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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驚蟄
牆上的鐘錶滴答滴答,你看著眼前的卷子,覺得沒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改和補充了,便合上
筆,目光從一片黑白相間裡移開,看向窗外,想獲取一點別的顏色,夕陽把窗染上橙紅,操場上
的樹綠得發亮。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請同學們抓緊時間塗答題卡。」考場的提示音響起,教室
裡紙張翻動的聲音變得頻繁了起來,試卷嘩啦啦的聲音帶著焦慮的情緒,一處接著一處。

你把視線收回來,又翻了翻試卷,再次確認無誤,看一眼時間,還有十分鐘。還有十分鐘,
高一生活即將結束,馬上就要高二了。
蘇橙蘇橙,你在心裡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她一定等得很著急了。
鈴聲在你的期待之下敲響,迫不及待地跑進了擁擠的人群。周圍很吵,喧器聲彷彿夏天的
熱潮,人聲鼎沸中,你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鑼鼓一般——撲通、撲通。
你托著唇,努力克制自己躁動的心跳,擠過重重人群走到她跟前,她笑著,眼睛裡折射了
一點落日的光,亮晶晶的。
天氣悶熱,她臉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
「感覺怎麼樣?我的好弟弟!」她仰著頭看你,眼裡閃著狡黠的光。

她又在逗你。

你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不想再做跟在她身後總被她保護的小孩了,不想一直被她
當弟弟,你想站在她身邊,而不是她身後。

(一)

你叫顧言,從你記事起,就是父母無止境地爭吵。
整個房間都是煙味,媽媽不停地指責爸爸又把家裡的錢拿去賭,而爸爸不耐煩地摔碎手中
的酒瓶。
你捂住耳朵躲到桌底,媽媽會溫柔地把你抱上床,小聲地唱著歌哄你睡覺。

「你就是我的天使 保護著我的天使 從此我再沒有憂傷。」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小時候媽媽常給你唱這首歌——《天使》。

媽媽唱歌很好聽,媽媽說她很喜歡唱歌,自從嫁給爸爸以後就再也不唱了, 只唱給你聽。
這樣的生活周而復始,直到四歲。
那天,爸爸又出去喝酒了,媽媽偷偷把你帶出了門。那天媽媽出奇地溫柔, 比平時還要溫
柔平靜。
媽媽帶你去了肯德基,帶你去了公園,給你買了新衣服新鞋子新書包,還有一隻漂亮的小
熊玩偶。
小小的你好像明白要發生什麼,回家的路上,你將媽媽的手牽得很緊。你不想讓媽媽最後
看到你的樣子是哭著的,媽媽說,聽話的小孩不能哭。
媽媽把你帶到家門口,然後蹲下來仔細地摩挲你的臉:「言言乖,言言先回家,媽媽一會
兒就回來。」你努力地點了點頭,往家的方向走去。沒走兩步,你突然回頭向著媽媽的背影大喊:
「媽媽,你不要生其他小孩好不好,你等著我長大了去找你」話還沒說完,你強忍的眼淚不受控
制地掉了下來。媽媽的背影頓了頓,消失在人海。

那天之後,你再也沒有見過媽媽。關於你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個媽存在的唯一證據,就是放
在你床頭的那個已經陳舊得不像樣的小熊玩偶。媽媽走了以後,你爸更不務正業,正經的工作沒
幾份,賺點錢就去喝酒賭博,賭輸了就去借,借了也不還,等人家上門催債,他就帶你走,換個
地方繼續生活,你們東躲西藏。
直到你五歲那年,他徹底地消失了。
你在福利院呆了半個月以後,福利院的叔叔阿姨告訴你,你的爺爺來接你了。
你偶爾從爸爸的口中聽說過你的爺爺,不過你從來沒有見過。每每提到爺爺時,爸爸的口
中總是充斥著咒罵。
出現在你面前的是一位老人,身上灰撲撲地,像是在哪裡滾過一圈一樣,衣服看樣子修補
過很多次,打著七八個補丁,似乎努力地想表現得自然大方些。
他鬚髮皆白,臉上布滿了溝壑樣的皺紋,長相有些粗陋,右眼的上下眼皮都翻起,露出完
整的眼球,臉上全是燒傷,看著你的時候莫名讓你覺得有些恐懼。他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和你親近,
只站在遠遠的地方帶著些局促地看著你說道:

「言言,我是......爺爺。」

你沈默地收拾好東西,緊緊抱著媽媽買的小熊,跟著面前這個老人一步一步走著,他似乎
是怕自己的長相嚇著你,一直走在你的前面,卻又擔心你跟不上他的腳步,時不時就會回頭看看
你。
他帶著你,坐了很久的車,從一個能看見海的地方,來到了北城,來到了橙花街。你抱著
媽媽走前買給你的小熊,眼看著江水消失,風景被群山代替。北城的太陽比你原先待的地方要更
熱烈一些,晃得睜不開眼,你站在新家門前,不知道該做什麼。
你們住在橙花街,橙花街公共設施一應俱全,是一個煙火氣息很重的老式街道。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紅牆青瓦,矮舊的平房,市井長巷,聚攏來是煙火,攤開來是人間。
彼時恰逢五月,橙花街的橙花開得正好,一簇簇潔白的小花就開在街道兩旁,整條街都是
橙花香。

來到橙花街的那天,是夏天。
與夏天一同到來的還有蘇橙。

「喂,你叫什麼名字啊?」她站在你面前跟你搭話,語氣不是很友善,你不知道她是什麼
意思,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只能抓緊你懷裡的小熊不說話。你有點害怕,下意識往後退了幾
步,「你是不是不會說話啊?」她見你這個樣子開始懷疑你是個小啞巴,你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好在爺爺及時出現,告訴她你是弟弟,以後就是你們的鄰居了,要好好相處。爺爺好像和
她的關係不錯,溫柔地問她:「橙橙可以答應爺爺,幫爺爺照顧好弟弟嗎?」只見她拍著胸脯向
顧爺爺保證你一定會照顧好弟弟,爺爺笑咪咪地伸出小拇指,和她拉了勾,蓋了章。

(二)

剛到橙花街,你不太習慣。房間逼仄矮小,像是久不住人的樣子,有一股子霉味,好在有
一個小小的院子。
爺爺似乎也有所察覺,又露出了那種局促的笑,尋常人顯得親近的笑容在他臉上卻顯得更
加猙獰可怖,你下意識低了頭避開了他,他似乎也有所察覺,收回了想牽你的手。
然後他出了門,沒過一會兒回來,提著一大包東西走了進來。
你看他從一個大袋子裡掏出各種東西,床單、毛巾、牙刷、清潔劑... ...
他打開窗,想散去房間裡的味道,又去洗手間,反反復復洗了好幾次手,才到了你的房間,
把你的小房間從裡到外打掃了一遍,換了嶄新的日用品。
你一直抱著你的小熊站在角落裡看著他,他亦步亦趨地走進走出,熟練地鋪床擦地,只是
由於身體的原因,有些緩慢。他一邊收拾,一邊讓你先去客廳坐,然後又彷彿突然想起來什麼一
樣,說客廳還沒打掃,你等著收拾好了去床上吧。
他將被子拿出去曬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你就有了太陽味道的溫馨小床。
房間還是低矮破舊的,卻被收拾得很乾淨。
每做什麼事之前,他都會神經質地去洗洗自己的手,彷彿上邊有什麼洗不淨的灰塵一般。
或許是怕你會嫌棄他吧,他邊洗邊回頭偷偷看你。

從此你便在這住了下來,你們交談很少,他跟你講話的時候總是帶有一種說不出的小心翼
翼,你原本也不是愛說話的人,於是家裡總是長久地靜默著。
但這種寧靜對你來說已算難得,在這裡生活了一段時間,你的生活還是漸漸剝去了曾經的
驚恐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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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你也會在夜裡蜷縮成一團,像小野獸在受傷時的本能反應一樣,抱緊自己的身子小聲
地哭。或許爺爺還是不能給你足夠的安全感,你不敢同他說什麼,只敢在無人的夜裡自己偷偷地
哭。
或許是眼淚也會有落盡的一天,你長大之後,再也不會哭了。

爺爺在離家很遠的磚廠上班,你雖然不知道磚廠具體的工作內容,但你知道磚廠的工作一
定很辛苦。因為爺爺總是天不亮就離開,到家的時候滿身疲憊的樣子,卻還是撐著洗了澡才會來
跟你說話。
工廠裡提供了宿舍,但爺爺為了照顧你還是堅持每天回家,早上總會在你醒過來前就離開,
而下班回到家後,爺爺總是和你說不了兩句話便睡著了,你能見到他的時間屈指可數。
他忙到只在一年級的時候去過一次你的家長會,那次回來後他笑得很開心。說你是班上的
第一名,老師一直在誇獎你。後來同學總是會問為什麼沒有人來給你開家長會,你只能說家人工
作太忙沒辦法參加。小時候還是會聽到有人說你沒有父母,每到這個時候你還是會很難過,你想
要告訴他們你有爺爺,但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你也不願辛苦爺爺從工廠跨越整個城市來學校給
你開會。
你不知道他經歷過多少天色還未泛白就披星而出的清晨,又踏過多少載月而歸的長夜。只
知道在這樣平淡卻漫長的生活中,你心上那塊堅冰正在一點點地融化著。

你開始接受他有些怪異的外表,會衝著他不自然地露出幾個笑,晚上他回來的時候替他擺
好拖鞋,考好成績之後將試卷整整齊齊地給他看。
他似乎不太懂,但總對著鮮紅的 100 分憨憨地笑。
由於他的早出晚歸,你們之間的交流靠一個神秘的物件——一個鐵皮餅乾盒。

這應該是你最喜歡的東西了。

餅乾早就吃完了,盒子很漂亮,被爺爺洗乾淨留了下來,那個藍色的小鐵盒裡總會充滿了
驚喜。爺爺有時候回來太晚顧不上跟你說話,就會留字條和其他東西在裡邊。
有時是幾塊小餅乾,有時是幾個士兵小玩具,有時還會出現皺巴巴的一兩塊錢。每天你起
床最期待的事,就是打開餅乾盒,看看今天是什麼驚喜。
餅乾盒被爺爺鎖在了一個大櫃子裡,他用毛線把小小的鑰匙給串了起來。你將這把小小的
鑰匙貼身保管,從不離身。
爺爺回來得早的時候也會在你睡覺前給你熱上一杯牛奶,他說:「多喝牛奶我們言言才會
快快長高呀。」每次喝完牛奶爺爺都會接過去洗乾淨。

你們像是沙漠中的兩頭駱駝,各有各的辛苦,又在擔憂對方的辛苦。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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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媽的孩子容易被欺負,你忘了這句話是從哪裡聽來的,但你深切地體會著這句話,從南
到北,你待過的每一個地方,周圍的小孩們總在聽說這事之後,變著法欺負你。
你只知道,沒人會在你被欺負的時候,站出來保護你。

你來這裡的第三天,顧言沒有媽媽的事就傳遍了街頭巷尾,大人們一邊搖頭嘆息,一邊告
訴他們的孩子離你遠一點,小孩們編了兒歌來嘲笑你。
你不反抗也沒反應,他們對你拳打腳踢,期待你能做出反應。
但他們不知道,你從來都不在乎。

不在乎媽媽不在身邊,也早就習慣被拳打腳踢的日子,他們只是讓這些多重復了幾遍。
只有蘇橙和他們不一樣,她從沒欺負過你,卻也不知道你在被欺負。小孩們似乎都很怕她,
從來不會在她面前對你動手。她也偶爾會皺著眉問你身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傷,你不知道該怎麼
回答她,習慣以沈默應對。
她便又問你:「疼嗎?」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總是會把眉頭皺得更深,眼睛緊緊地盯著你,
你被她盯得緊張就胡亂搖頭,她就嘆口氣抓著你的手腕,去街頭的雜貨鋪買五毛兩根的真知棒。
「疼的話,吃點甜的就沒那麼疼了。」她說,「媽媽告訴我的。」
後來她給你的糖你再也沒吃過,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底下的盒子裡,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她
給你的東西好像格外珍貴。

蘇橙的媽媽是出租車司機,別的出租車司機每天開車八個小時,而她的媽媽每天至少要開
十二個小時的車。
蘇橙的爸爸有尿毒症,每天只能進行簡單的日常活動,有時候說話太快都會喘得很厲害。
蘇叔叔總是在看到你鼻青臉腫的時候拿出藥箱,輕車熟路地給你上藥,上完藥再抱一抱你,
蘇叔叔的擁抱很溫暖,只是手上和爺爺一樣有密密麻麻醜陋的燒傷,多少有些駭人。
蘇叔叔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有時你去到蘇橙家,總是會給你很多的零食。還不停囑咐蘇
橙一定要好好保護你。而蘇橙也將蘇叔叔的囑咐貫徹得很徹底。
蘇檢發現你被欺負的那天,是一個傍晚,大人們幫著準備晚飯,橙花的炊煙飄得很高,你
被堵在一個平常沒什麼人會來的角落。他們嘲笑你,衝你扔石頭,揪你的頭髮,你抱著腦袋,把
臉埋在臂彎裡。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你不知道,等你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跟為首的小孩扭打在了一起。
她騎在他身上,像只暴怒的小獸,尖叫聲划破橙紅的天空,夕陽的光照在她身上,明亮的刺目。
他們鼻青臉腫的被聞訊趕來的大人拉開,蘇橙在哭,你才從恍惚中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到她身
邊,她鼻青臉腫地問你疼不疼。
她哭的聲音很大,響徹在整個街道,穿破周圍大人們雜亂的吵鬧直達你的耳膜,眼淚不要
錢似的爬滿她一整張臉,很疼吧,你伸手去擦她的眼淚,輕輕碰她臉上的傷口,也問她:「疼
嗎?」
直到周圍人群散去,你才發現你的腿上破了一個大口子,蘇橙看到了你的傷口,一定要背
你回家,你拗不過她只能讓她背著你慢慢地向家裡走去,落日將你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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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那天揮著拳頭,在日暮余暉下張牙舞爪的她,永遠鮮活地留在了你的記憶裡,隨著
年歲變得越來越生動,就像黑白電影裡突然出現的彩色人物,她成了你終年黑暗世界裡唯一的一
道光。

後來,蘇橙把你帶到了余心樂的面前,蘇橙告訴余心樂你是她的弟弟,還警告余心樂不可
以欺負你,有別人欺負你的話,還要保護你。
余心樂看著有些不太樂意,勉強伸出手:「我是余心樂,蘇橙是我老大!以後我們倆罩著
你。」你還是老樣子,一言不發,抿了抿嘴唇,瞥了余心樂一眼歪過了頭。
余心樂被惹惱:「你是啞巴嗎?別人和你說話你起碼得回答吧! 」蘇橙舉起拳頭瞪了余心
樂一眼,余心樂屈於蘇橙的淫威也不敢再說話。
從那以後,只要還有人敢欺負你,蘇橙和余心樂就會把他們一律打趴下,打到所有人再也
不敢欺負你為止。

說到余心樂,就不得不說說季神婆。
季神婆是余心樂的奶奶,是一個看起來有些神神叨叨的老太太,和余心樂住在橙花街口。
季神婆這個名號在今天來看,有些過於封建迷信。但抵擋不住橙花街住的老人多,還是有
很多上了年紀的人被她俗套的招數吸引。
她很瘦,不過精神很好,眼睛十分有神。她總是穿著一件長袍,身上綴滿了銀飾,走起路
來叮叮噹噹的,永遠都是一副笑咪咪的樣子。她每次看到你都會給你好多好吃的,還會溫柔地摸
摸你的頭。
余心樂是有一些畏懼蘇橙的。當著蘇橙的面總會答應得好好的,但是當她不在的時候,余
心樂卻從來不主動跟你說話。雖然不會欺負你,但是你也感覺得到,他並不太喜歡你。
你本就不是話多的人,他不主動跟你說話,你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你們之間的氣氛轉變,是有一天你又被其他小孩用石頭追趕,你本能地衝著人多的地方跑。

離近了才發現是季神婆在街口做法,你看著她手上憑空變出一團火,又在水中空手繪出幾
行字,只覺得神奇。這時那幾個欺負你的小孩又追了上來,人潮擁擠,你蹲下身子,被擠到了季
神婆的桌子下邊,那是一張小方桌,四周都圍著布。
你小小的一個人,鑽了進去都沒人發現,等你躲到桌子下後,一張驚慌失措的臉映入了你
的眼裡。
居然是余心樂。

他正拿著打火機點起某種不知名的粉末,跟外邊的季神婆配合,原來那些看似奇幻的法術,
都是騙人的。
你想出去,又想到外邊追著你打的小孩,於是抿抿嘴,沒說話。
余心樂本來嚇了一跳,見你沒喊情緒也稍稍鬆懈下來,舉著手指在唇邊比著 「噓」的姿勢。
你點了點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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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燥熱難當,縮在密閉的桌下,很快便出了一層汗,見你默不作聲又不肯走,余心樂似
乎內心猶豫了幾瞬,最後還是有些不情願地遞給了你一個小風扇。
你之前見過其他小孩用過,小小的,沒什麼聲音,似乎是放電池使用的,你警惕地看著他,
沒有接,他神色多了幾分不耐煩。
「你吹下吧,不然會中暑的。」
你接了過來,那是個藍色的小風扇,哆啦 A 夢造型,你曾經在電視上看過那部動畫片。
剛按了開關就有風突地從你臉上吹過,你緊繃的心弦驟然放鬆了下來。
過了會兒,你見余心樂似乎也熱了起來,不住地用手給自己扇著風,臉也熱得發紅。你默
不作聲地靠近了他,讓風扇能同時吹到你們倆。
你看著面前少年稚嫩的臉,第一次覺得夏天似乎還不錯。
那天結束之後,季神婆哭笑不得地從桌下把你倆揪出來,帶著你回家吃飯。余心樂趁著她
沒注意時叮囑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他和奶奶一直這樣做法,你點了點頭。
後來余心樂和你的話多了起來,哪怕不在蘇橙面前的時候,有其他的小孩欺負你,他也總
會站出來保護你。
久而久之,再也沒有其他的小孩欺負你了。
你們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三人組,他們的性格相似,玩在一起的時候也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你卻總是沈默寡言,默默跟在他們身後,更多時候都在傾聽。
你們就這樣互相陪伴著長大,成為彼此生活裡的光。

(四)

你以為你們三個會一直陪伴著對方長大的,誰知道小學畢業後,余心樂突然被他爸爸媽媽
接到了南城,你們甚至沒來得及告別,他就這樣消失在你們的生活中了。
男孩子總是發育得比女孩子晚一些,再加上你比蘇橙小兩個月,蘇橙好像真的把你當成了
弟弟。

後來有段時間,阿橙突然心血來潮要學做菜,她說是為了能多幫媽媽分擔一點。才學做菜
肯定是需要小白鼠的,而你便是那可憐的小白鼠。你夾了一筷子面前那黑漆漆的爆炒豬肝,嚼了
嚼,沒有想象中的難吃,阿橙期待地看著你,滿臉笑容,說出口的話卻是:「你要是說不好吃我
就揍你!」
你點點頭說好吃,但你始終想不明白,做菜的人是她,菜不好吃為什麼挨揍的人是你。
有空的時候,你們總是跑到街頭的雜貨鋪買真知棒,小時候是阿橙給你買,長大了以後你
買給阿橙。
天氣好的時候,雜貨鋪外面總是很多人。小孩們在門口打鬧,老太太們在門口聊天,老頭
兒們在門口圍坐著下棋。
阿橙很討大人們的喜歡,總是被奶奶們圍著問這問那,她嘴很甜,哄得那些老太太開心得
不行。她就是這樣,總能讓身邊的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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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雜貨鋪的婆婆總是坐在雜貨鋪外的竹椅上看著街上的小孩們打鬧,看到你們的時候,眼
睛總是笑成了月亮:「顧言又來給橙橙買糖啦?」
是啊,買糖似乎已經成為了你一個改不掉的習慣了。
上了初中以後,曾經瘦弱的你一下子高了一大截。蘇橙再也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捏著你的
臉逼你叫她姐姐了。但她一直遵守著和爺爺的約定,把你照顧得很好,每天都會陪伴在你的身邊。
交朋友對你來說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好在你也習慣了這樣的狀態,你只想一直陪在蘇橙
的身邊。
蘇橙家門口有一顆很大的橙花樹,蘇橙說她的名字就是用這顆樹取的。
那棵櫻花樹上工工整整地刻著「顧言」兩個字,旁邊還有歪歪扭扭的「蘇橙」兩個字。蘇
橙自從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用橙花樹取的以後,就固執地把這棵樹當作自己的,於是剛會寫自己的
名字就在樹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而你發現了以後,從來都是模範學生的你鬼使神差地拿出了小
刀,在更高的位置一筆一畫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年生日,蘇橙都會在自己的名字下面刻正字,這是專屬於你們的年輪。每次刻字,蘇橙
總是揮舞著手中的美工刀洋洋得意地看著你:「大兩個月也是大,你永遠得叫我姐姐!」
你站在窗台吹風,轉頭看到了床底的那個小箱子,箱子裡已經有很多東西了,每年過生日
她送給你的禮物,聖誕節,新年的明信片賀卡等等,你從床底下拽出一個小箱子,把床頭的小熊
玩偶放了進去。
它們都被你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成了你無人問津的秘密。

中考結束後迎來了漫長的假期和炎熱的夏日,余心樂三年前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季節。
就當你和蘇橙在暑假無所事事的時候,余心樂突然出現在了你們的面前。
蘇橙剛見他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捨得回來啦」只見余心樂捂著胸口,看得出來他是
真的疼。
你跟在蘇橙身後,沒有說話,但你心裡也是開心的。突然余心樂的手搭上了你的肩:「怎
麼還是這麼不愛說話?老大,我們要不湊錢給顧言看個心理醫生吧!」
「你話這麼多,要不你去看看?」余心樂還是老樣子,一樣的招人煩,你終於也忍不住開
口。
「老大,我不在的時候你怎麼折磨他了!都會懟人了!」余心樂露出驚訝的表情看向蘇橙。
蘇橙踹了余心樂一腳:「你剛回來就皮癢了是不是??要不是你太煩人我弟能開口懟
人??」
你看著打鬧的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段簡單快樂的時光。
你們三個人像小時候一樣,從橙花街頭鬧到橙花街尾。雜貨鋪的汽水,小推車裡的炒栗子,
橙花街上充滿了你們的歡聲笑語。
北城一中是北城最好的高中,你的成績很好,進一中懸念不大,但是蘇橙對學習一直不上
心,為了你們能繼續讀同一所高中,你在中考前狠狠給阿橙補了兩個月的課,最終她以吊車尾的
成績也考進了北城一中,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你一顆吊著的心終於落地了。余心樂則是靠爸媽找
關係也進了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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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天,你和蘇橙、余心樂一起到了班級,還沒弄清楚狀況,班主任就把迷彩服塞到
了你們手裡把你們趕去了操場。
九月的陽光依舊刺眼,操場上人群熙熙攘攘,所有人手上都拿著迷彩服尋找自己班級所在
的區域。你們找到了班級的區域以後看到了余心樂正在朝著三個人招手!是一個男生和兩個女生,
余心樂向他們跑了過去..........

言言,在這裡等一等吧

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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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我夢到一場浩大的盛夏

(五)

高一的生活比你想象中開心很多,像軍訓時教官說的那樣:「這是新的開始,未來的一切
皆有可為。」
命運像是擁有奇妙的魔法,輕輕揮手,就將本不相干的人拉到了同一條軌跡上。

軍訓小組建立的革命友誼讓你們六個人成為了朋友。
林星落是南城人,典型的南方女孩,生在南方,性格也開朗又善良,永遠溫溫柔柔地對每
一個人說話,能照顧好每個人的情緒,笑容溫和得當。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你總感覺她的笑容雖然剛剛好,卻總帶著一種疏離和討好。你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用偽裝把
自己包裹起來,為什麼要習慣性地討好。
而陸澤遠最大的愛好就是打遊戲,每天上課睡覺,下課鈴聲響起準時第一個衝出學校奔進
黑網吧。
你的同桌是楚雲歌,她話很少,總是把頭髮散開埋著頭,更多時候你連她的臉都看不清。
不過她應該是漂亮的吧,不然你也不會常常看到有男生往她的課桌上放各種飲料和零食,往她的
抽屜裡面放情書。
不過每次看到這些,楚雲歌的表情似乎都有些茫然無措,你曾經看到過她趁大家不注意的
時候將所有東西扔進垃圾桶。
你們都是話少的人,基本上沒有說過話。

上了高中後爺爺搬進了磚廠的宿舍,每個星期只會回家拿換洗的衣服。
你擔心他的身體,想讓他換一個輕鬆一點的工作,爺爺卻擺了擺手:「我們言言學習這麼
好,爺爺得趁現在多存一點錢,好讓我們言言上大學,你放心爺爺心裡有數,你只用好好學習,
其他的都交給爺爺。」
藍色餅乾盒裡除了出現零食以外,還會出現每個星期的生活費。你只能更加努力地學習,
你知道優異的成績就是對爺爺最好的回報。
開學沒幾天,一些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流言,很快就傳遍整個年級,說楚雲歌在大家面前裝
清純,背地裡卻喜歡勾引男人。班上的人開始慢慢疏遠了楚雲歌,把她孤立起來,你也會常常聽
到其他人在討論楚雲歌。婊子、賤樣、公交車這樣的詞語不斷從他們的口中說出來。
你不明白,人怎麼會那麼容易對一個不認識、不瞭解的人產生這麼大的惡意。
一天課間,趁著陸澤遠和林星落余心樂去小賣鋪,又有三兩個女生故意站在楚雲歌的座位
前大聲地討論她,帶著調笑。你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他們指著你說:看,這就是顧言,他沒有
媽媽。你看了一眼楚雲歌,她將頭埋得更低了,你看不見她的表情。你自言自語般說:「不用理
他們,弱者只能從強者身上找存在感。 」楚雲歌沒有反應,你不確定她有沒有聽見。

「你們親眼看見了?還是你們的男朋友被楚雲歌搶了?不對,你們這種人怎麼會有男朋友,
真是笑死人了。」蘇橙突然從前排走了過來,仰著臉。她總是這樣,總覺得她可以解救這個世上
的所有苦難。
那幾個女生漲紅了臉:「蘇橙,我們又沒說你!全年級都在討論楚雲歌,又不是只有我們!
再說了,要不是她勾引的,怎麼會有那麼多男生給她寫情書給她買零食?」
「人家楚雲歌長得漂亮不行啊?不給她送情書給你們送?」
「你!」那幾個女生往蘇橙這走過來,你站起來擋在了蘇橙身前,一言不發。那幾個女生
見狀也只好悻悻散開。
楚雲歌這才抬頭看向你們,小聲說了句謝謝。蘇橙拍拍手昂首挺胸地回到了座位,你也沒
再說話。

那天之後,課間蘇橙總是來你們的座位和楚雲歌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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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時間都是蘇橙一個人說,說她小時候怎麼一個打幾個保護你,說你長大了沒有小時
候可愛了再也不肯叫她姐姐。

蘇橙手舞足蹈、興高采烈,照在她身上的那束光,在那一刻突然變得具象起來。

(六)

「走嘛,陪我去看看社團的招新好不好?我高一的時候就沒有參加,看看今年有沒有什麼
新鮮的社團!」蘇橙左手提著余心樂,右手拉著你。她永遠是一副對所有事情都充滿好奇心與絕
對的熱情。
但你無法拒絕蘇橙,而余心樂是不敢。
蘇橙徑直走到一張空的桌子面前停下了腳步,飛快地從桌子的抽屜裡翻出了一疊紙和幾支
筆,抽出一張紙用筆潦草地寫下「合唱社」三個大字。你和余心樂面面相覷,這也太潦草了。
蘇橙不由分說地把報名表遞給你們,臉頰紅彤彤的,眼睛瞪得滴流圓,臉上寫滿了期待。

「蘇橙,這......該不會是你辦的合唱社吧?」余心樂一副質疑的模樣。
蘇橙理直氣壯:「就是!」
蘇橙總是這樣,她無時無刻都像小太陽一樣散髮著屬於她自己的光芒,永遠不氣餒,永遠
不會發出任何負能量。她永遠都是笑著的。

你和余心樂對視一眼,認命地抽出一張報名表填寫起來。
「太好了!」蘇橙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臉上的笑意燦爛地照耀在陽光下,連帶著你也忍
不住有些高興,雖然不知道這份開心來源於什麼......
這時陸澤遠、林星落、楚雲歌向你們走來。
蘇橙看見他們三個,眼睛瞬間亮了光,衝到他們三人面前不由分說把報名表塞到了楚雲歌
手裡。
楚雲歌從蘇橙手中抽走報名表,遞給了陸澤遠和林星落,埋頭填起來。
等他們三人也填寫完表格,蘇橙寶貝地把所有報名表塞進書包裡:「太好了, 我就知道我
蘇橙做的事就沒有做不了的!這下子我就可以順利參加高二的校慶晚會了!」
「校慶晚會?」林星落瞪大了眼睛。
「這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啊?」余心樂也覺得有些不靠譜,他皺著眉頭看向蘇橙,蘇橙臉
上卻一點疑慮也沒有,十分果斷地擺了擺手:「相信我!」
你看到其餘的人臉上也全是懷疑,你知道阿橙把報名表放包裡就是防著他們後悔搶走報名
表。不過也沒有關係,阿橙想做的你都會幫她完成。
你希望阿橙可以永遠興致勃勃,永遠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二天晚自習過後,蘇橙召集了你們所有人留在教室開會。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蘇橙氣勢滿滿地站在講台上環視一週十分滿意地拍了拍手,並做出了重要講話:「各位,
我先簡單說兩句!」
她的簡單兩句,花了四十分鐘從合唱社的規劃與展望講到合唱表演在藝術界的至高地位,
又慷慨激昂地向你們描繪合唱社的偉大藍圖最後做出總結:「從今天起,我們合唱社就正式成立
了!」
蘇橙興致勃勃,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興致缺缺,一言不發。
「大家不要這樣嘛!」蘇橙看出來你們的抗拒,繼續厚著臉皮說:「反正你們也已經進了
狼窩,我是不可能放你們走的!」
從一開始你們就把不信任擺在臉上,阿橙也沒有因此退縮氣餒,她的眼神依舊清亮無比,
眼中光芒嶄亮,燈光在她身上灑下一身光暈,恍惚間大概會以為是她在發光。
蘇橙給你們選的曲目是《明天會更好》,選出來以後被大家紛紛吐槽。
蘇橙告訴你們,她是新時代校園正能量代表,那些流行歌曲對她沒有任何吸引力,她要當
校慶節目的一股清流。
大家吐槽無力,也拿她沒有辦法。
你實在不想上台,所以你成為了合唱團的後勤,負責一切除了上台的後勤事務。

那天之後,你們六個人開始因為合唱團擰成一股繩,你也發現了這些事情的樂趣,找到了
某種集體賦予的歸屬感,大家聚到了一起,並且一起正在為某件事情努力著。

(七)

秋天的最後一片落葉從枝頭飄落,隨著一場冷風而來的是一場遮蓋了世間所有顏色的大雪,
站在中央無論朝哪個方向望去都是一片皚皚白雪,除了世上最純潔的顏色之外,再容不下其他的
色彩。
月落星沉,你們在月與霜下漫步回家。你們都已經在校服外面穿上了厚厚的棉服。
下過雪的地面總是有些滑的,你前一秒還在讓阿橙小心地滑,下一秒就看見她結結實實地
摔了一跤,應該是傷到腳踝了,你將她扶起來的時候,她臉上的五官都疼得擠在了一塊。

「我背你回去吧」你心疼又無奈地蹲下了身準備背她回去。
「不用了,你扶我回去就好了。」蘇橙逞強地拒絕你。
「那我就抱你回去!」這句話還是有點威懾力的,她乖乖地趴在了你的背上。
你背著她就這樣安靜地走在雪地裡,路邊暖黃的燈光照在雪地裡,似乎也驅走了一些寒冷。
「阿橙,你還記得嗎,小的時候我被那群人堵在巷子裡欺負,是你來幫我打走了那些人,
當時你也是這樣背著我回家的,以前你背著我回家,現在我背著你回家,挺好的。」你突然想起
了小時候的事。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怎麼會不記得呢,那時候你都哭成了小淚人,我還記得那天的夕陽特別美。你也不用說
什麼感謝我的話了,畢竟你是弟弟我是姐姐,保護你是天經地義的。」蘇橙在你背上小聲地說著,
不時還會倒吸一口冷氣,看來是真摔疼了。
「以後別再叫我弟弟了。」你討厭弟弟這個稱呼,好像這兩個字阻攔了一切可能,你不想
做那個需要蘇橙保護的弟弟,你想成為能和她並肩而行的顧言。
「不想我叫你弟弟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小我兩個月那就是我弟弟,你永遠都是我弟
弟!」蘇橙依然蠻不講理。

明天是週末,也是蘇橙的十五歲生日。
自從來了橙花街,蘇橙每一年的生日都是你和叔叔阿姨陪著她過。你習慣了這樣,也喜歡
這樣。好像你和蘇橙的每一個重要時刻都緊密相依。

你早早地就來到蘇橙家,鋪開你的練習題埋頭做起來,蘇橙掛在叔叔身上讓叔叔交出今年
的生日禮物,阿姨在廚房忙碌著,陣陣菜香從廚房傳來。你的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了笑。
「言言、橙橙,吃飯了。」
阿姨的聲音傳來,你放下筆,揉了揉腦袋,轉身走向飯廳。阿姨已經把飯菜全部擺好,蘇
橙和叔叔也難得老老實實地坐好了。
「這兩天太冷了,我給你們煮了羊肉火鍋,吃了暖了一點,別感冒了。」阿姨一邊分著筷
子,一邊給你們說著。
火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飄來鮮美的羊肉香味,讓人食指大動。阿姨做飯一直都很好吃。
「謝謝媽媽!」
「謝謝阿姨!」
叔叔嘴也很甜:「謝謝阿玫,阿玫辛苦了!」
「讓我們一起舉杯!祝橙橙十五歲生日快樂!祝我們橙橙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叔叔
最先端起了杯子。
你們一起舉杯:「生日快樂!」
飯後你拿出蛋糕,一枝一枝的為阿橙點亮蠟燭。
阿姨問阿橙:「橙橙今年要許什麼願望啊?」
蘇橙:「我的第一個願望是希望高考一切順利!老天爺能開眼讓我這個善良的學渣考上大
學最好是和顧言上同一個大學!第二個願望是能去看五月天的演唱會!第三個願望不能說,說了
就不靈了,嘿嘿!」
說完,蘇橙雙手放在胸前,虔誠地許願。

暖黃色燭光下的蘇橙靜謐而美好,閉上的雙眼睫毛撲扇著,你很想問她,她的第三個願望
有沒有你。
蘇橙好像完成了一個鄭重的儀式一般睜開眼睛,吹滅了蠟燭,眼睛笑得彎彎的,像天上的
月亮。
等叔叔阿姨收拾的空隙,你和阿橙拿著美工刀走出門外。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橙花樹上覆了厚厚的雪,你伸出手輕輕地扒掉樹幹上的雪,露出了你們的名字和專屬於你
們的年輪。
「顧言,我十五了誒。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你來橙花街那年我才六歲。」
阿橙一邊說一邊用美工刀細細地刻著。你沒有回答她的話。
「你怎麼話還是這麼少,這麼多年了一點沒變。」
「你要聽姐姐的話,你要多交朋友。我覺得我們合唱社的人都挺不錯的。你總這樣,以後
我不在你身邊了怎麼辦?」
「你會不在我身邊嗎?」你問阿橙。
「嗯......這種事情誰說得准呢?我們要上大學吧,要工作吧,要結婚吧。我肯定不可能一
輩子陪著你啊,所以我希望你開心一點,知道嗎?」
「你說要和我考同一個大學,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不然我們不在一起你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八)

春天如約而至。
你剛到家還沒來得及放下書包,蘇橙衝了進來拉著你就往外跑。
「楚雲歌和余心樂要挨揍了!居然有人敢動我蘇橙罩的人,他死定了。」
你們跑到快到學校的路口時遇到了陸澤遠和林星落,你們沒有說話,拔腿繼續往前跑。
剛跑到就看到余心樂被打倒在地,楚雲歌站在一旁,頭髮凌亂。
一個混混模樣的人踩著余心樂的背不屑地說:「一個人還想英雄救美?」
「誰說就他一個人的?」蘇橙憤怒地大喊,你知道,這群人今天完了。
林星落小跑到楚雲歌身旁:「對不起,雲歌,我們來晚了。」
蘇橙衝著余心樂的方向呼喊道:「垃圾!一個人打不過吧,還是得你老大我上場!」話音
剛落,蘇橙已經把一個混混撂翻在地,開始著手下一個。
眼看來了救兵,余心樂也開始繼續戰鬥,但他的模樣實在狼狽,你也出手讓他不至於被打
得太慘。現場已經亂作一團,陸澤遠眼疾手快衝上前擺倒了一個人。
蘇橙的武力值明顯和其他人不在一個等級,拳腳並用,身姿矯健地躲過所有反擊。蘇橙對
他們進行了單方面的碾壓,一直到最後對方沒有一個人還能保持站立。
那幾個混混似乎仍是不服,對你們大喊:「你們哪條道上混的啊!我大哥可是謝惟,你們
敢動我,死定了!」
聽到這句話,你看到林星落的表情瞬間有些凝固。

余心樂:「謝惟??我老大是蘇橙,就那個,剛才把你們全打趴下那個。她行不更名坐不
改姓,不服去橙花街找她!」
蘇橙踹了余心樂一腳,余心樂痛得齜牙咧嘴。感覺剛才他打架受的傷沒有這一腳的傷來得
重。
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幾人見撂狠話沒什麼作用,一個扶一個地逃了。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以後有什麼事,都要告訴我。」陸澤遠認真地看著楚雲歌,蘇橙在一旁瘋狂地點頭。
楚雲歌點了點頭,林星落的表情卻有些奇怪。
楚雲歌見狀叮囑陸澤遠:「你快送落落回去吧,對了,別告訴我爸,我不想他擔心。」
陸澤遠離開前對著余心樂喊:「兒子,把我妹好好送回去!」
蘇橙捏捏楚雲歌的臉:「以後我罩你,你看我多能打,別害怕。」
「知道啦,你快回去吧!」
你和蘇橙往橙花街的方向離開。

學期末的時候,發生了很多奇怪的事。
一個普通的週末過後,不會騎車的楚雲歌突然學會了騎車,你和蘇橙去車棚取自行車時楚
雲歌從車棚裡推出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
蘇橙打趣著:「楚雲歌可以啊,都學會騎車了。」
楚雲歌卻突然紅了臉不再接蘇橙的話。
第二件事就是余心樂和陸澤遠以前沒事就會湊在一起互懟,現在卻一句話都不說了,甚至
看到對方眼神就開始躲閃。
第三件事則是,他們五個人不知道怎麼了,每天纏著你。
陸澤遠時不時地讓你陪他打遊戲,你根本一竅不通。楚雲歌讓你幫她補課。林星落拉著你
和她去圖書館學習。余心樂讓你去幫季奶奶整理法器,你幫季奶奶高搬到矮、矮搬到高,結果余
心樂就在旁邊叉著腰宛若一個監工。阿橙則是一直讓你幫叔叔做家務。
快要到暑假的時候,你看到了五月天要來北城開演唱會的消息,你知道她一定很想去。
你查了票價,暗自下定了決心。

你想到了打工,你去每一個小店詢問他們還招不招人,可你只有十五歲,基本上所有店鋪
都將你拒之門外。
還好有家奶茶店開在小學附近,老闆人也很好說話,將你留了下來,放學和週末的時候就
過來打工。
雖然工資不高,但演唱會在暑假末,加上你存的零花錢,應該夠了。你想給阿橙一個驚喜,
還提前和陸澤遠串好了口供。
轉眼期末考試也結束了,結束完最後一科的考試,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和好朋友在一起
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高一的暑假也如期而至。

「顧言!五月天要來北城開演唱會了!」
「恩,想去嗎?」
「當然想去啦!」蘇橙撇撇嘴,「不過我知道,爸爸媽媽已經很辛苦了。」
看到她這麼失落的樣子,你暗自慶幸還好你有提前準備,你甚至已經看到她在演唱會上激
動的樣子了。

「不過弟弟啊,你好久沒給我補習了!」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我要和陸澤遠去打遊戲了,補習的事再說吧!」
你到了離學校兩個街口的奶茶店,換上工作服。
又是一個週末:「弟弟,你在乾嘛呢!」
你熟練地打包好一杯奶茶:「不是說了我打遊戲的時候不要給我打電話嗎?」
你雙手遞過奶茶,露出一個微笑。
對你來說,在奶茶店打工最困難的就是要微笑對每個顧客了吧。
「那你今天回家吃飯嗎?」
今天週末,你要工作到晚上十點。
「今天不回去吃了,我和他們在外面吃。」
又來了兩個顧客,你不得不掛斷電話:「好了好了,我們開了,我掛了。」
拿到了一個月的工資,你細細數了數工資,暑假的時候你就可以給阿橙買前排的票了。
想到這裡,你的嘴角忍不住揚起笑容,阿橙看到票應該會很開心吧。

回到家後,你看到爺爺一臉疲憊地進了門。
今天是週末,磚廠應該沒有工作,爺爺怎麼看著這麼累?你走過去剛想問他,便看到他手
上身上都沾了灰塵,和往日一樣。
「爺爺,今天不是休息嗎?」
爺爺看到你,回頭笑了笑:「廠長說週末加班有加班費!我這閒著也是閒著,一休息,骨
頭都待鬆了。」
說著便去洗澡了,這麼多年,他始終回家就先去洗澡,怕給家裡帶來灰塵。
「對了阿言,等等幫我剪剪頭髮吧。」
「好。」

爺爺捨不得花錢,鬍子就自己收拾,在你小的時候他就自己隨意地剪頭髮,弄得亂七八糟,
等你大了些,便一直讓你幫他剪頭。
他洗了澡出來,頭髮還未擦乾,有水珠順著銀白的發絲滾落,嘴裡念叨著:「要不,買點
那個什麼染髮膏,今天廠長檢查,說我年紀大了該退下來了,我給他看身份證他才信我還沒到歲
數......」
爺爺頭髮已經沒有從前那般硬的刺手了,而是稀疏又柔軟。你一點一點給爺爺剪著頭髮,
想著口袋裡的錢,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爺爺這麼辛苦,是為了你的大學學費,你不能,不能這麼自私。

演唱會明天就要開了,看不了演唱會,至少也要帶阿橙「聽一聽」
這一晚你睡得很沉,第二天時間快到,便去找了阿橙。
「阿橙,我們出去逛一逛。」
「去哪兒?」蘇橙抱著雙臂看著你。
「跟我走。」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又沒有票!去了能幹什麼?而且我媽最近我盯得可緊了,根本不放我出去」阿橙有些悶
悶不樂。
「跟我走。」
你衝著客廳的方向喊:「叔叔,林星落她們約好了一起復習,一會兒我和蘇橙一起過
去。」
蘇橙瞪大了眼睛,大概沒想到你這樣一個好好學生也會開口騙人。
「早點回來,別弄太晚了,學習重要,保證睡眠也是很重要的!」
「知道了,我們不會太晚的。叔叔如果你等不到蘇橙你就自己早點睡,我一會兒把她送回
來,您別擔心。」說著你背上書包,裝模作樣地拉著蘇橙出了門。
你拉著阿橙到了演唱會現場,走到一個攤位前,選了一個發光的發箍給阿橙言戴上。
阿橙瞪大了眼睛,眼睛笑得彎彎的,踮起腳尖拍了拍你的頭:「阿一古,我弟真是太好了,
以後也不知道哪個女孩兒這麼有福氣能和我們顧言在一起呢。」
你沒應聲,帶著她跑到了演唱會的後山,在這裡可以遙遙看到舞台,也能聽到他們話筒裡
傳出來的聲音。你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零食和飲料,替她的偶像揮舞著螢光棒。

在離舞台最遠的地方,阿橙歡呼著,尖叫著,所有的興奮都寫在臉上。
她大聲和舞台上的人一起唱著。
她唱:「最怕突然聽到你的消息 想念如果會有聲音」
她唱:「突然好想你 你會在哪裡 過的快樂或委屈」
她唱:「突然好想你 突然鋒利的回憶 突然模糊的眼睛」
她唱:「我們那麼甜那麼美 那麼相信」
她唱:「最怕此生已經決心自己過沒有你 卻又突然 聽到你的消息」

大概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在這個夏天,有一個男生存了很久的錢,卻沒能帶自己喜歡的
女孩看一場五月天的演唱會。
這是你最大的遺憾。

北城的空氣一直很好,到了夏天,星星都好像在離你們極近的地方。阿橙頭上的發箍閃閃
發亮,映襯著她的笑臉。
你想,有一天,你一定會帶阿橙去看五月天的演唱會。在離舞台最近的地方。
夏天的味道,是甜的。

少年快意的時光如風,練合唱時的聒噪彷彿還在昨天,打架留下的傷痕卻早已痊癒了。高
一就這樣呼嘯而過。
從前種種都化成夏日的第一場暴雨,隨著天晴一起消散在霧裡。
沒兩天就要高二了,你發愁地想著高一已經如此艱難,高二還要分科,你該怎麼辦。正愁
著,你接到了余心樂的電話讓你今天一定要去他家一趟。
你剛進門,卻發現大家都在......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你要做的事:
1.大家都在,和大家分享一下暑假帶了蘇橙去看五月天的演唱會,莫欺
少年窮,以後你一定會帶蘇橙去看五月天的演唱會!
2.打聽一下暑假的時候大家都在做什麼,一定比不上你和蘇橙的「山頂
演唱會! 」
3. 弄清楚陸澤遠和余心樂兩個人為什麼突然不說話了,究竟是鬧了什
麼矛盾?

言言,在這裡等一等吧

霜降
你們都是把難過嚼碎了吞在肚子裡
以為這樣就能保護好對方的傻瓜

(九)

高二分科時,你和林星落、楚雲歌都選擇了理科,幸運的是,你們被分到了同一個班級。
而蘇橙、余心樂和陸澤遠也被分到了同一個文科班。
而高二開學沒多久就是校慶,你們的校慶演出也如約而至。
大禮堂人很多,前排坐著學校領導,後排密密麻麻地都是學生。
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你很期待他們五個人的表演。你不用上台,拿著相機不停地幫他
們拍照。

三個女生都梳起了高馬尾,余心樂和陸澤遠把頭髮整理得乾淨清爽。
他們穿著校服,拉鍊拉得很高,看起來一副正經學生的樣子,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侯場的時候阿橙不停地囑咐你:「你別走開!你一定要好好看我表演,知道了嗎?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知道了,我不會走開的。」你當然不會走開。

舞台上亮起巨大的光束,他們五個人站上台,一齊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微笑。你突然覺得
他們的樣子有些好笑。
音樂聲結束了,他們準備退場,你開始低頭檢查你給他們拍的照片。你低頭的瞬間,聽到
音響傳來你熟悉的歌聲。
「你就是我的天使 保護著我的天使 從此我再沒有憂傷。」
你愣住,蘇橙的聲音。
抬起頭,舞台上蘇橙拿著話筒,看著你的方向唱了起來。沒有伴奏,沒有其他的聲音,你
只能看到她聽到她。
慢慢地,余心樂,陸澤遠,林星落,楚雲歌也一起唱了起來。
「不管世界變得怎麼樣 只要有你就會是天堂」
「你是天使 你是天使 你是我最初和最後的天堂......」
他們一起唱完了最後一句,脫掉了穿在外面的校服,將校服高高拋起,裡面露出五件印著
字的白色 T 恤。
蘇橙的衣服上寫著「顧言」兩個字,剩下的四個人,T 恤上分別印著「生日快樂」四個字。
「顧言!! 生日快樂!!!!」他們五個人一齊在台上大喊。
你看著他們五個鮮活又生動的臉,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是啊,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自己都忘了。這也是小時候媽媽常給你唱的那首歌。

台下一陣騷動哄鬧,有人起哄有人吹起了口哨。舞台旁的主持人憋紅了臉衝上舞台:「感
謝合唱社給我們帶來的特別演出,非常精彩!」兩個主持人一邊說著一邊瘋狂地衝他們比著手勢
讓你們趕緊離場。
他們五個人笑著跑了下來。
你對著他們無人張開雙臂。
他們五個人衝上來抱住你。
「顧言,生日快樂!」
原來,這就是有朋友的感覺嗎?其實,有朋友,還挺好的。

雖然不在同一個班級,不過你們的友誼並沒有受到影響,依然每天打打鬧鬧。
高二的生活不像高一那般輕鬆自在,每天三點一線的生活讓大家叫苦不迭。
老師每天恨不得提著耳根子告訴大家:「都快高三了還不努力!高中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
橋!你們過不去就掉到水裡去了!高考完你們愛乾嘛乾嘛!」
你們雖然不在同一個班級,但總會找機會見見彼此。
蘇橙的英語還是難以解決的狀態,背單詞和作文的時候抓耳撓腮,你會抽空給她補習,制
定規劃每天檢查,這也是蘇橙為數不多退讓的時刻。楚雲歌進入理科班後進度有些跟不上,總在
和物理化學公式作鬥爭。余心樂常常會在課間捏著一卷高考必備題目跑來理科班找楚雲歌,如果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遇到拖堂就隔著窗戶看著楚雲歌一臉痴笑。陸澤遠還是在網吧常駐打遊戲,不過去的次數明顯減
少。林星落依舊是跟在陸澤遠身後,幫陸澤遠搞定他的作業,左手代寫的手法越發嫻熟。
大家也會在週末約上一起放鬆一下,喝奶茶、唱歌、逛街。
在逛街時,陸澤遠一旦路過網吧門口,就會像小雞仔一樣被林星落迅速拎走、遠離戰場。
到了奶茶店,余心樂每次都貼心地為楚雲歌點一杯草莓酸奶,星星眼地盯著楚雲歌逐漸緋紅的臉
龐。你們其餘四人在旁邊止不住地翻白眼。等到 KTV,你會給蘇橙提前點好幾首五月天的歌,等
待蘇橙一展歌喉,余心樂小聲吐槽難聽時總能被陸澤遠出賣:「蘇橙,我兒子說你唱得難聽!」
蘇橙很久沒有動手打人了,余心樂又成了她練手的靶子。你雖然話還是不多,但看著大家打鬧的
場面也偶爾會露出自己都沒察覺的笑容。
這時的光陰流逝得格外快,夕陽下的六個身影相互輝映,許多年後仍會難以忘懷。

高二匆匆過去了,你們迎來了整個高中生涯最為重要的高三,新學期的生活忙碌又充實,
你沉浸在忙碌卻又快樂充實的生活中,卻沒察覺到有些事在悄悄改孌。
你上了高三後,爺爺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從原來一個星期回一次家變成了一個月回一次,
你知道他是為了給你存下更多的錢讀大學。每次你讓他好好休息的時候,他臉上都會露出驕傲的
神色:「爺爺不累,我在家閒著也閒不住。你只用好讀書,考個好大學,這樣你才能去看到更好
的世界。」
你除了成績再也沒有其他報答爺爺的方法,所以在高三後你更加努力地學習,整日埋頭於
課本與試卷中。
余心樂報了一個為期一個學期的高考集訓營,估計整個高三上都不會出現在學校。他拜託
你每天在楚雲歌桌上放一瓶酸奶,又給了你一打便籤條,上面畫滿了笑臉,告訴你放酸奶的時候
一定要貼一張上去。
你並不想搭理他,可是他軟磨硬泡地對你耍無賴,最後還搬出了他奶奶,你無奈只能答應。
不過楚雲歌每天看到酸奶,都會全部喝完,並且看上去心情很好。

十月份過去一半,你發現蘇橙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不怎麼說話了,經常一個人發呆,在你
面前卻極力掩飾,她以前從沒這樣過。你想知道原因,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但她似乎在躲著你,
連她的影子都抓不到。
你開始害怕,不安感日復一日的強烈。
你看到她一個人坐在教室的角落裡,趴在桌子上埋頭睡覺。
她瘦了好大一圈,感覺只要窗外吹進來一陣風,她就會被吹走。很可笑,明明你們就在同
一個學校,住在同一條街上。可是只要她真心躲著你,你們真的可以大半個月說不上話。你走過
去,她就在你跟前,卻彷彿離你很遠。
你很想問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你知道她就是不願意給你說才會躲著你,你不想讓她
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既然這樣,那不管發生了什麼,你都陪著她就好了,像她小時候陪著你一樣。

(十)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北城剛轉涼的一天,你剛到家,就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是初中同學,他告訴你,在酒吧
碰到了蘇橙和一男一女在酒吧。
你連忙按地址找過去,酒吧的人很多,音樂聲震耳欲,你在躁動的人群中找到了拎著酒瓶
的蘇橙。不知道是她喝得有點多了,還是酒吧裡燈光太暗,她嘟嘟嚷嚷地問你是誰。你拽著她的
手腕把她帶到外面,凜冽的風吹過來,你才稍微回過神,你不忍對她發脾氣,扶著她的肩膀讓她
看你。

她沒有說話,你們就在路邊僵持住了,直到陸澤遠出來把你們分開,他站在你倆中間,拍
拍你的肩膀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呢,會照顧好她的。」
你固執地看著她,不想輕易離開:「我不回去,我要她跟我走。」
陸澤遠嘆了口氣勸你:「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還是先回去吧。」
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你忽然很無措,本來說好了會一直陪著她,也暗自發
過誓了要保護她,現在卻連她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你最終還是沒辦法丟下她,於是你開始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她變了,她還是會衝著你笑,只是笑容不達眼底。沒什麼生機,也不反抗,任由你對她指
手畫腳,你看著她失去光彩的眼睛,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疼。
你問她:「阿橙,你不是說要一直保護我嗎?你不是說要和我考同一所大學嗎?」她才突
然有了反應,丟掉了所有的書本。
你一遍一遍地把書本放在她面前,她扔掉你再撿回來。
你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會陪你一起面對。
你最後一次為她撿起扔掉的書本的時候,她終於妥協了。

(十一)

聖誕節後楚雲歌請了七天的假,認識她這麼久這還是她第一次請假。等到她再回到學校的
時候,你發現她瘦了很多。
高三下學期,余心樂終於又回來了,只是你發現很多東西都變了。

楚雲歌、林星落、陸澤遠和余心樂之間疏遠了,余心樂整個人垂頭喪氣。
一天晚自習,你去文科班接蘇橙。
蘇橙和陸澤遠剛走出教室,就看見余心樂站在林星落和楚雲歌面前,似乎想要說什麼。
陸澤遠突然瘋了一般衝到余心樂身前給了他一拳,把他抵在牆上,咬著牙說:「離楚雲歌
遠一點,我果然就不該相信你,你從頭到尾就是個爛人。」
余心樂似乎也有些生氣了,要陸澤遠有話就直說,不要藏著掖著。
他們兩個不顧一切地打在一起,你和蘇橙想要拉開他們,可他們都打紅了眼,什麼都顧不
上了。
蘇橙突然用盡全力大喊:「余心樂!陸澤遠!夠了!」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他們倆慢慢冷靜下來,鬆開了手。
「余心樂,我們都不想看見你,你還不明白嗎?」林星落的聲音冷冷地傳來。
余心樂沈默了兩秒,低著頭離開了。
整個走廊安靜得可怕。
你拉著蘇橙離開了。

你們每一個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那天的事,平靜地過起了自己的生活。
在那之後你們每個人就真的變了個樣子,變穩重了,也變成熟了。
不知道是不是懷著傷痛,會長大得更快一些,你們每個人,似乎都在經歷過一些事情之後
變成了小孩模樣的大人。
六月來了,無論是恐懼還是期待,高考終究如約而至。
走出考場的時候你心中生出幾分不真切感,就像筆尖劃過答題卡,你簽下漂亮的「顧言」
兩個字。
你看到有人撕碎了課本,有漫天的紙屑從空中飄飄灑灑地落下,像一場雪。你拂去那些落
在你肩頭的碎屑,露出長久以來第一個淺淡的微笑。

無論是短如夏蟬的快樂還是深刻入骨的痛楚,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

高考後,你給爺爺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這次你考得很好,一定能考上自己想要上大學。
爺爺在電話那頭笑得很開心,說一定要好好慶祝。你問他什麼時候回來,需不需要去工廠
接他,他告訴你最近工廠很忙,等他忙完就回來。你在電話裡不停地叮囑他多注意身體,他笑著
答應了你。
躺在床上,剛曬好的枕頭散發著陽光暖洋洋的味道,你想起第一天來到橙花街,爺爺忙進
忙出的給你佈置房間,給你鋪好的床鋪也是散發著陽光的味道。
你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很老了,老到好像生來只為做你的爺爺。而他對你很好,你只是叫了
他一聲爺爺。
都會好起來的,顧言總有一天會長大,可以照顧好身邊的所有人。

今天,你接到了學校的電話,告訴你們還有最後一門考試沒有完成。
你獨自一人來到了學校。

你的任務:
弄清楚大家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樣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一一言言,在這裡等一等吧一一

冬至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
比你自己更愛你

(十二)

今年北城的夏日彷彿格外熱了些。
爺爺還是很少回家,你和他最多的交流是通過電話。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每次打電話爺爺總是興高采烈,說自己今天超額完成了工作,努力可以拿到獎金,晚飯的
時候多吃了半碗,今天休息的時候遇到了之前下棋的老朋友,他也跟人玩了一盤,可惜悔了棋都
沒贏......通常都是他在念念叨叨地給你講他的事,你默默聽著,偶爾應上幾句。
可是,你很想念爺爺。

你說,爺爺,搬回來住吧。可爺爺只有沉默,或者含糊著打哈哈蒙混過去,日復一日地仍
舊住在廠裡。
於是你瞞著爺爺,自己坐公交車跑到了磚廠。
公交車駛出城市,來到了城市的邊緣。
所謂的工廠不過是一個稍大一些的院子,你向其他人詢問著爺爺的位置,他們給你指了一
棟平房。
很多人帶著口罩面無表情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他們渾身被煙塵籠罩,你甚至看不清他們
身上衣服的顏色。
煙塵很大,你忍不住咳嗽起來。

你還沒有找到爺爺,爺爺卻發現了你。他拉著你的手走出廠房,摘下口罩,神情驚訝又高
興:「你怎麼來了?這裡髒,灰又大,趕緊回去!」
你發現爺爺比以前更瘦了。工廠裡路過和爺爺打招呼的大半是年輕小伙子,身強力壯肌肉
扎實,襯得爺爺更如風中落葉一般。
「爺爺,我大學有獎學金,我還可以打工,你可以不用這麼辛苦。」
「等我做完……」
爺爺總是拿這樣的藉口推脫。你知道,爺爺不會當真的。
你隱忍的情緒終於爆發:「什麼活比得上你的身體重要?!你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愛惜!你
總是這樣!一輩子都是為了別人!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等你做完做完,你究竟什麼時候才
能做完?」

第一次見你如此模樣,爺爺被你說得有些無措,愣在原地。
「言言,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沒事的.......」
似乎被你嚇到了,這一次,爺爺笑呵呵地答應了,說做完這個星期就回家。

一周後,爺爺終於如約退休。你接到電話的時候高興得有些手抖,電話裡爺爺告訴你,他
已經收拾妥當了,以後他就再也不乾了,待在家裡享後半輩子清閒。
你決定去菜市場買上幾大袋子菜和肉,給爺爺做上一桌好飯菜,慶祝爺爺退休。
你兩手提著四五袋子菜走回家時,幸福的步伐輕飄飄,像在雲裡。
快到家的時候路過河畔,你遠遠聽到嘈雜聲,一群人在河畔聚成一團,你不愛熱鬧本不想
去,但隱約聽到有人落水,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發生什麼事了?」旁邊的路人正三三兩兩地說著。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一個小孩落水了。」
「啊,那沒事吧?」
「沒事,一個老頭把他救上來了。」
你走近,看到小孩被旁邊應該是他父母的人抱著,雖然渾身濕透,但哭得中氣十足,應該
沒什麼大事。但他的父母卻嚇壞了,也跟著掉眼淚,旁邊的人圍在一起看著,七嘴八舌地關心著
小孩。
你正準備離開,還沒走出三兩步,卻看到旁邊站著渾身濕漉漉的爺爺!
爺爺身邊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周圍的人默契地空出一道無形的牆,將爺爺和他們隔開。
沒人感謝這個救了小孩的老人,小孩的父母甚至連聲謝謝都沒有說。

爺爺渾身濕透,水珠順著他洗得發白的衣服落下來,在他腳邊聚了一灘水, 而他濕透的鞋
子在旁邊擺著。
爺爺正狼狽地脫下工服,費勁地擰著。
一些看熱鬧的人不明所以,看見爺爺狼狽的模樣再加上爺爺臉上的疤,盡是嫌棄。
你按捺住自己的情緒,越過擁擠的人群,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搭在爺爺身上。
「言言,你怎麼在這?!」
「沒事兒吧,有沒有傷到哪兒?」
「沒事兒,沒事兒,不用擔心。」他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站在那裡,你想到了第一次和
他見面的時候,他也是那樣手足無措地站在你面前,小心又謹慎地對你說「言言,我是爺爺」。
你看著爺爺,他不顧自己的身體還逞英雄,卻又心疼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你伸出手牽
著他:「爺爺,我們回家」。

回家的路上,爺爺斷斷續續地咳嗽著,咳得狠了,幾乎整個人都要向前撲倒。你扶著爺爺,
要帶他去醫院。爺爺卻說只是在水裡游了半響,有些著了風,回去躺躺,休息半天就好。你拗不
過爺爺,只能答應。
爺爺說著突然就猛烈地咳了起來。
你嚇壞了,抓住爺爺的手:「我們去醫院!」
爺爺一邊咳一邊衝你擺擺手:「沒事兒沒事兒,老毛病了!我們不費那錢!」
「你不去醫院我就不去讀大學了。」
爺爺低下頭,你分明看見爺爺低頭抹了一把眼淚。
「好,爺爺聽言言的話,咱們去醫院。」
你帶著爺爺去了醫院,做了一整套全身檢查。在化驗窗口外的長椅上,面前人來人往,你
和爺爺並排坐著,等候最終的化驗結果。醫院的消毒水氣味讓爺爺不安地抓緊了你的袖口,喃喃
道:「多少錢啊?......前面那幾個出來的人怎麼哭了?是因為太貴了嗎?唉,我早說了,今天要
是能多乾一天,說不定你上大學就能有一件新衣服穿.......」
你搖搖頭,摟著爺爺的肩膀,讓爺爺倚靠在你的懷裡。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你想,如果這次真的是虛驚一場,你寧願不要所有的新衣服,一輩子不讀大學,只要能和
爺爺在一起,就這麼靠著坐,一輩子。
化驗結果出來了。你拿著化驗單,帶著爺爺走進了診室。醫生接過化驗單,低頭讀著,沉
思片刻,尋了個機會支走爺爺,有話要和你單獨說。
「你是患者的親屬嗎?你的爸爸媽媽呢?這個情況,我們需要溝通一下。」
你的心裡咯瞪了一聲,「家裡只有我和我爺爺了。」
「患者是做什麼工作的?他現在患有嚴重的塵肺病。這種病,他在的工作單位應該有不少
人會患。塵灰嚴重超標,沒有做到足夠防護措施的話,時間一長, 基本是不可逆轉的。」
「再就是患者因為嗆水,加快了病情的惡化。他現階段屬於最嚴重的程度,已經可以說是,
只能保守治療了。」
醫生的聲音沉而緩,彷彿一柄鈍刃的刀子,在你的血肉上一下一下地刮過。
「我開一些止疼藥和止咳藥吧,讓患者症狀減輕一些,不用太辛苦。」

你抬起頭,看著醫生正在輸入藥品處方的動作,雙手顫抖著抓緊了衣角。現實的一切都在
狂奔,狂奔,無可挽回地向前奔跑去。你多麼想暫停下來,覺得自己已經被無形的手攥住了喉嚨,
不能呼吸,只能掙扎著,強挺著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軀體。掛在診室牆上的時鐘發出微小的機械聲,
在你的耳朵裡卻變得無比巨大。 一秒,兩秒,三秒。爺爺被醫生請了出去,大概剛去完洗手間,
慌慌不安地坐在外面等著你。你聽見外面有人在咳嗽,一聲比一聲重,彷彿要把心和血嘔出來似
的。
你這一生從未如此真實地直面絕望,逃不到任何地方,這一個小小的診室鎖住了你,你只
能向前走,無路可退。
「醫生」你的聲音是嘶啞的,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我可以去借錢。
我.......」
「多陪陪老人吧。」醫生亦於心不忍,斟酌著用詞,「......別讓最後留下遺憾。」

你走出了診室,幾乎要潰敗的情緒在看見爺爺的前一秒被你收斂了起來。走廊的長椅上,
爺爺正低著頭,時不時重重地咳嗽兩聲。這許多年裡,他很少坦然地在陌生人面前抬起頭來,生
怕自己的臉嚇到別人。
他那麼關心你,愛你,為了你讀書甘心日復一日地在艱險惡劣的環境裡工作,為了省一點
錢從不肯去醫院,把幼小的你從孤獨無依的福利院裡牽回家。可你發現,你甚至沒有告訴過他,
他一點都不難看,不必一直低著頭,在你心裡,他是最溫和最慈藹的爺爺。
你走到了他身邊,沉默地坐下,脊背挺直著不敢放鬆。
最後,還是爺爺打破了沉默。他有些猶疑地抬起頭,望著你,「言言,醫生也說沒啥事吧?
這是啥?藥,咱就不開了吧?多花錢哪...... 」
「嗯,醫生說沒什麼事,吃點藥就好,不貴。」你站起身來,朝著爺爺笑了笑。
「好、好。言言,我們回家吧。」
你握住了爺爺顫顫巍巍的手,點了點頭。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你和爺爺都是話很少的人。從小時候開始,承載了最多交流的就是那個破舊的餅乾盒。你
們都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只能把一切的心意都用那一方餅乾盒包裹住,從沒有認真說過一個
「愛」字,偏偏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
爺爺聽你的話,吃了醫生開的藥,果然稍稍好轉了,不再劇烈地咳嗽。而有關生活的一切
並沒有太大變化,讓你忍不住幻想,如果剩下的日子一天天的都像這樣,你寧願永遠停留在這個
夏天。
你去學校取了通知書,迫不及待地帶回家給爺爺看。
「爺爺你看,燕城大學!」你從小內向淡漠,少有這般帶著孩子氣炫耀語氣的時候。
爺爺也很開心,用粗糙的手不住地撫摸著燙金的字。碰了兩下又像被電到一般縮了回來,
似是怕把它碰壞了。又小心翼翼地將它合好,交到了你的手裡。
「好好好,爺爺就知道你一定會考上的!」

你看著爺爺對你笑,滿是皺紋溝壑的臉露出稱不上慈祥,卻讓你感到無比溫暖的笑。
還好,你總算沒有辜負爺爺。也許大多數人會辯駁,自己的一生就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
與別人無關。但你的一生都是在與爺爺的相依為命中度過。讓爺爺露出這樣欣慰而釋然的笑,頗
有一種圓滿的感覺。
小時候讀童話故事,在故事的結尾,王子和公主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小女孩在火柴溫暖
的光中與久違的奶奶重逢,帶著滿足的笑合上眼睛。走筆至此,故事就應該再無下文。人們看不
見完美結局的後日談,可人生並非如此。

爺爺的身體狀況又衰弱了下去,似乎前些日子剛從醫院回來時顯露出來的好轉只不過是你
做的一場夢。而今天的他看起來尤其虛弱,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日裡啞了許多。
「言言,爺爺頭髮長了,幫爺爺剪剪頭髮吧。」
爺爺頭髮確實長了不少,而這些年,你也早就知道該如何給爺爺剪頭髮了。
你熟悉地把所有東西準備好。爺爺笑著,在你身前的凳子上坐下,彷彿喃喃自語似的,低
聲道:「老頭子我這一把年紀了,讓孫子理上一回頭髮,利利落落的,也算得上乾淨體面地走
了。」
話落,握著剪刀的手抖了抖,面上仍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反駁道:「一輩子那麼長,機
會多著呢。」
爺爺沒有回答,你也沉默了。因為你們都清楚,這是一句心照不宣的謊言。

一寸一寸的頭髮散落,俱是雪白的顏色。此情此景太熟悉,已經無數次在這間小屋裡發生
過,爺爺的頭髮也從一點白變成了全白。許多話堵在你的喉嚨口,爭先恐後地想要說,想要問,
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爺爺,為什麼要救那個小孩?他們甚至沒有說一句謝謝。」
爺爺沒有回答。你剪頭髮的動作慢了下來,最後停住。
被強行壓在心底的情緒積攢了太久太久,每一件事的發生都在向上面壓一個沉甸甸的砝碼,
醖釀著,最終腐化成了這一刻洶湧的黑潮。你忍不住去想,如果沒有那一次落水的意外,也許爺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爺還可以陪你再久一點,看到你畢業、成家、生子,看到你在照顧他,為他掙錢、回頭照顧他的
時候。你的眼淚止不住,還沒來得及轉過頭,就已經一滴一滴地落在了爺爺的脖子上。
溫熱的淚水讓爺爺轉回頭看著你,你下意識地想躲開,爺爺只能艱難地抬起手,拍著你的
背安撫。
「做人,不求無愧天地,至少要,無愧於心。你要記住爺爺的話。」

你抽了抽鼻子,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掃去爺爺肩頭的碎髮。
「好了,不說這個了,你馬上就要去讀大學了,我們言言有出息了!到了大學要好好學習,
但也要注意休息。要好好和同學相處,更要好好照顧自己,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爺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但仍堅持絮絮叨叨地說著許多細枝末節的東西,正像極了一個要
遠行的人,臨行前沒有盡頭的操心叮囑。你下意識地想告訴他,其實他沒什麼事,不必念叨這許
多,總會親眼看到的。你十幾年的人生裡說謊的時候太少太少,但在這短短大半個月裡,幾乎要
說完這輩子的謊話。
「爺爺,沒有我,你不用這麼辛苦的。」你嘆了口氣,抓起剪刀,繼續修剪著髮邊的頭髮,
「當年,其實您可以不管我的。我也不會知道您是誰,只知道我爸爸不見了,媽媽也不見了。在
福利院待十幾年,長大了,就是一個沒人在意的野孩子了,活了死了,都是沒人在意的。」
「我是你爺爺啊,怎麼能不要你呢,言言。」爺爺彷彿聽見了什麼笑話似的,乾皺的喉結
動了動,發出低沉的音節,似乎在笑。
「帶著我,您這麼多年吃了多少苦頭,爺爺,我都來不及還給您,我......」你說著,又一
滴眼淚滾落,「我能掙錢了,爺爺。我可以掙錢帶你看病,帶你吃好飯好菜,以後都不用在廠裡,
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我虧欠您這麼多,要怎麼還,用什麼才能還....... 」
「傻呀,傻孩子。」爺爺想要抬高手,力氣卻不夠了,顫顫巍巍地只抬起了一點。你連忙
放下剪刀扶住爺爺的手,爺爺轉過身,蒼老的大手慢慢地、使盡了渾身力氣,沿著你的手臂,向
上一寸一寸地抓著你的衣服,想要摸你的頭。你蹲下身,讓爺爺扶住了你的肩膀,輕輕地撫了撫
你的髮頂。
「你陪著我,這麼多年,還有什麼誰虧欠誰的呢。我只怕我走了,就沒人顧著你啦!你這
悶葫蘆性子,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乖乖的,多笑笑,一定要多交些朋友,和睦......」
聲音愈來愈小,爺爺的頭也隨著聲音變弱,慢慢低了下去。

爺爺在這個世界的路程,就這麼戛然而止了。
爺爺用他人生最後的十二年,為你搭起了一個家,稍顯破陋,卻能遮風擋雨,最溫暖的家。
「爺爺,你放心吧,我和同學相處得很好,我現在有好多好朋友,我不會餓著自己。」
「爺爺,我是言言,你在另一個世界也不能忘了我。」
「爺爺,要記得想我。」
……
你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像是要把餘生對爺爺想說的話,都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全部說完,期
望爺爺還能聽見一二。
【月影工作室】 《 告別詩》· 顧言·一

你為爺爺剪好了頭髮,躬下身,抱住了爺爺。
「爺爺,言言長大了,你放心吧。」

……

爺爺下葬的那天,常年乾燥的北城久違地下了一埸雨。
小雨淅淅瀝瀝,墓園四周山色空蒙,彷彿天公垂泣。
你把爺爺葬在了南山,立起一座小小的石碑,刻著爺爺的名字,落款是你,孫子,顧言。

有人說,人的一生會經歷三次死亡。第一次是斷氣時,第二次是下葬時,而第三次,是最
後一個記得他的人都忘記他時。
倘若真是這樣,那麼爺爺還能陪你很久很久,直到你也死去以後。

你跪在濕潤的青石板上,一個頭磕到地,久久沒有抬起來。
你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接受了爺爺已經離開了你的事實,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不知白
天黑夜,渾渾噩噩,沒有聯繫任何人。
直到暑假的尾聲,你打開手機,呆呆地望著停留在七月初的日曆。
是時候也給自己一個結局了。
逝去的人已經無法再挽回,不如憐取眼前人。趁著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不要讓自己的
後悔再多一分了。
你鼓起勇氣,給蘇橙發了一條短信:有空嗎,明天見?
下一刻,蘇橙幾乎是就在等著你似的,發來一條長長的短信,問你,這些天究竟去了哪裡。
末了,她又發來了一條簡短的訊息,只有三個字。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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