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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河/之间

——告别了穷极思路寄生盆地的日子,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也是一座两河的城市;我们是一年之尽由
一为二的两条寂寞,泛滥起来,便共同拥有了一片肥沃的下游平原,饱含着有机物矿物质。在名为之间
的沃土上学习建邦迁徙,学习灌溉技术,这些文明的意义,都将在时日的永续冲积中懂得了最终遗忘或
者,遗忘后终于懂得。
之间 / 看不见恋人的城市 2之2

(图 / 龚万辉)

03. KTV 房的地震速报

处理好流量的晚上,即兴的旅人嚷着想要唱歌。搜见临近有家新开张的 KTV,“专属你的 KTV”,


一心想吃时间,见 KTV 相貌与评价不错,我们便轻率地决定去了,价钱也不多关心。旅行的缘故。

直到坐入偌大的海洋主题包厢,蓝色亮光干净地盈满一室,我才逐些看见那些不适之处。像是
地方本身过于高级炫丽,不吃不喝的费用无论平分或换汇,都显得浪费不划,昂贵是其次。走进走出的
服务生恐怕也会觉得奇怪,两个普通人,不是盛装打扮来狂欢的网红,却占用这么大一个房间。但我和
旅人无论如何都踏进来了,离开有失礼貌,只好在 L 形梳化上各踞一边,麦一人一支,你先我先地填充
歌单。

不过两三首歌,一股深沉的低鸣包围着我们。视线在晃动中轻微晕眩,周遭虚浮过一时半刻。
异感平复了我才迟晚地意识到,是地震。斜对面的旅人同样一脸镇静。更新脸书,看到同样位于台北的
友人张贴出地震速报的截图。国家级警报、Beware of probable shaking。我也在手机提示里第一次收
到速报:

[地震速报] 16/12 19:25 左右东北地区发生中型地震,预估震度 4.5 级 地区:宜兰,台北,气象局。


地震很快的退去了,高楼稳住,包厢却像是发生断层一般诡谲丛生:点唱容祖儿,《痛爱》由
另一把关不掉的走音女声伴唱,《心淡》前奏开始便歪音斜调,另外好些想选的,不是查无此歌,便是
播映像素差劣的山水风景、非原本的 MV。高清电视误差百出,再唱亦只是添乱。其后旅人放弃广东歌,
点选周杰伦的早期作品。为了不枉两小时的奢侈消费,我不熟周董,但情怀可以假装。两人紧随着旋律
与印象哼唱,都落得像《稻香》里旅人大段大段跳过饶舌的部分,而《晴天》ㄖㄨㄟ/ㄙㄡ/ㄌㄚ/ㄒ一/
ㄉㄛ的注音我估计自己并没有对上几个——你会等待还是离开?偶尔对唱,偶尔让一首歌只有伴奏的白
白流过,不唱歌的时候,我们可能同样的,都在留恋着地面的温度。到头来发现,彼此都在自以为对方
会唱,仲以为你识唱添。这才是最要命的尴尬。

像干净的空气不带丝毫烟酒味,桌上的烟灰缸无有悲伤的焦痕,我们安然爬了出来。

离开前没有《劲歌金曲》和《情歌王》可以点选,但电视最后《珊瑚海》的画面、音乐、歌声、
红蓝绿交杂的歌词都分外谐和起来,原汁原味的,重新撑起一所 KTV 的门面。

危楼般的高处,种种不适的细节在后回想总觉失真。某程度上我们是被骗的,却又能从中一一
找到对应,且都堪于设想。最初图的大抵只是一个落脚处,却误入了现实与想象断裂的夹层。地震所提
醒的,约莫是早已发生的,一场无形的关系坍塌事故。我们会不会早已反应过来,却自命跑不掉,所以
一味呆坐着?那样的时候,所有镇静都源于心息,所有藏匿或逃跑的危机意识,并不会让我们比较安全。
——专属你的 KTV。专属我们的 KTV。

04. 后遗的地下街 Y 区

深夜离境前的傍晚,来到台北地下街的 Y 区入口等待子明。子明接济一般从桃园赶赴而至,而
我解离多时的灵肉与腔调仿佛重新相认,初见时第一句说的记得是,哇,终于可以好好讲话了。

子明携着我到街侧的卤肉饭餐店,店名饶有广东话谐音趣味,卤肉饭/切仔面。空间狭长的店,
里里外外置满方桌圆凳,光临的食客多如巨人般驼着背吃食。我们相邻坐在长桌前,埋头用着 30 元的
卤肉饭猪血汤,小小的咸咸淡淡,已足够温热溢满咖啡因而食欲荡失的胃。隔板对面的烹饪台不断冒着
暖热的炊烟,仿佛也是小两口经营的温馨,男的烹煮女的写单。见着人客疏离,我跟子明进食很慢,不
急,很难想象子明说的,小店周末爆满的样子。

作为重点交通枢纽,听闻地下街有二十几个出口之多,一如单字的 Y 可以孵化出许多关键词,
Young、游人、愉快、永远、欲望、Yesterday,还有很多很多。那样的多义无疑是使人混乱的,像种种
随着离境在即而生的症状,羞耻、恍惚、焦灼之类,隐而幽微。它们最具象的时候,无非是子明开朗地
问起这五天四夜,玩到开心没有?去过哪里来?而我毫无被问的心理建设,支支吾吾一番仍梳理不好回
应的脉络,只是艰难吐出不好不糟,再索性以有些乱、不知道该怎么讲作结,扑灭对方期待知情更多的
满眼亮光。
彼时羞于向子明启齿的,该也包括,这是一场因旅人想体验三温暖而展开的旅行,我作为后期
走入的另一个旅人,一切的策划必然匆忙而粗糙。共同为空白的 Google Sheets 填塞景点时尽管不乏感
动,例如旅人就算一心向往三温暖,也还是就于我的生疏,改以大稻埕为景,但旅行前单方面发生的不
忠,都让如斯定数陷入未知,最后仅仅是为了不想浪费或吃亏,因为答应过,而毅然决然一起,不顾安
危。许是这段不堪的旅途于当时而言太近,并且未完,所以在子明面前挣扎多番仍口述不果。凌乱的像
无数浮于河面的杂质,无止境地捞取或剔除,只会加剧自身疲乏。需要待它们渐次沉入水底,说的线索
才能更为清澈。

饭后余裕,子明带着我把名字各异的快乐商店一间间光顾着,有类别众多的电玩、手工精致的
动漫模型、琳琅满目的信物精品和拼图。齐集吃喝玩乐、机能健全的阔长的街,年轻人的快乐天堂,在
隆市其实分布得相当疏离,往往物稀而贵,或是不景气地硬撑着度日,说不定,知音人的现身认购是需
要苦盼的。或许是这样,身上仅存的隔夜硬币,我决定全部投入扭蛋机店,最终带着几只黑白褐的猫猫
狗狗回家,当作自己,陪伴自己。相信这些对于一名不懂如何保暖的赤道旅人,已是无限体贴的关怀慰
问。

在笔直的地底街一路往前,与子明无恙地说笑,内里我则始终留坐在那家卤肉饭店的长桌前,
为自己的混乱和子明的无言感到歉疚。像极了包括旅人在内,那些无以善终的告别:有什么令你觉得沉
重的,我感到很抱歉,我并不是好的同伴。子明反复道的没有关系、不用紧,其实只会让那顿温饱的饭
汤更近乎于虚拟,很快的我们又需要找地方解渴。但我深切感受过的 Y 区绝对是快乐的,并且不老。这
是后来我慢慢选择相信的。

刊于 / 2021 年 3 月 25 日 《星洲日报》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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