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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存在‧歷史‧神聖》

林子淳。《存在‧歷史‧神聖:當代漢語神學—政治論說反思》。香
港:道風書社,2016。200頁。(Lam, Jason Tsz-shun. Being, History, Sacred:
A Reflection on the Contemporary Sino Theologico-Political Discourses, 2016.
200pp.)

林子淳教授所著《存在‧歷史‧神聖》為其撰寫第三部關於漢
語神學論述的專著,首先吸引讀者目光的是封面那醒目的利維坦君
王,頭戴著皇冠,左手拿權杖、右手舉利劍,直接令人聯想到英國
政治思想家霍布斯於 17 世紀所出版的《利維坦》一書,不過,全書
並無直接探討霍布斯的思想論述,卻在封面上直白地致敬,確實帶
著某種程度的隱喻以及耐人尋味。此書的副標「當代漢語神學—政
治論說反思」為其主旨所在,也是筆者認為當代漢語神學學人需要
把握到的核心議題之一,而本書作者親身經歷兩岸三地過去數年間
各自面對不同形勢的急遽變化,帶著某種對於時局的憂心和關懷而
出版此書,除了用心良苦外,更是意味深長。
作者在自序中開宗明義指出「本書從起初便從中國大陸語境出
發,對『現代性』理解進行梳理,指出『神學』在其中的關係和可能
扮演的角色」。(11),筆者認為此書最為關鍵的章節是即是首章〈現
代性困惑中的神學政治話語〉,作者相當銳利地抓取了「現代性困
惑」此一重要議題,而如果講明了,這正是「漢語神學」之所以為
「漢語神學」的核心要旨,如果將狹義漢語神學論述的濫觴置於上世
紀八十年代末劉小楓所著的《拯救與逍遙》一書,其在緒論中不斷提
及的「虛無主義」及「歷史理性主義」,即是對當代漢語語境所擁抱
的「現代性」提出毫不留情的質疑,而如此的質疑卻也不僅是漢語神
學的獨到見解,九十年代以來,漢語學術界對於所謂「現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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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基督教學術論評
Sino-Christian Studies

「啟蒙」,甚或「後現代」所引發的種種現象,同樣產生了困惑以
致於發出質疑的聲音,特別是改革開放後全權意識形態鬆綁後產生
的各種學術陣營的出現(新左派、自由主義、發展主義、新保守主
義……),其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即是諸神之間彼此各據一方,相互鬥
爭,而漢語神學正是在此思想脈絡下的一支。這也意味著,漢語神學
關於種種問題的思考和探究即是源生於漢語(思想)語境,它不能也
無從脫離如此的大環境,否則「漢語神學」又何以是「漢語」神學?
而這也是作者肯定劉小楓於一九九五年所發表〈現代語境中的漢語基
督教神學〉一文作為漢語神學論述奠基性意義的原因。
林氏同樣關注到近十多年來兩施(施米特、施特勞斯)的學說
引進中國後,掀起了令人注目的學術熱潮,他認為施特勞斯之所以蔚
為風潮,主因之一是「多元的現代社會中核心價值出現缺失,意義世
界甚至可以說已全然崩潰,所以中外古典主義論說在過去世代如何能
發展出一套整權的景觀,便受到為現代性弊端所困擾的中國知識分子
所看重」(29)。確實,施特勞斯學說一大特色就是返回古典,並藉由
「古今之爭」挑起一條有別於後現代思想家的「現代性批判」議程。
除此之外,筆者認為吾人應抓取的重要線索還包括:不正是漢
語神學運動過去的領航者劉小楓扮演了兩施進入中國的重要接待人
嗎?因此應該持續追問的是,劉氏為何大力引進此兩位學者的學說,
特別是施特勞斯,其著作和演講、課堂講學稿以及相關研究著作的漢
語譯本在過去十多年間被大量翻譯出版,「施派」名號的旗幟在當代
漢語學界的響亮已無須言喻,在常人目光下,劉氏看似已轉向為所謂
的古典學研究(此「古典」究竟意味著什麼同樣也是值得追問的議
題),但是否可以設想,兩施的學說其實是劉氏將其漢語神學議程逼
近至更為尖銳的學術論述之中(從個體生靈至國家政制),相信作者
不會忽略此轉變中所隱含的某些細微線索及其緊迫性,否則此書不會
將「神學—政治」作為論述主旨,而筆者認為,如果我們能辨明兩施
的思想學說之於當代漢語語境的意義,或許才能真正開始定位目前漢
語神學的何去何從。
而從價值多元所可能引發的虛無主義的情境下,作者注意到
「這時國家卻貌似強悍地初昇,讓人民可以反抗強權的名義方便地靠
倚,一個以國家為名義更大個體性便順勢而昇」(32)。這可以延伸至
施米特的「政治神學」論述以及相關的「國家主義」及「民族神」議
題,作者認為關於人民、民族的學說可能引發如施米特所論述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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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存在‧歷史‧神聖》

神的政治神學討論,而這同樣可以牽涉到自從法國大革命以來世界各
民族國家誕生的複雜議題中。我們應該繼續追問的是,施米特的名
言:「現代國家學說的一切重要概念都是世俗化了的神學概念」,是
否只與受到西方現代性影響的所誕生的當代中國民族國家有關,抑或
「儒教中國」自古以來的政治哲學傳統同樣也蘊含了某種「神學性」
及「世俗化」之觀念,如果此說法可行,將施米特的學說放至當代中
國語境中才能尋獲某種適切性。
無法否認的是,儒教中國自漢代以來即奠定了一套「政治哲
學」的傳統,而政治神學則牽涉到關於統治者、政權的正當性問
題,究竟是什麼力量支撐了儒教中國的統治正當性,是否能將支撐
歷代中國君王的「天道」作為儒教政治哲學中的「神學」傳統?當
馬克思主義(現代性)與儒教中國(政治哲學)融合為共和國(民
族國家)時,是否意味著所謂的第二共和即是一種帶著西方現代性
糾纏的世俗化儒家天道概念?我想這也是為什麼漢語神學在現下處
境非得去面對神學—政治論述所帶來的張力和緊迫性。
在該書第二章,作者重新審視了在半世紀前德語學術語境中洛
維特 (Karl Löwith) 和布魯門貝格 (Hans Blumenberg) 所挑起的現代性
起源(歷史哲學)的論辯,並認為這是攸關於神聖價值之此世承擔
的永恆問題,可以延伸至傳統神學中關於神義論和神學人性論的議
題。林氏更信誓旦旦地指出,「這種既包含超越又屬此世的重大生
存議題,大概在二十一世紀及以後的東西方思想也不會衰竭,這亦
是此種『神學』探究何以會歷久不衰的原因,並為漢語學界在新啟
蒙時期提供了對基督教神學產生興趣的一個重要原因」(46)。從此論
辯可以延續討論至所謂「靈知主義」(諾斯替主義)與現代性的關
聯,此議題同樣是由劉小楓在本世紀初所挑起的,作者引用當代學
者們對靈知主義的定義,認為「靈知主義認為世界不是由上帝所創
造,乃是神性是藉分裂而來的結果,而其中的(靈知)人則成為流
落此世的異鄉人」(60),並不無戒慎地提出「倘若把古代諾斯替主義
和現代生存哲學皆視為人類的精神類型,他們的相似性確是讓人嘖
嘖稱奇」(63)。當代著名靈知主義學者沃格林曾指出,現代以來的靈
知人包括了加爾文、霍布斯、黑格爾、馬克思、尼采及海德格爾等
思想家,而他們的最終目的即是——謀殺上帝。
這也是為什麼林氏在其著作的後半部,處心積慮地以大量篇幅
探討海德格爾的思想,因為對於當代漢語學人來說,要理解現代性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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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基督教學術論評
Sino-Christian Studies

帶來的種種紛擾與困境,海氏是一位不得不去面對的一尊大佛。而中
國人似乎對海德格爾總有著情有獨鍾的迷戀,因為他對道家思想的關
注和興趣使漢語學者感受了某種親近性,但對於漢語神學來說,更為
重要的是,海氏與現代性那糾纏不清的隱密關係。作者認為海德格爾
引領人們進入某種「不確定之瞬間決斷中,存在彷彿戴上了神聖的光
環,尤其不論上帝或諸神在海德格爾之思中何所指,他最終仍期盼一
位『要來者』,期待著存在的(再)臨近,並因而開啟了神聖般的維
度」(124)。並承認要處理海德格爾那詭異的著作《哲學論稿》是相當
吃力不討好的,但他認為重要性在於該書關於「最後之神」的討論,
與本著作所欲揭示的現代性困境和神聖的復歸問題有直接的關聯,而
且可以指引神學—政治論說中的國家主義的主體性膨脹問題。
作者認為海氏在《哲學論稿》試圖將柏拉圖以降的形而上學及
康德以降的德國觀念論進行解構與重構,將「超越─視域」轉入「本
有─歷史」,確立了此在的內立性,而更為深刻的意涵是,當形而上
學的超驗世界瓦解後,人類對真理的追求已無法向傳統的那位超越性
的上帝來索求。(151)衍生而來的危機則是要求人在歷史中為自己的命
運作出決斷,而人類卻常把自己的世界等同於唯一的世界,促成了一
種危險的神人同形論,亦即人的主體性被提升至有如上帝的地位,故
此世界的世界性便給扭曲,成為歷史上各式的造作給人去操弄。(155)
這即是作者在本書中不斷發出擔憂的魔性危險之所在。面對這樣的魔
性發酵之虞,林氏認為要防禦如此的現代性主體性膨脹以至魔化之機
制,不妨重回傳統的「啟示」之路,並以朋霍費爾的社群性倫理神學
作出回應和批判,作者期許一種「在世存在為個體能夠擁抱世界並與
他者結連的同時,可以無需犧牲他者同時作為『能夠創始』的共同此
在性」的社群觀能夠有所展開。(176–77),而這即是一種藉由聖徒相通
所帶來「為此彼在」之意涵。
我認為本書對於海德爾格學說的探討和劉小楓在翌年出版的
《海德格爾與中國》(2017)有著一定程度的共鳴,雖然劉氏的作品主
要是針對所謂的劍橋學派史觀作出嚴厲的反擊和指正,但他卻同樣把
海德格爾當作主要的論述對象,並指出海氏的學說即是當代許多激進
民主的思想根源(依然是現代性問題的紛擾)。不過,和本書作者以
傳統啟示神學作為回應的進路不同,劉氏則是以施特勞斯這把利劍向
海德格爾宣戰。而《海德格爾與中國》作為書名的另一含意,即是欲
將海氏這位被中國人熱心招待的賓客驅逐出境,這背後的緣由值得深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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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存在‧歷史‧神聖》

本書作者林子淳教授身為漢語基督教文化研究所的出版部主任
和研究員,清楚地意識到了當下漢語神學所面對的困境及危機,對比
種種關於漢語神學運動轉向至漢語基督教運動的跨學科討論,現今的
「神學—政治」才是更為尖銳及緊迫的大勢所在。林氏對於施米特和
施特勞斯在當代漢語學術語境的風行抱持一種較為負面和擔憂的態
度,筆者認為這是有待商榷的部分,特別是將施特勞斯與所謂右翼保
守主義掛鉤的主流觀點,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誤解,這也將喪失將施特
勞斯思想作為解決當代中國的現代性困惑作為可貴資源的可能性。因
此筆者較為傾向認為,劉氏如此大力推廣施特勞斯思想,並不是簡單
的學術轉向,而是將其漢語神學論述作出一種更深刻的推進。而值得
讚賞的是,林子淳教授除了點出吾人所遭遇的現實困境外,同樣提出
一條以傳統認信神學作為可以指點迷津的理路,換個角度說,這豈不
是和劉氏所大力提倡的「回到古典學」有某種異曲同工之妙嗎?

柯冠宇 Ko Kuan-Yu
kennyzumaya@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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