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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月的傍晚,沉闷而潮湿的空气沉积在这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因为这一带的房子建得杂乱无章,且又是低矮
的平房,所以风仿佛永远吹不进这里,闷热和烦躁几乎快让我窒息。
“等等我……”我尽着最大的努力迈着短小的腿飞快的跟在母亲身边,粗粗的喘着气。黄昏的小巷安静而悠
远,每一家的院墙仿佛都被夕阳刷上了一层柔和的金黄,这奇异的光晕神奇的让这小巷似乎变得不再杂乱、不再
局促,反而显得典雅安宁、富丽堂皇。
我只听得到我和母亲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嗒的划破这份悠长的宁谧,就好像用浆滑开如镜的湖水,漾过
一道道悠悠波纹,然后重又密密合上,严丝合缝,仿佛它们从未被滑开过。于是我回过头去看我们走过的路,一
瞬间竟仿佛看到了我们身后不紧不慢重又合上的层层碧波清水,无止境的延伸开去,直到小巷尽头。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闷、还是我太紧张,竟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我抬头去看我那急于赶路的母亲。细细密密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冒出,连她秀挺的鼻尖上也有。肤色在黄
昏的残阳中变得出奇的柔和,鬓角的几缕秀发有些湿润而凌乱,但却显得更加妩媚动人。虽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
这就叫妩媚,但却知道那一刻的母亲是无比美丽的,尽管她那时的神情还有些慌张的。
我们这样急匆匆的赶路,是因为我的母亲要在七点之前赶去那个男人的家里,去见他的母亲。那个男人,就
是我母亲一个月前经人介绍认识的,一个月后要嫁给他的人——我的继父。
是的,我的继父,一个我未曾谋面的男人。
今天母亲来算是正式的拜访,去见他的母亲,同时将我这个拖油瓶正式展现给他们。所以母亲是紧张而有些
慌乱的,毕竟在那样的年代,不,应该说即使是现在,带着一个拖油瓶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是很难找到男人再嫁
的。但,毕竟我母亲容色秀丽、勤劳善良,所以周围的朋友、同事都乐于替她介绍一桩好姻缘。
而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四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死掉了。如今七年过去了,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印像,只隐隐
记得他高高的、很和蔼,总是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微笑。
父亲刚过世时,母亲是坚持不再嫁的。然而在那样的年代,一个柔弱的女人拖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生存在这世
上只能用艰辛来形容。
家里其实很穷,父亲并没有留下什么财产或是值钱的东西。这五年里我们都住在母亲单位上的一间破旧的小
平房里。在漫长的雨季里,我们拿出所有的锅、碗、瓢、盆、桶,在昏暗的屋中接那些从屋顶滴漏的雨水。很多
个夜晚,我就是在那种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嘀哒、嘀哒声中,紧紧抱着母亲温暖的身体进入梦乡,因为只有抱着她,
我才不会因为薄而潮湿的棉被而冷得直打哆嗦、几不成眠。
大部分时候,为了节俭我和母亲三餐都只吃一份菜,一份清淡的素菜。所以现在的我,看起来有些发育不良,
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已经十二岁的孩子。对于这一点,母亲是歉疚的,记得三年前她看着瘦小的我,眼里是压抑的
痛苦和克制的忍耐,然后她轻轻摸着我的头说:“初夏,妈妈给你找个爸爸好吗?”我懵懂的点点头,虽然我知
道我父亲已经不在了,可是却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能把我的父亲找回来吗?
这句话,母亲一直问了三年,并不是为了知道我的答案,因为每次我都只是茫然的点头,而她看我的眼神却
已经飘得好远、好远……
也许是因为我的点头、也许是因为这漫长的三年,最终她下定决心重新再嫁,为了她,也是为了我……
母亲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绕过这七弯八拐的小巷,然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
来看着我,定定的,眼里含着某种深意。但是我还太小、我看不懂。
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低低的叹了口气:“初夏,你不怪妈妈吧?”
我摇摇头,晶亮的眼睛也定定的看着她。
呼——
她又重重的呼出口气。“那就好,记住!到了那里,要乖乖的听话。不准乱跑、不准乱吃东西、也不准乱说
话,安静的待着就好!听懂了吗?”
我懂事的点了点头。对于我不爱说话的毛病,她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拉着我大步而去。她的手心,满是一
层粘粘的汗液,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太过紧张。
在一家还算干净的大院子前,母亲终于停下了脚步。这座院落,与别的房屋似乎不太一样,显得更大、更整
齐、也更气派一些。院墙是用细小的白石子粘成,乍一眼看去十分洋气,房屋顶铺的居然金黄色的琉璃瓦,夕阳
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在我的眼中就如同辉煌的宫殿一般。
好漂亮啊……
我直直的看着这幢房子,在内心重重惊叹。
母亲站在门前好一会没有动,直到我忍不住抬头去看她时,她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时,我看到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长得并不算英俊,但一张脸却是瘦长而棱角分明
的,眉毛很直,双眼细长,鼻梁又高又直,嘴唇薄如利剑。这样的五官跟我那英俊而温柔的父亲是截然相反的。
他的脸太过锋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随时戒备着将扑上来的人划得鲜血淋漓。
一瞬间的恐惧撅住了我的心神,因为那张脸、还有那双眸色很淡的眼睛,我打从心里深深的害怕着,双脚钉
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建远。”母亲轻声唤着,脸上有一丝腼腆的笑。
“兰英,你来了?”那男人见到母亲,一张本来冷酷的脸随即温和的笑了起来。这一笑缓和了那种逼人的冷
酷和锋利,让我几欲颤抖的双脚重又恢复了些许力气。
“进来吧,母亲在等着你呢。”那男人继续以柔和的声音道,同时让开了门。母亲点点头,使劲一拉钉在原
地的我,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我便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清香,一扫外面窒闷而压抑的空气,让人
陡地神清气爽起来。
啊!那是什么?
内心闪过重重的惊叹,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片绿油油的院子。中间是一条白色碎石铺成的宽阔小道,两
边全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各式花草。在这初夏的季节里,恣意而旺盛的舒展着他们柔嫩的茎叶,那种浓得快要滴出
水来的绿,一瞬间刺痛了我的眼。而在这片浓绿中,星星点点的点缀着一朵又一朵洁白的小花,如同夏夜的点点
繁星布满这片浓绿的织锦。
我低低的轻叹,那是什么花?那么洁白、那么可爱……
然而我还没回过神来,人已被母亲拉着走进了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里那些华丽的家具和硕大的电视,让我
惊得目瞪口呆。那个年代里,人人家里都以买得起电视为荣,甭说这么大的电视,就是一台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白
电视我也没有见过。
看着我的呆样,母亲立刻扯了扯我的手,示意我回神。于是我转头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母亲,一个慈祥的老太
太坐在一角沙发上织着毛衣。她略低着头,一双同样锐利的眼睛从老花镜的边缘探出,打量着我和母亲。
“妈,这就是兰英。兰英,这是我妈。”那男人简单的介绍着。
“伯母好!”母亲用我从未听过的热情欢快的语调打着招呼。但我知道她很紧张,因为她拉着我手的手心里
全是湿湿的汗,指尖也在微微的颤抖。
老太太并没有热情的寒暄,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坐吧。”老太太的声音透出异常的威严和沉稳,显出与她年龄相称的那种老练。
母亲尴尬的笑笑,这才想起来手中还提着一篮廉价水果。那是在来时路上买的,我们所能买得起的礼物也只
有这个了。
“这是一点水果,孝敬您老……”母亲因为这寒伧的见面礼而显得更加局促不安,室内沉滞的空气也压得她
有些心慌意乱。我抬眼看着她,对她现在的体会感同身受。
“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老太太沉稳的声音再度响起,适时的打断了母亲的话,也将她从无比的尴
尬中解脱出来。室内气氛因为这老太太的一句话一下子仿佛轻松了许多,连那个男人也禁不住舒展开了眉头,仿
佛她母亲的话是一颗定心丸,同时定住了我母亲和那男人的心神。
母亲将我牵上前几步,略有些尴尬的道:“这是我女儿,名叫尹初夏。初夏,快给奶奶和叔叔打招呼。”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开口的,那感觉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就像是古时奴隶市场上待价而沽的小女奴,拼命的争
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买主对自己留下最好的印像,以期他们能干脆的买下我。虽然那时我不能明确的说出那种感
觉,但我知道我内心里是无比厌恶的,巴不得尽快逃离那里。
可是我不能!因为母亲殷殷期待的望着我,我只能好好表现。
我尽可能的让自己笑得更甜美一些,然后微偏着头,用甜蜜的声音道:“奶奶好!叔叔好!”
我看到老太太和那男人同时一惊,没有料到母亲身边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可以笑出那么甜美的笑容来。那
老太太微微一愣,但也只是一顺,随即招手示意我过去。母亲将我往前一送,我便怯怯地走了过去。
母亲与那男人随即坐到对面沙发上。
老太太抚摸着我的脸,轻轻的叹息一声,轻到只有我能听见。透过她的老花镜,我能看到她锐利的眼睛中隐
隐有复杂的光在闪动。我的心紧紧一缩,没来由的为她的眼神感到害怕,仿佛是一根毒蜂的刺一样,直扎进我的
心里。
她和她的儿子都有同样的眼神啊!
只不过那男人的眼神像条毒蛇、冰冷而无情!而她的眼神更像根刺,冷漠而尖锐!
“你几岁了?”老太太尽量放柔了声音问,可我还是听不出声音里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十二岁。”我乖巧的回答。这样的问题我已不知回答过多少遍,早已知道怎样能博得大人们的欢欣。因为
几乎每一个初次见面的大人,都会略微惊讶的走过来抚摸我的头或脸,然后问我相同的问题。为了讨好他们,我
会尽可能笑得甜一些、回答得乖巧一些。
老太太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尹初夏。”我再次微笑着回答。
老太太点点头,然后转向我母亲道:“名字是好,只是等你嫁过来,她的姓得改改了。就跟着我们姓刘
吧。”老太太威严的语气昭示着不容反驳的权威。
母亲一愣,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涉及到我的姓氏问题。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慌乱和挣扎,我知道她也不想让我改
姓的。我用近乎祈求的眼神望着她,希望她能拒绝这个要求。我知道她看到了,然而她很快便避开了我的眼光,
低着头微微点了一下。
我悲哀的望着母亲,当时的心情仿佛一下子跌到了深渊,只能用绝望和愤恨来形容。为什么她都不为我争取
一下呢?为什么她明明希望我保留原姓,却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呢?
我不自觉的捏紧小小的拳头,脸上却还必须装出笑脸,不让大人们察觉。
之后老太太和那男人又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已经心不在焉了,但是本能和习惯还是让我有礼貌的回答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的话题为什么要紧紧围着我转,仿佛不谈我他们就无话可谈一样。
就这样聊了半个小时,气氛谈不上热烈、也说不上冷淡,似乎总在冷场的时候就会有人适时的冒出一句话来。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上,神游物外,直到他的出现。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一声“砰”的巨响,院外的大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我回来喽!”然后我便听到了一声放肆而欢快的声音骤然响起,还夹杂着一声略微轻佻的口哨。
是谁这样放肆?是谁这样大胆?敢在严肃的老太和冷漠的男人面前这样说话,还那样的吹口哨?
不容我多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从院外的碎石路扑面而来。
又是“砰”的一声,客厅的门被粗暴的打开。老太太和那男人不禁皱眉,同时看向门口。
于是我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门口呼呼的直喘着气。他的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汗水顺着额头、脸颊、脖颈流进了他的白衬衫中。那衬衫其实已经不能叫做白色,东一抹西一抹的污渍遍布全身,
几乎快要看不到原来的色彩,仿佛衬衫的主人刚在污泥里打过滚一般。不仅是乌黑,而且因为汗水湿透而皱巴巴
的贴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更显狼狈。衬衫下是一条深色长裤,裤脚高高挽起直到膝盖以上,但还是看得出已然湿
透,仿佛刚从河里捞起来一般。一双细长的小腿下,光脚蹬着一双灰黑色球鞋,鞋带松松垮垮半拖在地上。
我在心里暗想,那双球鞋本来应该是白色的吧。
那少年左手提着一个大铁皮水桶,似乎很沉的样子。因为走得急切,那桶里的水晃荡得很厉害,溅了客厅地
面一地水。然而桶里水花乱溅似乎更为激烈,我拉长脖子一看,原来里头有几条翻着肚子的鲤鱼在做垂死的挣扎。
“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早叫你回来的吗?今天有客人,还弄成这副德性!成何体统?”男人威严的声音在
我耳边轰然响起,虽然他已经刻意压抑着愤怒,但还是看得出来他为这少年这样的出场方式感到有些难堪。
那少年又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早回来过了啦,只是你没看见!我便拿了桶去河
边抓鱼去了……”说完瞟了客厅中两个刺眼的陌生人——我和我母亲一眼,那眼神有些不屑、又好像带着些敌意。
他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清秀的男孩。他有着他父亲棱角分明的瘦长脸型、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但眉毛
却浓得多,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还带着长长的睫毛。
我不敢放任自己打量他,只能偷偷的瞟他几眼。他也向我这边瞟来,在我们的目光相接时,我慌忙别开了视
线。虽然只有一瞬,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之意。于是我有些愤怒。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家里有钱些么?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那男人还想再教训几句,老太太适时的干咳一声,然后以特别柔和的语调道:“唉,算了!回来就好,李姐
早就准备好晚饭了,就等着他回来开饭。你就别再骂他浪费时间了,还是让他赶快去洗澡换件衣服出来吃饭吧,
别让客人等急了!”
听了老太太的话那男人的怒气这才止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那少年感激的冲那老太太眨眨眼,然后一溜烟的提着桶消失在门口。
那男人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我母亲一眼,无奈道:“这是我小儿子,叫刘之浩,都十四岁了,还
不懂事,太皮!我也没时间管他,就成这样子了……”
“小孩子嘛!难免有些调皮,长大了就好了。”母亲客气的笑着、体贴的说着。
那男人看了我一眼,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如果能有初夏一半的懂事,我也就心满意足
了!”
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隔了不久,那少年便换了身干净清爽的体恤和牛仔裤出
来,头发还是湿湿的、滴着水,人却显得越发的英朗了。
我们坐到了饭桌上,男人为那少年和我们相互介绍着。
“这是你陈阿姨,一个月后就要改口叫妈妈了。”男人对少年说道。
那少年面无表情的撇了撇嘴角,低声道:“我有自己的妈妈,干嘛要叫她妈妈?”
那男人冷厉的眼睛一瞪,眼看又要发火。
“好了、好了……”老太太又适时的出来打圆场,“他妈妈还在,还经常送东西给他,你就别为难孩子了!
哪有同时叫两个人是妈的?”
他母亲还在?这么说,他父母是离婚的了?我在心里暗想。
男人冷冷的看了那少年许久,这才转过头来对我母亲道:“你不介意吧?”
母亲温柔的一笑:“当然不介意,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妈妈,我们也别为难他,叫我陈姨就好了。”
“听到没有?还不快叫陈姨?”男人听了似乎很欣慰,但在转向那少年时,脸色和声音立刻又变得威严冷酷
起来。
然而那少年只顾低头吃饭,并未发一语。
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冷凝沉肃起来,男人似乎极力忍耐着胸中的怒气,只等着某一刻的火山爆发。
连我这不相干的人都被这紧张的气氛所感染,拿筷子的手也开始不自禁的微微颤抖,心渐渐的提到了嗓子眼。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那男人和少年,心底在对那少年悄悄呐喊。
你叫呀、你快叫呀!不然那有着毒蛇般可怕眼神的男人,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举动来!难道你不怕吗?
就在我哆哆嗦嗦的看着他俩时,就在我母亲不自觉的抓紧那男人的衣袖时,就在那男人慢慢举起手来眼看就
要一掌挥下时,一声低到不能再低的嘟哝从那少年口中逸出。
“陈姨。”
声音很小,但却足以让我们听见,因为当时周围安静的连每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母亲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去拉那男人高高举起的手:“唉!你看,孩子都叫了,你就别那么凶了!别吓坏了
他!”
“哼!吓坏他?他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能吓坏他?他就是有这本事,总是能惹老子生气!”那男人恨恨
的说完这些话,似乎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才缓缓的放下了手。
我、母亲和老太太这才同时松了一口气。然而那罪魁祸首,那个少年还在津津有味的吃着自己的饭,丝毫不
理会众人为他悬着的心和刚才冷凝到极点的气氛。
我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他父亲高悬的手没有,也许他没有看见,也许早就看见了,但他笃定他父亲不会在初次
拜访的我母亲面前,将那一掌挥下。
他真是一个十分胆大的人,能将那样男人的怒气撩拨到最高点,然后又满不在乎的妥协,让那男人的怒气无
处发泄、只能恨恨的收手。
哼哼,我在心里发笑,不禁有点佩服起他来。
老太太似乎是个专用润滑剂,专门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只听她柔和的对那少年笑道:“之浩,陈姨你也叫
过了。这是陈姨的女儿,叫初夏,以后就是你妹妹了。”
我一惊抬头,没有想到老太太会在这时介绍我,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正想去看母亲的脸,那少年却突然
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
四目交会下,我明显的感到自己在慌张,但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转开视线,因为在正式介绍时这样做就有些
太不礼貌了。
于是,我迅速调整状态,展开我最拿手的笑容,冲他甜蜜一笑,低声唤道:“之浩哥哥。”
那少年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我会那样对他笑,或许他以为我会像他敌视我们那样的敌视他。只见他愣愣的点
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风卷残云般的,那少年很快便吃完了饭,然后腾的站起来,大声宣布着:“我吃饱了。”
男人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吩咐着:“去写作业,作业没做完,别想出去玩。”
少年懊恼的低吼一声,努力止住自己想拔腿冲出家门的欲望,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饭后,大人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也继续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终于我忍不住轻轻一拉母亲的衣角,
低声问道:“妈妈,我可不可以去院子里看看?”
还没等母亲回答,老太太已经先开了口:“去吧,院里有好些花,去玩吧。”
像是死囚如蒙大赦,我大喜过望,欢快的奔出了门。
院里还是那么的芳香,在这初夏的夜晚,宁谧而美丽。
有蛐蛐在草丛里欢快的高声歌唱,为怕打扰它们唱歌的兴致,我轻手轻脚的走在白石子路上。
我悄悄来到那一丛丛开满白色小花的树前。其实那也不能算树,有些长得比我高些,有些同我一般高,有些
才长到我的腰部。黑黑粗糙的枝桠,自由弯曲的生长着,如指头般粗细的嫩绿小叶在风中一颤一颤。枝头已经长
满了白色的花蕾,大部分还是小小的骨朵,还未盛开,就好像含羞带怯的少女还不敢打开花苞偷看外面的世界一
样。花瓣的边缘还带着些青绿色,向后逐渐过渡成晶莹的纯白色。有些花蕾已经盛开了一半,五片莹润、洁白的
小小花瓣盈盈展开,围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簇拥着中间还未开放的娇嫩花心。
那么纯、那么白……
一尘不染、洁白无暇……
我不禁轻叹出声,将小小的鼻尖凑近那花蕾轻轻的闻着,陶醉的享受着这清新淡雅的香味。
“你喜欢这花?”一声突兀的问话在我头顶骤然响起。
我一惊,立即慌张的直起身,却没有想到还没站直,头顶便狠狠的撞到了一块硬物。
痛!
我捂着头,迅速的蹲下来,拼命揉捏自己的后脑勺。
“好痛啊!”然后我听到了那少年的一句低吼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到了他。
他也在拼命揉着自己的下巴。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噗嗤”一声我笑了出来。这一回,不是装出来的可爱微笑,而是开怀的大笑。因为他
当时的样子实在是很滑稽,眉眼全都皱在了一起,像个小丑般。
“你干嘛突然就站起来?”他不满的冲我嚷嚷,故意做出凶恶的样子瞪着我。
我继续笑着,边笑边道:“对、对不起……”
“有什么好笑的?”他轻轻嘟哝一声,瞪了我一眼。然后好像再也凶不起来,也嘿嘿嘿的跟着我傻笑。
等我们都笑够了,我指着那白色的小花对他道:“之浩哥哥,这叫什么花?”
他将手交叉着放在脑后,又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低头看着那些花,懒懒道:“这个啊,叫做栀子
花。”
“栀子花?”我好奇的重复。
“你没听过么?”他反问。
我汗颜的摇摇头。
“哼,孤陋寡闻!”他嘴一撇,不屑的瞪了我一眼。好像我不知道这花的名子,就如同无知小儿一般。
哼!我在心里反抗,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就了不起呀!这是你们家栽的花,你当然知道了!
我还在心里嘀咕着,那少年已走到花丛前,摘了一朵半开的花放在手中把玩。
“这花很好看,而且很香。”我轻轻说着。
“你喜欢?”那少年偏着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我。
我点点头。
“那就多摘点带走。”
“啊!不、不……这是你们家的花……而且……”我慌乱的直摆手。我清楚,头一次来别人家,不能随便乱
要人家的东西,况且还是这么美丽的花。
还没等我说完,那少年已经不耐烦的嚷了起来:“怕什么?不就是些花嘛!”说着已麻利的从最高处的枝头
啪、啪、啪、啪的摘了好几朵半开或全开的花朵。
“不行……我不能要……”我继续慌乱的摇着头,连连退后。母亲刚才的训导还言犹在耳,我怎么能随便要
人家的东西?我看着他,犹如看着洪水猛兽,直往后退。
然而那少年看也不看我,自顾自的摘着,边摘边道:“告诉你,这些花都是我种的、我养的,我高兴给谁就
给谁!”
啊?!
我吃惊的看着他,下巴几乎快要合不拢。
他、他会栽花?不会吧?
他这样一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孩……
“你不信?”那少年并未看我,却似乎早已知道我的惊讶和不信。“这院子里,除了那几颗盆景和兰草是我
奶奶在养外,其他的花都是我种的。那边的玫瑰、百合,那边的秋菊、海棠,这边的紫罗兰、康乃馨、蝴蝶兰、
杜鹃都是。哦,还有墙角的紫薇,那边还有一颗白玉兰,怎么样?够多吧?”那少年一一指着东南西北各处的花
对我说道。
我目瞪口呆的点点头,这回好像由不得我不信了。他能叫出那么多花的名字,好多都是我听过但没见过的。
可是、可是他的外表看起来根本不是个会养花的人呀!
“你怎么会养这么多花?”我好奇的问着。
“无聊呗!反正时间太闲,就当打发时间吧。”少年撇撇嘴,满不在乎的道。
不一会儿,他已摘了满满两只手的花,已经拿不下了。于是他扯出自己的体恤,将它们兜在衣服里,满满一
大堆。他低头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的皱了皱了眉,但最后还是差强人意的撇撇嘴角。因为枝头凡是开了一点的
花都被他摘光了,剩下的都只是些小小的花苞。
他向我走了过来,作势要将怀中的花倒给我。“哪!要开了的花才会更香,你刚才闻的还只是花骨朵呢。”
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他有些生气了,狠狠的瞪着我道:“把衣服摊开,像我这样!”一副跟他父亲一样的命令口吻。
然而我却好像中了魔力般,乖乖的将衣服下摆拉了起来。他小心的将花全数倒在我的怀中,满意的看了看,
然后愉快的笑了。那笑容直似朝阳般明媚灿烂,那一瞬间便深深的烙印在我心里,永不磨灭。
“我要出去玩了。”他欢快的吹了声口哨,便转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还背冲着我摆了摆手以示再见。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笑了。

一个月后,母亲和那男人如约举行了婚礼。
说是婚礼,其实也只是在家中办了几桌酒席而已。请的都是男方的亲朋好友,我母亲这边只来了几位她年轻
时的同学,因为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亲戚可以请。
婚后,我和母亲便搬来了他们家。我们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好带,行礼分外简单。他们家的房子很大,
我可以单独住一间,这是唯一令我高兴的地方。只是他们家住在郊区,从此以后上学就很远了,再也不能走路去
了。
“那就骑车吧。”母亲这样告诉我。
“可是、可是我不会呀。”我小声的嗫嚅着。
母亲有些无奈,这时那个我已经改口叫父亲的男人走过来道:“叫之浩教她吧。那个小霸王,什么车都会骑。
不过,在学会以前也不能让她走路去上学,干脆让之浩骑车带她吧,反正他俩的学校离得很近。”
就这样,我和刘之浩开始了一起上学和放学的日子。
不过,他似乎很不高兴骑车带我。不知道是因为带人很累,还是因为车后带着个小女孩有损他的英雄形象,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之他只要一带我就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过两天后,他似乎找到了其中的乐趣。
那就是骑飞车!尽可能的在人多的路上将车骑得飞快,在人群中东躲西闪,遇到紧急情况时再来个急刹车,
然后我便狠狠的撞上他的后背,常撞得我鼻子生疼。有时候他又会在人少的路上,故意磨磨蹭蹭的骑“之”字形
路线,直到我俩快要迟到时,才又飞快的加速在路上狂冲。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车技,还是只是单纯精力旺盛,又或者纯粹是为了折磨我。因为每当
他骑飞车时,坐在后座的我才是最害怕的那个人,害怕撞人、更怕被人撞!我常常吓得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敢看
前方,但又会因为不住的担心而偷瞄前方的人潮,然后在眼看就要撞上人时尖叫出声。可是奇怪,他每次都能化
险为夷。
虚惊一场后,我总是在后面对他大吼:“你就不能骑慢点吗?”
他总是嘿嘿的笑两声,不理我。
有时我甚至怀疑我的尖叫才能让他更有成就感,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可以想象他那时奸计得逞后的表
情。
一路上不管我怎么劝、怎么晓以大义,或是干脆直接对他大吼大叫、用拳头使劲抡他的后背,但他仍然我行
我素,甚至将车骑得更快,吓得我只好又紧紧抱住他,以免被车甩下去,那样会更惨!
就这样,总是一路吼一路叫,最终我还是平安到达学校。在校门口,他总是一个急刹车,停在路中间,引来
众多同学好奇的目光。这个时候,我总是觉得很丢脸,匆匆下了车,环顾四周没有认识的同学,心情才稍微平复
下来。
而他,总是在吹一声口哨后,将车一蹬,在上学的人潮中迅速消失,连再见也不说一声。
而我,总是盯着他的背影,暗暗咒骂几句,这才匆匆跑进学校。
不到几天,班上的同学就已经知道,这两天都有一个别的学校的帅帅、酷酷的男生在接送我。大家议论纷纷,
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怪异和不自然起来。
我觉得好懊恼,我的乖乖女和好学生的形象难道就要毁于一旦了?可是我又没法向他们解释,我总不能站起
来对着全班宣布,那个人只是我哥哥吧。
唉——这是什么世道,才小学五年级,就已经对这些事情十分敏感了。
我无聊又懊恼的趴在课桌上,不理会周遭探询的眼光和小声的议论,她们想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吧。
“别说了,那是她哥哥,有什么好稀奇的?”一声清脆而爽利的女孩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那边正在议论的
一群女孩子的讨论。
我抬起头,看到了那为我解围的正是我最好的朋友——尹燕莎。跟我同姓,不过现在却已经不同了。但她还
是坚持叫我尹初夏,她说不喜欢刘初夏这个名字,还是原来的名字好,她会一辈子都叫我尹初夏的。她说这话时,
我非常的感动,因为我也讨厌刘初夏这个名字。但是母亲已经通知老师将我学籍上的名字改了过来,所以我不得
不在我的作业本和考卷上写刘初夏这个名字。但是在我心里,我仍然是尹初夏,仍然是我父亲的女儿,这一点永
远都不会改变。
尹燕莎回过头来,刚好对上我感激的目光。我和她相视一笑,无声的会意已在我俩的目光间流荡。
什么是好朋友?
这就是好朋友!
不需要太多语言,就已经相互明白对方;不需要开口,就会主动站出来为对方解围。
“是呀,”尹燕莎继续对那群女孩子小声道,“那是初夏的新哥哥,她刚搬到刘家巷里去住,她有了一个新
爸爸,自然会有一个新哥哥了。”那群女孩子立即像一锅炸开锅的油,迅速而热烈的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
我从小没了父亲,她们是知道的,我想她们可能是对我母亲再婚和我有了新哥哥而感到好奇和惊讶吧。我早
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关系,让她们说吧,等她们说够了,以后也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此时,尹燕莎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我课桌前的位子上。我前方坐的是个老实巴交的男生,一看尹燕莎过来,
还没等她开口,便自动自觉的让开了位子,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谁叫我的闺中好友尹燕莎同学,长了一副
豪爽男儿样呢?个子足足比那男生高了一个头,比我也高了半个头,性格也像男孩子般大方爽朗,喜欢大声说话、
大声的笑,不怕引来周遭的目光,就怕引不起大家的注意。所以常跟她走在一起,连我也成了学校的风头人物。
“喂,初夏,”燕莎拍拍我的桌子,瞟了一眼那些还在议论的女孩,挑了挑她那双英气的眉道:“你知道周
晓芳、连亚丽、陈佳玉她们在说些什么吗?”
我摇摇头。
“嘿!她们羡慕你羡慕得不得了呢!”燕莎兴奋的直拍桌子,嗓门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喂,你小声点!”我立刻瞪眼提醒她,声音又不敢太大。
她立刻缩头缩脑的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才放下心来。
“为什么?”我不解。
“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呀?有那么帅的哥哥,谁不羡慕呀?换作是我,也羡慕呀!”燕莎刻意压低
了声音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只是哥哥而已呀……”我低低的叹了口气。
“只是哥哥而已?这样就已经够那帮女生羡慕了,你知不知道?”燕莎瞪大了眼,带着夸张的表情道。
“不会吧?”我微微蹙起眉头,不明白其中缘由。
“你想呀,”燕莎将头凑了过来,一脸坏坏的笑意,“能天天对着那样的帅哥,多养眼呀!心情也跟着愉悦
呀!”
我惊叫:“什么养眼?燕莎!你才十二岁也!别这么早熟好不好?”
“切!你还不是这么早熟?”燕莎瞪我一眼,好像我说了废话一样。也许正因为我和她同样都很早熟,所以
才不愿多跟班上那些稍嫌幼稚的女孩走在一起,当然也就自然走得特别近了。
“初夏,介绍我跟他认识吧,我很想跟他做朋友也!”燕莎突然双眼放彩的紧抓住我的手,一脸兴奋和期待
的表情。
“做朋友?”我瞪着她,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想到了他这几天的恶劣行径,不禁撇了撇嘴道:“我看还是算
了吧!你没跟他相处过,不知道他有多恶劣!简直就是个大坏蛋!而且脾气古怪又暴躁,特别爱整人……”一想
到他我就有气,喋喋不休的说着他的坏话,仿佛不这样做就无法解恨一般。那一开始因为他摘花送我而产生的好
感,也早已被这几日的折磨消耗殆尽。现在看到他,我只想揍他!可是我却不能,一是因为肯定打不过,二是因
为我是乖乖女,必须保持形象。
“瞧你把他说的那么可怕,怎么可能?”燕莎翻了翻白眼,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你不相信?”我抬眼看着她。
燕莎坚定的摇摇头。
“好吧,”我投降了,无奈的摇头,“我可以介绍你给他认识,不过一切后果自负哦!”然而燕莎却没有体
会出我话中的警告意味,早已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放学后,我和燕莎走到校门口,远远的便看到了对面墙角的他。
不知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在等我,而不是我在等他。直到后来我才得知,原来这个家伙从来不做值日、从来
不打扫教室和公共地的卫生,放学后一溜烟的便没了人。不是去打篮球,就是去鬼混,直到被派了接送我的任务,
才不得已来我们学校接我。
怪不得他会不耐烦,原来是我让他不能自由尽兴的去玩了。
不过,他现在也没闲着,正在停着的自行车上练着空中平衡呢!双手平伸,摇摇晃晃的控制着车身,每当要
倒下时,又会在墙上一拍,重又恢复平衡。
看着他那副专注的样子,我不禁想笑。而燕莎则双眼发光的看着他,似乎更加崇拜了。三三两两的女生从他
身边走过,都不禁好奇又兴奋的拿眼瞟他,然后在走出一段距离后立刻开始议论纷纷。
也难怪!
一个穿着不俗又得体的高年级男生、一辆漂亮的赛车(在那个年代那种车是十分高档的),况且人又长得那
么帅,不吸引女生们的眼球才怪呢!我看,要不了几天,他也能成我们学校议论的焦点了。
唉!我得赶快学会骑车不可,不能再让他接送了。
“哥。”我走上前去唤道。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只脚抬起往墙上一蹬,便停住了身形。于是那面本来已算不上洁白的墙壁,便被狠狠
的印上了他的大脚印。
对他这种不讲公共卫生的恶行,我也只是在心里暗骂一句,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
燕莎的心愿。
“哥,这是我好朋友,尹燕莎。燕莎,这是我哥,刘之浩。”我把燕莎往身旁一拉,及时的介绍着,因为我
知道他是个没耐性的人,最好长话短说。
“嗨,你好!”燕莎一改豪爽的态度,反而有些含羞带怯的打着招呼。
难道这小妮子真的动心了?我偏着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的看着尹燕莎。
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刘之浩只是简单的撇撇嘴,挑了挑眉,算是打了招呼。
“走吧。”说完他已一蹬脚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他突如其来的出发,让我不知所措。本想安慰一下深受打击的燕莎,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燕莎,明天见!”扔下一句话,我已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直追自行车而去。
可恶的刘之浩!
每次都让我进行这么高难度的上车动作!难道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或者尊老爱幼一些,停下车让我坐上去
再出发吗?害我总是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跑,还生怕追不上他、坐不上车呢!
“咦?你上车的技术越来越好了。”刘之浩在前面说着。
好不容易跳上车的我,呼呼的喘着气,急忙整理仪容和书包,并未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我追问一句。
“我说,你上车的技术越来越好了,我都快感觉不到了!”他大声重复着。
“还不是被你逼的!”我冲他大声吼回去。
嘿嘿,他干笑两声。
“听好了,刘之浩,我今天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我在后面咬牙切齿的说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不
再叫他之浩哥哥而直呼其名,多半是这些天被他气的。
“就凭你?”他一副不屑和不信的口吻,“都学了快半个月了,还没学会!简直就是个笨蛋嘛!”
“你!”我气得咬牙切齿,想跺脚,可是发现自己还在车上,无法跺脚,于是改抡拳头捶他后背。
从来都是被别人夸聪明伶俐的我,还从来没有被人叫做是笨蛋过,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才是笨蛋呢!教了半个月,也没把我教会,不是笨蛋是什么?”我赌气道。
哈哈哈哈,他却愉快的笑了起来。
“嘿嘿……徒弟笨,师父再好也没办法呀!就算是一头牛,我也早把它教会了……”
“你……”又一轮密集的拳头往他背后砸去,这次我使出了全力。
“啊、啊、啊……”他怪叫着东倒西歪的往路旁的一颗大树直冲而去。
“啊——”我吓得赶紧抱紧他尖叫着,分贝大得远远盖过他的怪叫。
就在最后一刻,他将车把及时一拐,避开了那棵树,拐回了正道。
呼——
我长长的吁了口气,还能感到自己狂跳如雷的心。正想发火,前面的他却已带着奸计得逞后的得意说道:
“看吧!这就是你打我的后果。呵呵,以后要打前先想想清楚,有可能会同归于尽哦!”
明知是他的奸计,可是他的威吓对我还是起了作用。之后的路上,我再也不敢使劲打他了,当然打还是要打
的,就是不能太用劲,免得真的惹怒了他让我狼狈的摔到河沟里,那就不太好玩了。
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有一段路是不太宽的水泥路,路的一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另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树
林和田野,风景特别美!
我最喜欢这段路,天天梦想着能在这条路上自由的骑车,骑得像风一样快!幻想自己如同在自由的飞翔一般,
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在微潮而清新的凉风中、在绵延到天际的金灿灿的油菜花中,还有在那扑鼻的菜花香中…

一想到那种感觉,我就恨不得能立刻学会骑车。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学会,再也不怕摔、不怕疼!
晚饭后,我推着那辆小一点的红色女式车,来到巷子后一个废旧的篮球场,那是这半个月来我一直练车的场
所。
刘之浩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不情不愿的跟在我身后慢慢的踱了来。
“这次,你不用帮我撑着后座了,你在旁边看着就行!我要自己来!”当我说这话时,我觉得自己豪气十足,
特别像一个将要上战场英勇杀敌的女将军。
他挑挑眉,有点不屑,嘴里仍叼着那根狗尾巴草,含含糊糊的说道:“你说真的?”
我十分肯定的冲他点点头。“你在后面帮我撑着,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你教我的那些窍门,我都记住了,
就是缺乏实践的锻炼。你要是不愿待在这里,就可以回去了。”我继续发着豪言壮语,心里却暗道,哼!让你瞧
不起我,今天没有你,我也可以学会!
然后,我头也不回的踩在脚踏上,右腿一蹬,滑了出去。我知道,先练滑车,可以掌握平衡,又可以减少摔
倒的次数,所以我从滑车开始练起。
刘之浩愣愣的看着我的背影,好半天才撇撇嘴,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走到一旁。他似乎并没有要离去的意
思,只是百无聊赖的一会儿做了几个标准的投篮动作,一会儿又在篮球架上练引体向上,一会儿又钻进草丛中逮
蛐蛐。不过他的眼光会随时飘向我,注意我的动向。每当我重重的、狠狠的、狼狈的、干脆的摔到地上时,他就
会将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那同步率就好像摔在地上的是他、而不是我。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嘲笑我的意思,每当
我摔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或者装作不经意的看向他时,他都会适时的别开脸,装作没有看见我摔倒一样继续做
他的事情。
嘿!这小子,还不算太坏嘛!
我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继续练。不过好在经过那几次狠摔,我已渐渐掌握了窍
门和技巧。摔的次数渐渐少了,平衡渐渐掌握了,也可以骑得稍微快些了。
当我顺利的骑了好长一段距离后,我兴奋的回头冲他大叫:“喂,你看!我可以骑这么远了也!”
“小心!”没有听到预想的祝贺或鼓励,刘之浩反而冲我大吼。
“啊?”我转过头才发现,由于骑得太快,我已直冲着前面的篮球架而去。
“啊、啊——”我又惊又急的大叫,然而由于太过紧张,反而失去了镇定,不知道只要将车把拐个弯就可以
避免一场惨剧的发生。
于是,我尖叫着冲那铁架直冲而去,再也没有摇摇晃晃,反而异常的笔直,目标非常明确!
咚!
前轮狠狠的撞在铁架上,于是我被那股很大的反弹力震了出来。我绝望的闭上了眼,因为这一摔将十分惨烈、
前所未有!
看吧,骄傲导致失败!看吧,得意忘形不会有好下场!老师的话果然没错!
在摔出去的那一刻,我头脑里是这样想的。
可是,为什么没有摔痛的感觉呢?
我好奇的睁开紧闭的双眼,才发现眼前的境况。
原来我是掉到一块人肉垫子上了。
他、可怜的刘之浩,躺在我身下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抽气,可是却没有吭一声,可能是为了顾及英雄形象吧。
我知道他是怎样拼命的冲过来,及时的接住了我,代替我摔在了地上。看他疼的那样,我就知道,如果他没
有接住我,我可能早已摔得全身散架了。
我内心偷笑着,甜蜜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
可是下一刻,我便发现了我们姿势的……暧昧,对,暧昧!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那种感觉。
由于他穿着短袖衬衫、黑长裤的校服,而我也穿着裙装校服,所以都很薄。我能真切的感受到他胸口热烫的
体温,灼烧着我的背后的肌肤,甚至能感受到他如雷的心跳。
我的脸刹那间红了,而且红的很透,连耳根也烧得很烫。我一骨碌从他身上爬起,坐到一边不敢看他。他也
慢慢坐起身,揉了揉撞疼的胸口,没有说话。
我努力压抑自己急促的呼吸,同时感觉到他在看我,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原来他的脸也红了。
好了,这下扯平了,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脸红嘛!
“笨蛋!”他低低的骂了一句,迅速的爬起身,伸出一只手给我。
我抓住他的手,被他拉了起来,然而却呆呆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他扶起那辆可怜的车,检查了一下,并
没有损坏。
“走吧,回家吧!”他回头冲我道,口气没有惯常的满不在乎或是不屑,而是一种陌生的温柔。“今天就练
到这里吧,反正你也差不多快学会了。估计再过两天,你就可以骑车上街了。这两天,我就委屈一下,继续载你
呗!”
这一次,我没有在心里骂他,或是出口反驳,只是点了点头,乖乖的跟在他后面。我知道自己有些反常,可
是脸还是很烫,脑子里不住的回想刚才的那一幕,越是回想就越是脸红。现在的我肯定像只煮熟的虾子,幸好他
走在前面,而且这一带没有路灯,相信他也看不到,否则我不是丢脸丢到家了!
“初夏,”他在前面推着车,突然停了下来,而且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让我感到陌生的称呼。因为平常他几
乎从不叫我名字,总是用“喂”来代替,很没礼貌,但却很符合他的性格。
我有些受宠若惊,一抬头,差点撞上了他的背。
“你看,”他用手指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对我说,“那边那个是北斗七星。”
我顺着他的所指看去,果然看到了排成北斗样的七颗小星星,挂在北方的天际,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好漂亮……”我轻叹出声。
“是呀,的确很漂亮……我最喜欢边上那颗最大最亮的,那就是北极星!”他出神的望着那颗星,悠悠的道。
那一刻,我看到了世上最美丽的一双眼睛,那么黑、那么亮,映着满天无数的星辰,灿耀生辉。仿佛那一刻,
满天的星星都掉进了他的眼中,化为宝石闪烁着夺目的光华。
我看得出神,他却继续说道:“每当我看着夜空时,我就幻想自己是那颗北极星。”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它是最亮、最大的,永远在那里……别的星星跟它一比,简直就是发不出光的小石头。嘿嘿……我就
是要做这样的星星,永远最亮、最大……”他带着几分得意、带着几分自信这样说着。
哼,想做北极星、想做最大最亮的?那为什么不学好,成天只知道鬼混?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还敢说自己是
北极星?我在心里嘀咕着。
“你呀!”他转过头来对我说,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你就是北极星旁边那颗最不起眼的小星星,可怜兮
兮的发着微弱的光,只能当个陪衬啦!哈哈哈哈……”
看着他得意又放肆的笑容,我狠狠的抡起拳头朝他砸去,他怪叫一声、做出一副很痛的鬼脸。
我看了,噗嗤一笑,原谅了他。
“你看,那边那群星星是小熊座,上面那弯弯曲曲的是天龙座。”他继续指着一群又一群的星星对我道,
“那边那个是牛郎星,紧挨着的是织女星,还有旁边那个天鹅座,它们组成了一个大三角……”
我顺着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望去,可就是看不出哪个是哪个。我仔细分辨了半天,眼睛都看得酸涩生疼了,
却还是没有认出来。
“哪个是小熊、哪个是牛郎织女呀?根本看不出来嘛,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我有些泄气的小声嘟囔着,内
心感到无比的挫败。枉我地理学得那么好,可连这些基本的星座都认不出。而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居然讲
的头头是道!
“嘿嘿……所以说你笨嘛!”他无比得意的瞪了我一眼,仿佛从中找到了可以打击我的乐趣。“你看那边还
有天蝎座,啊!对了,那边那群不太清楚的是射手座,是我的星座哦!”当他指着那群不太亮的星星这样说时,
眼神是无比晶亮的。
“原来你是射手座的。”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是啊,你呢?”他好奇的看着我。
“我是 5 月 22 日生的,双子座。”
“怪不得……”他吹了声口哨。我极其讨厌他吹这样的口哨,因为带着轻佻之意。
“怪不得什么?”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他看我一眼,没有回答,推着车往前走去。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等等我……”我追着他而去,又追问了几次,他始终没有告诉我怪不得什么,于是
这便成为我心里难解的谜之一。

母亲嫁过来以后,仍然坚持要工作,引起了老太太的极大不满。虽然我母亲的工作很平凡,也挣不了多少钱,
但我理解母亲,因为那是唯一体现她存在、体现她价值的方式。可是恶毒的老太太却辞退了保姆李姐,让我母亲
承担起全部的家务。
于是我母亲每天便忙得像个陀螺似的。早晨早早的起床做早餐,然后匆匆赶去上班。忙了一天,下午还要匆
匆赶回来买菜做饭,饭后还要洗碗、拖地、洗衣服、打扫卫生……总之得忙到晚上 9 点左右,才得以坐下来休息。
我很心疼我母亲,可是我却毫无能力改变这一切,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发言权。我只好尽可能早点完成作业,
好帮着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而母亲总是轻抚我的头,对我说:“初夏,你别管这些了。这些妈妈都能做,不需要你帮忙!你呢,就管好
你的学习就可以了。记住妈妈常跟你说的话,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出人头地,知道吗?”我再一次默默的点点头。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出人头地,早已成为我的坚定不移的信念,深深的烙印在
我心中。所以在学习上我从来没有松懈过,总是力争第一,这也是我母亲为我感到骄傲的地方。后来母亲再没让
我插手家务,她说等我长大一点再说吧。
于是我将满腔恨意投注到罪魁祸首——老太太身上,当然我不会傻到让她看出来。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有
些怕她。每当她那像毒蜂的刺一般的眼神注视着我时,我就真的觉得自己像被刺扎了一下的疼。在她面前,我总
是小心翼翼,怕说错话、怕做错事。倒不是因为怕她教训我,而是怕她因此责难我母亲、给我母亲更大的压力。
我最讨厌、最怕的就是别人说我没有家教,因为那不是对我的伤害,而是对我母亲和去世的父亲的侮辱。
而老太太似乎也不怎么喜欢我,不知道是因为我达不到她那些苛刻的要求,还是因为她感觉得出我讨厌她。
总之,我能避免跟她见面就尽量避免,不能避免时就尽量避免跟她说话,如果连说话也避免不了时,就尽量不要
惹她生气,装出很乖的样子、事事顺着她。
但不知为什么,尽管我厌恶她,可是每当看到她疼惜刘之浩的那幅模样时,心里面还是酸酸的。说不出来到
底是什么滋味,反正就是很讨厌看到刘之浩跟她耍赖的样子。
哼!都那么大的人了,还那样撒娇,真不害臊!每每我都是这样想,然后转过身去,装作没有看见。
不过说也奇怪,刘之浩好像也只对他奶奶亲近些。而对他父亲,则是漠视,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能不说话就
不说话,就好像我对他奶奶一样。不过他父亲也忙得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几天不归家,所以也顾不上跟他说几句
话。
他父亲似乎在做一些运输方面的生意,每天都回来的很晚,可是全家人还是必须等他回来以后再开饭,毕竟
他是一家之主、是这个家的支柱嘛。没有他,哪里来的这么好的家境?没有他,刘之浩又哪里会有那么帅的车骑、
那么多名牌的衣服穿?没有他,老太太又哪会有那么股囊囊的钱包天天出去打牌?没有她,我和母亲又哪里能摆
脱以前拮据的生活,像今天这样丰衣足食?
所以,我还是感谢他的,至少在这方面。
不过,我还是很怕他。虽然我很少能见到他,而他也没有像老太太那般讨厌我。可是他那张如刀刻出来般的
脸、他那双如毒蛇般冰冷的眼睛,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存在!真不知道,我母亲当初为什么选择了他?这样一个
人,天天睡在枕边,难道她不害怕吗?可能大人们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吧,毕竟我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
没过多久,我便能自己骑车上学了,那辆红色的女式车便归了我。这让我十分兴奋,因为我终于可以摆脱掉
刘之浩的那种酷刑折磨了,也终于可以像梦想的那样在那条乡间小路上自由飞翔了。
自从我能自己骑车上学后,刘之浩便不再跟着我了,嫌我骑车骑得慢。他说我骑车就跟蜗牛爬似的,连他散
步闲逛的速度都比不上。所以每次上学,虽然我们是一起出的门,可是还没骑到巷口,他便已冲得不见人影。以
他的速度二十分钟就能冲到学校,而我却要将近四十分钟才行。可是我却并不羡慕他,因为我觉得安全最重要,
而且慢慢骑还能欣赏沿路的风景,何乐而不为呢?
而我的好朋友尹燕莎,自从上次将他介绍给刘之浩,当场倍受打击之后,还好她只是沮丧了几天便又生龙活
虎起来。原来是因为她找到了另一个受气包和开心果——一个老实木讷、对她予取予求的男生。
我万分同情那个叫张庭的男生,特别是燕莎对他大吼大叫、霸占他所有好玩的东西、用他的钱包去买零食请
客、还有将值日卫生全都推给他做时,这种同情就会在我心里泛滥。
唉,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老实、儒弱、好欺负的男生呢?
不过,又或者他并不是好欺负,而只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嗯,我刚学会这个成语,用在这上面,似乎再恰当不过。
她和他的好戏每天都会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里上演。这不,当我看到燕莎气势汹汹的冲进教室、冲到那个男生
面前时,我就知道,好戏又开演了。
“张庭!”燕莎怒气冲冲的站到张庭面前,一声狮子大吼。
张庭从埋首的书间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细小的眼睛透过一层反光镜片,诧异的看着燕莎,好像还弄不清楚状
况。
啪!
一个米老鼠钱夹被狠狠的摔在他的课桌上。那可怜的钱夹弹起一个优美的曲线落在张庭的身上。
“为什么钱包里没有钱?”燕莎大声质问着。
一听这话,我立刻觉得自己快昏倒了。敢情燕莎偷拿了别人的钱包去买东西,后来才发现钱包里没有钱,然
后便气势汹汹的来找别人算帐?
燕莎气得一把抓住张庭的衣领,几乎快将他揪了起来。“你让我多丢脸你知道吗?我说好了请别人客的,结
果到了小卖部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钱!说,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燕莎问的如此理直气壮,好
像这钱夹本来就应该是她的,而那个将钱藏起来的张庭才是罪魁祸首。
“我、我没有把钱藏起来……”张庭讷讷的、呆呆的说道,好像被燕莎那仿佛要吃人的气势给吓懵了。
“那为什么没有钱?一定是被你藏起来了!你情愿藏起来,也不愿让我花,是不是?”燕莎继续瞪着眼厉声
质问着。
我倒!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别人当然情愿藏起来也不愿让你花啦!
“不、不是……”张庭结结巴巴的试图解释,又被燕莎一阵劈头盖脸的乱批。
终于张庭忍无可忍,站起来冲燕莎一声大吼:“我没有!”
这一声狮子吼,震得教室的同学一惊,都同时把目光投向他们二人。
性格儒弱的张庭也会这样吼人?大家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
张庭似乎立刻又恢复成了那个软弱温吞的他,气势在那一吼之后立刻低沉下来。不过燕莎却没有立刻反扑,
而是怔住了。她再也没有料到她的受气包会这样对她吼,那一刻她似乎被他吓到了。
难、难道这小子再也忍受不了,准备反抗了?
然而张庭似乎内疚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小声的说:“我没有藏什么钱……而是、而是这个月我妈停止
了我所有的零花钱……”
“为什么?”燕莎似乎也才回过神来。
“因为、因为……上个月你将我钱包里的钱都花光了。我妈以为是我花的,十分生气,说我乱花钱、没节制、
不懂得他们的辛苦……所以、所以停了我这个月的零花钱……”张庭说得很委屈、很无奈,就像个受委屈的小媳
妇一样。
燕莎眨眨眼,有一刻的沉默。
我在旁边偷笑。这下冤枉别人了吧?还不快向人家道歉?
只见燕莎也低下头来,好像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估计她也快道歉了。
然后她凑到张庭耳边悄悄道:“你、你没有告诉你妈是我花的吧?”
我再一次绝倒!这小妮子,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只惦记着被人家家长发现来找她算帐呀?
“没、没有……我没有说!”张庭立刻红了脸,语无伦次的表明着自己的清白。
唉!我服了他了!如果我是他,就会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妮子,至少也该吓唬、吓唬她!让她不敢再
这么肆无忌惮的欺负他。
可是他……
唉——看来这小子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哈哈哈哈……那就好!”燕莎得意的拍手大笑,然后很哥们儿的一拍张庭的肩豪爽的笑道:“你呀,真够
哥们儿的!以后我决定,把你当小弟,不再拿你当受气包了。不过既然是哥们儿,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钱同花,
对不对?所以,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做大姐的花你的钱,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可怜的张庭几乎快要摇摇欲坠,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狠命的一点头。
燕莎重重的、像擂鼓一样的连续拍了好几下他的后背,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哥们儿嘛!”
从此以后,张庭成了我和燕莎的小跟班,大部分时候我们三人都在一起。
很快的,期末来临,终于到了毕业考试的日子,虽然我知道我随便考考也能考上重点初中,但我还是认
真尽力的去考,因为母亲教我凡事都应该认真去做,不论那是多么小的事情。
于是我一不小心便考了个全市第一,让我的班主任和校长十分高兴。在毕业典礼上,将我表扬又表彰,又是
给我奖状又是给我大红花的。奖状还可以,可那戴在胸前的大红花实在是很傻,感觉那是幼儿园时戴的了。可是
这是校长亲自替我戴上的,我不敢将它扯下来。于是我只好戴着它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那满满的人头,听着
那如雷的掌声,心情十分复杂。
我就这样毕业了呀!就这样告别小学时代了呀!
我不是早就盼望着高年纪的学习生活吗?为什么反而有些失落和不舍呢?
我低头,看到了坐在前排被邀请来参加毕业典礼的我的母亲。她的鬓角已经开始有了一些白发,脸上有了些
微的皱纹。她微笑的看着我,却又不住的擦着眼泪。
那一刻,她的神情、她的动作、她的身影……深深的烙印在我脑海,成为我一生的鲜明记忆。
不知何时,我已泪眼模糊。
我在心中发誓,妈妈,我一定会出人头地、让你扬眉吐气的!再也不要别人瞧不起我们母女!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日子似乎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原因大部分要得力于那个老太太的离去。原来那老
太太有四个子女,也就是那男人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这老太太倒挺懂得安享晚年的,刚好春、夏、秋、冬四季,每一个季节去一个子女家住。她有一子一女是在
南方的 S 城市居住,所以她秋、冬两季便去他们那里过冬。而春季和夏季便回来这里,分别在男人和他弟弟家里
渡过。所以一年中我只需忍受她三个月便可以了,此后她去她其他子女那里安享晚年,而我也不用在她面前如坐
针毡、刻意伪装,可以舒坦的表现自我了。
可是,夏季来临,老太太又回来了。
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烦闷。
而比我更烦闷的是刘之浩那家伙,他已经到了初三毕业的时候了。可是他的成绩简直就是一塌糊涂,尤其是
数学、语文和英语,从未及格过。像他这样的成绩要考上高中都很难,更别说重点高中了。而他父亲对他要求还
挺高的,非要他读重点高中不可。尽管他从来不把学习当回事,说那是十分无聊的玩意,但我知道他内心的压力
其实是很大的。
今天是难得的周末,我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的整理这些花了。我抱来了浇水壶和小花铲,准备给我的宝贝们
多饮一些琼浆玉液,顺便再除除那些与它们争夺养分的杂草。
其实经过这一年,我早已从刘之浩那里学到了许多养花的知识。哪些喜阴、哪些喜阳、哪些喜水、哪些怕水、
哪些需要尽心照料、哪些可以不用管它,怎样除草、怎样除虫、怎样上花肥……所有这些统统都是他教给我的。
当他在花园里边做边教我时,我总是很惊叹且佩服他对于养花这方面的精通,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到这么多的。
我常常骂他一无是处,可是后来想想也不尽然,至少他对于自然中的许多事物是很精通的。比如他很会养花;
比如他会上山摘野果并知道哪些果子好吃、哪些果子不能吃;比如他很会抓鱼、一抓就是好多;还有他对于用弹
弓打鸟也很在行、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十有八九都能中。另外他对于驯服猫狗之类的也挺有一手的,邻居家的那些
大狗见到他简直比见到自家主人还欢快,呼哧、呼哧直摇着尾巴便扑上来舔。我在旁边看着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
瘩,立刻躲得远远的,生怕那些狗也扑过来同样的舔我,那样我会恶心死的。然而他却一点都不介意满脸被舔得
湿漉漉的,反而很开心的和那些狗追逐嬉戏。
脏死了!我常常在心里这样骂他。
然而他和它们在一起玩时的开心表情,却让我深深迷恋。那一脸灿烂无邪的笑容、那激扬飞舞的发丝,以及
树荫投在他脸上明暗不定的阴影,一切恍若在梦幻当中……
唉——我又走神了。
我拿起花铲开始给我最心爱的栀子花除草。虽然这个院子里有许多更名贵、更娇艳、更夺目的花朵,可我最
喜欢的还是小巧莹润、洁白无暇的栀子花,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闻也闻不够……
一到栀子花开的时候,每天我的房间里便会出现一个白色的小瓷盘,盘里盛着一点点清水,盘上满满的覆着
一层全开或半开的洁白小花,我最爱的栀子花。它们肩挨着肩、密密匝匝的围成一个圆,就像是从白色小瓷盘里
开出的花朵,又像是一盘满满的白色盛宴,吐露着幽幽芬芳,让我的房间始终充斥着这清新淡雅的香味。
至今犹记得我第一眼看到那盘满满的白色小花时的惊喜心情,然后整个心房便开始充斥着这种淡雅的香味和
满满的快要溢出的甜蜜与幸福。
我知道是谁将这盘花放到我房里、而且还不时的更换新花的,因为这个家里除了他,没有人注意到原来我喜
欢这不起眼的小花。
原来他还是有可爱之处嘛!
我正想他想得出神,头上一声略带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又在看你的宝贝花呀?”
仿佛是小偷被当场抓个正着,我正在想他,他怎么就像幽灵般突然出现在我背后呢?
我大惊失色下突然站起,头顶随即“咚”的一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哦……”那沙哑的嗓音痛苦的叫起。
“啊……”而我也捂着头顶痛苦的呻吟。
我转过身,便看见他正拼命揉着自己的下巴,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呵呵……哈哈……
我顾不上痛,随即笑了起来。
怎么我又撞上他的下巴了呢?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他搓了搓下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老是这样随便的突然站起来?”
我眨了眨眼,止不住嘴角的笑意,连他说的话都和一年前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老是偷偷摸摸的站在人家背后?活该!”我毫不客气的回敬他。
“哼!是你每次都出神,不知道我来了而已。”他立刻不满的抗议。
他站直身,我随即发现,不知何时他已高出我近一个头。
这一年来由于营养的加强,我个子长高了不少,都快追上我母亲了。而我的身体也在悄悄的起着让我感到害
羞的变化,特别是那个每月必来的东西,更加让我在人前谨慎而努力的掩饰着,生怕别人会发现我跟以前不同了。
而同我有着相同变化的燕莎,好像比我更加惶恐和不安,于是我俩在一起便有了许多属于女孩家的秘密。
而他,那个大我两岁的可恶的家伙,也明显的起着一些变化。比如,最可怕的是他的声音,变得又沙又哑就
像鸭子叫一般。每次他惹我生气时,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叫他“公鸭子”,而他则会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样子十
分可爱。还有,最明显的就是他的身高,好像竹竿似的一抽再抽,已经快齐他父亲的耳朵沿了,我看再长下去他
迟早会超过他父亲的。此外,他的喉结也开始突出、嘴唇上还长出一层密密的绒毛,这让我觉得很难看。
奇怪!我常在想,为什么以前光光洁洁的嘴唇不好,非要长出一些毛来呢?感觉就像是退化了一样,于是我
还常常叫他“退化的生物”。他倒不以为意,觉得至少比我叫他“公鸭子”好听些。
“喂,退化的生物!你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管过这些花了吧?以前那么勤快积极,怎么现在却变得那么懒?喏,
花铲给你,赶快除草吧!”我抱怨着将花铲递给他。
他没有要接的意思,反而是不屑的瞟了我手中的花铲一眼,又恢复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切!谁要做这
种事?老子已经不感兴趣了!教会你,不就是要让你做吗?况且你也喜欢做,不是吗?”
什么?他教我就是为了让我接替他做这些事?简直岂有此理!
我正想发火,却听到院子外传来几声怪异的猫叫。
“喵——”这一声像是一只温柔的小母猫在撒娇。
“喵——”这一声像是一只凶恶的公猫在抢食。
“喵——”我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身上立刻冒起一层鸡皮疙瘩。这一声简直像极了一只猫在发情。
他翻了翻白眼,冲院外吼道:“你们别叫了!想把老子恶心死啊?”那幅凶神恶刹的样子仿佛就要揍人。
我也翻了翻白眼,知道院外是他的好朋友兼小弟的小胖哥和小飞来了。那几声猫叫是他们的联络方式,既可
以让刘之浩知道,又可以不被大人们发觉,然后才能找个借口偷偷溜出去玩。
不过,小胖哥和小飞模仿猫叫的能力实在也太……强了!居然能模仿到那种程度,每次都能让我和刘之浩起
一身鸡皮疙瘩。
“走吧,抓鱼去!”刘之浩瞪了墙外一眼,转身冲我道。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壶和花铲,摇摇头:“不行,我还要除草、浇花,没时间去玩。”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水壶和花铲扔到地上,头也不回的拉着我就跑,边跑边道:“那些事,等回来再做!”
我只好硬着头皮跑出了院外,等汇合了墙外的小胖哥和小飞,我们便一起往巷子后面跑去。
刘家巷本来就已在郊区,巷后不远处就是连绵的大山、一条大河和几条小溪、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青青田野。
在这里,有着未被城市污染的原始自然风貌、原始乡村气息,是我最喜欢的大自然,也是我们常来玩的地方。
眼前这条大河,是从百里外的雪山上流下来的。沿途还没有经过城市的污染,所以水很清,鱼也很多。每到
周末,就会看到成批、成批的人来这里钓鱼,但好像大部分都是老年人。他们大多穿着白衬衫或白色棉背心,头
上带着一顶大草帽,肩上扛着长长的鱼竿,手里还提着轻便易携的小扎凳。他们常常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戏曲,悠
哉游哉的来到河边,找个鱼多的岸边坐下,开始了一天的安静闲暇的钓鱼生活。
但只要我们一来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安静可言了。那些已经是熟面孔的老头们就会无奈的叹气摇头,然后收
竿提凳,找个离我们远远的地方坐下重又开始钓。因为只要有我们在的地方,就绝对不会有安静,所以他们就别
想钓到鱼。
刘之浩他们抓鱼的方式却与那些老头们不一样,他说那样钓鱼太慢、费时间。于是他们发明了另一种方法,
那就是用一张不知哪里找来的宽大的竹筛子,形状有点像簸箕,然后两个人分别抬着那筛子的两边,站在河浅滩
或者是中间,反正是鱼多的地方,把筛子深深的浸在河里,静待鱼儿的光临。当有鱼游进筛子里时,两人便很有
默契的将筛子迅速一抬,鱼儿便插翅也难飞了。通常还有一个人,便是小胖哥,站在离他们远一些的上游处,将
鱼儿轻轻赶向他们的方向。
那些不长眼睛的鱼儿也真够笨的,明明前方有两个瘟神张着陷阱在那里等着它们,它们却视若无睹、偏偏要
往那里游、偏偏要掉进那个陷阱中。
唉,这些智力低下的落网之鱼,也难怪要落为我们的盘中餐、腹中食!
他们这种方式虽然简单,但抓到的鱼却往往比钓到的鱼多得多,每次都让那些老头羡慕的要死。而每次他们
一逮到大鱼,便会兴奋的大叫、狂吼、像野人一样的呜呜乱叫,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老头要远远避开我们的原因了。
而我的工作,就是静静的坐在岸边等着接鱼。他们只要一抓到鱼,便会抛到岸上,然后我便要把那狂乱蹦跳、
垂死挣扎的鱼抓住,放到事先准备好的水桶里。我的活看似轻松,其实也不容易。要想抓住那狂蹦乱跳的鱼,往
往要费我九牛二虎之力。
有一次,一条蹦得老高的鱼,它的尾鳍差点没把我眼睛打伤。还有一次,一条大鱼在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它前,
便吧唧、吧唧蹦到河里去了,害我沮丧了好久,还被那“退化的生物”狠狠的骂了一顿。
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然而我还是喜欢陪他们一起来抓鱼。因为我喜欢坐在岸边,静静的欣赏这里的景色。
远处是一座又一座葱葱郁郁的大山,山上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时隐时现,汽车在那路上如蚂蚁般移动。
近处是金色阳光下波光鳞鳞的大河,以及在那边抓鱼抓得不亦乐乎的三个臭小子。阳光映照在他们身上,他们仿
佛变成了三个金色的可爱小人,正上演着一出快乐无忧的抓鱼木偶剧。
哗啦啦的河水声永不停止,他们放肆的笑声飘散在风中。岸边一丛丛的野草和芦苇在风中摇曳着发出呜呜的
声响,这一切一切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膜,我静静聆听。空气中是淡淡的河水味,我总是喜欢闻着这个味道,任
由微凉的夏风将我的长发和裙摆吹起,在风中飘摇不定。
那时候,我感觉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美丽、我自己是那么的美丽、我与这山、这水、这风已融为一体。

而那个退化的生物,不出所料的没有考上高中,更别说重点高中了。他父亲将他狠狠的打了一顿、罚跪了一
个晚上。
那个男人默默的抽了一个晚上的烟,留下一地烟头,第二天便匆匆去为他找熟人、找关系。后来跑了半个多
月,花了大把大把的钱买礼物送人、送红包,终于将他送到了这个城市最好的重点中学——大宇中学。
而我当初考进的,也是这个学校的初中部。于是我便跟他同校了,我读初二,他读高一。
我内心隐隐有些高兴。
可是高兴些什么呢?我又不太清楚。
即便我们同校,可是以他的脾气,上学和放学是决计不会等我的。而初中部和高中部又离得很远,平常也不
可能有什么机会见到他。
见到他?难道我想经常见到他?
不可能!
那个傻瓜!那个退化的生物!那个公鸭子!
在家里天天受他欺负,就已经够倒霉了!谁还指望在学校见到他?那个瘟神!
而他,对于自己还是逃不脱读重点中学的命运十分痛恨!一提到重点中学、重点班之类的,他就会恨的咬牙
切齿,然后将气发泄在周围的物体上。可是很无奈,他还是必须读那个他无比讨厌的学校。
为什么不让他读职高、中专或是技校之类的学校呢?那样说不定他更能发挥所长、有所成就。我很想这样对
他父亲说,可是我知道人微言轻,我说了也不管用。因为尽管他奶奶也反对让他读重点高中,但他父亲还是坚持。
好像在他观念里,只有读重点中学才是唯一成材的出路一样。
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儿子,只知道一味的让他按照他的想法来生活、来走他的人生道路。可是他不知道,他
应该有自己的人生道路呀!
于是,刘之浩将他的满腔愤恨转化为疯狂的玩耍,也幸好现在是暑假,没有人管他。而我也因为期末考试还
不错,被母亲特别恩准可以随便出去玩。
于是,我几乎天天和他们一起去河边抓鱼、上山捕鸟、去田里抓青蛙……
我还把好朋友尹燕莎和那个小跟班张庭叫上,让他们一起感受这大自然带给我们的乐趣。
燕莎和张庭自从玩过一次后,就迷得不得了。几乎天天缠着我带他们出去,我只好对他们说,这得看刘之浩
愿不愿意。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他一反上次对燕莎的冷淡态度。只是挑着眉,做出一副山大王的样子对他们说:“行
啊,你们三个就当小跟班吧!帮我们拿水、拿东西,还要帮我们放哨。”
他会这样说,是因为我们抓青蛙时最怕被农民伯伯当场抓住,所以必须安排放哨的人员。但其实,我们都知
道青蛙是益虫,是应该保护的动物,所以一般我们抓了之后会再把它们放回田里去。因为我们并不是想要青蛙本
身,而只是单纯的享受抓它们的过程中的乐趣。
而我们抓青蛙的方法,也是刘之浩这个怪人想出来的。我们事先要用苍蝇拍拍死十几只苍蝇,然后用细铁丝
做一个像鱼钩一样的吊钩,把苍蝇穿在上面,吊钩的另一端连着一根细线。接着便在稻田边、小溪边、水塘边凡
是有青蛙的地方,悄悄的靠近、悄悄的蹲下身来,然后提着线的一头将那穿着苍蝇的吊钩在青蛙眼前有意的晃来
晃去。
我记得第一次钓青蛙时,我、燕莎、张庭、小胖哥和小飞,统统趴在田埂上,紧挨着刘之浩,眼睛眨也不眨
的盯着他手里的那根摇晃的线和吊钩,以及不远处被我们看中的猎物——那只又肥又大的大青蛙。
当时紧张得我们快要窒息掉,因为刘之浩吩咐我们千万不要动,一动就把大青蛙吓跑了。所以我和燕莎、张
庭真的趴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全身肌肉绷得死紧,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甚至会忘了呼吸,直到喘不过气来时
才又张嘴大吸一口气。
我们紧紧的盯着那不断摇晃的闪着冷光的钩子,直到自己快变成斗鸡眼,眼前的景物都变成了重重叠影,那
只肥青蛙还是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无所事事的鼓着腮帮子。
它可真悠闲呀!
“怎么还不行呀?”性急的燕莎已经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是不是苍蝇不够大,不够吸引它?”小跟班张庭也悄悄的道。
“是不是它发现我们了?”连我也禁不住好奇的问。
“闭嘴!”刘之浩一声断喝打断了我们还想继续发问的念头,不过他仍然维持着姿势没有动。
我们三个被他的断喝吓得一缩,更加不敢动了。
这时善良的小胖哥忽然开了口:“小声说话没关系,它听不到。”
“为什么?”燕莎以近乎耳语的声音问。
“因为……好像青蛙的听力不好。”小胖哥想了一会,这样解释。
这时小飞也开了口:“它不光听力不好,连视力也不好。”
“啊?”我们三人大吃一惊。
“所以我们才能趴在它面前诱捕它呀!不然我们这几个大活人趴在这,它要是能看见不早就跑了?”刘之浩
白了我们一眼,悄声说着,“青蛙只能看见活动的东西,对于静止的物体是看不见的。”
哦——
我们三人恍然大悟。
所以才能用这种方法来诱捕它呀?原来它只能看见那只来回晃荡的苍蝇,而看不见我们。
嘻嘻……
我不禁偷笑,亏刘之浩那个笨蛋想得出这种方法来。
我们又趴在那里等了好几分钟,虽只有几分钟,却让不能动弹的我们觉得仿佛过了几个钟头般漫长。直到我
们的耐性快要被磨光,再也坚持不住时,那只大青蛙才终于动心了。又或者它也同时在观察,观察了半天觉得四
周没有危险,而眼前的猎物又实在是如此诱人,所以忍不住的后腿一蹬、突然腾跃而起、冲苍蝇猛扑而来。
但它的舌头却无法卷走穿在钩子上的苍蝇。当它为了美食而不顾一切张开大嘴扑到钩子上时,刘之浩那家伙
猛的将手中的线一提,便把那大青蛙硬生生的提了起来。
大青蛙的上颚被穿在了锋利的钩子上,只见它在空中张牙舞爪、使劲的挥舞着四肢。可是它在空中没有任何
凭借,无法发挥它的跳跃之长,所以跟本无法逃脱,只好暂时成为我们的阶下囚了。
“哇!干得好!”小飞和小胖哥同时一拍刘之浩的背大笑道。
“呵呵!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刘之浩撇撇嘴,得意的笑道。
哼!得意什么?不就是抓到只青蛙吗?是这只青蛙笨,才轻易上了你的当。看到他得意的笑容,不知为何我
就是心里不服气,老想打击他。不过这次大家这么高兴,我并没有说出口。
燕莎拿起装着那只大青蛙的玻璃罐子,用手隔着玻璃点着大青蛙的头轻轻道:“青蛙宝宝呀,你就乖乖的待
在这里,等我们玩够了,就会放你出去的。”
“它那么大,怎么能叫青蛙宝宝?好歹也是青蛙大叔吧。”我看了看燕莎,再看了看这只个头实在很大的青
蛙,实在没有理由相信它还是宝宝。
刘之浩一听,吹了吹额前的流海,不屑的笑道:“青蛙大叔?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这只青蛙是只公的?万一它
是只母的,是青蛙大婶呢?”
一旁的小飞做了个恶心的动作。“恶……还青蛙大婶呢!那不如叫青蛙姐姐还来得美妙些。”
“青蛙姐姐?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一个童话故事。”小胖哥若有所思道,“一个河蚌变成了仙女姐姐,
去给她喜欢的人做饭,后来两个人历经考验终于在一起了。既然有河蚌仙女姐姐,不如就加两个字,叫它青蛙仙
女姐姐怎么样?”
“好啊!”张庭十分兴奋的一推眼镜,将脸凑近玻璃瓶,与大青蛙大眼对小眼、四眼对两眼。“青蛙仙女姐
姐、青蛙仙女姐姐……说不定它真的是仙女变的呢,说不定我们真的抓到仙女了!”张庭摇晃着脑袋,继续与那
大青蛙对视。
“不好,我还是觉得青蛙宝宝好!”燕莎摇摇头,坚持自己的叫法。
“不,还是青蛙大叔好!”我也坚持。
“嗯,我喜欢叫它青蛙大婶。”刘之浩摸摸下巴。
“不,青蛙姐姐更好啦!多美好又简单的名字呀,你们那个太长了!”小飞哇哇叫起来。
“青蛙仙女姐姐更好!”小胖哥和张庭同时冲他吼回去。
“青蛙宝宝!”
“青蛙大叔!”
“青蛙大婶!”
“青蛙姐姐!”
“青蛙仙女姐姐!”
……
我们吵得不可开交,直到太阳下山,都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出来。
现在每当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蓦然失笑。
原来,我们几个,也还只是孩子呀!
暑假,就在我们的疯狂玩耍中匆匆而过。到开学时,我们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尤其是那个退化的生物,
成天抱怨着,要是永远是暑假该多好啊!要是不用上学该多好啊!
而我总是打击他:“你省省心吧,怎么可能有永远的暑假?”
“你回到现实吧!过两天就开学了!”
“拜脱!人不上学,你将来干什么?”
“与其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新学期好好学习!”
诸如此类的,我说了一大堆。而他总是以哀怨的眼神看着我,哀怨的就像是古时候的闺中怨妇。
新学期开始后,我已开始读初二,开始了忙碌的学习生活。倒不是因为学习忙,而是因为我这学期我参加了
大量的社团活动,像文学社啦、乒乓球俱乐部啦、还有学生会什么的。一大堆事,占用了我大部分课余休息时间。
不过,我倒觉得很充实,而且生活也更有意思起来。
燕莎跟我同时考进了大宇中学,而且很幸运的被分在同一个班,而张庭也被分在隔壁班。下课时间,他总是
跑来我们教室找我们玩。我知道,他其实就是想缠着燕莎不放。
尽管我和刘之浩那家伙现在已经同校,可是每天早晨上学时他仍然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丝毫没有等我的意
思,放学后也基本上各走各的。因为我总是要参加一些社团活动、还要检查卫生、办宣传板什么的。还有每当学
校举办各种比赛或是晚会时,我都积极参加,所以我只觉得自己时间不够用,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刘之浩那家伙。
我和他这种各走各的情形一直坚持了近两个月,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那一天放学后,因为没有什么事,我便早早的回到了家里。把作业做完后,开始在花园里清扫枯枝败叶。都
快七点了,刘之浩那家伙才骑着他那辆拉风的赛车,慌张的从大门口直冲进来,差点撞到我身上。
“啊……”我惊叫一声,跳了开去。
“你干什么?想撞死我呀!”我生气的叉着腰瞪着他,然后用扫帚头狠狠敲了一记他的头。
可是他对我敲他的头毫无反应,只是在听到我说“撞死”二字时,身体紧紧的一缩,眼神越发慌乱起来。
他定定的看着我,看了好久,眼中有奇怪的光在闪动。
在他的注视下,我浑身感到极不自在,正想再用扫帚打打他,以为他是中邪了。
然而他却突然开了口,声音非常的不自然。“刚才、刚才在路上……看到一个和你背影很像的女生……也穿
着你们那样的校服,背着书包骑车走在路上……”
“怎么了?”我奇怪的看着他,觉得他反常的神态和语气仿佛是受到了惊吓。
“她……”他咽了咽口水,眼神有些飘忽,好像在力持镇定。“她就我前面不远处,我以为是你,我刚想叫
住她时……一辆、一辆货车突然从另一条街冲了出来……她、她被撞飞了出去。我、我当时吓懵了……以为那就
是你!”
“那、那她后来怎样了?”我也被吓到了,声音也在发颤,左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
“她……那个女孩躺在血泊中……死了!我走近一看,那辆车、那书包不是你的……我再看她的脸……幸好
不是你、幸好……不是你……”他无比慌乱的说着,人骑在车上便靠过来,抬起右手将我轻轻搂在怀中,将头靠
在我肩上喃喃的说着:“幸好不是你、幸好不是你……”
他后来嘟嘟囔囔的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我已经完全的怔住了!
当他的手搂在我背后时,我已经彻底的化成了一座雕像,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是怎样放开我的、是什么时候放开我的,我已完全不知。只知道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站在客厅里灌了自
己一大杯水,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初夏,从明天起,你跟我一起上学放学。”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近一年多的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他没有再丢下我自个消失,不管我骑得多慢,他都会
等我。只是那张讨厌的嘴,一刻不停的说着什么我是蜗牛、是乌龟之类的话,害我骑在车上就想狠狠的踹他一脚!
不过,他虽然嘴里不饶人,但却总是小心的护着我,让我骑在马路的内侧,过十字路口时也总是先冲在前面
替我挡去可能的车辆。
他虽然从不说什么,但他这些细微的动作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说实话,挺窝心的!想不到他也有如此细腻的时候。
可是放学的时候就有些不好办了,因为我的社团活动和学生会工作特别多,所以要忙到很晚才能回家。而他
总是无所事事的在校园里溜达骑车什么的,从不懂得把这段宝贵时间拿来做作业,就让它白白浪费掉。
后来我建议他参加个社团,可以打发时间。他本来对学校大大小小十几个社团丝毫不敢兴趣的,之前因为他
的身高很高,于是一些运动社团如篮球社、足球社、排球社什么的都力邀他加入,可是却被他很干脆的拒绝了,
理由是不敢兴趣。
原来他虽然各种球类都会打,但却并不想发展为特长。他还直接对其中一个社团团长说,与其去打球,他还
不如去打架!那个他似乎更感兴趣一些。
可是就那样等着也真的很无聊,于是他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加入了篮球社。没想到,这个纯粹是去打发时间的
家伙,竟然天生是个打球的料。身高够高、速度够快、反应够灵活、耐力够强、而且心态够稳定!比赛中无论已
经输了多少分,他都能不紧不慢的追回来。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很在乎篮球、更不在乎比赛,所以
反而能轻轻松松的将比分扳回来。
然而这样的家伙,在篮球社里学了三个月便能已经打得很好了。场场比赛都作为主力上场,不是打中锋就是
打前锋,往往要为队里拿十多二十分。
这家伙,我心里愤愤不平,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了?全校女生都在谈论他,还给他起了个
烂外号,叫什么“篮球王子”!
哼!还篮球王子呢!就他那样不学无术的家伙也配王子称号?不就是长得帅一点吗?
他的球虽然打得好,但并不是最好。况且篮球是团体运动,每一球的命中都不是谁一个人的功劳。可是那些
花痴女生只要一看到他进球,就会拼命尖叫,那种简直就要刺破耳膜的高分贝声音响彻在整个操场。
如果哪天放学后,你听到操场那边传来女生们的兴奋尖叫和群魔乱吼,那不用想也知道,准是在举行篮球比
赛、而且准有他上场、而且准是他刚进球。
这一天放学后,我还在学生会开会,就听到远远传来的这种尖叫声,一阵盖过一阵、一浪高过一浪。
我不禁皱眉,又在打球了么?
而旁边坐的同是学生会干部的初三的蔡淼淼则兴奋的低声对我说:“篮球王子又在打球了呀?好想去看哦!
这个该死的会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我撇撇嘴,深有同感:“是呀,这会真是太长了些。”
其实除了几个好友,其他人并不知道我跟那个所谓的篮球王子的关系。而我也不打算让别人知道,否则可以
想象她们知道后一定会缠着我追问有关那家伙的一切事情。
唉,这年头,女生也主动大胆到如此地步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滔滔不绝讲着举办元旦晚会事宜的初中部学生会长——张彦军一眼,发现他也在往我这
边看。
糟了,一定是刚才和蔡淼淼说话时被他发现了!一定会被他当作是不专心开会、不重视工作、没有责任感的
小干部看待。
不过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后来又有几个高年级干部一一发表了看法。二十分钟后,元旦晚会的大体事宜终于
决定了下来。
“散会。”随着张彦军的一声宣布,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冲出办公室,尤以蔡淼淼冲得最快。
可是她冲到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对我道:“初夏,走!一起去看比赛吧。”
我犹豫了一下,这么久以来我还从未正式的看过他比赛呢,有好几次都是匆匆的晃一眼就赶着去办其他事了。
我刚想答应她,却被一个人叫住。我转头一看,叫住我的是学生会会长张彦军。
“那你先走吧。”我对蔡淼淼说。
蔡淼淼耸耸肩,立刻跑掉了。
张彦军走过来对我说:“初夏,元旦晚会有没有兴趣做主持人呢?”
呃?
我瞪大了眼,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
“我吗?可以吗?”我指着自己不可思议的问道。
“当然。”张彦军微笑道。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很明朗,就好像一个我所熟悉的人。
“可是我才是初二的学生呀……”我仍然有些不信。
“初二的学生就不能做主持人吗?”张彦军微侧着头看着天花板,认真的想了想道:“好像学校没有这样的
规定呀……”
看着他那故意装出来的深思样,我笑了。
想做主持人,那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想、我的目标。因为我觉得那是证明自己能力的最好方式。在小学时,
我就是全校当仁不让的各式活动的主持人。可是自从考上了大宇中学,这所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后,我一下子没
有了以前的自信。这所学校佼佼者太多、优秀学生太多,而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大家竞争很大,人人都很优秀,
我又怎么能立刻脱颖而出呢?所以我从没想过能这么快就得到主持人这份美差,当然那仍是我的目标,只是设想
在几年以后罢了。
可是现在……
“如果你不是在开我玩笑的话,我当然答应了!”机会就在眼前,我又怎么能轻易放过?
张彦军仿佛早已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微笑着点点头。
“如果我是女主持人的话,那么男主持人是谁?”我好奇的问。
“是我。”张彦军坦率的回答。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促狭的笑意。
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如此优秀的他,而且已经是初三的学生,当然是主持人的最好人选了。
“下星期开始准备吧。”说完张彦军冲我神秘一笑,转身出了门。
我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中。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做主持人了?不是做梦吧?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有些痛。
嗯,不是做梦!太好了!
哎呀!糟了,篮球赛快完了!
我抓起书包拔腿就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篮球场,可是离比赛结束只剩最后的 5 分钟了。
看看场上的队员,个个筋疲力尽、汗流浃背。在这样冷的冬天,穿着背心短裤,也能流汗流成那样,真
够激烈运动的。
我看到了那个家伙,他在红队,穿着 7 号球衣。现在的他也是挥汗如雨、呼呼的直喘着气,一团又一团白色
雾气从他嘴里冒出,随即消失在湿冷的空气里。
我再看比分板,67:64
天!他所在的红队还差篮队三分呢!而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是说他很厉害吗?怎么还输着球?
这时旁边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紧张的摇着另一个女生的肩膀,焦急的问道:“怎么办?怎么办?红队还
差三分呢!”
那个被摇得头晕眼花的女生没好气翻了翻白眼道:“那有什么办法呀?谁叫那个蓝队是高二年级组成的?而
红队才是高一的而已,会输也是理所当然的呀!能打成这样的比分也不错了!”
“可是、可是我不想篮球王子输呀!”那个紧张的女生可怜兮兮的道。
“我也不希望他输呀!”那个翻白眼的女生小声嘟囔着,“哎呀,还是专心看比赛吧,都到最后关头了!”
这时场上不知哪个女生领头,又开始了一浪又一浪的呐喊加油声。
“红队加油!篮球王子加油!”
“红队加油!篮球王子加油!”
“红队加油!篮球王子加油!”
……
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热烈,各个因为红队输球而变得消沉的女生似乎一下子又找回了集体的力量,丝毫不顾
保护娇嫩的嗓子,拼命狂吼呐喊着。
而那些蓝队的男孩子们听到这狂潮般的呐喊声,个个脸色变得铁青,眼神也似乎有些哀怨。红队的男孩们却
个个精神大振,互相拍了拍手以示激励。
也许是受了这热烈气氛的影响,鬼使神差的我居然双手围在嘴边,冲那家伙大喊道:“退化的生物!加油
啊!”然后还冲着他挥了挥手。
全场的队员和观众似乎都一怔,不知道我这声意外的呐喊是给谁加油。
刘之浩那家伙狠狠的朝我这边瞪了一眼,并未做过多的反应,随即又开始专心的打球。
呵呵,那家伙,不想在人前承认自己是退化的生物吧!
在最后的三分钟内,两队咬得很紧。蓝队只要拼命守住,不让红队得分就行了,所以防守变得更加严密。
可那家伙不顾前面的人墙居然硬闯,而且硬是闯过了,以一个三步上篮得分。而蓝队的一个队员却因为打手
犯规,而被判罚两球。
是那家伙罚球?
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站在那个圆圈内,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球。他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看
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这样的他却显得更加魅惑,看得全场的女生目瞪口呆、鸦雀无声!只见女生们个个捏紧
小手,脸色略微发白的紧紧盯着他和他手中的球。随着那球一下一下的拍击到地面,心跳也仿佛和着这个频率在
一下一下的跳动。
刘之浩双手一后一侧握住球,高高举过头顶,双肘曲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手臂突然伸直、手腕一摆,球滑过
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咣当一声落入篮内。
全场爆发出如潮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当然少不了女生的尖叫声。红队队员的脸色在刹那间轻松了不少,至少
这下他们的分平了。
还有一个球呢,我在心里窃喜。
刘之浩接过裁判手中的球,继续在地上拍了几下,在听到哨声后迅速的将球举起,做了个跟刚才一样完美的
动作。球在篮板上撞击了一下,眼看就要飞出。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深吸一口气狠狠的憋在胸中。
那球在篮框边缘一滞,随即顺着篮框滴溜溜的旋转,在旋了不知道多少个圈以后,终于强努末势的乖乖掉进
框中。
欧、欧、欧……场上欢呼声和尖叫声更加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女生们已经快要把嗓子叫破了。
红队队员一一跑上前来,与刘之浩对掌以示庆贺,脸上掩饰不住欣喜的表情。
比赛还有两分钟,在剩下的时间红队士气大受鼓舞,硬是没让蓝队再得一分,将比分一直保持到了终场。就
这样红队对蓝队以 68:67 获胜。
震耳的欢呼声终于零落、人潮也渐渐散去。刘之浩在向其他队员一一道别后,才慢慢向我走来。
汗水湿透了他整个身体,连露在外面的双臂也泛着湿漉漉的光。湿湿的头发零落的搭在他额前,还在滴着水,
背心已然湿透,贴在他身上更显出他那身愈发强健的肌肉。这副模样,同我一年半前初次见到他时十分相似,都
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只是如今他已经明显的长高了、长壮了,更多了份男孩子的英气和帅气。
难怪女生们要那样迷他了,我在心里想。
当他一靠近我,那身汗臭随即让我皱眉掩鼻,想也不想我便立刻退开了两步。
“很臭吗?”他见我掩鼻退开了,有些无辜的抬起手臂放在鼻下闻了闻。
那身汗味其实并不臭,可是却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一种属于男孩子才有的味道。这种味道十分强烈,我不喜
欢。因为我只要一闻到就会变得很不自在,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紊乱,全身皮肤也会不自觉的起一些细微的变化,
思路开始不清晰,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臭呀……”他闻了闻并没闻出什么味道,于是有些不解。
“反正很难闻……”我有些气急败坏,并不想承认他的汗味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比赛?”他用毛巾擦着全身上下的汗,脸上难掩兴奋的表情。大概是因为赢了球,所
以很兴奋吧,我看着他的脸这样想着,可是却忘了他是一个根本不在乎篮球也不在乎比赛的人。
“等你呗!不然还是为了什么?今天第一次你居然比我还晚,所以只好来等你喽!”我言不由衷的说着,不
想让他知道其实我也很想看他比赛、很想看他打球的样子。
“那走吧。”他已经擦完了汗,将毛巾往大书包里胡乱一塞,将书包肩带往右肩一挎,再捡起地上的外套和
毛衣随手往肩上一搭,转头对我道。
我跟着他往停车区走去。
“喂,你刚才的表现很不错呢!”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忍受不了这短短的沉默,于是找了个话题。
“那当然!本大爷是什么人?是天才!有本大爷这个天才出马,焉有不赢的道理?”他回头得意的瞟了我一
眼,然后又做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路。
“哼!就只会吹……刚才还差点输了呢!”我在后面不屑的瞪了他一眼,小声反驳着。
“输?笑话!我岂会输?”他回头不满的瞪着我。
我快步走到他身旁,笑嘻嘻的带着些嘲讽的意味道:“那一定是全场女生的加油给了你动力喽?”
他斜眼看着我,我连忙转开目光,不想与他对视。
“切!”他吹了吹额前的头发,不过这次却没有吹起来,因为额发全都湿湿的耷拉着。“我才不在乎她们的
加油,我打球又不是为了她们!”
“那你打球是为了什么?”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他撇撇嘴,并没有回答,反而转身走了开去,去找自己的车。
哼!装酷什么?我不满的撇撇嘴,然后惊觉自己的这个动作似乎还是跟他学的,而且还学得很像。
在回家的路上,有一段时间我们俩都保持沉默。
“喂,你打球到底是为了什么?”受不了这种沉默,我侧头看着他继续不死心的追问。
他恼恨的吐出一句:“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略微有些惊讶。
这个傻瓜连自己为什么要打球都不知道?唉,也只有他这种傻瓜才会这样吧。
“我看呀,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吧!这不是你常说的话吗?也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会为了这种理由打球…
…”得不到答案的我,略微有些挫败,于是不自觉的洗刷他。
“喂!”他突然生气了,“别刨根问底的好不好?我为什么打球关你什么事呀?就像你为什么要加入学生会、
为什么要去打什么乒乓球、搞什么文学,我也没有过问呀!”
他生气的样子十分可爱,脸涨得有些红,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懊恼的情绪。然后他不理我,加快了速度往前骑
去。
我好像是有些过分了,我撇撇嘴,不过这么快就生气了也不像他呀。我使劲一蹬追上了他。“好啦,算我说
错了,行了吧?”这是我最大限度的道歉了,如果他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他仍然不理我,自顾自的骑着。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我这才发现原来他还只穿着背心。
“喂,退化的生物,把衣服穿上吧。你会着凉的。”我好心的提醒他。
然而他瞟了我一眼,一副要你管的样子,脚下却骑得更快了。
风呜呜的吹着,将他的背心吹成了一个鼓鼓的风包,看得出似乎都已经干透了。
赌什么气?小孩子一样!再赌气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呀!
我朝他冲过去,冲到他前面一米远的地方,迅速将车把一拐,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一个紧急刹车,停了
下来。
我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叉着腰鼓着双眼瞪着他。“把衣服穿上!不穿就不准走!”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有此一举,微微有些错愕的看着我。于是我更加凶巴巴的回视他,坚定了不达目的不罢
休的决心。
我们的对峙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看着我的气势,似乎也知道眼前的情势逼人,他不穿可能真的走不了。于是
他满不在乎的撇撇嘴,拉出车框里的套头毛衣,胡乱粗鲁的套在身上,然后瞪着我道:“行了吧?”
“外套。”我用眼神示意着车框里的外套,那样子像极了法西斯集中营的监工一般盛气凌人。
“太热了,不穿!”他烦躁的扔下一句话,将车把一拐绕了个弯逃了开去。
唉——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
骑到离家最近的那段乡间水泥路了,那段我最喜欢的路。虽然现在是冬天,路边的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
可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仍然是绿油油的,现在正种着麦苗呢。这段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和人,我和他经常将脚踏蹬
得飞快,然后大胆的脱开双把、两手平伸、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在田野间自由的飞翔。任凭清凉的风带着田野的
气息吹过我们的双耳、吹过我们的身体、吹过我们的发……
一开始我这样做时,把他吓了一跳,可是后来他比我还迷上了这种玩法,常常玩得不亦乐乎。
比如现在,他伸直双臂,享受的闭上眼睛,一路呼啸着往前冲去,嘴里高呼着:“飞呀——呜呼……”我不
甘示弱的飞快加速追上了他,然后也放开车把,微抬起头做飞翔状,嘴里喃喃道:“飞呀……”
就这样我们俩你追我赶欢快的玩着,飞呀、飞呀的欢呼声和一连串细碎的笑声绵延不绝的回荡在这条乡间小
路上。
看到他那么高兴,我忽然问出了深藏已久的疑问:“喂,刘之浩,一年多前的那个夏天……那天晚上,你对
我说怪不得,到底怪不得什么呀?”
“呃?”他一怔,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我学会骑车的那天晚上呀,我们一起看星星。你问我是什么星座的,我说是双子座,然后你就说了句
怪不得,然后就不说了。无论我怎么问,你就是不说,到底怪不得什么呀?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哦,那个啊……”他懒懒的回答,将手放回了车把,“没想到你还记着。”
“什么啊?你这个说话只说一半的家伙,分明是吊我胃口嘛!我当然会记着啦。”我不满的抗议。
“那个啊……其实我是想说……怪不得……”刘之浩转着头好像不知道怎么表达。
“怪不得什么?”我追问,分明感到自己有些紧张。
怪不得我们是天生一对……
刘之浩当时却并没有这样说出,反而说出了另一个答案:“怪不得你是双重性格嘛。”
啊?我大惊之下突然愣住了。
“你、你知道我是双重性格?”我十分、十分小心的问。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一副这还用说的表情。“这很明显嘛,一看就知道了。你在人前装乖巧、装可爱,人后
啊……又凶又冷酷!”
我沉默了,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我就是这样一个善于伪装和欺骗的人。我活在自己的双重面具下,自得其乐。
我隐秘而又冷酷的看着周遭的人们、看着周遭的人情冷暖和悲欢离合、看着他们因欲望而挣扎、因得不到而痛苦
……
然后躲在一旁自私的冷笑。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一个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感到厌恶的人。
而他却知道。
似乎是看到我复杂的神情,刘之浩那家伙又突然道:“其实这样啊,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很好的保护自
己不受伤害……我不介意哦!”他居然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道:“只要呀……你别在我面前带上面具,表现
那个真实的你就行了。”说完他的左手突然握住我的车把正中,使劲往前一带,我便呼啸着往前冲去。
呜呼,他高呼一声从后面追了上来。
而我,还在发楞当中。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将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准备元旦晚会的事宜。我和张彦军从写稿、背稿、设计舞台、练
习配合、联系各节目组……忙得不可开交。压力和紧张让我晚上都睡不好觉,直到晚会的正式到来。
那天我穿着从燕莎那里借来的红色背带连衣裙,脚上穿着白色长腿袜和一双漂亮的红皮鞋,头发梳成两个长
辫子搭在胸前,脸上还特意化了妆。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如此漂亮,直到燕莎将我打扮完后围着我连连惊呼、直到张庭突然闯进来差点跌
破了眼睛、直到张彦军看到我后微愣的出神,我才相信原来我也能给别人惊艳的感觉。
那天晚上,在张彦军的不断鼓励和打气下,我克服了紧张表现得出奇的好,而且与他配合的严丝无缝。直到
在如潮的掌声响起,直到帷幕缓缓的拉上,我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才相信原来我真的可以做得这么好!
我激动的紧紧抱住身旁的张彦军,不为别的,只是想与他分享我的成功和喜悦。同时心里也感激着他这半个
月以来的精心指导,不然我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好的表现。
“初夏,你成功了!”张彦军也激动得一把抱住我,声音因为喜悦而有些颤抖。
“不,是我们成功了!”我笑着纠正他。
“嗯!”他拼命的点头。
这时一个幕后的同学突然走了上来,看到我和张彦军抱在一起,立刻红了脸掉头匆匆跑下了台。
我和他这才尴尬的分开,张彦军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道:“初夏,我们去庆祝吧!为今天的成功!”
“可是这么晚了,快 9 点了……”我有些犹豫。
“可是今天是这么难得的日子,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呀!平常哪有这种机会?”张彦军难掩一脸的兴奋,双眸
在昏暗中熠熠发亮。
“……好吧。”我犹豫着点了点头,也许是被兴奋冲昏了头,也许是被他的热情所感染,竟忘了还有一个人
在等我。
于是我便犯了一个错。
当刘之浩那家伙像头狂暴的狮子般冲进来时,我和张彦军正在小吃一条街上的其中一家烧烤店吃着烧烤。
由于店里很热,我便只穿着那件红色连衣裙,双颊因为烧烤的原因而热乎乎、红彤彤的,双眼也因为面前的
小火炉而被熏得亮晶晶的。那时张彦军正讲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我放肆的笑着,笑得花枝乱颤。
刘之浩冲进来时,就正好看见了我这副模样。而当我抬头我看到他那幅愤怒的想要杀人的样子时,笑容立刻
僵在脸上。
我这时才想起下午本同他说好了,晚会后要跟他一起回家的,而我竟然给忘了。
他,一定急坏了……
我僵硬的站起来,刚想说些道歉的话,他却一把抓起我的书包和外套,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往店外拉。
我使劲的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怎么也挣不开。
“等等,你干什么?”我急了,冲他大叫。
“回家!”他转过头来以更大的音量冲我吼回来,满脸狰狞样。
“等一下,我还没吃完呢!”我使劲掰着他那抓着我的魔爪,可是却连一根指头都掰不开。于是我只好使劲
往后拽,不让他把我拉出门。
张彦军站起来,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刚想出声阻止,却被刘之浩那家伙转头恶狠狠的一瞪。那一瞪
凶恶之极,吓得张彦军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还在使劲往后拖着,然而我的力气又怎么能大得过他。他猛一用力,我便踉跄了几步被他彻底的拉出了店
外。此刻以近晚上十点,所以店里人不多,可我还是觉得很丢脸。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样的拉出去,那感觉就
像……就像是……捉奸当场。
我立刻为我自己这一想法红了脸,于是变得更加生气。
“刘之浩,你这混蛋!”我破口大骂,丝毫不顾形象,“住手!听到没有?我没等你,是我的错!可你也用
不着这样……”
刘之浩突然停了下来,转身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然后恶狠狠的吼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像什么?”虽然我很生气,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虽然我已经知道那肯定是个不好的答案,但却偏偏该死
的想知道。
“像……”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眉毛高高挑起,眼睛瞪得像铜铃,隐隐有狠厉的光在他眼中闪动。他咬
了咬牙,似乎在找着措辞,然而终于狠了心道:“像勾引男人的小荡妇!”
一瞬间犹如被某种重物狠狠砸中胸口,我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停窒。脑子里犹如炸开了花、一片空白,什么
都想不起来。
我俩在寒风中这样静静的站着,不知道多久,直到我又可以呼吸、脑子重新又可以思考。想也不想,我抬手
便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冷清的街道上显得特别清晰响亮。这一幕,刚好让结帐出来的张彦军看见,他立刻
傻了眼。他本以为是我受欺负,没想到出来一看居然是我在打他耳光。他并不知道我和刘之浩的关系,所以仍然
搞不清楚状况的他,只好在旁边静静站着。
整条街上冷冷清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声音,只听到我粗重的喘息声。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我的脸上一片
冰凉,我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而刘之浩微侧着头,没有动,微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和大半张脸,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况且我的眼
前早已一片模糊。
他狠狠的抬起头,双眼如狼般恐怖凶残。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向他自行车的方向扭。
我拼尽全身力气挣扎。“不!你干什么?不要!”
张彦军一看不对劲,立刻冲了上来。可是还没有解救出我,就被他大力一推、推翻在地。
他冲张彦军恶狠狠道:“滚远点,不关你事!我是她哥!”
张彦军立刻懵了,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我们。
“刘之浩,你这混蛋!放开我!”我很快便被刘之浩扭送到他的车旁。他将我的书包和外套往车框里一扔,
粗暴的将我按到他车的前杠上(那时候的赛车也有前面的一条横杠,可以载人),然后迅速的骑上去,双手抓住
车把内侧将我紧紧禁锢在他的双臂中间,脚下使劲一蹬,车便冲了出去。
“我的车……”我想要回头看我停在树下的那辆红色自行车,却已经看不到了。
“明天来拿!”他仍然是一副恶狠狠的语气,吐出的热气直喷我头顶。
“刘之浩!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抬起头冲他吼,刚好对上他阴郁的脸。
“当然知道,只怕不知道的是你!”他鄙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自己知道回去,用不着你这样!”我也鼓起眼睛狠狠的瞪着他,要比鼓眼睛、扮凶恶谁不会?
“你会知道回去?刚才还跟那家伙吃得热火朝天、乐不思蜀呢!你还会想到要回家?”他继续以极尽嘲讽挖
苦的语气说着。
“我……”我说不出话来,在刘之浩那家伙来之前,我确实是忘了时间、忘了要回家。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他在我头上重重的吐着气,似乎气得不轻,“我在校园内找了一遍,又出来一
条一条街的挨个找,整整找了十条街,才在这里看到你的自行车!”
一听这话,我顿时觉得自己没有了底气。
“你这样突然消失有多让人担心,你知道吗?这么晚了,我生怕你会遇到什么歹人,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干得
出来,把你抓到黑暗的角落里,你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一颗心因他的话而紧紧的揪在一起。无法想象我要是真的遇到了坏
人,结局会如何?
“可你也不能用那种方式……野蛮人……”我低低的、闷闷的说着,仅剩的一点可怜自尊让我无法轻易低头、
妥协。
不、不……
他还对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他居然骂我是荡妇,那是对我最大的侮辱!我绝不原谅他!绝不原谅他……
我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快要掐进肉里。我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骂过,他凭什么?凭什么?而且居然是他!
我越想越气,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来。
我低低的抽泣声终于被他听到。
“哭什么?”他闷闷的低吼一声,然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口气。
我不理她,继续哭着。
不久,他发现我的身体在寒风中不停的颤抖,知道我很冷,于是探手从车框里抓出外套扔到我头上。
“穿上。”他不耐的道。
我没有动,任凭外套搭在我头上遮住我的脸。他等了半天见我没有穿上的意思,于是停下了车。
他拿起外套的一只袖子,从背后抓起我的手伸进去,再从袖口将我的手抓出来,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然后
再转过我的身,替我拉上拉链。之后他抬头,看到我满面泪痕、狼藉不堪的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
手帕轻轻替我擦拭。
我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像个芭比娃娃般任他摆弄着。
也许是因为他这突如其来温柔的动作、也许是因为觉得很委屈,我的泪掉得更凶了。我不可遏制的抽气和哽
咽着,最后竟抑制不住的放声哭出来。
他皱眉、叹气,然后轻轻的搂着我,在我耳边低语:“对不起……别哭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竟然毫不犹豫的放声大哭起来,似乎想要发泄掉胸中堵着的那股怨气和闷气。我紧紧揪着
他的棉衣哇哇的哭着,将眼泪鼻涕一起涂抹在他衣服上。就这样抓着他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我再也没有力气哭
下去为止……
后来浑浑噩噩的被他载回家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了。母亲焦急的等着我们,直到我们平安回来后才松了一口
气。她奇怪的看着我红肿的双眼和布满泪痕的脸,然后注意到了刘之浩胸前衣服上的湿渍,脸上闪过不安和担忧
的神情。然而看到我疲累不堪的模样,终于没有说什么,让我早早睡觉去了。
第二天,我果然感冒了,而且还有些发烧。母亲打电话到学校和她单位同时替我和替她请了假,然后载着我
去最近的医院看医生。医生说只是轻烧没有关系,于是开了些退烧药又打了一针,便让我回来了。
中午母亲做了些清淡的饭菜端到我房里。我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因为我的任性害她连班也不能上了。
母亲担忧的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跟我说。
“妈,你做的饭还是最好吃!比学校的中饭好吃多了!”我笑嘻嘻的看着她,想要岔开话题,但同时也是由
衷的感叹。自从搬来这个家以后,中午基本上都不回来吃饭,就在学校食堂吃。那些饭菜刚开始吃还可以,现在
却觉得难吃的要死。于是中午放学后,常常同燕莎、张庭一起去学校外面的饭馆吃,大家 AA 制。
母亲抬手轻抚我柔顺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道:“初夏,你也长大了,很多事情我管不了你。当然你一直都
很听话、是个乖孩子,我也用不着管你。很多事,你自己知道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即便我不用
教,你也早就学会了……”
“妈——”我像只小羊羔般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最柔顺最听话的孩子,所以听见她这样
说我很不安,于是问道:“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惹你生气了?”
“不、不……”母亲立刻摇摇头,“你学习成绩很好、各方面也都很优秀。虽然妈妈在外人面前从没夸过你,
但其实,内心是为你感到骄傲的……”
我受宠若惊的点点头,心里十分欢喜。因为母亲说这样的话还是头一次,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的为
我骄傲。
我感动得觉得自己快要流泪,母亲又继续说道:“但是初夏,你仍然只是个孩子,而且处在青春期,很多事
情容易犯错……”母亲欲言又止。
“妈……”我看着她有些不解。妈妈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你还太小,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所以……感情的事,千万不要去涉足!一旦陷进去了,就会影响你的
学习、影响你的未来!妈妈也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了,她是不想我早恋。可是我并没有早恋呀,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
只听母亲又低低的道:“还有……初夏,我不管你和之浩那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始终是你哥哥,
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懂了吗?”
我茫然的点点头,用奇怪的神色看着同样神色奇怪的母亲。
母亲她没有说错,他是我哥哥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会微微的紧窒、微微的发疼呢?疼痛之后,就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心被掏空
了的感觉……
那天下午,刘之浩将我的车推了回来,但是我却没有理他,对他不冷不淡的。
之后没多久,我便提出不再与他一起上学和放学回家的要求。也许是我当时的语气太过坚决,伤到了他,他
当时并没有说什么,撇撇嘴便走开了。第二天,他果然不再等我,自个去了学校。
寒假很快来临,他去了他母亲那里过年,整个假期我都没有见到他。
他母亲似乎很有钱、也似乎很爱他。因为刘之浩回来时不仅有了那种很酷的潜水用的手表,而且还有了最新、
最新潮的游戏机、新的名牌衣服和高级运动鞋。
而我对这些统统以不屑待之。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中,我们俩的关系比以前冷淡了许多。在家里除了一起养花、
一起吃饭,其他时间几乎都见不到他,他总是溜到外面去玩。即使见面了,也再不向从前那样互相斗嘴、互相贬
损、互相洗刷,而是说一些无关痛痒又毫无意义的话。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可是自己又无力改变些什么,毕竟先冷淡他的人是我。也许这就是青春
期吧,两小无猜的男孩和女孩,终会因为青春的萌动和那种既好奇又害羞矜持的心理而彼此变得隔膜、渐渐疏远
……甚至最终走向陌路吧。
我和他会有走向陌路的那一天吗?
不、不会!绝不会!不管怎么说,至少他是我哥哥,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他是我哥哥这个勿庸置疑的事实,我就会下意识的排斥呢?不敢去想、不让自己去想,
或者转念想别的,比如张彦军……
这一年里,我和他走得很近,几乎每天中午都在一起吃饭,然后看书。他会借我很多中外名著和诗歌散文,
他家里藏书非常丰富,而且他显然也很有文学素养。
我们中午常常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相对而坐,在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暖暖的阳光中,嘴里吃着他买的零食,静
静的看书。每每看到精彩处,便拉他一起看、一起笑、一起讨论……总之,跟他相处很愉快、很自在、没有压力,
不知不觉间我表现出了那个真正的自我。有一次无意中他谈起了我的性格,我才知道原来连他也知道我另一面了,
原来自己在他面前已经这么不设防。
这期间,燕莎在这学校中简直如鱼得水,混得很好。她交了许多同班的或不同班的男生当哥们儿,经常跟他
们走在一起大声说笑、毫不避讳、甚至还骗吃骗喝。这样豪爽有个性的她,难怪在这上千人的学校里也是名闻遐
尔、众所周知。而且她还参加了长跑训练班,几乎每天放学后都要去操场训练,好像她十分热爱长跑。于是她能
够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变得很少。但没有关系,我跟她的感情还是很好、如同以前,有什么心里话或秘密我
都只告诉她一人。
而那个张庭,因为燕莎又交了许多新朋友,所以他有相当的压力和危机感。于是走到哪儿他都跟着燕莎。燕
莎去和朋友玩、他也跟去,燕莎去练长跑、他也跟着去练长跑,总之还是像个跟屁虫般不放过燕莎。
燕莎每每在我面前抱怨说他很烦、说他这样做根本得不到一点好处、只会让她更讨厌他。而我有一次笑着对
燕莎说,他唯一的好处就是练得更高、更结实了。虽然燕莎因为长跑的关系已经长得很高,快接近一米六五了,
可张庭那小子居然由原来的小个子开始疯长,猛地长到了一米七,而且还有长高的趋势。我真担心他只往高处拔
尖、不往横向发展的趋势,迟早让他变成真正的竹竿!
而刘之浩依然在打篮球,而且成了校队主力。他依然是女生们口中经常谈论的对象、依然是他们崇拜的又酷
又帅的“篮球王子”。
有时候,我也会去篮球场看他打球。但通常都隐藏在众多的女生中,小心的不让他发现。然后静静的欣赏他
矫健的身姿、专注的神情、优美的投篮动作和那股永不放弃的倔劲儿……
我以为我会和他维持这种不冷不淡的关系,直到我们都长大成人。
可是,我错了。
那件事的发生成了一个导火索。
那天是 2 月 14 日,是西方的情人节。这个节日是近几年才传入国内的,很快便在年轻人中迅速的流行开来。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个节日很浪漫,比之中国的七夕节似乎要浪漫多了,它给了许许多多陷入初恋中的少男少
女们一个可以表白和约会的日子。
那一天,我收到了三封情书。
一封是隔壁班的一个叫林非的男生写的,写得有些笨拙、有些粗糙,但却很真挚。对于他,我没有什么印像,
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一封是坐在我后座的段小明写的,我跟他几乎天天在一起聊天、讨论学习上的难题,没想到他居然暗恋我。
他是个很聪明的男孩,相信智商一定很高,因为再难的考题也难不倒他。可他偏偏却很懒,考卷也懒得做,常常
抄我的,然后看也不看的就交上去。问他为什么,他说反正都会做,懒得去思考。他就是这样一个怪人,说出口
的话常常让你笑毙、或者气毙、或者翻着白眼无语问苍天。
不过,我突然想,以后跟他就很难相处了。我将他的信小心的叠好放进信封里,然后打开了第三封信。
第三封出乎我的意料,居然是张彦军写的。他写得情真意切、文词含蓄又优雅,让我不得不怀疑他这封信是
从情书大全上抄下来的。
不、不!我怎么能怀疑他呢?他有这个文采,他应该写得出来的。不过这封情书实在是写得太好了,应该拿
去发表才对。我将他的信也小心叠起来,同另两封信一起,装入书包的最里层。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们,脑子里乱哄哄的。唉,暂时不去想吧。
中午时间,我同往常一样与张彦军一起出去吃饭。他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我,带着些焦灼又仿佛在刻意的忍
耐。我始终绝口不提情书的事,而他也终于忍住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我的答复就在今天放学后。
中午回来的路上,远远的看到了燕莎。我高声唤她,她看了我一眼,有些慌乱,随即匆匆的走掉了。
这丫头,慌什么?八成是收到了男孩子的情书,不好意思吧。我在心里偷笑,哼!等明天再好好从她嘴里套
出来。不过我猜,情书里肯定会有张庭的一封。
放学后,因为没有什么工作和活动,我便早早的回了家。做完作业后,我才发现我放在书包里的情书不见了!
我将书包翻了个遍,都没有见到它们的影子。
难道是被人偷了?可是谁又会拿这种东西?又不值钱!
难道是有人想跟我恶作剧?我忽然紧张害怕起来,如果、如果明天我一去教室……就看到有人拿着情书在那
里念……那、那我该怎么办?如果被全班同学知道了,我该怎么办?我、我岂不是丢脸死了?不,还有张彦军和
段小明、还有那个林非,都很跟着受到嘲笑……
啊!不要……
我痛苦的抱住了头。在那个年代,男女生间暗恋的事情还是比较隐讳的,如果不小心被透露出去,那就会一
传十、十传百,成为全年级甚至全校的新闻。当然,如果当事人不在乎也就无所谓,可是我偏偏是个极要面子的
人,我不希望自己走到哪儿都有人在看我、在指点我,那我的优秀学生、优秀干部的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哦——我痛苦的呻吟出声,似乎已经预想到了我的结局。
咦?不对!今天燕莎为什么会慌乱的避开我?不可能是因为收到情书呀,她那么爽朗大方的人没必要偷偷摸
摸的隐瞒什么,会不会是她……
明天一定要去问清楚,一定要她老实交代!我不安惶恐的心稍微稳定了一些,但仍然有些惴惴不安,连刘之
浩那家伙很晚才回来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到学校我便找到燕莎质问这件事,看到她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样子,我立刻便知道肯定是她干的。
“初夏……你可别怪我哦……其实我也是不得已的啦!”燕莎一改豪放之气,反而别别扭扭的像个小媳妇,
拉着我的衣角小声道。
“什么叫不得已呀?你干嘛要拿那些情……东西?”我生气的看着她,朝天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解她的行为。
“不、不是我拿的啦……”燕莎低着头,扯着我的衣袖小声嘀咕着。
“呃?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于是有些更加火大,“燕莎,你的样子都已经承认了,干嘛还
要狡辩?”
“真的、真的不是我拿的啦……我拿那些情书有什么用?我、我……不行啦,我说出来你一定不要怪我、也
不要骂我哦!否则我就不说了……”燕莎一反低头认罪样,居然狠命跟我耍起娇来。平常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现在居然依偎着我的肩头做出一副娇小女儿状。
啊!那一米六五的个头居然还在矮她半个头的我面前装小?有没有搞错?我觉得浑身汗毛都快竖起来了。然
而我还是揉了揉眉心,努力的平息着胸中的怒火,因为我知道这丫头是吃软不吃硬!
“好……我、不、怪、你……你说吧!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简单明了的直奔问题核心。
她抬头看我,那眼神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小兔子。“我……人家只是将你收到情书的事,告诉了之浩哥而已。
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不是主动说的,是他硬要我说的……你知道,他以前也经常带着我们玩,看在这份情谊上
我也不好拒绝……”
“就这些?那你干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你拿的呢!”我有些泄气的看着她,原来错怪她了。
可是燕莎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几乎快要跌倒。
“可是、可是我还帮他望风……他……是他溜到我们教室拿了你那些东西。”
“燕莎!”我怒不可遏的冲她吼,“你还是不是我朋友啊?居然做他帮凶?”
燕莎无限委屈又无奈的叹道:“可是……可是他也算是我朋友呀……而且还是我崇拜的大哥!”
“你什么时候认他当大哥了?”我甩开燕莎的手,走回座位。
燕莎却很兴奋的跟了过来,“就是昨天呀!我问他可不可以做他小妹,他说可以也!”燕莎兴奋的样子跟那
些花痴女生没什么两样。
“你也崇拜他?”我抬眼看她。
“嗯!”燕莎拼命点头,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崇拜似的。
我斜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那家伙有什么好?”等等,我好像忽略了重要的问题。“那家伙拿我的那些
东西干什么?”
“我不知道呀——”燕莎无辜的摇摇头。然后突然又窃笑的凑近我耳边悄悄道:“大概是想偷窥妹妹的情书
吧,嘻嘻……”
“偷窥?有什么好偷窥的?他想看我大可以给他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初夏?”燕莎吃惊的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头怪物,“那、那可是一个女孩青春时代最宝贵的秘密啊!你怎
么能这么不当回事?”
我随意的撇撇嘴。“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宝贵的……”还想说什么时,上课铃声已经响起,我们的谈话只好告
终。
我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座位。奇怪!今天段小明怎么没来?
更奇怪的是,中午放学时我才发现连张彦军也没来上学。
他们会同时请假?同时不来上课?真真太奇怪了!我有些纳闷、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直到下午上课时,段小明终于来了。脸上到处贴着 OK 绷,左眼角有一大块青紫,嘴角也有些破皮,右脸高高
肿起。
“啊?你被打了?”我吃惊的盯着他。
“没、没有……”他不安的回避着我的目光,赶忙趴到课桌上看书,不敢看我。
“你爸爸打你了?”我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不是……你别问了,好不好?”他突然抬起头来用那奇形怪状的脸对着我,一脸窘迫状,似是有
什么难言之隐。
“好嘛。”我委屈的嘟囔一声,转过了身不再理他。
下午放学后,由于担心我又去了高一、一班找张彦军。他正在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看见我来了好像十分吃惊,
下意识的做了个想躲、想掩饰的动作,但我还是立刻看到了他的脸。
“你也被打了?”我更加吃惊的盯着他那张跟段小明差不多的脸。
哼,他冷哼一声将书包重重的放在了课桌上。
我皱眉,问他:“谁打你的?”
他不看我,反而扭过头看着窗外,鼻子里一声冷哼。
“你在生气?”我有些不安。“生我的气?”
他仍是不发一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我的耐性已经被磨光了,火大的冲他吼道。
“哼!你这算什么?来看我的狼狈样吗?就算你不喜欢我,也用不着让你哥哥来羞辱我!”他突然转回头来
冲我吼道,一脸的激动、愤怒、鄙夷、不屑和隐藏着的淡淡悲哀……
“我、我……”我吃惊的连退两步,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变成了一团混乱的棉线,根本无法思考。“你到底
在说些什么?谁羞辱你了?”
“你……你还不承认么?”他脸上瞬间闪过痛苦的神色,“昨天下午……我在河滨公园等你,如果你来就表
示你接受我,你知道我有多期望你的出现吗?可是我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小时,等来的却是刘之浩那家伙!这
不是你安排的是什么?”
“等等……等等!我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为什么你会在河滨公园等我?”我忽然理清了混乱的思路,抓住了
问题的要点。
“我……我在信上写了的呀。如果、如果你愿意,就来河滨公园的雕塑下见面……”张彦军不禁睁大了眼睛,
说到后面已变成小声的嗫嚅。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呀,你信上根本没有写!”我大声替自己申辩着,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辜。
“我、我在信封背面写了的啊!”张彦军也有些吃惊的看着我。
“啊?我、我根本没注意信封背面嘛……”我失声叫道。
“啊?”他错愕的张大了嘴。
“那、那为什么刘之浩会来?”顿了一下,他忽然又愤怒的道,“难道不是你告诉他的?”
“我没有!”我立刻为自己辩驳,“是、是他偷看我的信……这家伙,我正要找他去算帐呢!”想到他的恶
行,我就气得咬牙切齿。
可是看着张彦军青一团紫一团的脸,我小声又心虚的问道:“他打你了?”
“哼!”他重重的冷哼一声,没有答话,提着书包转身就走。与我擦身而过时,突然带着些挫败感的低声冒
了一句:“我打不过他。”
刘之浩!刘之浩!刘之浩!
我愤怒的冲上高二年级所在的五楼,找到了那家伙所在的班级——高二四班,然后狠狠的冲进教室。教室里
三三两两的坐了些同学,却没有刘之浩那家伙的影子。从这学期开始学校规定高一至高三年级都要上晚自习,七
点钟开始九点结束,所以刘之浩那家伙下午根本不可能回家。
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我像一团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大火球,在高二年级的走廊上来回奔走,到处寻找着
他的身影。
七点上自习,现在已经六点半了,这家伙怎么还不来?我气急败坏的正要下楼去寻找,眼角却瞥见了小胖哥
从厕所出来。
“小胖哥,”我高声唤他,“刘之浩那家伙在哪儿?”一听见我叫刘之浩的名字,旁边几个女生立刻斜眼看
我,八成以为我也是崇拜那家伙的亲卫队之一。
“啊……”小胖哥憨厚的摸了摸头,微微错愕道:“我也没有看到他,不过你可以去顶楼天台找找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迫不及待的冲上了楼梯。
打开通往天台的小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我拉紧了衣服的领子,走在这粗糙的地面上。这里我从未来过,
有些陌生。远处是日渐繁荣的城市河和华灯初上的夜景,城市的背面是连绵不断的远山。
这里视野真不错,我刚想深呼吸两口,一转头便看到了我此次不辞辛劳、跑来跑去一直寻找的目标——刘之
浩。
此刻他和小飞正站在天台的一处角落里,背对着我,似乎在欣赏远景。
“刘之浩——”我将自己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这一吼上,我就是要让他听到我有多么的生气。
他转过身来,相当惊愕的看着我,那表情仿佛是一架 UFO 突然降临他面前。小飞也跟着转过身来,同样的惊
讶表情。我这才看清,原来这两个家伙手里都叼着烟,一股股白烟还正从他们口鼻里逸出。原来他们是躲到天台
吸烟来了,该死的家伙!
又一股新的怒气在胸中腾的升起,我气极了,冲到他面前大声吼道:“刘之浩,你这混蛋!你为什么要打他
们?他们又没惹到你!”
他轻笑,突然明白了我来此的原因。他将烟放进嘴里深吸一口,做出很陶醉的样子,然后又将烟全数吐了出
来。在一片白烟中,他的脸变得微微有些模糊,在最后一缕夕阳中竟然有一种很颓废的美……
该死!我竟然觉得他美?
他斜睨着我,微低着头,呵呵笑了两声道:“怎么?来给他们讨公道?”语气中带着贯有的不屑。
他那斜睨的眼神,让我简直受不了!仿佛是一根刺,直扎我的心窝。
“你凭什么打他们?他们哪里惹到你了?”我捏紧拳头冲他挥了挥,像头张牙舞爪的老虎。
“噗嗤——”小飞突然笑了起来,冲我眨了眨眼道:“初夏,你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母老虎。”
我微愣。小飞的笑缓解了一下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并没有平息我心中的怒火。
“谁说我打他们?他们说的?哼,看来我还高估他们了,两个没胆的家伙!”他又深深的吸了口烟,在烟雾
中微眯着眼看着我道:“我只是提出与他们决斗,他们自己答应的……”
“不可能!”我立刻摇头,“他们怎么会答应你这种要求,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爱好打架吗?”
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抬头看向西方最后一抹晚霞,然后缓缓的朝天吐了口烟冷笑道:“哼……我告诉他
们,既然敢写情书,就应该有勇气接受挑战。只有打赢了我,才有资格做你男朋友……”
“谁说要找男朋友了?不许你胡说!”我为他这毫无根据的臆断感到非常生气,可是又忽然发觉他的话才更
让人生气。“你……”我懊恼的道,“又关你什么事了?就算我找男朋友,也不关你的事呀!”
“切!你年纪那么小,找什么男朋友?还是好好学习吧——”他满不在乎的说着,说完便转过身去欣赏远方
的夜景,不再理我。
为他的漠视,我心中的怒火又腾的窜起。我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拨转过来与他对视。然后迅
速抽走他嘴里的烟,扔到地上狠狠踩着,接着抬起头来一字一字对他道:“我的事,不要你管!我自己的事,自
己能做主,即便是我妈也管不了我!更何况是你,一个跟我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你凭什么?告诉你,我就是
喜欢张彦军、段小明那种男生!那种优秀的、聪明的、比我还要强的男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我!而你这种成天
混日子的家伙,管的着么?”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句句狠辣、字字绝情,一点也不像往常的我。以前即便我再生气,也会有所克制,绝
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可是今天……
今天一切都不对劲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脾气、如此高涨的怒火,于是就那样的脱口而出了。想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拼命的定住自己的心神,况且我也是个不会轻易后悔的人。
但是为什么我会心痛呢?
因为伤到了他么?
因为看见他刹那间僵直的身体、阴郁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逝的某种光芒么?
那种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突然破碎、朝四周散裂开去,万千碎片在瞬间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奇
怪,为什么我会在他的眼中看到如此逼真的景象呢?逼真得仿佛我就在那道白光前……
“初夏,你……你太过分了!”小飞看看他又看看我,有些错愕、有些生气的道。
我恼恨的一甩头,毅然的转过身不去看他的神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匆
忙、这么狼狈的逃走,错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我要逃呢?为什么呢?
我不后悔、绝不后悔!对他那种烂人,就该予以沉痛打击,否则他以后会更加嚣张猖狂、会更加肆无忌惮的
管我……我不要!
我不知道我的那些话,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打击,以致使他后来变成那样。如果我早知道会有那样的后果,
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可是天下毕竟没有后悔药可吃,我最终得面对后来发生的事。
之后的两个月,我几乎没有看到过他。因为他中午和下午都不用回家吃饭,晚上也常常回来得很晚,多半我
都已睡下或就要入睡了。早晨他起得晚,也不吃早饭,背上书包就骑车出了门,所以很少有与他碰面的机会。
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难道是转性了,好好学习了?
而在校园中,我也几乎没有看到过他的影子。他退出了篮球社,再也没有在篮球场上出现过。他的退出,使
得篮球社的教练和队员们都觉得万分可惜。而最伤心的莫属那些他的忠实球迷了,校园里随处可听闻女生们或摇
头或叹息或抱怨的声音,大家集体哀悼着篮球王子的消失,无限惋惜、无限遗憾……
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我心中十分不解,然而又拉不下脸来去问他。哼!谁要去找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期末很快来临,我也开始了复习备考的紧张阶段。这天下午,母亲正在做饭时接了个电话,态度极其谦恭的
接听完后,脸色变得很差。
晚上七点,那男人回来了,一脸的疲惫和风尘。母亲替他打水洗脸,帮他换下脏衣服,然后看了看他的脸色
小心的说道:“建远,今天之浩的班主任打来电话了……”
“哦?吴老师说什么?他考试又不及格了?”那男人没有在意,似乎对刘之浩的成绩已经不抱希望。
“不是,他说……之浩已经三天没有去上学了……”母亲轻描淡写的说着,力图将这消息的爆炸性减到最低。
“什么?”那男人还是立刻反射性的暴跳了起来,双眉几乎要倒竖。他那凶恶如夜叉的样子,吓得我立刻关
上房门不敢再看,将他暴怒的声音隔绝在了门外,但仍然能听到他打雷般的怒吼。
刘之浩这家伙,怎么会逃学呢?我在心里为他深深的担心,他晚上回来时怎么办?他父亲会怎么对他?我烦
躁不安的几乎看不进去书,惴惴不安的等着他的回来。
晚上十点半左右,他停自行车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我知道他回来了。然后是他进屋的声音,脱鞋的声音。
我将门开了个缝,小心的偷窥着,我知道他父亲和我母亲正坐在客厅里等他回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父亲抽着烟,闷闷的问。
“今天老师又补了些课,上到十点才放。”刘之浩一面脱鞋,一面若无其事的说着。
天哪!你干嘛要说谎?而且还这么面不改色的说谎?你父亲已经知道你逃学的事了!我在心里对他急道。若
不是我已事先知道他逃学,也要被他的镇定和若无其事给骗到,我在心里更加为他捏了把汗。
“那今天补了哪些课?”他父亲仍然不动声色的问。
“数学。”刘之浩仍然干脆的回答。
“畜生!”他父亲突然暴喝一声站起来,将烟头一丢,走上前来便揪住刘之浩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他道:
“敢骗老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连老子都敢骗?你说,这两天跑哪儿去鬼混了?”
刘之浩的头低垂着,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已经紧张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却还能那么镇定,一声不吭的站在
那儿。
“你说不说?”他父亲更加揪紧了他的衣服,迫使他抬头。
刘之浩抬头看他的父亲,闷闷的答道:“没去哪儿……”
“没去哪儿?”他父亲鼓起铜铃般的眼睛大吼道,“没去哪儿会逃学三天?”说完举起手朝他的头狠狠的扇
了过去。
刘之浩被这一掌打得扑倒在地,头还差点撞到茶几的几角。
啊!我差点脱口惊呼,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刘之浩刚要爬起来,他父亲走上前去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阵乱打,甚至用脚狠狠的踢,直到他再也爬不起来为
止。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看着那男人对他像畜生一般的拳打脚踢,我便
觉得心在狠狠的抽搐,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我的手上,然后顺着手掌滑进我的袖口,直到袖口已尽湿,我才惊觉自
己已流了那么多的泪。然而我却无力做什么,甚至帮他说说情我也做不到,因为、因为我比他还怕他父亲。
母亲一直在劝解,可是她的力气又怎么大得过那男人,有一次还差点被他推倒。然而看到刘之浩躺在地上痛
苦的蜷缩的模样,母亲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男人的手祈求道:“建远,别打了!求你了!孩子还小,
好好跟他说不行吗?你这样光打,根本不是办法呀!反而会让他更有逆反心理、更不能接受!”
那男人呼呼的喘着气,看着我母亲,目中的凶光稍减、额上突起的青筋也稍微平复。然后他指着地上的刘之
浩狠狠道:“哼!畜生!这次看在你陈姨的份上,暂时饶你一次!你要是还敢逃学给我试试看?老子非打死你不
可!”
“哼!”刘之浩从地上坐起,擦擦嘴角的血迹,冷哼道:“我不需要她求情……”
“你说什么?”他父亲又是一声暴喝,走上前去狠狠的踢了他两脚,幸亏被母亲拼命拉回才不至于又开始一
番暴打。
“好了、好了!孩子不懂事,你跟他计较那么多干什么?算了吧,今天你教训也教训够了,赶快去睡觉吧!
啊?”说着拼命把那男人推进里屋,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刘之浩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吐了几口带着血的口水,然后看了一眼里屋的门,这才
转过身来。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便看到了站在虚掩的房门里的我。此刻的房门已开了一半,他可以完全的看到我、我也
可以完全的看到他。
我穿着睡衣,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捂住嘴,泪流满面。他在一瞬的惊诧之后,便立刻换上一副冷
漠无情的脸,然后什么也没说,从我门口一瘸一拐的走到他的房间,“砰”的一声巨响将房门关上。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紧闭的房门,泪再次汹涌而出。
之后的日子,他并没有因为这次的教训而学好,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逃学,甚至抽烟、喝酒、赌博、打
架、闹事……什么都干!简直同街上的小混混已经没什么两样!
他已经变了、完全的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我熟悉的刘之浩、不再是那个整天想着玩、整天恶作剧、整天吹着
轻佻的口哨用不屑的眼神看你的大男孩了。
院子里的花,他再也没有管过,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它们一眼。邻居家的狗黄黄和小黑,他平常最爱跟它们
玩的,现在看到它们居然视若无物、连摸都懒得摸它们一下。害得那两只狗尾巴摇得像拨浪鼓,哈哧、哈哧的跟
着他跑,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乞怜的望着他,而他也终究没有回头看它们一眼。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偷偷的摘下新鲜的栀子花放在白色小瓷盘中放在我的书桌上。可是如今,我再也
看不到那可爱的小瓷盘和盘里盛放的洁白小花了。
每天回到家里,我都希望看到那小瓷盘突然放在我的书桌上,可是每次迎来的都只是失望。我望着那空落落
的桌面,一阵又一阵的失落涌上心头,难以言喻的苦涩只有我自己知道,很难受、很难受呀……
后来他的班主任又打来电话多次,我母亲都尽量隐瞒,没有告诉他父亲。我母亲也私下找过刘之浩谈话,希
望他能迷途知返、及时回头,可是那家伙平常最讨厌我母亲,又怎么会听她的话?
直到期末考结束,他的班主任再次打来电话非要家长去学校一趟,我母亲才不得已告诉了他父亲。
那天下午他父亲抽空跑了一趟学校,回来时脸色已变得铁青、眼神分外狠厉。
从他和母亲的谈话中我隐隐得知,这次期末考,刘之浩没有一科及格,英语甚至才十多分。班主任建议他父
亲让他转学,说这样的成绩是无法在大宇中学待下去的,将来也会严重影响整个学校的升学率。后来他父亲好说
歹说,甚至透露出他在教育局的关系、又暗示老师他会送一份大礼,这才让他班主任勉强点头答应让他留下来,
不过也必须留级。而且规定,如果下一年期末考试,五门主科当中有两门不及格,就仍然要留级继续读高二。
那天晚上,他父亲喝醉了酒,对他又是一阵暴打,比上次打得还要厉害。劝架的母亲也被那喝醉的男人推倒
在地。
倔强的刘之浩,默默的忍受着他父亲如雨般的拳头和脚,自始至终没有痛呼一声、更没有开口求饶。他就像
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一般,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父亲拳打脚踢,仿佛早已经失去了痛觉。
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很痛!
他一定在咬牙忍耐着、拼命忍耐着!
他,当时在想些什么呢?我已经不能想、不敢想!
这一次我连在门缝中张望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想再看到他被打的样子。我坐在书桌前,抱住自己的头,听着
外面那男人的怒骂声和一下一下打在肉体上的闷响,心也在跟着一步一步的缩紧,直到我喘不过气来为止。
等到外面的暴打声结束、怒骂声停止,我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仿佛脱掉了一层皮一般。而脸上又是不自觉的
泪流满面,连身前的摊开的一本书也早已濡湿一片。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也仿佛在饱受酷刑的折磨?为什么我觉得仿佛有一根透明的线连着
我和他的身体,让他每受一次打击所感受到的痛也能清晰的传到我身上、让我产生同样的痛呢?
求求你!别打了!我无数次的在心里对那男人叫着,可是却没有勇气冲出去替他解围。连我母亲都劝不了,
我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暑假时,那老太太终于来了,今年似乎迟了一个多月。有那老太太在,那男人也不敢随便再打刘之浩,他总
算可以平安渡过一个暑假了。我从来没有觉得那老太如此可爱过,甚至忍不住想亲她一口,是她救了刘之浩一命。
这个暑假,没有了刘之浩带我去河里抓鱼、上山捕鸟、田边抓青蛙……日子过得十分漫长。好在后来张彦军
原谅了我,于是我常常和他一起去市图书馆看书、或去看电影、或者一起参加文学社的笔会和讨论。
而刘之浩在暑假里更是不见人影。有时我和张彦军走在街上,会看到他和一群混混打扮的男孩们走在一起,
嘴里叼着烟,头发长得遮住半张脸,一副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地痞恶霸样。
我极其讨厌看到他这个样子,于是总是恨恨的瞪他一眼,皱紧眉头转过身当作没有看见,拉着张彦军就走。
而他,也似乎没有看见我,悠哉游哉的同我擦肩而过。
暑假结束后,我升上了高一重点班,开始了上晚自习的生活。
每天九点放学后,我总要独自走过一条没有街灯的小街,然后才转入灯火辉煌的大街,之后还要走过郊区那
段更加黑暗的乡间小路和偏僻的刘家巷。整整有一半的路程都是没有路灯的,尽管我的胆子够大,却仍然免不了
的害怕。可是当母亲问我害不害怕,要不要她去接我时,我立刻拒绝了。因为我知道母亲每天上完班、做完家务
后已经很累,再也没有精力每天晚上骑那么远的路来接我。
于是我说:“妈,我怎么可能怕?我胆子这么大的。况且九点钟还早嘛,街上人还很多,应该没问题的。”
母亲看到我坚决的样子,也没有再坚持什么,给了我一个手电筒嘱咐我一定要小心。我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说:
“放心吧。”
夜路走多了,胆子也就大了,一个多月后我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害怕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这期间一直有一个
人在跟着我,直到那一天我在那条昏暗的小街上被一辆从斜地里突然窜出的摩托车撞翻在地。
那摩托车主是个又高又壮的青年,昏暗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满脸横肉。我的车子被撞翻在地,而我
也被那股大力撞飞出去。我的左手臂和肩膀传来一股尖利的刺痛,原来我落地时反射性的用左手支地,于是在地
上擦过一段路后,穿着短袖的整条手臂外侧便已经是血淋淋的了。我疼得连连抽气,呻吟出声。而那青年见我疼
得那样子,以为我伤得不轻,立刻慌乱的连连后退,嘴里含含糊糊的叫道:“不关我事,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不
关我事,全是你自找的……”说完就推起他的摩托想要逃跑。
“别跑!”一声大喝突然从我身后的街上传来。那青年一听这声大吼,更加慌乱,立刻发动摩托,箭一般的
冲了出去。
可是还没等他冲出十米远,便被一个疯跑上来的人抓住衣领从车上揪了下来。那青年狼狈的落地,摩托又冲
出了三米才歪歪斜斜的倒下。
“撞了人还想跑?”来人抓住青年的衣领将他揪了起来,一双眼恶狠狠的瞪向他。我这才看清原来来人不是
别人,正是刘之浩那家伙。
那青年一看来人是个比他年龄还要小的男孩,而且还没他长得壮实,胆子立刻大了起来。他一把拍开刘之浩
抓住他的手,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厉声道:“什么撞了人?是她撞上来的,关我什么
事?”
“放屁!老子亲眼看到你从旁边冲出来撞上她的!”刘之浩恶狠狠的说着,脸上凶恶的表情让那青年畏惧的
一愣,然后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那青年忽然感到自己在害怕时,于是又雄纠纠、气昂昂起来,甚至抬了抬肩、伸了伸胳膊、展示了一下他那
身傲人的肌肉。“你想怎么样?”那青年挑眉不屑的看着刘之浩问道。
“送她去医院!”刘之浩以惯常的命令口吻说道。尽管在那个比他高壮、比他结实、比他年龄大的青年面前,
也没有丝毫示弱的样子。
“哼!笑话!”那青年十分拽的拍拍刘之浩的胸口笑道:“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王涛在这一带是什么
人?也敢这样跟我说话?哼,念在你还是个小毛孩一个,老子不跟你计较!”说完就要转身走开。
不料他还没走出两步,右耳便迎来一击重拳,将他硕大的身躯直打得飞出两米远。刘之浩疯了般冲上去,按
在他身上一阵猛烈的拳头抡下去,密集又暴烈的拳头打得那个青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没过多久,在那青年的
连连惨叫声中,便听到了他低低的、破碎的哀求和讨饶声。
“别打了……我、我负责……我负责……我会将她送到医院,求求你别打了!”那青年带着哭腔哀求着,让
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哭了。说实话我还真同情他,他虽然不该撞了人就想跑,但是也罪不至此。
“别打了……”我咬牙忍住疼痛,冲刘之浩那家伙道。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他听见。他在黑暗中转头看了我
这边一眼,这才停了手。
他将那青年一把提起来,扭送到我面前,一副老大命令小弟的口吻道:“道歉!”
那青年低着头,蜷缩着身体,捂住自己的腹部和胸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快点!”刘之浩毫不留情朝他的腿踢了他一脚,不耐的催促着。
“对、对不起……”那青年连忙一缩身子,像个小媳妇般躲闪了一下委屈的道。
之后那青年用摩托载着我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刘之浩骑着车跟在旁边。在医生用酒精棉签清洗我的伤口时,
我疼得浑身一颤、嘴里丝丝的抽着气、牙关紧紧的咬住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直到清洗过程结束,我才发现不知
何时我的右手已紧紧的握住刘之浩的手,握得那样紧,紧得就像要捏碎他的手般。而他也紧紧的反握住我的手,
似乎想以此给予我抵抗疼痛的力量。难怪刚才疼得我几乎要昏厥时,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暗暗的支撑着我,仿佛
是一股热力,源源不断的输进我体内。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疼昏了头产生了幻觉,现在看来原来不是幻觉,真的是
他给予了我那种力量和温暖的感觉呀……
我抬头去看他的脸,他却立刻别开脸去不敢看我,然后略微有些尴尬的道:“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你
母亲担心。”说着就转身朝门口走去。可是走了两步便发现走不动了,他微讶的转身,低头看我还紧紧的握着他
的手不放。然后他终于抬头看我的脸,我回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轻轻道:“谢谢……”
他突然愣住了,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然后我放开了他的手,他便转身出去了。
我听到走廊上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他的声音。“嗯,没事了……只是一点轻伤……嗯,我会处理的,那个肇事
人答应负责……嗯,处理完我们便很快回来,不用担心……好,就这样……”然后他回来了,看了一眼乖乖靠在
急诊室墙上的那青年一眼,冷冷道:“今天的医药费你得付,而且还得再出三百块钱负责她过两天的换药费。”
“啊?三百?你敲诈啊?”那青年听闻后立刻站直身体,挥着手抗议。
刘之浩却懒得和他多嘴,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拳头,那青年的气焰立刻委顿下来。无奈之下他掏出钱包,拿出
三张百元大钞在刘之浩眼前晃了一晃,瞪眼道:“那,加上今天的一起就只有这三百!没有多的了,你爱要不
要!”
刘之浩没有理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钱包打开来看。那青年急得想要扑上来抢回,却被刘之浩一闪身躲过,
然后他狠狠的瞪那青年一眼,那青年便不敢再有所动作。
“切!这不是还有吗?”刘之浩又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在那青年眼前晃着。那青年恨得咬牙切齿,眼
睛里快要喷出火来。刘之浩从那青年手中抽走那三百元,然后将钱包抛给他,仍是一副老大的口气道:“加上这
两百一共五百,好了,你可以滚了!”
“你——”青年忿忿不平的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诅咒着,却并没有发出声来。他走出急诊室,远远的又回过
头来,昂起下巴,目光凶狠而诡异。“臭小子!你等着,老子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有种就等着!”
刘之浩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同样挑着眉,一副不屑的神态。“好啊,我等着!看你这种逊毙的家伙能把老子
怎么样?”
医生很快的上完了药,在手臂上贴了一块块纱布,然后给我打了一针,又开了些抗生素和消炎药才算结束。
当我和刘之浩走出急诊室时,已经晚上 11 点了。我的车被锁在了那条小街的一段旧铁栏杆上,现在我只有坐他的
车回去了。
对于他的车,我并不陌生,虽然已很久没有坐过。
在夜晚凉风的吹拂下,我看着他的车,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我忽然想到了从前他天天载我去上学的
日子,那段日子天天被他戏弄,当时觉得很痛苦,可是现在却觉得那么美好而珍贵。
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呀……
我轻叹着。就像是一张渐渐发黄变脆的老照片,在记录下从前珍贵时光的同时,也昭示着这样的时光已经永
远的逝去、永远的不会再回来了。从前我的尖叫、他的大笑、我拼命的捶他的背、还有我们大叫着朝路边那颗树
冲去……所有的一切,真的变成了一张张老照片,在我眼前像电影胶片一样一一滑过。只是、只是为什么照片上
那放肆的笑脸和惊恐的神情,却已经越来越淡远、越来越模糊了呢?就像白纸上的一滩水渍,慢慢的化为无形的
蒸气消失在风中。
不要!我甩着头,我不要它们淡化,不要它们消失,我要它们永远清晰,永远如同昨日才发生过一般。
也许是看到我的异常,刘之浩略微担忧的看着我,以为是我的伤口还在疼。
“已经不疼了……”我冲他笑笑,笑容却有些苦涩之意。
“上来吧。”他拍拍后座的灰尘,然后小心的扶着我坐上去。
从前,他可是从来不会这样让我上车的,骄傲又不驯的他总是在前面骑,而我呼哧、呼哧的跟在后面追……
想到这里,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笑什么?”刚要上车的他转过头不解的问。
“没什么……”我唇角轻轻勾起,眼里掩饰不住笑意,“只是想到以前,追你的车追得好辛苦……”
他一听,身体略微一僵,然后转身迅速的跨上车,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只有这股冲劲还和以前一样。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默默无语。我突然将右手环住他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背后。他的腰很细,肩很宽、
腿很长,是典型的那个年龄的男孩才有的身材。
我感到他的身体突然一振,然后腰腹和背上的肌肉全都紧绷了起来,可是他还是始终不发一语。
而我,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继续维持着那种姿势。他渐渐的放松下来,脚下骑得更快了,如一阵风般掠过
夏末时分一片虫鸣的乡间小路,那条我们最喜欢的路、那条我们曾经玩得不亦乐乎的路。
“哥——”我搂着他在他背后轻轻唤道,明显的感到他的身体又是一紧。我问得有些迟疑,但还是想问出口。
“是你……每天晚上都跟着我吗?”
他突然一声冷笑,又以那种不屑的声音道:“哼,做梦吧!谁会一天到晚跟着你,吃饱了撑的呀?今天只是
刚好路过看到而已。虽然不想承认,可你毕竟也姓刘,也是刘家的人,我怎么能看着你被那种家伙欺负?”
“是吗……”我失望的喃喃道,觉得有些泄气,下一刻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哥,”忽然我又道,“你……能不能……别再这样下去了。这样鬼混,真的能让你快乐吗?好好学习,真
的那样难吗?”
“我的事不要你管!”他突然发火了,口气十分凶恶,然后又有些恼恨的低语:“你当初不也是这样对我说
的吗?”
我难过的低下头,为自己当初那样绝情的话而深深后悔,没有想到当时的气话对他会造成那样的伤害。正想
着怎么开口向他道歉,他又忽然道:“我喜欢过这种日子,又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抱着书啃
呀?我讨厌念书!讨厌像张彦军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以为成绩好,就可以拿那种眼光看人吗?别把人看扁了!
他除了脑子好点,他还会什么?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将他揍扁了!”
“你……”我又气又恨又心痛的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之后,他仍然没有一点改变,仍然我行我素的混着日子。看来我已经劝服不了他,要改变他也并非一朝一夕
之事。
那天那个青年临走时捋下的那句狠话,我和刘之浩都没有当回事。可是想不到,他真的找人来报复了。
这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像往常一样骑车走在那条昏暗的小街上,忽然看到前面一盏倒亮不亮的路灯下站了
好几个年轻人。他们歪歪斜斜的相互靠着,嘴里叼着烟,闲散的就像在乘凉。这些青年个个都长得十分凶恶的样
子,有的染着金发、有的穿了耳朵带了个金属耳环在路灯下熠熠的闪着光、有的穿着一身皮夹克身上到处带着金
属的链子。他们都很高大,投在地上黑黑的影子,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我的车轮底下。
恐惧一下子占据了我的头脑、控制了我的身体。我战战兢兢、歪歪斜斜的骑过他们身旁,全身紧张的戒备着,
如果他们一有异动我就以最快的速度骑车逃跑。
呼——
我长长的嘘了口气,还好他们没有动,只是其中一个歪着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他们终究没有为
难我。我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一个单身女孩骑车走在这样的夜路上,碰上这样一伙人,怎能不让人
恐惧呢?
我正想加速离开这危险之地,却突然听到后面那伙人高声叫道:“臭小子,看你往哪儿跑?”
那一刻犹如被雷电击中,我浑身一僵,再也骑不动。难道、难道他们要对付的是刘之浩那家伙?难道他、他
真的一直跟在我身后?而我却一直不知道,还以为真如他所说,那天只是巧合才遇到了他。
不!我迅速的转身,便在那昏暗的路灯下看到了他。
他骑在车上,脚踏着地。头发长长的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没有动、那些人也没有动。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哼哼!臭小子,今天老子是来报仇的!要让你为那天的事付出代价。早警告过
你,老子在这一带不是好惹的,你却偏要在老虎嘴上拔牙——成心找死!今天老子就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小
子知道,我涛哥可是这一带的老大!”说完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六个凶恶打手,于是那六个人突然朝刘之浩扑过去。
刘之浩迅速一掉头,脚下猛的一用力,如离弦的箭般冲进了浓重的夜色中。那六个打手和那个叫王涛的青年
呼喝着迅速追了过去。
我站在那里,听着远去的呼喝声,僵硬得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想动一动手、动一动脚都办不到。脑子里乱糟
糟的,充斥着一堆混杂的情绪,恐惧、害怕、担忧、心痛……一古脑的向我袭来。
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叫骂声隐隐夹杂着哀嚎声,我浑身不停的颤抖,双腿僵硬的向声音来处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那里的,也不知道这短短的一段路究竟用了我多长时间。只知道我到了那里时,打
斗已经结束,那七个人正要离去。
临走前,那个叫王涛的青年又回过头来,对着躺在地上的人狠狠踢了一脚,又将嘴里吸剩的烟头丢在他身上,
然后踩着他的胸口笑道:“臭小子!下次记住了,见到老子得恭恭敬敬叫一声涛哥,听懂了吗?”说完和那六个
人一起哈哈大笑着离开。
我完全僵在那里,动也不能动。直到看到躺着的他艰难的挣扎着靠墙坐起,这才反应过来朝他奔去。
“别过来!”他突然一声大喝让我顿时止住了脚步。“别过来……”他又喃喃的重复着,然后靠着墙重重的
喘息、同时夹杂着微弱的呻吟。
我想出声,却发现喉咙又干又涩,几乎发不出声来。我咽了好几口口水,声音才颤悠悠的从嗓子里抖动而出:
“你、你……没事吧?”。
我缓缓向他走去,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手给狠狠揪住,很痛、很紧……难受得快要死掉……
当他发觉时,我已走到他身旁,看到了他像馒头般高高肿起的脸和右边额角淌下来的一丝血迹。
“别过来!”他恼怒的大吼一声,一挥掌,将我推倒在地,同时偏过头将脸藏进阴暗中。
我再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推我,于是踉跄了几步跌在地上。我痛呼出声,他似乎又有些不忍的向我这边看了
看,但是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似乎恼怒的甩甩头,带着些焦灼的道:“你走吧,别管我!”
我坐在地上没有动,鼻子一酸眼泪便模糊了双眼。“我怎么可以不管你……我们、我们去医院吧……”听到
我低低的抽气声,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隔了好一会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冷笑道:“哼!谁要去那种地方?这
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说完艰难的拖着一只脚向他的赛车一步一拖的走去。
我立刻从地上爬起,想上前去扶他,又被他大力挥开。“走开——”他像只困兽般怒吼,却始终不让我看他
的脸。
那天晚上,他慢慢的骑回家,而换成我默默的跟在他后面。到家后他从另一道门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没有
让他父亲看见,而我也替他掩护说他今天打球打得很累,所以想早早的睡觉。还好,他父亲没有怀疑什么。

后来的两个月,我仍然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只是见他时常脸上带伤,估计又出去打架了。后来我才从小胖
哥口里得知,那段期间他把那天打过他的七个人一一教训了一顿,当然是找一对一的机会打的。他不喜欢围殴别
人,尽管他也有许多所谓的小弟,可是他仍然选择单挑他们。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将他们打到跪地求饶
为止,直到以后看到他都还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浩哥。
他出色的打架才能很快便引起了本市最大的黑社会头目——龙哥的注意,有意将他招揽旗下。那个龙哥据说
是本市最有势力、最有钱的人,手下据说有七八百个兄弟,连当地警察都要忌他三分。
这些消息我全是从小胖哥那里听到的,但我听到这些内幕时已经是半年后,这半年时间里又发生了一些事,
这些事也许最终促使了他加入龙哥的旗下。
元旦前夕,一个叫谭波的高二男生突然公开向刘之浩下了挑战书,说是要向他一对一挑战篮球,约好星期六
下午放学后在篮球场上见。
这件事立刻在校内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同时好奇的猜测到底谁会赢。有的女生仍是
刘之浩的球迷,所以坚信他会赢。而有的女生已经倒戈向新一代“篮球王子”谭波这边,所以两边的人马都互不
相让、激烈的维护着自己的偶像,只差大打出手了。而男生们则纷纷下注,赌谁会赢。大部分人都赌谭波会赢,
因为刘之浩毕竟已经不打篮球快一年了。而我也正是为这点,为他感到深深的担忧,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一直维持到了星期六下午。
那天我抛开手边的一切工作、抛开所有的试卷,早早的来到篮球场。没想到这里已经人山人海了,更有许多
人爬上操场边的实验楼在高处观看。
那个谭波果然如传闻般又高大又英俊,和刘之浩不相上下。可是对于篮球,他却比刘之浩更热爱、更熟练、
也更得心应手,况且刘之浩已经很久没打篮球了,怎么可能赢得过他?那一天,刘之浩准时的来了,穿着他已很
久没有穿过的篮球服,桀骜不驯的看着谭波。而那个叫谭波的男生也同样桀骜的盯着他。
两个人何其相像!那神态、那眼神、那气势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是,谭波是一年前的那个刘之浩,
青春勃发、如日中天、正是大展才能的时候。
而刘之浩,却早已经颓废了……
结局不出我所料,二十分钟的比赛结束后,刘之浩那家伙输了谭波整整二十分。整整二十分,那是什么样的
差距?
那就是一年的差距。
尽管场上的女生为刘之浩喊破了喉咙,叫哑了嗓子,可他还是彻彻底底的输了。输的那么干脆、没有一丝可
以让人置疑的地方。有的女生甚至当场就哭了起来,有的女生还在欢呼着新一代篮球王子的名字。而男生们则因
为那场飙到很高的赌注,而有的欢喜、有的懊恼叹气。
谭波走上前去想同刘之浩握手,却被他狠狠的打开了手。然后他便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谭波无奈的
耸耸肩,在一群男生的簇拥下兴高采烈的离去了。而女生们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不到一会又只剩下了空落落的球
场。
我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发现不知何时小飞和小胖哥已站在我身后。他们朝刘之浩的背影努努嘴,示意我去安
慰他。
“不行呀”我为难的摇摇头,悄悄告诉他们,“我去安慰只怕会更糟。”
“可是,除了你,现在没有人可以安抚他呀……”小胖哥急道。
“是呀,”小飞也做出愁苦的样子道,“现在的他……肯定很暴怒、很危险啦!如果他现在走出去,看人不
顺眼就打怎么办?或者去找仇家打架怎么办?总之,他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小飞
说着还做了个“砰”的爆炸的手势。
“好吧,”我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也只有我身先士足了……如果我被炸得粉身碎骨,你们可一定要替我
收尸呀……”我苦丧着一张脸看着他们。
小飞却笑嘻嘻的拍着我的肩道:“放心吧,他在你面前不会爆炸的。”
“是呀,他才舍不得炸伤你呢!”小胖哥也乐呵呵的附和。
这两个家伙!
我冲他们做了个鬼脸,立刻转过身去,不让他们看见我微红的脸。
我迅速追上了刘之浩大步离去的身影,静静跟在他后面,不敢上前。
他走了一会,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突然停了下来。
“你跟来干什么?”他口气很凶、声音很恼怒。
我突然有些害怕,本已想好的安慰的话一下子全忘光了。我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只好低低的唤了一声:
“哥——”声音像只小猫般温柔。
他突然更凶的吼道:“不要叫我哥!”
“你凶什么嘛?”我突然也火大了起来,人家好心好意来安慰他,他竟然这种态度。“不就是输了一场球吗?
既然是比赛,就会有输有赢,这很正常呀!况且你已经一年不打球了,会赢才怪呢!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想做别人的大哥吗?你要是不服气,那就好好练球,明年再向他挑战呀……”
我滔滔不绝的一大番言论,突然遏止在嘴边。原因是他突然掉头大步向我走来,然后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我,
抱得那样紧,差点将我胸腔中的气全压出来。
于是我呆掉了、彻底的呆掉了!
他将脸贴在我的耳侧,温柔的、缓缓的摩挲着,嘴里喃喃的低语:“初夏……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
么办……”
拿我怎么办?他在说些什么?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他前两次的拥抱。第一次,他误将那个被撞死的女生看成了我,于是受到了惊吓,情
不自禁的搂着我以确认我就在他面前。第二次,我与他发生激烈冲突,我气得放声大哭,他也只是轻轻搂着我给
予安慰。头两次,都还可以说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感情,可是这一次、可是这一次……
无论怎么看,都已经不像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感情了呀!
“初夏……初夏……”他在我耳边无奈的叹息出声,似是又爱又恨。
他那温柔的充满魔咒的低语,让我浑身一颤,像是有股电流迅速的流过我的四肢百骸。这种莫名的感觉让我
浑身燥热,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然而他却没有想要放手的意思。
不知为何,我头脑中忽然想起了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不管你和之浩那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
是他,始终是你哥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不,不行!不能这样!这样是不行的。
我猛的推开他,急促的喘着气,大声对他道:“哥,你在干什么?我是你妹妹呀……”
他狼狈的被我推开,然后呆呆的看着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般。
我的话似乎像个重磅炸弹,瞬间将他炸得支离破碎。他就那样定定的看着我,我在他眼里看不到任何光彩、
唯有一片黯淡。
过了好久,他才狼狈的转身离开。我注视着他落寞的背影,只觉得呼吸都快停窒。我多想叫住他、多想冲上
去拥抱他、多想大声告诉他我内心真实的感觉……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母亲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一遍又一遍……
我跟他只是兄妹,只能是兄妹……
如果我们跨越了那条界线,那么整个刘家、我母亲、他和我,将要承受怎样的非议?怎样的眼光?怎样的压
力……
我不能!我不能……
从这之后,我开始刻意的回避他,本来与他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于是我们就更难见上一面了。但是我知
道,晚自习后他仍然悄悄跟在我后面送我回家,只是从未露过面。
这之后没多久,他便出了事。
他在一次群殴当中打伤了一个 17 岁的男孩,将那男孩的肝脏打破了、腹内大出血。幸好他当时看着不对劲,
赶紧送他去了医院。
那男孩的命终于保住了,却必须在床上躺两个月。那男孩的父母扬言要将刘之浩告上法庭,这件事也很快便
被他父亲知道了。他父亲赶去医院看望,在对方父母面前赔尽不是,而且当场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希望他们能作
罢。可是那男孩的父母却还是不肯罢休,非要打官司不可,不仅想让刘之浩坐牢,还想得到大笔赔偿。
那天晚上,可以想象他父亲的怒火有多大。第一次,他抽出皮带像打畜生一样的抽打他,嘴里还不停的骂着:
“打死你这畜生!打死你这畜生!让你不学好、让你打伤人、让你去学你哥……”
虽然我知道这次是刘之浩犯了大错,可是他父亲那样打法,也实在是太残暴了些。
母亲在一旁的劝解根本没用,好几次都差点被皮带抽到。可是他父亲还嫌不够,从储藏室里找来一根足足有
我胳膊那么粗的大木棍,恶狠狠的朝已经被打得不行了的刘之浩走去。
“不——”母亲尖叫一声扑上去抓住他的棍子,哭求道:“建远!不能用这个打呀,你想打死他吗?”
“我就是要打死他这个不肖子!只会给老子丢脸、惹麻烦,留着还有什么用?”他父亲暴怒的鼓着双眼,一
把推开我母亲,朝刘之浩走去。
然而刘之浩那家伙不闪不避,看着那根木棒居然笑了。“呵呵……打死我吧,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
会给你丢脸而已!来吧,打死我吧……”那一刻他的神情,像极了英勇赴死的勇士。
“畜生!”那男人暴喝一声,将木棒高高抡起,狠狠的打在他的背上。
“啪!”一声闷闷的重响连同刘之浩的一声惨呼同时传来,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吓坏了母亲和我。
我已经再也受不了了、我再也不能忍受看着他被打了!那比直接打我还要残酷呀!
要打就打我吧!
我不顾一切的冲出房门,扑到刘之浩的身上。那男人的第二棍收势不及,便直接打在了我的背上。
虽然他已经及时的收回了一部分力量,可是那一棍还是不轻,竟打得我心肝脾胃脏仿佛同时移了位。那种剧
烈的冲击和疼痛,让我不自禁的惨叫一声。
“初夏!”我母亲和刘之浩同时惊呼,万万没有想到我会斜地里突然冲出来,替他挨了那一棍。
“初夏……”刘之浩迅速坐起身,扶住我,一脸担忧的看着我。尽管他的嘴角还在淌着血、尽管他现在已遍
体鳞伤,但他最担心的还是我!
够了,这就够了!为他挨一棍也值了!
我流着泪向他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毅然的抬头看向那如神祗般高高的、威严的站着的男人。由于背着
光,他的脸一片昏暗,但还是隐隐可以看出他的惊讶、他的愤怒。
“初夏!你在干什么?”那男人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怒喝。
“爸爸……”第一次我这么平静的、这么自愿的叫他一声爸爸,他似乎也有些愣住了。“求你,不要打他了!
再打,他会死的……”
“我就是要打死这个畜生!这个祸害!”男人用棍子指着刘之浩恶狠狠的吼道。
“爸爸,他是无心的,他也不想打伤那个男孩呀……求求你,给他一次机会吧!他一定会痛改前非的……你
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他会痛改前非?”男人瞪着一双牛眼,眼里血丝绯红,口里喘着粗气。“他会改,他早改了!我已经对他
不抱什么希望……初夏,你走开!”
“不!”我坚决的摇摇头,毅然的用身体挡在刘之浩面前。“要打就打我吧……我没有及时的拉他一把,我
也有责任……”
男人似乎开始犹豫。
这时,刘之浩突然一把将我推开恼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男人一听,怒火再次升起,抡起木棍又朝刘之浩身上砸了过去。
我不顾一切的再次扑到他身前,然而这次木棍却没有砸下来。
我惊奇的回头,看到母亲在最后一刻用双手握住了那男人抓着木棍的手,同时跪在了他的面前,哭求道:
“建远……别再打了!你就算把他打死,又能挽回什么呢?孩子已经犯错了,最重要的是……教他改过,而不是
一味的暴力相向……他会走到今天,难道只能怪他吗?初夏说她也有责任,难道我们就没有责任吗?我们做父母
的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那男人愣住了,木棍渐渐垂了下来。他有些泄气的垂着头,看了看地上跪、坐着的我们,突然愤恨的道:
“由他去吧,我再也不管他了!”说完将木棍往地上一摔,大踏步的走出了院门。
那天晚上,母亲打了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将我和刘之浩送到了医院。我的伤不要紧,只是皮外伤。可刘之浩
的伤就比较重了,肋骨被打断一根、肺有轻度出血水肿现象、左腿胫骨轻微骨折、全身上下全是血红色的道道鞭
痕、有的已破皮流血。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守了昏睡的他一夜,直到他彻底的脱离危险。
他住了整整两个星期的院,这期间全是母亲在医院照顾他。从这以后他对我母亲的态度突然好了起来,见面
会主动叫一声陈姨,不像以前那样爱理不理的了。而我因要上学,所以只能偶尔来看看他。但我每次来,他都很
高兴,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但看得出来精神状态很好。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抽空来看他,那是他出院的前一天。母亲回家做饭去了,准备迟些再来。
于是我坐在旁边帮他削梨,他坐在病床上静静的看着我,那温柔的目光竟看得我微微有些不自在。于是我更
加专注的削梨,削出来的皮一圈又一圈竟连续不断。削完后,那皮竟可以围成一个完整的梨形。
我将皮小心的围成原来的梨形,摊在掌心,凑到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他盯着我手中的皮直言不讳的答道。
看着他一脸专注回答的样子,我有些错愕。
这家伙,怎么回事?转性了?他以前从来不肯这么老实回答的,即便他心里承认你厉害,口里也会说,切,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之类的话。反正这家伙,口最损!不趁机打击洗刷你已经很不错了,休想从他口中听到只言片
语的夸赞。
“哼,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我随便说着些话以掩饰我内心的惊讶,然后将梨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端到他面前。
“你喂我。”他看了看梨,又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居然做出一副小孩子撒娇的模样对我道。
“什么?还要我喂你?”我眼一瞪、眉一竖,火气又上来了。
这小子,得寸进尺嘛!帮他削梨已经很不错了,还要我喂他?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他居然将眉一垮,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我,仿佛真的是个向大人撒娇的三岁小孩一般。哦!真受
不了他的表情,好像不喂他就是欺负他一样。
我暗自咒骂他一句,投降了。
我从抽屉里找到一只塑料叉子,将梨叉好放到他嘴边。他乖乖的咬到嘴里,然后像个小孩子软硬兼施终于得
到最爱的冰淇淋后,一脸快乐幸福满足的模样。
这家伙,笑得这么开心!
我不满的撇撇嘴,决定整整他。于是拼命的将大块、大块的梨往他嘴里送,他根本来不及咀嚼吞咽,可是偏
偏又要照单全收。不一会便见他鼓着大大的腮帮子,左鼓一块、右鼓一块,那模样好笑极了!我实在忍不住的大
笑起来,差点拿不稳手中的盘子。
看着我得意的大笑,他立刻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狠狠的瞪着我,然后嘴里吭哧、吭哧嚼得更带劲了。
我继续大笑着,很少有机会能这样整整他,不趁机享受这难得的快乐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在我不经意间,他却突然问了句话:“初夏,你相信……我还能改好吗?”
我突然止住了笑意,定定的看着他,看到了他脸上专注而又带些犹豫的神情。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力量,我
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一脸微笑的看着他道:“我相信呀!你一定能改好的。虽然你的学习实在是已经让人不抱任
何希望,但是……人生不光是学习重要呀!还有很多、很多事你可以去做,而且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是吗?”刘之浩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你要相信自己呀!”我拍拍他的脸鼓励他道,“你看,你运动神经发达,你可以好好练习打球,将来说不
定能成为专业运动员,对吧?还有,你很会种花,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好园丁、说不定还是花卉专家呢!嗯——你
打架也很在行,可以去做警察呀!专抓小偷和坏人,将你的才能贡献给社会……那,如果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当
个渔夫啦!看你那么会抓鱼的,一定可以养活自己,没问题的!”
看着我一脸认真、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就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
个暑假,我们疯一般的玩着、笑着、闹着……他的发丝在阳光下尽情飞舞、他的汗水在风中淋漓挥洒、他眯着眼、
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仿佛站在河里,咧开一张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冲我远远的挥手高
声叫道:初夏,这条鱼好大哦!
好像!现在的他和那时的他好像!
我欣慰的笑了,觉得原来的那个刘之浩又回来了。

可是,我又错了!
出院后的他,才知道了两件事。头一件事还算让人欣慰,就是那个男孩的父母突然想通了,不准备状告刘之
浩了,而且表现得相当大度宽容、也没有再要赔偿费的意思。
但是另一件事却让刘之浩彻底的跌入了深渊。那就是学校因为这次打人事件,已经做出了将他开除的决定。
他父亲无论动用任何关系和金钱,也无法再动摇校方的决定。校方似乎是铁了心的要将他驱逐出校,免得他再次
给学校丢脸、让大宇中学这样的名校在光辉灿烂的历史上添上一个污点。
后来他父亲又给他联系了几家别的学校,却没有一家敢接收他、避他唯恐不及。
于是他父亲闷闷的抽了一晚上的烟,失望的对他道:“我再也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刘之浩也彻底的成了无业游民,成天在外面鬼混、甚至几天不归家,而他父亲也真的如他所说不再管他。
我对他也失望透顶,原以为可以拉他回来,没料到他还是走上了原来的老路,甚至更加堕落沉沦下去。他现
在也在刻意的避着我,我连好好跟他谈一谈的机会都没有。
算了,我已经泄气。他要这样就让他这样吧,如果他自己不愿回来,又有谁能将他拉回来?
一个人除了自己,又有谁能真正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呢?
我刻意的让自己不去想他,专心的应付即将到来的文理分科考,那对我是很重要的考试。可是为什么我总是
无法专心的复习呢?每每集中精神做题时,他的身影就会慢慢从试卷上浮现出来,打断我的思路。看书时,他也
会从书中冒出,干扰我的思绪。
讨厌!我挥手拍乱眼前的景象,然后才发现一切原来只是幻象。我懊恼的低垂着头,为什么他偏偏要在我脑
子里出现呢?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好好学习呢?
感觉身后有人轻拍我的肩,我回头,是段小明。
他一脸担忧的望着我小声问:“你没事吧?”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摇摇头道:“没事,可能最近学习太累了……况且快要文理分科了,还没决定最后选
哪一科呢。”
段小明忽然很纯真的笑了:“初夏,你还没决定好吗?这不像你啊……我看,你还是选理科吧,将来的选择
面也可宽一些。况且,你的理化成绩一向都很不错,将来考上名牌大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段小明的话给了我一些安定作用,我感激的冲他笑笑。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自从上次他写了情
书又被打之后,我跟他之间就仿佛有了些隔膜。尽管我们还在一起聊天,也在一起讨论难题,可是就是不像以前
那样无话不谈了,总像是在刻意回避些什么。
我知道我无法回报他的感情,我只能和他做普通朋友,也许他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和我保持距离的吧。
就在这时,我看到教室窗外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我定睛一看,那不是小胖哥和小飞是谁?而同时他们
也看到了我,于是冲我急招手。
什么事这么急?居然到我教室来找我?
我纳闷着出了教室门,现在是下午两节课后,待会还有一节自习课呢。
“什么事?”我看出小胖哥和小飞隐隐焦急的神色,立刻有些不安的问道。
“初夏,我们有一些事情想告诉你,你能不能跟我们来一下?”小飞忍不住急道。
“什么事?在这里说不行吗?”我奇怪的看着他们。
小飞和小胖哥立刻严肃的摇摇头。
我撇撇嘴:“好吧,那去哪儿?”
小飞看了小胖哥一眼说:“到天台吧。”小胖哥点点头。
于是我们三人来到高中部的顶楼天台,那个我曾经口不择言伤害过刘之浩的地方。
远处的风景依然很美,然而我却无心欣赏。我急着催促他们:“什么事?快说吧。”
小飞和小胖哥互看一眼,不知如何开口。小飞递了个眼色示意小胖哥说,小胖哥只好硬着头皮道:“初夏,
我们是想告诉你,现在能救刘之浩那家伙的人只有你了!”
“什么意思?”我一惊,立马抓住小胖哥的衣服急切问道。
“唉——”小飞叹了口气,一把推开小胖哥道:“你怎么能直接这样说?我看,还是我来说吧,这件事得从
头说起。”
“快说吧——”我已经急不可待。
小飞咽了咽口水,似乎在找个合适的开头。“初夏,你知道两年多前,也就是刘之浩刚读高一那会,他为什
么要参加篮球社吗?”
“这个……”我摇摇头道,“我也奇怪他为什么会加入篮球社,他不是一开始就拒绝所有运动社团了吗?这
件事,我也问过他,可是他偏不说。后来我想,这家伙不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吗?反正他时间多的是……”
“不对,”小飞摇摇头,居然是一副严肃的口吻,“他如果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又何必那么辛苦的练习,常
常练到自己虚脱……”
“啊?”我张大了嘴,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吧,那个傻瓜,会练到虚脱?“他、他不是根本不在乎篮球吗?
他常说他只是随便玩玩……”
“唉——那个家伙!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小胖哥突然在旁边插了一句,引来小飞不满的回瞪。小胖哥赶紧
笑了笑、闭上嘴。
“他会加入篮球社,是因为有一天他突然问我和小胖,做什么最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和目光?”小飞继续道。
“那个家伙,原来就为了吸引女孩子注意呀!”我突然觉得有些愤怒,夹杂着一些酸意。
然而小飞和小胖哥却摇了摇头。
小飞继续道:“他根本不在乎其他女生的眼光,他在乎的只有一个女生的眼光而已。他希望那个女生能将只
投向学生会工作、什么文学、还有什么乒乓球上的眼光,能偶尔抬起来看他一眼,所以他才会那样问我们。然后
我们告诉他,最吸引女孩子眼光的莫过于打篮球和踢足球。于是他选择了篮球社,一天到晚拼命练习,恶补自己
略差的基础。”
“可是、可是那段时间,他天天都跟我一起回家的呀!我、我怎么没有看到他拼命练习?”听到小飞这样说,
我已经猜到刘之浩为什么要打篮球了。可是心中还是不解,明明没有看到他怎么练嘛。
“啊……那是因为他常常逃课去练球。”小飞突然轻笑了一声道。
那家伙!我无奈的闭上眼,就知道他会这样!
“可是,”小飞又继续道,“那家伙每天晚上都在练球哦!”
我一听,惊得睁大了眼。
“你一定以为他每天晚上出去只是鬼混吧?其实他是去你们巷子后面那个废旧的篮球场练习去了。”
“不会吧?”我有些讪讪道,“他真的是去练球了?”
小飞和小胖哥同时点点头。
“那段时间,他真的是很认真在练习,所以进步神速。你还记得那天高一年级和高二年级的内部比赛吗?”
我点点头,那次比赛在最后三分钟里奇迹般的绝处逢生、反败为胜,我怎么可能忘记?
“当时我也在场上比赛,他看到你来了之后,精神大振。呵呵,尤其是在听到你那声、那声……特别的加油
之后,他的状态就出奇的好。本来那场球,我们不可能赢的。高二队实在是太强了,一直压着我们打。可是…
…”小飞突然笑了起来,“真是奇迹呀!他居然为我们扳回了比分,不,是赢了一分!你应该知道,你对他的影
响有多大了吧?虽然后来你来看他打球的次数并不多,可是每次他都很卖力的表现,他只想吸引你的注意而
已。”
“可是……”我感觉我浑身在微微颤抖,有一股莫名的东西堵塞我的喉咙。“可是,他后来为什么又不打了
呢?就那样退出了篮球社,多可惜呀!”
小飞从衣兜里掏出根烟,不疾不缓的掏出打火机点燃,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那样子颓废极了,就像那天我
在天台上看到他们时一样。
忽然间我发觉小飞和小胖哥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成天同刘之浩混在一起抓鱼、抓青蛙的小男生了。
他们已经长大了。少了份天真、多了份成熟,已经像个大人了。
也难怪,他们应该已经满十八岁了吧……
“那就要怪你了。”小飞从烟雾中徐徐抬起眼睛看着我道。
“是……我那天在这里对他说的话么?”忽然间已经有所感悟,内疚的潮水突然间涌上心头,让我真恨不得
割掉自己的舌头。
“是呀……”小飞又深吸了一口烟,鼻孔缓缓冒出一大堆烟雾来。“你那天是彻底的打击到了他。他成绩是
不好,他根本就不是个学习的料,所以他才会拼命打球,希望在这方面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虽然学习成绩不好,
但也可以在某些方面比那个学生会长强。他之所以要去找那个学生会长打架,同样的也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在打
架上比他强……他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就是想让你注意他。然而,你那天却在这里对他说,你喜欢那种优秀的、
聪明的男生,说只有那样的人才配你……”
顿了一下,小飞又接着道:“我想,他当时是绝望了。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做到优秀、聪明、比你还要强的。
哼,你的两三句话就将他彻底打入真正绝望的深渊,以至于他对任何事都失去了信心,连曾经拼命练习的篮球也
放弃了。很快,他开始逃学,和街上的小混混们混在一起,抽烟、喝酒、赌博、打架什么都干。他呀……已经彻
底的放弃自己了,所以即使被留级了,他也无所谓。那时候,我们拼命苦劝他,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不过那段
日子,他已经开始晚上偷偷的护送你回家了。不管白天他怎么鬼混,晚上九点那小子一定会准时在校门旁边等你
出现。所以我们想,他既然还能这样,表明他至少还有一部分是留在正常世界里的。能让他完全回到正常世界的,
也只有你了!”
我微张着嘴,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后来,他一连教训了七个在这一带很有名的混混,打出了名声。从此以后,许多混混见到他都尊称他一声
浩哥,有的甚至来依附他。呵,他便理所当然的做起了老大。当然也有许多不服者来挑战,可是……你知道,他
从来没有输过。呵呵,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打架王!跟他哥哥一样,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打架天赋……”
“他哥哥?”我惊讶道。
“是呀,他有一个亲哥哥你不知道吗?”小飞略微惊讶的看着我。
“这么一说,我好像是听说过他还有个哥哥什么的,只是从来没见过。”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是当然,你肯定没见过他。他的哥哥大他四岁,当时也是本市有名的打架王。后来 16 岁的时候,在一次
群架中杀了人闯了祸,便被他母亲秘密送去当兵了。当地公安也没有查出来是谁干的,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所以,他哥哥走的时候,刘之浩才 12 岁,而你还不认识他们呢。”
“是吗?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父亲对他打伤了人的事会那么愤怒,简直想要杀了他似的。原来是不想他
走上他哥哥的老路……”
小飞似乎说得有些累了,抬眼示意小胖哥继续。于是小胖哥干咳了两声,接口道:“他这样锋芒毕露,很快
便引起了本地最大的黑社会头目龙哥的注意,有意将他招揽旗下。那个龙哥据说是本市最有势力、最有钱的人,
手下据说有七八百个兄弟,连公安局都要忌他三分。他开了一间地下赌场、一家宾馆、三间夜总会、还有许多家
大大小小的歌舞厅和酒吧,还承包了本市最有名的一家旅游胜地,成了本地娱乐业的霸主。至于他私下里又在做
什么非法的勾当,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有些讪讪的道:“啊……有、有这样的人吗?这个城市看起来那么和平宁静,有这种人吗?”
小胖哥翻了翻白眼:“那是当然!你不会以为黑社会什么的只是在港片里才存在的吧?”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敢承认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你也太天真了,初夏!”小胖哥有些无奈的摇着头,“你知道吗?当初他哥哥也是跟着龙哥的。黑社会打
架可不光用拳头,是要用刀子的,所以他哥哥才会在那次群架中杀了人。”
我惊得目瞪口呆,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他们真的要用刀子吗?好可怕……”
“初夏,你果然很天真……”这次连小飞都无奈的摇头,然后他转头看向小胖哥道:“我现在怀疑我们是不
是应该真的告诉她了,她这个样子,只怕也帮不上忙吧?”
小胖哥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唯一能救那家伙的也只有她了。”
小飞不置可否,继续抽他的烟。
小胖哥转头继续对我说:“本来刘之浩那家伙是不想进真正的黑社会的,他一再的拒绝龙哥的要求,差一点
就惹怒了那个可怕的男人。后来刘之浩打伤了那个男生成为了一个契机。你知道为什么那男孩的父母最后不再追
究,而且态度也变得出奇的宽容了吗?”
“难道是那个龙哥……”我颤颤的问。
小胖哥点点头,神情无比严肃。“甚至学校毅然的将他开除,还有别的学校也不敢接收他,恐怕也有龙哥在
后面作祟。”
“啊——”我惊得倒退两步,靠住了半人高的围墙才站稳脚跟。“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可能因为当年他哥哥的消失,让龙哥痛失了一员大将吧,所以现在他对刘之浩那家伙是势在必得。那家伙
被开除之后也实在无聊,可能也是因为抵挡不了对方开出的优厚条件吧,总之那家伙居然答应加入旗下了。所以
这两个多月以来,不仅你、连我们都没有见过他一面。他好像真的成了个与我们不同世界的人,走在与我们越来
越远的路上,我们已没有能力将他拉回来……初夏!”小胖哥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一脸严肃沉痛的表情对我道:
“现在能拉他回来的只有你了!”
“我、我吗?我要怎么办?”我有些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颤抖。
“听着,初夏!我有一个远房表哥在龙哥手下做事,他昨天对我说,龙哥让刘之浩今天晚上去夜总会杀一个
人,以此来考验他。而且还答应他,只要他成功杀了那个人,就让他做帮会中第四把交椅,以后可以独立的做买
卖了。我真担心那小子受不了诱惑,真的会去杀人!”
“不!”小飞突然将烟一丢,用脚狠狠的踩了几下抬头道,“就算那小子不想杀人,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中他
也不得不去!初夏,我们之所以找你、之所以告诉你一切,就是希望你能在这最后关头挽救他。”
“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忽然没有了自信。
“你去告诉他,让他不要去!一旦杀了人,他就再也回不到正常世界了、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他了。而且……
如果那是个陷阱怎么办?如果龙哥只是想让他做替罪羊怎么办?他就得在牢里渡过一生……”
“不——”我痛苦的闭上眼,不敢想象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要刘之浩变成那样、我不要他变成那样……
我要他像从前一样快乐的活着、快乐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不学习也好、就算整天玩也好!我也不要他
堕入真正的黑暗,永远的沉沦……
“他在哪里?”我沉声问。
“我们带你去找他!”小胖哥与小飞对看一眼,同时点点头。
于是我们三人匆匆跑出学校,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往城东而去。
车拐进了一条繁华的娱乐大街,这条街上全是酒吧、歌舞厅、夜总会,出入的也都是有钱人。在一家名
叫金龙夜总会的门口,我们下了车。
小胖哥再次叮嘱我:“他最近应该都在这里看场子,我们……不能陪你进去了,否则他们会更加起疑。你,
自己要一切当心!如果见不到人,就赶快出来。如果他们想对你不利,你就大声喊,我和小飞再怎么不济也会冲
进去救你的。”
我镇定的点点头,同时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吧,我一个小女孩,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况且
刘之浩那家伙在里面,他们也不至于对我不利,更何况还有你们哪,我就更不用怕了!”我故作轻松的拍拍他们
的肩笑道。
小飞和小胖哥对望一眼,似乎没有料到我居然这么镇定,刚才还被他们的话吓得不轻呢!可是他们又哪里知
道,我想要挽救刘之浩的决心已经大过一切,恐惧、害怕各种各样混杂的情绪在这种决心面前已经微不足道了。
我鼓起勇气推开那扇虚掩的豪华大门,走进了黑暗的夜总会。此刻由于还没有营业,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也没有灯。
我摸索着墙壁小心的往里走,这里的墙贴着暗朱红色的壁纸,墙上挂满了画,但我却看不清是些什么画。
走了一会,似乎来到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厅,里面有好多好多沙发和小圆桌围成一个一个的圈,点缀着一些绿
色植物。而最前面好像是一个大舞台,舞台前是一个大舞池。此刻都没有开灯,看不出怎样的豪华来。
这里就是所谓的夜总会了,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突然背后响起一个粗暴的声音:“你是谁?怎么进到这里
来了?”
我一转头,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穿着黑色衬衫打着紫红色领带的青年站在我身后,警惕的打量着我。
“赶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他看出我并没有危害性,于是不耐烦的道。
“对不起……我、我是来找人的。”我连忙赔着不是,小心翼翼道。
“找人?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看你还是学生吧,赶快走吧。”他冲我挥了挥手,想立刻赶我走。
“不,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他、他叫刘之浩!”我急了,生怕他会立刻将我轰出去。
“刘之浩?”他诧异的看着我,似乎不相信。
“对,我就是要找他。”看出他的犹豫,我拼命的点头道。
“你是他什么人?”那青年仍然有些惊讶。
“我呀,”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像个小女孩般无害的笑着,“我是他妹妹。”
那青年似乎还是不信,但又不知该怎么办。
我立刻道:“劳烦您带我去见他好吗?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找他。”
青年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展开一个可爱的笑容,相信可以减少他的疑心。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点点头道:“好吧,跟我来。”
我跟在他后面上了楼,原来二楼也是一个大厅,不过更豪华许多,而且被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包间,看不清包
间里有些什么。我继续跟着那青年往里面走,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
哇塞!真不愧是最大最豪华的夜总会呀,全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我感叹着跟着他拐了几个弯,走过许多漂
亮的雕花玻璃门,来到一个不同于其他的红棕大门前。
青年恭敬的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那扇门,往里探出半个身子道:“浩哥,外面有个自称是你妹妹的小女孩
说要见你。”
从那门里似乎传来几声轻佻的狎笑和一些人的起哄声,似乎有人在说,浩哥你真不赖啊,这么快就有马子找
上门来了……
还没说完好像又立刻禁了声。
我内心一阵反感,努力压抑着涌上心头的那股厌恶的感觉。
那探头的青年似乎对着里面点了点头,然后探出身来将门打开,对我道:“进去吧。”
我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毅然的跨出自己的脚步,跨进了那个阴暗的房间。
“啪”的一声,门在我背后轻轻关上了,我却莫名其妙紧张起来,有一种进了贼窝的感觉。
这是一个很大的台球室,中间摆着两张极其豪华的台球桌,桌上方吊着一盏硕大的专用照明灯。整个房间就
只有那专用的照明灯亮着,所以显得很昏暗。
屋内烟雾缭绕,充斥着呛鼻的烟味,我不自觉的皱紧眉头,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可是那股烟味已经弥漫
在整个房间,又怎么可能扇得掉?
我忍受着这股刺鼻的味道,抬头打量屋里的人,发现这个房间里居然有男男女女十几个人。男的都很年轻,
一副嬉皮打扮,发型和饰物都极尽可能的夸张,其中几人拿着台球杆或靠或站在球桌旁。而几个年轻女人穿得都
很暴露、妆也画得很妖艳,有一个女的还跨坐在男的身上极其魅惑的轻轻摩擦着。
他们都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我,那眼神里充满着好奇、探询和些微的敌意,还有某种我不知道的东西。
对,我知道我是个外来者,不小心闯入了他们的天地,他们当然会用这种眼光看我了。我让自己这样想,同
时深吸了几口气,给自己壮胆。
然而我还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人,他到底在哪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一声熟悉的声音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蓦地响起。我欢喜的朝那个角落里望去,像是在
孤身漂流在冰冷阴暗的大海中,突然间抓到了一块浮木般欣喜。他的声音让我无比心安。可是我却看不到他的脸,
只隐隐看到那黑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穿皮衣的人。
“我、我是来找你的。”我小声的说着,只觉得一股陌生感没来由的从四面八方突然向我涌来,让我手足无
措。
那个人……那个坐在黑暗中的人真的是他吗?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他的声音再次响起,透着无比的冷漠。
我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自己继续站在这里,忍受那些无礼的目光和他冷漠的态度。
他变了吗?他真的变了吗?
“不,我有话想跟你说!就现在!”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大着嗓门毅然决然的说道,同时一瞬不瞬的注
视着那黑暗中的身影。
那黑暗中的人似乎振了一下,我能感觉他的目光紧紧的锁着我。于是我抬起下巴,也定定的看着他,尽管我
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影。
隔了好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开口:“阿虎、阿兵,你们出去吧,统统都出去。”声音中有种
令我陌生的却又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些男男女女朝那黑影看了一眼,虽然十分不情愿,但好像也不得不听他的话。于是一个个懒散的站起来,
朝门口走去,在路过我身旁时都拿眼斜着好奇的打量我。
我还听到几个女人走过我身边时轻“嗤”了一声,给了我个白眼,甚至听到一个女人小声对另一个女人道,
不怎么样嘛!
别去管他们、别去理他们,他们是一群跟你处于不同世界的人,没必要去和她们这种人计较……
我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着,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了,人都走光了。当最后一个人看了我和他一眼,将门关上时,我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我转头去看那黑
影,然后低低叫了声:“哥……”
他突然不耐的站起来,走出了那片黑暗。我这才看到他的全貌。
为什么才两个月没见的他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穿着一套发亮的黑色皮衣皮裤,看得出十分高档,而且恰到好处的包裹住他那一身高挑而又强壮的身材。
他的皮衣较短,更显出他的一双腿又细又长。
还好他的身上没有像刚才那几个嬉皮一样缀满稀奇古怪的金属饰品,否则我会怀疑他的审美眼光。只是他在
脖子上带着一条很粗的银色项链,上面挂了个缀物但我看不清是什么。他脚上也穿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将他一
身衬托的更酷。他的左手夹着一根烟,我才发现他的中指上带着一颗硕大无比的蓝宝石戒指,幽暗的闪着诡异的
光芒。
这个戒指是不是龙哥送给他的见面礼呢?为了庆祝他加入,又或者是他在帮会中身份的象征?
我继续往上打量他,他的脸没有变,只是眼神却变得冰冷无情了,一张薄唇紧紧抿着更显冷酷。他那头半长
的头发全部打上发油,往上直直的梳了一个很酷的发型。可我看上去却觉得像是他脑袋上长了一根根葱,就像院
子里栽的根根拔尖的葱苗一样。
他的冷漠并没有吓着我,倒是看到他这可笑的发型,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恼恨的一声低吼朝我走来。
在台球桌旁,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笑弯了腰。“哈哈哈哈,你、你……谁给你梳的这发型?真是太、太好笑了……”
“哼!”他冷哼一声不理我,然后一屁股坐到球桌上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谁带你来的?”
我直起腰看着他。“是小胖哥和小飞。”
“就知道是他们!”他撇撇嘴,一脸想要痛扁他们的模样。
原来他还是没有变,还是原来那个刘之浩。我将唇角轻轻一勾,开心的笑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又懊恼的甩甩头恶狠狠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完了
赶快走。”
没有被他凶恶的语气吓到,我轻轻走到他旁边,抓起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中,然后紧紧握住。
我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缓缓道:“小胖哥和小飞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惊讶的看着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我真的……对不起……谢谢……”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是临到头
却只能说出这么简单的两句。可是这两句话,已足够代表我此刻如狂涛巨浪般的心情,千言万语早已包含在这两
句话中。
对不起,因为一直在伤害你……
谢谢,因为你一直的守护……
“初夏……”他轻轻一叹,除了唤我的名字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
“之浩……”我轻轻的唤他的名字,带着我满腔的柔情蜜意第一次这样唤他。
一滴温热的泪珠从我眼角轻轻滑落。
他微怔,然后抬手极其温柔、极其小心的替我拭去那颗眼泪,就仿佛我是他手中一碰即碎、无限珍贵的珍宝
一样。
我心中一阵战栗,觉得自己幸福的快要融化掉,但愿一生都活在此时此刻、永不醒来!
可是、可是不行!我差点就忘了此行的目的,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说。
我睁开弥漫着濛濛水气的大眼,在他的瞳仁里我看到了自己发亮的眼睛,灿若秋水、美得就像是童话里水边
的仙子。
“之浩,你别去、今天晚上你千万别去!”我急急的说出这次的来意。
他的身子却突然一僵,然后缓缓放开了我的手,跳下球桌背对着我。
我一怔,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带着焦灼的语气道:“求求你,别去杀人、别去杀人!杀人是犯法的,难道你
想去坐牢吗?如果你真的杀了人,你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说到这里,我的泪已汹涌的弥漫而出,我仿佛看到
了他直直的掉进无尽黑暗的深渊,再也看不到、再也抓不回……
他忽然抬起低垂的肩膀,长长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以一种无限低沉却又带着隐隐悲痛的语调缓缓
道:“不行……已经来不及了……我、非去不可!”
“为什么?为什么非去不可?”我不解的走到他面前,一脸沉痛的神色。
他别开脸,不去看我,只是低低道:“事到如今,我已非去不可!否则……”
“否则?”我抓住他的衣袖急道,“否则什么?他们要杀了你?他们威胁你是吗?之浩,别受他们威胁,他
们要拉你下水,你千万别受他们威胁!”
他沉痛的闭上眼,摇了摇头。“初夏,你别管我!我求你了!你走吧……”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我拼命摇着头,热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再也顾不得一切,扑
上去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哑着嗓子吼道:“我爱你呀……傻瓜!我爱你呀……”
他惊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还好靠着球桌才停了下来。
而我仍然紧紧的抱住他,丝毫没有松手。
他迟疑的扯开我的手臂,与我分开,然后低头看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呆呆的问:“初夏,你……刚才说什么?”
我的热泪再次涌出,但我却笑着对他说:“傻瓜!我说我爱你呀、爱你呀……”
他又呆住了,而后一股狂喜的热潮涌上他的脸,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晶亮,他的双唇在微微颤抖。“初夏…
…你、你是说真的?”
“嗯!”我用力的一点头,紧咬着下唇,嘴角瘪着已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哦——初夏!”他一声长长的叹息,再也不犹豫的紧紧的拥住我,在我耳边轻轻道:“我也爱你呀……”
“我知道啊,傻瓜……你真是个傻瓜!”我笑着在他耳边柔声道。
那一刻如果我说我们仿佛到了天堂,那也不过分呀。那一刻洋溢着的浓浓的欢喜、幸福、满足、珍惜,是我
今生从未体验过的妙不可言的滋味。
我们紧紧相拥着,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喜悦的、激动的颤抖,是两颗早已互相倾慕的心终于收起坚硬的外
壳和壳上锋利的刺、靠在一起所产生的激越电流,然后瞬间蹦射出的耀眼火花!
我们互相感受着彼此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心跳的频率渐渐一致,感受着我们的生命正渐渐融为一体,我中
有他、他中有我……
“初夏……”他轻轻抬起我的脸,我看到他的双眼亮得就像夜空的北极星。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轻轻闭
上眼睛。他缓缓低下头,将两片灼热的唇轻轻覆上我的,然后极轻、极轻的在我的唇瓣上啄吻。
那感觉就像是被一根狗尾巴草拂过一般,麻麻的、痒痒的,我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他有些恼怒的加重了力道,
辗转揉压着、吸吮着我柔软的双唇。他的唇那么热,仿佛要烫化我一般。他用舌尖轻撬我的牙齿,我不由自主的
张开了嘴,他的舌尖滑入与我青涩的舌头缠绵在一起。
那种感觉很奇怪、却又很舒服,暖暖的、滑滑的、热热的、湿湿的,奇妙的纠缠在一起,让我的头脑几乎晕
眩。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他的舌是个外来物,那种热热的包容的感觉仿佛它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那么
熟悉那么温暖,却又不断的带给我奇妙的感觉,让我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原来这就是初吻的感觉呀……
好半天他终于放开了我,让我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又探头轻啄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尖、我的双颊、
我的额头……直到整张脸都让他亲遍了,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笑意融融。
我轻轻对他道:“答应我,今晚别去,就算是为了我……”
他专注的看着我,过了好久好久,直到我忍不住又要出声时他才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真的?”我一阵惊喜。
“嗯,”他再次坚定的点头,“当初也并没有想加入他们,只是……怕他们对你们不利……”
“原来你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父亲和刘家……还有我,是吗?”我心痛的看着他,知道他为什么逼不得
已要加入黑社会,为什么说他非去不可了。
原来他顾忌的是我们呀!原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我们呀!
“你真傻……”我轻捶的胸口,将脸深埋在他宽厚温热的胸膛,一阵难言的酸涩。
突然我抬起头来急急的问他:“那你要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看了看我,眼里有些哀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决。“我会离开这里,彻底的离开,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
如果他们已经知道我已远离这里,自然就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因为拿你们威胁也没用了……”然后他又温柔的看
着我,替我拢了拢耳边的零发道:“初夏,我只是放不下你!我走了,你怎么办?谁来保护你?”
我给了他一个坚定的微笑,捶捶他的胸笑道:“我又不是弱不禁风,干嘛非要你来保护?况且你不是说你走
了,龙哥就无从威胁了吗?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们呀!”
他摇摇头犹豫着说:“我还是不放心。”
我生气的一瞪他:“别婆婆妈妈的了!刘之浩,拿出你的气魄来!你现在只有离开让他们找不到你,你才能
逃过这一劫。走吧,不要再犹豫了!”
他定定的看着我好久,从我眼里读到了异乎寻常的决心。
“好吧,”他点头,“不过,我会请豹哥暗中保护你们的,他是我在这一道中唯一还算得上是朋友的人。相
信有他出面,龙哥也不至于太为难你们。”
我点点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他低低的吐出两个字:“今晚。”

于是那天晚上,刘之浩在我、小胖哥和小飞的帮助下,坐上开往省城的火车连夜离开了。
省城,现代又繁华,而她母亲就在那边。
而且听说她母亲再嫁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所以应该能够保护他吧。龙哥就算再有势力也不至于跑去省城
撒野吧,况且他也不知道刘之浩去了哪里。
想到这些,心就稍稍宽了一些。回到家里,将刘之浩的情况大致告诉了他父亲,并将刘之浩的留书给了他。
他看了之后,意外的没有骂、没有怒,只是面无表情的抽着烟,然后缓缓的说了一句:“去他妈那里也好,我也
懒得管他。”
之后,龙哥果然派人到处找刘之浩。连我们家门口都时常有一两个鬼鬼祟祟的青年,装在那里若无其事的到
处闲晃,可我知道他是在监视我们家,等着刘之浩的出现。
不过龙哥始终没有对我们家的人怎么样,看来刘之浩的判断是对的,又或者是他那个朋友豹哥起了些作用?
我已无法知晓。
期末考很快来临,分科考试也在同一时间,我已无法分心他顾。半个月后分科考试结束,我成功的进入了自
己选报的理科重点班。
于是暑假里,我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看书、写日记、帮妈妈做家务、伺候那个挑剔的老太太,不像以前一
样到处出去玩了。其实留在家里最主要的原因,只有我自己明白,那就是想等着那家伙的回来。
因为,说不定某一天、某一时候他就突然回来了。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站在我面前,然后指着院子里的花对
我说,哎呀初夏,院子还是被你打理的这么好呀。每当我这样想时,嘴角就会不自禁的噙上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希望他这样出现,可是理智又告诉我,他不能回来!龙哥的人还没有死心,还时不时的会在巷子里出现,
他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这样,在矛盾的期盼与煎熬中渡过了近半个月时间。我更加勤快的打理着院子,给它们浇水、除草、上肥、
剪枝,只希望他回来时能看到一个更加绿意盎然、蜂蝶成群的美丽花园。这是我们共同守护的院子,这些花草是
我们共同守护的宝贝,看着它们枝繁叶茂、看着它们生机勃勃,似乎也象征着我们之间的维系就更加牢固、更加
紧密。
这天晚饭后,我正在院子里摘着开得密密麻麻的栀子花,今年似乎开得特别旺盛,从 5 月底一直开到 7 月份,
花期也很长。
无聊时我就会用线将朵朵盛开的花穿起来,做成一个花环带在头上。母亲看到后总是轻笑道,这么大了还这
么傻气!而我总是冲她做个鬼脸笑道,我就是喜欢这么傻气!
是呀,我喜欢栀子花、喜欢带着它们,让那种清新的香味随时随地笼罩着我。然后想象这花环是他替我带上
的,在一圈又一圈洁白神圣的光辉中,穿着白色的礼服,与他温柔的相互凝视……
天啊!我在想些什么?我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暗暗自责。他现在不知道还处在什么样的危险当中,而我却
在想这些太过不切实际的东西,真是不应该呀!
是呀,太过不切实际呀,我跟他……
不管怎么说,在法律上我们仍是兄妹。我跟他相爱,能被允许吗?能被人们的道德、社会的伦理允许吗?即
便我们可以不顾一切,可是我的母亲、他的父亲呢?他们能同意吗?他们能承受周遭的舆论和别人异样的眼光吗?
我不禁想起了那天母亲对我说的话,也许她早已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事先那样对我警告。可是她
的告诫还是没有起到作用呀,我轻笑。
我还是不可自拔的陷进去了呀!未来等待我的,是深渊、是激流、还是泥淖呢?我感叹着,不管哪一种都不
是好的下场呀……
我跟他,到底有没有未来呢?虽然我才 16 岁,可是怎么觉得自己已经将一生都交给他了呢?
完全的信任他、全心的去爱他……不管未来会面对什么,我都会与他并肩站着、携手面对!
喵——喵——喵——
几声怪异的猫叫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看向院墙外面,觉得这几声猫叫好熟悉。
啊,是小飞和小胖哥!只有他们才会装出如此让人肉麻的叫声。
可是,不对!这么晚了,他们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况且刘之浩已经走了,他们更没有必要来这里了。
难道……难道……
难道是他?!
我丢下满手的栀子花,飞快的跑出了大门。我兴奋的转过墙角,一眼便看见了他!
他单肩斜斜的背着个大书包,双手随意的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歪着头带着明朗的笑意,就那样看着我,定
定的看着我。
我激动万分,然而脚下却迈不开步,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我与他对视了足足有三分钟,就仿佛我们有好
多年没有见面一样,可是我们才分开短短一个月而已呀。
我刚要开口,他却立刻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立刻明白他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他在这里,尤其是龙哥的人
还可能就在这巷子里。
他轻轻走过来,拉过我的手,将我带到我们常去抓鱼的河边。这里夜黑风高、草木茂盛,这么晚了也不会有
人出现在这里,所以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抬起头看他,有些焦急的道:“你怎么回来了?龙哥的人还没放弃找你。”
“我知道,”他点点头,“我刚才偷偷的去找过豹哥了,他都跟我说了。听到龙哥没有找你们麻烦,我很高
兴,这一个月以来我总是担心你们……”
“傻瓜,担心我们做什么?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我嗔怪的看他一眼,内心却是温暖异常。
“初夏……”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与我面对面道,“已经决定了,我要去当兵……”
“当兵?”我十分意外。
“对!”他看着我,满脸的歉疚之色,“就像我哥当年那样去当兵,这样才能彻底的摆脱他们。而且一去就
是三年,他们是不会有耐性等那么久的。等我转业回来,就在省城里找份工作安定下来。他们也不可能在三年之
后,跑去千里外的省城再去纠缠我。况且那个男人在那边还是有一些权力的,倒也不用怕他们。”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男人是谁,就像我暗地里称呼他父亲一样,看来他也不是很喜欢他的继父。
“初夏,这次偷偷回来,是来向你道别的。”他似乎很艰难的才将这话说出口,然后垂下头不敢看我的脸。
我握紧他的手,忽然笑了。“三年,是吗?”
他用抬起头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发笑,然后带着些惶恐、带着些小心翼翼问道:“初夏,
你会……等我,是吗?”
我又开心的笑了,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蛋,然后皱着鼻头凑到他面前笑道:“是呀,傻瓜!我会等你的,
你担心什么?三年吗?刚好,我也成年了,可以对自己的事做主了。到时候我们才能更有勇气、更有力量面对我
们的未来呀……”
“初夏!”他突然开心的笑了,双臂微一用力便将我拉入他怀中用力抱住,然后埋首在我耳边,像以前一样
用他的脸温柔的来回摩挲着我的脸,带着些轻怜蜜意……
他轻轻叹息着,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弄得我心旌动摇。“初夏,谢谢……我会回来的,一定会!你一定要等
着我,乖乖的……不许去找别的男生,听到没有?”他突然推开我,一脸严肃的看着我,口气中突然加进了火药
味。
我吃吃的笑了起来,为他口中明显的妒意而甜蜜欣喜。
他却有些懊恼的皱着眉,不悦的看着我道:“尤其是那个张彦军,不准你再和他在一起。你知道吗?每次在
校园里和大街上看到你和他走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快疯掉!可是……可是他才是那种聪明的、优秀的男生,才
是你的理想人选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愧疚万分,为自己曾经说过那样的话而深深自责。“我不该对你说那样
的话的,对不起……”
“笨蛋,事到如今还道什么歉?我早就原谅你啦……况且,我也曾经说过伤害你的话……”
“那个啊……”我突然一挑眉,抬高声音道,“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
“啊?”他紧张的看着我,有些慌乱,眼里满是内疚和歉意。
哈哈哈哈……
我大笑了起来。
“骗你的啦,那种事谁会记得!”我嗔怪的瞥了他一眼。
他随即摸着头呵呵的笑了起来。
我们俩并肩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
“初夏,”他忽然说,“你还记得那一年我指给你看的星星吗?”
“嗯。”我靠在他肩头轻轻点了下头。
他继续笑道:“我说我要做那颗最大最亮的北极星……而你,就是边上那颗最不起眼的小星星,你还记得
吗?”
我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撇撇嘴道:“当然记得啦,你这个自大狂!”
“呵呵……”他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其实,当时我就希望你能像那颗小星星般,永远伴在我身边……永远
同升同降,永远在北方的天空下闪烁……”
我轻轻的叹息一声道:“难道你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开始喜欢我了吗?”
他又笑嘻嘻的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那时、也许是更早的时候……也许在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你知道吗?初夏,我也很喜欢栀子花,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你蹲在那里
看得舍不得走时,心里便已经对你有了好感。”
“呵呵,是吗?原来你也喜欢栀子花……”我喃喃的笑道。
他转过身来凝视着我,一脸专注、一脸温柔,抬起手来轻轻抚摸我的脸道:“初夏,你,永远是我的栀子花
……”
然后他的脸缓缓压了下来,我闭上眼迎上我的唇。
在一片刷刷刷刷的风吹野草声中,在一片唧唧唧唧的虫鸣声中,我们互相感受着彼此,彼此的呼吸、彼此的
心跳、彼此的灼热体温、还有彼此对对方诉不尽的绵绵爱意……
然后,他走了。
连夜就走了。
然后我开始了连续三年没有他的日子。
高一很快就过去,我没有再和张彦军走得过近,但还维持着一般朋友的关系。他对我好像仍是没有死心,仍
希望有天我能接受他。但是,我又怎么能告诉他,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就是我哥哥,再也装不
进别人了。
那一年高考,小胖哥考上了一所南方的财经名校,而小飞也考上了北方的一所交通大学,就要离开这所城市,
去开始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了。
暑假里,我收到了刘之浩的来信。信上说他所在的建设兵团即将开往新疆驻扎,那是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
所以今后写起信来将要很长时间才能收到了。信上,他几乎隔一小段就会吐露对我的思念。他说,我早已经印在
他的心上,他走到哪里我也跟到哪里。当他训练时、当他站岗时、当他学习看书时、当他防空洞里挖隧道时,他
都会感觉到我就在他身边、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
看到这封信,我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痴痴傻傻的一个人笑了半天。然后,抽了一个晚上,我给他回了一
封长达六页的信。信上每一个字都溢着我对他浓浓的思念,虽然写得并不是很露骨,可是我已经觉得够害臊了。
从未写过情书的我,还是第一次写这么……这么煽情的话语,写着、写着我就会不由自主的脸红。幸好我还写了
很多关于小胖哥、小飞等人的喜讯和近况,不然都没有勇气将那封信写完。写完后,才惊觉自己的脸已经滚烫。
高二那一年里,燕莎的变化很大,居然留起了长发。性格仍然豪爽,但有时又多了份女儿家的娇态,害羞脸
红的表情常常让人觉得很可爱。
我知道让她发生这种改变的是那个曾经是我们的小跟班、斯文又儒弱的小男生——张庭。可是现在,已经不
能再叫他是小男生了,因为他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又高又壮的大男孩,足足有一米八零的个子。鼻上的眼镜已经
摘下,让他以前隐藏在眼镜下的英俊的脸,终于可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说话也变得更有魄力和气势了,举
手投足之间都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男子汉的气概,豪爽、大方、幽默又聪明,这样的他惹来许多女生的注意,甚
至燕莎也不敢再小瞧他,甚至还偷偷的注意他。
于是我常常骂她:“看吧!以前不懂得珍惜人家,现在人家不再整天跟着你了,失落了吧?活该!”而燕莎
总是撇撇嘴不屑道:“谁要他跟着我?不跟着我更好,免得整天被他烦!”她口上虽然这么说,可是还是忍不住
拿眼偷偷瞟那个正与同学大声说笑的他,一脸失神。
唉——
我总是叹口气,感情这事呀,真是折磨人!就像以前我和刘之浩一样,明明相互喜欢却又偏要彼此折磨。
张庭和燕莎明明彼此心里都有对方,可是偏偏却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拖着,让我这个旁观者看着都替他们着急。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也许张庭那小子是故意要给燕莎一点教训的,顺便也可以让她明白她自己的真心,
谁叫燕莎这小妮子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折磨了人家整整五年!如果是我,我也会报仇的。

这一年里,母亲和那男人开始频繁的吵架,演变到最后甚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每当他们激烈的吵架
声在门外响起,我就会痛苦的捂上耳朵,不想去听。可是吵架的声音是最具有穿透性的,我又怎么可能抵挡?他
们的吵架内容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完全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我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去计较得那么
清楚。
这种吵架一直持续到一个周末的夜晚,那男人终于出手开始打我母亲。我并不知道他们打架,直到第二天早
晨起来看到母亲黑黑的眼圈,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我愤怒的捏紧拳头,可是对那男人天生的恐惧害怕,让我不敢去当面质问他。那一天,我握着母亲的手,哭
着对她道:“妈——离婚吧。”
然而母亲只是流着泪,摇摇头:“初夏,你不懂、你不懂的……有很多事你还不明白,生活并不是你想象中
的那么容易……很多事你必须去妥协、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妈,什么意思?你是说、是说……他、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吗?”我紧张、诧异、小心的问出口。
母亲无奈的点点头,那一刻辛酸的神情我永远都不会忘。“不然,你以为这么久以来我为什么要跟他吵,就
只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呵呵,我虽然已经肯定他在外面有女人,可是我又能怎么样?他也在看我不顺眼,
处处挑我毛病,我知道他就是想让我主动提出离婚。可是我不会如他意的!他不想背上负心的罪名、不想让他们
刘家良好的声誉蒙羞,又想甩掉我,哪有这么好的事?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母亲的语气由最开始的凄楚、到
愤怒、再到最后隐隐的恨意。
那一刻我看着母亲,觉得好陌生、也好可怜……
这就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家庭妇女的传统观念吗?连丈夫背叛、负心都能够做到这么的忍耐,还默默为他操持
着家里的一切。这么多年来,母亲为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难道他没有看见吗?他怎么能忍心就这么一脚把
我母亲踢开?
母亲继续抱着我哭到:“初夏,妈妈已经老了……妈妈只是希望老来有个伴……不要孤零零的一个人……”
“妈,你不会一个人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照顾你的!”我抓住母亲的手,抬起头看着她。
“傻孩子,你总有一天会离开家的,又怎么能在我身边一辈子?以后你独立了,能常常回来看望妈妈,妈妈
也就心满意足了……”
“妈——”我哭着抱紧她,心中翻搅着莫名的复杂情绪,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
也许天下母亲的心都是一样伟大的吧。为着自己的子女,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而又从来不要求回报!
母亲终究没有跟那男人离婚,她达成了所愿,可是那男人却越来越少回家,几天不回家的现象已经很常见。
我可怜的母亲啊,等来的不是那男人的回心转意,而是一个空落落的家呀。那么徒有婚姻的空壳又有什么意
思?
于是母亲彻底死心,不再想别的,一心只想照顾好我,让我顺利考上大学。
可是命运又是何其残酷?
高二快结束的时候,母亲被发现了肺癌,已经是晚期。
其实早在一年前,母亲就已经有胸闷不适的感觉,她没有在意,后来渐渐发展为轻微咳嗽和阵发性胸痛,母
亲还以为是因为她的慢性咽炎和长期劳累所致,结果没想到……
那段日子,我已哭到无力。然而在母亲面前我却必须装出乐观的样子,拼命的鼓励她坚持各种各样的化疗和
放疗。短短一年半里,做了一次大手术、两次小手术,可是情况不容乐观,癌细胞仍在扩散。
母亲频繁的住院、出院、住院、出院……
那男人除了住院出院时会出现外,几乎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他请了一个保姆照看我母亲,就以为摆脱掉了自
己的责任,转过身去就能和别的女人快活。母亲对他已经失望透顶,而我也恨透了他。
他根本就不配做我父亲!
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夫妻?什么是家庭?婚姻不是应该双方努力维系、共同经营的吗?
夫妻不是应该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互相牵着手相伴到老吗?不是应该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吗?
家庭不是应该更多一些责任、更多一些付出的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每当夜晚,我坐在医院的病床前,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默默的问着上天同样的问题,却总是得不到任何答案。
于是我失望、甚至绝望……
我常常望着那挂在夜空中如一轮白玉盘般的明月,然后回头看那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的母亲,泪
流满面……
刘家的人对我母亲也不闻不问,那个老太太在我母亲住院期间来了一次,说了些安慰的话后便匆匆走掉了,
以后便再没出现过。我对他们已彻底失望,看来没有血缘的关系始终脆弱得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蛛丝呀……
这短短的一年多的日子里,我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医院、学校、家三地来回跑,体力上的透支和精神上
的压力与痛苦,将我折磨得憔悴不堪。我开始变得压抑、郁闷、烦躁、喜怒无常……
母亲的事除了一两个好友外,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因为我不想别的同学以那种同情的眼光看我。燕莎和张
庭的安慰虽然让我感激,可却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和压力一丝一毫,而我烦躁压抑的情绪却总是让我不由自主的
对他们大发脾气。
我知道,我不该那样,我不该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在他们身上,可是我实在控制不了我自己。于是我开始疏远
他们、疏远这些我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们。
自从母亲开始住院后,我的成绩也跟着一路下滑,从最初的前三名、到十三名、再到现在的三十多名。
班主任是个和蔼的老头,他不止一次的找过我谈话。
“初夏啊,我知道你母亲得了那种病,我很遗憾……可是,你现在处在关键时期、处在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上,
千万不能因此而分心呀!再过三个月就要高考了,你得拿出全力来好好复习,以你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是不成问
题的。所以不要因为担心母亲的病,而影响情绪、影响高考,否则你会抱憾终生、而你母亲也会因此而内疚
的。”
等他说完,我抬起眼冷冷的看着他道:“陈老师,我知道了。如果你说完了的话,我可以走了吗?”班主任
诧异的看着我,仿佛突然之间不认识我了一样,半晌才点点头。
很快的,高考就在这种苦闷压抑的日子中来临。没有什么超常发挥,我依然没有考好,那样的分数最多只能
读个一般本科。
可心高气傲的我所填的志愿只有一个,只有北医、全是北医!
于是我落榜了!
几乎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在替我惋惜。有人说我执拗、有人说我太心高气傲、有人说我运气不好、还有人鼓
励我坚持自己的理想、明年再考。
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拿着理想的分数抑制不住满脸的欣喜之色,我只有黯然。内心里分明有一种灰色的东西蔓
延开来,那是酸涩和苦楚。
一向骄傲的我承受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重的一次打击和失败,所以那种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到底有多苦
……
如同小时候吃过的黄莲,从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甚至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满满的苦意。
燕莎和张庭都考上了第一志愿填报的学校。燕莎考的是南京邮电,而成绩一向优秀的张庭考上了著名的南大。
不知道是张庭为了追随燕莎,还是燕莎想要跟着张庭,总之两人很有默契的填报了同一个城市的学校,于是两人
又在一起了。
记得在快要去南京读书的前一天,燕莎和张庭一起来医院看我和我母亲。那一天,燕莎和张庭说了许多笑话
不停的逗我和母亲开心。母亲居然难得的气色很好,那一天居然笑得很开心,要知道平常她连笑也不敢笑的,那
样很容易引发连绵不断的咳嗽和气喘。
我知道,她是看到我有这样好的朋友而替我高兴。
我又何尝不高兴?虽然我早已故意疏远他们,可他们毕竟没有忘了我。
燕莎像往常一般重重的拍着我的肩,脸上洋溢着灿烂明媚如朝阳般的笑容,对我说着:“初夏,千万别难过、
也别灰心丧气哦!我相信你,你一向是最棒的!所以明年一定可以考上、一定可以的,你一定要坚持哦!”
我分明的感到自己的眼角湿润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这时张庭也走了过来,撑了撑鼻梁上的眼镜,露出温和淡定的笑容对我说:“初夏,燕莎说的没错,你一向
是最棒的。所以,这一次小小的失败不算什么,明年再来便是。只要你能坚持,就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谢……谢……”那一刻,我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内心分明感到了一股暖流在蜿蜒着流动,将我冰冷的
心一寸寸包容、覆盖、再融化……
那一天我们聊到很晚,直到黄昏来临、直到他们已不得不离去。
别离和珍重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我们都十分依依不舍。
在走到病房门口时,燕莎突然回转身,扑上来紧紧抱住我。冰冷的泪滴从她脸颊上悄悄滑落,滴进我的脖子
里。那一刻,难言的酸涩再一次揪紧了我的心,我也抬手紧紧搂住她。
不想放开、不想放开!这久违的温暖呵!
“初夏……”燕莎哽咽不成语,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千万、千万……别忘了我呀……别忘了我呀!”
“怎么会?”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又怎会忘了你?怎会忘了你…
…”
“嗯……”燕莎像小孩子得到了保证般,心满意足的叹息出声,然后轻轻在我耳边道:“初夏,说好了,我
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笑着点点头,泪花却在眼眶里闪动。就连站在一旁的张庭也忍受不了这种气氛,
悄悄的抹了抹眼角。
燕莎和张庭第二天便离开了,去了遥远的南京。
如今在这个城市,我的朋友几乎都不在了。最早离开的是小胖哥和小飞,然后是张彦军,他考上了复旦,再
然后就是燕莎和张庭。
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了啊!小时候曾经在一起疯狂玩耍的那些快乐日子,恍若隔世的童话般,早已遗留在了河
边、田间、树林中……再也找不回来了啊。
开学后,我向学校申请了复读。由于老师们都知道我底子好,对我有信心,所以依然将我安排到了理科
重点班,跟着应届生一起读,而不是像通常一样让我读往届班。对于老师们的好意,我很感激,这样我将更有胜
算在明年考上北医。
为什么要学医?
曾经段小明和燕莎都这样问我,当时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想想,大概是为了我母亲吧,也是为了千
千万万像我母亲这样受病痛折磨的人们吧。我想用自己的手来挽救他们,帮助他们找回健康、找回快乐和幸福。
母亲在做完最后一次手术后,便彻底的回家修养了。医生说,短时间内不会再动手术,她的体质已经承受不
了再一次的手术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她可以再活一年,但如果癌细胞扩散很快,也许只能坚持三个月。
我已经忘了我听完医生这些话后是怎么反应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我只是呆呆的走回病房,呆呆的看着床
上熟睡的母亲,就那样看着她、一动不动……
直到黄昏来临、直到夕阳将我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病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母亲回家修养以后,我便每天早早的回家,与她聊聊天、喂她吃些她想吃的东西。当然,她现在已经吃不下
许多东西,基本上只能吃一些流质食物,所以我总是将那些她想吃的东西磨成粉、榨成汁喂到她嘴里。而她,就
像个婴孩般露出满足的笑容。每每看到这样的笑容我就觉得心酸,然后悄悄的背过身去擦眼泪。
现在的她,多像个小婴孩呀,生活起居、三餐、大小便,全由我和那个请来的保姆杨姐照料。就像当年她含
辛茹苦的一手带大我一样,现在就让她做婴孩、我做母亲,由我来照顾她吧。
还好多亏有杨姐,我才能坚持下来,否则光靠我一人是根本无法应付的。
不过才短短的两年,我已成熟了不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想起以前的我,就觉得很可笑。任性、自私、骄傲、自以为成熟、用冷漠的眼打量周遭的世界,然后表面再
装出一副顺从乖巧的样子。我活在那个双重面具里,自得其乐。
现在想来,又是多么的幼稚啊!
母亲回来后不久,那男人也经常回来了,还经常带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来家里做客。看着他那些所谓的朋友,
一个个猪脑肥肠、宽肥大肚的,就觉得很厌恶。而且他们还常常喝酒喝到深夜,吵得我母亲不能安睡。最讨厌的
是,每每我上晚自习回来经过客厅,他们总会拿一双醉熏熏的红眼放肆的打量我,看得我浑身极不自在、如芒刺
在背。于是我常常很快便躲进房间或躲到母亲房里。
现在家里的家务活已经全都由杨姐来承担,所以男人只要一带客人回来,就招呼着杨姐去买很多菜招待客人,
常常忙得她团团转。
我总是为杨姐抱不平,虽然包吃包住,但她一面要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一面还要承担繁重的家务,而一个
月才三百元钱,太不划算了。可是杨姐听到我为她抱不平,却总是有些憨憨的笑着,用她们那边的土话大着嗓门
道:“不要紧、不要紧!三百元钱在俺们那里已经算是很多了,挣够一年我便可以回家买个大彩电,给俺那口子
和孩子看看外面的新鲜事了……”
看着杨姐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我又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我常常跟淳朴耿直的杨姐聊天,聊她老实憨厚的丈夫、聊她五岁的孩子、聊他们那里的农村、聊村里的
一些闲事、也聊她以前的雇主怎么怎么待她好……
“既然他们家待你那么好,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有一天我好奇的问她。
“因为……”杨姐的眼里出现少有的忧伤,“那个老太太有天突然去世了,我本来就是被雇去照顾她的,她
一走,他们家自然就不用再雇我了……”
我一听,低下头,一阵难言的悲伤涌起,想起了母亲。她也有天会突然的去世,也许是几个月后,也许就是
明天。那么杨姐又会离开这里去到另一个家,也许还会照顾另一个病人,等到那个病人一去世,杨姐又会离开…

人生啊,就是这样辗转飘零!就像是一颗小小的蒲公英,随风而起、风止而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要落到
何方。
人生,又是何其的相似!杨姐不正是这样见证了一家又一家的悲欢离合和生离死别吗?这些悲欢离合的感情,
虽然是由不同的人产生的,可是却是那样的相似啊,同样的恸断肝肠呀!

母亲回家修养后不久,我便见到了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刘之浩的哥哥——刘之伟。那个少年时代
便跟着龙哥混,16 岁便不小心杀了人,后来被他母亲送去很远的地方当兵,转业回来后据说一直在省城里做生意
的人。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回来这里,回到他少年时代生活的城市。
那天我下晚自习后,慢慢的骑车回到家里,便见到那个陌生的青年同他父亲坐在客厅里一面喝酒一面兴高采
烈的说着什么。
“我回来了。”我冷漠的看他们一眼,把鞋脱在门厅,然后想径直的走进我的房间。现在我见到那男人连父
亲都不屑叫一声,往往只是冷漠的看他一眼便转过头去。虽然看得出来他因为我的冷淡和不屑而生气,但他也不
好发作,毕竟是他对不起我母亲在先、又对病痛中的母亲不管不顾在后,他还有什么资格让我叫他父亲呢?也许
连他也自知不配吧!所以面对我时也尽量不与我对视,也许是害怕看我冷漠而充满恨意的眼睛吧。
“初夏——”我刚要进门,那男人却突然叫住了我。
“来、过来。”他冲我招招手,一脸醉醺醺的样子,眼神也是迷离而游移的。
我咬了咬牙,站在那里顿了好一会,才强迫自己走了过去。虽然我恨他,可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毕竟他现
在还是我的衣食父母,我还得靠他才能继续完成我的学业。
“初夏,这、这是你另一个哥哥……”他显然喝高了,连舌头都有些打结,不过他却笑嘻嘻的替我介绍着,
“是你大哥,刘之伟……以、以后见了面……嗝、就叫大哥了……”
我厌恶的看了一眼他的醉样,不知怎么竟觉得他那锋利的脸不再可怕、也不再让我恐惧。为什么小时候竟会
那样怕他的脸呢?难道是因为那时候我还太小,没有力量保护自己吗?
然后我转头去看那陌生的青年,他也正好奇的打量我。他长得和刘之浩十分相像,和那男人也很像,都是细
长脸、高鼻梁、薄唇的那种类型。只是他的眉锋更锋利如剑、眼神更冰冷锐利、脸形更棱角分明,这几点更贴近
那男人一些,而相较之下,刘之浩的五官似乎显得更柔和一些。
他直勾勾的瞅着我,目光明亮好像有某种波光在隐隐流动。
他一定是喝醉了吧,所以看我的眼神才这样奇怪,我在心底暗暗想着。
他突然向我展开一个和蔼的笑容,淡化了他一脸的锋利和刚硬。这让他看起来少了份逼人,而多了份俊朗。
“你好,初夏。”他冲我点点头。
我唇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淡淡的对他点了一下头道:“你好。”然后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去了我母
亲的房间。
现在我母亲住在当初刘之浩的房间里,那男人还住在原来的主卧,而保姆杨姐便住在一间挨近母亲房间的客
房里,以方便就近照顾她。
尽管我表现得很从容,尽管我只是与他打声招呼便立刻转身离开,但仍然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眼光投射在我身
上,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就像……就像是狮子在看着它的猎物一般。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我不知道。
于是我走进母亲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那道目光,立刻觉得身体放松了下来。
对于当时的感觉我并没有在意,仍然如往常一样的上学、放学、照顾母亲。而那个刘之伟自从回来之后,便
常常来家里和他父亲一起喝酒。有时还邀些一看就知道是些混混的人来家里喝酒,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在干些
什么?难道还在混黑社会?
可是我并不关心这些,我现在只关心我母亲和我自己。
我开始真正的讨厌他,是在有一天的晚上。他醉酒后胡言乱语的离开,走到巷子里时居然开始不停的骂我母
亲,用的字眼肮脏又龌龊、简直不堪入耳。
当时我气极了,一个冲动想出去扇他两巴掌。
可是最终我忍住了。
跟一个醉汉、跟这样一个的人、跟他们刘家的人已用不着计较这么多!我和我母亲跟他们实际上已经没有任
何关系,只是在法律上仍是一家人而已。像他们这种龌龊的人,我同他们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春天来了,母亲成功的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让我十分高兴。这代表着母亲继续活下去的几率又大了
些。现在她的状态比较稳定,气急、气短的现象也不常发生,胃口也比较好。
也许、也许她能活超过一年的时间也说不定!也许她可以继续的活下去,不管医生给她断定的死亡日期是何
时。报章上不是也常有这样的报道吗?某某癌症患者,因为家人的鼓励和自身想要生存下去的顽强意志,竟多活
了好多年!连医生都不得不说这是奇迹!也许我母亲也能像他们那样发生奇迹,然后活下去!
我惊喜的想着,只觉得心雀跃的快飞上了云端。
那段时间,我开始有了笑容,不再是以前那个一脸阴郁低沉的像是从阴曹地府来的女鬼了。我常常在心里对
自己说,只要我母亲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我没有想到因为这样的话,我接受了更加残酷的命运。也因为我没有及时的对刘之伟那看我的怪异眼神提高
警惕,让我尝到了真正的绝望的恶果!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杨姐请了一天假回家看孩子去了。我喂母亲吃完午饭,再将她的几件贴身的衣服拿去
洗了,然后回到房间看书。看不到一会变觉得困,于是我躺到床上决定小睡一会,不久便坠入沉沉梦乡。
忽然我觉得身上直痒痒,像是有许多蚂蚁在我身上爬。我一惊,立刻醒了。于是发现不是什么蚂蚁,而是、
而是一只手在我毛衣下面胡乱的摸着。
我大惊之下,拍开那只手,立刻坐起。这才发现,我床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他跪在床上,直起身来,
赤裸裸的眼光热切的打量着我。
“刘之伟?”我惊得目瞪口呆。
“初夏……”他咽了咽口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那眼里写满了一种我不知名的热望。
“你干什么?滚出起!快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我大声呵斥着他,双眼怒瞪着他,想以自己的气势将他
吓出去。
可是,他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又岂是那么好吓的?况且他今天来这里,早就有备而来,他甚至打听好了
今天杨姐放假回家,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人。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的声音已开始发颤,因为我已经预感到他要对我做什么。
他那锐利的眼睛忽然闪过一抹深沉的欲望,嗓音已经开始发哑:“初夏……我想你想得快疯掉!”说着他那
异常高大强健的身体突然向我扑来。
“不——”我大叫着躲开他这一扑,迅速的跃下床,然而脚刚一落地,手已被他抓住。
他狠狠一拖,我便被他拖得重重摔回床上。他压住我的双肩,让我不能动弹,于是我开始用脚狠狠的踢他。
他痛得咬牙瞪我一眼,一个巴掌便狠狠朝我打了过来。
我从来没有挨过如此重的耳光,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向我袭来,让我一时间停止了反抗。他便立刻欺
身压上来,开始脱我的衣服。当我觉得一阵凉意涌上身时,才发现我的毛衣已被脱掉。
“不——”我又开始剧烈的挣扎。他立刻用他那壮硕的身体紧紧压住我,用一只手抓住我的双手手腕,一只
手捂住我的嘴巴,堵住了我的尖叫。
“你想叫得让你妈听见吗?嗯?”他将脸凑到我面前,带着些残酷的笑意道,“你想让你妈知道她女儿正在
被人怎么样吗?啊?”他脸上带着恶毒的神情,眼里却是得意的笑。
我一下子呆了。
母亲就躺在隔了一间房的房间里,如果……如果她听到我呼救声,她会怎么样?如果她知道她女儿正被人强
暴……那她会怎么样?她现在根本无法下床,就算能下床她也无法救我。那么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女儿遭人
……
不,她会受不了的!她要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就、她就……
我已经不敢想下去,眼泪如决堤一般汹涌着奔泻而出。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来救我?谁来救我?谁来救我啊……
该死的刘之伟,他连这个都算到了!这个畜生!这个禽兽!
他呵呵的笑着,放开了捂住我嘴的手,一脸奸计得逞后的笑容。
“畜生!禽兽!你不怕遭报应吗?我是你妹妹!”我对他破口大骂,但是却将音量控制在不会让母亲听到的
程度。
“哼!妹妹?可笑!谁会承认你是妹妹?你只是那个贱女人的女儿而已,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他啐了一口,
满脸凶狠的光。
“难道你不怕你父亲知道后会怎么样吗?”我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希望最后一个警告能对他起到作用。
“哼……那个老头子!从小我就没把他看作眼里,现在就更不怕他了!我现在是龙哥的得力助手,整个城市
的人都会恭敬的尊称我一身刘哥,有哪个人敢不买我的帐?有哪个人敢不听我的话?”他十分得意的说着,一脸
飞扬跋扈的神情,却只让我觉得十分厌恶。
“初夏,”他忽然紧紧抱住我,低下头迷恋的看着我,放柔了声音道,“跟着我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可以让你住洋房、开小车、带名贵珠宝……你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只要你愿意跟着我……”
“你,做梦!”我狠狠的啐了他一口,吐得他一脸唾沫,十分狼狈。
他用手擦掉脸上的口水,眼神瞬间变得凶狠残忍起来。我也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几乎要将眼球瞪裂。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咬牙咒骂了一句,便开始撕扯我衣服。
“不要——”我大力挣扎着,两手挡在胸前想要推开他,又被他狠狠的打了一个耳光,打得我几乎晕厥过去。
等我清醒过来时,我已被他脱的一丝不挂,两手被他用皮带绑住。他趴在我身上蠕动着,又吸又舔又咬,那
模样就像一只令人恶心的蛆!
我低低的啜泣着,已没有力气反抗。他突然抬起一双越发深沉、写满欲望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开始动手脱衣
服。我闭上眼睛不屑去看,他却一把抓过我的下巴,喝令道:“睁开眼,看着我。”
疼痛让我不自禁的睁开眼,便看到了他那根巨大无比的东西。从未看到过如此可怕的东西,我吓得从床上跳
起来,飞快的跳下床想要逃离这里。然而腰上一紧,我还没走几步,又被他拉了回来,狠狠摔在床上。这一摔让
我四肢都快散了架,就在我痛呼出声的时候,双腿已经被他分开,他欺身上来。
虽然我不太明白他究竟要干什么,可是却知道那一定是很恐怖的事情。我想要大叫,可是又想到母亲就在不
远的房间里,我不能让她知道。
我惊恐的睁着一双泪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不要……”一声破碎的哀泣从我喉咙里哽咽而出。他却恶意
的笑着,抬起头看着我,将那可怕的东西对准我的下体突然塞了进去。
“不要——”我大声惊呼,觉得自己仿佛要被他硬生生撕裂,下体的不适感一波又一波的传来,我能感到我
身体由于过度紧张而不停的抽搐着。于是我哭叫着用绑着的手拼命捶打他。他立刻推开我的手,压下来用嘴堵住
我的嘴,我的叫声随即变为闷呼声。
他突然将腰一挺,将那东西往里突然一送。一股钻心的疼痛随即从下体传来,我再次失控的惊呼,他立刻用
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叫出声来。
我又哭又叫,抬手拼命打着他的背,又张口去咬他的手、去咬他的肩。然而他却像毫无痛觉般任我去打、去
咬,连哼都不哼一声,只是在我体内不断的抽送着他那根巨大灼热的东西,同时在我青涩的乳峰上揉压着、啃咬
着。
巨大的羞耻感让我恨不得立刻死掉,免受他如此的折磨。
可是为什么不让我死掉呢?
我绝望的闭上眼,任由他在我体内抽送着……
声音已经哭哑、泪已经流干,可是为什么我还有知觉呢?为什么不让我像一个真正的木偶一样无知无觉呢?
如果我是一个木偶那该多好,无痛无觉,就算身体任人摆弄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只是一个木偶。
可我毕竟不是一个木偶,我毕竟还是有感觉。
就在我感受到下体传来的阵阵异样感觉时,我觉得好羞耻、好难过、好痛恨自己!直到我压抑不住,破碎的
呻吟从我喉咙中不自觉的逸出时,我更是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
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咬下去,因为我还是怕死的,因为我好像还在眷恋着一些东西,因为我还舍不下我母亲…

直到一切都已结束,直到我双眼无神的躺在那里,眼睛空洞洞的看着天花板,我才知道我的灵魂早已经抽离
了我的身体。我看不到眼前的任何东西,只看到一片黑暗的绝望!
那个畜生还恋恋不舍的在我身上抚摸着、游移着,而我已没有任何知觉。
他凑到我耳边轻轻笑着,那邪恶的声音强迫的灌入我耳中:“初夏……你的一切都让我着迷!我越来越想要
你了……不过今天就到这里吧,那保姆也快回来了。但是,我还会来找你的……”
他那邪恶的声音、他那邪恶的语气,让我的怒气再次激起,我用带着刻骨的恨意的眼光看着他道:“滚——
畜生!你休想再碰我!”
他却一脸邪魅的笑着站起身,开始穿衣服,边穿边道:“我刘之伟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你滚——”我再次冲他大吼。
他耸耸肩,居然带着一脸无辜的样子,走过来捏捏我的脸,然后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躺在那里到底有多久,直到听到杨姐回来的声音。我才慢慢起身,忍住两腿间的疼痛,从地上
捡起衣服默默的穿上,然后走到浴室,将水开到最大。哗啦啦的水声可以掩盖我痛苦的呜咽,我忘情的哭着,任
由热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我的身体、我的脸,将我的热泪和着热水一起流遍全身,将我身体的污浊和肮脏统统冲
掉……
可是这种肮脏、这种肮脏又怎么可能冲得掉?它就像是一个烙印,已经深深的烙在我身上,向这个世界昭示
着我的耻辱、我的肮脏、我的不洁……
啊——
我忍不住尖叫出声。
杨姐的声音突然在浴室门外急急的响起:“初夏,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摔倒了?”
我呆呆的看着那扇门,半晌不语。直到杨姐急得快要撞门而入,我才冷冷的冲门口道:“我没事……”
“我没事……”
“我没事……”
“我没事……”我反复的喃喃的说着,直到最后一个字化为压抑的呜咽从喉中破碎而出。我紧紧的抱着自己,
跪在地上,承受着热水的大力冲刷,任由泪无声的滑落。
那一天,我冲到自己快要昏倒,才从浴室里出来。杨姐十分担忧的看着我,但我没有向她说什么,也没有让
她看出什么。
那天晚上,母亲忽然问我:“初夏,下午我在睡梦中好像听到你在叫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看着她皮包骨头的脸和那瘦骨嶙峋的娇小身体,我知道她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击了。
我拼命压抑住自己想要痛哭、想要倾诉的冲动,嘴角扯开一个勉强的笑容,摇摇头对她道:“妈,没什么……只
是突然见到了几只蟑螂,被吓到了而已。”
“是吗?”母亲疑惑的看看我。我立刻挤出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笑容道:“我骗你干什么?妈,你知道我现
在最希望的就是看着你快快好起来,别的什么都不想。”
妈妈用她那因为瘦而大得吓人的眼睛望着我,眼里隐隐有泪光闪动。“初夏,你别在说这些傻话了。妈妈自
己知道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啊……”
“妈……”我看着她的脸,哽咽着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我害怕刘之伟那恶魔再次出现,于是一到周末我便不离开杨姐身边,她出去买菜我也跟着她出去,总之
不让那恶魔有靠近我的机会。他三番两次的来家里,却又苦于找不到机会,只好悻悻的离开。
看着他失望离开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大笑,想大声嘲笑他,想狠狠的骂他禽兽!畜生!恶魔!
可是尽管我防范得再严密,还是被他逮到了机会。
那天放晚自习后,在刘家巷口他截住了我,一脸邪恶的笑。
“你想干什么?”我早已经全身紧张的汗毛直竖,肌肉紧绷,虽然明知他想干什么却还是这样喝问着。
他不会是想在这里、想在这里……
“我想干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宝贝,这些天你可真会躲我!今天你是躲不了了吧?我说过,我想要的
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他继续邪恶的笑着,一脸得意洋洋。
我扔下自行车就往巷子里跑,希望能在他抓住我之前,跑到有人家的地方呼救。
可是,我才跑出两步路,便被他拦腰抱住,一把将我往巷子外面拖。
“不要!救……”我想大声呼救,他又一把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狠狠道:“臭丫头!你想让刘家巷的人都
知道吗?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想名誉扫地、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还有,他们要是都知道了,你妈会不知道吗?
你想让你妈气得一命归西吗?”
他一连串恶狠狠的问话,立刻让我不知所措起来。
我到底是叫还是不叫?我到底要不要呼救?如果呼救了,他肯定会抖出我已被强暴的事实,到时候就全巷子
的人都知道了,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我要怎么面对所有人的目光?
不、不……
最重要的是,我母亲一定会知道、她一定会知道,到时候她一激动说不定……
我想着这个很可能发生的事实,就全身忍不住的颤抖、连心也在颤抖!
可是,难道我就任由这个禽兽欺负下去?
不、我要自救!我不能再让他得逞。
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将我抱到一个久已荒废的院子,靠在一颗老树下。这个院子我知道,曾经是二十年
前某一户人家的后院。这里十分偏僻,就算大声呼救也不一定有人听到。
他已经开始动手脱我的衣服,我死命抓住领口的手也被他轻易掰开。
怎么办?怎么办?我急切的想着对策,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忽然间眼角瞥见了荒草中的几块破砖,心里
一下子有了希望。
于是我狠命的一把推开他,假装跌跌撞撞的往荒草中退去,然后再假装一不小心绊了一跤,仰面跌倒在地。
他见我跌倒在地,似乎更加激起了他的欲望,眼里是更加深沉的渴求。他脸上带着猫玩耗子的神情,狞笑着
一步步向我走近,然后突然一把扑到我身上,在我脖子上乱吻一气。
我的右手已经抓到了一块破砖,很好,就是现在!
我突然抓起那块砖,趁他还来不及反应时,一把往他头上狠狠砸去,不死也可以砸晕他。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我咽了咽口水,极度紧张的注视着他,希望他能顺利的倒下去。
而他,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然后缓缓的转头看到了我手中的砖。
在他转头时,我看到有一股鲜血从他浓密的黑发中缓缓流出。
成功了!
我几乎想高兴的大叫。这下他肯定会一头栽下去了。
可是、可是已经很久了,他为什么还趴在我身上?为什么还没有晕过去?
他又转回头来看着我,脸上的肌肉全都纠结在一起,露出一副地狱恶鬼般狰狞的表情,那一刻像是要将我生
吞活剥!
“你拿砖打我?你敢打我?臭丫头!”说完扬起手,“啪”的一声给了我个狠狠的耳光。
听到我一声惨叫,他心里似乎舒服了些,随即又邪狞的笑了起来道:“你以为一块破砖就能打到我?哼哼…
…以前在部队时,我就可以以头拍砖,拍十块八块都不成问题,这一块小砖我还根本不放在眼里!告诉你吧,我
的身体就是钢筋铁骨,别说一块小砖了,你就是用铁棍也不一定打得伤我。”
疯子!怪物!魔鬼!
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话来骂他了,只感到一片恐惧、深深的恐惧。
我全身都因为害怕而剧烈的颤抖,害怕他对我施暴、害怕他打我……
看到我眼里极度的恐惧、看到我哆哆嗦嗦往后退的身影,他似乎很满意他的话所带来的震慑效果,于是叉着
双手坐在草堆里看我一步一步的后退。直到我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之时,他才带着邪狞的笑容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慌乱的不知所措,眼泪顺着眼角徐徐流淌。
他走到我跟前将我提起来,靠在墙上,掀开我的裙子一把扯下我的内裤。然后狞笑着一只手分开我的腿,一
只手解开皮带,掏出那个硕大的坚挺,对准我的下面猛的便插了进来。
我几乎再次被活生生撕裂,我疼得疯狂的拍打他、撕咬他,哭叫着、嘶吼着……
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身体真的如同钢筋铁骨,我的任何打击与嘶咬对他都毫无作用。
最后,我绝望了……
我的力气也没有了,嗓子也哭哑了。我任由着他折磨我的身体、任由他从我这里得到他想要的。
反正他不就是想要我的身体么?他想要就给他好了……
就给他好了!
反正我已经不再干净、不再纯洁了!那么玷污一次和玷污两次又有什么区别?
那天晚上,他反反复复的折磨了我好几次,直到我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一次的折磨,他才放开我,起身穿
衣服。
我就像一只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布娃娃,拖着破败的身体躺在乱草堆中,毫无生气的躺着。
“你的身体很有反应嘛!”他突然低头对我说,“为什么非要做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难道在我的身下你感
受不到快乐?”他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让我抬起脸来看着他,然后一脸邪魅的笑。“可是不对,我刚刚明明听
到你快乐的呻吟了。你还装什么装?装一副圣女样给谁看?其实你骨子里是喜欢我这样对你的,对不对?”
“呸!”我吐了他一口唾沫,愤怒得无以复加,“你这畜生、狗屎、恶魔、下三滥、人渣……”我用所有想
得到的脏话来骂他,彻底的恼羞成怒。
不是因为他羞辱我,而是因为他说到了我的痛处。
是的,我是有了反应!我是不自禁的呻吟!因此,我恨透了我自己!恨透了这个身体!该死的它,为什么要
有反应?为什么不给我保留一点仅有的尊严?为什么?!
我欲哭无泪。
“拿去。”那个恶魔放开我,丢给我一个东西。
我没有去看是什么东西,因为对现在的我来说,任何东西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看我不拿,于是将那东西捡起放到我胸口,轻轻嗤笑道:“这是避孕药,可以让你不怀孕。我想,你也不
希望大着肚子吧?啊?呵呵呵呵……”
看着他放肆而邪恶的笑容,我真想把这东西狠狠的扔到他脸上,打掉他可恶的笑。
不,我更想杀了他!更想杀了他!这个魔鬼!
那一天,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的挪回了家。母亲早已睡去,那男人那晚没有回家,只有杨姐一
直在等我。
她看到我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色,连忙焦急的问我:“初夏,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头,疲惫的答道:“我没事,杨姐。我很好,你去睡吧……”
她疑惑的看看我,几次想要说什么,终于忍住什么也没有说,点点头回房睡觉去了。
那天晚上,我又将自己关在浴室,一直不停的洗、不停的洗,洗到自己虚脱为止。
然后我回房坐在床上哭了一夜,嘴里反复的喃喃的念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那个一想到就会心里发酸发疼的名
字,直到天明……

从这以后,那个恶魔就开始不停的出现在巷口堵住我,然后再将我拖到那个废院,随意的对我施暴。
到后来,我已经放弃反抗了。反正反抗都已经没用,我又何必浪费力气呢?
而他每次快活完,总会丢给我几片避孕药,似乎比我还怕我怀孕。
哼,这恶魔也有怕的事么?那么我何不大着肚子给他看看呢?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指出他就是孩子的父亲,让
他受众人的唾骂,那样不是就可以让他难堪了吗?
可是,我也只能想想。
我不会傻到那样做的,因为那样我母亲就真的会气死了。而我也会在众人的一片谴责和谩语声中、在众人的
鄙意和同情的眼光中,难堪度日。更何况,我也不想当一个未婚妈妈,更不想要这样一个孩子。
十一

就这样,我过着这种痛苦不堪又似乎已经麻木不仁的日子。每天晚上我几乎都会做恶梦,梦中有时被猛兽追
咬、有时被恶鬼纠缠,但到最后他们都会化成刘之伟的样子向我扑来。然后我就会吓醒,一身冷汗,将睡衣也湿
透。
这一天晚上,我又做了同样的恶梦,醒来时发现自己又是一身汗。我舔了舔唇,发现自己口渴的要命。
看一看表,晚上一点。于是我下床去客厅找水喝。
刚倒好一杯水,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几声微弱的呻吟,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我停下了脚步,凝神细听。
果然是有人在呻吟,还带着急促的喘息。好像是杨姐的声音,难道是她生病了?
我立刻担忧的走到杨姐的门前,发现门没关,只开了一条缝,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
我往那条缝里看去,立刻惊呆了!
那里、那昏暗的灯光下、那床上……
赤裸裸的两条人影交缠在一起。那男人匍匐在那女人身上,蠕动着、喘息着,而那女人在那男人身下发出忘
情的呻吟……
不!怎么可能?
杨姐和那个男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他们纠缠的肉体、他们急剧的喘息、他们满足的呻吟……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想起了那个恶魔对我做过的事、那些可怕的事。
啊——
我几乎想要尖叫!
然而残存的理智让我立刻用双手捂住嘴,才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我颤抖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回房间。觉得世界在我面前再一次轰然倒塌,仿佛是一只温顺柔弱的羊某一天突
然剥掉它温情的外衣,暴露出下面那残酷无情的狼的本质。
那个男人就不说了,如果、如果连老实淳朴的杨姐都可以背叛丈夫、背叛家庭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
么感情可以相信呢?还有什么忠贞的誓言可以坚守呢?
那一夜,我无眠。
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对杨姐笑过。她与我说话,我也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冷冷的答她的话。
每当我看到她的脸,就会情不自禁的想到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陶醉呻吟的样子,就会觉得很恶心。
而她仿佛也猜到了些什么,眼神总有些躲闪我锐利的眼光,然后也不再主动找我说话。
于是我过着更加封闭、寂寞、麻木、痛苦的生活,直到我生日的前一天。
那一天晚上,我母亲将我叫到床前。
她靠在床头,精神似乎很好,而且看我的眼神也特别温柔。
“妈……”我轻轻的唤着她,“你今天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母亲想要温柔的对我笑笑,可是却已经很勉强。她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然后用一种我从未
听过的安详宁静的声音对我说:“初夏,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今生就算没白活…
…可是、可是妈妈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妈……”我突然意识到母亲在说遗言了,一阵哽咽从喉头涌出,我的泪立刻泛滥而出。
“不要哭,初夏……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呀。妈妈拖了这么久,也够了……我已不再留恋这个人世,只是、
只是还是放不下你呀……”
“妈——你别走、你别走!我求求你,你留下来陪着我!一辈子陪着我!”我大声哭喊着,双手紧紧抓住母
亲细弱的手腕。
“傻孩子……”母亲的眼中有温柔的笑意,“人都有老死的一天,妈妈只是早了几年而已。明天,就是你的
生日了吧?你也满十九岁了呀……唉——真快呀!转眼十九年了……我还记得你才这么大一点的时候,我天天抱
着你,抱得手臂都抬不起来了,可还是舍不得放下。那时你爸爸啊,总是跟我抢着抱!呵呵……一个大男人,没
见过那么喜欢抱小孩的……”母亲陷入温馨的回忆当中,眼里是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的光芒。我没有打扰她,让她
慢慢的说下去。“你爸爸啊,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几乎从不发脾气。能嫁给他,是我今生的福分。只是……福
分太薄啊!他的命不太好啊,那么早就得了肺结核……要不然,你也不会没有爸爸疼了……”
“妈……”我哭倒她身上。
母亲轻轻摸着我的头发,继续道:“只是啊,嫁给刘家似乎是个错误……这么多年来,让你受苦了,初
夏。”
“我不苦,”我哭着拼命的摇头,“我一点都不苦!倒是妈妈,你受苦了……你为他们刘家做牛做马这么多
年,到头来得到了些什么?在你为病痛受折磨的时候,他们都在干些什么?他们甚至连一口饭都没有喂过你!我
恨他们、我恨他们!”
“初夏,别再说了。”母亲微微一侧脸,想要掩饰眼里分明的泪光。“妈妈都知道,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如果当年妈妈没有带你走进刘家巷,没有带你嫁进来……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是不是会比现在幸
福一些呢?我不知道,初夏,我真的不知道。但是,天下毕竟没有后悔药可吃。所以……无法后悔、无法重来啊!
尽管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我看着母亲,内心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在翻腾搅荡着。
是啊,如果当初妈妈没有带我走进刘家巷、没有带我嫁进来,那么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不会有今天这样
残酷的命运……
那么,同样的,我也不会遇到他、爱上他……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让我回到当年站在刘家巷口时的那一刻。那么,我会选择哪一边呢?是走进刘家巷、
走进他们家?还是掉头走回我原来的生活呢?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初夏,”母亲继续温柔的看着我道,“我知道你心里的痛苦。可是,妈妈想告诉你的是,不要带着仇恨活
下去……因为,那样会很痛苦,也会不幸福……妈妈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能坚强、勇敢、乐观的活下去,知道
吗?”
我的泪再次奔涌而出,但是在母亲面前,我仍微笑的点头。
“那好,那我就放心了。初夏,妈妈已经耽误你一次高考了,妈妈对不起你。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你一定
要考上好的大学。妈妈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看到你拿通知书的那天了。但是,不要紧,我相信我的女儿一定
能考上的。”说到这里,母亲脸上洋溢着骄傲和幸福的笑。然后,她从枕头底下哆哆嗦嗦的摸索出一个折子和一
张发黄的纸。
她将那个折子递给我道:“初夏,这是妈妈这么多年来的一点积蓄,因为治病的缘故,也只剩这么一点了。
你拿着,也许不够你大学的学费,但不要紧,你姑妈应该会支持你。”
“我姑妈?”我惊奇的看着母亲。
“是的,你姑妈。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你还有一个姑妈,但是年轻时我们并没有什么来往。她和
你爸爸年轻时有些过节,所以两家几乎没有联系。她住在离我们很远的一个城市,我这里有她的地址。”母亲将
那张发黄的纸片递给我。
我打开仔细看着,上面用兰黑色钢笔写着一个通讯地址。看那模糊的字迹像是被水沾湿过,而且纸片也已经
发黄。
我抬头对母亲道:“这个地址应该是很多年以前的了,我还能找到那个姑妈吗?”
“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她搬家没有。初夏,你姑妈叫尹爱珍,你给她写封信吧,让
她来接你。等我去了后,你就不要再在这个家里待着了,这里并不是你待的地方……”
我感激的看着母亲点点头。一个姑妈的突然出现,忽然带给了我无限希望。我再也不想待在这个家里了,这
个家的一切我都恨透了!我只希望能早日摆脱掉他们、摆脱掉那个恶魔!
“好了,初夏,你一定要记住妈妈刚才对你说的话,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做个勇敢的女孩……”那一刻,
母亲昏黄的眼睛里流出了晶莹的泪水,无声的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滑落在枕头上。
我大哭着扑倒在她身上,无法抑制颤抖的身体。
母亲就轻轻抚摸我柔顺的头发,一遍又一遍……
那一晚,我整晚守在她身边陪着她,直到再也坚持不住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当清晨第一抹阳光将我从熟睡中唤起时,我才发现母亲已经安静的去了。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脸容安详、神情平静,似乎没有什么痛苦,应该是在睡梦中去世的。
我默默的站在她床边,低头看着她,将她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刻画,直到它已深深的刻入我的
灵魂,此生再也不会淡忘……
然后,我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双手抱住她的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上我最纯也是最真的一吻。
一滴晶莹的、温热的泪珠滴落在她的眼角,然后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永别了,母亲……

葬礼十分隆重,隆重到超出我的想象。似乎那男人想以此来向外人表明他对我母亲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人都
死了,还能这么为她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真是个好人啊。于是在世人面前,他博得了一片赞誉。
在我母亲病重期间从未出现过的刘家人,好像一下子全都出现了,纷纷对我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安慰字眼。
而我,只是冷笑的看着他们,不发一语。那个老太太还煞有介事的大哭了一场,仿佛死的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
哼,做戏呀!这世上不是就有许多人喜欢看戏吗?所以做戏的也做得很卖力呀!
有人愿做、有人愿看,呵呵……
这世界可真是热闹呀!
这葬礼不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闹剧吗?
一出热闹的、繁华的、欢喜的、空虚的闹剧呀……
而我,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不,也许我不应该是一个角色,更恰当的说法是,我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冷眼旁观者而已。
我看着周遭走来走去的那么多人,我与他们不认识、我母亲与他们也不认识。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出现在这
葬礼上呢?甚至还奔波忙碌,仿佛死的是他们自己的亲人朋友。
也许,他们是这出戏剧中跑龙套的。每出戏剧都需要跑龙套的呀,不然戏剧又怎么会精彩?那么,人的一生,
是不是除了在有关自己的几出戏中扮演主角外,都是在别人的戏剧里跑着龙套呢?今天给这个人跑、明天给那个
人跑。总之,跑来跑去都是龙套而已。
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想大笑,因为确实很好笑。
可是,我不能!众人都在看着我,我怎么能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笑出声来呢?
呵,那样是大不孝啊!
所有的人都认为我该大哭才对,可是葬礼从开始至今,我就没有哭过。我的泪是流在心里,而不是脸上的。
那种脸上的泪,如果想让它流的话,拼命挤也是可以挤出几滴来的。
可是,我不需要那种眼泪,我坚持自己的。我为什么要在这些人面前哭呢?我为什么要哭给他们看呢?难道
还嫌这场闹剧不够热闹,还想为它添上激动人心的一笔么?
当然,也许笑出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世人就会以为我疯了,倍受打击精神错乱了,这是不是更有趣一些呢?

葬礼结束后,为了摆脱那个恶魔的纠缠,我立刻向老师申请搬到学校去住。没有费多大口舌,老师便同
意了。因为我告诉他们的理由是,不想待在家里沉浸在母亲逝世的巨大悲痛中,而想要在学校清净的环境下好好
复习、做最后的冲刺。
班主任为我这样的举动感到特别高兴,以为我又重新坚强的站起来了。
嗯,也许吧……
现在的我只能选择好好复习,考上理想的北医,然后才能永远的离开这里、永远的摆脱他们。
葬礼后我立刻给远方的姑妈写了信,详细介绍了我目前的情况,希望她能来这里将我接走。虽然我不指望她
能立刻来,可还是希望她能在高考后赶来,因为考完后我再也不想呆在那个家里,那个再也没有温情、到处充满
丑恶的家里。
可是我的信,姑妈能收到吗?
我并不确定。我只能天天祈求老天保佑,希望这信能尽快的飞到姑妈手中。我在信中留了家里和学校的电话,
希望她收到后能立刻给我打电话。可是我等了近一个月仍然没有任何回音,我开始有些绝望了。也许姑妈真的找
不到了、也许她早已搬家了,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那么,我该怎么办?我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只要能坚持到考完,只要坚持到考完就行!我就可以搬去燕莎家住,再也不用回那个可怕的家。然后等暑假
结束,我就可以直接去新学校报到,彻底的离开这个城市。
考虑好这些,我心里渐渐有了底。
可是想不到,在高考前的一个星期,学校开始放考前假。任何学生都必须回家休息,迎接高考的来临,住校
的学生也不例外。学校的这一规定,本是为了学生好,让学生充分的休息大脑、充分的养足精神,以便在高考时
最大限度的发挥。
可是如今这个规定对我来说,却犹如恶梦!
因为这个时候,我已不得不回家。除了那个可怕的家,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算了,反正也只有六天,忍一忍也就过了。这期间,我一定会尽力躲着那个恶魔,不让他再碰我,我再也忍
受不了他碰我了!以前因为顾忌母亲的病,我总是忍耐又忍耐、忍到自己都已经麻木,可是现在……
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再也不用怕他了。如果他还要硬来,我拼着不要名誉也要告他!我要将他告上法庭,
让他接受应有的制裁!
那么,还有什么好怕呢?
回去吧……
我收拾着我不多的东西,一步一步走出校门,然后留恋的看了这个我整整读了七年的学校一眼,向着它深深
的鞠了一个躬。
我背着大旅行包,坐着公交车,晃悠悠的回到家。
在家门口,我犹豫了一下。现在的我,看到那男人和杨姐就觉得恶心,看到那恶魔就觉得害怕。
这样的家我还能回么?然而我又不得不回!
初夏,鼓起勇气来!我替自己打气,难道你忘了母亲临终前的话了么?要坚强、要勇敢、要乐观的活下去!
即便是面对厄运……
所以我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跨了进去。
走进已经荒废多时的院子,我才发现我已多久没有打理过这个院子了呢?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
我冷笑一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好像自从母亲生病以来,就没有心思再打理它们了。
如今虽然是盛夏,花园里却已有些衰败的迹象。那些娇贵的、明丽的花儿似乎萎败了不少,被周围丛生的杂
草紧紧包围,可怜兮兮的紧守着自己根下的方寸土地,争夺着那一点有限的土壤和水。
可是为什么?
看着满园星星点点的小白花,我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只有栀子花还开得那么旺盛呢?枝叶更加茂密,紧紧凑凑的长了一大堆,似乎比去年更茂盛了一些呢。
看着那些争相在枝头展露笑脸、吐露芬芳的洁白小花们,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它们的生命力真的很旺盛呢!
它们才是坚强、勇敢、乐观的花儿呀!无论身处怎样的逆境,也能拼命的活下来,然后将自己最美丽、最灿烂的
生命绽放在夏季这明亮的阳光中。
看着它们,我微笑了,然后觉得自己步伐更加坚定。
当我走进客厅时,便一眼看到了那个恶魔斜靠在沙发上,双腿大大的叉开,嘴里叼着烟,一副懒散的样子。
他看到我回来,立刻坐起身,一脸邪笑的看着我。然后站起身,想要过来揽我的肩。
我厌恶的瞪他一眼,一矮身闪过了他的手。我没有理他,这时候家里又不止他一个人,料想他也不敢对我怎
么样。
我转身,刚想迈进我的房间,却意外的发现母亲的房里,一个高大的人影正背对着我跪在供桌前对我母亲的
遗像磕头敬香。
那一瞬间犹如被雷电击中,我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停顿。
我呆呆的看着那个背影,直到他上完香,转过身来一眼看到我。
是他!竟然是他!
是他回来了!
我已没有任何力气说话,更挪不动脚步半分。
他,刘之浩,三年后,回来了。
他如约回来了……
他长得更高了,甚至比他哥还要高。
他长得更壮实了,可以看到衬衫下掩藏不住的一块块鼓起的肌肉。
他变得更黑了,黑得像是刚从非洲回来。
可是整个人却变得更有阳刚之气了,与他哥哥差不多已是同一类型。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脸上变幻着各种复杂的表情,有难抑的兴奋和激动、也有忍不住的惊讶与欣喜……
好半天,他才以充满惊喜而又颤抖的口吻轻轻唤我:“初夏……”
然后他突然大步走上前来,就要握我的手。
我像被针扎了似的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挥开他的手,将旅行包一扔,转身落荒而逃。
“初夏?”我听到他在后面不解的唤我,然而我没有停下脚步,我尽着最大的努力使劲跑着,跑着……
我此刻只想要逃开他、永远的逃开他!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在三年后,在三年后的今天,在我已经遭受这么多苦难、这么多折磨之后,在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之后,
要我怎么面对他呢?!
没多久,我便听到他追来的脚步声,越追越近。而我也已经跑不动了,于是我只好停下来,面对。
尽管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但,迟早要面对,不是吗?该来的总要来,那不如就让它现在来吧。
当我停下脚步时,才发现不知不觉我已经跑到了大河边。这条伴着我和他少年时代一起成长的母亲河啊,曾
经带给我们多少欢乐、多少美丽的日子,如今也只是成为了美好回忆而已。
这条河,已经不复当年的影子了。这几年上游的几个化工厂不断的排放废水在河里,而且许多城市垃圾也倾
倒在这里。所以河水已经变得污浊而昏暗,水上还时时漂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和死猪死羊。一股股腥味、腐臭味从
河上飘来,让人在十米内根本无法靠近。
河里早已经没有鱼了,连小虾都见不到一只,更别说我们当年抓到的那种大鱼了。也早已没有老人来河边钓
鱼、没有人来河边散步了,这里已经变得人迹罕至,荒草丛生。
看到如今这样被糟蹋的河,再想想以前的这里。又大又肥的鱼儿在阳光下欢快的跳跃、蓝色、红色泛着美丽
光华的蜻蜓在河面上振翅低飞,各色虫儿在草丛中不知疲倦的鸣叫,微凉的夏风吹得芦苇和野草丛摇呀、晃呀、
尽情的舞蹈……
那是多么美的画面啊,曾经让我迷恋的静静坐在这里一下午也舍不得离开。
可是如今啊……
我每次看到这里都只觉得一阵心酸苦涩。
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呀……
就像这条河,记录保存着我和他最美好回忆的河,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像那个院子,那个我和他共同守护的院子,那些我们曾经一起除草施肥、一起珍惜爱护的花儿,如今都已
经衰败了呀……
这些有形的东西、这些维系着我和他的东西一个个都已经衰败了。那么,是不是表示我们的关系也已经淡化
了呢?
我不知道。
他慢慢向我走来,似乎也讶异着大河在这短短的几年中惊人的改变。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失望和痛
惜。
“你走后不久就变成这样了。”我望着河流,静静对他说。
“是吗……真是可惜呀……再也不能去抓鱼了。”他呆呆的望着那条河,淡淡的说着。
忽然我转头激动的对他嚷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现在回来?”
“初夏,你怎么了?难道你不希望我回来吗?”他疑惑的、惊讶的、有些受伤的看着我,喃喃道。
“是的,我不希望你回来。”我违心的说着绝情的话,忽然又似再也忍不住般冲他吼道:“你为什么现在才
回来?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当我一个人受尽痛苦、受尽折磨,当我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我疯狂的冲他大吼,已经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泪再次狂泄而出。
当我脆弱无助、当我任由那个恶魔欺凌、当我默默念着他的名字直到天明时,他又在哪里?
他难过而内疚的低下头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母亲的事,要是我早知道,我一定想法子早一点回来看你。你,
一定承受了很多苦吧?”
“呵呵……呵呵……”我忽然开始冷笑。
他以为我说的痛苦与折磨就只是因为母亲的病吗?
“哼哼……哈哈……”我开始止不住的大笑,脸上的泪却仍在不断滑落。
他不知道他父亲对我母亲的冷漠无情,他不知道他哥哥对我的强暴凌辱,他不知道这个家里这几年都发生了
些什么,他不知道我对刘家人是怎样的彻骨仇恨!
他更不知道,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我。
我早已经不是他的那个美丽纯洁的初夏了。
我早已不是他呵护珍宠的那个小女孩,不是他最美丽的栀子花,不是永远伴着他同升同落的那颗小星星了…

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包括我。
所以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初夏,你到底是怎么了?”看到我又哭又笑的样子,他焦急的走了过来,带着些惶恐的看着我。“你别吓
我……”
“你别过来!”我退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然后擦干眼泪。
“初夏,”他有些受伤的看着我,然后紧蹙眉头带着一脸的疑惑问道,“为什么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却
只回了一封?还是三年前才回过一封,后来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让我一直都很担心。可是部队驻扎在新疆,
离这里太远,我又没法回来看你,但心却时时刻刻在念着你的。初夏,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最后那句问话
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但仍然带着试探和极其小心的意味。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他怕我说出让他失望和伤心的答案,那是他最不想知道、也最不能承受的答案。
如果我绝情一点,我就会干脆的给他让他伤心的答案。
可是,我毕竟不够绝情。
于是,我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平静道:“没有为什么,只是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还要应
付繁忙的学习,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况且高考落榜后,就更没有心情了。”
“是吗……”他喃喃的追问了一句,不是想得到我的肯定,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恍惚起来,隐隐夹杂着一些
失望。
毕竟我的答案还是让他失望了呀……
如果我连给他回信的心情都没有,不正说明我不够在乎他吗?
“高考落榜,对你打击一定很大吧……”他带着痛惜的表情看着我,仿佛对于那种打击感同身受一般。他知
道,对于一向高傲的我来说,那种打击意味着什么。
我不置可否的转过脸去,望着河对岸,隔了好一会才道:“已经隔了一年的事情了,就别再提了……”
他看我不想再提的样子,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长长叹出一口气,望着河面道:“初夏,陈姨的过世我很遗憾
……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其实我很想感谢她的。以前一直对她不好,我早已后悔。她是个好人,为这个家、
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一直想感谢她。可是现在,却已经没有机会了……”他望着远方说着,带着淡淡的惆怅。
“谢谢……母亲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再一次擦着眼泪,替母亲道谢。他现在真的已经成熟
了不少呀。
“初夏,你不要太难过了。陈姨虽然走了,但是我会照顾你的。我会尽全力的照顾你、保护你,不再让你受
到任何伤害。”他突然间语气有些兴奋,眼中燃起一种炫目的光华,“你知道吗?初夏,我已经转业了!现在我
被分到省城公安局,做一名普通刑警,我一定会好好做,不会让你再失望的。还记得当初你劝我的话吗?你说,
我可以去做一名警察,专抓小偷和坏人,将才能贡献给社会。呵呵,想不到现在真的已经实现了,我真的是一名
警察了!”
他呵呵的笑着,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
“是吗?恭喜你。”我真心的祝贺他,为他感到高兴。
“初夏,过两天我就必须回省城报到去了,所以只能在这里待两天。不过不要紧,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哦
不,等你考上大学,你也不在这里了。那么我会等你的,初夏!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他突然
握住我的手,热切的问着,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疼惜。
将我的手拉到嘴边,他轻轻的印上一个吻。那一瞬间,又像是被针狠狠的刺了一下,我反射性的抽出手,然
后默不作声的退到一边,努力平息着胸中因他的话而生起的那份莫名激动和喜悦。
结婚?好遥远的事……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现在的我,还能结婚么?还配跟他结婚么?一个被玷污过的女人、一个肮脏的女人、一个心已经死了的女人
……
我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然后用最平静的神情、最冷漠的语调对他道:“别做梦了,刘之浩!我是不可能跟
你结婚的。我跟你们刘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将来也不想有任何关系!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以后别再来找
我了。”说完我转身就走,不敢去看他的脸、去看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我会承受不了。
“别走!”他却突然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拉转身面对他,那眼睛、那神情带着深深的震惊和愕然。
“把话说清楚!初夏,你到底什么意思?”他似乎也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但眼底却已经开始暗流涌动、波涛
汹涌。
我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的双唇颤抖、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不让自己的全身颤抖。我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像是
一泓沉寂了千年的泉,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永恒的平静、无尽的深沉和刻骨的冰凉。
“就是我刚说的那意思,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什么都没有了……这条河,你也看到了,那个院子,你也看
到了。我们的关系就如同他们一样,已经破败了,再也回不到当初了。所以,你走吧,回你的省城去做一名警察,
别再来找我了。”
“不,”他突然凶恶的大吼,声音震得我耳朵几乎快发聋,“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为
什么说我们回不到当初了?”
他额上青筋愤怒的跳起,他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不自觉的捏紧我的手臂,几乎
要将它捏断。
“痛!”我惊呼一声。
他眼一眯,不自觉的放开了我。
“初夏,你不是答应过要等我的吗?”突然他抓住我的双肩,惨白着一张脸,用那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声音已开始发哑。
“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别过脸去,用尽我当时所有的力气狠下心来说道,“我没有等你……对不起……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别再来找我,让我们就这样散了吧……”
“不!我不要散!我不要散!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他已经愤怒的开始发狂,突然一把抱住我,俯下头
来开始疯狂的亲吻我。
我颤抖着承受他狂暴肆虐的吻,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让我全身都在发颤,眼泪再次从眼角滑落。
就让我再接受一次他的吻吧。
可是……
不,不行啊!
我不能沉溺其中,否则就再也无法狠下心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突然推开。热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
我也像发狂了般,大声冲他吼道:“刘之浩!你这混蛋!你非要我说出来吗?非要我说出绝情的话来吗?我
不爱你了!我不爱你了!我爱上了别人!行了吧?”
他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而我则转过身疯狂的跑开,不敢再去看他哪怕是一眼。
因为我会崩溃、彻底的崩溃!
我疯狂的跑着,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直到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腰突然被人抱住。
我诧异的转头,看到了那个可恶的恶魔,正一脸坏笑的瞅着我。
“啧啧……真令人感动啊!一场精彩的分手戏……原来我那个傻弟弟也喜欢你呀?啧,真惨!”刘之伟皱起
双眉,故作悲哀的摇摇头,“我们兄弟俩都栽在你手里了,你真是只小狐狸精啊!”说着就要来捏我的鼻子。
我一摆头,躲过他的手,凶狠的冲他吼道:“刘之伟,你这人渣!放开我!”
他却将我搂得更紧了,笑得更邪恶了。“哈哈……怎么?怕被我那傻弟弟看见?看见他最爱的女孩居然在他
哥哥怀中?啊,如果我告诉他,我跟你还不止一次的发生过关系,你说他会怎么样?他会有怎样的表情?”
“刘之伟!你敢!”我疯狂的冲他大吼、疯狂的挣扎着。可是为什么,这个恶魔的力气这么大?为什么要让
我在他面前变得这么软弱无力?
他的铁臂一箍,我的腹部便被他压得几欲作呕,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呵呵……放心,我当然不敢!我还想要我的小命呢!况且,你不是已经将他甩了吗?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
有点开始喜欢我了呢?”
“狗屎!你做梦去吧!谁会喜欢你这种人渣?!”虽然我没有挣扎的力气,但破口大骂的力气还是有的。
毫不理会我的骂语,他仍然乐呵呵的笑着,凑到我的耳后轻轻舔着。耳旁他呼出的热气和那种湿湿的感觉让
我禁不住全身战栗。只听他在我耳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声道:“初夏,你喜欢那小子吧?呵呵,我还真是嫉妒
他!不过,说起来他应该羡慕我才对。因为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啊,也会是你唯一一个男人……你是我的,永远是
我一个人的。”他霸道的宣布着,同时加重了耳垂上吸吮的力道,一只手甚至钻进我体恤下面揉捏我的乳峰。
难道,他想在这里?
我大惊,刚想破口惊呼,他的大掌立刻捂住了我的嘴。
“放心,我不会在这里要了你,毕竟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巷子,况且……那小子还在那边站着呢!”说着,
他朝远处的河边看了一眼,带着无限同情的嘲讽表情,甚至还故作难过的摇了摇头。
我忍不住转头朝河边望去,他果然还站在那里,望着河水,一动不动。
我果然将他伤得很深啊……
从小到大,我都是在不停的伤害他。
而他,却一直默默的保护我、守着我……
我真是一个该死的女人!我不配他,我根本不配他!他应该找一个比我好百倍、好千倍的女孩,给他幸福和
快乐。
我的泪无声的滑落……
终于趁刘之伟不注意,我猛地一把推开他,往家的方向跑去。
那天下午和晚上,我一直在街上晃荡。没有目标、没有去处,只是到处闲晃。饿了就在小摊上吃一碗面、渴
了就买瓶矿泉水边走边喝。到了晚上,便坐在市中心的广场上,看着哗啦啦的喷泉发呆、看着来来去去的人潮发
呆。
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不是属于我的,我早已被这个世界遗弃。那些在广场上散步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
的笑容,呼儿唤女,好不热闹。我与他们处在同一个空间,却又是不同的世界。就仿佛隔着一道玻璃墙,我可以
看到他们的快乐和幸福,可是却永远感受不到。因为隔了一道墙的我的世界,只剩彻骨的冰凉和寒意。
这个呆我一直发了很久,直到接近午夜时分,广场上早已变得空寂冷清。所有的人都回到那个温暖的属于他
们的家,与亲爱的家人互道晚安,然后沉沉的进入梦乡去了。而我,还手足冰凉僵硬的坐在这里,不知道自己的
家在何处。
算了,回去吧。虽然没有将那个当成家,可毕竟是我现在唯一的落脚之处。而且已经这么晚了,料想他也睡
下了。
我站起僵硬的身体,活动了一下腿脚,打了个的往那个“家”的方向驶去。幸好我身上还带了些零钱,否则
只有摸黑走回去了。
我用钥匙开了大门,悄悄走了进去,再小心的将大门锁好。看看前面一排排的屋子都黑着灯,我心里大大舒
了口气。
还好,看来他已经睡下了,我不用再面对他。
我轻手轻脚的往前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蓦地,一声冰冷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在我身旁三尺外突然响起。
“你终于回来了吗?”
声音不大,但却由于太突然,吓得我差点失声惊呼,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我立刻退开两步,往身旁看去。
在那黑压压的栀子花丛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隐伏在其中,一动不动。如果不定睛一看,还几乎要以为那是棵树。
“谁?”我下意识再退开一步,双手握拳做了个防御的姿势,以为是刘之伟那个恶魔,可是直觉又告诉我他
不是。
看我吓得不清,那个黑影低低叹了口气,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是他!
我呼了一口气,不再感到害怕,可是面对他,我会更加手足无措。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么晚了,怎么会还在这里?
仿佛知道我的疑问一般,他再次开口,声音仍是陌生的冰冷。“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这一句话,
他说的很慢很慢,仿佛带着某种深意。
“你一直站在这里等吗?”这句话想也不想我便脱口而出。
笨蛋!我在心里狠狠的骂他。为什么要一直站在这里等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可是,我忽然意识到了,我刚才的话分明已泄露了我还关心他的事实。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更绝情才行啊!只有更绝情才能断得彻底啊,否则藕断丝连只会让我和他都更痛
苦。
于是我再次退开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故意冷着声音道:“我想,中午在河边都跟你说清楚了……”
“我知道……”他慢慢的向我走来,淡淡的月色映着他深沉而执拗的目光。“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他的目光直直的看着我,让我无所遁形。即便是在这样的黑夜,即便是在这样
清冷的空气中,他的目光仍是灼热的似乎要将我融化、将我燃烧殆尽!
我不由自主的开始浑身发热、热得我浑身难受、头脑发胀。
“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吗?”他又逼近一步,语气中已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不敢抬头看他。
“看着我!”他再次走近,近到与我面对面站着,“抬起头、看着我、回答我!”
我已被他逼到无路可退,只好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俊朗的、久违的脸,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脸。
“我……”看着这样一张无数次在梦中相逢的脸、无数次在脑海中深深勾勒的脸,我仿佛真的中了魔力般,
呆呆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初夏,你说不出口是吗?那么,你还是爱我的对吗?你只是因为一些别的事,所以才故意说那些话来气我、
想骗我走对吗?”他深深的凝视着我,仿佛想在一瞬间将我看穿。
刹那间我张口结舌,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什么一向有些笨的他,这一次竟猜得这样准?
原来我忘了,其实他从小到大一向是个聪明而敏感的男孩呀!
“如果,你是因为我们兄妹的关系而犹豫的话,那么你不用担心,我会尽量说服我爸和奶奶的。如果、如果
实在不行,他们实在不同意……那么,我们就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或者离开这个省,去到哪里都好,只要
我们两个人……”
“别傻了……”我忽然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之浩哥哥,我不是因为什么兄妹的关系而担心,也不是为
了什么别的事而骗你,我是真的不爱你啊……我承认,小时候我是一直喜欢你,可是现在想来那只是一时的迷恋
和崇拜而已,那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我现在才体会到……”
也许是没有料到我会再次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他不自禁的退了两步,彻底的惊呆了。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
形和盛满痛苦的双眼,我别开了脸,不敢再看下去,心里却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是的,我该打!我该死!我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让他难过!
那么,就让他彻底忘了我吧!不要再为我这种女人伤心……
“我现在爱上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才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我继续说着违心的话。
“他……是谁?”他颓丧的低着头,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好半天才咬牙道。
“呵,之浩哥哥,难道我告诉你,你又要去对他暴力相向吗?难道你还要去证明自己的拳头比他更硬吗?没
用的,之浩哥哥,不要再用这种幼稚的方法了。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我的心……都不可能在你身上了……他是谁
并不重要,况且你也不认识他。所以请你回去吧,回省城去吧。我……不久将考上大学,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回
来这里。我们……就这样再也不要见面了吧……”说到这里,我已抑制不住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弥漫而出。我立
刻转过身去,大踏步往客厅走去,以次来掩饰自己颤抖得快要崩溃的身体。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能发誓都是真的吗?”蓦地,背后传来他最后一次不死心的追问,语声低沉而沙
哑,有些含糊,像是嗓子里塞了一块硬核。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这一刻他一定流泪了。因为他的声音已经暴露了一切。
我背冲着他点点头,然后坚定的回答:“是的。”
可是,这一刻我的声音同他一样,沙哑不堪。
“再见了,之浩哥哥……”在打开门走进去的一瞬间,我轻轻吐出这句话。
终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已无力再迈出哪怕是一小步。
我将门用背重重的阖上,这才敢让自己的泪倾泻而出,然后无力的滑坐在地上,抱着双膝,静静的哭泣。
第二天他果然一大早就走了,回省城去了。
大概是要报到了吧,我在心里想着,他就要开始一名警察的生活了。也好,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天天打架闹事
了。而且龙哥的人应该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了,毕竟他现在已经是一名警察,龙哥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去和省城
的公安局作对吧。
想到这里,我就宽了心。只要他能过一个正常人的普通生活就行,只要他不再堕入黑社会就行,只要他能平
平安安、快乐幸福就行!
可是,自己的心呵,却仿佛被掏空了般,飘忽不定、无处着力。
哼,自作自受呵、自作自受!
我不停的这样骂着自己、痛恨着自己,才能稍稍减轻那份强烈的罪恶感和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那么,就让我带着这份思念和罪恶活下去吧,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一辈子孤独的活下去吧……
十二

三天后,离高考只剩最后两天,我决定什么都不想,一切等考完再说。
现在没有什么比高考更重要,那是决定我命运的日子,是决定我能不能成功的离开这个家、摆脱掉刘家人的
唯一出路。
我已经落榜过一次,已经失败过一次。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把握、一定要考好!
我将最近几次的模拟题又翻出来,快速的浏览着我做错的地方。
就在这时,门“喀嚓”一声又开了。我一惊,有股不安的感觉。我明明已经锁好的,怎么会自己打开?
我正想上前再将它关上,却突然看到门外一张此时此刻最令我恐惧的脸。
“啊——杨姐、杨姐!”我立刻大声叫着,虽然已经不喜欢那个保姆,可是现在也只有她才能救我一命。
“别叫了,她被我支出去了,一时半会也回来不了。”刘之伟嗤笑一声,闪身进门,再将门锁好。
“啊——”我尖叫着抓起事先准备好的木棍,便往他身上使劲砸去。
“滚出去、滚出去——”我一面砸、一面大叫。我再也不要受他凌辱了,母亲已死,再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威
胁到我了。
我疯狂的打着他,他挨了几棍后恼怒的一声大吼,一把抓住木棍,用力一拉便夺了过去。他狞笑的看着我,
将那棍子往角落里一扔,然后一步步向我走来。
“有趣、越来越有趣了……初夏,我就喜欢你这么有个性。”他大笑着向我走近,一脸想要征服的欲望。
我退到书桌边,看了看桌上堆得半人高的书,于是抓起一本一本的书朝他狠狠丢去。这些书砸在他身上、砸
在他脸上、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继续向我走来。
“不要啊——”我大叫一声,跳过床,以最快的速度朝门口奔去。
好了,抓到门了。我欣喜的一扳把手将门打开,然而这时却腰间一紧,人已经被他抱住。
“想逃到哪里去?啊?我的宝贝!就这么不欢迎我吗?我可是好久都没有碰你了,你都不想我?”他淫荡的
在我耳边说着这些猥亵的话。
我气得转身一掌朝他打去,他猝不及防,结结实实的挨了我一个耳光。
“滚开!你这恶魔,我再也不要受你侮辱了!你现在根本威胁不了我!”我愤怒的大吼。
他舔了舔唇,邪邪的一笑道:“我现在根本就不用威胁你。反正你母亲已死,你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还有什么人能帮你,嗯?你就是只孤苦无依的小绵羊,等着我这只大恶狼把你吃掉!”说着又舔了舔唇,故意做
出一副口涎欲滴的模样。
他似乎很得意自己的比喻,笑嘻嘻的将我拖到床上。
“不——”我挣扎着,用脚踢他、用手打他、用牙咬他,让他无法靠近我的身。
他突然发狠了,一把按住我的手和脚,恶狠狠的咬着牙道:“初夏,别逼我打你!我不想打你!你只要乖乖
听话,我就会对你温柔些。”
“你这暴徒、你这恶魔!你哪一次没有打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怕你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从你!”我
同样冲着他恶狠狠的道。
“以前打你,算我错了!”他忽然将眼一眯,放柔了声音道,“从现在开始,我想对你好些。只要你乖乖听
话,你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我会宠你、爱你,让你过最舒服的日子,让这个城市所有的女人都羡慕你羡慕得
要死!”
我看到他眼里闪过的兴奋的光和某些我看不懂的情愫,于是我抱着一线希望对他道:“如果你真的想爱我,
那就放过我……”
“不行!”他突然又开始发怒了,眼神瞬间又变得凶暴而残忍。“你唯一不准的就是违背我、忤逆我、不听
我的话!所以,休想我今天放过你!”说完便扑上来吻我的脖子。
我又撕又咬,拼命打他。
他似乎因为我的疯狂挣扎而恼怒了,一个巴掌狠狠扇来,将我打得几乎晕过去。趁我无力的当,他不知从哪
里找来一根尼龙绳子,剥掉我的衣服,将我的双手绑起来,一端再绑在床柱上。
然后他低头用那种深沉的目光慢慢打量着、欣赏着我的身体。我闭上眼睛,觉得又羞又愤,同时也知道自己
今天是逃不过了。
他低笑一声,压下来开始慢慢的品尝我、慢慢的享用我……
几番激潮退去,我已经不知被他玩弄了多久。然而他还没有罢手的意思,继续在我身上舔吻着,甚至去舔我
的脚趾头。
我羞愤的别过脸去,不想去看他在我身上制造出的激情的痕迹。那满身薄薄的汗水、那红艳的肤色、还有坚
挺的乳尖,无不昭示着我身体的背叛!
但是,就算身体已经背叛了,可我的心、我的灵魂仍然是我的,仍然不会向他屈服。
他一边吻一边呵呵呵的笑着,然后爬上我的胸口,去舔那已经饱胀坚挺的乳尖,边舔边轻笑道:“初夏,你
真美!是上天的杰作,是上天赐给我的。我不会放开你的……”
我鄙意的看他一眼,连骂都懒得骂他了。
就在这时,并未锁死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刘之伟立刻一惊,转身跳起来。
我也欣喜的看向门口,现在来的不管是谁,都能救我!都能阻止这个恶魔!
门口赫然站着的,竟是那个男人、那个我已经不再将他当成父亲的男人。
他微愣的看着我们,赤裸的我和赤裸的他,连傻子也知道我们发生了些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不管了,就算是这男人,他也能救我!不管怎么说,他也曾是我父亲,他不
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强暴。况且,刘之伟是他的儿子,就算他不会向着我,也不会希望儿子和女儿乱伦的事被传
出去,到时候他们刘家的脸就丢大了。
如果他还有一点理智的话,他就一定会阻止刘之伟!
想到这里,我信心百增。
我冲那男人大叫道:“救我,爸爸!救我呀!这混蛋他对我……”我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但我想那男人应该
明白。
刘之伟紧张的站起来,来不及穿衣服,只好抓起一块毛巾被遮住下体。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父亲,看得出
来他有些紧张和害怕。
哼!这混蛋,尽管嘴里瞧不起他父亲,可是毕竟还是怕他父亲的。我冷笑的看着他的窘样,只觉得一阵畅快。
那男人沉着冷静的跨进房间,镇定的将门锁上。他看看我,然后看看他儿子,好像从最初的惊讶当中恢复过
来。
“你在干什么?”他冲刘之伟沉声道,同时向他跨进一步,声音中带着他贯有的威严和冷漠。以前我总是对
他这样的声音感到害怕惊恐,后来是无比的厌恶和仇恨,可是现在却觉得他的声音犹如上帝,他是上帝派来拯救
我的使者。
“爸,”我冲那男人道,“他,这个畜生!已经对我、已经对我……爸,你快放了我!”
那男人没有看我,径直的看向刘之伟,眼神冰冷而锐利。他那薄薄的锋利的唇轻轻的张合着,冷酷而严厉的
声音从这样的唇中逸出:“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刘之伟一扯嘴角,冷哼一声,有些不屑道:“当然知道,反正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我亲妹妹!”
“你这混蛋!畜生!禽兽不如的家伙!”我的怒火再次被他挑起,我冲他破口大骂,真恨不得跳起来打他两
巴掌。然而现在我被绑在床头,根本无法动弹,况且就算我手没被绑,我也连跳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后那男人突然转头看着我,那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我赤裸的身体。那一刻,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像野兽一般,
充满着最原始、最深沉的欲望。这种欲望我在刘之伟的眼睛里看到过,所以我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欲望。
我紧张惊恐的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近,嗓子里像是哽了块核,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之伟也惊奇的看着他父亲,有些错愕。“爸,你想干什么?”他喝问着,但声音已有些颤抖。
那男人用近乎贪婪的眼光一寸寸扫过我的身体,头也不抬的道:“呵呵……你小子都干过她好多次了?那我
还忍什么?”说着已开始迅速的解皮带。
我彻底的崩溃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是父亲呀,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不!他不是我父亲!他根本不配!
如果他能抛弃我母亲在外面找女人、如果他连保姆杨姐都不放过,我还能指望这淫魔、这禽兽放过我么?
他跟他儿子一样,都是十恶不赦的畜生!畜生呀!
“啊——”我再也抑制不住的尖叫,用尽我所有力气的叫,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化为这声尖叫爆发
开去。
“爸……”刘之伟突然拦在了男人身前,带着一脸的狼狈和颓丧。
“走开!老子想上她,已经很久了。既然你小子都已经爽过了,为什么不能让老子爽一下?”男人恼怒的一
把推开刘之伟,继续解开裤子。
“爸……”刘之伟又拦在他身前,欲言又止。
“干什么?只许你玩,不许老子玩?”男人突然朝他一瞪眼,样子十分凶狠凌厉,“别忘了,你还有一批货
在老子手里……要是没有我,那批货根本没法运出去……”
刘之伟看了他父亲半晌,眼神闪烁不定。然而隔了好久,他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头垂得像只斗败的公鸡。
男人一把推开他,走上前来,开始抚摸我的身体,开始用他冰冷的唇吻遍我的全身。
我已经不想再叫、不想再挣扎了,刚才那一叫已经用尽我全身的力量。
我只是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不去看他们任何一人丑陋的嘴脸,任眼泪静静的流淌,像小河一般静静的流淌…

我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身体,高高的浮在空中,低头看着下面如破布娃娃一般任人摆弄的我,无声的流泪。
老天啊……
快让这一切都彻底结束吧!快让我早一点解脱吧!
让我的灵魂升到天国,去享受安宁的幸福吧!
那里没有悲伤和痛苦、没有欺压和凌辱、没有丑陋的嘴脸和丑陋的暴行……
只有蓝的发亮的天和白得耀眼的云,只有暖融融的阳光泛出七彩光晕舒服的照在我身上,只有开满鲜花的一
望无际的草原,还有无数的鸟儿、五彩斑斓的各色鸟儿低低的在草原上优雅的滑过,偶尔洒落几片七彩的羽毛…

啊……还有天使、美丽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天使!那金色的如波浪般的长发、那碧波般温柔的眼神、那噙在嘴
角的浅浅笑意……
他们慢慢向我走来,他们张开巨大的纯白羽翼,轻轻将我包裹,如梦似幻的乳白色光晕柔和的包围着我。我
能感到他们柔软的羽毛轻轻将我覆盖,轻轻的、轻轻的,生怕就将我碰碎。
啊……在那羽翼中是多么温暖、多么安宁啊!
真的很舒服呀……
这就是天堂么?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么?
那么,就让我待在这里吧,永远、永远的留在这里吧……
再也不要去别的地方、再也不要去别的地方……
“砰”的一声巨响突然灌入我的耳中,围在我身上的纯白羽翼、那些温柔的羽毛刹那间消失了。
不要、不要消失……不要走……
我伸出双手拼命的挥舞着,想要抓住那些离我而去的洁白羽毛,然而我却连一片都没有抓住。
这时,我看见一个疯了般的人突然闯了进来,急速的扑向另外两个男人。
“畜生!我杀了你们!”那个疯了一般的人怒吼着、咆哮着,像头狂怒的雄狮般扭打着他们……
他是谁?
好熟悉……
却又不认识。
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他为什么要打他们?
他们又是谁?
为什么没穿衣服?
为什么要跟他扭作一团?
他们在演戏吗?在演一场好看的戏吗?
呵呵呵呵……
我笑了。
他们一定是在演戏,演给我看的戏。
我是他们唯一的观众。
那么我该为他们卖力的演出鼓鼓掌吧?
嗯,应该的,我应该鼓掌。
可是,为什么身体一点也动不了呢?
我是不是已经变成木偶了?变成那个长鼻子的木偶了吗?
啊!血、血……
为什么有血?
为什么有大片、大片的血在我眼前飞过?
他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他们不是在演戏么?
为什么要流这么多血?
啊——
不要!

三个月后,当我在一片白茫茫的医院里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一个慈祥的中年女人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她是我姑妈,她来接我了。我看着她,呆呆的,没有扑上去抱住她,
只是那样呆呆的看着她。
而她,却一遍又一遍摸着我的头,无声的流泪。
她为什么要流泪呢?是为我而流泪吗?
可是,我很好啊!为什么要为我流泪呢?
然后医生告诉我说,我受到了刺激,得了一种病,一种暂时将以前的一切都忘掉了的病。但是,他说,我会
好起来的,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是,我却并不在乎呢。能不能想起来,我已经无所谓了。
几天以后,姑妈将我带到一个陌生而严肃的地方。她说那是法庭,她说法官要问我一些问题。不过,她说没
关系,我想得起来就回答,想不起来就算了。
于是在那个法庭上,我被放到一个特殊的位子。
下面坐了好多人,我都不认识。
可是为什么,前排那个慈祥的老太太,还有她身边的那几个男人、女人们要用那种仇恨的眼光看着我呢?仿
佛巴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一样。可是,我并不认识他们、更没有得罪他们呀!
啊,还有那个角落里的那个中年美妇,为什么在她旁边那个男人怀里哭得那么伤心呢?那梨花带泪、楚楚可
怜的模样真的很让人心疼呢!至少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就心疼的紧紧蹙着眉头。
我将目光收回,看向法庭中间那个和我一样站在特殊位子上的年轻人。
他,带着手铐,头低垂着。
他长得很高、很帅。
他有很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
他的肤色很黑,像是刚从非洲回来。
可是我确信我没有见过他。
但是为什么他的五官、他的身影,我却老是觉得很熟悉呢?
也许我以前认识他吧,我偷偷的想,医生不是说过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吗?
然后一个律师模样的人开始问我问题,可是很遗憾,他问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没法回答他。于是我看到他
无奈的摇头叹气。
然后又有一些人包括法官也问我一些问题,我还是统统回答不知道。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那个年轻人在我被问到问题时,一动不动的他居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那眼神里有许多奇异的光在流动,
波澜诡谲,像是一浪又一浪的潮水要将我席卷。
每当他这样看着我时,我就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心痛,很痛很痛……全身都在紧缩,缩到我几乎无法呼吸。脑
子里也乱哄哄的一片,有声音在说话、有人影在闪现、有什么画面在飞快的闪过。
可是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些凌乱的东西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在我还来不及抓住以前就已经消失了。
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呢?为什么有这些充斥脑中的凌乱东西呢?它们就是我忘掉的东西么?
那他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仅仅是看着我,就会让我如此难受?
后来还有一些人包括我姑妈和那个姓杨的保姆也被叫上去问了一些问题。我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些什么,我只
是观察着法庭上的每一个人,或严肃、或专注、或悲痛、或冷漠、或同情的样子,觉得很好玩。
之后,我又被带去法庭好几次,直到最后一次,法庭上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注视着法官宣读着判决书,我才
知道这是最后的审判了。
“……本庭宣判,被告人刘之浩防卫过度,导致刘之伟死亡、刘建远重伤,念其情节轻重,经本庭裁决,判
处被告人刘之浩有期徒刑八年,当庭收监!”
哄!
法庭上立刻变成一锅沸腾的粥,下面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那个老太太当场便晕倒了,那个中年美妇也立刻抑制不住的嘶声嚎哭。
那个年轻人在一片乱哄哄中被带走了,临走时他一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我,那目光中有着说不出的浓浓的悲
伤、依恋与不舍。
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到他被带到一扇门后再也看不见我为止。
他为什么要那样的看着我?难道他爱着我吗?我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我急切的想知道这些答案。
可是,我却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啊!
我抱着头,痛苦的蹲下身,只觉得头痛欲裂、似要崩溃!
姑妈连忙蹲下来抱住我,焦急的在我耳边道:“初夏,别想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我抬起头来,发现脸上冰凉一片。
我流泪了?我居然流泪了?我为什么会流泪?
我看着姑妈喃喃的问道:“为什么我会流泪?为什么我会有心痛的感觉?姑妈,你告诉我。”
姑妈摇摇头,深深的叹息着:“我也不知道……初夏,一切都过去了,忘了就忘了吧。也许忘了一切对你来
说,是件好事……”说着她已流下泪来。
就这样,我跟着姑妈去到了一个遥远的城市,我们足足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才到达。然后我开始读书,开始
重新读高三。
十四

三年后。
在长长的走廊里,我听到狱警的皮鞋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嗒、嗒、嗒清脆的响声。在我耳边如同沉稳而有节
奏的钟声,就如同我现在平静的心情一般。
我抱着怀里的东西,跟随狱警来到一间很宽很亮的房间。然后他说让我稍等便转身出去了,还锁上了门。
我将怀里的那盆东西放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然后在凳子上坐下。桌子对面也有一张同样的凳子,很普通
但却很结实。
我知道那是我要见的人他会坐的位子。
不久,他来了,从另一扇门进来,手上带着手铐。
两个狱警出去了,转身锁上了门。
他坐在对面,缓缓抬起头来,从他进门到现在第一次看我。
我也定定的看着他。
他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但是人还是那么英俊。
“你好吗?”我冲他一笑,先开了口。
“很好。”他低低的答道,声音中透出一种浓重的陌生的沧桑感。
顿了顿,他又道:“你都想起来了?”
“嗯,”我点头。“迟早也要想起来的……”
“你不该想起来的……”他淡淡的说着,声音有些疲惫,“把过去都忘了,你才会幸福。”
“把过去都忘了,我根本不会幸福。”我平静的对他说。
他抬起头,微讶的看着我。
我继续说:“因为我的幸福,都在过去。我现在把它们找回来了。”
他惊讶的看着我,眼里分明闪过一些喜悦的光芒,可是随即他又将它们压抑了下去。
我淡淡一笑,对他道:“我昨天去墓园看过你哥了,因为他的墓跟我母亲就在同一个园子,所以我顺便去看
了他。还替你给他带了一束白菊花……”
“谢谢……”他轻轻吐出一句,没有抬头。
“我……还回去看过你父亲,他……你知道他的事吗?”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我知道……”他黯然的低下头,将头埋得很低,声音沙哑而低沉。“他现在伤虽然好了,可是……脑子却
有些糊涂了……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看着他痛苦自责的模样,我仍然心痛的要命,于是有些激动的道:“你……求你不要如此自责好吗?这不是
你一个人的错,说起来我也有错,你父亲他也有错……还有你哥哥也是。所以这不是谁一个人的错,这只是、这
只是命运的安排而已……”
我用我找回记忆后,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悟出的道理来劝慰他。
是呀,这不是谁一个人的错。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实在只能归结为命运的安排。
只是,命运啊,也太残酷了些!
很奇怪,现在的我对那男人、对刘之伟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仿佛以前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惨痛的经历,
都已经是隔世的事了。
我知道,他们一个付出了生命、一个变得痴傻,他们都已经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么,我又何苦执拗的抓住过去的仇恨紧紧不放呢?
我又何苦让那些仇恨再来折磨我以后的生命呢?
看来母亲说的对啊,带着仇恨活下去会很痛苦,也会不幸福。
难道她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切吗?
眼前的他沉默着,似乎在为我刚才的话而沉思。
我将身体一直,将放在桌上我带来的东西,往他身前推去。“这是我今天来看你给你带的特别礼物,经过监
狱长特别允许的。”
他终于抬头,看着我推到他面前的东西,有些错愕和失神。
那是一盆栀子花。
我从以前的院子里特别精心挑选的一棵,然后将它移植到一个棕色花盆里。此刻这棵半人高的小树,正尽情
的舒展着它的枝叶,密密匝匝长得很是旺盛。虽然已过了季,但枝头还零星的开着几朵洁白的小花,散发出清雅
怡人的香味,包围着我和他。
他看着这盆花,有些不知所措。
我笑了一笑,指着一处枝头挂着的白色小卡片对他道:“这张卡片上,有着我想对你说的话。”
他怔了一怔,然后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的抬起铐着的双手,颤悠悠的伸到那张卡片前,缓缓将它打开。
我知道,那上面有我用黑色钢笔写的四个娟秀小字:我会等你。
“不!”他突然激动了起来,甩开那张卡片,拼命的摇着头。“你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我不值得…
…我不值得……”
“不,你值得。”我微笑的看着他,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已经决定了,决不会动摇。”
“笨蛋!你真是个笨蛋……”他颤抖着身子,痛心的看着我,“还有五年啊、整整五年啊……你的大好青春
……”
“傻瓜,”我轻笑一声打断他,像过去那样娇嗔着骂他,“我知道啊……可是,我的幸福在你的手中,在别
的地方我找不到啊!所以,只好等你了!”我娇笑了起来,就像回到了七八年前一样。
“笨蛋……笨蛋……”他仍在低低的骂我,可是眼里已分明有了晶莹的泪光。
这时,狱警们进来了,通知我们时间已到。
我与他对视一眼,知道分别在即。
他缓缓起身,从桌上抱起那盆花,恋恋不舍的看我最后一眼。
那一眼……
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一眼给我的感觉。但我知道,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世间最光华璀璨、最动人心魄的黑
亮宝石,美丽的让人心碎……
在他转身的刹那,我听到他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我会养好它。”
我微笑了,在他走出那个门的瞬间,用我所有的深情和温柔对他道:“我,永远是你的栀子花!过去是,现
在是,以后也是……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我看到,他笑了,在门合拢的刹那。
那一天,我走出监狱大门。
外面的阳光很灿烂、很耀眼……
我抬头去看从梧桐树缝隙中透下的点点光晕,忽然间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晶莹剔透、明亮纯净起来。
我仿佛化身成了一个七彩的小水泡,在阳光下尽情的轻舞飞舞、追逐嬉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将手挡在额头,朝那光晕极目望去,嘴角渐渐噙上一个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只要怀着勇气和希望,我就可以坚持下去。
是的,幸福就在前方等着我。
我,一定可以坚持下去……
(完稿于 05 年 3 月 9 日晚 9 点,历时整 12 天)

栀子花花语:喜悦
喜欢此花的你有感恩图报之心,以真诚待人,只要别人对你有少许和善,你便报以心灵致谢。这是因为你有
一颗赤子之心,不懂人心险恶,而你真诚使你常怀怀愉,宽恕他人也使你充满喜悦。
花箴言:有时候要把自己的喜恶表现出来。

其实最开始并没有想过这个栀子花花语,后来写完了到网上一查,恩,发现还真跟初夏的性格有点像。虽然
她以前是带着面具生活,可是内心里其实是一个真诚的人,而且别人只要对她好,她便会充满感恩之心(不过在
文中好像没有体现,汗……)。另外,她也确实不懂人心险恶,确实不太爱把自己的喜恶表现出来。所以到最后
才终于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感情。只是最后,我觉得最贴切的是,“宽恕他人也使人充满喜悦”,很符合初夏最后
对一切仇恨的释怀和坦然的结局。要我说,她妈妈的那句话是最最正确的。带着仇恨而活,那样会很痛苦,也会
不幸福……
希望各位朋友们,不管本文对你有没有影响,都不要带着仇恨之心而活,因为那样真的会很不快乐。在让别
人不快乐的同时,其实自己也是不快乐的。你说是吗?

后记:在晋江发了一天半,就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支持和鼓励,我真的无以用言语来表达我的感激之心!!真
的只能用涕泪交下来形容了!!
大部分网友都说判二十年太重了,我又咨询了一下学法律的朋友,确实,他们说太重了!一般这种制止这种
正在发生的犯罪行为是合理的,最多算防卫过度吧!如果还能自首的话,顶多也就十年,所以经过再三思虑,我
将刑罚年限改为八年。不知各位朋友是否满意一些,当然肯定会有人说我是作者,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可是我
还是希望得到大家的赞同和支持的说!笑……
这里要特别感谢 phoenixxue、oo 、bluewing 、angella 、sam、pp 、小圈圈……等等许多人的支持
和金玉良言。我想我这篇作品还很不成熟,人物确实还缺乏明显的形象与个性,大家提的意见都很有道理。但是
我现在所能改的暂时只有判刑年限了,再不改恐要引起众怒了。汗……
另外,要特别感谢 smile for fear 朋友,他看了后有些想法,想托我在这里表达出来(笑……他说自己想
法是有,但拙于表达,其实我觉得是他过谦了!)他说,女生们碰到坏人的时候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想办法和不
法行为作斗争。因为我们都不希望现实中的女孩们有女主人公的命运,但如果不幸碰到了,也不要对生活失去信
心,毕竟那不是女孩们的错。那么就让一切都过去吧,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就让惨痛的记忆沉淀在过去吧(汗…
…这是我自己加的)。
反正啊,这虽然是个悲剧,但希望大家能忆苦而思甜,感伤越深,就思之越深。
幸福生活总是来之不易的,我们要懂得珍惜身边的人、珍惜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的人,珍惜现在平凡而真实、
温馨而永隽的日子。
所以呢……不要被结局的悲惨而吓到,也不要因此影响美好的心情。
看看外面,阳光明媚,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难道不觉得我们应该为现在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而感恩吗?
呵呵……
生活总是美好的,怎么看,全在于你自己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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