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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今年正月去成都看望恩师刘伯谷先生,双流传统文化研习会的同仁们特地给我送来了一份
《石音夫功过格》的复印件,说:“写得妙极了,你可好好看看。是从一位老先生家藏的一
本古书中复印下来的。”
我一口气读完。在我读过的古今传记中,最感人的要算《密勒日巴尊者传》,从头到尾读下
来,痛哭了四五次。至于在修行方面说理最直白而又最透切,最平常而又最生动的恐怕要
算这本《石音夫功过格》了。
这实在是世间最奇特的一本善书,也是最难得的一本善书,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它,我都觉
得是莫大的福分。
虽然我们不知此书的作者与年代,但可以断定,写传的人也一定践行过功过格,对大道有
很深的体证。再加上此书经清代大儒刘止唐先生的订正,更使它成为圣学的活生生的教科
书。
大道平常而又难明。三教都在宣说大道,但如无明师指点,三教又都会障碍大道。道是什么?
入德之门在哪里?进道有什么征验?如何区别真修还是假修?如何真正地拯救自己、拯救
这个世界?《石音夫功过格》会以晴天霹雳或醍醐灌顶的方式给我们以圆满的解答。
现在,双流传统文化研习会的同仁已将此书打印出来,并加上新式标点,以便于读者阅读
我花了两天时间又校读了一遍,心中的感触更大,于是写下以上感言,算作对此书的力荐。
余觉中
2012 年 3 月 20 日春分
于抱一堂

石音夫功过格

槐轩订正 传奇善本

重刊石音夫功过格序

人性皆善,即人人宜皆好善,而有不然者,狃于俗习,蔽于名利,图苟且之安,而渐失其
秉彝之正也。
国家久道化成,师儒讲学,四子六经,昭昭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矣。而一二齐民,
未尝学问,或有不知善之当为,恶之当去者。《石音夫功过格》一书,不知始于何人,其用
意良善,而其失亦多。友人欲刊布之,乞序于愚。愚于善之一字,毫未有合也,而重其意,
不敢辞其请,爰略裁汰之,非故反前人所为,亦恐览者弗察,等歧路于亡羊,则反辜作者
之意。耳识者鉴之。
道光庚子花朝后二日双流刘沅书

石音夫功过格传

宋时,有一人,幼丧父母,流落群丐之中,不知己姓名,人亦不知其姓氏,因衣服蓝缕,
求为佣工,人不之雇,又身常冻饿,体复羸弱,因此朝夕乞食,往往饭不能充。自念人皆
有父母居食,我何独无,但天既生我为人,耳目口鼻心思,都与人一般,如何又者般穷苦
必定是我前世造了许多罪孽,所以今生才者般受苦,常常自恨,无有分文,无有力量,可
以作些善事,培补前世之罪过。如此存心,历有年所,却怪总莫有一点好机缘,也无有人
哀怜他穷苦,自家也无法,只好将就乞丐度日。
一日行至太白山前,遇一道人,在路旁独坐。此人见他形貌,与众不同,便俯伏在地叩头
要他指引一条生路。那道人道:“你问生路,是问生死之生,还是问长生之生,或问生意
之生,生人之生,万物之生?”此人道:“望道长指明,哪样生意难做,哪样生意易
做?”道长道:“你是愿做易的,还是愿做难的?”此人道:“我愿做难的。”道长道:
“那生意之生是难做的,譬如时至三四月,米价将贵,你买四五十两银子的米,到后来,
米价昂贵,你才卖,可以赚得些利钱,你有本钱否?”此人道:“没有。”道人道:“没
有本钱就难了。还有个难中易事,你去山中砍柴,挑到长街,卖些银钱,可以养活身口。”
此人道:“打柴后有个出头路么?”道人道:“命中只有八合米,行尽天下不满升。若单
单生意之生就想有个出头之日。你若恒心积善,则生死之生也在内了。你跪在地下,我与你
取个名儿,叫做石音夫。”
石音夫跪而受教,待他起来,则道长已不见了。音夫大哭一场,仍然沿门丐食,思想我心
常多乱想,如何可以作善?因之化些黑豆,化些黄豆,分作两囊,一囊带于左,一囊带于
右,又另做一袋带于胸前,黄豆放于左,黑豆放于右,或日夜之间起了一点不好之心,作
了一点不好之事,则取右边黑豆一颗,投入袋中记过,若起了一点好心,作了一点好事,
即取左边黄豆一颗,投入袋中记功,满一百日,取中袋内黄黑两色豆来数,看功多过多。
始而过多,继而功过平平,久而久之,功多过少,至一年之外,只见是功。日间行路,足
不践生旺之草;大小两便,必遮盖身体;途中遇虫蚁多处,避旁而行;瓜田不纳履,李下
不整冠;逢男人过,让路,见女人过,远避,决不回顾;路中拾得人贵贱之物,必候失者
寻至而还之;晴雨寒暑,不怨乎天,山水险阻,不怨乎地;骂己笑己,不回人言,不恨于
心。至行持两年半,自觉心里坦然,身子强健,就见了不识之人,也有一番爱他敬他之心。
陕西有一人名叫石心德,其家大富,只生得有一女,其女名叫石音,自幼伶俐,因择婿未
能许人。是夜中秋之节,石心德梦神人告之,说明日有石音夫来,你可好好接待他,醒来
十分惊异。次日天明洒扫门户,安排迎接贵客,候至午时,并无客至,只有一丐食之人至
门。门夫报于石心德知之,心德想道:“此乞丐有何好处,难道神人说的石音夫就是
他?”也只得留住他,且看更有人来否。候至夜分,并无人来,便与内人商议,莫非此人
有些来历。其妻道:“可速出去问他来历。”心德出来便问乞丐之人,你贵姓,何名,何处
居住,看你形容异常,并非薄福之人,为何甘为乞丐?可一一说来我听。石音夫道:“小
人川省人氏,合家逃难,至陕西地界时,小人年方两岁,得一恩人,随带化食,十余年矣
恩人姓钱,并未问其名号,不期恩人身故,是我凭土埋之,所以不知宗派。欲作别样之计
不得其门,仍然沿门乞食。两年前遇一道长,与我取名,叫做石音夫,亦不知取此姓名何
故。今在老爷贵府上,承蒙厚德,留住一日,不得不诉真情。”心德听罢,默思石音夫者,
乃我石音女儿之夫也,本要将女许配于他,惜乎同姓,不便称呼,奈是神灵托梦,想必前
生修积姻缘,亦未可知,乃向音夫道:“看你这位英才,朝日乞化,也不是长久之策。为
人在世,兴家立业,方才算个汉子。若漂漂荡荡,虽然快活,枉自混过光阴。我有一女,欲
招你为婿,不知你意下如何?”石音夫道:“万万不可。小人一身,尚且难养,不要说出
这样折福的话。”心德道:“婚姻配合,乃前生修积,何为折福?”遂将梦中之言告之。音
夫方悟道长命名之意,方才应允婚事。夫妻配合,就住在石家。
石音夫也不以为得意,与石音小姐,时时讲些功德事,又时行好事。常见岳父,小斗放出
大斗收回,石音夫苦苦劝之不听。又见岳父,小戥放出,大戥收回,音夫又苦苦劝之,亦
不听。劝至多回,心德反大怒起来,骂这无志之人,生成讨口之命,赶他出去,小庄上住
不用在此扰乱我的心事。石音夫便同小姐至小庄上,住了数月。音夫叹道:“原来我岳父大
富,从这两斗两戥致的。但我受他恩重,岂肯忍心等他堕落?”日夜不安,要把岳父劝转
此心才甘。次日半夜,扒将起来烧茶吃了,坐到天明,夫妻二人,又去看看岳父岳母,又
劝戒一番。不知心德,恶事已满,上界命火雷二部,要烧毁他房屋,将心德震死,以罚其
罪。那天神因见音夫在此,恐怕震动于他,一时未施雷火。音夫一心要劝回岳父,故久留不
去,一连住了两三日。那晚梦一老翁,告音夫道:“你岳父恶贯满盈,雷火将及,你早早
躲避为妙。”音夫夫妇同梦,醒来大惊,念己夫妇,受了心德恩惠,实实不忍,同跪在尘
埃,当天拜谢道:“上天谴责,乃自造之孽,理当如此。但凡民音夫,定要劝转,倘若岳
父,再不肯为善,石音夫情愿替死受报。”他夫妻诚心祷告,暗中早已感动神灵,心德未
知,反疑音夫颠狂,犹然不改恶念。忽然一夜梦中,见冤鬼无数,都来面前,要拉他去见
阎君。心德心中害怕,醒来出了一身冷汗,也有几分惧怕,然尚不改悔恶事也。
那石音夫,平日阴功浩大,所以在心德家中,那些鬼魔,都不敢十分侵扰。一日心德出外
闲游,见一条蛇在地下,用脚踢开,想要踢他往路旁去,不料那蛇竟咬他一口,那都是恶
鬼变成的蛇,因石音夫朝夕随着心德,所以虽被咬伤,却不甚痛楚。那心德因女婿在家,
常说修行作善,公平正直之言,心中大不快乐,即吩咐叫他,各回庄上去罢,音夫只得回
去。那时冤恶之鬼,见音夫去了,一齐都进宅来。那夜心德,被蛇咬处,十分痛楚,如刀割
一般,忙忙叫人快去叫女婿来。石音夫夫妇,不时到了,心德脚又不痛,心中暗想:“莫
非我女婿,果然有些好处?如何他一来了,我的脚就不痛?”心里思量,口里却不好说出
他才去,脚又痛得甚紧。心德又忙发人去赶他转来,脚又不甚大痛。此时音夫也不知其故,
心德道:“贤婿你可搬将回来坐,不要在小庄上了。”音夫道:“回来到不妨,只恐怕不
合岳父的心事。”心德道:“我如今诸事要听你的话了。”音夫道:“岳父须要改了秤斗的
事,我才回来。”心德道:“你必定要我改那些东西,是何缘故?”音夫道:“凡人存心
正直,自然神钦鬼伏,心怀欺诈,必定鬼神谴责,此乃一定之理。岳父做了欺心之事,安
能免灾难之来?”心德点头道:“是。”音夫又把他夫妇替他祷告话,说了一遍,心德听
了,也自知他被蛇咬伤,音夫来便不痛,其中定有缘故,即吩咐家人:“将斗称戥子,一
概打毁。从今后,任从贤婿与我安排便了。”音夫道:“叫家人上街,买备肉菜,设些桌席,
将历年借钱借米的账主,一概请来。若还了头的,还不起利息的,将借约退与他;穷了还
不起头的,也将借约退还,分文不要;或不能嫁娶,或有紧急事,帮他几两银钱去用,任
他慢慢做来相还;目前无吃无穿的,周济谷米,劝他做个好人;往常侵占人田地,一一各
还边界;早年强要人家所爱的物件,逐户退还。”心德一一依从,自此人人称赞。
心德行之数月,心德也觉精神清爽,身体安和。一日有一医人来借宿,心德蛇伤之疾,请
他医治,拿点末药一擦,即便好了。次日起来,任随游走,全然不痛。心德善根发现,恍然
大悟,说道:“我今得贤婿指点,昔年所为之事,果然错了。想人生在世上,活得几百岁
何不行些好事?”自是越把女婿看得甚重。
那时有一僧人,不会化钱粮,专要化富家。他说贫穷的钱米,来得苦,故不忍化。来至石心
德家下,叩化修桥的钱粮。心德道:“你看此桥,所费多少?一例有我结缘,不必去化他
人。”僧人大喜,即日起工,工完之日,约计费一千八百钱粮,刊碑名叫独善桥。
又一日,一僧名念和,师徒二人,欲修寺院上下二殿,师要化富家,徒弟道:“不论贫富
只要他人肯自己发心,不必强勉于人。”师傅来至心德家募化,心德发心,一例包圆修成。
念和见他大发慈悲,满心欢悦,速回动土兴工,问徒弟道:“你的钱粮如何?”徒弟答道
“我的还早。”师笑道:“你能有多大脸面,就想化起。实不瞒你,我的有了。”徒弟道:
“师傅先修上殿,待我慢慢化银修下殿。”念和道:“说过的话,不要反悔。”不数月,装
修佛殿齐整。念和大是得意,徒弟也不慌忙,三年然后成工。
谁知那念和罪恶多端,因与佃户妇人有情,上殿后开了一条私路来往。那一夜睡至半夜,
妇人要改手,去到茅厕出恭,茅厕板断,妇人落下粪坑,念和只得点火来看。妇人落在坑
里,爬起发呕,叫高照些火,我才看见。那僧一时只顾妇人,不想那火烧着厕房,一时心
忙手乱,摸灭不及,又不好喊人来救火。那妇人一身是屎,又回去不得,又怕惊动人来看
见,二人吓得痴痴站着。即时大风暴起,将大殿烧得干干净净,只留得徒弟所修下殿一向。
当时心德听说烧了上殿,夫妇悲泪叹道:“我去了九百五十两银子,方才修整齐备,今片
瓦不留,这番功德何在?”不数日,天下大雨,即日平河大水,连独善桥也打倒了,一硐
不留。心德听见,夫妻二人,伤心痛哭。石音夫知道,走来劝解,心德道:“我一个家财费
完,只剩得田地房屋,方才做起来两宗功果,今日一宗不留,叫我如何不悲?”音夫道:
“但提一言,岳父可以自知。先年你余积的钱,如何起得这样快?”心德听见,不觉着了
一惊,豁然省悟道:“这是奸狡诡计,瞒心昧己之钱,拿来做功果都是枉然的。也罢,丢
了去罢,也不呕他,我庄子上,年中还有些余剩,自己肉食酒菜,淡薄些儿,慢慢积来,
又做功果。”音夫道:“功果也要做些。”心德听说此话,心中暗想:“女婿之言,说做功
果,就说做功果,如何说出也要做些?其中必有缘故。”于是设备酒席,请女婿正坐,然
后请教说:“前日做功果也要做些之言,是何缘故?”
不知音夫修积多年,心无一物打扰,慧悟日开,不垢不净之中,豁然见天地之间,莫非一
理贯通,何事不知,无微不照,当时应道:“岳父所问,是单单做功果,还是想要积德,
还是想要行善,还是想要修行?”心德道:“有不同么?”音夫道:“大小不同,深浅不
同,轻重不同。即如人借我物件,用坏,还不起我,就不要他还;借我银钱,还我不起,
即不要他还;我若借人银钱,必要还他,不欠来生之债,此为积德。不背地说人是非,不
扬人恶名,不破人好事,不助人暴气,不使人弟兄不和,不使人父子不睦;勿图小利,勿
无故杀牲,勿成就人杀牛,勿因他人做不好事忍口不行劝解,此为行善。无钱不可强为,
强为不成功果。有钱修桥铺路,培补寺院,装修佛像,刊刻善书,随施便是功果。若修积,
全凭心上用功夫,起了一点好心,他人不知,我自知之,起了一点恶心,他人不知,我自
知之,善事可作,恶事莫为,方为修积。”心德道:“你是如何用工夫?”音夫道:“说
我的功夫,也容易。我做三囊,盛黑豆一囊居左,盛黄豆居右,一囊居胸前。或时起了一点
恶心,做了恶事,即将黑豆一颗,入于胸囊中记过;或时起了一点善心,做了一件善事,
即将黄豆一颗,入于胸囊中记功。至百日满,取胸中囊豆来数,看功多过多。始而过多,继
而功过兼半,久之见功不见过。”心德听了,毛骨悚然,不觉大惊醒悟,叹道:“此乃尽
性之功,致命之学。我当年读书也曾应试几次,虽无功名之分,而书中道理,亦颇明白。这
等看起来,我虽读圣贤之书,何尝体圣贤之道?我情愿学你所做,纵不能做出去,也不枉
今生为一个人,就死也甘心。”即把囊袋做起,带整停当,时刻检点,不敢放旷。
那日出外游行,心德行至木桥上,板桥不稳,一歪几乎失脚跌倒,急忙寻个小石头塞稳,
恐怕惊跌后来人。音夫道:“岳父何不拈黄豆记功?”心德道:“此小事耳,何足为
功?”音夫道:“此不但存一点好心,且已行出了好事,何得为小而不记功?”心德遂悟
道:“看起来丝毫是功,则必丝毫是过,故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必慎其独也。’”音夫常常细看他岳父,看他做事。那一日见岳
父,站在河岸上小便,尿滴水响,心德听了着惊,转身来想,此事秽污水府,即取黑豆一
颗,入于胸囊中记过。又一日,见他人牛,将食他人禾苗,心德即忙赶去,牛已下田,食
了几兜禾,速牵来拴着,才叫牛主牵回,他又往禾苗家,告主人道:“我牛吃你禾苗几兜
带得一碗米来赔你。”苗主道:“莫说吃了三兜,就吃一半,他自然会发起来,哪个要你
老先生赔?”遂以礼貌恭恪送回。即取黄豆一颗,入于胸中记功。音夫见岳父功夫如此,满
心欢喜。
一日有一僧人,来至心德门首,盘脚坐下,一言不发。心德恭恭敬敬,向前拜问,那僧照
心德一杖打来。心德道:“老和尚,何必发怒?但要化甚么东西,只要我家有,无一不
从。”僧即大声应道:“打开生死路,跳出鬼门关。”心德道:“何为生死路?”僧应道:
“出家念佛生死路。”心德道:“何为鬼门关?”“红尘便是鬼门关。”那知心德行善有年,
心地已早开悟,微笑问僧人道:“你和尚出家几多年?”僧应道:“自从出家不计年。”
心德道:“可曾有了道行么?”僧应道:“若言大道在眼前。”心德道:“拿将出来我
看。”僧道:“玄机岂得凡人见?”心德道:“一目照见病肉团。”僧人听见,着了一惊,
毛骨悚然,不敢起来。心德道:“你两眼红赤,必有心病,其心中定有不遂之事;两眉枯
燥,心多过虑,伤肝动气,而心中多有报仇之意;面黄唇缩,脾土失养,想是断酒肉之故
此非僧家之本分也。但你身从何来?幼年出家,乃遵父母之命,无可奈何。至于中年出家,
忍心丢别父母而不供养,则天伦有亏;归之深山,亦如木石而已,有何功于世?只要人肯
修积,何论出家不出家?观你之颜,知你修道,犹如饮食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
也’,此之谓也。”僧人慢慢跁将起来,低头倒身下拜,叩谢而去,行至中途,叹道:
“善哉善哉,今若不遇此人,岂不误了我生平大事?”心中机谋怨恨,一例丢了,且去看
我父母还在否。及去看时,还在人家营工混食,心中大喜,即回来寺中,与师傅商议,要
把父母接来寺旁居住,取些田转来,自己下苦耕种,量了本寺租子,余剩拿来供养父母。
父母喂养牲畜,做出来的钱,余积安葬父母,不占寺上一文钱。师傅想想要不依他,又想
此我孝道徒弟,况此天伦大事,我们如今想来,也还有亏,若不肯要他父母来住,我徒弟
怎么甘心?想起同是出家人,大齐做些好事方妙,不如许他接来供养罢。僧因此得接父母
寺旁居住,克尽孝道。又常募化十方,修崎岖之路,造来往之桥,路边草木砍光,途中瓦
石挖平,造河船以渡行人,买物放生,做棺椁,免尸骸之暴露,措衣食,周道路之饥寒。
钱量费完,又邀众会助银,日修功德,夜无欲念,睡至半夜子时,静坐片时,觉此心浑然
无一物打扰,行之久久,心地明白,每日虔诚洁净,焚香三炷,朝西四拜,如此清修,行
之数年。忽一日静坐,瞥见佛光万点,照眉目之间,陡觉心中,如光明境,身轻神爽,得
了正觉。
有一道人,闻得心德行善,就想来骗他,来心德门首化缘。心德将米一升,用茶盘端出来
道人手拈七粒而去,心德即着人去,赶他转来,那道人入门来,不言不语,跳在方桌上,
盘脚打坐,不言不饮食,一连饿了三日。你道他如何饿得三日?原来预将牛肉,做成丸子
放在身旁,时时偷吃几颗。心德见他坐了三日,饮食不进,也大奇怪,便去问道:“仙长
来此,弟子有大缘法,望乞指示。”道人道:“你要内丹,还是外丹?”心德道:“何谓
内丹?”道人道:“内丹不传于和尚,搬运水火,醍醐灌顶,三百六十日,身轻飞体而
去。”心德道:“外丹如何?”道人道:“外丹不传银匠,烧铅炼汞,升出丹来,点石成
金,点铜化银。”心德道:“所费多少本银?”道人道“三百两本钱,可以升一丹。”心德
道:“到有,但谁去采药?”道人道:“我与你去。”心德暗想:“有道之人,心无私欲
则心广体胖,容颜必然舒展。看此人一片郁气,待我问他。”便问:“仙长,带有丹来么?
拿点我们用用。”道人说:“没有。”心德道:“仙长从前,必定炼来用过,至今想也不多
年,还是有的。”道人见他问在着迹处,心中着急,不觉失色。心德知他是假,便说道:
“为人在世,命中只有八合米,行尽天下不满升。你前世不能修积,所以今生受苦。内丹既
可三百六十日成道,你何不为?看你一片浮气,肉身尚不能保,何为修道?外丹既可以点
铜成银,何必用他人资本?你与师傅学道烧丹,定有一点金丹与你,未必你师傅折了本,
一点都舍不得与你。况神仙不离忠孝二字,皇王之恩,父母之恩,俱不报答,托身空门,
假作仙术,谎人银钱,自作罪孽,后来作何结果。你尚不回头么?”那道人听了,汗下如
流,忙跪伏在地,请心德指点。心德遂将音夫来由,自己事业行持,叙了一遍。那道人心中,
恍然悔悟,想起历年行为之事,自己放声大哭。心德道:“你哭为何?”道人道:“我这
两年,听得实信,说我父母俱亡,弟兄都死,我假作道行,抱憾终身。今日闻善人之言,
不得不伤心也。”即行拜谢而去。走到中途,见一小僧,年方二十五六,跪拜于地道:“佛
门难修,愿从道门,乞师傅指教。”道人道:“我幼时也想修道,故去出家,谁知错走门
路,被人引入迷途,误了我大半世,幸得一恩人指点,不论儒、释、道三教,俱从孝、悌、忠、
信、礼、义、廉、耻中做成。天宫岂有不孝悌之真宰?洞府本无不忠义之神仙,我如今生不修,
以待来世,焉知我后世,是人身不是人身?必要归家尽道,方得取你。”小僧想道:“我
师傅将我岁半养成人,只少怀胎十月,衣食饱暖,教育多年,此时百不求人,一旦私逃远
别,忍心而不供养,此中有犯天条,自造罪孽,焉知堕何地狱?一时良心发现,恨不得就
见师傅。于是拜谢道长指点之恩,急急归家,一见师傅,双膝跪下,两眼流泪。师傅见了徒
弟,一手扯住,泪如雨下,师徒二人,嚎啕大哭。 见者问
其来由,都发伤悲。六年未会之师徒,一旦相聚,两来都有依靠。觉得寺中光景,恍然更新。
以后小僧出外,必然禀明,预定归家。久之明心见性,讲经说法,竟成了一个大禅师。
且说那道人归家,哪知他祖父使心用计,专务害人,损了阴骘,一家大小,被瘟疫收尽,
并不留三尺之童。无奈只得寻个静所,记功记过,不履邪径,不欺暗室,积德累功,慈心
于物,正己化人,矜孤恤寡,敬老怀幼,受恩即感,有怨则忘,不信方术,不讪圣贤。绝
不认恩推过,亦不嫁祸卖恶;不弃顺效逆,不背亲向疏;不心毒貌慈,不左道惑众;不轻
慢先灵,不违逆上命;不以灶火烧香,不以秽柴作食。只是利物利人,修善修福,日行阴
骘,夜定心神,常时学作诗文。平旦之时,调神定气,用明灯七盏,焚香七炷,朝北七十
二拜,诚心念诵北斗真经。如此久久,遂觉心地超明,自知后世因缘,立些功德济人,后
来得了真人之位。
昔人有言:“修行何必在出家,行止动静理无差。但求时刻心无愧,九州大地尽开花。”此
之谓也。又有一人,自幼勤学,连考数次,不得入庠,心中就起修行的念头,父母也随他
去。中途遇一道长,拜求指点修行的路,情愿与你为徒。道长道:“你贵姓何名?”答道:
“小人姓白,名玉开。”道长道:“修行要有恒心,非一日之功。”玉开道:“实在不反
道。”即发下誓来,就随道长去了。
道长暗想:“此人到有些善心。”不免指示他迷路,说道:“我道家亦是五伦为重,才得
成正果。虽有内丹,讲起搬运水火,醍醐灌顶,五气朝元,箭穿九重铁鼓,黄婆引入洞房
会合三家结婴儿,十月怀胎,真气还元,见本来面目,诸般玄论纷纷,这都是修成了道的
说的玄妙。虽是这样说,并非一个凡体做得来。若说外丹,烧铅炼汞,采取真土,觅冰加炭,
八卦神,申文进表,文武火功,七七修炼,离宫出火,巽门进风,震卦加炭,乾方炼出丹
来,点铜成银,点石成金,服能化身,这都是修成道了,天仙等,比喻身上的道理。就是
仙家,个个都有妙法,其中也没有几个做得来的。仙家尚有做不出来,何况凡民?修道实
在的功夫,总要从一心做将出来,到得心花开放,自然妙用无穷。”
白玉开闻言,深深拜领。道长暗想,等我试他一试,看如何,道:“徒弟今日收拾起程,
我们要去也。 ”玉开问道:“往哪里去?”道长道:“到终南山去。”玉开道:“有几多
远?”道长道:“走五六年就到了。”玉开道:“几时回?”道长道:“永不回也。”玉开
道:“这样说起来,师傅去,我不去。”道长道:“你莫非要反道不成?”玉开道:“我
父母在堂,如何久远丢得?”道长道:“你去便去!”就回去把玉开几掀掀,推倒在地,
长条条睡起。等玉开跁将起来,在自己天井中间,父母即忙扶起,扯住儿大哭。父子娘儿,
一齐伤心。只见胸堂上有张帖子,上面有几行字,说道:“心上如石头,心下就有德,久
之自然成道也。”此乃暗暗指石心德三字,叫他寻师也。他如何猜得出。
这玉开自从道长指点,分别之后,再不听旁言外术,异端之说,要从心上做工夫,只是不
知如何下手。想来想去,又到一寺上去。见和尚骂徒弟,开口就是伤他父母,心中大不快乐。
把他经典一看,上面说的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那和尚又叫徒弟烧火做饭,做慢了些,
师傅就与他一顿打,将父母乱骂。玉开心中想:“这和尚口念经典,出言太过,此处不是
修行之所。”又回家来,存心修积。不期两年,父母双亡。至葬后,子女婚配明白,谁知妻
子又死。以后出外访道,走了数月,并未见有行善之人。
忽一日听说有一斋公,即去拜他。见他朝夕吃斋念经,与他同住两三月,他却行事诡曲,
用心过分。外面名头似善,心内比那不吃斋、不念佛的,还狠些。他弟兄二人,同一塆坐,
哥坐上屋,他坐下屋。他把下屋中堂上壁,装做神龛,不留门户,闭塞上屋人出入之路。他
哥本分,就左边横屋地基,等他侄儿修造横屋五间,急切要竖房子,他占地基,不肯折仓
定要做两截分过。玉开苦苦劝他,他再三不依,丢了木鱼,出外合掌拜天,咒他侄儿,口
口声声叫他死亡绝户,陷得侄儿,只得在外看基立房子。玉开看此处亦不是修行之所。
忽听人说,有一位石心德行善,慢慢访来。访到石心德家中,心德迎将进来,鞠躬深揖,
待以上宾,正言相叙道:“尊客容颜甚粹,然举止动静非等闲,其心必有修行路,想是云
游访地仙。”玉开见心德出口成诗,心中大喜,答道:“弟子白玉开,不远千里而来,拜
求指点修行之路。”心德见玉开至诚,便留在家中,与他说些行善之法。
玉开见心德翁婿,所言所行,无一点欺妄之事,心中依恋,满心欢喜。三人同志修行。久之,
玉开把心德、音夫二人行持的工夫尽得了,也不忍远去,就买些药材,开个药铺行医。有钱
来的,也发药;无钱来的,也发药。德行既高,药也越发灵了。不论大小病症,药到即除。
心德翁婿二人,常去观看,见玉开时时改过自新,得善则拳拳服膺,始焉或有违于顷刻之
际,继焉则见无违仁于终身之间,心中日见光明,外则体态雍容,安舒自得。心德见他做
到了这样光景,二人满心大喜。
一日三人闲坐,外面人来报道:“不知何处来的一位远客,要来请见白先生。”此人学问
甚大,上知天文,下识地理,中辨人才,三教九流,无所不通,也修积多年。闻白玉开名
字,特来讨论贤否,考自己得失如何。玉开听说有远客,急去迎他进来,四人相见答礼,
分宾主坐下。茶毕,玉开道:“ 尊客贵姓何名,有劳贵步。”此人答道:“小弟姓李,名元
亮,行游天下九州,闻府上真修,特来领教。”玉开听说,知他走错了门头,遂设宴款待
四面坐下。酒敬三巡,元亮开言问道:“学道之人,总要有缘法,彼太公之遇元始 ,孙膑
之遇鬼谷,湘子之遇洞宾,子房之遇黄石公,得仙家之传度,真大幸也。”玉开道:“先
生何为出此言也!前辈先生,不知几世修积,方遇真师,指点大道。姜太公、张子房,一代
兴王之佐,该有此番遇合。孙膑虽遇鬼谷,不能潜心大道,只想求名,所以不得成为正果。
今人片善才积,一功俱无,妄想仙家传度。独不思仙是何心,我是何心。倘我之心,果如仙
家之心,自必仙家喜我,或来传度。然我心果如仙家之心,是我已是仙家面目,何必望他
传度。尊客自谅其心与仙心何如?”元亮听了此番言语,自想己心有愧,不敢妄言,便起
身问道:“先生是如何行持?”玉开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此三教圣人根本。大乘
三藏经旨,无非教人如此,依此修悟,明心见性,说法化人,指引迷途,有功于世,自然
成真矣。”元亮道:“如何又有说的:学道之人,要结三缘?”玉开道:“无晴无雨,不
怨乎天;久晴久雨,不怨乎天;衣食不足,不怨乎天;谋事不成,不怨乎天。此为结天缘。
山高水远,不怨乎地;沟渠江隔,不怨乎地;不毛少产,不怨乎地;物不遂心,不怨乎地
此为结地缘。他富我贫,不怨乎人;他贵我贱,不怨乎人;他强我弱,不怨乎人;他伸我
屈,不怨乎人。此为结人缘。”
元亮道:“如何叫做功德?”心德道:“功德不分大小,随人贫富而作。家富提携亲戚,
岁饥周济邻朋,装修寺院,培补桥路,刊刻善文,俱是功德。”元亮道:“何为又有不得
成道者?”心德道:“作此一善,自己恃他有功,即便丧谤那作善的,就说他是何等功德
样子。或遇有一利害事,心中又改变。过多功少,不能长久为善,所以难得成道。”
元亮道:“常见世间男女,常常看经念佛,何以不成道?”音夫道:“看经念佛之人,贪
心甚重。他本念原不想成道。”元亮道:“拜佛之人,焉有贪心?”音夫道:“你去查访拜
佛人,二三十岁拜佛,不是为妻子不遂意,便是为丈夫不遂心。四十前后拜佛,不是为子
女不遂意,便是为家道不遂心。五六十岁拜佛,不是怕堕地狱,就是求后世富贵。其中岂无
贪心?故曰他本念原不想成道。”元亮道:“人生年幼无知,造下罪障,拜佛可以解得
否?”音夫道:“佛神无私,不因致敬而锡福,不以不敬而降殃。你若有过,任你烧钱化
纸,看经念佛,不能解也。你想正直佛神,岂肯受贿?譬如你有不是,求教本方正直之人
买贿他歪枉为你,他直言说你的不是,且不肯受贿,况在于佛神。倘佛神受贿,反不如地
方正直之人矣。”元亮道:“孽障又如何解得?”音夫道:“求人无益,当自解之。心孽以
心解,事孽以事解。若知悔悟,时存好心,常行好事,慢慢自然解悟。”
元亮听说,骇然大惊道:“真是有道之士!善恶辨得明白,出言合乎天理。”自知心高气
傲,都错了,越是低声下气,问道:“万恶淫为首,我常戒淫。不知见人妇女,心中不敢
思想,却是美色不能便忘,奈何?”音夫道:“见人妇女,尊年的,即如我母亲相待;与
我上下年纪的,即如我的姊妹而论;年纪小我的,即如我大女小女看待。自然一见即忘。”
元亮道:“恶由贪起,我常戒贪。见人畅遂顺境,心中不敢图谋。但是,一时难丢下,奈
何?”音夫道:“要知凡事有天命。天命我富贵,我要体天生成之意,多行方便济人。如其
贫贱,当思我德薄,所以福薄。那处好境的,不是自己今生心好,便是他前世有些修持。不
然,便是他前人积德所致。然前人有德,也要他有好处,方才承受得起。不然,便中道折福
了。上天岂有一毫差错。所以作善的人,凡事都要反躬自责。”元亮听了,十分佩服。又问:
“若作善又无好处,是何故?”心德道:“凡事循天理而行,自是为人本分当如此。若预
想福报,便是有为而为。倘久而无报,必生反悔了,哪得善心纯熟。你看自古圣贤,造次颠
沛不违仁,或为将相,如伊周,或为师儒,如孔孟,俱为万世瞻仰。他何尝想福报?只是
尽其在己而已。”
元亮道:“请教众先生如何行持?”玉开道:“我三人每人做三个口袋。一袋装黄豆,一
袋装黑豆,一袋作公。若有时起了好心,作了好事,即取黄豆一颗,入于公袋记功;若有
时起了恶心,行了恶事,即取黑豆一颗,放在公袋记过。至三个月,取出公袋内豆来数,
看功多过多。日夜时刻检点,始而过多,继而功多,久而久之,只见功不见过。历终身如一
日,一息尚存,此志不肯少懈。”元亮听得心中顿悟,说道:“听了先生高论,才晓得我
从前事业,走了多少错路。从今愿拜为弟子。”遂依依不舍,一连住了数日,即做了布袋,
照三人行持。欲归家尽道,作诗一首,相辞而别。诗曰:“几番风过几番波,船稳何愁浪影
多。从今放过前滩去,稳坐舟中听棹歌。”元亮拜谢三人归家。
行至中途,遇十余年未会之窗友,名叫张秀芝,被二位官差扭锁押解。元亮道:“请问二
位官差,解此人何处去?”差答道:“往酆都去。”元亮道:“此人为何事?”差答道:
“现有牌上书一十三条,你可看来。”元亮将牌看毕,即悲辞而去。至自己家中,问其父母
兄弟往那里去了,其子道:“公婆伯叔往张秀芝家吃四十岁生期酒去了。”元亮暗想:
“前十日已在路途撞遇,解往酆都去了,今何又在家做生?我要往他家看看才是。”
不一时走到张秀芝家,果见大宴嘉宾,谈笑不已。元亮见秀芝,端然在家,自己若像痴了。
暗想见鬼之人必死,莫非我命当尽,即把路遇之事,对众人叙明。众人听罢,哑口无言。元
亮道:“我在途中,秀芝友被二位官差解往酆都,我欲阻止之,差即取牌我看,牌上写道
‘一条:反眼看父,恶语回母;二条:刻薄手足,亲热外人;三条:暗破闺门,私通寡妇
四条:图谋人产,欺孤夺业;五条:妒人技能,刁破成事;六条:改路拦阻,埋茨伤足;
七条:讨牛不遂,用药毒牛;八条:求果不遂,用药杀树;九条:砍柴被阻,放火烧山;
十条:捕风捉影,假谈利色;十一条:捏谤丑名,使人难洗;十二条:覆巢破卵,挖穴杀
伤;十三条:顺妻逆母,抛撒五谷。’”秀芝道:“我害人物,人物不见报我。我又不害天
地,与天地何干?他来报我。”元亮道:“你不知天地生人物,即如父母生儿女。天地之恩,
春发夏长,秋收冬藏,即如父母怀胎,生养,教育,婚配。天有雨露风晴,是天地之功劳
即如父母之于子女,诚求哭笑,乃父母之劳。你伤他人之儿女,他父母必然心痛。你害天地
之物,天地岂不情惨?所以使鬼神报你。”秀芝听说,即行走开,行至天井中,脚手踏地
做黄牛吼一十三声,七孔流血而死。众人一见大惊,各自悔悟,误犯十三条者,便自痛改
常犯十三条者,速求忏悔。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于是恶风变作善风,薄道化为厚道。元亮
归家,力行善事,感化一家,并亲戚朋友乡党都是逢人劝化。父劝以慈,子劝以孝,兄弟
劝以友恭,夫妻劝他义顺,婆媳劝他亲爱,妯娌劝他和睦。苦口婆心,总不辞劳。那些人见
他至诚,都渐渐感化,作起善来。行之数年,一乡之中,多是忠厚慈良之人。那元亮年逾八
十,无疾而逝,此是后事不题。
且说玉开,将客送了,又来发药,惊动多少远州远县的人,都来取药。其他无不是利人济
物的事。行之久久,心地开明,常觉天空地阔,神圣暗暗通灵,自知尘缘已尽,将赴仙曹。
想当年原是石心德指引,特来他家一看,以作辞别之意。那心德功行已高,但他上年,大
小秤斗,瞒心昧己之时,必要到地狱一遭。玉开心中明白,私想后来再救于他。来至心德家
中,心德设席款待。玉开宴罢辞归,不日端坐几上,无疾而去。心德闻他死了,前去用棺木
敛他色身,厚厚埋葬。
回家不久,话说那心德,早年行恶之时,去穷苦家讨账,那家无银,就把他家男子汉,押
到他家做活。谁知妇人在家无吃,忍饿不过,自己悬梁自缢而死。冤魂不散,变为男子,来
心德家下做安童。
有一医生,来到心德家中,得急病死了。那安童说:“我家主人,图财害命。”众人多有信
的。过了几日,便有人要去报官。又有一人说道:“心德乃改恶从善之人,况他与白太医甚
厚,待白太医不论钱米多少,白太医何曾积得有钱。这事不可妄为。”安童道:“我看着他
拿药酒毒死了,还不断气,又按倒在地,才打死的。”众人听说如此,恐怕日后连累他地
方不得不报。
一报到官,发差去拿来一问,心德慌忙,答错了话,说是他回去了的,不会在我这里死的
安童死死抵住,那官即叫抬夹棍过来,连摧三绳,又打四十。心德当时夹死,又将冷水来
喷,也不得活。抬出外来,一日一夜,心口回热,用被盖着不动,候他醒来复审。
那心德一魂到了阴司,冥官叫判官拿恶薄来与他看:“因你作恶,暗计害人,曲死人命,
该变作三世牛身。”心德一见,嚎啕大哭。冥官又叫拿善薄过来,把功过行持一一看了,便
说道:“你改恶从善多年,只因此一番关系,人命的事难以勾消,罚你受些刑法,放你回
阳。当益励修持,再不来此地了。”
心德苏醒之时,官又叫去复审。心德道:“大老爷在上,看是何人,说在哪里,何不拿来
检验?何必屈挟小人。”太爷即吩咐下乡检验,安童就指住是这个坟。等一挖开,乃是千年
古坟,骨尸已烂完了。便唤白太医家人问时,家人供说,原是自己得急病死的,与石心德
无干,才把心德释放。
那官员说道:“这一场祸事,不与乡保邻里相干,全是安童搬说起来。恶奴欺主,告人死
罪,当得死罪。你回去,本县自必依律治罪,决不宽恕。”心德心中暗想:“此人乃是前世
误死之身,今日若不救他,冤仇难解。”又诉道:“太爷在上,要开天地之恩,容小人诉
来。这也难怪安童,他本是我的家人,是小人在路途遇着,见他衣食不足,引他回家做活
是我苦克他太狠。年幼孺子,一时狂言,误害小人。望乞太爷开恩超释。”那官听说,心中
大惊,想道:“我常闻人人说心德大德之人,今日看将起来,果然不错。到是我不能容察
屈审了他。”即将乡保里邻放回。以律而论,奴害主,当问凌迟。若要执法,又辜负心德好
念,只得问个军罪,赦他一死。
那乡保里邻回来,个个大惊。安童是他买的奴,本是害他的人,他反救他。我们听了一偏之
词,累他受刑,此心何安?议定各备礼物,登门叩谢。心德道:“不关你们事。是我误了你
们受累,你反谢我,这就万万不敢。”一例不受,又设大宴款待,以礼貌送回。众人心下,
愈难解释。又议道:“有恩不报非君子。”不免约起会首,化些钱粮与他做供生斋。选择诸
山名僧高道,九日九夜,申文奏表。
石音夫因岳父功德日盛,数年前劝他娶了一房妾,生了一子。名曰石成金。此时已有六岁了。
音夫也早生了二子,名唤石如玉,石如璋,年已十岁九岁。两家人,内外俱存好心。夫妇妻
妾,都相亲相爱,毫无闲言。延请有德有品的人,教训儿子。平日敬重师长,礼貌恭敬。两
家儿郎,不数年都入了邑庠。心德、音夫,越发勇于为善,地邻亲戚人等,凡与他翁婿来往
的,俱感化向善,不杀生,不妄为,不说谎。也都教训家人等,做些宽仁厚德的事。又数年,
心德儿子中式本省乡试。音夫长子,亦同榜中式。众人见他两个平生向善,也未尝贫穷,家
中依旧饱暖。儿子又成名,俱深信为善之美。
邻家有一人,姓钟名一千,存心正直,作事惟凭天理,但不知修行之路。见音夫化转心德
如此安荣,也学他二人行事。其长子亦入了邑庠,次子亦登科甲。后来音夫,年登九十,心
德年亦八十有五,俱预知死期,先期沐浴,临时冠带,吩咐儿子辈,各遵行功过格,勿替
他家法,端坐含笑而逝。邻人等俱听着空中音乐嘹亮,中堂中香气扑鼻,逾一二时方散。后
来二家子孙,遵行前人功德,多成进士,历显宦,为良吏,至今子孙,尚繁衍不绝。
看官听说这两个人,一个是乞丐出身,没有分文,只因他实心向善,后来富贵皆有。心德
本是富人,只因大斗小秤,存心不善,几乎被雷震死。因听信女婿善言,回心向善,长久
不渝,亦转祸为福,又得寿终。所以凡人不论贫富,只要实心行善,天心看成。若说行善,
便要穷饿,是天不顾善人,反任随恶人富贵了,又何以为天。
世间有些不信善,不信神,任意妄为的人也在富贵。他都是前生修积得有些善事,或是他
祖宗父母有些善事,方才得此富贵。然他任意妄为,不肯回头,到得日久,把他前人积累
及自己前生所积折磨完了,未有不遭惨祸的。上天原无一毫差错。你看周家忠厚开基,出了
多少圣人,享八百余年国祚,到赧王时失天下。秦国何等暴虐,也不曾将周家子孙杀戮,
就如人活了八九十岁,无疾而终一般。
其余作恶之徒,如曹操、司马懿等,他前世也有根基,奈他行事不端,侥幸而子孙篡得天
下,一二世便受了强臣挟制,子孙俱被人杀戮。何况寻常百姓,有多大身家。
就是求名求利,也是人之常情。然必照着天理行事,所得名利,才对得过天地神明,子孙
才得久享。若瞒心昧己,只图眼前,不顾天良,为儿孙作牛马,反折了儿孙之福。不如那作
善之人,心地干净,就是粗衣淡饭,睡也安然,行也安然,生前为人敬仰,死后受天宠荣
子孙受享他的积累不尽。两两相形,孰得孰失?
就是出家僧道之流,多因幼年贫苦,方入空门养活。但父母若在,他割爱送儿子一条生路
心是何等苦楚。出家人,若长成之时,父母尚在,必要设法供养,尽其孝道。若父母不在了,
也要烧钱化纸,尽其孝思。要知三教圣人,都没有不忠不孝的。至于中年出家,亦如此行,
方才可以烧香念经。
诸般恶事,惟有邪淫二字,须先除去了此事,方才讲得作善。自来劝善的书,劝人戒淫的
不少,不用我细说。
至于孝字,不但是亲生父母,凡八母俱要孝敬。继母庶母,更要孝敬。敬母所以敬父也。家
庭以父母为主,凡父母所爱敬,都要爱敬。国家以君为主,凡君所喜的人,都要尊敬,是
一般道理。今人晓得尊敬官府,不晓得尊敬父母,及伯叔兄弟,便是昏愚了。敬君要安分守
法,能如石音夫、石心德所为,便是朝廷良民。且善德传家,教训儿孙成圣贤,为国家栋梁
之材,岂非大忠。至于作官,念念不欺君,不虐民,尤为忠之至也。
功过格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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