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感 伤 姿 态

第一节文学感伤倾向的儿种形态

刚 刚 过 去 的 8 0 年 代 中 国 文 学 ，完 全 冇 理 由 将 它 当 作 一 个 有 独 立 特
征 的 文 学 时 期 来 看 待 。在 这 1 0 年 中 ，涌 动 着 的 文 学 思 潮 ，作家的 创作

心 态 ，读 者 的 阅 读 动 机 和 心 理 ，作 品 所 呈 现 的 色 调 和 形 态 ，都呈现着典
型 的 “过 渡 期 ”那 种 新 旧 纷 杂 并 呈 的 状 况 。这 1 0 年 的 发 展 过 程 ，曾经
使 关 注 中 国 文 学 复 兴 的 人 们 既 兴 奋 ，乂 忧 虑 ，既 充 满 信 心 ，又感到前景
的 难 以 预 料 。毫 无 疑 问 ，我 们 得 承 认 这 1 0 年 间 文 学 取 得 的 重 要 进 展 。
如 果 偏 激 一 些 ，甚 至 可 以 在 某 种 意 义 上 相 信 这 一 不 无 夸 大 的 论 断 ：在 80
年 代 ，中 国 “当 代 文 学 ”才 出 现 真 正 可 以 被 称 为 “文 学 ”的 东 西 。当 然 ，

我 们 也 会 明 白 这 种 判 断 是 相 当 “情 绪 化 ”的 ，因 为 这 1 0 年 的 进 展 和 成

绩 的 “限 度 ”是 只 要 苻 一 点 历 史 眼 光 的 人 都 不 难 看 到 。实 际 情 况 是 ，在
发 展 的 道 路 t 尚 存 在 许 多 严 重 闲 难 ，在被描述得相当辉煌的成就的阁景
下 面 ，隐 藏 宥 脆 弱 的 因 索 。例 如 ，不 少 产 生 过 极 大 反 响 ，曾得到高度评
价 的 作 品 的 艺 术 生命力相当短促这一文学 现象，
并 未 成 为 过 去 ，作 家 “主
体 性 ”增 强 与 主 体 意 识 的 模 糊 和 重 新 失 落 同 时 存 在 ，创作与批评艰难地

从 一 种 模 式 中 走 出 ，却 乂 极 容 易 地 拘 阁 于 另 一 狹 窄 框 子 而 不 G 觉 ，一方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面 侣 导 艺 术 多 元 化 ，另 一 方 面 却 继 续 持 排 斥 “异 端 ”的 态 度 ，合理的艺

术 创 新 渴 望 与 追 新 慕 奇 的 浮 躁 常 常 无 法 k 分 ，唯 恐 落 后 的 心 灵 敏 感 r 我
们 的 感 官 ，更 新 着 我 们 的 思 想 感 情 ，却也让我们在左顾右盼之中惶惶尤
••••
••

这 些 困 难 相 信 不 是 虚 构 的 。而 且 ，还 要 认 识 到 ，它们还将把我们带
进 9 0 年 代 。也 就 是 说 ，在 2 0 世 纪 最 后 1 0 年 的 也 许 是 更 艰 难 、也更捉

摸 不 定 的 文 学 行 程 中 ，我 们 将 受 到 诸 如 上 述 所 列 举 的 一 连 串 难 题 的 纠

缠 ，它 们 仍 将 继 续 制 约 着 文 学 的 路 向 和 创 作 的 思 想 艺 术 形 态 。因 而 ，为
着 对 我 们 面 前 的 道 路 有 比 较 淸 醒 的 认 识 ，回 顾 留 下 的 那 些 足 迹 ，对某些
“困 难 ”加 以 卑 察 ，特 別 娃 从 作 家 创 作 的 “自 我 意 识 ”的 角 度 ，选抒几

个 带 有 普 遍 性 的 问 题 进 行 剖 析 ，不是 没有 怠 义 的 。
在 8 0 年 代 纷 杂 的 文 学 现 象 中 ，存 一 个 情 况 是 显 而 易 见 的 ，这就是文

学 中 的 “感 伤 倾 向 ”和 作 家 表 现 的 “感 伤 姿 态 ”。这种倾 向 的 存 在 ，并不
需 要 做 许 多 的 仔 细 辩 察 和 证 实 。而 它 的 出 现 与 涌 动 ，却有其必然性。它
既 为 一 个 时 期 的 社 会 政 治 状 况 所 决 定 ，也是这丨•余年的社会心理思潮的
反 映 。同 时 ，感 伤 倾 向 的 这 一 不 可 忽 视 的 文 学 潮 流 的 存 在 ，乂显示了相
帟-•部分作家文学观念的某一基本点的性质。
1976年 秋 天 ，“文 化 大 革 命 ”这 长 达 1 0 年的政治事件被宣告结束之

后 ，在 几 年 时 间 里 ，社会政治生活及人们的思想观念，都出现了带有戏剧
色 彩 的 变 革 的 趋 势 。即 使 是 普 通 的 大 众 ，在 这 个 时 刻 也 都 有 一 种 “历史
感 ”，他 们 常 常 用 “转 折 ”这 个 记 ，来说明历史链条上这一 “异 常 ”环节
出 现 的 特 征 。事 实 中 闰 知 识 者 普 遍 有 一 种 根 深 蒂 固 的 “新 纪 元 ”意
识 。他 们 对 “新 时 期 ”这 -命 名 的 迅 速 认 同 ，
说明了这一点。对 于 “变 革 ”
的 渴 碩 ，以不同的内涵和不同的强烈程度，同时存在于大多数人的心中。
在 7 0 年 代 M 后 的 那 段 时 间 里 ，对 于 “过 去 ”与 “未 来 ”，人们普遍产生
一种对比强烈的划分。他们会产生诸如历史学家在描述意大利文艺 S 兴
 第 一 章 感 伤 姿 态

时 期 的 那 种 印 象 ：在往昔的不堪 冋首的岁月里，“人 类 意 识的两方面一

内心自省和外界观察都一样----- 直是在一层 共 同 的 纱 幕 之 下 ，处于睡
眠 或 者 半 醒 状 态 。这 层 纱 幕 是 由 信 仰 、幻 想 和 幼 稚 的 偏 见 织 成 的 ，透过

它向外看,世界和历史都罩上了一 M 奇怪的色彩。”
$人 们 相 信 ，
在 “未来”，
这 层 “纱 幕 ”将会彻底脱落。这将导致两种可能：一是对周围事物、对外
部 世 界 进 行 “真 实 ”的 观 察 和 “客 观 ”的 处 理 的 障 碍 得 到 排 除 ，人们将
能 面 对 “真 实 ”的 世 界 。另 一 是 在 “主 观 ”上 ，由于人意识到自己是有
独立性的精神个体，
而 产 生 了 对 “自我”的 认 识 、
表现的渴望。这 两 个 方 面 ，
可 以 说 是 描 両 出 了 当 时 大 多 数 作 家 的 努 力 的 目 标 ，同时也描両了大多数
读 者 对 文 学 的 普 遍 性 期 待 。在 文 学 思 潮 上 ，这 两 种 可 能 性 ，羿 时 以 “写
真 实 ”和 “f t 我 表 现 ”的概念得到表述。
虽 说 这 些 目 标 是 使 文 学 发 展 和 成 熟 的 必 备 条 件 ，但 是 ，作家的上述
能 力 的 获 得 ，不 可 避 免 地 表 现 为 一 个 过 程 。对外部世界的审察和对人的
心灵的内省始终存在着广度与深度的 问题。作 家 在 这 些 领 域 t 取得的成
绩 ，他 的 体 验 、认 知 所 达 到 的 程 度 ，与 他 的 世 界 观 的 性 质 ，与他的精神
境 界 ，与 他 和 观 察 、体 验 对 象 的 关 系 等 有 关 。在 8 0 年 代 开 始 阶 段 ，不同
作 家 所 迠 示 的 差 异 就 已 表 现 出 来 。不 过 ，普 遍 性 的 悄 况 是 ，刚刚觉醒的
意 识 和 情 感 ，对 人 的 外 部 世 界 和 内 部 世 界 ，都还不可能持一种深刻的审
视 的 眼 光 ，而 刚 刚 过 去 的 生 活 情 讶 、亊 件 又 还 没 有 拉 开 较 大 的 距 离 ，使
体 验 、观 察 乂 陷 人 悄 绪 化 的 态 度 之 中 。因 而 ，虽说作家与读者都在迫切
要 求 D 己 变 得 深 刻 ，实际上却表现为-•种儿乎失去控制的“感 伤 ”倾 向 。
这 种 倾 向 ，在 文 学 创 作 上 ，大 体 表 现 为 这 样 几 种 形 态 ：

第 一 ，情 感 的 缺 乏 控 制 的 抒 发 与 宣 泄 。这 特 别 表 现 在 7 0 年代末到
8 0 年 代 初 的那几 年 的 创 作 里 。从 作 家 的 自 我 意 识 和 情 绪 上 说 ，是 “个个

都 憋 着 一 肚 子 话 要 说 ”，而 “一 个 人 有 满 肚 子 话 ，当 务之急搓把 话倾倒

①雅克布•布兗哈特：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第丨2 5 页，商务印书馆，丨
983年。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出 来 ，而 不 是 考 虑 怎 样 说 话 更 凝 练 ，更 恰 当 ，更 讲 究 ，一 言 千 金 ，余味
无 穷 。激 情 的 作 用 往 往 胜 过 技 巧 的 效 果 ，这是特殊的历史时期和社会状
况 所 决 定 的 。”® 不 过 ，更 准 确 地 说 ，» 要 的 不 是 要 说 的 “话 ”，重要的是
“说 ”，是 “话 ”的 “倾 倒 ”。因 而 ，在 那 个 时 候 ，冷 静 、注 重 刻 _的 风 格 ，
会被认为是对亊态 反应冷漠而受到 轻视。作 家 所 期 望 写 出 的 ，
是 那 些 “浸

透 激 情 的 白 热 的 诗 句 ”，是 “铁 砧 上 迸 出 的 火 星 般 的 歌 声 ”。他 们 对 fl
己 所 处 的 时 代 的 理 解 是 ，“它 是 暴 躁 的 ，急 切 的 ，思 绪 搅 动 的 灵 魂 ，它要
愤 怒 地 甩 开 纠 缠 的 藤 箜 ，要 挺 起 ，要 呼 喊 ，……”那 种 长 期 郁 积 、抑制
的 情 感 ，变 为 炽 热 的 岩 浆 ， 一 旦 有 了 喷 发 的 机 会 ，便 会 以 反 常 的 形 态 表
现出来：

我真想 捧 开 车 门 ，向你奔去，
在你的宽肩上失声痛哭：
“我 忍 不 住 ，我 真 忍 不 住 ！

“忍 不 住 ”不 仅 是 个 人 的 特 殊 的 情 感 ，而 且 娃 一 个 时 期 人 们 的 共 同
感 受 。于 是 ，在 许 多 话 剧 里 ，有 许 多 充 满 感 伤 情 调 的 抒 情 的 表 演 段 落 ，

在 不 少 小 说 里 ，有 许 多 感 伤 的 叙 述 语 调 ，以 及 对 主 人 公 的 性 格 、心 理 、
情 感 的 缺 乏 距 离 的 描 写 。 丁•是，有 的 诗 人 极 力 推 崇 一 种 “大 哭 大 笑 ，真
爱 真 愤 ”（公 刘 ）的 诗 句 ，那 种 排 比 、铺 陈 、直 接 呼 唤 、抒发的诗体形式
被大 M 采 用 。这 种 情 况 ，
不 仅 存 在 于 被 称 为 “伤痕文学”的 那 一 类 作 品 中 ，
而且存在于在思想艺术上得到较高评价的诗和小说中。
例 如 ，张 洁 的 《爱 ，是 不 能 忘 记 的 〉
〉这 个 轰 动 一 时 的 短 篇 ，便 是 一

篇 感 伤 得 令 人 惊 讶 的 作 品 。据 作 家 r i 己 说 ，这 是 她 读 恩 格 斯 的 《家 庭 、

① 冯 骥 才 ：《小 说 创 作 的 一 个 新 倾 向 》,《新 时 期 作 家 谈 创 作 》，第 4 9 3 页。人民文学出

版 社 ，1983年 。
② 舒 婷 ：《雨 别 》。
 第一章感伤姿态

私 有 制 和 闰 家 的 起 源 》的 读 书 笔 记 。这 样 ，作品的理念色彩自然十分明

M 。但 是 ，现 在 读 来 ，与 其 说 这 电 面 有 些 什 么 出 人 意 料 的 “哲 理 ”、有些
什 么 很 冇 深 度 的 人 生 经 验 的 话 ，不 如 说 有 很 多 被 压 抑 的 情 绪 需 要 释 放 。

这 种 情 绪 是 有 关 爱 情 、婚 姻 的 ，但 也 是 有 关 人 们 在 痛 苦 中 作 无 望 的 挣 扎
的 体 验 的 。为 了 倾 泻 这 种 长 期 被 压 抑 的 情 感 ，作家不愿更多注意生活的

具 体 情 景 ，观 察 人 物 与 环 境 的 关 系 ，也 忽 略 人 物 性 格 的 深 度 内 容 。甚至

交 错 地 采 用 不 同 叙 述 角 度 ，穿 插 若 两 个 第 一 人 称 的 描 述 点 ，这一切都娃
为 了 使 心 理 活 动 和 情 感 内 容 得 到 更 充 分 的 展 现 。张 洁 的 情 绪 倾 泻 式 的
艺 术 方 式 ，虽 然 在 后 来 有 所 收 敛 ，但仍是 她 艺 术 方 法 的 最 基 本 构 成 之 一 。

这 在 《他 有 仆 么 病 ？》等 作 品 中 ，可 以 肴 到 这 种 有 变 化 的 延 续 。乂 例 如 ，

张 承 志 的 受 到 激 赏 的 中 篇 小 说 《黑 骏 马 》和 《北 方 的 河 》，曾被看作是
我们 的 文 学 正 在 走 向 成 熟 的 标 志 之 一 。它们确实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
失 去 其 艺 术 魅 力 。然 而 ，它 们 的 内 容 与 形 式 ，又 I•分清楚地显示了这种
“感 伤 ”的创作意识和艺术心态。作 # 在 谈 到 《北 方 的 河 》的 写 作 时 说 ，
他原想写-•篇客观冷静的小说，塑 造 好 里 面 的 人 物 ，结 果 ，却写成一篇
“主 观 抒 情 的 非 小 说 。”因 为 ，他 “只 想 一 诉 为 快 ”，只 想 和 那 些 陌 生 的 、

想 象 中 的 朋 友 敞 开 胸 怀 地 倾 诉 。因 而 ，那个骑在黑骏马上踽踽独行的骑
手 ，那 个 翻 山 越 岭 寻 找 北 方 的 河 所 蕴 含 的 精 神 流 脉 的 宵 年 人 ，当他们那
冷 峻 、男 性 的 面 容 所 形 成 的 感 情 防 线 被 一 种 特 殊 的 东 两 摧 垮 时 ，积扭在
心 底 的 情 绪 便 无 穷 无 尽 地 迸 发 、流 泻 出 来 。对 往 事 的 冋 忆 ，对艰难生活
的 咀 嚼 ，对 内 心 创 伤 、歉 疚 的 挖 掘 ，化 为 抒 写 不 尽 的 “旋 律 ”。我们因
此 会 产 生 这 样 一 种 “错 觉 ”：我 们 的 心 就 如 一 口 没 有 底 的 深 潭 ，电面竞
然 藏 着 永 远 “倾 倒 ”不 完 的 感 情 浓 浆 。在 这 里 ，我 并 不 是 在 匕 別 “客观
冷 静 ”的 小 说 与 “抒 情 小 说 ”的 形 态 及 比 较 它 们之间的商下优劣。而是
在指出对人的感情的丰富性的理解和在表达上的失控这种超出具体艺

术风格范畴的现象。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第 二 ，感 伤 的 倾 向 ，在 小 说 、戏 剧 创 作 中 ，又表现为对 情 节 的 偶 然 性 、
尖 锐 对 比 等 的 重 视 。 B 的仍在丁-展开欢乐、痛 苦 的 极 度 状 态 。我国当代

“浪 漫 ”小 说 在 情 节 构 思 上 ，氏 期 流 传 着 这 样 的 占 统 治 地 位 的 观 点 ：情
节 是 为 提 供 这 样 一 种 尖 锐 情 势 ，使 人 物 的 性 格 、情感以最强烈的方式得
到 最 充 分 的 表 现 ◊ 这 种 观 点 ，仍 有 其 “生 命 力 ”，成 为 一 些 作 家 艺 术 构
思 中 的 基 本 的 思 维 路 线 。而 8 0 年 代 一 些 作 品 所 处 理 的 题 材 ，也有助于

这个 观点 得到进一 步 的 贯 彻 与 发 挥 ，因 为 “文 革 ”1 0 年 生 活 的 强 烈 变 动 ，
个 人 命 运 的 不 测 ，生 活 进 程 普 遍 出 现 的 反 常 乖 谬 状 态 ，人对世界与自我

失 去 控 制 的 无 助 感 ，这 种 种 事 实 ，都容易诱使作家热衷丁•注视事件的错

动 本 身 ，使 这 块 充 满 荒 谬 事 实 的 土 壤 上 开 出 有 着 血 、和 着 泪 的 “痛苫的
花 朵 ”。然 而 ，对 所 经 历 的 事 情 只 作 一 般 感 情 体 验 t 的 处 理 ，并无助丁•
人 的 思 想 感 情 上 的 提 高 ，而 悲 伤 的 过 度 ，即使这种悲伤存着崇高价值和
充 分 理 由 ，也 会 使 其 变 得 庸 俗 。更 重 要 的 是 ，对 于 情 节 、情景的强烈 对

比 的 偏 爱 ，虽 然 使 悲 伤 、痛 苦 、欢 乐 等 等 情 感 得 到 渲 染 ，却 以 牺 牲 对 真
正 的 “戏 剧 动 机 ”的探求作 为 代 价 。
第 三 ，感 伤 倾 向 在 这 个 时 期 ，又 表 现 为 创 作 中 “个 人 化 的 倾 诉 方 式 ”

的 流 行 。“自 传 体 ”或 “自 d 性 ”的 诗 和 小 说 的 数 量 ，明 显 增 多 。这种
状 况 ，如 果 放 在 当 代 文 学 的 历 史 过 程 上 来 考 察 ，应该说是文学在艰难的

道 路 上 取 得 进 展 的 表 现 之 一 。它 反 映 了 人 们 在 人 的 价 值 、等 严 上 ，在个
体 的 独 立 性 上 的 确 认 与 争 取 的 意 识 ，也是对人的自身状况作全面审视的

开 端 。在 许 多 小 说 中 ，可 以 清 楚 地 看 到 作 家 f t 身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感情
的 印 记 ，而 诗 歌 由 于 其 艺 术 t .的 特 质 ，更 被作 为直接表 现个人情感的最
v

主要样式来应用。在 中 老 年 诗 人 的 作 品 里 ，以 及 在 青 年 一 代 所 构 成 的 “新

诗 潮 ”中 ，“ 白 性 ”的 诗 占 据 着 最 主 要 的 位 罝 。不 少 诗 人 运 用 了 《履

历 》这 一 诗 题 。那 并 不 是 艺 术 创 造 的 对 象 的 “履 历 ”，而是诗人自己的
履 历 ：包 括 生 活 经 历 和 感 情 轨 迹 。与 此 相 关 的 是 ，创 作 上 （尤其是诗的
 第一章感伤姿态

创 作 上 ）“自 我 表 现 ”的 命 题 的 提 出 。对 这 一 命 题 ，当时提倡的人们赋
予 不 同 的 含 义 ，有 的 是 从 创 作 的 主 客 体 关 系 上 提 出 这 一 主 张 的 ，有的强
调 的 是 诗 的 特 质 、艺 术 特 征 问 题 ，有 的 所 谈 的 ，实 际 上 是 侧 重 创 作 的 表

现对象，
客 观 “主 体 自 身 ”成 为取材的主要范 围。然 而 ，
不竹哪一种情况，
在 当 时 都 包 含 着 表 现 、揭 示 自 我 的 感 情 世 界 的 这 一 含 义 。有 的 批 I f 家将
8 0 年 代 初 tt 自 我 表 现 ”的 主 张 ，归 结 为 “片 面 强 调表现作家的主观意识、

d 我 感 受 和 内 心 生 活 ，用 主 观 意 识 代 替 客 观 现 实 ，用 表 现 G 我代替反映
生 活 。”这 种 概 括 虽 并 不 很 准 确 ，在 价 值 判 断 t 也 可 能 存 在 偏 颇 ，但也箅
是 指 明 了这一主张所强 调的创作趋向的侧重点。不 过 ，
把 当 时 提 出 的 “自
我 表 现 ”看 作 是 來 源 于 “从 象 征 主 义 、表 现 义 到 超 现 实 主 义 以 及 其 他
各 种 现 代 派 、袖 象 派 艺 术 ”的 创 作 理 论 ，却 恐 怕 是 一 种 “误 会 ”。作为
一 种 思 潮 和 创 作 理 论 ，倒 是 与 浪 漫 主 义 有 更 多 关 联 ，虽 说 “浪 漫 主 义 ”
在当代 中 国也是一个含义模糊的概念。
因此，
在公刘、
流沙河、
梁 南 、昌 耀 、
舒婷、
顾城、
傅 天 琳 等 的 “A 白 诗 ”
或 “m 传 性 ”诗 里 ，我 们 肯 定 很 难 发 现 美 国 五 六 十 年 代 “自 白 诗 ”的那
种 形 态 。把 这 两 者 加 以 冈 別 并 不 闲 难 。虽 然 它 们 之 间 也 有 一 些 共 问 点 ，
如 对 个 人 的 感 情 、内心生活的表现的重视等等。但这些共间点属于表面

层 次 。它 们 不 同 之 处 更 为 重 要 。 中 国 诗 人 所 要 “表 现 ”的 “自 我 ”，是
克 服 外 部 的 限 制 与 压 力 来 茧 建 完 整 的 、独 立 的 “自 我 ”，而 这 个 “自 我 ”

是 充 满 自 信 力 的 。我 们 听 到 的 ，往 往 是 《女 神 》时 期 郭 沫 若 式 的 “我是
天 狗 ，我 要 把 口 来 吞 了 ”、“我 便 是 我 了 ”的 “自 我 ”膨 胀 式 的 声 音 。而
在 美 国 的 “自 白 诗 ”（诸 如 西 尔 维 亚 • 普 拉 斯 等 ）那 里 ，表 现 的 却 是 个
人 生 命 的 分 裂 ，难 以 自 拔 的 “自 我 ”危 机 ，和 对 危 机 所 作 的 多 种 探 索 。
明 显 区 别 的 另 一 点 是 ，8 〇 年 代 写 作 白 诗 ”的 屮 同 诗 人 ，大 多 数 （6

然 不 是 所 有 ）还 没 能 与 所 要 表 现 的 “自 我 ”的 感 情 、内心活动拉开较大
的 距 离 ，没 能 做 到 静 思 默 察 ，因 而 也 很 少 有 幽 默 的 、或 “戏 剧 化 ”的手
作家姿态与冃我意识

段 来 处 理 所 要 表 现 的 对 象 ，对 个 人 的 心 灵 历 史 作 进 一 步 的 探 索 。这种情

况 ,有 些 类 似 如 下 的 描 述 思 想 解 放 r 。个 人 从 别 人 的 监 护 下 解 脱 出 来 ，

不 再 感 到 自 己 是 整 体 的 一 部 分 ，他 感 到 14己 是 一 个 小 天 地 ，具体而微地
反 映 了 整 个 的 大 天 地 。许许多多个人成了许许多多面对宇宙有所反映的
镜 子 。但 是 ，尽管思想逐渐取得勇 气从全局上综合地而不是零碎地 来理

解 事 物 ，它 的 能 力 却 跟 不 上 勇 气 的 增 长 ……”® 造成对这种思想能力提
高 的 障 碍 的 ，有 人 们 还 未 能 摆 脱 的 教 条 式 思 想 观 念 和 思 维 常 轨 ，有自我

约束的力 m 得 到 一 定 程 度 解 除 之 后 产 生 的 “自 我 崇 拜 ”，以 及 与 这 种 “自
我 崇 拜 ”有 关 的 对 K 界 、对 自 我 认知上的情绪化的倾向。
上 面 列 举 了 这 一 时 期 文 学 感 伤 倾 向 的 三 种 表 现 ，当然还会有另外的
表 现 方 式 。还 有 一 点 需 要 指 明 的 是 ：这 一 现 象 带 有 一 定 时 间 性 。 到了
8〇年代中期以后，许 多 筲 激 动 人 心 的 现 象 已 成 为 “历 史 ”，人们也不会

持续地对那些凄婉的悲欢离合故事和感情宣泄式的诗文感兴趣。因而，
从 总 的 情 况 看 ，感 伤 化 倾 向 后 来 有 所 减 弱 。但 它 作 为 一 股 潜 流 ，仍继续
影 响 着 当 代 文 学 的 状 况 ，开 以 另 外 的 形 态 出 现 。这 一 点 ，后 面 还 要 谈 及 。

第二节对感伤的批评的历史回顾

在继续讨论这一文学现象之前，
有 必 要 对 44感 伤 ”、“感 伤 主 义 ”（有
的 人 或 称 之 为 “抒 情 主 义 ”、“滥 情 主 义 ”等 ）这些概念的含义及运用情
况 做 出 必 要的 说明。
“感 伤 ”这 个 词 ，在 2 0 世 纪 以 来 的 文 学 界 ，显然已包含了程度不一

① 勃 兰 兑 斯 ：《1 9 世 纪 文 学 主 流 》第 1 分 册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 。
 第一章感伤姿态

的 贬 抑 的 价 值 判 断 。这 种 情 况 ，与 2 0 世 纪 某 些 文 学 运 动 、文学流派所

表 现 的 对 浪 漫 主 义 文 学 的 “反 叛 性 ”趋 向 有 关 。按 照 一 般 的 理 解 ，文学

的 “感 伤 ”状 态 ，或 者 被 冠 以 “感 伤 ”一 词 的 诗 、戏 剧 、小 说 ，大体上具
有 这 样 一 些 特 征 ：在 作 品 中 ，人 物 常 表 现 为 夸 张 的 多 愁 善 感 ，对人的同

情 ，甚 至 对 景 色 、文 艺 作 品 等 ，情 绪 常 有 病 态 式 的 敏 锐 反 应 。而作家对
于 情 感 和 主 题 的 描 写 和 陈 述 ，又 常 使 用 不 切 实 际 的 .缺 乏 节 制 的 铺 张 渲
染 的 方 式 。这 些 作 品 的 哲 学 基 点 ，建 立 在 卢 梭 式 的 人 性 莕 的 学 说 之 上 ，

相 信 通 过 髙 贵 感 情 的 呼 唤 与 感 染 ，靠 强 烈 的 同 情 心 的 体 验 ，达到道德的
培 养 与 完 善 。 因丨M, 作 品 如 何 能 使 人 落 泪 ，激起读者脆弱的同情心和怜
悯 之 情 ，成 为 最 为 重 要 的 3 的 。从 这 些 粗 浅 的 说 明 中 可 以 看 到 ，文学上
的 “感 伤 ”或 “感 伤 主 义 ”，主 要 是 从 这 几 层 意 思 上 来 理 解 的 ：一是作
家 对 待 感 情 的 态 度 （创 作 的 R 的 ）和 作 品 中 表 现 的 感 情 的 性 质 ，另一是
作品中感情表达的方式。
从 第 •一方 面 说 ，感 伤 主 义 意 味 着 作 家 对 感 情 的 过 分 推 崇 ，以至达到

陷 于 其 中 的 耽 爱 和 沉 迷 ，而 这 种 感 情 本 身 ，又 相 当 肤 浅 、缺 乏 深 度 。其
实 ，这 两 点 往 往 是 互 为 因 果 的 。人 对 感 情 的 体 察 、探 索 的 程 度 越 深 入 ，
他 对 感 情 的 分 析 ，控 制 的 能 力 就 越 强 * 而 放 纵 自 己 的 情 感 ，沉 迷 于 其 中 ，
就 难 以 对 感 情 进 行 “反 省 ”，因 而 也 不 可 能 有 A 我 意 识 的 真 正 醒 觉 。从

这 一 意 义 上 说 ，对 感 情 处 理 上 的 “过 度 ”与 “夸 张 ”，必 然 与 感 情 性 质
上 的 肤 浅 相 联 系 ：它 们 共 同 构 成 “感 伤 ”倾 向 的 特 征 之 一 。对于这个问
题 ，有 的 批 评 家 锌 试 着 将 它 归 纳 为 一 个 公 式 ：“凡 从 ‘为 y iM x ’发展

到 ‘为 x 而 x ’的 心 理 活 动 形 式 一 不 管 是 情 绪 的 ，理 智 的 ，精神的或

感觉的一 并 且 附 带 产 生 大 M 的 自 我 陶 醉 的 ，都 有 强 烈 的 感 伤 倾 向 。”
关 于 这 个 公 式 中 的 “y ”，“必 须 被 限 定 为 ‘
X ’的 真 正 目 的 ，或 真 正 的 服
从 对 象 ”，否 则 ，变 成 “为 乂 而 X ” （如 为 悲 哀 而 悲 哀 ，为激昂而激昂等

等 ），“而 乂 从 自 我 欣 赏 及 对 于 旁 观 者 赞 美 的 预 期 ，而 获 得 自 我 兴 奋 ，自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我 陶 醉 时 ，这 个 人 的 心 理 ，行 为 便 是 感 伤 的 了 ”。
® 这 也 就 是 “富有敏锐
而 不 深 厚 的 感 性 的 人 们 常 常 有 意 地 造 成 一 种 情 绪 的 气 氛 ，让自己浸淫其

中，
从 假 想 的 A 我怜悯及对于旁观者 同 情 的 预 期 取 得 满 足 ，
觉 得 过 瘾 ”。
®

上 面 的 这 些 阐 述 ，并 不 限 t 作 家 ，而 且 主 要 是 从 a 我意识和心理过程上
说的。其 中 提 出 的 儿 个 要 点 ，
有助于 对这一 问 题 的 认 识 。感 伤 表 现 为 “感
情 至 上 ”，也 表 现 为 - 种 “自 怜 ”心 态 ，n 时 ，不 仅 忧 郁 、悲 哀 、凄苦等

情 感 意 绪 与 感 伤 苻 更 多 联 系 ，而 且 崇 商 、欢 乐 、豪 壮 等 情 感 ，以 至 政 治 、
竹 理 性 质 的 观 念 ，也 吋 能 由 于 缺 乏 控 制 而 发 展 到 感 伤 的 境 地 。需要补允

的 是 ，对 饵 理 、政 治 观 念 的 过 度 沉 迷 ，其 实 便 已 离 开 了 观 念 本 身 ，而发
展 为 一 种 “浸 淫 其 中 ”的 情 绪 了 ，因 而 ，指 的 仍 然 是 一 种 感 情 状 态 。

至 于 感 伤 的 第 二 层 含 义 ，则 指 在 感 情 表 现 上 缺 乏 控 制 的 泛 滥 。在人
的 U 常 生 活 中 ，是 对 于 感 情 的 放 纵 《在 文 学 创 作 上 ，是 犍 婼 式 、宣泄式
的 表 达 方 式。
8 0 年代中国文学出现的这种倾向，
虽 说 具 有 一 种 文 学 的 “时 期 特 征 ”

(也 即 在 这 个 时 期 表 现 得 十 分 明 显 ，以 至 于 在 考 察 这 一 时 期 的 文 学 现 象
时 无 法 忽 略 ），伹 却 不 是 突 然 出 现 的 特 殊 现 象 。实 际 上 ，“五 四 ”前后诞

生 的 新 文 学 ，在 它 长 达 六 七 十 年 的 发 展 过 程 中 ，这 种 情 况 便 持 续 不 断 ：
感 伤 滥 情 的 倾 向 与 这 种 倾 向 的 抑 制 、回 避 ，构成屮国新文学内部矛盾的
一 个 方 面 。只 不 过 ，抑 制 、反 对 的 力 摄 常 常 表 现 得 相 当 软 弱 无 力 ，而不
足 以 扭 转 、改 变 文 学 上 时 起 时 伏 、却 始 终 强 有 力 的 感 伤 倾 向 的 存 在 。令
人 感 到 奇 怪 和 兴 趣 的 是 ：这 种 情 形 与 西 方 文 学 在 20 tit 纪 的 发 展 呈 一 种
逆向的趋势。
2 0 世 纪 初 西 方 文 学 的 发 展 ，经 历 了 一 个 重 要 的 变 化 ，这就是不少作

家 、批 评 家 ，一 些 文 学 流 派 ，对 “浪 漫 主 义 ”的 那 种 对 待 人 与 世 界 的 态

① 袁可襄：
《漫 谈 感 伤 》，见 《论 新 诗 现 代 化 》，第 208— 2 0 9 页，北京三联书店，丨
9 8 8 年。
② 袁可嘉：《论 现 代 诗中的政治感伤性》，同上书，笫 5 3 页。

•10 •
 第-•章感伤姿态

度 和 文 学 i :的 表 达 方 式 ，提 出 许 多 尖 锐 的 批 评 。英 国 批 评 家 休 谟 在 20

世 纪 初 撰 写 的 《浪 漫 主 义 与 古 典 主 义 》一 文 ，曾经预言已杳一百年历史

的 浪 漫 主 义 以 后 ，正 面 临 着 古 典 主 义 的 复 兴 。他 批 评 了 “浪漫的感受态

度 ”，批评了 “以 为 不 悲 叹 哀 悼 者 不 成 托 为 诗 ”的 “多 愁 善 感 ”的 观 念 ，
想 打 破 那 种 诗 “不 外 乎 把 在 ‘无 限 ’一辞周围所聚积的许多情绪加以选
用 穿 插 而 成 ”的 传 统 “诗 观 ”，并 在 此 基 础 上 ，提 出 “我 们 伟 大 的 目 标
乃 是 精 密 、恰 当 及 明 确 的 描 写 ”的 主 张 后 来 ，英 美 的 文 学 ，尤其是诗
的 发 展 ，在 一 定 程 度 上 证 实 了 他 的 这 一 “预 言 ”。对 于 浪 漫 的 “滥 情 ”
态 度 和 “自 我 表 现 ”主 张 提 出 激 烈 批 评 的 是 T. S. 艾 略 特 。他 的 《传统

与 个 人 才 能 》等 著 作 对 中 国 许 多 读 者 来 说 已 不 再 陌 牛 。他 的 关 于 艺 术
家 的 前 进 是 不 断 牺 牲 自 己 、不 断 消 灭 己 的 论 述 ，他的 关于诗人的心灵
是 “白 金 丝 ”的 “非 个 人 化 ”的 观 点 ，呰 一 度 使 我 国 对 “现 代 派 ”充满

崇拜热情、
却 又 极 力 倡 导 “自我表现”的人 们陷于矛盾之中。艾 略 特 指 出 ，
“我 用 一 个 比 喻 来 暗 示 成 熟 诗 人 的 心 灵 与 未 成 熟 诗 人 的 心 灵 所 不 同 之 处

并 非 就 在 ‘个 性 ’的 价 值 上 ，也 不 一 定 指 哪 个 更 有 趣 或 ‘更 冇 话 可 说 ’，
而 是 指 哪 个 是 更 完 美 的 工 具 ，可 以 让 特 殊 的 、或颇多变化的各种情感能
在 苏 中 自 由 组 成 新 的 结 合 ”。这也就等了•说，“诗 人 没 有 什 么 个 性 可 以
表 现 ，只 有 一 个 特 殊 的 工 具 ，只 是 工 具 ，不 是 个 性 ，使 种 种 印 象 和 经 验

就 在 这 个 工 具 里 用 种 种 特 别 的 意 想 不 到 的 方 式 来 相 互 结 合 ”。基于这样
的 理 解 ，艾 略 特 讲 出 了 听 起 来 有 点 惊 世 骇 俗 的 名 言 ：“诗 不 是 放 纵 感 情 ，
而 是 逃 避 感 情 ，不 是 表 现 个 性 ，而 是 逃 避 个 性 。 自然，只有有个性和感
情 的 人 才 会 知 道 要 逃 避 这种东西是什么意义。”®
对 于 休 漠 或 艾 略 特 的 观 点 ，我 们 尽 可 以 将 它 们 视 为 有 某 一 “流 派 ”

① 见 《西 洋 文 学 评 论 》，第 3 册 ，第 165 — 1 9 6 页，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6年 。

② 《传 统 与 个 人 才 能 》，见杨匡汉、刘 福 春 编 《西 方 现 代 诗 论 》，第 76— 9 0 页，花域出
版 社 ，1988年。
作 家 姿 态 与 自 我 意 iR

色 彩 的 主 张 ，因 而 ，它 们 的 观 点 不 能 取 代 K 他 的 观 点 的 存 在 。况且艾略

特 的 冇 关 “非 个 人 化 ”的 理 论 ，也 是 值 得 讨 论 的 问 题 。从 创 作 实 际 上 看 ，
“客 观 化 ”、“非 个 人 化 ”的 诗 歌 （如 休 谟 所 说 的 “干 硬 枯 涩 冷 峻 ”的 诗 ）
在一个时期虽蔚然成风，
但 在 某 些 诗 派 那 里 也 出 现 回 复 “个 人 化 ”的 “反
动 ”。因 而 ，
不 见 得 可 以 用 这 种 类 似 “新 古 典 主 义 ”或 “新 批 评 ”的 主 张 ，
来 笼 统 概 括 2 0 世纪西方文学的整个面貌。

然 而 ，如 果 说 休 谟 等 的 “预 言 ”揭 示 了 一 种 发 展 趋 向 ，我看 还是说

得 过 去 的 。这 就 是 文 学 的 发 展 ，M 现了对感情的直线式的表现的冋避与
对 采 取 曲 线 的 “戏 剧 式 ”的 表 现 的 偏 斜 。含 混 模 糊 的 抒 情 ，为 精 确 、写
实 性 的 刻 _ 所 代 替 ，对 语 言 的 外 在 的 感 情 色 彩 的 追 求 ，变为对其内在的
弹性 和内 涵丰 富 性 的 趋 尚 。这并非说作家在否定文学创作与人的感情的
关 系 ，而 是 说 ，作 家 所 要 探 索 的 是 人 的 感 情 、人 性 的 深 度 ，M 时还要考
虑 表 达 的 方 式 。这 种 变 化 ，自 然 不 能 概 括 所 有 的 作 家 作 品 ，似却是一种
“风 尚 ”。它 的 产 生 ，是 文 学 的 进 展 ，同时也是现代文化演变的压力下的
结 果 。说 到 这 种 “文 化 演 变 的 压 力 ”，我 们 容 易 感 觉 到 的 是 ：现 代 生 活 、
现 代 文 化 的 U 趋 复 杂 和 变 动 不 居 ；而 随 着 人 对 外 部 世 界 与 “自 我 ”的考
察 、体 验 的 逐 步 深 人 ，人 面 对 复 杂 的 世 界 时 反 而 更 增 加 r 悍 惑 的 感 觉 ，
内 诩 能 洞 察 一 切 的 那 种 1 9 肽 纪 式 的 信 心 已 大 大 降 低 ，从一种对人的力

M 、可 能 性 的 “无 限 ”的 信 心 ，变 化 为 对 f彳己能力的有限性的认知。这
就 像 休 谟 所 说 ，“他 时 刻 记 宥 他 足 被 胶 着 相 地 h 。他 可 以 跳 起 来 ，但总
得 冋 到 地 匕 ，他 永 远 不 能 插 翅 飞 去 ，飞 入 飘 渺 的 太 空 中 ”® 。“IH我 ”的

膨 胀 式 的 滥 情 和 感 伤 ，在 基 于 这 种 人 生 观 的 态 度 面 昉 ，便 不 可 避 免 地 M
现它在精神上的软弱和苍白。
但 是 ，中 国 的 “五 四 ”以 后 的 新 文 学 ，却 常 常 表 现 其 “浪 漫 主 义 ”
的 感 伤 倾 向 。这 在 2 0 年 代 成 为 一 股 重 要 的 潮 流 。在 3 0 年 代 ，尤其在抗

① 休 漠 ：《浪漫 主 义 与 古 典 主 义 》。

•12 -
 第一章感伤姿态

n 战 争 爆 发 之 后 ，又有重新的泛起。至 于 5 0 到 7 0 年 代 的 “当 代 ”小 说 、
诗 歌 ，浪 漫 主 义 的 感 伤 倾 向 更 成 为 特 定 的 文 学 时 期 的 主 导 风 格 ，并与突

出 的 理 念 化 构 成 奇 怪 的 结 合 。这 种 倾 向 ，曾 受 到 一 些 作 家 、批呼家的关
注 。2 0 年 代 后 期 ，
梁实秋在一组批评文章中，
讨论过这 种 现 象 。他 对 于 “现

代 中 闽 文 学 ”（也 即 “新 文 学 ”）的 特 点 ，提 出 过 他 的 看 法 ，也有自己的

与 众 不 同 的 估 价 。在 对 “新 文 学 ”的 评 价 上 ，以 及 对 诸 如 文 学 表 现 “人
件 ”的 主 张 上 ，在 当 时 与 后 来 ，都 引 起 过 尖 锐 的 争 辩 。这 些 ，都不是这
里 所 要 讨 论 的 问 题 。不 过 ，
他 指 出 “五 四 ”以 后 的 2 0 年 代 文 学 表 现 的 “对
情 感 的 推 崇 ”这 一 点 ，却 是 X 可 否 认 的 事 实 。他 认 为 ，由 于 “圣贤以礼
乐 治 天 下 ”，中 同 人 的 生 活 本 来 在 情 感 方 面 似 乎 有 偏 枯 的 趋 势 。然 而 ，
由 于 外 来 的 影 响 ，要 求 扩 张 ，要 求 解 放 ，要 求 自 由 ，情 感 “不 但 把 礼 教

的 桎 梏 重 重 的 打 破 ，把 监 视 情 感 的 理 性 也 扑 倒 了 ”，在文学创作上遂出
现 了 相 当 普 遍 的 “抒 情 主 义 ”。“‘抒 情 主 义 ’的 自 身 并 无 什 么 坏 处 ，我
们 要 考 察 情 感 的 质 是 否 纯 正 ，及 其 M 是 否 有 度 。从 质 虽 两 方 面 观 察 ，就
觉 得 我 们 新 文 学 运 动 对 于 情 感 是 推 崇 过 分 。”这 表 现 为 ：“许多近人的作

品 ，无 论 是 散 文 ，或 者 韵 文 ，无 论 其 为 记 述 ，或 者 描 写 ，到 处 情 感 横 溢 。
情 感 不 但 是 做 了 文 学 原 料 ，简 直 的 就 是 文 学 。”®梁 实 秋 在 这 方 面 ，4 他
的 老 师 白 壁 德 一 样 ，重 视 的 是 古 典 主 义 的 纪 律 与 节 制 ，主张的是把情感
放 在 理 性 的 缒 绳 之 K加 以 约 束 。毫 无 疑 问 ，
梁 实 秋 所 说 的 情 感 的 “纯 IF.”、
“理 性 ”等 ，都 冇 其 特 定 的 内 涵 ，然 而 ，新 文 学 运 动 想 前 进 一 步 ，又难以
逃 脱 地 必 须 越 过 他 所 指 出 的 “对 于 情 感 过 分 推 崇 ”的 这 一 关 。3 0 年代

•些小说家和诗人所取得的成绩，也 证 实 了 这 一 点 。
与 梁 实 秋 的 倾 向 相 近 的 是 ，刘 西 渭 （李 健 吾 ）在 3 0 年 代 的 文 学 批

评中，
也极力反对创作的感伤、
滥 情 的 倾 向 。在 《色 目 集 》、《答 〈鱼 目 集 〉

① 《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见 《浪漫的与古典的•文学的纪律》，第丨4 — 1 6 页，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作 者 》、《画 梦 录 》等 书 评 里 ，他 同 样 肯 定 古 典 主 义 的 节 制 、纪律或感怡
的 凝 定 。他 对 于 词 语 的 夸 张 、怡 感 的 泛 滥 ，常 表 现 了 嫌 恶 的 态 度 。他一
冉 申 明 为 许 多 作 家 、批 评 家 所 强 调 的 这 一 观 点 ：“伟 大 的 作 品 产 生 于 美
感 的 平 静 ，不是 产生 于 一 时 的 激 昂 。”他 把 从 浪 子 式 的 感 愔 的 挥 崔 到 “诗

的 灵 魂 的 允 实 ”，把 从 “情 感 的 过 剩 到 情 感 的 节 制 ”，看 成 是 “每一个天

才 者 必 经 的 路 程 ”。对 于 感 伤 ，他 并 不 一 律 加 以 攻 击 ，他理解 这 有 时 是
不 可 避 免 的 。 比 如 ，对 于 年 轻 人 来 说 ，他 们 的 感 伤 就 值 得 同 情 。因为他
们 “把 宇 宙 看 得 那 样 小 ，人 亨 又 经 得 那 样 少 ，刚 往 成 年 一 迈 步 ，就觉得
遗 失 了 他 们 来 自 生 命 所 珍 贵 的 一 切 ”，在 经 受 某 种 挫 折 的 时 候 ，便会产
生 世 上 的 苦 难 集 于 一 身 的 幻 觉 ，而 在 悲 苦 中 不 能 Q 拔 ，且渴碩预期的怜
悯 和 同 情 。但 是 ，刘 西 渭 说 ：“我 厌 恶 4 0 岁 人 还 在 饮 泪 度 向 读 者 俯

首 乞 怜 ，不 知 自 己 尚 有 所 谓 尊 严 。人 生 惨 苦 莫 如 坐 视 儿 女 饿 死 ，但是杜
甫 绝 不 抢 天 呼 地 ，刻 意 描 画 。他 越 节 制 悲 哀 ，我 们 越 感 到 悲 哀 的 分 域 ，
同 时 也 越 景 仰 他 的 人 格 。”® 我 们 能 够 理 解 这 位 批 评 家 的 激 动 ，因 为 ，无

论 是 对 作 家 个 人 来 说 ，还 是 对 一 个 国 家 、民 族 来 说 ，长期停留在一种幼
稚 的 状 态 中 是 难 以 容 忍 的 ，读 者 的 同 情 和 谅 解 不 可 能 没 有 限 度 ，特别是

已 达 到 “成 年 ”，却 仍 做 出 孩 奄 式 的 伤 感 状 ，就 更 令 人 难 堪 。
与 此 同 时 或 稍 后 ，朱 光 潜 、袁 可 嘉 、唐 浞 等 ，也 都 为 中 国 文 学 克 服
感 伤 的 痼 疾 作 过 许 多 努 力 。朱光潜在他论诗及与青年诗作者讨论创作的

著 作 与 文 章 中 ，劝 f t 年 轻 人 在 学 诗 的 时 候 ，不 要 沉 緬 于 霄 莱 式 的 那 种 抒
情 。“浪 漫 派 的 惟 我 主 义 与 感 伤 主 义 的 气 息 太 浓 ，学 他 们 的 人 很 容 易 作
茧 自 窒 ，过 于 信 任 ‘t l 然 流 露 ’，任 幼 稚 的 平 凡 的 情 感 X 节 制 地 无 洗 炼
地 和 盘 托 出 。”他 的 结 论 是 ：“我 对 于 写 实 主 义 并 不 很 同 情 ，但是我以为
写 实 的 训 练 对 于 青 年 诗 人 颇 宥 裨 益 ，它可以帮助他们跳出小我的圈套放

① 《〈画 梦 录 〉
》，见 《李 徤 吾 文学评论选》，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 #
 第一章感伤姿态

开 眼 界 ，去 体 验 不 同 的 人 物 在 不 同 的 悄 景 中 所 有 的 不 同 的 生 活 情 调 ……

总 而 言 之 ，青 年 诗 人 最 好 少 作 些 ‘泄 气 ’式 的 抒 情 诗 ，多做一些带有戏

剧 性 的 叙 述 诗 和 描 写 性 格 律 诗 。他 们 最 好 少 学 些 拜 伦 和 雪 莱 ，多学些莎
士 比 亚 和 现 代 欧 美 诗 。”® 朱 光 潜 的 劝 告 自 然 只 造 一 种 意 见 ，而且他是在
艺术训练的层面上来谈这-•问题的，却也体现了他对艺术价值的基本判
断 。我 们 还 应 该 注 意 到 像 冯 至 这 样 的 诗 人 从 2 0 年 代 到 4 0 年 代 在 艺 术

上 的 变 化 ，注 意 到 唐 浞 对 这 种 变 化 所 作 的 肯 定 的 描 述 ：“嶔华之后来了

真 淬 ，幻 美 之 后 来 了 朴 岽 ，不 仅 是 语 言 的 或 ‘诗 的 还 原 ’，而且更娃生
命的还原— 也 是 牛 命 的 新 的 真 淳 的 觉 醒 … …”@ 我 们 知 道 ，冯 至 、府
涅 等 的 诗 和 诗 论 都 受 到 取 尔 克 的 里 要 影 响 ，1(1丨里尔克关于诗衣•达过这样
的 观 点 ：诗 不 如 人 们 所 想 象 的 只 是 感 情 ，它 是 经 验 ，为 了 写 一 行 诗 ，人

应 该 去 看 许 多 城 市 、人 民 和 別 的 东 西 ，他该馑得野兽与鸟在空中的生活
与 小 花 如 何 开 放 在 早 辰 ……。
从 浪 漫 的 到 古 典 的 ，从 音 乐 的 到 雕 塑 的 ，从 流 动 的 到 结 品 的 ，“从浩
尤 涯 际 的 海 洋 转 向 凝 重 的 山 岳 ”— 这 只 是 个 别 作 家 、诗人艺术风格的

变 化 ，还 是 文 学 取 得 进 展 所 必 经 的 呰 遍 之 路 ？这 是 中 N1现代那些忠诚于
艺 术 的 作 家 和 批 评 家 所 提 出 的 问 题 。 回答的一•种是：“真 m 的 诗 ，却应
该 由 浮 动 的 音 乐 走 句 凝 定 的 违 筑 ，由光芒焕发的浪漫主义走向坚定凝電

的古典主义。
上 面 提 到 的 这 些 作 家 、批 评 家 （当 然 并 不 限 于 他 们 ）所 作 的 努 力 ，
并 不 是 没 有 成 效 的 ，不 过 ，效 果 也 确 实 较 为 有 限 ，并 没 有 引 起 足 够 的 普

遍 重 视 。准 确 地 说 ，他 们 的 主 张 ，常常或者被理解为代表某一风格流派

① 《给 一 位 写 新 诗 的 青 年 朋 友 》，见 《朱 光 潜 美 学 文 学 论 文 选 集 》,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0 年 。
② 唐 遲 ：《沉 思 者 冯 至 》，《意 度 集 》，平 原 & 版 社 ，1950年 。
③ 唐 堤 ：《论 意 象 的 凝 定 》，《诗 创 造 》，1948年 ，第 1 卷 ，8 辑。

. 15 •
作家姿态与冃我意识

的 特 殊 观 点 ，是 一 部 分 作 家 对 建 立 个 人 风 格 的 追 求 ，或者被认为是出于
某 种 政 治 的 、意 识 形 态 B 的的阁谋而在 文 学 上 所 玩 的 花 招 。文学界有意

无 意 地 降 低 这 个 问 题 的 重 要 性 ，不把它当作是有关提商文学艺术水准和
思 想 深 度 的 重 要 问 题 来 看 待 。待 到 5 0 年 代 对 “革 命 的 浪 漫 主 义 ”的大
力 提 倡 ，进 一 步 加 强 了 这 种 滥 情 的 感 伤 倾 向 。因 而 ，8 0 年 代 文 学 的 “感

伤 ”，不 过 是 存 在 于 中 国 现 代 文 学 的 这 股 强 大 潜 流 在 另 一 特 定 气 候 下 的
再一次涌 动而已。

第 三 节 时 代 不 容 有 艺 术 家 的 “公平

“感 伤 主 义 ”在 H 常 生 活 行 为 和 在 文 学 创 作 I:，
常 表 现 为 一 种 tt A 怜 ”
的 心 态 。在 人 的 情 绪 范 围 里 ，把某种正常的情绪发展到超出实际情况的
“反 然 ”的 不 正 常 地 步 ，并 11把 这 已 包 含 不 真 实 成 分 的 情 绪 状 态 作 为
咀 嚼 、炫 耀 、自 我 欣 赏 的 材 料 ，期 待 着 周 闹 的 人 和 读 者 对 这 些 产 生 特 殊

兴 趣 ，并从这种关注中取得 乐趣。受 这 种 “& 怜 ”心 态 所 支 配 ，就 会 “离

家 不 到 S*里 ，便 可 描 写 自 己 如 何 如 何 的 流 浪 ，割 破 一 块 手 指 ，便可叙述

自 己 如 何 如 何 自 杀 未 遂 ；晚 饭 迟 到 半 小 时 ，便 吋 记 汆 IH己如何如何的绝
粒 ”;便 会 “见 着 雨 ，
喊他是汨，
见着云，
喊他是船；
见着蝴蝶，
喊他作姊妹，
见着花，
喊 他 作 情 人 ”。
® 这 一 切 ,都 根 源 于 由 “自怜”导 致 的 过度与夸张。

不 过 ，过 度 与 夸 张 并 不 能 说 就 是 “虚 伪 ”，典 间 还 存 在 不 容 混 淆 的
界 限 。因 而 ，对 人 的 H 常 行 为 及 文 学 表 现 上 的 感 伤 ，有时虽感到嫌 恶,

却 不 好 一概 进 行 指 斥 ，不 加 分 析 地 批 评 其 存 在 的 不 合 情 理 。 中国现代文

① 梁 实 秋 ：《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
 第一章感伤姿态

学 存 在 的 这 一 现 象 ，与 作 家 的 生 活 环 境 、人生经 历 的 特 殊 性 有 关 。
我 们 生 活 在 一 个 古 老 的 国 度 ，但 这 个 民 族 的 近代史却充 满了受欺辱
侵 凌 的 记 录 。人 们 为 着 国 强 民 富 的 f i 标 （“现 代 化 ”）进行了一系列的结

局 或 悲 剧 、或 苒 剧 、或 悲 喜 剧 的 斗 争 ，走 着 漫 长 而 坎 坷 的 道 路 。而在我
们 这 里 ，文 学 与 社 会 改 革 ，与 人 民 命 运 的 关 系 又 被 想 象 得 如 此 密 切 。因

而 ，理 想 与 现 实 、追 求 与 幻 灭 、夭 折 和 探 寻 等 冲 突 ，是 文 学 经 常 处 理 的
主题。从 作 家 个 人 生 活 道 路 上 看 ，一 个 无 法 视 而 不 见 的 亊 实 是 ，在不同
历 史 时 期 ，作 家 常 与 民 族 、与 大 众 一 起 受 难 ，冇 时 且 经 受 难 以 想 象 的 转
迫 与 悲 惨 命 运 。最 近 的 一 个 例 子 ，是 十 年 “文 革 ”中 作 家 的 处 境 ，以及
3 0 年 代 以 后 一 批 作 家 在 政 治 上 蒙 受 不 白 之 冤 所 受 到 的 沉 重 打 击 。个人

生 活 的 坎 坷 ，以 及 这 种 经 历 与 社 会 政 治 环 境 的 密 切 联 系 ，这 一 点 ，在事
后 往 往 被 描 述 为 中 国 作 家 的 独 特 的 “财 富 ”。这 一 背 景 因 素 ，既可以使

作 家 中 的 一 些 人 达 到 对 社 会 、对 世 界 认 知 的 深 化 ，生 命 体 验 取 将 进 展 ，
意 识 到 生 命 的 悲 剧 性 质 ，使 精 神 境 界 有 所 “超 越 ”；同时也有可能使另

一 些 人 陷 人 于 弱 者 自 怜 的 浸 淫 之 中 。后 面 这 种 情 况 ，正是文学感伤倾向
产生的重要原闪之一。
3 0 年 代 ，从 东 北 流 亡 关 内 的 作 家 萧 军 ，出版了表现抗日战争题材的

长 篇 小 说 《八 月 的 乡 村 》。 当 时 的 评 论 ，常 拿 它 与 法 捷 耶 夫 的 《毁 灭 》
做 比 较 。魯 迅 从 当 时 的 社 会 政 治 情 势 出 发 ，若 眼 于 作 品 的 社 会 功 能 ，而

对 这 部 长 篇 有 热 情 褒 扬 ：“虽 然 冇 些 近 乎 短 篇 的 连 续 ，结 构 和 描 写 人 物
的 手 段 ，也 不 能 比 法 捷 耶 夫 的 《毁 灭 》，然 而 严 肃 ，紧 张 ，作者的心血和
失 去 的 天 空 ，土 地 ，受 难 的 人 民 ，以 至 失 去 的 茂 草 ，高 粱 ，蝈 蝈 ，蚊 子 ，
搅 成 一 团 ，鲜 红 的 在 读 者 眼 前 展 开 ，显 示 着 中 国 的 一 份 和 全 部 ，现在和

未 來 ，死 路 与 活 路 。”® 刘 西 渭 则 从 维 护 艺 术 的 独 立 性 的 理 想 出 发 ，在肯

① 《萧 军 作 〈八 月 的 乡 村 〉序 》，见 《番 迅 全 集 》，第 6 卷 ，笫 2 2 7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9 年 。
作家姿态与自我怠识

定 其 积 极 意 义 的 同 时 ，着 電 指 出 其 艺 术 上 的 不 足 ：《毁 火 》作 者 由 于 他
所 描 写 的 对 象 在 时 间 心 理 上 的 距 离 而 比 较 冷 静 ，因 而 获 得 深 刻 ，而 《八

月 的 乡 村 》则 常 处 于 情 感 的 f t 接 反 应 的 状 态 屮 ，缺 乏 “公 平 的 深 人 ”，
结 果 是 逾 M 的 夸 张 ，陷 人 不 能 自 制 的 兴 奋 ，难以达到性格刻阃的冇力和
心 理 描 写 的 深 致 。这 位 批 评 家 说 ，我 们 无 从 责 备 -般 的 作 家 ，尤其是靑

年 。“时 代 和 政 治 不 荇 我 们 具 有 艺 术 家 的 公 平 （不 是 人 的 公 平 ）。我们
处 在 一 个 神 人 共 怒 的 时 代 ，情 感 比 理 智 旺 ，热 比 冷 容 易 。我们正义的感
觉 加 强 我 们 的 情 感 ，却 没 冇 增 迸 一 个 艺 术 家 所 需 要 的 平 静 的 心 境 。”这
种 矛 盾 ，是 中 国 儿 代 作 家 相 当 一 部 分 人 所 难 以 解 开 的 “结 ”。可以理解
的 “艺 术 家 的 公 平 ”的 欠 缺 ，使 人 们 把 感 情 的 直 接 反 应 状 态 ，看成是成
功的最佳创作心态。
在 7 0 年 代 末 到 8 0 年 代 初 ，对 许 多 中 闽 作 家 来 说 ，又有■•种前所未
有 的 悄 况 出 现 。这 就 是 许 多 人 刚 刚 从 被 流 放 、劳 改 、囚 系 、冷遇的境况

中脱离，
结 朿 了 罕 见 的 特 殊 际 遇 。评 论 界 把 这 种 现 象 称 为 “归 来 ”或 “复
出 ”。而 一 批 靑 年 作 家 ，又 刚 刚 走 过 靑 春 、理 想 失 落 与 精 神 探 寻 的 道 路 。
W 而 ，要这些作家：
$：起 笔 来 ，一 开 始 就 表 现 出 了 “毫 X 顾 虑 地 接 受 挫 折 ”
(沈 从 文 语 ）的 人 生 态 度 ，并 保 持 艺 术 创 造 所 必 需 的 平 静 心 境 ，这恐怕
很 难 做 到 ，也 是 一 种 苛 刻 的 要 求 。因 此 ，即 使 在 今 天 ，作 为 “当 代 人 ”，
我 们 充 分 理 解 文 学 的 种 种 感 伤 表 现 。舒 婷 、顾 城 、傅 天 琳 、梁小斌等的
诗 中 在 • 段 时 间 反 复 出 现 的 童 稚 语 调 ，以 及 他 们 诗 中 的 “小 小 人 ”的抒

情 形 象 ，自然是 期 望 获 得 同 情 的 “自怜”心 态 的 表 现 ，
但我们不致会反感，
冇 时 且 会 觉 得 可 爱 ：这些作者其实也储得怎样能得到同辈人或长 辈们的
爱 怜 ，他 们 过 早 经 历 粗 糙 艰 难 的 生 活 ，也 冇 权 利 获 得 这 种 爱 怜 。当舒婷
写着：

在你的胸前
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
 第一章感伤姿态

写着:

现在我可以做梦了吗
雪 地 ，大森林
古老的风钤和斜塔

我 们 会 觉 得 这 种 寻 求 保 护 的 想 象 和 柔 情 确 实 需 要 保 护 。 3 “一个少
年 在 呼 唤 他 喂 养 的 鸽 子 ”，并 R 用 有 所 装 扮 的 竜 稚 语 调 说 着 “妈 妈 ，我

看 见 了 雪 内 的 墙 ”（梁 小 斌 ：《一 个 少 年 在 呼 唤 他 喂 养 的 鸽 子 》、《雪白

的 墙 》）时 ，我 们 也 因 此 一 起 产 生 了 “一 个 晒 了 很 多 太 阳 的 中 同 孩 子 ，
或 许 能 指 出 未 来 中 国 的 方 向 ”的 乐 观 期 待 。在 后 来 ，人们有时会对顾城
这 个 “孩 子 ”的 永 远 “长 不 大 ”感 到 別 扭 ，有 些 微 词 。但 是 ，这 个 “没
有 家 ”，“只 有 很 多 很 多 / 浆 果 一 样 的 梦 ”的 “任 性 的 孩 子 ”，他的感情
与 想 象 ，确 实 曾 多 少 修 补 、熨 帖 我 们 心 灵 上 的 伤 痕 。可 以 捋 定 地 说 ，这
并 非 令 人 难 堪 的 作 态 。甚 至 ，对 一 些 老 一 辈 诗 人 的 感 情 逾 M 之 作 ，我们

也能够理解：

一捧水就可以解救我的口渴。
一口酒 就使我醉了，
一点溫暖就使我全身灼热，
— 曾卓：《有 蹭 》

即使你给我的奶汁淡薄

即使你给我的摇篮是一蓬荆棘
即使你一贫如洗，没有给我衣履
…… 目及你的伟岸
我竟突然匍匐及地
— 梁 南 ：《合 欢 花 》

•19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理 解 ”并不就意味着必 须弓合理。事 实 上 ，许 多作家、诗 人 ，后来

都 面 临 若 态 度 上 的 和 表 现 方 式 t 的 “转 换 ”。转 换 确 实 在 进 行 ，伹乂显
得 有 些 迟 滞 。一 个 颇 能 说 明 问 题 的 例 子 是 ，那 部 在 198 8 年 成 为 人 们 竞

相 争 阅 的 畅 销 书 《血色黄& 》所 具 冇 的 两 $ 性 :一 方 面 ，
赤裸的、
近 于 “句
然 主 义 ”的 “真 实 ”对 我 们 的 文 学 至 今 无 法 完 全 摆 脱 的 矫 饰 、作伪所造
成 的 冲 击 ，另 一 方 面 ，在 “文 革 ”已 真 正 进 人 “历 史 ”的 时 候 ，产生如
此 热 烈 反 响 的 描 写 这 一 生 活 内 容 的 小 说 ，却 仍 维 持 着 如 此 粗 糙 、缺乏深

度 的 感 伤 化 的 状 况 。这 两 方 面 所 昭 示 的 事 实 ，都 不 免 让 人 感 到 悲 哀 。
似 是 ，“转 换 ”的 确 在 缓 慢 的 进 行 。 t 要 的 征 象 之 一 是 幽 默 作 为 一
种 文 学 风 格 或 文 学 色 调 的 出 现 。这 在 我 闻 当 代 文 学 此 前 的 历 史 1：
.是未
曾 有 过 的 。在 现 代 文 学 史 上 ，魯 迅 、张 天 興 、钱 钝 书 、沙 汀 、老舍等的
幽 默 和 讽 刺 ，在 当 代 很 长 时 间 里 ，并 没 有 得 到 继 续 。幽 默 感 来 f i 于一个

人 的 智 力 的 优 越 ，来 自 于 了 解 自 己 的 意 义 ，但 也 来 于 他 对 CJ己的局限
性 的 认 识 。幽 默 的 态 度 ，实 际 上 也 是 一 种 控 制 的 、冷 静 的 、审 察 的 态 度 ，

是 对 描 写 对 象 在 获 得 时 间 、心 理 距 离 之 后 的 一 种 处 理 ，也是情感深化的
体 现 ，是 对 幼 稚 的 天 真 和 感 伤 的 矫 治 。在 这 个 问 题 t , 老 舍 讲 得 很 透
彻 。1 9 3 6 年 ，他 在 《谈 幽 默 》一 文 中 说 ：“据 我 狞 ，它首要的是-•种心

态 。我 们 知 道 ，有 许 多 人 是 神 经 过 敏 的 ，每 毎 以 过 度 的 感 情 看 事 ，而不
竹 容 人 。 …… 反 之 ，幽 默 的 人 便 不 这 样 ，他 既 不 呼 号 叫 骂 ，看別人都不
是 东 两 ，也 不 顾 影 怜 ，看 f t 己 如 一 活 宝 贝 。他 是 由 亊 班 中 看 出 可 笑 之
点 ，而 技 巧 的 写 出 来 。他 f t 己 看 出 人 间 的 缺 欠 ，也 愿 使 別 人 看 到 。不但
仅 是 宥 到 ，他 还 承 认 人 类 的 缺 欠 ；于 是 人 人 有 可 笑 之 处 ，他自己也非例
外 ，再 往 大 处 一 想 ，人 寿 百 年 ，而 企 图 无 限 ，根 本 矛 盾 可 笑 。于是笑里
带 着 同 情 ，而幽默乃通于深奥。”® 幽 默 之 所 以 能 通 T 深 奥 ，正是因为其

① 煉 載 《宇 宙 风 》，1936年 8 月 16 B , 第 2 3 期，见 《老 含 研 究 资 料 》（上 ），第423 —

4 2 4 页，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5年。

•20 -
 第一章感伤姿态

中 闪 耀 着 人 类 的 伟 大 的 爱 。因 而 ，幽 默 艺 术 家 如 玛 克 斯 • 德 索 所 说 ，他

“描 绘 了 伟 大 的 东 两 的 渺 小 而 又 不 贬 低 其 伟 大 ”，“表 现 r 生活的非逻辑
性 而 又 否 定 其 合 理 性 ”，他 是 个 “心 灵 的 框 架 。一个人在这个框架中了
解 自 己 的 意 义 ，同时又了解自己的微不足道。

不 过 ，幽默在 我 们 当 前 的 社 会 环 境 下 ，往 往 会 “变 味 ”，也不见得有

很 充 分 的 滋 生 的 土 壤 。当人们为 着生存的条件而挣扎的时候，
也就是说，
生 活 在 “有 痛 的 社 会 里 ”，幽 默 可 能 就 成 为 虽 雅 而 有 趣 、却不可能真正
除 痛 的 “消 痛 的 方 法 ”，这 就 像 在 3 0 年代林语堂所受到的批评和嘲讽那
样 ◊ 对 于 8 0 年 代 的 中 国 文 学 来 说 ，环 境 自 然 已 有 许 多 不 同 ，但作家的

心 态 却 延 续 了 下 来 。历 史 与 现 实 都 冇 着 无 法 视 而 不 见 的 悲 剧 与 痛 苦 ，幽

默 便 成 为 处 理 “不 幸 ”的 较 为 妥 善 的 方 法 。因 而 ，对 当 代 作 家 来 说 ，它

不 娃 为 r 回 避 悲 剧 与 痛 苦 ，时 是 提 供 另 一 种 境 界 ，使读者达到对悲剧的
更 深 刻 的 探 索 。在 这 种 情 况 下 ，“幽 默 ”就 很 可 能 转 化 为 悚 然 的 冷 的 笑 ，
正 如 冯 雪 峰 所 说 ：“一 块 热 铁 间 然 也 可 以 烫 伤 人 ，而 在 决 斗 者 总 不 如 那

冰 条 似 的 坚 冷 的 钢 剑 之 能 于 一 闪 里 克 制 敌 手 于 致 命 的 所 以 然 ，文学上则
所 谓 含 泪 的 笑 也 往往比号啕的大哭更 热更沉痛。”@

但 是 ，作为排斥感伤的幽默还有另-•种可能性，这 就 是 那些不愿触
到 人 生 深 处 ，在精神丨::缺乏大爱者的境界的作者，陷 于 “为 幽 默 iM幽 默 ”
(袁 可 嘉 所 说 的 “为 X 而 x ”）之 中 自 炫 与 自 怜 ，最 终 ，在 绕 了 一 圈 之 后 ，

又冋 到 了 感 伤 的 起 点 上 。
这 种 情 况 ，在 8 0 年 代 文 学 创 作 中 ，在 那 些 被 称 为 “大 家 ”的著名的

“幽 默 ”中 ，也是不 难 发 现 的 。

① 《美 学 与 艺 术 理 论 》，第 169— 1 7 0 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

② 《可悲的 结 交 种 种 》，见 《雷 峰 文 集 》第 3 卷 ，第丨4 3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

. 21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第四节感情在文学中的地位

在 这 里 ，还 有 若 干 涉 及 艺 术 观 念 和 创 作 思 想 方 面 的 问 题 ，妨碍这个
问 题 的 解决。
“五 四 ”以 来 ，中 N 新 文 学 的 … 些 作 家 ，尤 其 是 那 些 表 现 出 浪 漫 主

义 倾 向 的 作 家 ，都 十 分 重 视 感 情 在 文 学 中 的 地 位 和 作 川 。上 面 已 经 提
到 ，这 在 哲 学 观 念 上 ，是 卢 梭 式 的 一 种 理 解 ：天 性 善 良 的 人 们 为 邪 恶 的
观 念 、亊 物 所 诱 惑 而 走 入 歧 途 ，必须藉崇高的感情的感染和诱导而冋归
正 轨 ，而 一 个 人 在 思 想 道 德 的 培 养 弓 建 立 的 过 程 中 ，感情的作用也是至
关 重 要 的 。另 外 ，作 为 对 一 种 已 处 于 偁 化 的 、阁解封逑观念的旧文学的

反 动 ，推 崇 人 的 感 情 、人的自然天性的无 拘 束 的 流 露 和 倾 泻 在 创 作 中 的
® 要 性 ，也 是 合 乎 逻 辑 的 结 果 。
这 样 ，在 “五 四 ”以 来 的 新 文 学 中 ，便 存 在 着 一 个 相 当 流 行 的 看

法 ：文 学 是 情 感 的 表 现 和 0 然 流 露 。作家和读者都比较容易接受诸如克
罗 齐 、科 林 伍 徳 等 表 现 主 义 美 学 家 的 观 点 。华 兹 华 斯 关 于 “诗是强烈感
情 的 肖 然 流 露 ”的 说 法 ，很 为 一 些 人 所 赞 同 。郭 沫 若 在 “五 四 ”时期说
过 的 一 段 话 ，更 为 许 多 人 所 信 服 与 多 次 征 引 ：“我 们 的 诗 只 要 是 我 们 心
中 的 诗 意 诗 境 之 纯 真 的 表 现 ，生 命 源 泉 中 流 出 来 的 strain ，心琴上弹出
来 的 melody , 生 之 额 动 ，灵 的 喊 叫 ，那 便 是 真 诗 ，好 诗 ……”® 他 的 关

于 《女 神 》写 作 经 过 的 回 忆 ，通 常 也 被 当 成 创 造 “真 诗 ，好 诗 ”的鉍佳
创 作 心 境 来 对 诗 ：“…… 那 时 的 一 种 不 可 遏 抑 的 内 在 冲 动 ，一种儿乎发
狂 的 强 烈 的 感 情 ，使 我 至 今 犹 时 常 追 慕 。我那时候的诗实实在在是涌出
来 ，并 不 娃 做 出 来 的 。像 《凤 M 涅 槃 》那 长 诗 ，…… 写的时候全身发

① 《文学论集•沦诗三札》，见 《沬 若 文 集 》第 1 0 卷 ，笫 2 1 2 页。

•22 •
 第一帝感伤姿态

抖 ，就 好 像 得 r 寒 热 病 一 样 ，牙 关 只 是 震 震 地 作 响 ，心 尖 只 是跳动得不

安 ……”® 显 然 ，郭 沫 若 在 这 一 问 题 上 ，似乎比另外一些浪漫派诗人或表
现 主 义 美 学 家 要 走 得 更 远 咚 。华 兹 华 斯 提 出 诗 是 强 烈 感 情 的 然 流 露 ，
但 他 又 认 为 ，诗 产 生 在 对 这 种 感 情 的 回 忆 与 沉 思 中 ，好像并不认为感情

处 于 强 烈 不 能 内 已 的 时 候 是 写 诗 的 最 佳 状 态 。在 五 六 十 年 代 ，我们在当
代 一 些 作 家 的 创 作 谈 中 ，也 不 难 看 到 与 郭 沫 若 相 类 的 观 点 ：处予激情状

态 ，并 把 这 种 感 情 充 分 表 现 出 来 ，被 看 作 是 创 作 成 功 的 重 要 保 证 之 一 。
另 外 ，当 代 许 多 作 家 和 读 者 的 一 个 普 遍 认 识 是 ，把 艺 术 作 品 “感 染 力 ”
的 程 度 ，作 为 作 品 艺 术 价 值 的 重 要 尺 度 之 一 。对 于 感 染 力 ，则主要理解

为 作 品 在 读 者 （观 众 ）中 所 激 起 的 感 情 反 应 的 强 烈 程 度 。这 种 看 法 ，近
似 丁 托 尔 斯 泰 在 《什 么 是 艺 术 ？》中 所 阐 述 的 观 点 。托 尔 斯 泰 关于艺术

的 特 点 的 看 法 ，是 建 立 在 “艺 术 是 人 与 人 之 间 交 往 的 手 段 之 -”这样一
种 理 解 之 上 的 。而 人 们 川 艺 术 互 相 传 达 的 是 a 己 的 感 情 。 因 而 ，“艺术
活 动 的 基 础 是 ：人 在 听 觉 或 视 觉 领 会 别 人 的 感 情 表 现 时 ，能够体验到那
个 表 现 自 己 感 情 的 人 所 体 验 过 的 同 样 感 情 ”。反 过 来 说 ，则 “艺术是这

样 一 种 人 的 活 动 ：一个人用某种外在的标志有意 识地把他体验过的感情

传达给别人，
而 別 人 为 这 些 感 情 所 感 染 ,也 体 验 到 这 些 感 情 ”。这 种 现 解 ，
当 然 就 导 致 这 样 的 结 论 ：“区 分 真 艺 术 与 假 艺 术 的 标 志 ，有 一 个 是 肯 定
无 疑 的 ，这 就 是 艺 术 的 感 染 性 。 …… 不但感染性是艺术的一个肯定无疑
的 标 志 ，而 I I 感 染 的 程度也是衡 m 艺 术 价 值 的 唯 -标 准 。” “感染力越强
烈 ，艺 术 则 越 优 秀 。”®
承 认 感 情 因 素 在 文 学 创 作 与 文 学 接 受 中 的 重 要 地 位 ，应该说是毫无
疑 问 的 。人 的 感 情 （如 托 尔 斯 泰 在 论 述 时 所 提 到 的 焦 急 、生 气 、忧 郁 、

① 《写 在 〈三 个 叛 逆 的 女 性 〉后 面 》（丨
9 2 6 ) , 见 《沫 若 诗 话 》，第 6 7 页 ，四川人民出版
社 ，1984年.
② 引自麦•莱德尔编《现 代 美 学 文 论 选 第 225— 2 2 9 页，文化艺木出版社，1988年。

•23 •
作 家 姿 态 与 0 我意识

痛 苦 、害 怕 、欢 乐 、失 望 、昂 奋 等 等 ）不 仅 是 文 学 创 作 所 描 写 的 对 象 的

重 要 组 成 部 分 ，是 作 家 创 作 过 程 的 驱 动 力 M ，而 R 也是作家对自己的产
品 的 预 期 效 果 。创 作 过 程 中 的 感 知 、体 验 、想 象 与 艺 术 形 式 的 创 造 等 ，
也 无 不 为 感 悄 活 动 所 伴 随 ，并 不 断 由 它 所 催 化 ，所 激 活 。文学创作对人

自 身 和 外 在 世 界 所 达 到 的 理 悟 与 认 知 ，无 不 以 感 情 为 基 础 ，并以人的丰

富 、生 动 的 感 情 活 动 作 为 理 悟 与 认 知 的 中 介 。另 外 ，托尔斯泰所说的艺
术 阅 读 、欣 赏 上 的 感 染 力 问 题 ，也 是 至 关 重 要 的 。从 上 述 诸 方 面 看 ，重
视 感 情 在创作活动和文学接受中的地位和作用，并 没 有 错 。
问 题 出 在 对 感 情 的 重 要 件 的 夸 大 和 对 “感 情 ”本 身 的 宥 法 上 。 匕面

的 观 点 ，很 容 易 把 文 学 艺 术 看 作 是 对 人 的 感 情 的 “复 写 ”，把文学的目

的 简 羊 化 地 看 成 是 感 情 的 表 现 。而 且 ，如 果 把 作 品 的 “感 染 力 ”看作是

衡 量 艺 术 的 唯 一 尺 度 ，乂 把 “感 染 ”理 解 为 对 读 者 、观 众 感 情 操 纵 、调
动 所 达 到的强 烈 程 度 的 话 ，这 “唯 一 尺 度 ”的 合 理 性 ，也 是 值 得 推 敲 的 。
因 为 ，“一 个 嚎 啕 大 哭 的 儿 童 所 释 放 出 来 的 情 感 要 比 一 个 音 乐 家 释 放 出

来 的 个 人 情 感 多 得 多 ，然 而 当 人 们 步 人 音 乐 厅 的 时 候 ，决没有想到要去
听 一 种 类 似 于 孩 子 的 嚎 啕 的 声 音 ”。
谈 到 对 “感 情 ”本 身 的 看 法 ，我 们 经 常 把 其 范 围 规 定 得 过 丁 狭 窄 ，
因 iM，把 文 学 看 成 某 种 明 确 、强 烈 的 感 情 活 动 的 表 现 。但 是 ，正 如 苏
珊 • 朗 格 所 说 ：“只 冇 那 些 最 为 激 烈 的 感 觉 才 可 能 是 有 名 字 ，例 如 ‘愤
怒 ’、‘憎 恨 ’、‘热 爱 ’、‘恐 惧 ’等 等 。而 这 样 一 些 感 觉 又 被 大 家 称 为
‘情 绪 ’。然 而 在 我 们 感 受 到 的 所 有 东 西 中 ，有 很 多 东 西 并 没 冇 发 展 成
为 可 以 叫 得 出 名 宇 的 ‘情 绪 ’。这样一些东西 在 我 们 的 感 受 中 就 像 森 林
中 的 灯 光 那 样 变 幻 不 定 ，互 相 交 叉 和 重 叠 ；当它们没有互相抵消和掩盖
时 ，便 乂 聚 集 成 一 定 的 形 状 ，倂 这 种 形 状 又 在 时 时 地 分 解 着 ，或是在激
烈 的 冲 突 中 爆 发 为 激 情 ，或 是 在 这 种 冲 突 中 变 得 面 B 全 非 。所有这样一

典 交 融 为 一 体 时 不 吋 分 割 的 主 观 现 实 就 组 成 了 我 们 称 之 为 ‘内在生活的

•24 -
 第-•苡感伤姿态

东 西 ’。
”® “内 在 生 活 ”并 不 只 有 通 常 我 们 所 说 的 “感 情 ”因 素 ，时理性、

感 情 、感 觉 等 等 也 经 常 无 法 加 以 分 解 。因 而 ，把文学看作感情的表现以
及 把 “表 现 ”看 作 絲 露 式 的 宣 泄 倾 诉 ，那 是 颇 为 有 害 的 ，复 杂 的 “内在
生 活 ”，也 不 是 靠 “症 兆 性 ”的感情表现就能呈现的。
通过丨•.面的分析，可以看到文学感伤倾向在艺术观念上的症结焙两
个方面。
第 一 ，对 于 文 学 艺 术 的 表 现 对 象 及 其 “功 能 ”的 宥 法 。恩斯特•卡
西 尔 的 这 一 观 点 ，也 许 可 以 校 正 我 们 通 常 的 有 些 偏 离 的 路 线 ：文学艺术
“并 非 只 是 强 烈 感 情 的 瞬 间 突 发 ，而 是 昭 示 着 一 种深刻的统一性和 连续
件 ”，艺 术 对 于 f i 然 现 象 的 M 强 烈 瞬 间 定 形 ，“既不是对物理事物的蓽仿
也 不 只 是 强 烈 感 情 的 流 溢 。它 是 对 实 在 的 再 解 释 ，不过不是靠概念而是
靠 直 观 ，不 是 以 思 想 为 媒 介 而 是 以 感 性 形 式 为 媒 介 ”，® “凡伟大的艺术
品 都 给 我 们 对 & 然 和 生 活 的 新 探 讨 和 新 解 释 。而 且 这 解 释 只 有 按 照 直
觉 ，而 非 概 念 ，按 照 形 式 ，而 非 抽 象 符 号 才 可 能 ”。
@ 也 就 是 说 ，作家似
乎 不 应 为 强 烈 感 情 所 支 配 而 不 能 拔 ，而 多 愁 菩 感 I 他也不应只规定自
己 的 贲 任 是 向 我 们 传 达 、寅 泄 其 感 情 。好的作品除了 让 我 们 接 受 K 感情
的 影 响 、推 动 ，创 造 预 期 的 感 情 效 应 外 ，还向我 们 M 示 生 活 的 内 部 状 况 ，

探 测 、发 现 包 括 人 的 感 情 在 内 的 未 知 领 域 ，以 加 深 对 生 活 ，对 人 类 命 运 ，
对 我 们 的 欢 乐 、痛 苫 、前 景 的 认 知 。因 而 ，它 又 担 负 # 把 我 们 “从蛰伏
状 态 中 唤 醒 而 进 人 意 识 的 明 亮 而 强 烈 的 光 照 之 中 ”的 责 任 。像卡两尔这
样 的 符 号 学 美 学 家 ，更 偏 重 于 文 学 艺 术 在 人 类 认 知 、理悟上的承要性的
强 调 ，更 重 视 文 艺 所 负 有 的 竹 学 上 的 使 命 。不 过 ，我 们 完 全 能 够 说 ，文

学 艺 术 存 在 的 理 由 并 非 仅 仅 使 读 者 获 得 感 情 上 的 感 染 ，使自己的感情也

① 《艺 术 问 超 》，笫 2 1 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 。
② 恩斯特•卡西尔：《人 论 》，第 186— 1 8 7 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 。
③ 恩斯特•卡西尔：《语 官 与 艺 术 》，见 《语 官 与 神 话 》第 1 3 8 页，三联书店，丨
988年。

. 25 •
作家姿态与自我麻m

因 此 得 到 释 放 。新 批 if •派及其拥护者们，曾把托尔斯泰式的以在读者心
中所引起感情反响的强度来评价作品这-•主张，称 为 “感 情 谬 误 ”。虽
然 新 批评 派无视批 评中读者感 受 与 情 感 交 流 这 一 点 的 重 要 性 ，
把 “读 者 ”
的 问 题 搁 置 一 旁 可 以 说 娃 一 种 失 误 ，但 在 对 “感 染 说 ”提出怀疑这一点

上 ，还 是 值 得 考 虑 的 。应 该 说 ，文 学 艺 术 的 存 在 ，在 对 人 的 生 活 和 内 部
世 界 的 “强 化 ”与 “照 亮 ”上 ，也是其重要的理由与依据。至 于 接 受 者 ，

有 一 定 鉴 赏 力 的 读 者 和 观 众 从 优 秀 作 品 那 lii 所 得 到 的 ，也不仅是托尔斯
泰 所 说 的 作 家 “体 验 过 的 情 感 ”，不是一种申-一 的 情 绪 冲 动 ，而往往是
看 来 相 互 对 立 、排 斥 的 各 种 情 感 因 素 ，以 及 悄 感 与 理 性 因 素 等 的 综 合 。

例 如 ，一 方 面 是 强 烈 感 情 的 冲 击 ，另 一 方 面 是 平 静 感 ，是稳定与节制的
力 —方 面 是 为 激 情 所 浸 透 ，另 一 方 面 娃 审 美 的 沉 思 。也 就 是 说 ，“在
艺 木 中 ，各 种 冲 突 似 乎 得 到 了 调 解 ，而这种调解正是艺 术的苺本特 权之
一 ，也 是 艺 术 最 深 刻 的 魅 力 之 一 ”。在 文 学 艺 术 中 ，无 论 是 创 作 者 ，还

是接受者，
他们的感情、
想 象 的 能 力 、心 智 的 能 力 等 等 因 素 ，
构 成 一 个 “既
统 一 又 杂 多 ”的 整 体 。

第 五 节 对 艺 术 “构 型 ”的忽视

文 学 感 伤 倾 向 在 艺 术 观 念 上 的 症 结 的 另 一 点 则 是 ，对文学创作中艺
术 形 式 的 重 要 性 的 忽 略 。这 也 是 一 种 相 当 根 深 蒂 固 的 观 念 ：对艺术形式
重 视 往 往 被 认 为 是 唯 美 主 义 、形 式 主 义 ，是 颓 废 倾 向 。在以前一段相当
长 的 时 间 里 ，我 们 很 难 接 受 克 莱 夫 • 贝 尔 的 “有 意 味 的 形 式 ”的 概 念 。
事 实 h , 这里需要讨论的，并 不 是 一 般 的 关 于 “内 容 ”与 “形 式 ”的关系

这 一 问 题 ，而 是 艺 术 创 造 的 过 程 所 必 须 遵 循 的 路 线 。针对作曲家勋伯格

•26 •
 第一韋感伤姿态

所 说 的 “一 件 艺 术 品 ，只有 当它把作者 内心中激 荡的感情 传达给听众的

时 候 ，它 才 能 产 生 M 大 的 效 果 ，才 能 巾 此 引 起 听 众 内 心 情 感 的 激 荡 ”的
说 法 ，针 对 他 所 宣 称 的 “艺 术 家 所 努 力 追 求 的 只 冇 一 个 最 大 的 目 标 ，就
是 表 现 自 己 ”的 观 点 ，朗 格 认 为 ，“发泄情感的规律是自身的规律而不是
艺 术 的 规 律 ”，“哗 哼 哕 $ 夥 奉 埤 不 枣 翠 ： 木 苹 芩 ”。她并列举这样的现
象 证 明 艺 术 创 造 并 非 忘 记 “形 式 ”的 自 我 表 现 ：“以私刑为乐事的黑手党
徒 绕 养 绞 架 狂 吼 乱 叫 ；母 亲 面 对 重 病 的 孩 子 不 知 所 措 ；刚把情人从危难
中 转 救 出 来 的 痴 情 者 浑 身 颤 抖 ，大 汗 淋 漓 或 哭 笑 无 常 ，这些人都在发泄
着 强 烈 的 情 感 ，然 而 这 些 并 非 音 乐 需 要 的 东 西 ，尤其不为音乐创作所需

要。
”®
这 里 关 键 的 一 点 是 ，从 作 家 的 感 情 、经 验 到 作 品 的 创 造 与 涎 生 ，并
不 是 简 单 的 语 言 转 换 过 程 ，不 是 感 情 的 和 盘 托 出 与 直 接 暴 露 。这一过程
要 经 历 由 简 单 到 复 杂 、由 直 觉 到 立 体 结 构 、由浮泛朦胧的晃动到准确鲜
明 的 刻 画 ，由 单 纯 宣 泄 到 选 择 与 综 合 的 表 现 ：对于这一构成 完 整 艺 术 形
式 的 过 程 ，醉 心 于 感 伤 化 的 作 家 往 往 缺 乏 N 觉性
实 际 上 ，即 使 那 些 主 张 艺 术 是 情 感 的 表 现 的 作 家 、美 学 家 ，也明白
艺术创造并不是感情的简笮、
直 接 的 转 换 。他 们 都 不 同 程 度 地 对 “表 现 ”
— 同 作 限 制 性 的 规 定 。华 兹 华 斯 提 出 对 感 情 的 “冋 忆 与 沉 思 ”的 问 题 ，
他 明 白 人 如 处 于 强 烈 感 情 激 动 之 中 是 很 难 写 作 的 。托 尔 斯 尜 也 指 出 ，感
情 的 传 达 需 要 “某 种 外 在 的 标 志 ”，如 动 作 、线 条 、色 彩 、语 言 等 。而科
林 伍 德 更 明 确 指 出 “表 现 情 感 决 不 能 和 竑 露 情 感 混 为 一 谈 ”。他 说 ：“说
一 个 真 正 意 义 上 的 艺 术 家 是 一 个 表 现 情 感 的 人 ，这并不娃指当他害怕时
就 脸 色 发 白 、张 口 结 舌 ，或 者 他 生 气 时 就 脸 色 发 红 、大 声 咆 哮 等 等 。这
些 东 西 无 疑 都 被 称 为 表 现 ，但 是 ，正 如 我 们 要 区 别 ‘艺 术 ’一词的真正

含 义 和 非 真 正 含 义 一 样 ，我 们 也 必 须 区 别 ‘表 现 ’一 词 的 ；
ftIH 含义和非

① 朗 格 : 《哲学新解》,转引自《情 感 与 形 式 译 者 前 言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丨
9 8 6 年.

•27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真 正 含 义 。”科 林 伍 德 把 “真 iK表 现 的 特 征 标 志 ”规 定 为 “明了清晰或

明 白 易 愤 ”，“一 个 人 表 现 某 种 东 西 ，他也就闵此时意识到他所表现的究
竟 是 什 么 东 西 ，并且使别人也意识到他身」•.和他们身上的这种东西”
这里，
显 然 排 除 了 把 创 作 （或 艺 术 表 演 ）看 成 是 感 情 “ 然 流 露 ”的 想 法 。
如 果 作 家 、艺 术 家 对 A 己 所 要 “表 现 ”的 东 时 冇清晰意识，能 自 觉 把 捤 ，

也 使 别 人 意 识 到 ，并 因 此 察 觉 、发 现 A 己 身 上 存 在 的 这 种 情 感 ，那 么 ，
靠 一 种 类 似 本 能 的 发 泄 与 自 然 流 露 玷 远 远 不 够 的 ，这里还耑要对所要表
现的感情 的审视及考 虑表现手段的问题。
当 然 ，科 林 伍 德 等 的 解 释 、规 定 确 实 难 以 令 人 满 意 ，他们虽然都在
一 定 稈 度 上 注 意 到 艺 术 形 式 问 题 ，但 并 没 有 给 予 更 大 稈 度 的 jE 视 ，也没
冇 把 艺 术 形 式 创 造 的 问 题 作 为 探 索 、研 究 的 中 心 。 比较起来，像 卡 西 尔 、
苏 珊 • 朗 格 等 美 学 家 ，在 批 评 “表 现 主 义 ”美 学 的 不 足 的 基 础 上 ，更重
视 对 这 一 问 题 以 哲 学 一 美 学 意 义 上 的 解 决 。他 们提出了 “构 型 ”的槪
念 ：“艺 术 确 实是表 现的，但是如果没有构型. （
Formative) 它就不可能表
现 。而 这 种 构 型 过 程 是 在 某 种 感 性 媒 介 物 中 进 行 的 。”感 伤 主 义 的 作 家 ，
f t 然 不 能 说 一 点 也 不 注 意 艺 术 形 式 的 创 造 ，但 可 以 说 他 们 的 注 意 、重视
的 程 度 很 不 够 ，也 没 有 把 形 式 的 这 种 “转 化 ”，这 种 “主 观 领 域 客 观 化 ”，

看 作 一 个 作 家 的 最 主 要 的 工 作 。正 是 在 这 一 点 上 ，卡 西 尔 认 为 ，艺术品
是 充 满 形 式 的 生 命 。“一 个 真 正 的 艺 术 家 正 是 生 活 在 这 些 形 式 中 ，而不

仅 仅 是 生 活 在 他 的 个 人 情 感 中 的 》他 正 是 生 活 在 形 状 与 图 案 ，线条与模
型 ，节 奏 、旋 律 与 和 声 中 的 。”@
对 于 文 学 创 作 来 说 ，形 式 的 创 造 的 手 段 或 材 料 便 是 语 言 。作家和批
评 家 觉 得 感 伤 倾 向 的 脆 弱 与 吋 笑 ，是 在 对 iTI•言的性质奋迸一步认识之后
而加强的。他 们从经 验、
也从理论上认识到，
运用语言创造艺术品的过程,

① 《艺 术 原 理 》, 第 1 2 5 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
② 《语 言 与 艺 术 《语 言 与 神 话 》，第丨7 3 页。

•28 •
 第一章感伤姿态

是 一 个 充 满 欢 乐 与 痛 苦 奶 难 的 过 程 。在 文 学 创 作 “构型.”的 始 终 ，有许
多 的 “挣 扎 ”与 “搏 斗 ”。把 创 作 希 作 是 然 流 蔣 ”，实 在 难 以 认 同 。
这 一 点 ，休 谟 在 《浪 漫 主 义 与 古 典 主 义 》一 文 中 就 指 出 过 。他 指 出 ，写
作不能不 用语 言，语 言 又是人人共冇的，“它绝不能恰如其分地 H 所 欲 言 ，
它 只 能 表 现 出 枣 物 的 一 个 折 衷 的 梗 概 而 已 ”，“然 而 对 事 物 之 观 察 ，毎每
因人而异，要 想 将 d 己所见所闻，淸楚恰当形之于文，就必须与语言做一
可 怕 的 争 斗 ，不 管 是 你 想 善 用 文 字 也 好 ，或 是 想 把握那种艺术的技巧也
好 ”。这里所说的要做一 “可 怕 的 争 斗 ”，大 概 类 似 刘 西 渭 的 “从作者的
经 验 到 表 现 是 一 个 坎 坷 的 ‘天 路 历 程 ’
”那 样 的 意 思 。这 种 艰 苦 的 磨 难 ，
是 闪 为 把 握 运 用 语 言 的 技 巧 不 知 要 走 过 若 干 的 路 程 ，M 时也是因为语言
本 身 存 在 的 缺 陷 ，它 不 见 得 能 有 效 而 完 满 地 传 达 人 所 感 觉 到 的 一 切 。 当
然，
在了解了 2 0 肽 纪 的 “语 言 学 转 向 ”之 后 ，
作 家更清楚了 语言的“能 指 ”

与 “所 指 ”，语 词 与 概 念之间的复 杂关系。因 此 ，钱 锺 书 在 《管 锥 编 》屮

说 ：“作 者 每 病 其 传 悄 、说 理 、状 物 、述 事 ，未能无欠无余，恰如人意中之
所 欲 出 。务 致 密 则 苦 其 粗 疏 ，钩 深 赜 又 嫌 其 浮 泛 ：怪 其粘肴欠灵活者有
之 ，恶其暧昧不清明者有之。立 言 之 人句斟字酌、憤 择 精 研 ，而受言之人
往 往 不 获 尽 解 ，且 易 曲 解 而 滋 误 解 。 ‘常 恨 n 语 浅 ，不 如 人 意 深 ’（刘禹
锡 《视 刀 环 歌 》〉，岂男女之情而已哉？ ‘解 人 难 索 ’，‘予 欲 无 言 ’，叹息
弥 襟 ，良非无故。
”® 这里谈的是包括学术研究、理论文字的一切语言运用

问题，
如果单论更多触及人的“内 在 生 活 ”的文学创作，
情 况 的 复 杂 和 “恒
患 意 + 称 物 ，文 + 逮 意 ”的 痛 苦 ，将 会 有 更 甚 的 表 现 。既然我们多少明
白文学创作并非水到渠成的自然表现，生命的体验、经验的积累、语言的
运 用 、形式的构成都不可能一蹴即就，时我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能力乂
如 此 冇 限 ，那 么 ，就 得 把 “表 现 ”格 外 看 重 ，更 快 地 走 上 t i 觉的艺术家的
道路。

① 《管 锥 编 》第 2 册 ，第 4 0 6 页，中华书局，丨
979年。
第二章

寻 根 趋 向

第一节精神重建与文学寻根

在 8 0 年 代 的 历 史 帷 幕 刚 刚 拉 开 的 时 候 ，老 作 家 严 文 井 在 一 封 谈 创

作 的 信 中 讲 过 这 样 的 话 ：“…… 我 们 现 在 各 种 年 纪 的 好 心 人 ，不正苦 于
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思想在人们的内心深处作为推动历史迅速前进的动
力 吗 ？因 此 我 们 査 阅 经 典 ，N 溯 过 去 ，
捕捉那些已失去的岁月，
解剖当前，
俺 憬 未 来 ，企 图 掌 握 那 将 要 到 来 的 每 分 每 秒 ，重 新 布 置 自 d 的 命 运 。
这 段 话 ，相 当 真 实 地 描 述 了 走 出 “文 化 大 革 命 ”的 “死 亡 之 谷 ”之

后 许 多 人 的 精 神 活 动 和 情 绪 心 态 ：他 们 曾 有 过 的 惶 惑 、恐 惧 、焦 虑 ，他
们 紧 张 的 探 寻 的 0 的和内容。而这也相当真实地概括了不少作家在这
段 “历 史 时 间 ”中的自我意识。严文井的信是写给在南方的靑年作家孔
捷 生 的 。孔 捷 生 不 久 发 表 了 在 当 时 颇 获 好 评 的 描 写 “文 革 ”中知识青年
生 活 遭 遇 的 中 篇 小 说 《南 方 的 岸 》和 《大 林 莽 》。这 些 充 满 激 情 、也过
分 理 念 化 的 作 品 ，所讲述的就是 寻找生活立足点和未来道路的冇关精神
探 寻 的 故 事 。《大 林 莽 》里 的 “知 青 ”小 分 队 ，被 派 去 为 建 立 新 的 橡 胶
M 植 场 寻 找 基 地 。然 而 ,他 们 却 在 海 南 岛 茫茫的热带原始森林里迷了路。

① 《给 孔 捷 生 的 信 》，《当 代 》，198丨年第3 期。
作 家 姿 态 与 自 我 意 iH

他 们 因 为 无 法 确 定 A 己 所 在 的 位 置 、无法找到可靠的走出森林的道路而

陷 人 恐 惧 、焦 灼 之 中 。这 可 以 看 作 有 关 精 神 处 境 的 “寓 言 ”：确 定 位 罝 、
寻找 出 路的精神活动。这 种 状 况 ，
许多不同年龄的人都有过相似的体验，
当 然 ，愔 况 和 程 度 会 冇 许 多 不 同 。 m 是 ，既然人是 在 生 存 的 每 时 每 刻 都
必 须 査 问 他 的 生 存 状 况 和 生 活 价 值 的 “存 在 物 ”，那 么 ，这 种 査 问 便 难
以逃脱。

人 对 f t 身 生 存 状 况 的 査 问 的 动 机 ，来 自 于 如 严 文 井 所 说 的 “企图掌

捤 那 将 要 到 来 的 每 分 每 秒 ”的 B 的 。审 视 我 们 的 生 存 状 况 ，目的正是为
了 决 定 今 后 的 方 向 和 具 体 的 道 路 ，我们都是生活在对于未来的向往与恐
惧 之 中 。另 外 ，这 种 对 生 存 状 况 的 査 问 虽 说 贯 穿 全 邰 生 活 过 程 ，但 是 ，
不 同 的 生 活 情 境 K ，不 同 的 历 史 时 期 ，其集中与强度 都 会 有 不 同 的 表 现 。
在历史出现•“错 位 ”，生 活 经 受 强 烈 震 荡 ，客 观 事 变 对 原 有 传 统 价 值 观

造 成 损 害 、破 坏 之 后 ，这 种 査 问 会 更 为 自 觉 、普 遍 ，并 呈 现 更 尖 锐 的 状 态 。
7 0 年 代 后 期 到 8 0 年 代 ，就是 这 样 • 个 表 现 尖 锐 的 阶 段 。
8 0 年 代 的 文 学 创 作 ，从 这 一 角 度 上 看 ，便 具 有 明 M 的 精 神 探 索 、精

神 重 建 的 性 质 。作 为 精 神 探 索 的 文 学 创 作 潮 流 ，它 有 不 同 的 “流 向 ”，
也 表 现 为 多 种 式 样 。呼 唤 失 落 的 崇 高 感 和 英 雄 形 象 是 其 中 一 种 ：:敢塑现
实 人 生 与 精 神 价 值 是 另 一 种 ；从 “历 史 ”、传 统 中 寻 找 、挖 掘 对 现 实 “有
用 ”的 闪 索 ，也 是 者 力 的 一 方 面 。在 多 种 流 向 与 式 样 中 ，构成一股引人
瞩 H 的 潮 流 的 ，则 是 发 生 于 8 0 年 代 中 期 的 所 谓 文 学 “寻 根 ”的 运 动 。

作 为 一 种 时 髦 的 热 潮 的 文 学 “运 动 ”，
它维持时间并不长，
早已成为过去，

但 是 ，它 在 理 论 、在 创 作 上 所 创 造 的 现 象 和 留 下 的 影 响 ，在相当一段时
间 里 不 会 消 失 。它 仍 会 成 为 2 0 世 纪 最 后 十 年 文 学 创 作 的 重 要 主 题 与 意

绪 之 一 ，只不 过将脱离那种有些表面化的形 态。
在 1983年 到 198 4 年 间 ，一 批 杏 年 作 家 对 “文 学 寻 根 ”问题杓有过

自 觉 的 、在 开 始 还 不 想 让 外 界 知 晓 的 “秘 密 ”准 备 。他 们 交 换 过 意 见 ，

•32 •
 第二窠寻根趋向

开 过 座 谈 会 。“秘 密 ”是 为 了 开 展 一 种 运 动 ，造 成 一 种 效 应 ，并用冲击
的 力 量 推 动 文 学 的 “进 步 ”。“外 界 ”对 他 们 的 主 张 略 有 察 觉 ，是始于
北 京 作 家 李 陀 的 文 章 。他 正 式 使 用 了 “寻 根 ”这 一概 念 ，说 “我渴瓚有
一 天 能 够 用 我 已 经 忘 掉 了 许 多 的 达 斡 尔 语 结 结 巴 巴 地 和 乡 亲 们 谈 天 ，去

体 验 达 斡 尔 文 化 给 我 的 激 动 ”® 。后 来 ，在 另 外 的 地 方 ，他还进一步阐发
了 这 种 文 学 创 作 上 “发 扬 本 民 族 文 化 传 统 ”的 意 向 。接 着 ，1985年 ，几

位 当 时 有 影 响 的 青 年 作 家 在 《文 艺 报 》、《上 海 文 学 》等报刊上发表了一
组 文 章 来 讨 论 这 一 问 题 。其 中 主 要 有 韩 少 功 的 《文 学 的 “根 ”》、阿城的
《文 化 制 约 着 人 类 》、郑 万 隆 的 《我 的 根 》、郑 义 的 《跨 越 文 化 断 裂 带 》@

等 。他 们 的 主 张 很 快 受 到 文 学 界 的 注 意 。他 们 的 讲 法 、
观点并不很相同，
对 一 些 问 题 的 理 解 也 存 在 差 异 ，但 是 ，却 强 烈 地 表 现 了 这 样 的 主 导 意 向 ：

中 国 文 学 应 该 建 立 在 一 个 广 泛 而 深 厚 的 文 化 开 掘 之 中 ，也即开掘我们生
活 的 这 块 古 老 土 地 的 “文 化 岩 层 ”，把 文 学 棺 根 于 本 民 族 传 统 文 化 的 土
壤 里 。这 种 由 理 论 阐 述 与 创 作 实 践 所 共 同 创 造 的 “思 潮 ”，后 来的批评
界 称 之 为 作 家 的 “文 化 意 识 的 觉 醒 ”和 创 作 上 “民 族 文 化 意 识 的 强 化 ”。
这 样 ，文 学 界 的 “寻 根 ”活 动 （理 论 上 和 创 作 上 ）便汇人了 8 0 年代中期

在 文 化 界 出 现 的 那 场 沸 沸 扬 扬 的 “文 化 热 ”的 大 潮 之 中 ，成 为 “文 化 热 ”

的 一 个 重 要 组成部分。
与 8 0 年 代 文 学 发 展 的 “风 尚 ”一 样 ，一切 创 作 上 的 创 新 都 采 取 “运
动 ”的 形 式 来 展 开 ，谈 理 论 、发 宣 言 、理 论 与 作 品 并 重 ，甚至没有作品

先 “宣 言 ”一 番 。这 次 的 “寻 根 ”，对 于 “文 化 ”，对 于 “民 族 传 统 ”，
对 于 文 学 与 “文 化 ”的 关 系 ，也 发 表 了 许 多 见 解 。 由于他们所提出的问

题 原 本 就 是 长 期 以 来 被 争 论 若 的 问 题 ，也由于作家和理论家对所涉及的

① 《人 民 文 学 》，1984年 第 3 期。
② 分 别 刊 于 《作 家 〉
> , 1 9 8 5 年 第 4 期 ，《文 艺 报 》，1985年 7 月 6 曰，《上 海 文 学 》,
1985年 笫 5 期 ，《文 艺 报 》，1 9 8 5 年 7 月丨3 日。

. 33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理 论 其 实 并 未 有 充 分 准 备 ，这 场 有 关 文 化 寻 根 问 题 的 讨 论 ，便 呈 现 热 烈 、
而实际成 效并非很大的状况。
有 些 奇 怪 的 是 ，文 学 界 关 于 “寻 根 ”的 关 注 ，首 先 并不是在文学的
角 度 去 考 察 ，而 首 先 是 从 当 时 忙 于 界 定 范 畴 的 “文 化 ”的 角 度 去 立 论 。

这 恐 怕 不 是 原 来 的 那 些 倡 导 者 的 初 衷 ，但 也 提 供 了 一 个 有 说 服 力 的 实
例 ：8 0 年 代 的 文 学 现 象 和 创 作 问 题 ，较 少 具 有 自 足 的 独 立 性 质 ，而常是

某 一 普 遍 性 社 会 思 潮 的 一 种 具 体 形 态 ，或 是 它 的 反 响 和 补 充 。不 过 ，这
批 作 家 极 力 引 人 “文 化 ”的 概 念 ，直 接 动 因 在 于 他 们对当代文学长期形
成 的 社 会 政 治 的 狭 窄 视 境 已 很 不 耐 烦 ，扩 大 视 境 ，将对人生与社会的探
索 ，从 政 治 的 范 围 扩 大 到 “文 化 ”、民 族 性 格 的 领 域 ，是 他 们 为 当 时 “拯

救 ”文 学 所 开 出 的 、他 们 A 认 为 是 极 为 有 效 的 “药 方 ”。对 文 学 “寻 根 ”
这 一 命 题 从 根 本 上 提 出 怀 疑 的 人 不 多 ，当然也不是没有。如现代文学史

家康锼就认为，
这 一 提 法 是 根本不能成立的。他 说 “寻根”从 文 学 上 来 说 ，
来 源 于 美 国 黑 人 作 家 阿 历 克 斯 • 哈 利 所 写 的 畅 销 书 《根 》。哈利是非洲

移 民 的 后 裔 ，他 通 过 对 14己 几 代 先 辈 生 活 的 考 察 追 述 ，寻找家族的历史。
唐 锼 说 ：“我 以 为 ‘寻 根 ’只 能 是 移 民 文 学 的 一 部 分 ，‘寻 根 ’问题只能

和 移 民 文 学 同 在 ，如 果 不 是 移 民 文 学 ，也 就 是 无 所 谓 ‘寻 根 ’，
无 从 去 ‘寻
根 ’了。”他 说 ，也 许 散 居 世 界 各 地 、乃至加入外籍的华人作家有一天会
萌 发 “寻 根 ”的 念 头 ，即 作 家 的 “本 土 性 ”问 题 。“除 此 之 外 ，先 生 们 ，
难 道 你 们 不 是 中 闰 人 ，不是彻头彻尾地生活在中国大地丨•
.的 吗 ？还到哪
里 去 ‘寻 根 ’呢 ？”@ 这 里 ，从 “语 义 ”的 角 度 所 作 的 辨 析 并 不 错 ，但如
果 说 到 提 倡 “寻 根 ”的 作 家 的 具 体 主 张 ，以及他们赋予这一概念的具体

内 荇 ，那 么 ，唐 ®先 生 肯 定 有 所 误 解 。
争 论 的 焦 点 是 在 不 同 的 方 面 ，即 从 文 学 、“文 化 ”的 角 度 对 这 一 文

① 《“一 思 而 行 ” 关 于 “寻 根 见 《人 民 日 报 1986年 4 月 3 0 日。

•34 •
 第二章寻根趋向

学 主 张 的 具 体 内 容 和 产 生 的 后 果 提 出 的 疑 问 。“寻 根 ”在文学题材和主
题 1：, 很 容 易 理 解 为 一 种 转 移 。在 8 0 年 代 屮 期 ，虽 说 “文 革 ”刚结束

之后作家与读者的普遍性政治热情和对社会问题热切关注的程度已有
很 大 减 弱 ，但 是 ，政 治 责 任 和 社 会 关 切 ，仍 是 许 多 作 家 、读者的顽强的
传 统 心 态 。人 们 对 “寻 根 ”的 最 大 忧 虑 是 ，惟恐文学在这种主张的误导
之 下 ，会 离 开 时 代 “主 潮 ”，遁 入 山 林 ，寄 情 于 人 迹 罕 到 的 山 水 ，使文学

成 为 少 有 人 间 烟 火 气 息 的 苍 白 的 “艺 术 品 ”。唐 锼 对 “寻 根 ”的不满情
绪，
可 能 来 自 于 此 。另 外 - 些 学 者 （如 李 泽 厚 等 ），也 对 这 一 点 不 无 忧 虑 。

在 对 文 学 “寻 根 ”表 示 了 某 种 理 解 之 后 ，他 们 希 M 能 看 到 更 多 的 “反映
时 代 主 流 或 关 系 到 亿 万 普 通 人 的 生 活 、命 运 的 东 西 ”，即使那些从深山
野 林 、荒 凉 大 漠 中 去 “探 求 那 似 乎 是 超 时 代 、超 现 实 的 永 恒 的 人 生 之 谜 ”

的 作 品 在 “审 美 和 艺 术 上 冇 相 当 水 平 ”，也 难 以 平 息 这 样 的 疑 虑 ：“为什
么 一 定 都 要 在 那 少 有 人 迹 的 林 野 中 ，洞 穴 中 ，沙 漠 中 而 不 是 在 T 军万马
中 ，日常世俗中去描写那战斗、那 人 性 、那 人 生 之 谜 呢 ？ 在文学创作
上 ，如 何 处 理 历 史 与 现 实 、传 统 文 化 与 时 代 精 神 、艺 术 价 值 与 当 代 意 识
之 间 的 关 系 ，一 直 是 中 国 文 学 所 关 心 的 问 题 ，也 是 这 些 争 论 的 症 结 。其
实 ，主 张 文 学 “寻 根 ”的 那 些 作 家 的 大 多 数 ，都 是 一 些 无 法 忘 怀 现 实 、
关 注 中 国 “今 天 ”命 运 的 人 。他 们 也 都 提 出 要 重 视 现 代 意 识 在 “民族文

化 重 构 ”中 的 指 导 意 义 ，以 避 免 由 “寻 根 ”而 走 向 “复 古 ”。“复 古 ”，
对 许 多 中 国 作 家 来 说 ，是 难 以 接 受 的 ，这 不 过意味着重新受令人窒息的
梦魇的控制。
由 于 文 学 “寻 根 ”的倡导者主张把中国文学植根于民族文化深厚土

壤 里 ，因 而 ，民族传统文化的主要内容及对其价值的估断，便成为这场争

论 的 另 一 蜜 要 问 题 。其 实 ，对 这 一 问 题 的 争 执 论 辩 ，已远远超出文学的

① 李 泽 厚 ：《两 点 祝 愿 》，见 《文 艺 报 》，1985年 7 月 2 7 曰，

•35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领 域 。无 论 是 对 于 中 闻 传 统 文 化 及 其 “特 质 ”的 规 范 ，还是对这种文化
所 作 的 评 价 ，自 2 0 世 纪 初 以 来 近 百 年 间 ，一 直 存 在 着 此 起 彼 伏 的 争 论 ，
1 L 一 直 是 人 言 言 殊 。就 在 8 0 年 代 ，这 一 争 论仍在继续。不 过 ，文学界的

“寻 根 ”论者却有其特殊性。这 些 提 倡 文 学 “寻 根 ”的靑年作家，是被称
为 “知 青 ”作家的一群。他们的青少年时代，是 在 毁 灭 “文 化 ”的 “文化
笮 命 ”运 动 中 度 过 的 ，这 场 “革 命 ”，使他们失去受系统的传统民族文化

教 育 的 机 会 ，因 而 ，他们有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有些狂热的意向与行为，并
不 值 得 大 惊 小 怪 ，他 们 言 论 之 间 ，言 （理 论 ）与 行 （创 作 ）之间存在的矛
盾 ，也 就 不 难 理 解 。他 们 回 顾 A 己 的 观 念 、知识结构建立的历史后却发
现 ：“我 们 民 族 特 有 的 价 值 观 念 ，我 们 民 族 对 自 然 、社 会 、人的睿智而至
今 仍 不 失 其 意 义 的 彻 悟 ，我 们 民 族 与 众 不 同 的 精 深 的 审 美 意 识 ，却几乎
没 冇 一 本 教 科 书 曾 向 我 们 传 授 。”一 个 提 倡 “寻 根 ”的 作 家 说 ：“我所熟
悉 的 一 些 靑年作家，在 文 化 感 （我 杜 撰 之 词 ）上 ，也正酝酿着一种强烈的
寻根倾向。聚 一 起 ，言必称诸子百家儒释道，还有研究易经八卦的，新鲜

得 很 …… 久 而 久 之 ，便 愈 感 到 f l 己 没 有 文 化 ，只 是 想 多 读 一 点 书 ，使自
己不致浅薄。”这种相当情绪化的叙述，
虽 表 现 了 对 把 “诸 子 百 家 儒 释 道 ”、
“易 经 八 卦 ”等 等 都 包 容 在 内 的 “传 统 文 化 ”的孺慕之情，却难以就据此

来证实他们对实际上十分复杂的“
传 统 文 化 ”的真正态度。他 们 的 “新 鲜 ”
感 ，也 主 要 是 与 他 们 对 这 一 切 知 之 不 多 有 关 。在 有 所 了 解 之 后 ，很难说
这种兴奋还会继续维持下去。就在上面那种把儒释道八卦易经都放在“
传
统 文 化 ”的 这 n 锅 里 煮 ，并 表 示 了 “新 鲜 得 很 ”的 兴 奋 的 同 时 ，同样主

张 “寻 根 ”的 韩 少 功 就 表 现 得 冷 静 ，宥 法 也 有 许 多 不 同 。他 从 己 的 选
择 和 判 断 出 发 ，提出了 “规 范 ”的 传 统 文 化 与 “不 规 范 ”的传统文化的

K 分 。他 的 解 释 是 ，前 者 指 的 是 产 生 于 中 原 的 、以儒家学说为基本核心
的 文 化 ，后者 则更多地存在于野史、传 说 、民 歌 、神怪故事以及偏远地域
(包 括 少 数 民 族 聚 居 地 区 ）的民情风俗之中。他 的 这 种 划 分 ，便表现了他

•36 •
 第二章寻根趋向

所 作 的 选 择 。南方的另一位作家今杭育也表现了相似的对儒学持明显批
判观点的态度。他认为不应笼统地 i并“传统”。中闻的文学传统外不见佳，

纯粹 中 同 的 传 统 ，竹 子 里 是反艺 术的 I 中国文化形态以懦学为本，文学的
“载 道 ”与 竹 学 i:的 实 用 主 义 、宗 教 的 世 俗 化 、政 治 礼 仪 化 等 等 ，合成中
国 传 统 文 化 的 根 基 。他 与 韩 少 功 -•样认为，我 们 民 族 文 化 之 精 华 ，更多
存 在 于 中 原 的 “规 范 ”文 化 之 外 。“规 范 ”的 、传 统 的 “根 ”，大都已枯

死 ，我 们 需 要 的 根 ，存在于这一规范之外。这 些 呑 法 ，也许更能代表他们
的 感 情 意 向，并 提 供 r 了解他们一个时期的创作的思想感情线索。不 过 ，
如 果 就 讨 论 这 些 理 论 问 题 所 达 到 的 程 度 来 说 ，他们的怠见很难说有什么
吏 值 得 注 意 的 价 值 。从 “理 论 ”上 说 ，对 于 中国文化特 质及其价值的争
论 ，在 这 一 时 期 主 要 还 是 由 思 想 界 和 哲 学 界 承 担 。《中 n 社 会 科 学 》杂
志 1985年 笫 4 期 所 发 表 的 冯 友 兰 、张 岱 年 、李 泽 厚 、梁 漱 溟 、杜维明等

的 言 论 ，可 以 看 到 在 这 一 问 题 _h 有 代 表性的几种主 张。 自然，这 些 观 点 ，
大体上也是自上一世纪，尤 其 足 “五 四 ”以 来各种主要观点的延伸与“老

调 重 弹 ”。“老 调 重 弹 ”可能说明学术界对这些问题的研究还缺乏重大进
屐 ，但 更 攻 要 的 是 ，幣个的社会文化背景所面临的基本问题，仍在使这些

“老 调 ”具 冇 生 命 活 力 ，仍杳新 鲜感。
有 关 文 学 “寻 根 ”问 题 的 讨 论 所 涉 及 的 另 一 个 方 面 ，是 对 于 “五四
新 文 化 运 动 ”的 评 价 。这 同 样 也 不 是 一 个 新 问 题 ，自 “五 四 ”发生之后
不 久 ，这 种 有 关 评 价 的 争 论 就 已 开 始 。“五 四 ”新 文 化 运 动 ，是一项包
容 各 种 阐 释 的 复 杂 的 “遗 产 ”，“五 四 ”实际丨:也已演化为现代中国人的
一 项 1 要 的 象 征 。对 于 “五 四 ”面 ri 的各不相同的描述和作出的不同评
价 ，亊 实 上 已 成 为 各 个 时 期 、处 在 不 M 地 域 的 中 N 人 的 互 异 的 政 治 、文

化 价 值 观 的 表 达 “载 体 ”与 表 达 方 式 ；各 种 不 同 的 描 述 与 评 价 ，可能与
“五 四 ”的 真 实 面 H 距 离 越 來 越 远 。似 娃 ，--个 承 要 的 亊 实 是 ，中国有
关 文 化 的 改 造 、革 新 、发 展 的 问 题 ，却 好 像 离 不 开 对 “五 四 ”的遗产的

•37 •
作 家 姿 态 与 自 我 意 iH

处 理 这 一 步 。因 而 ，8 0 年 代 文 学 的 “重 建 ”，也 摆 脱 不 了 这 一 已 变 得 有

些 沉 重 的 课 题 ，至少在它的最初阶段是这样。
主 张 文 学 “寻 根 ”的 青 年 作 家 都 肯 定 “五 四 文 化 运 动 ”在社会变革

中 产 生 的 伟大意义。伲 他 们 认 为 ，这一运动对中国文化的发展所带来的
后 果 是 复 杂 的 ，是 具 有 两 重 性 的 。从 “消 极 ”的-•面说，这一运动造成

了 中 国 传 统 文 化 的 断 裂 ，因而提出了所 iW “文 化 断 裂 带 ”的 说 法 。在现
代 ，对 “五 四 ”提 出 批 评 的 观 点 涉 及 多 方 面 问 题 ，其 中 主 要 一 点 就 是 所
谓 对 民 族 文 化 遗 产 采 取 “全 盘 否 定 ”的 态 度 。主 张 “寻 根 ”的 一 些 作 家 ，

不 同 程 度 地 认 同 这 一 观 点 。有 的 人 这 样 说 ：“近 来 ，每 与 友 人 深 谈 起 来 ，
竞 不 约 而 同 地 ，总 要 以 不 恭 之 辞 谈 及 ‘五 四 ’。五 四 运 动 曾 给 我 们 民 族

带来生机，
这 是 事 实 。但 同 时 否 定 得 多 ，
肯定得少，
有隔断民族文化之嫌，
恐 怕 也 是 亊 实 ？ ‘打 倒 孔 家 店 ’，作 为 民 族 文 化 之 最 丰 厚 积 淀 之 一 的 孔
孟 之 道 被 踏 翻 在 地 ，不 是 批 判 ，是 摧 毁 ，不 是 扬 弃 ，是 抛 弃 。痛 快 & 是

痛 快 ，文 化 却 从 此 切 断 。儒 教 尚 且 如 此 不 分 青 红 皂 白 地 被 扫 荡 一 空 ，禅
道 二 家 更 不 待 言 。”® 这 些 话 中 表 现 出 来 的 情 绪 、看 法 ，与 2 0 世 纪 的 “新

儒 家 ”的 持 论 ，有 许 多 相 似 之 处 。与 陈 独 秀 、角•迅等更多、更深刻地看

到 中 国 传 统 文 化 的 落 后 和 腐 朽 面 ，看 到 传 统 文 化 对 中 国 的 进 步 和 民 族
心 理 性 格 的 更 新 所 造 成 的 严 重 障 碍 ，与 坚 持 持 续 尖 锐 的 批 判 态 度 不 同 ，
“新 儒 家 ”对 传 统 文 化 有 更 多 的 留 恋 怀 念 之 情 ，也 有 更 多 的 肯 定 与 赞 美 。

因 而 ，他 们 对 于 严 厉 （自 然 也 不 能 说 不 存 在 某 种 偏 激 ）批判孔孟之道的
“五 四 运 动 ”，必 然 存 在 一 种 非 议 。梁 漱 溟 早 在 2 0 年 代 ，就 对 “五四新

文 化 运 动 ”的 目 的 和 实 际 意 义 提 出 批 评 ：“有 人 以 五 四 而 来 的 新 文 化 运
动 为 中 国 的 文 艺 复 兴 》其 实 这 新 运 动 只 是 西 洋 化 在 中 国 的 兴 起 ，怎能算
得 中 国 的 文 艺 复 兴 ？若 真 是 中 国 的 文 艺 复 兴 ，应当是中同自己人生态度

① 《跨 越 文 化 断 裂 带 》，栽 《文 艺 报 》，1985年 7 月 1 3 曰，

•38 -
 第二章寻根趋向

的 复 兴 ……”® 在 梁 漱 溟 看 来 ，中国人的人生 态度的复兴，必须述立在中

N 传 统 文 化 的 基 础 上 。8 0 年 代 提 倡 “寻 根 ”的 作 家 中 的 一 些 人 ，与梁漱

溟 等 一 样 ，正 是 认 为 因 传 统 的 被 切 断 而 表 现 了 对 “五 四 ”的怀疑与批评

姿 态 的 。他 们 的 情 绪 与 看 法 ，很 快 受 到 捍 卫 “五 四 ”原则的文学阕内外
另一些人的反驳。
实际情况当然远比上述 简略介 绍要复杂得多。对以孔孟之道为核心

的 传 统 文 化 的 孺 慕 并 不 能 完 全 代 表 所 有 文 学 “寻 根 ”倡 导 者 的 观 点 ，即
使在理论上表现了这种孺慕的人本身也存在着复 杂的矛盾。对于是否存
在 一 个 “文 化 断 裂 带 ”问 题 也 有 不 同 看 法 ，而 关 于 “五 四 ”遗产的现代

意 义 、价 值 ，更 是 众 说 纷 纭 ，莫 衷 一 是 。+ 久 ，文 学 界 、包 括 俏 导 “寻 根 ”
的 作 家 认 识 到 ，文学创作与文化史上近百年来争论不休的这邺问题虽说
有 密 切 关 系 ，但 毕 竟 是 两 冋 事 》搞 清 楚 这 邱 问 题 ，对 文 学 的 发 展 与 成 熟 ，
并 不 具 直 接 的 意 义 。况 且 ，即 使 他 们 热 衷 于 投 人 这 场 争 论 中 ，他们对相
关 的 问 题 、材 料 ，也 缺 乏 必 要 的 准 备 与 了 解 。在多少了解中国现代思想
史 、文 化 史 的 情 况 之 后 ，他 们 中 一 些 人 明 白 ：在 这 些 问 题 上 贸 然 发 表 意
见 ，从 一 种 “灵 感 ”出 发 提 出 “文 化 断 裂 带 ”概 念 ，对 这 一 那 一 问 题 作
出 判 断 ，是 既 不 明 智 ，也 非 必 要 。于 娃 ，在 文 学 界 内 部 ，这 场 由 “寻 根 ”

引 起 的 有 关 中 国 传 统 文 化 特 质 及 其 价 值 的 争 论 ，很 快 便 停 息 下 来 。作家

们 知 道 ，他 们 冇 另 外 --些 事 要 做 ，这 项 工 作 ，最 好 是 由 思 想 史 、文化史
专 家 去 “经 营 ”。他 们 当 然 也 离 不 开 对 这 些 问 题 的 关 切 ，但 最 好 是 从 人
的 感 性 生 活 、从 人 生 体 验 的 角 度 切 人 ，而不一定要从科学认知的角度去
寻找答案。

① 《东 西 文 化 及 其 哲 学 》，第 2 1 3 页，商务印书馆，1935年。

•39 *
作家姿态与自找意识

第二节寻根思潮的社会历史背景

文 学 “寻 根 ”的 提 出 及 引 起 的 论 争 ，是 8 0 年 代 文 学 过 程 中 一 个 不

小 不 大 的 插 曲 。作 为 一 个 文 学 “运 动 ”，它 也 许 并 不 值 得 过 分 注 意 。似

它 也 肯 定 不 是 文 学 “弄 潮 儿 ”在 这 卜 年 中 常 见 的 一 种 “戏 谑 式 ”的 举 动 。
提 出 这 一 主 张 的 社 会 思 潮 背 景 ，这 一 问 题 中 所 潜 隐 的 作 家 创 作 意 识 ，有
许 多 东 西 值得 我 们 进 一 步 去 探 讨 。
从 总 的 方 面 看 ，“寻 根 ”的 提 出 是 自 7 0 年代中后期以来绵延不断的

精 神 探 索 在 达 到 某 一 阶 段 之 后 的 产 物 ，同 时 ，也 是 中 国 当 代 作 家 有 关 “文
学 重 建 ”的努力所采取的一个有意 识的步骤。 以 文 学 “寻 根 ”为形式的
精 神 探 索 与 “文 学 重 建 ”的 活 动 ，在理论和创作上都表 现出相当程度的
复 杂 性 ，W 此 ，文 学 “寻 根 ”在 开 始 似 乎 朝 着 建 立 某 种 文 学 流 派 的 方 向
进 行 聚 合 。但 是 ，在 亊 实 上 ，却 从 未 曾 形 成 “流 派 ”性 质 的 那 种 单 一 性

的 结 合 。尽 管 如 此 ，就 “寻 根 ”者 的 动 机 、出 发 点 、某 些 设 想等背景因
索 而 论 ，又 确 实 存在一些重要的共同性。
首 先 ，如 本 章 开 头 所 说 ，这 是 通 过 文 学 的 “手 段 ”以 寻 找 、确立精

神 支 柱 和 可 靠 的 价 值 观 的 努 力 的 一 部 分 ，是 人 们 面 对 各 种 压 力 （历史的
和 现 实 的 ，精 神 的 和 物 质 的 ）寻 找 精 神 上 的 “家 园 ”的 一 种 表 现 形 态 。
卡 西 尔 在 《人 论 》中 说 ，我 们 虽 然 不 时 有 对 既 往 的 生 活 和 经 验 的 回 忆 ,

然 而 ，“我 们 更 多 地 是 生 活 在 对 未 来 的 疑 虑 和 恐 惧 、悬 念 和 希 银 之 中 ，而
不 是 生 活 在 回 想 中 或 我 们 当 下 经 验 之 中 ”。虽 然 许 多 诗 人 、哲 学 家 、宗
教 家 都 一 再 提 醒 、瞀 告 这 种 对 未 来 的 疑 虑 、希 望 是 一 种 虚 妄 ，或是一种
自我欺骗，而 让 我 们 执 着 于 现 在 ，“但 是 人 决 不 会 遵 从 这 种 劝 告 ，思考着
未 来 ，生 活 在 未 来 ，这 乃 是 人 的 本 性 的 一 个 必 要 部 分 ”® 。

① 《人 论 》，第 6 8 货，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

•40 •
 第二章寻根趋向

不 过 ，肴 起 来 有 点 奇 怪 的 是 ，对 未 来 的 思 考 、把 握 、设 想 ，却往往在
“冋 顾 ”中 进 行 。他 们 要 从 “历 史 ”，从 已 逝 的 生 活 和 经 验 中 去 寻 找 依

托 ，寻 找 材 料 ，寻 找 于 个 人 、于 集 体 的 生 活 仍 冇 活 力 的 贾 穿 线 索 。人也
许 有 惊 人 的 想 象 力 和 幻 想 的 激 情 ，所 谓 浮 想 联 翩 ，天 马 行 空 。但是这些
想 象 、幻 想 ，在 大 多 数 情 况 下 都 没 冇 能 产 生 过 可 以 信 赖 、可以心安理得

地 加 以 争 取 的 生 活 境 界 。他 们 的 争 取 ，都 只 能 在 对 “过 去 ”的 反 省 、比
较 中 进 行 。因 而 ，
广 义 上 的 精 神 的 “寻 根 ”，
存在于人类的整个历史过程，

是 人 作 为 “历 史 的 存 在 物 ”对 未 来 道 路 的 选 择 所 必 需 的 。这 种 情 况 ，特
别 明 显 地 表 现 在 社 会 生 活 发 生 急 剧 变 化 的 时 期 。 时 a ，这种胰于思想感

情 上 的 “探 源 ”的 “寻 根 ”思 潮 ，又 是 在 要 求 摆 脱 、超 越 长 期 以 来 沿 袭
的 思 想 观 念 和 行 为 方 式 的 情 况 下 产 生 的 ，因 而 ，它 总 是 m 示为想要抓住

事 物 的 “本 源 ”，排 除 表 层 的 装 饰 而 达 到 对 “本 质 ”的 掌 握 的 趋 向 一
虽 然 这 种 穷 本 溯 源 始 终 只 是 一 种 意 向 。如 果 说 8 0 年 代 文 学 “寻 根 ”的

潮 流 冇 什 么 特 别 之 处 的 话 ，那 么 ，它 还 在 相 当 程 度 上 重 复 了 “五 四 ”时
期 的 启 蒙 者 的 思 维 和 感 知 方 式 。文 学 “寻 根 ”侣导者中冇的人尽管可以
对 “五 四 ”的 新 文 化 运 动 、对 这 一 运 动 的 启 蒙 精 神 表 示 不 敬 ，但他们却
的 确 是 “五 四 ”的 “文 化 ”产 儿 ，身 上 仍 流 者 他 们想反叛的先 辈的血液。
他们不是在个体的生命体验和情感经验的层面上来考虑精神归宿的问
题 ，他 们 更 关 心 民 族 整 体 的 文 化 心 理 特 征 。而当他们把所谓民族在悠长
历 史 过 程 中 “积 淀 ”的文化意识与心理素质放进他们考察的中心位置的
时 候 ，在 实 际 上 便 一 定 程 度 地 承 接 了 “五 四 ”那 一 代 人 对 所 谓 “国 民 性 ”
主 题 的 热 衷 ，不 钾 他 们 对 这 一 “主 题 ”有 什 么 新 的 阐 释 ，提出什么与众
+同 的 结 论 。
8 0 年 代 文 学 “寻 根 ”的 出 现 ，还 冇 另 一 层 的 背 景 闪 索 黹 要 指 出 。在

经 历 了 一段 吋 间 不 箅 短 的 “自 我 封 闭 ”之 后 ，7 0 年 代 后 期 ，中国社会生
活 出 现 了 逐 渐 打 开 门 窗 ，向 外 界 开 放 的 事 实 。“开 放 ”涉 及 经 济 、文化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等 相 当 广 阔 的 领 域 ，交 往 的 增 多 ，其 结 果 是 使 域 外 （尤 其 是 西 方 ）的文
化 再 一 次 大 最 涌 人 ，其 规 模 似 乎 比 1 9 世 纪 末 、2 0 世 纪初更大、也 更 深 人 。
思 想 观 念 、行 为 方 式 ，以 及 大 量 的 物 质 的 与 精 神 的 产 品 的 涌 入 ，导致了

这一时期人们最乐于说的那句话— 东 西 方 文 化 冲 突 、碰 掩 一 所描
述 的 现 象 的 出 现 。“开 放 ”而 带 来 的 两 种 文 化 的 冲 突 ，迫使人 们 重 新 捡
起 一 系 列 的 问 题 ：东 西 方 文 化 的 物 质 及 它 们 的 异 同 优 劣 ，我们对待不同
文 化 所 体 现 的 基 本 观 念 和 价 值 所 位 采 取 的 态 度 ：新旧文化在这种碰搲的

历 史 背 景 下 能 否 调 和 结 合 ，在 今 天 ，我 们 在 “文 化 ”问 题 上 ，在 社会发
展 上 应 走 什 么 样 的 道 路 。对 于 这 一 情 况 ，了解历史过程的学者不免感慨
系 之 ：今 天 二 十 几 岁 的 靑 年 再 次 拾 起 他 们 的 祖 父 、曾 祖 父 的 问 题 、荞 法 。

K 实 ，他 们 的 “祖 父 ”、“曾 祖 父 ”们 （如 果 他 们 还 健 在 的 话 ）也同样在
拾 起 A 己 曾 提 出 的 问 题 、肴 法 。这 f f 来 有 咚 滑 稽 ，也 让 人 感 到 悲 哀 ，却
也 无 可 奈 何 ，无 法 回 避 。但 也 不 能 把 这 看 作 简 单 的 重 复 。思想运动并不

总 S 表 现 为 提 出 新 的 命 题 ，某 些 问 题 的 一 再 被 提 出 ，显然是存在着共同

的 背 景 。“寻 根 ”，正 是 在 东西方文化、现 代 文 明 与 古 老 传 统 的 比 较 、碰

撞 所 产 生 的 惶 惑 、痛苦中做出的反应与采取的对策的一种。
有 关 东 西 文 化 的 特 质 及 优 劣 等 问 题 ，我 们 已 读 过 许 多 的 论 述 。在许
多 说 法 面 前 ，我 们 有 时 会 感 到 缺 乏 能 力 做 出 稍 有 根 据 的 处 理 。但 是 ，冲
突 与 碰 掩 所 产 生 的 情 感 、心 态 上 的 矛 盾 ，就 存 在 于每一个不与外界完全
隔 绝 的 人 身 上 ，因 而 多 少 能 为 我 们 所 感 知 。在 8 0 年 代 ，我 们 能 够 感 受
到的惶惑，
产生的悄感矛盾，
在 有 关 “文 化 ”问 题 上 主 要 表 现为两个方面。
第 一 个 方 面 ，更 多 表 现 为 历 史 的 因 素 ，似 也 不 是 与 现 实 状 况 无 关 。

在 许 多 中 闻 人 的 心 理 意 识 中 ，“外 国 ”、“西 方 ”常 与 人 侵 、枪 炮 等 联 系
在 一 起 。东 西 方 文 化 的 交 流 ，在 1 9 世 纪 以 来 的 近 代 ，从 来 就 不 是 平 等

的 。 西 方 文 化 在 中 国 的 传 播 在 许 多 情 况 下 总 娃 伴 随 着 商 船 队 、传 教 士 、
枪 炮 声 。 由 于 社 会 发 展 阶 段 的 不 同 ，闰 力 的 差 异 ，西 方 对 待 中 网 ，与中

•42 •
 第二章寻根趋向

国 对 待 西 方 ，在 地 位 上 ，态 度 上 ，方 式 上 ，都 有 很 大 不 同 。对 西 方 人 来 说 ，
中 _可 能 意 味 着 遥 远 、神 秘 ，意 味 若 可 供 开 拓 的 原 料 产 地 4 商品推销的
市 场 ，当 然 也 意 味 着 另 一 种 不 同 质 的 、奇 异 的 文 化 形 态 。而对于中国人
来 说 ，他 们 对 于 西 方 的 物 质 和 文 化 ，态 度 、感 情 就 要 复 杂 得 多 。这产生
了 在 对 待 西 方 文 化 上 的 敏 感 、紧 张 而 又 脆 弱 的 心 理 状 态 ，产生了渴慕与

排 拒 、创 造 与 模 仿 、N 尊 与 自 卑 、自 傲 与 自 贱 等 的 复 杂 交 织 并 存 ，以及
这 种 对 立 因 素 在 一 些 人 那 里 发 生 的 转 化 。对 于 西 方 人 来 说 ，关 注 东 方 ，
介 绍 与 接 受 东 方 文 化 ，并 未 发 生 会 “全 盘 中 化 ”的 顾 虑 ，不会因此 产生
忘 了 老 祖 宗 的 惊 恐 ，况 K 他 们 有 的 祖 宗 也 不 很 “老 ”。但 是 ，主 张 、欢
迎 “开 放 ”的 中 国 人 ，他 们 的 反 应 就 不 会 那 么 简 单 。 即使一些对民族文

化 传 统 和 价 值 观 念 持 更 多 批 评 的 人 ，一些主张观念和社会生活的全面更
新 的 人 ，面 对 民 族 历 史 和 传 统 ，也 会出 现 难 以 释 然 的 感 情 冲 突 。“寻 根 ”

问 题 的 提 出 ，不 能 说 与 这 一 思 想 感 情 因 素 无 关 。
另 一 方 面 的 思 想 感 悄 矛 盾 ，则 来 自 于 “时 代 的 落 差 ”。 中同所进行
的 以 经 济 发 展 为 中 心 的 “现 代 化 ”进 程 ，是 在 改 变 其 落 后 的 “农 业 国 ”

的 面 貌 ，是 一 个 走 向 工 业 化 的 过 程 。但 是 ，这 一 进 程 ，并 不 是 发 生 于
18、1 9 世 纪 ，甚 至 也 不 是 发 生 于 2 0 世 纪 初 叶 ，而 是 在 2 0 世纪七八十年

代 中 来 推 动 。这 个 时 候 ，西 方 早 已 进 人 了 所 谓 “后 工 业 化 社 会 ”的 阶 段 ，
T .业 化 国 家 在 2 0 世 纪 初 以 来 ，就 已 暴 露 出 现 代 工 业 化 、现 代 文 明 的 许

多 弊 端 痼 疾 。这 就 像 是 一 面 镜 子 ，努 力 推 动 “现 代 化 ”的中国人从中看
到 他 们 向 往 的 、愿 为 之 努 力 的 前 景 ，也 矜 到 种 种 矛 盾 和 问 题 。如何能摆
脱 落 后 、贫 闲 的 这 个 “魔 鬼 ”的 纠 缠 ，又能尽可能避 免 现 代 工 业 社 会 出
现 的 种 种 病 痛 ，这 个 难 题 萦 绕 在 关 心 国 运 的 人 们 心 间 。他 们 意 识 到 ，现
代 化 进 程 ，不 仅 应 理 解 为 物 质 生 活 的 进 步 与 发 展 ，而且也应达到精神领
域 的 健 全 与 丰 宮 。许 多 批 评 西 方 文 化 、推 泶 民 族 传 统 观 念 和 习 俗 的 人 ，
正 是 从 这 一 点 上 立 论 的 。前 面 提 到 的 梁 漱 溟 在 2 0 年 代 的 看 法 ，就是基

•43 •
作家姿态与白我意识

于 对 西 方 工 业 文 明 可 能 冲 击 、破 坏 屮 (1传 统 文 化 、导致精神上的袞落与

贫 闲 的 忧 虑 的 。他 有 一段 似 乎 很 能 打 动 人 ，倂 也 为 人 所 诟 病 的 话 ：“西

洋 近 百 年 来 的 经 济 变 迁 ，表 面 非 常 济 丽 ，而 骨 子 里 其 人 苦 痛 甚 深 ，中国
人 就 没 有 受 着 。… … 虽 然 中 m 人 的 车 不 如 西 洋 人 的 车 ，中国人的船不如
西 洋 人 的 船 ，…… 中 w 人 的 一 切 起 居 享 用 都 不 如 两 洋 人 ，而中闰人在物
质 上 所 享 受 的 幸 福 ，实 在 倒 比 西 洋 人 多 。盖 我 们 的 幸 福 乐 趣 ，在我们能

享 受 的 一 而 ，而 不 在 所 享 受 的 东 西 上 ，一 穿 锦 绣 的 未 必 便 愉 快 ，穿破

布 的 或 许 很 乐 ，中 n 人 以 其 与 自 然 融 洽 游 乐 的 态 度 ，有一点就亨受-•点，

而 西 洋 人 风 驰 电 掣 的 向 前 追 求 ，以 致 精 神 沦 丧 苦 闷 ，所 得 m 多 ，实在未
曾 从 容 亨 受 。”梁 漱 溟 认 为 ，人 类 以 前 是 物 质 不 满 意 时 代 ，以后似可说
转 入 精 神 不 安 宁 时 代 。机 械 实 在 是 近 代 世 界 的 恶 魔 ，而中同孔子懦学为
本 的 “路 向 ”，则 是 解 决 人 生 意 义 上 的 苦 恼 和 “精 神 无 着 落 ”的 生 路 。
®
梁 漱 溟 的 比 较 所 得 出 的 结 论 是 ：西 方 人 尽 管 物 质 富 响 ，却造成精神上的
贫 乏 ，中 国 人 尽 管 车 船 不 如 人 ，却 避 免 了 精 神 沦 丧 的 苫 闷 。在这种情况
下 ，你 究 竞 选 择 什 么 ？也 许 我 们 都 该 听 从 他 的 劝 告 ，选 择 一 种 “安贫乐
道 ”的 生 活 。然 而 ，可 疑 之 处 便 会 接 踵 而 来 ：我 们 是 否 为 了 精 神 的 “富
足 ”而 必 须 继 续 忍 受 穷 困 的 生 活 ？而 物 质 的 贫 闲 、生 活 的 窘 迫 艰 辛 ，又

是 否 能 保 持 梢 神 上 的 富 足 和 安 宁 ？作 为 这 种 精 神 的 核 心 的 “孔 子 儒 学 ”
是 否 真 的 那 么 美 好 ？在 这 里 ，敁 然 是 把 “现 代 化 ”仍是一个奋斗目标的
中 国 与 已 进 入 “后 现 代 ”的西方工业阳家面临的问题混淆起 来了。但 是 ，
这 一 切 都 4 以姑置勿 论。因为对丁-文学来说，制定一种社会发展战略与
政 策 并 不 是 它 应 承 担 的 任 务 ，文学 关心 的 是 人 的 心 理 、粘 神 问 题 。 当 然 ，
在 8 0 年 代 ，“精 神 失 落 ”不 仅 来 自 于 对 “现 代 化 ”将 要 造 成 的 “文 化 后 果 ”

的 忧 虑 ，而 且 来 0 于 “文 革 ”等 现实的社会政治因素。这 两 方 面 的 压 力 ，

① 《东 西 文 化 及 其 哲 学 》，第 1 5 2 页，商务印书馆，丨
935年。
 笫二章寻根趋向

加 重 了 作 家 的 精 神 探 求 的 负 担 。因 而 ，如 果 “寻 根 ”的作家对梁氏的这
些 议 论 产 生 反 响 与 共 鸣 ，那并不是 不 可 理 解 的 亊 。
最 后 ，还 要 指 出 文 学 “寻 根 ”思 潮 出 现 的 另 一 背 景 因 素 ，这 就 是

令 人 冇 些 难 堪 的 “当 代 文 学 ”的 现 状 。“文 革 ”结 束 以 后 ，作家 对当时

文 学 的 状 况 的 不 满 是 可 以 想 见 的 ，人 们 转 用 诸 如 “废 墟 ”的 比 喻 来 形

容 。接 着 ，对 五 六 十 年 代 的 “当 代 文 学 ”的 存 在 严 重 缺 陷 ，也越来越有
清 醒 的 认 识 。 如 何 使 文 学 摆 脱 闲 境 ，进 行 文 学 的 “重 建 ”，是许多作家
思 考 的 中 心 问 题 。在 开 始 阶 段 ，一 批 历 尽 沧 桑 的 中 、靑 年 作 家 ，从 我 N

五 六 十 年 代 的 “非 主 流 ”文学中寻找观念与形式。“写 真 实 ”、“干 预 生 活 ”
等成为当时激动人心，
并 被 认 为 是 能 “拯 救 ”中国文学的口号。这-•阶段，
承 接 的 是 5 0 年 代 中 期 进 行 文 学 革 新 的 作 家 所 树 立 的 意 识 ，这就是对文

学 的 现 实 主 义 传 统 的 坚 持 ，和 对 作 家 作 为 “知 识 分 T ”所担负的后蒙使
命 的 怠 识 的 确 立 。从 创 作 情 况 看 ，文 学 开 始 从 演 绎 政 治 概 念 、从 描 绘 “神

化 ”英 雄 ，变 化 为 表 现 普 通 人 的 真 实 际 遇 和 真 实 情 感 ，这无疑是个重大
的 进 步 。沿 着 这 一 发 展 路 线 ，文 学 创 作 逐 渐 摆 脱 单 一 的 视 角 ，而朝着在
五 六 十 年 代 被 批 判 的 “现 实 主 义 深 化 ”的 方 向 延 伸 ，而 使 8 0 年代文学
与 “五 四 ”开辟的现实主义 传统相衔接。
不 过 ，8 0 年 代 西 方 文 学 ，尤 其 是 西 方 现 代 文 学 的 大 最 翻 译 、介 绍 ，

使 文 学 “重 建 ”的 努 力 出 现 一 些 变 化 。面 对 不 同 的 作 家 作 品 ，不同文学

流 派 ，引 起 当 代 作 家 文 学 观 念 和 创 作 方 法 的 进 一 步 拓 展 。“现 实 主 义 ”
不 再 是 最 商 的 0 标 和 不 可 逾 越 的 界 限 。在 198 2 年 初 ，朽 骥才在 给 李 陀

的 信 中 这 样 写 道 ：“我 急 急 渴 渴 地 要 告 诉 你 ，我像喝了 •大杯味醉的通

化 葡 萄 酒 那 样 ，刚 刚 读 过 高 行 健 的 小 册 子 《现 代 小 说 技 巧 初 探 》。如果
你 还 没 见 到 ，就 请 赶 紧 去 找 行 健 要 一 本 希 。我 听 说 这 是 一 本 畅 销 书 。在

目 前 ‘现 代 小 说 ’这 块 园 地 还 很 少 有 人 涉 足 的 情 况 下 ，好像在空旷寂寞

. 45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的 天 空 ，忽 然放上去一 只 漂 漂 亮 亮 的 风 筝 ，多 么 叫 人 高 兴 ！”®冯 骥 才 的

信 ，引 发 了 有 李 陀 、刘 心 武 、王 蒙 等 作 家 参 加 的 冇 关 “现 代 派 ”的 讨 论 。
当 然 ，如 何 评 价 、对 待 西 方 现 代 派 文 学 的 讨 论 在 1 980年 就 已 开 始 。现
代 派 文 学 ，成 为 人 们 的 热 门 话 题 ，受 到 许 多 作 家 、读 者 的 关 注 。不少人
或 明 或 暗 地 产 生 了 这 样 的 想 法 ：“现 代 派 ”文 学 的 观 念 和 方 法 ，可能为
克 服 中 国 当 代 文 学 的 困 难 提 供 可 行 的 出 路 。站 在 今 天 的 立 场 上 看 ，“急

急 渴 渴 ”似 沪 是 有 些 可 笑 。但 是 ，却 是 当 时 许 多 人 的 情 绪 的 表 现 ：他们

好 像 肴 到 一 个 新 的 天 地 ，找 到 一条 可 以 驰骋的大道。
但 是 ，随 着 对 2 0 世 纪 域 外 文 学 发 展 过 程 及 西 方 各 国 重 要 作 家 、作

品 了 解 的 全 面 与 加 深 ，人 们 又 突 然 意 识 到 ，空 旷 寂 宽 的天空上的那只风

筝 ，虽 “漂 亮 ”，但 色 彩 好 像 有 些 “陈 旧 ”。他 们 所 津 津 乐 道 ，所模仿效

法 的 ，有 不 少 在 其 产 生 的 “本 土 ”已 成 为 “历 史 ”。尽 管 在 “现 代 派 ”
这 个 含 混 的 概 念 下 所 包 括 的 作 家 作 品 ，有 许 多 东 西 仍 活 在 今 天 ，但作为
“流 派 ”或 一 时 的 “风 尚 ”，已 经 “烟 消 云 散 ”。 W 而 ，当作家和读者为
王 蒙 的 《舂 之 声 》、《海 的 梦 》所 运 用 的 “意 识 流 ”技 巧 而 激 动 地 争 论 ，

为 高 行 健 的 话 剧 《绝 对 信 号 》那 种 打 破 时 空 界 限 、具像地表现心理活动
的 技 巧 而 兴 奋 不 已 时 ，他 们 却 没 冇 意 识 到 这 一 切 都 早 已 不 是 新 的 东 西 ，
在 世 界 文 学 中 已 是 习 以 为 常 的 表 现 手 段 。况 且 ，以 “现 代 派 ”的创作来
衡员：
，中 同 这 些 初 期 的 模 仿 之 作 ，大体上只是停留在一些具体的方法上。
等 到 他 们 认 识 到 这 一 点 之 后 ，随 着 就 不 免 有 悍 恐 之 感 ：跟在某些西方现
代 作 家 后 面 ，对 他 们 的 观 念 、情 绪 、方 法 模 仿 得 再 好 ，那 又 冇 什 么 用 处 ？
文 学 的 影 响 虽 然 足 普 遍 现 象 ，作家不可能在没冇任何借鉴的基础上构筑

漂 亮 结 实 的 建 筑 ，正 如 艾 略 特 所 说 ，一 个 诗 人 的 作 品 中 ，不仅最好的部
分 ，就 是 最 个 人 的 部 分 也 就 是 他 前 辈 诗 人 最 足 以 使 他 们 永 垂 不 朽 的 地

① 《中 国 文 学 甫 要 “现 代 派 ”》，《西 方 现 代 派 文 学 问 題 论 争 集 》下 册 ，笫 4 9 9 页，人民
文学出版社，1984年，

•46 •
 第二章寻根趋向

方 。但 是 ，影 响 、模 仿 并 不 能 代 替 独 创 性 ，而 缺 乏 独 创 性 （个人的和民

族 的 ）的 作 品 ，+可 能 得 到 更 广 泛 的 承 认 。于 是 ，如 果 从中西文学比 较
的 开 阔 视 境 的 基 础 上 ，重 新 回 到 民 族 “传 统 ”，从 中 国 文 化 中 挖 掘 、寻
找 有 价 值 的 东 西 ，是 不 是 对 文 学 的 “重 述 ”更 有 效 、也 更 正 确 些 呢 ？
这 种 想 法 ，得 到 一 些 “事 实 ”的 启 发 与 支 持 。 一 是一些西方学者、
作 家 对 中 国 文 化 、中国文学的向往与欣赏的态度。在 8 0 年 代 初 ，人们经

常 谈 到 叶 芝 、庞 德 等 重 要 的 “现 代 派 ”诗人对中国古代诗歌的借 鉴和兴
趣 。赵 毅 衡 在 《远 游 的 诗 神 》0 — 书 中 ，就罗列了大 M 的 第 一 手 材 料 ，来
描 述 中 国 古 典 诗 歌 对 2 0 世 纪 初 美 ㈣ 新 诗 运 动 和 “意 象 派 ”诗的出现所

起 的 重 要 作 用 。又 一 个 “事 实 ”，则 是 五 六 十 年 代 表 现 为 对 “现 代 主 义 ”
倾 斜 的 台 濟 文 学 （尤 其 是 诗 歌 ），在 7 0 年 代 以 后 发 生 了 向 “乡 土 ”的 “回

归 ”。这 在 大 陆 的 一 些 捍 "R “传 统 ”的 作 家 看 来 ，颇 有 点 “浪 子 回 头 ”
的意味。至 于 2 0 世 纪 拉 丁 美 洲 文 学 所 出 现 的 “文 学 爆 炸 ”，
更 对 文 学 “寻
根 ”的 倡 导者的想法以直接启发和推动。这•取得世界性成就与影响的
“拉 美 文 学 ”，包 括 墨 西 哥 的 富 恩 特 斯 、卢 尔 弗 ，危地马拉的阿斯图利亚

斯 ，阿 根 廷 的 博 尔 赫 斯 ，秘 # 的 略 萨 ，哥伦比亚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等等。

他们既然能把自己的文学创作建立在对本民族文化的深刻体验与认知的
基 础 上 ，并 由 此 取 得 辉 煌 成 绩 ，那 么 ，有 着 更 丰 厚 的 民 族 文 化 传 统 的 中
国 ，为 什 么 就 不 能 呢 ？阿 斯 阁 利 亚 斯 1966年 被 授 予 诺 贝 尔 文 学 奖 ，授奖

理 由 是 “由 于 其 出 色 的 文 学 成 就 ，他的作品深深棺根于拉丁美洲印第安
人 的 民 族 气 质 和 传 统 之 中 。”其 实 ，加 西 亚 • 马 尔 克 斯 、博 尔 赫 斯 ，以及
诗人聂鲁达等，
也 都 是 如 此 。“深 深 植 根 ”这 一 点 ，
会 给 中 国 作 家 留 下 “深
深 印 象 ”。当 然 ，
他们也注意到这些拉美作家，
都矜广泛地接受西方文学、
包 括 现 代 派 文 学 的 影 响 。然 而 ，从 拉 美 作 家 那 里 ，他 们 认 识 到 ，必须以
中国人的感受性来借用和改造西方的观念与形式。

① 四 川 人 民 出 版 社 ，1986年 。

•47 *
作 家 姿 态 与 N 我意识

在各种复杂的因索和条件的作用下 ， 一 些 作 家 自 然 觉 得 把 “文 化 ”

这 一 由 “社 会 遗 传 ”所 形 成 的 ，包括思想模式、情 感 模 式 、行为模式等内
容 的 概 念 引 入 文 学 创 作 的 范 W 之 中 ，将 是 十 分 有 意 义 的 。阿城批评中国
当代 小说往往不被当作小说、巧作艺术看，而 被 当 作 “社 会 学 ”的 材 料 ，
他 认 为 ，原因就在丁-未能将创作建立在“文 化 开 掘 ”之 中 。郑万降把小
说 的 内 涵 构 成 分 为 三 个 层 次 ，一 是 社 会 生 活 形 态 ， 一 是人的人生意识和
历 史 意 识 ，他 认 为 ，更 深一 层是文化背景，或 文 化 结 构 。他 们 都 认 为 ，作
家 的 创 作 应 达 到 这 样 的 更 深 的 层 次 ，才 能 使 小 说 真 正 成 为 小 说 ，成为艺

术 。从 扩 大 作 家 感 知 、休 验 、表 现 的 广 度 与 深 度 看 ，从 把 生 活 与 人 自 身

荇作一个复杂的整体的这一认识看，他 们 的 主 张 、强调是冇 道 理 的 ，也表

现 了 作 家 在 走 向 “成 熟 ”。不 过 ，说 到 小 说 能 真 的 成 为 小 说 ，成 为 艺 术 ，
而 不 仅 仅 被 当 作 “社 会 学 ”材 料 这 一 点 ，他 们 并 未 抓 住 问 题 的 要 害 。对
丁•这个问题，后 来 有 的 人 说 得 好 ：“终 极 意 义 上 ，使文学从平庸变为伟大
的 ，是 天 冰 ，不 是 文 化 。天 才 使 文 化 复 活 ，成 为 文 学 的 灵 魂 ，骨 骼 ，和语

言 ，ifii平庸者使文化材料成为文学中的累赘……”® “天 才 ”自然是个极
食 糊 的说 法，似 如 果 期 望 靠 “文 化 ” h 的开掘就能提高文学的艺术水准，
那 确 是 不 合 7 •实际的想法。小 说 从 被 当 作 “社 会 学 ”研 究 的 材 料 “进 化 ”
力 “文 化 学 ”研 究 的 材 料 ，这之间并没有仆么实质性的区别。

第 三 节 对 民 俗 、“地域文化”的重视

作 为 一 个 文 学 运 动 ，“寻 根 文 学 ”也 许 有 它 的 典 沏 性 的 、在 这一 运
动 的 “理 论 ”指 导 下 产 生 的 作 品 ，但在实际 的 文 学 创 作 的 表 现 中 则 要 广

① 吴 亮 ：《文学中的文化和文化中的文学》，《作 家 〉
>，1986年 第 4 期。

♦ 48 •
 第二章寻根趋向

泛 、复 杂 得 多 。原 闪 在 于 如 下 的 两 个 事 实 ，一 是 “文 学 寻 根 ”M 是一种
思 想 情 感 “意 向 ”的 追 求 ，
实际上并没有统一的、
有 严 格 理 论 规 范 的 4*:张 。
另 一 个 事 实 是 ，它 是 范 围 极 广 的 一 种 社 会 思 潮 与 文 学 思 潮 ，只是其中一
部分作家以明确的宣言加以强调。在 这 以 前 和 以 后 ，
作为一种创作倾向，
也 存 在 于 另 外 一 些 并 不 加 入 这 - “运 动 ”的 作 家 的 创 作 之 中 。而 且 ，不

仅 是 在 小 说 创 作 上 ，在 诗 、绘 画 、音 乐 等 各 艺 术 门 类 屮 ，都 有 一 定 的 表 现 。
诸 如 《风 • 雅 • 颂 》等 器 乐 作 品 的 出 现 ，舞 蹈 上 对 汉 唐 舞 蹈 的 现 代 人 所

作 的 挖 掘 与 “重 现 ”，“编 钟 乐 舞 ”的 演 出 ，
《西 藏 组 両 》（陈 丹 青 ）、《父 亲 》
( 罗 屮 立 ）等 用 传 统 技 法 表 现 乡 土 题 材 的 “乡 土 写 实 绘 両 ”的受到赞赏
等 等 。诗 歌 创 作 上 ，两 南 有 所 谓 “幣 体 主 义 ”、“新 传 统 主 义 ”的流派的

出 现 ，他 们 被 认 为 是 文 学 “寻 根 ”的 先 声 。 …… 当 然 ，不 同 作 家 、不同
作 品 所 表 现 出 来 的 对 “传 统 ”的 态 度 各 不 相 同 ，对 “传 统 ”的关注点和

价值判断，
也 有 很 大 差 异 。但 它 们 都 是 这 一 文 学 思潮的 锒初的组成部分。
不 过 ，“寻 根 ”的 意 识 ，的 确 在 小 说 创 作 上 体 现 得 更 为 明 显 、充 分 ，
并 给 8 0 年 代 小 说 创 作 的 观 念 、形 态 ，带 来 一 定 的 影 响 。

首 先 是 小 说 创 作 对 于 民 俗 、“地 域 文 化 ”的 重 视 成 为 一 时 风 尚 ，且

建 立 起 有 独 立 特 征 的 所 谓 “风 俗 小 说 ”形 态 。这 是 对 民 族 文 化 传 统 、民
族 文 化 心 理 素 质 重 视 的 结 果 。我 们 都 很 清 楚 ，当 代 屮 国 小 说 ，尤 其 是
六 七 十 年 代 小 说 中 的 地 域 、民 俗 的 特 征 、色 彩 已 相 当 模 糊 ，淡 化 、褪色
得 几 乎 难 以 辨 识 。如 果 写 的 是 城 市 ，可 以 理 解 为 任 何 城 市 ；是 乡 村 ，也

可 以 看 作 是 任 何 一 个 村 庄 。人 的 生 活 ，大 都 局 限 于 “政 治 ”层 面 ，而人
际 关 系 ，则 完 全 从 “阶 级 ”关 系 上 加 以 刻 W 。 当 时 作 家 的 看 法 是 ，支

配 、决 定 人 的 思 想 、情 感 、行 为 等 的 动 力 ，以 及 人 的 思 想 、情 感 、行为的
基 本 构 成 ，是 阶 级 、政 治 的 观 念 意 识 。这 些 作 品 ，在 很大程度上忽略了
人 的 日 常 生 活 和 人 的 性 格 、心理内容中所包含的民族文化的和人性的因
素 。汪 曾 祺 在 谈 他 的 小 说 时 说 过 ：“风 俗 是 一 个 民 族 集 体 创 作 的 生 活 抒

. 49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情 诗 ”。正 是 在 特 定 地 域 的 民 情 风 俗 中 ，在 人 们 的 日 常 生 活 中 ，对个人
的 描 绘 刻 画 ，与 对 社 会 、民 族 历 史 的 表 现 连 成 一 体 。 W 为民俗既有其变

异 性 ，但 也 有 明 显 的 稳 定 性 或 传 承 性 。尤其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
中 ，民 情 风 俗 仍 保 存 着 许 多 历 史 的 因 索 ，是 民 族 历 史 的 “活 化 石 ”。这
当 然 会 引 起 “寻 根 ”作 家 的 兴 趣 。 一 个 地 区 的 人 们 的 住 房 、居 室 陈 设 、

穿 戴 、语 言 、道 德 观 念 、表 达 方 式 的 情 况 ，以 及 家 族 状 况 、村 落 组 织 、交
际 方 式 、婚 丧 礼 仪 、生 产 方 式 、传 统 节 H 、宗 教 信 仰 等 等 ，都 取 决 于 这
一地区的人们在地理！
:、种 族 上 、历 史 过 程 上 ，政 治 生 活 上 的 特 定 位 罝 。
因 而 ，对 地 域 民 俗 的 关 注 、考 察 ，是 从 更 广 阔 的 时 空 范 围 里 来 观 察 人 的

表 现 ，也 是 作 家 文 化 意 识 强 化 在 创 作 L 视 角 转 移 、拓 展 的 表 现 。
在 8 0 年 代 ，不 少 作 家 亊 实 上 已 注 意 到 这 一 情 况 ：现 代 中 国 小 说 中

那 些 较 优 秀 的 作 品 ，都不是离开对特定的生活背景的深人表现而单纯描
写 感 情 与 观 念 的 冲 突 的 。这 些 作 品 ，都 显 示 了 作 家 对 某 一 历 史 时 期 、某
一 地 域 的 风 俗 习 惯 、伦 理 道 德 有 具 体 而 深 人 的 体 察 。这是使它们在人物
性格刻阃和环境描写上避免简陋、
粗 疏 的 一 个 保 证 。这 些 作 品 提 示 我 们 ：

除 非 对 人 与 人 的 关 系 ，对 人 的 传 统 生 活 有 深 入 的 把 握 ，否则无法摆脱创
作 上 的 教 条 化 的 感 伤 倾 向 。待 迅 对 浙 江 绍 兴 一 带 的 农 村 、市镇传统生活
的 深 人 研 究 ，沈 从 文 以 湘 两 等 地 作 为 (4己 探 索 人 生 的 “迤 地 ”，都说明
了 这一 点 。沈 从 文 对 于 他 的 家 乡 的 历 史 与 现 状 ，对湖南沅水流域各县的
地 理 、历 史 、民 情 ，对 当 地 土 著 部 队 的 士 兵 生 活 ，沅 水 流 域 的 船 夫 水 手
的 命 运 ，边 地 民 众 与 少 数 民 族 的 蛮 性 力 唐 的 深 入 了 解 ，从他的作品中可
以 看 得 很 清 楚 。他 写 的 人 性 和 性 格 中 的 民 族 心 理 因 素 ，是 具 体 的 、充满

感 性 活 力 的 。他 明 d 这个地区的山川地理与历史沿革等特点对这一地区
人 民 的 生 活 、性 格 带 来 的 限 制 ，他 真 实 地 刻 画了生活在 这里的各式人等
在感情、
生 活 道 路 上 所 做的 独特的挣扎与奋斗。在 为 8 0 年 代 “风 俗小说”

作 家 提 供 可 供 仿 效 的 实 例 上 ，沈从文是影响 深 远 的 一 位 。

. 50 •
 第二章寻根趋向

另外的作家还有哥伦比亚的加 西亚•马尔克斯和美国的福克 纳。他

们 对 中 国 “寻 根 ”作 家 的 创 作 都 曾 起 过 有 力 的 作 用 。批 评 家 沃 伦 认 为 ，
福 克 纳 所 创 造 的 那 个 名 叫 约 克 纳 帕 塔 法 的 “神 话 王 国 ”，是那样的生机

盎 然 ，“任 何 小 说 中 的 世 界 都 比 不 上 福 克 纳 从 社 会 学 的 角 度 分 析 得 更 缜
密 ”：“阶 级 ，职 业 和 历 史 的 特 征 写 得 十 分 鲜 明 ，我们完全能够知道他们
的说话、
衣着、
饮食、
住房、
风 俗 和 态 度 。自然和社会学、
地理和人文地理，

在 福 克 纳 的 作 品 中 ，虽 然 不 费 力 气 地 却 是 一 丝不苟地被反映出 来。”® 在
中 外 卓 有 成 就 的 前 辈 作 家 的 创 作 的 启 示 下 ，当 代 “寻 根 ”作 家 认 识 到 ，
在 作 品 中 凭 空 地 布 置 、寅 讲 某 些 有 关 政 治 、伦 理 道 德 、人 生 的 “竹 理 ”，
很 难 说 有 什 么 思 想 价 值 和 艺 术 价 值 ；人 作 为 “历 史 存 在 物 ”，他所经历
的政治、
道德冲突和人生危机，
都 不 能 离 开 包 含 具 体 民 俗 在 内 的 “历 史 ”。
一 般 来 说 ，作 家 大 体 上 都 有 他 们 比 较 熟 悉 、并在以后 创作中成 为取

材 重 点 的 生 活 范 围 。这 又 往 往 与 他 们 青 少 年 时 代 的 生 活 有 关 。但 是 ，是
否 对 特 定 地 域 的 风 俗 等 “有 形 文 化 ”和 对 信 仰 、世 界 观 等 “心 意 现 象 ”®
进 行 细 致 悉 心 的 考 察 ，不 同 的 作 家 态 度 并 不 一 致 6 有的作家更倾向于扩
大 取 材 的 生 活 范 围 ，并 不 专 注 于 表 现 某 - •特定的“乡 土 ”。另 外 ，即使
关 心 民 情 风 俗 的 “背 景 ”，在 处 理 h 也 有 粗 细 疏 密 的 不 同 。在 8 0 年代小

说 创 作 中 ，较 早 注 重 民 俗 描 写 在 小 说 的 情 调 、氛 围 、人物心理性格刻画
中 所 起 作 用 的 作 家 ，是 汪 曾 祺 。汪 曾 祺 所 走 的 “艺 术 路 线 ”接近于他的
老 师 沈 从 文 。他 并 不 愿 在 题 材 、主 题 上 赶 时 髦 、凑 热 闹 ，他 以 一 种 “抒

① 罗伯特•潘•沃伦：《威 廉 • 福 克 纳 》，见 《福 克 纳 评 论 集 》，第 51— 5 2 页，中国社

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
② 有 的 民 俗 学 者 将 “民 俗 ”的 范 围 ，确 定 为 “有 形 文 化 ”（主 要 为 “物 质 文 化 ”）、“语

言 艺 术 ”（故 事 、传 说 、谚 语 等 ）和 “心 意 现 象 ”（宗 教 . 世 界 观 等 ）三个方面•但

也有的并不赞成这种分类。参 见 [ 曰 ] 关 敬 吾 编 著 的 《民 俗 学 》，中国民间文艺出版
社 ，1986年 。

•51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情 性 小 说 ”的 写 法 ，
来把握 他 所 熟 悉 、
经过他的感情、
心智沉淀过的东西。
他 的 《受 戒 》、《大 淖 记 事 》、《故 里 杂 记 》、《桥 边 小 说 》等 ，都主要以江
苏髙邮地区那一带的市镇生活作为取材中心。他探索了不同的民情风俗

中 人 物 性 格 、心 理 的 特 点 及 其 变 迁 ，描 写 了 这 种 独 特 的 “文 化 氛 围 ”如
何 孕 育 了 健 康 的 或 平 庸 的 人 性 。邓 友 梅 在 进 人 8 0 年 代 之 后 不 久 ，也把
自 己 的 注 意 力 放 在 他 所 说 的 “民 俗 学 风 味 小 说 ”® 的 悉 心 经 荇 上 。 由于
他 在 5 0 年 代 后 期 以 后 相 当 一 段 时 间 生 活 在 北 京 的 市 民 阶 层 之 中 ，对北

京 市 民 生 活 、心 态 、语 言 已 冇 充 分 了 解 ，因 而 他 的 努 力 得 到 批 评 界 和 读
者 的 普 遍 好 评 。这 指 的 是 他 在 短 短 几 年 里 发 表 的 《双 猫 图 》、《寻 访 “r田
丨
儿 韩 ”》、《那 五 》、《烟 壶 》、《索 七 的 后 人 》等 中 短 篇 。这 些 作 品 中 有 地
道 的 京 白 土 话 ，冇 各 种 仪 式 礼 节 习 惯 ，有 上 至 皇 族 后 裔 ，下至市井小人
等 三 教 九 流 各 式 人 等 的 +同 形 态 。读 者 曾 欣 喜 地 读 到 小 说 创 作 这 久 违
了 的 方 面 ，尽 符 后 来 作 者 过 分 关 注 民 俗 因 素 表 现 上 的 真 切 ，而缺乏对作
品 的 内 在 生 命 活 力 的 贯 注 。与 邓 友 梅 畚 些 相 似 的 ，是冯骧才以天津市并
生活为内祥，
并若重探寻某 种 风 俗 的 历 史 渊 源 的 作 品 。他 的 《神 鞭 》、《三
寸 金 莲 》、《阴 阳 八 卦 》等 几 个 中 篇 ，由 于 所 表 现 的 对 象 的 特 殊 件 ，也由
于 他 所 采 取 的 新 的 透 视 角 度 ，对 它 们 的 思 想 艺 术 价 值 的 i f 价 存 在 者 观
点 相 当 对 立 的 争 议 。与 邓 友 梅 、冯 骢 才 、刘 心 武 （主 要 指 他 的 《如 意 》、
《立 体 交 叉 桥 》、《钟 鼓 楼 》) 写 京 津 的 风 俗 人 物 形 成 明 显 对 照 的 ，是陆文
夫 对 苏 州 “小 巷 ”，古 华 、叶 蔚 林 等 对 湘 两 湘 南 乡 镇 生 活 的 表 现 。不 过 ，
在 陆 文 夫 、古 华 等 的 有 些 作 品 中 ，始 终 存 在 肴 一 个 政 治 问 题 的 观 念 框 架 ，
民悄风俗往往是充填这一框架的材料。他们并没有能真正完成从单一政
治 视 角 到 较 开 阔 的 “文 化 ”视 角 的 转 移 。因 而 ，在 《美 食 家 》等 作 品 中 ，
吋以肴到多种因索并未构成融洽的协调的关系。在 这 种 悄 况 下 ，大 M 的
民 俗 材 料 的 敷 陈 ，便 多 少 带 有 炫 耀 的 意 味 。

① 《〈寻 访 “画 儿 韩 ”〉篇 外 缀 语 》，《小 说 选 刊 》，丨

9 8 2 年 笫 2 期。

•52 .
 第二章寻根趋向

在 文 学 “寻 根 ”作 为 一 种 明 确 的 艺 术 追 求 提 出 后 ，也驱使了这.一时

期 的 一 些 靑 年 作 家 走 上 这 条 d 硕 示 得 有 些 拥 挤 的 路 。 比起中老年作家
来 ，他 们 在 这 方 面 的 创 作 意 识 要 更 自 觉 。像 韩 少 功 、赀平•凹、郑 义 、李
杭 育 、郑 万 隆 等 ，都 在 一段 时 间 里 注 意 创 作 的 民 俗 与 地 域 文 化 问 题 。贾
平 凹 在 这 一 点 h 付 出 的 劳 动 M 多。他 说 ，“欲 以 商 州 这 块 地 方 ，来 体 验 、

研 究 、分 析 、解 剖 中 国 农 村 的 历 史 发 展 ，社 会 变 革 ，生 活 变 化 ，以一个
角 度 来 反 映 这 个 大 千 世 界 和 人 对 这 个 大 T •世界的心卢”
® 。他并不如冯骥
才 、邓 友 梅 那 样 侧 重 写 往 昔 生 活 ，他 主 要 写 今 天 ，写 今 天 发 生 的 社 会 变
革 ，在 这 一 基 点 上 来 探 索 “历 史 遗 产 ”的 生 命 力 和 困 窘 ，写不间地域文
化 之 间 、变 革 与 传 统 之 间 的 碰 撺 所 引 起 的 悲 欢 离 合 。《小 月 前 本 》、《鸡

窝 洼 人 家 》、《腊 月 • 正 月 》、《远 山 野 情 》、《黑 氏 》、《火 纸 》等 ，都是这

一 显 得 有 些 单 一 的 主 题 结 构 模 式 的 各 种 变 化 。连 同 他 的 《商 州 初 录 》、
《商 州 世 事 》等 ，作品中可见对这一长期处于封闭状态的陕南山区的•自
然 景 物 的 描 绘 ，可 见 野 史 、稗 史 的 许 多 记 载 ，冇 关 占 卜 、禳 祀 、礼 仪 、屋

宇 、器 具 、歌 谣 、谚 语 等 方 面 的 材 料 。在 表 现 社 会 变 革 所 引 起 的 文 化 心
理 冲 突 这 方 面 ,李 杭 育 的 包 括 《沙 灶 遗 风 》、《最 后 一 个 渔 佬 儿 》等 的 “葛
川 江 系 列 ”小 说 ，也在立足于地域文化丨:作出了他的探索。其他如扎西

达 娃 所 讲 的 西 藏 故 事 ，郑 万 隆 对 黑 龙 江 山 林 的 色 彩 和 “寒 冷 感 觉 ”的捕
捉 ，乌热尔图对鄂温克族的文化源流，对 铎 火 、马 的 嘶 鸣 、暴 风 雪 的 描 写 ，

都 以 对 民 俗 的 关 心 而 汇 人 由 文 学 “寻 根 ”所 诱发的 创 作 潮 流 之 中 。
毫 无 疑 问 ，文学 创作显露的对风俗七惯与道德伦理有足够的认识这

一 点 ，是 值 得 庆 贺 的 现 象 。人 们 认 识 到 ，离 开 对 人 与 人 之 间 的 交 往 、对
他 们 的 具 体 生 活 状 况 的 深 人 观 察 ，就 无 法 体 察 、揭 示 进 一 步 的 真 理 。 W
而，
这 可 以 看 作 是 推动文学有可能达到丰厚和深刻所走出的一步。当 然 ，

① 《〈小 月 前 本 〉代 序 》，花城出版社，1984年8

•53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对 风 俗 的 重 视 并 不 等 于 便 意 味 着 艺 术 的 完 成 ，这 里 冇 一 个 “转 化 ”的过
程 ，也 有 另 外 的 许 多 的 难 题 要 解 决 ，这一点是不必 多 费 口 舌 的 。

第 四 节 “记 忆 ”的搜寻和再现

文 学 “寻 根 ”思 潮 在 小 说 创 作 上 诱 发 了 对 民 俗 、对 “地 域 文 化 ”的
考 察 和 表 现 的 $ 视 。这 可 以 看 作 是 题 材 在 “空 间 ”上 的 拓 展 。从 “时 间 ”
的 方 面 说 ，则 表 现 为 对 “记 忆 ”的 搜 寻与再现的兴趣。
这 里 所 说 的 “空 间 ”和 “时 间 ”，当 然 只 是 一 种 借 用 _，并 非 指 艺 术

分 类 上 的 所 谓 “空 间 艺 术 ”和 “时 间 艺 术 ”。另 一 点 需 要 强 调 的 是 ，所
谓 “时 间 ”形 态 的 回 忆 ，也不是在通常 的 文 学 创 作 心 理 过 程 的 意 义 上 说

的 。因 为 ，从 文 学 创 造 的 心 理 过 程 角 度 时 言 ，文学创造的基本幻象都是
一 种 “完 全 ‘
经 验 ’的 历 史 ”，“这 种 虚 构 的 历 史 采 取 r i 己忆的表达方式”。
这 黾 所 讲 的 “空 间 ”与 “时 间 ”的 区 分 只 是 限 定 在 “题 材 ”性质的区分
的意 义 上 使用。
作 家 在 “寻 根 ”思 潮 的 影 响 下 所 搜 寻 的 “记 忆 ”，既 是 感 性 个 体 的 ，

同 时 也 是 以 个 体 为 “中 介 ”，试 图 达 到 对 “集 体 ”的 “记 忆 ”的 挖 掘 。
这 有 点 像 是 荣 格 所 提 出 的 “集 体 尤 意 识 ”的 概 念 ，只不过我们所谈的范
围 要 更 广 泛 。其 B 的 ，是 为 了 达 到 对 民 族 文 化 、民族精神传统的认知与
审 视 ，并 由 此 确 立 于 个 人 、于社会仍具生命活力的精神支柱。
谈 到 诸 如 “冋 忆 ”、“记 忆 ”这 些 概 念 ，如 上 面 已 提 到 的 ，应区别心
理 学 、现 象 学 等 的 不 冋 层 面 。从 心 理 学 的 角 度 肴 ，记忆虽 然被看作是所

有有机物的-•个一般功能，但 对 于 人 来 说 ，记 忆 这 一 现 象 要 复 杂 得 多 。
作 用 于 人 的 刺 激 所 留 下 的 印 象 不 仅 被 m a , 而 且 被 整 理 、被 定 位 。这正

. 54 •
 第二章寻根趋向

如 卡 西 尔 所 说 ，“在 人 那 里 ，我 们 不 能 把 记 忆 说 成 楚 一 个 事 件 的 简 单 再
现 ，说 成 是 以 往 印 象 的 微 弱 映 像 或 莩 本 。它 与 其 说 只 是 在 重 复 ，不如说
是 往 事 的 新 生 》它 包 含 着 一 个 创 造 性 和 构 造 性 的 过 程 。仅 仅 收 集 我 们
以 往 经 验 的 零 碎 材 料 那 是 不 够 的 ，我 们 必 须 真 正 地 冋 忆 亦 即 重 新 组 合
• • • • • •

它 们 ，必 须 把 它 们 加 以 组 织 和 综 合 ，并 将 它 们 汇 总 到 思 想 的 一 个 焦 点 之
中。”® 从 这 一 心 理 学 的 角 度 来 看 “记 忆 ”，那 么 ，人 的 一 切 活 动 ，包括文

学 艺 术 上 的 创 造 ，当然都与此有关。假如我 们仅仅 从心理学这一层面上

来 谈 对 “记 忆 ”的 搜 寻 、挖 掘 ，那 当 然 并 不 能 显 现 、概 括 “寻 根 ”文学

的性质。
从 8 0 年 代 文 学 “寻 根 ”性 质 的 意 义 上 来 谈 “记 忆 ”的 搜 寻 ，这首

先 指 的 是 创 作 题 材 上 一 种 相 对 集 中 的 趋 向 。也 就 是 说 ，文 学 创 作 （尤艿

是 小 说 创 作 ）在 选 择 时 下 或 既 往 、现 实 或 历 史 上 ，表 现为强大的倾向后
者 的 趋 势 。就 在 往 往 用 来 描 写 现 实 生 活 情 景 的 短 篇 小 说 创 作 中 ，这一特
点 也 很 明 显 。不 过 ，仅 仅 指 出 题 材 上 的 这 转 移 ”，也 仍 然 是 不 够 的 。
因 为 ，在 文 学 “寻 根 ”思 潮 出 现 以 前 的 7 0 年 代 末 到 8 0 年 代 初 ，所 谓 “伤

痕 文 学 ”与 “反 思 文 学 ”的 大 t t 作 品 的 取 材 ，就已表现了 “潜 入 历 史 ”
的 狀 况 。如 《许 茂 和 他 的 女 儿 们 》、《芙 蓉 镇 》、《剪 辑 错 了 的 故 亊 》、《犯
人 李 铜 钟 的 故 事 》、《月 食 》、《记 忆 》、《布 礼 》、《蝴 蝶 》等 等 ，在题材上

也 都 表 现 丫 对 个 人 和 集 体 的 生 活 道 路 、历 史 过 程 回 顾 的 性 质 。 因 而 ，必

须 指 出 ，文 学 “寻 根 ”对 “记 忆 ”的 挖 掘 的 特 点 ，还 表 现 为 另 一 方 面 ，

这 就 是 进 一 步 地 表 现 为 对 人 的 潜 在 生 命 力 的 召 唤 ，是通过对记忆的重新

组 合 来 建 造 一 个 曾 被 遗 忘 、也 难 以 把 握 的 、但 对 今 天 的生活有启示意义

的 感 觉 世 界 。汗 曾 祺 在 他 的 短 篇 《受 戒 》的 结 尾 注 明 ：“198 0 年 8 月 12

U ，写 4 3 年 前 的 一 个 梦 。”一 这 可 以 呑 作 是 “寻 根 ”文 学 的 表 现 “记

忆 ”的 一 个 注 释 。这 句 话 可 以 理 解 为 是 作 家 对 四 十 多 年 前 的 一 个 “梦 ”

① 《人 论 》，第 65 •页。

•55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的 追 记 ，也 可 以 看 作 是 今 天 对 已 流 逝 的 昔 a 生 活 所 做 的 一 个 “梦 ”，但

也 许 这 两 者 都 包 含 在 内 ，因 而 这 个 “梦 ”是 双 重 的 。这 种 “梦 ”，靠想

象 等 感 情 因 素 的 作 用 ，使 想 象 也 成 了 “记 忆 ”中 的 组 成 部 分 。它强调的

不 是 通 常 意 义 上 的 “f t 实 性 ”，不 是 对 某 一 阶 段 的 生 活 与 历 史 事 件 作 出

裁 决 和 评 判 ，而主要是在对自己的生活作出审査的基础上建立精神上的

理 想 。因 而 ，即 使 严 峻 、犀 利 如 矜 迅 ，也 有 他 自 己 的 “梦 ”。他 在 《朝花

夕 拾 》、《社 戏 》等 作 品 中 ，通 过 “回 忆 ”展 示 他 感 情 生 活 的 另 一 侧 面 。

在 这 里 ，他 “不 仅 重 复 他 以 往 的 经 验 而 且 重 建 这 种 经 验 ”。

这 样 ，比 较 起 时 间 稍 早 一 些 的 “反 思 ”作 品 ，阿 城 的 《棋 王 》、史铁

生 的 《我 的 遥 远 的 清 平 湾 》，王 安 忆 的 《小 鲍 庄 》、韩 少 功 的 《爸 爸 爸 》、

李 杭 育 的 《沙 灶 遗 风 》等 ，不 同 程 度 地 呈 现 了 两 个 方 面 的 区 别 。第 一 ，

它 们 已 主 要 不 在 对 某 一 历 史 事 件 或 某 一 社 会 问 题 作 出 道 德 上 的 、政治上

的 价 值 判 断 ，已 不 愿 承 担 “历 史 学 家 ”的 责 任 ，为社会生 活 的 发 展 过 程

理 出 因 果 关 系 的 逻 辑 线 索 。《月 食 》、《大 墙 下 的 红 玉 兰 》、《剪辑错了的

故 事 》等 等 对 “历 史 ”所 作 的 评 判 ，可 能 是 有 道 理 的 ，但却至少是相 当

简 单 化 的 。从 当 前 的 现 实 需 要 出 发 ，通 过 对 历 史 的 “反 思 ”以寻求有关

政 治 问 题 的 解 答 和 出 路 ，这 一 任 务 对 一 个 作 家 来 说 ，可 能 过 于 “沉 重 ”〇
文 学 “寻 根 ”则 表 现 为 更 侧 重 探 寻 “精 神 ”归 宿 的 因 素 。第 二 ，8 0 年代

初 迫 切 于 对 “历 史 ”和 现 实 作 道 德 和 政 治 裁 决 的 作 家 ，他们当时的创作

意 识 ，强 烈 地 表 现 为 “还 历 史 本 來 面 目 ”的 态 度 。虽 然 “真 实 ”、“客 观 ”

是 否 能 实 现 是 很 可 疑 的 ，即 使 自 称 忠 实 于 “历 史 ”的 历 史 学 家 ，他对过

去 事 件 的 描 述 ，材 料 的 处 理 ，也 必 定 要 受 到 某 一 意 识 或 隐 蔽 0 的 的 引 导 、

支 配 ，他 们 实 际 上 也 都 把 自 己 限 定 在 所 感 兴 趣 的 方 面 。但 是 ，当时的一

些 作 家 ，从 主 观 意 识 上 说 ，却 坚 定 地 想 “复 活 ”、“重 现 ”过去的真实情
况 。而 后 来 在 文 学 “寻 根 ”思 潮 影 响 下 的 作 家 ，
大 体 i：已放弃了这种努力 。

他 们 明 确 了 解 到 ，他 们 所 描 述 的 “历 史 ”，不 论 是 亲 身 经 历 过 的 ，还是

•56 •
 第二章寻根趋向

借 助 别 人 的 观 察 、记 述 加 以 了 解 的 ，都 不 可 能 是 以 往 情 况 的 再 现 。他们

知 道 ，关 于 过 去 的 生 活 ，他 们 所 提 供 的 是 与 不 N 时 代 或 N 时代的其他人

提 供 的 不 同 的 图 _ ，他 们 按 照 自 己 的 趣 味 、“偏 见 ”，对 “历 史 ”作了修

饰 和 再 造 ，而 其 中 起 核 心 作 用 的 是 个 人 （也 包 括 时 代 ）的 精 神 因 素 。即

在 某 一 精 神 的 、情 感 的 焦 点 上 ，对 “记 忆 ”的 包 含 着 认 识 、识 別 、整理

的 情 感 化 过 程 :冇 所 汰 除 ，
有所删削，
有所过滤，
有 所 组 合 的 对 往 事 的 “再

解 释 ”。

这 种 对 “记 忆 ”的 挖 掘 ，在 一 部 分 作 品 那 里 ，乂 集 屮 地 表 现 为 对 “童

年 ”的 兴 趣 和 向 往 。童 年 ，是 个 人 的 童 稚 时 期 的 一 段 生 活 ，也是一个民

族 、甚 至 人 类 的 童 年 的 、原 初 阶 段 的 状 态 。在 “寻 根 ”的 一 些 作 家 看 来 ，

人 类 在 历 史 过 程 中 ，逐 渐 失 落 了 某 种 东 西 ，造 成 了 各 种 因 素 ，如感性与

理 性 、现 实 与 理 想 、本 质 与 表 象 、经 验 与 超 验 之 间 的 普 遍 分 裂 ，他们认

为 :在 原 初 的 阶 段 ，
这 些 本 来 是 同 一 而 不 可 分 的 。对 人 的 “童 年 ”的 冋 忆 ，

就是达到这种同一，
尽 管 这 十 分 困 难 。在 一 首 题 为 《沙 堡 》® 的 诗 里 ，描

写 了 人 的 这 种 寻 求 ：“走 过 山 岗 的 鱼 ”，长 出 手 ，长 出 脚 和 思 想 ，“不死

的 灵 魂 / 仍 无 处 问 津 ”。然 而 ，“灵 魂 ”在 探 本 溯 源 ，只 是 这 种 努 力 ，带

有深刻的悲剧性质：

为什么沙粒纤尘不染呢

也闪烁发光
也坚固像星星
卡在心头

最接近答案是在井旁
但我们已退化
暗感水的寒冷

① 《中国当代实验诗选》，第 7 5 页，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

■57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虽 然 如 此 ，对 “童 年 ”的 追 慕 ，在 现 代 人 那 里 ，仍 是 摆 脱 精 神 矛 盾

的 重 要 途径。
3 然 ，在 8 0 年 代 ，即 使 表 现 出 “寻 根 ”意 识 的 中 闰 作 家 ，他们最有

力 的 动 机 ，主 要 还 不 是 人 类 面 临 的 那 些 普 遍 性 问 题 。他 们 感 受 最 深 的 ，

仍 是 发 生 在 当 代 的 现 实 问 题 ，这 包 括 “文 化 大 革 命 ”等提出的社会政治

问 题 在 内 。他 们 在 经 历 了 社 会 、人 生 的 各 种 挫 折 之 后 ，感情意向上倾向

于 一 种 股 始 、简 朴 、与 大 自 然 保 持 密 切 联 系 的 生 活 ，认 为 在 这 一 生 活 境

界 中 ，有 着 淳 朴 的 动 人 美 德 ，人性在这甲.冇更充分、更 自 然 的 展 示 ，在

超 越 一 切 暂 时 性 的 、表 面 的 因 素 之 后 ，找 到 稳 定 的 、带 有 “恒 久 ”性质

的 东 西 。正 如 曾 被 错 定 为 “右 派 ”，二 十 多 年 屮 遭 际 坎 坷 的 诗 人 昌 耀 所

写 ：走 过 人 生 的 许 多 港 U “广 告 牌 L 厂 商 花 哨 的 噱 头 ”，只铺下一层跳

动 的 红 绿 ，他 终 于 “史 钟 情 于 ”那 一 处 乡 渡 ，那 漫 天 飞 雪 屮 的 几 声 篙 橹 ，

—盏 风 灯 ，钟 情 于 那 生 活 过 的 峡 谷 ，那 共 过 命 运 的 草 滩 大 漠 ：“那里的太

阳 是 浓 重 的 釉 彩 ，那 里 的 空 气 被 冰 雪 滤 过 ，混 和 养 奶 油 、草叶与酵母的

芳 香 ……”（昌 耀 ：《随 笔 〈审 美 >»、《乡 愁 》）。靑 年 作 家 史 铁 生 的 《我

的 遥 远 的 清 平 湾 》，也 敁 示 了 相 似 的 感 情 意 向 。“遥 远 ”是 一 种 寓 意 性

的 提 示 ：是 一 种 空 间 的 距 离 ，也 是 时 间 上 的 距 离 。小 说 所描写的生活 图

景 ，似 乎 已 融 化 了 现 实 与 历 史 、今 天 和 往 昔 、现 代 与 远 古 的 界 限 。这个

陕 北 穷 山 穷 水 的 小 山 庄 ，春 天 下 种 时 ，空 旷 的 天 幕 F 冇多少年来一言不

变 的 情 景 ：扶 犁 的 后 面 跟 若 撒 粪 的 ，撒 粪 的 后 头 跟 着 点 籽 的 ，点籽的后

头 跟 着 埋 土 的 ，一 行 人 慢 慢 地 、冇 节 奏 地 向 前 移 动 。“那 情 景 儿 乎 使 我

忘 记 自 己 是 生 活 在 哪 个 世 纪 ，默 默 地 想 若 人 类 遥 远 而 漫 长 的 历 史 ”。远

古 历 史 的 许 多 丙 索 ，浓 缩 般 地 存 在 于 “现 时 ”的 生 活 中 ，而 使 “遥 远 ”

的 东 西 不 再 遥 远 。但 反 过 来 ，“现 时 ”乂 被 推 至 远 古 之 中 。这里淸明节

蒸 的 內 馍 老 乡 叫 “紫 推 ”，
据说是为纪念春秋时期的介子推;这甲.的“喊 ”

要 说 “呐 喊 ”，骗 人 叫 “玄 谎 ”…… 保 留 了 古 代 的 许 多 词 汇 。在作家的

. 58 .
 笫二章寻根趋向

经 验 、感 情 世 界 电 ，儿 近 停 滞 的 生 活 节 奏 、低 下 的 生 产 力 和 生 活 水 平 ，
都 后 退 成 淡 隐 的 背 景 ，甚 至 于 构 成 一 种 反 差 式 的 对 比 ：正 是 这 种 停 滞 ，

这 种 对 人 类 “童 年 ”特 征 的 保 存 ，人 的 精 神 却 取 得 稳 定 感 ，避免了 现代
人 的 焦 躁 不 安 ，人 与 A 然 、人 与 人 的 关 系 才 这 样 和 谐 、ft 然 。
其 实 ，8 0 年 代 初 一 些 着 重 表 达 社 会 政 治 意 识 的 作 品 ，已潜隐着这种

感 情 意 向 。如 张 贤 亮 的 《灵与肉》，
这个短篇的政治性主题是显而易见的，
很 容 易 看 到 作 品 对 “爱 同 主 义 热 情 ”的 张 扬 ，或对知识者在与劳动人民
的 结 合 中 获 得 新 生 的 这 一 命 题 的 证 实 等 等 。但 是 ，一 个 被 “发 配 ”到西
北 偏 远 农 场 当 放 牧 员 的 戴 着 “荆 棘 之 冠 ”的 知 识 分 子 ，在 与 大 A 然的亲
近 中 、与 庄 稼 人 质 朴 的 生 活 方 式 及 生 活 理 想 的 融 人 中 ，他飘浮的灵魂有
所 依 靠 ，获 得 充 实 与 富 足 。他 骑 在 马 上 ，他在十.堆上躺下：他 仰 铝 天 空 、
云 朵 ，风 带 着 大 自 然 的 呼 吸 ，给 他 亲 切 的 抚 慰 ，他 闻 到 自 己 生 命 的 气 息

和 大 G 然 的 气 息 。“这 种 心 悦 神 怡 的 感 觉 是 非 常 美 妙 的 。它能引起他无
边 的 遐 想 ，认 为 自 己 已 经 融 化 在 旷 野 的 风 中 ，到 处 都 有 他 ，而他却又失

去 了 A d 的 独 特 性 ，他 的 消 沉 ，他 的 悲 怆 ，他 对 命 运 的 委 曲 情 绪 也 随 着
消 失 ，而 代 之 以 对 生 命 和 自 然 的 热 爱 。”这 是 通 过 “回 忆 ”，沉人存在于
“现 实 ”中 的 “历 史 ”来 进 行 自 我 审 察 ，对 A 己 的 生 活 进 行 评 价 ，其结
果却是达到了 “f 丨我”的 融 化 与 消 失 的 境 界 。这 种 体 验 ，也存在于王蒙
的 《杂 色 》等 作 品 中 。那 个 同 样 是 “右 派 分 子 ”，N 样 被 “发 配 ”到新

M 的 倒 了 霉 的 “老 小 伙 T ”，同 样 在 人 类 生 活 的 “衆 年 ”境 界 中 找 到 使
灵 魂 稳 定 的 力 里 。这 个 落 难 的 “书 生 ”，为 宥 纷 乱 lit事 与 自 身 艰 难 处 境
而 愤 愤 不 平 ，他 想 “心 平 气 和 ，与 世 无 争 ”却 难 以 平 静 ，既 fl 尊 又 自 卑 ，
既 很 有 抱 负 又 时 时 在 自 嘲 。他 在 骑 着 与 他 的 身 份 、形象相配称的厳弱的
杂 色 瘦 马 踏 t H 季 草 场 山 峦 时 ，看 到 了 四 周 都 是 石 头 和 沙 砾 ，氏着骆驼
刺 和 芨 芨 草 ，时 间 在 这 时 仿 佛 也 已 凝 固 ，年 代 的 考 辨 已 失 去 意 义 ：“文
明 和 猜 落 ，繁 荣 和 萎 靡 ，革 命 和 动 乱 ，正 义 和 阴 谋 ，标 语 和 u 号 ”，这一

•59 *
作家姿态与我意识

切 在 这个 永远 如 此 的 原 始 荒 漠 和 碧 绿 荩 场 上 开 始 后 退 、消 失 。他似乎发
现 、找 到 了 属 于 人 类 “童 年 ”的 记 忆 的 东 西 ，不 由 得 产 生 回 到 简 单 、淳
朴 的 生 活 和 感 情 境 界 中 去 的 愿 嗜 ，重 建 一 种 人 与 A 然 融 洽 无 间 ，人与人

之 间 单 纯 、拙 朴 的 关 系 ，而 “我 ”也 在 这 种 融 合 中 消 失 。“即使一切都
翻 了 个 个 儿 ，再 翻 了 个 个 儿 ”，这 儿 仍 然 有 这 么 大 ，这 么 绿 ，这么温厚又
慷 慨 无 私 的 草 地 ，而 这 “草 是 有 生 命 的 ，山 是 有 生 命 的 ，
大地是有生命的，

这 生 命 是 不 会 灭 绝 的 ，这生命的力 M 是 不 可 阻 挡 的 ”。
需 要 补 充 一 点 的 是 ，这 种 通 过 对 人 类 “童 年 ”的记忆的寻找以获得
梢 神 上 的 稳 定 感 的 感 情 意 向 ，对 8 0 年 代 的 中 国 作 家 来 说 ，是 现 实 中 经

受 的 难 以 言 状 的 创 痛 所 触 动 与 导 引 的 。在 这 种 向 往 的 后 面 ，都伴随肴痛
苦 与 忧 伤 。“自 我 ”的 融 化 4 消 失 ，是 对 这 种 痛 苦 、忧 伤 的 暂 时 性 的 医

治 ，他们 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要脱离由精神重建所构成的宁静与稳定的
境 界 ，投 入 他 们 既 爱 又 怕 的 现 实 的 纷 扰 之 中 去 。这 种 情 况 ，倒是有点像
美 闰 小 说 家 汤 麦 斯 • 沃 尔 夫 的 作 品 所 表 现 的 那 样 ：“从 这 创 痛 中 突 然 生
出 一 种 无 可 奈 何 的 ，对 于 已 经 消 逝 几 已 忘 怀 了 的 过 去 生 活 的 愤 憬 ，渴望
那 ‘苹 果 树 ，歌 唱 ，黄 金 时 代 ’的消逝了的日子。”®

第 五 节 “在空间中置换位置寻求拯救

从 上 面 这 些 粗 略 的 描 述 中 吋 以 卷 到 ，经 历 了 “文 化 大 革 命 ” “劫 后 ”
的 8 0 年 代 的 一 些 作 家 ，在 精 神 上 进 行 ft 赎 、寻 求 拯 救 的 方 式 之 一 ，是通

过 文 学 “寻 根 ”的 形 式 进 行 的 。“寻 根 ”在 文 学 创 作 、
尤其是小说创作中，

在题材的拓展上表现为注重民俗刻W 的空间形态和注重对个人与集体

① 《美国现代七大小说家》，第 2 7 5 页，三联书店，1988年 。

•60 •
 第二章寻根趋向

“记 忆 ”搜 寻 的 时 间 形 态 。而 这 两 者 在 一 部 分 作 品 中 ，乂往往是交融在
一 起 而 难 以 分 开 的 。题 材 选 取 上 对 “往 昔 ”、对 “记 忆 ”的 追 寻 ，可以

理 解 为 对 作 为 个 体 的 人 的 一 段 往 事 的 缅 怀 ，也 可 以 理 解 为 对 人 类 的 “童
年 ”时 代 ，即人类的原初阶段靠想象进行的重构。
这 一 切 ，都 是 一 种 精 神 现 象 ，是 人 在 外 部 各 种 压 力 K 所作出的梢神
反 应 。这 种 精 神 现 象 ，更 容 易 集 中 地 出 现 在 时 代 的 转 折 时 期 ，或传统社
会 发 生 “解 体 ”的 竹 景 下 。历 史 学 家 汤 因 比 在 他 的 《历 史 研 究 》里 ，谈
到 在 社 会 解 体 时 期 人 类 的 灵 魂 所 发 生 的 分 裂 ，以 及 这 种 分 裂 在 人 的 行
为 、情 感 和 生 活 的 毎 一 种 方 式 里 呈 现 的 各 种 情 状 。这 种 灵 魂 分 裂 ，在个
人 行 为 方 式 上 ，表 现 为 被 动 反 应 的 放 任 自 己 的 “自 暴 自 弃 ”与主动反应
的 “ft 我 克 制 ”。在 社 会 行 为 方 式 上 表 现 为 逃 避 责 任 的 消 极 企 图 与 “为
了 表 白 对 理 想 的 拥 护 ，却 有 意 地 招 惹 死 亡 ”的 殉 道 。在 个 人 感 情 方 面 ，
意 识 到 从 恶 的 势 力 面 前 “逃 遁 ”，可 以 因 认 识 到 不 能 控 制 环 境 而 产 生 “流
离 感 ”，也 可 以 因 认 识 到 灵 魂 不 能 控 制 ft 身 而 会 有 一 种 罪 恶 感 。而灵魂
的 分 裂 在 社 会 情 感 上 的 表 现 则 为 “混 合 主 义 ”与 “划 一 感 ”的 对 立 。至
于 谈 到 在 “生 活 方 面 ”，
汤 因 比 列 举 的 消 极 反 应 与 积 极 反 应 为 “复 古 主 义 ”
与 “未 來 主 义 ”的 对 立 。这 两 者 “都 是 要 冲 破 令 人 厌 倦 的 现 在 ，一跃而
逃 避 于 时 间 之 流 的 另 一 阶 段 ”，它 们 都 “试 图 以 单 纯 的 时 间 次 元 的 转 移
代 替 从 一 个 灵 性 的 阶 段 到 另 一 个 灵 性 阶 段 的 行 动 领 域 的 转 移 ”。对于其
中 的 古 主 义 ”，汤 因 比 指 出 ，它 “可 以 规 定 为 ，从对当代有创造力的
人 物 的 模 仿 退 回 到 对 种 族 的 祖 先 的 模 仿 ，这 就 是 说 ，从文明的动力运动
转 落 到 文 明 的 静 止 状 态 ，在 这 个 状 态 里 现 在 能 够 养 见 原 始 的 人 类 ”。它
要 恢 复 的 是 占 代 的 理 想 国 ，而 这 个 理 想 国 愈 是 在 混 乱 的 时 期 ，愈益为人
们 所 低 回 怀 想 ，并 且 ，这 个 理 想 国 离 现 在 愈 远 ，“则其非历史的理想化的
程 度 也 许 愈 益 加 甚 ”。
0

① 《历 史 研 究 〉
> , 中册，笫 3 3 2 页，笫 336— 3 4 0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如果我们不把汤因比的这些描述看作娃一种社会行动和生活方式的
企 图 ，而 更 多 屙 作 是 人 的 情 感 反 应 的 话 ，那 么 ，这 对 于 理 解 我 们 所 谈 及
的 文 学 “寻 根 ”所 M 示 的 人 的 精 神 状 况 是 有 帮 助 的 。只 是 ，对 “灵魂的
分 裂 ”所 作 的 两 分 法 可 能 有 些 简 单 化 。“我们除了 n了以在时间中，也可

以在空间中置换位 S 来 寻 求 拯 救 。毋 宁 是 去 累 西 对 或 者 南 海 ，而不是去
美 第 奇 的 佛 罗 伦萨 或伯里克利的希腊。我们甚至可以在我们自己社会的
不 同 阶 层 的 生 活 中 寻 求 逃 避 ，可 以 去 模 仿 农 民 、电影明星或者匪徒的生

活 方 式 。”$ 这 种 通 过 “在 空 间 中 置 换 位 置 ”的 方 式 ，
达 到 的 仍 是 对 “记 忆 ”
的 发 掘 。这 在 8 0 年 代 中 国 文 学 中 ，便 表 现 为 到 僻 远 的 乡 村 、草 原 、山林

里 寻 找 “理 想 化 的 过 去 ”，
并 将 K 镶 嵌 人 “现 时 ”的时间框 架 之 中 的 形 态 。
这 种 思 想 潮 流 和 精 神 意 向 ，从 人 类 的 精 神 史 上 宥 ，当然完全不是新

的 东 西 ，它 存 在 于 人 类 历 史 的 整 个 过 程 中 。但 在 近 代 ，它存着特殊的含
义 ，带 有 对 “工 业 文 明 ”所 产 生 的 “文 化 后 果 ”的 反 应 的 性 质 。是面对

着 机 械 的 压 力 ，城 市 生 活 造 成 的 人 与 自 然 的 分 隔 ，环 境 的 恶 化 ，情感的

蒌 缩 ，在 乡 村 与 城 市 、精 神 与 物 质 、感 性 与 理 性 、传 统 与 革 新 的 普 遍 性
冲 突 中 ，人 们 所 作 出 的 一 种 选 择 。在 1 8 世 纪 ，一 些 欧 洲 大 城 市 的 居 民

已 经 看 到 都 市 生 活 的 太 多 限 制 与 不 ft 然 ，以及整个社会对理件的强调推

崇 ，这 对 他 们 来 说 ，“似 乎 毁 灭 了 人 类 天 性 中 一 些 珍 贵 的 东 西 。不 管 他

们 像 卢 梭 那 样 转 向 ‘高 贵 的 原 始 状 态 ’，像 麦 克 福 森 那 样 转 向 凯 尔 特 族
神 话 中 的 英 雄 ，还 是 像 赫 尔 德 转 向 欧 洲 农 夫 ，他 们 寻 求 的 是 -种 比 起 巴
黎 、伦 敦 和 柏 林 上 层 阶 级 的 生 活 来 更 为 简 朴 、更 富 有 情 感 、也更令人满
意 的 生 活 方 式 。”® 这 是 欧 洲 浪 漫 主 义 运 动 和 浪 漫 主 义 竹 学 的 主 要 内 容 。
这 一 思 潮 的 基 本 观 点 ，可 以 从 卢 梭 那 甩 找 到 ，这 就 是 ，只 有 淳 朴 、简单

的原始式生活能使人类失去的天真的美德的恢复成为可能。时大自然则

① 菲利普•巴格比：《文 化 ：历 史 的 投 彩 》，笫 1 8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丨

9 8 7 年,
② 《文 化 ：历 史 的 投 影 》，第丨8 — 丨9页。

•62 •
 第二章寻根趋向

有助于人类已衰弱的肉体、
精 神 的 康 复 。我 们 在 歌 德 、
华兹中斯、
布莱克、
里 尔 克 等 的 作 品 中 ，都 能 看 到 这一思潮的各种投影。
在 中 国 “五 四 ”以 后 的 现 代 文 学 中 ，由于一系列急迫的社会危机和

社 会 问 题 ，使 更 多 的 作 家 关 切 社 会 变 革 的 迫 切 ，并 对 “传 统 ”持更多的

批 判 态 度 。这典哦地体现在魯迅等作家的思想言论和创作之中。在他们
看 来 ，中 国 的 乡 村 和 “传 统 ”并 没 有 太 多 东 西 可 以 留 恋 ，乡村在他们的

作 品 中 ，人 多 数 情 况 下 作 为 保 守 、滞 败 、作 为 中 国 社 会 发 展 的 严 重 负 累
和 阻 碍 力 S 出现。他们虽怀着丨司情，但 又 不 留 情 面 地 揭 露 与 这 种 落 后 、

凝固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相联系的农民于淳厚之中的愚昧与麻木。他
们 以 启 蒙 者 与 革 新 者 的 姿 态 ，专 注 于 这 种 “破 坏 性 ”的 工 作 。魯迅等的

态 度 ，可 以 说 代 表 了 现 代 中 国 作 家 的 主 导 性 的 精 神 意 句 。但 娃 ，也不是
说 就 不 存 在 另 外 的 精 神 意 向 ：它 冇 时 表 现 为 某 -作 家 的 一 贯 性 执 着 追 求 ，
有时 则 体现在作家某一 阶段的作品中。前 者 如 沈 从 文 。在对待城市与乡
村 、理 性 与 感 情 的 关 系 上 ，他 的 同 情 与 肯 定 是 在 后 者 。他强调了乡村村

民 中 符 合 自 然 的 道 德 原 素 的 人 性 ，关 切 、批 评 “资 本 文 明 ”的都市对乡
村 世 界 的 “人 侵 ”所 造 成 的 污 染 ，厌 恶 人 与 人 之 间 的 金 钱 的 关 系 ，并把
m 己 理 想 的 牛 命 形 式 ，寄 寓 于 对 湘 西 沅 水 流 域 (H 然 景 物 的 描 绘 之 中 。至
于 有 的 作 家 的 某 一 阶 段 创 作 的 体 现 ，则 可 以 举 冯 至 4 0 年 代 初 的 《十四
行 集 》及 当 时 他 写 的 散 文 。 当 时 ，他 任 教 于 昆 明 的 西 南 联 大 ，居住在城
外 的 乡 村 。写 于 1942年 的 题 为 《一 个 消 逝 了 的 山 村 》的 散 文 中 写 道 ：
“在
人 口 稀 少 的 地 带 ，我 们 走 入 任 何 一 座 森 林 ，或 者 一 片 草 原 ，总觉得他们
在 洪 荒 时 代 大 半 就 是 这 样 。人 类 的 历 史 演 变 了 几 千 年 ，它们却在人类以
外 ，不 起 一 些 变 化 ，千 百 年 如 一 日 ，默 默 地 对 着 永 恒 。”他在这个山村看
到 这 样 的 图 画 ：“在 夕 阳 里 一 座 山 丘 的 顶 上 ，坐 着 一 个 村 女 ，她聚精会神
地 在 那 里 缝 仆 么 ，一 任 她 的 羊 在 远 远 近 近 的 山 坡 上 吃 草 ，四 面 是 山 ，四
面 是 树 ，她 从 不 抬 起 头 来 张 望 一 下 ……"在 这 幅 图 像 的 前 面 ，“觉得我随

•63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身 带 来 的 纷 扰 都 变 成 深 秋 的 黄 叶 ，自然而然的凋落了。这 使 我 知 道 ， 一

个 小 生 命 是 怎 样 鄙 弃 了 一 切 浮 夸 ，孑然一身担当着一个大宇宙。”①这种
对 淳 朴 、“无 名 ”（“无 名 ”为 “万 物 之 始 ”，也 是 万 物 的 终 结 ）的 向 往 ，
与 那 个 时 代 的 状 况 有 关 ，也 与 当 时 他 的 具 体 生 活 境 遇 冇 关 。在 时 代 的 、
使 个 体 感 到 生 命 溧泊的狂风 骤雨中，人 的 这 种 体 验是容易理解的：

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
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
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
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

也生千里万里的距离：
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
瓷壶在向 往 江 边 的 陶 泥 ，
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

各自东西。我们紧紧抱住，

好像自身也都不能自主。
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

暴雨把 一 切 又 淋 入 泥 土 ，
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
在证实我 们 生 命 的 暂 住 。
®

在 经 历 了 狂 风 把 一 切 吹 上 高 空 ，暴 雨 把 一 切 淋 入 泥 土 之 后 ，万物都
在 想 消 失 那 千 里 万 里 距 离 ，向 往若他 们那原始的、也 是 本 源 的 生 命 形 态 。
正 是 这 种 简 单 、朴 素 的 生 活 才 最 稳 定 。但 这 并 非 静 止 和 死 亡 ，这 时 ，生
命和感情也便达到真淳与深广。

① 9 8 5 年a
《冯 至 选 篥 》笫 2 卷 ，笫 4 0 — 4 2 页。 四川文艺出版社，丨
② 《十 四 行 篥 》，笫 2 1 首 ，据丨9 4 2 年明曰社版本，

•64 -
 第二章寻根趋向

冯 至 的 这 种 体 验 、情 感 ，与 里 尔 克 是 相 通 的 。 区别在于后者更侧重
于 对 机 械 、金 钱 、榨 取 、占有给人的心灵带来损 害的忧虑：

众人把破碎的王冠铸成钱币，
当世的主人占有了它们，
烈 火 中 造就了机器， •
隆隆效命于他的意欲，
但它们没有带来幸福。
乡思的矿石执迷着
要从钱币 中 离 去 ，从那
引导它驶向生命之迷津的铁路上离去。
它傲然回绝了工厂和金 库，
没 有 被 卑 微 地 熔 化 ，而是
复归于坦荡的群山，
随 后 ，群 山 将 又一次关闭。
®

从 人 类 普 遍 性 的 心 理 状 态 说 ，支 持 、肯 定 变 革与担 忧传统的东西的
消 亡 给 精 神 带 来 的 损 害 ，这 两 者 似 乎 是 一 组 难 以 两 全 的 矛 盾 。进化与稳

定 ，变 革 与 保 护 的 关 系 ，是 人 类 面 临 的 “永 恒 性 ”的 冲 突 。人 活 着 ，也
表 达 着 自 己 的 生 命 ；作 为 个 体 ，生 命 是 有 限 的 ，但 乂 具 有 某 种 不 朽 性 。
不 朽 ，并 非 指 灵 魂 的 不 灭 ，而 是 生 命 在 个 体 短 暂 生 存 结 束 后 ，还以其他
形式存在下来，
集 聚 、融 汇 为 后 来 的 人 们 所 称 之 为 tt传 统 ”的 东 西 。因 而 ，
人 的 活 动 中 就 存 在 着 这 种 两 极 性 ：在 坚 守 传 统 、要求继 承 与 打 破 这 种 稳
定 格 式 之 间 ，存 在 着 一 种 “张 力 ”，在 力 阉 保 存 旧 形 式 与 渴 型 创 造 新 形
式 之 间 存 在 着 无 休 止 的 矛 质 。他 们 终 将 在 这 种 矛 盾 中 烦 恼 、焦 躁 ，并进

行顾此失彼的选择。

① 转 引 自 刘 小 枫 ：《诗 化 哲 学 》，第 1 8 9 页，山东文艺出版社，1987年。

•65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第六节面对革新与保护的困惑

8 0 年 代 的 文 学 “寻 根 ”思 潮 ，应该说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要求回归

简 朴 、原 初 的 生 活 形 态 的 意 向 ，表 现 了希望精神得到稳定的愿望。不 过 ，
如 果 简 申 化 地 认 为 “寻 根 ”的倡导者与他们的作品都无一例外的属于排
拒 变 革 、坚 守 传 统 与 稳 定 的 思 想 倾 向 ，那 并 不 合 乎 亊 实 。情况要复杂得
多 。我们可以把这一 “寻 根 ”运 动 看 作 与 “浪 溲 主 义 运 动 ”有 关 联 的 思 潮 ，
却 难 以 在 两 者 之 间 简 单 地 画 上 等 号 。这 是 因 为 8 0 年 代 的 中 _ 作家虽然

也 面 对 若 人 类 的 普 遍 性 难 题 ，但 更 触 动 他 们 的 ，往往是一 些 特 殊 性 烦 恼 。
这 种 特 殊 性 首 先 来 自 中 国 现 实 的 社 会 状 况 。对 于 我 们 来 说 ，一个
富 强 的 、现 代 化 的 中 国 ，是 几 代 人 的 争 取 、追 求 的 目 标 。人们已为它付
出 了 髙 昂 的 代 价 。“现 代 化 ”这 个 含 义 也 许 是 很 复 杂 的 理 想 ，可以说是
8 0 年 代 中 闻 最 重 要 的 现 实 追 求 。在 这 种 情 况 下 ，变 革 的 渴 望 ，支配养大

多 数 人 、包 括 作 家 的 思 想 和 行 为 。另 一 方 面 的 情 况 是 ，中 国 直 到 现 在 ，
毕 竞 还 是 个 “乡 村 的 中 N ”（虽 说 近 十 多 年 来 情 况 冇 了 很 多 改 变 ）。在
19、2 0 世 纪 ，西 方 诗 人 、作 家 用 来 与 机 械 的 压 迫 、金 钱的侵蚀相对抗的

带 冇 远 古 “原 始 ”特 征 的 乡 村 与 大 自 然 ，在 中 网 现 实 的 土 地 上 ，常常很

难 成 为 构 造 理 想 境 界 的 材 料 。从 作 家 们 与 乡 村 所 保 持 的 密 切 联 系 中 可
以 看 到 ，僻 远 封 闭 的 乡 村 虽 然 存 在 着 令 人 钟 爱 的 质 朴 与 淳 厚 ，但他们同
时 也 S 睹 了 令 人 难 堪 的 贫 困 、睃 乏 ，其 至 愚 昧 和 野 蛮 。他 们 靠 “冋 忆 ”，
靠 “空 间 置 换 ”的 方 式 ，不 见 得 能 建 立 起 “昔 口 的 黄 金 时 代 ”。 由于梦

魇 般 的 现 实 生 活 的 压 力 ，大 Q 然 本 身 也 发 生 了 变 质 ：“除 了 极 端 不 可 救
药 的 天 真 汉 和 受 到 多 方 保 护 的 都 市 庄 园 主 外 ，谁 都 T 解大自然的阴暗方
面 。经 常 跟 自 然 打 交 道 的 人 ，
都 W 对付过风霜旱涝、
酷暑虫害、
土壤贫瘠、

毐 蛇 疾 病 和 地 形 不 平 ，对 付 过 CJ 然界相继或同时表现出来的一般不确定

•66 •
 第二章寻根趋向

性。 当 然 ，作 家 的 创 作 表 现 的 是 感 情 意 向 与 精 神 活 动 ，并非对现实状
况 的 忠 实 记 录 。但 是 ，在 冷 酷 而 严 峻 的 事 实 面 前 ，他 们 对 未 遭 侵 蚀 、腐
化 的 自 然 及 自 然 之 子 的 理 想 化 ，必 是 受 到 很 大 的 损 害 。对大多数仍抱若
顽 强 的 社 会 责 仟 感 的 中 闰 作 家 来 说 ，要他们在社会现实情景和社会问题
面 前 转 过 身 去 ，实 在 有 些 困 难 。
另一个潜在的因素是那种冇些稳固的审美理想。这却又与作家对待
现实的态度存在距离和矛盾。 一 种 被 认 为 是 以 宁 静 、和谐为基本特征的
文 化 传 统 ，决 定 了 与 此 相 适 应 的 审 美 理 想 。虽然不少作家对停滞的现实
和 传 统 的 习 俗 持 一 种 严 格 审 视 的 态 度 ，但 他 们 的 审 美 倾 向 ，却与传统的
生 活 节 奏 有 更 多 联 系 。对 许 多 作 家 来 说 ，他 们 很 难 从 宏 大 的 力 、急迫的
节 奏 与 错 动 的 不 和 谐 中 体 验 到 美 ，相 反 ，只 要 他 们 对 乡 村 有 更 多 了 解 ，
就 越 能 感 受 到 土 地 中 所 蕴 含 的 忧 郁 ，产 生 对 土 地 、田园的感情上的依恋。
4 0 年 代 ，端 木 蕻 良 在 回 顾 创 作 生 活 的 文 章 里 说 ，“在 人 类 的 历 史 h , 给
我 印 象 最 深 的 是 土 地 ”，

…… 土 地 传 给 我 一 种 生 命 的 固 执 。土 地 的 沉 郁 的 忧 郁 性 ，猛
烈 的 传 染 了 我 。使 我 爱 好 沉 重 和 真 实 。使我也像土地一样负载了
许多 东 西 。 当野草在西风里萧萧作响的时候，我 踽 踽 的在路上走，
感 到 土 地 泛 溢 出 一 种 熟 识 的 热 度 ，在 我 们 脚 底 。土地使我有一种
力 蛩 ，也 使 我 有 一 种 悲 怆 。 …… 我活着好像是专门为了写出土地
的历史而来的。
土 地 是 一 个 巨 大 的 影 子 ，铺 在 我 的 眼 前 ，使我的感情重添了
一层辽廓。 当感情的河流涨起来了，一个人就想起了声音和词句。
夏 天 和 秋 天 ，积 水 和 水 沟 一 般 平 了 。 泪 水 和 眼 眶 平 潮 了 ，泪珠就
滚 落 了 。我的接近文学是由于我的儿时的忧郁和孤独。
®

① 戴维•埃伦费尔德：《人 道 主 义 的 僭 妄 〉
> , 第 7 页，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 。
② 《我 的 创 作 经 验 《万 象 》月 刊 ，第 4 卷 ，1944年 第 5 期。

•67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这 种 tt为 什 么 我 的 眼睹常充 满泪水，因 为 我 对 这 土 地 爱 得 深 沉 ”（艾

青 ：《我 爱 这 土 地 》）的 感 情 ，为 不 少 中 国 作 家 所 拥 有 。这 种 忧 郁 ，更容
易 打 动 我 们 的 心 。这 种 情 况 ，也 延 续 到 8 0 年 代 。这 种 审 美 理 想 ，当然

会 推 动 作 家 的 感 情 倾 向 传 统 的 人 情 、风 俗 、土 地 和 A 然 。

对 土 地 所 产 生 的 感 情 t 的 依 恋 是 一 方 面 ，另 一 方 面 ，则是中闻悠久
的 文 化 、文 学 遗 产 的 强 大 吸 引 力 。在 许 多 作 家 的 意 识 中 和 感 情 深 处 ，都
很 难 将 这 些 从 “记 忆 ”中 甩 掉 ，即 使 开 始 时 表 现 出 “反 叛 ”的强烈色彩。
W 而 ，怀 旧 、回 归 作 为 一 种 意 态 ，在 中 国 文 学 中 有 长 久 生 命 力 ，成为重

要 的 主 题 。许 多 作 家 到 头 来 都 是 余 光 中 诗 中 所 写 的 那 只 “金 屮 虫 ”，那
块 “网 际 鸡 尾 酒 ”中 永 不 融 化 的 冰 块 。
® 中 国 的 文 化 艺 术 ，那 么 多 璀 燦
的 诗 词 、文 章 、传 说 ，那 令 人 心 迷 的 中 原 慷 慨 悲 歌 、杏 花 春 雨 江 南 ……
这 一 切 ，都 足 以 留 住 那 想 飞 腾 的 心 ，提 供 足 以 抗 御 现 代 因 素 的 传 统 情 调 、

生活方式和精神力 M 。
上 述 种 种 并 不 相 同 的 背 景 因 素 ，产 生 的 并 非 导 向 同 一 方 面 的 合 力 ，
而 足 互 相 冲 突 的 力 虽 。这 使 中 国 “寻 根 ”作 家 表 现 出 更 复 杂 的 矛 盾 ，也
增 加 了 他 们 感 情 、道 德 判 断 上 的 冲 突 。他 们 中 冇 的 怀 若 对 “传 统 ”的批
判 精 神 开 始 ，到 头 来 却 表 现 为 对 “传 统 ”的 沉 迷 缅 怀 I 冇的深 深 爱 着 古
老 的 生 活 和 观 念 ，但 却 总 是 犹 疑 ，存 在 着 充 分 认 同 的 严 重 心 理 障 碍 。一
个 可 以 用 来 说 明 这 种 复 杂 情 况 的 例 子 是 冯 骥 才 的 《三 寸 金 莲 》这部表现

传 统 风 俗 的 小 说 。“五 四 ”或 更 早 一 些 时 间 ，女 人 缠 足 被 作 为 一 种 畸 形 、
丑 恶 现 象 受 到 抨 击 。在 这 种 风 俗 已 基 本 绝 迹 的 8 0 年 代 ，有 的 作 家 却 对

这 一 现 象 感 兴 趣 。应 该 指 出 ，冯 骐 才 写 作 这 一 题 材 的 动 机 ，是为了探索
这 一 残 酷 、丑 陋 的 风 俗 如 何 能 在 一 个 时 期 流 行 ，探索中闰女了•怎样从被

迫 到 自 愿 ，忍 受 痛 苦 、以 至 煞 费 苦 心 来 美 化 A 己 的 小 脚 ，以 争 取 受 宠 ，

① 余 光 中 《芝 加 哥 》（1958)诗 中 写 道 ，美国新大陆的大蜘蛛雄踞在密网中央，吞食并
用毒液消化着小昆虫，而 “我落入网里------只来自亚热带的难以消化的金甲虫

•68 •
 第 二 章 #根 趋 向

并 巩 固 这 种 地 位 的 。这 种 心 理 状 态 ，会 蕴 含 着 丰 富 的 文 化 内 容 。作家是

从 一 种 严 肃 反 思 的 态 度 出 发 的 。但 是 ，在 对 这 一 风 俗 的 详 尽 考 察 之 中 ，
却 走 到 对 这 -风 俗 的 “
审 美 ”沉 迷 。在 有 关 缠 脚 过 程 、
细节的细致描绘中，
在 对 各 式 各 样 的 小 脚 绣 鞋 的 考 证 中 ，以及对男子玩弄女人小脚的手法的

“活 灵 哮 现 ”的 记 述 中 ，
作 家 “真 是 进 人 ‘如 诗 如 画 如 歌 如 梦 如 烟 如 雨 ’的

艺 术 境 界 ”。对 这 种 “畸 形 文 化 现 象 ”所 作 的 “文 化 反 思 ”得 出 的 结 论 是 ：
“它 的 美 就 来 ft 这 样 的 扭 曲 。正 是 在 ‘美 ’的 掩 饰 下 ，
扭曲不仅变得合理，
甚 至 是 不 可 缺 少 的 了 。基 于 这 样 的 事 实 ，冯骧才对这种传统文化心理进
行 反 思 时 ，不 只 单 纯 地 展 示 其 丑 陋 与 荒 唐 ，而旦写出了这种丑所达到的
尽 善 尽 美 的 境 地 。”® 当 然 ，我 们 离 开 存 在 这 种 “文 化 现 象 ”的时间已较
遥 远 ，这使我们的感 M 、心 理 的 反 应 ，与 鲁迅当 年 愤 怒 的 抨 击 已 有 不 N 。

然 ifi丨，这 也 许 可 以 说 明 ，中 国 那 些 各 式 老 古 董 ，那 些 “传 统 ”，甚至一些
丑 恶 的 现 象 ，冇 时 是 如 何 奇 迹 般 地 从 “腐 朽 ”化 为 “神 奇 ”，或 将 “腐朽

与 神 奇 结 合在一起”的。批 评 家 认 为 ，
这 是 - •种“历 史 的 、
客 观 的 ”眼 光 ，
因 之 也 能 更 为 深 刻 。“历 史 ”的眼光虽然意味着观察者回到亨情发生的
当 时 的 背 景 上 ，怛 这 恐 怕 很 难 实 现 。每 个 人 对 于 “历 史 ”的描述和看法

都 包 含 着 观 察 者 主 观 的 东 丙 ，即 使 再 “荠 观 ”，也 娃 现 代 人 心 H 中 的 “历
史 ”：它 无 法 再 现 当 时 的 全 部 状 态 。在 这 里 ，评 价 、“冉 解 释 ”是不可避
免 的 。我 们 从 这 里 获 得 的 启 示 倒 是 ，批 判 性 锋 芒 的 模 糊 和 “传 统 ”难以
抗 拒 的 威 力 ，祚 这 一 次 是 如 何 以 tt历 史 眼 光 ”的 公 正 、客观态度的方式
出现的。
在 现 实 与 理 想 、理 性 与 感 情 、对 现 代 文 明 的 追 求 与 对 山 此 产 生 的 “文

化 后 果 ”的 忧 虑 ，以及物 质和精神进 程 不 和 谘 性 等 等 矛 盾 所 织 成 的 “网 ”
中 ，8 0 年 代 作 家 的 苦 恼 与 闲 惑 还 体 现 在 他 们 塑 造 的 一 批 悲 剧 人 物 h 。

① 以 上 引 文 均 见 X 康 达 ：《当 前 文 坛 上 的 一 部 奇 书 一 〈三寸金莲 >》，载 《当代作家

评 论 》, 1986年 第 9 期 .•

•69 *
作 家 姿 态 与 e 我意识

这 些 “悲 剧 人 物 ”的 性 格 内 涵 和 作 家 对 他 们 的 态 度 ，折射了一些作家的
惶 惑 心 态 。路 遥 《人 生 》中的高加林,王润滋《兽 班 的 + 孙 》中 的 老 木 莳 ，
张 承 志 《黑 骏 马 》中的白音宝力格，
李 杭 育 “葛 川 江 系 列 小 说 ”中的_ 师 、
渔 佬 ，王 蒙 《髙 原 的 风 》中 的 宋 朝 义 ，贾 平 凹 《腊 月 v T H 月 》中 的 韩 玄 子 ，
王 安 忆 《尾 声 》中 的 剧 团 团 长 等 等 。人 物 创 造 虽 艺 术 水 平 不 一 ，却有一

些 共 同 特 点 。这 种 “悲 剧 性 格 ”的 内 涵 ，可 以 作 这 样 的 表 述 ：“悲剧就
是 一 个 人 完 全 迫 不 得 已 地 公 T H 评 价 Q 身 的 产 物 ”，悲 剧中震撼人的力铽
“产 生 于 那 种 怕 被 改 变 社 会 地 位 的 潜 在 恐 惧 中 ”，“产生于那种我们自己
所 选 择 的 在 世 人 面 前 的 形 象 被 剥 夺 而 不 可 避 免 地 引 起 的 灾 难 中 ”。这是
美 国 剧 作 家 阿 瑟 • 米 勒 的 观 点 ，也 是 他 对 于 《推 销 员 之 死 》的人物威利

所 作 的 阐 释 。在 某 种 社 会 历 史 时 期 ，社 会 变 革 、历史转折所导致的生活
方 式 、价 值 观 念 的 剧 烈 变 动 ，使 原 先 我 们 在 世 人 面 前 所 确 立 的 形 象 、所
选 择 的 社 会 地 位 发 生 难 以 逆 转 的 动 摇 ，出 现 了 “被 剥 夺 ”的 状 况 。这些
人 物 的 “悲 剧 ”，就 在 于 他 坚 信 A 己 原 来 的 地 位 和 “形 象 ”的确立是合
理的，
不 应 被 动 摇 的 。他 对 S 己 的目 标、
信仰确信不移，
然 而 ，动 摇 与 “被

剥 夺 ”的 事 实同样不可置疑。这 种 不 可 避 免 的 “灾 难 ”所产生的潜在恐
供来自两个方面， 一 是已预感到对事态 发 展 的 难 以 控 制 ， 一 是出于情感、

道 德 上 与 “传 统 ”的 不 可 分 割 的 联 系 。但 他 们 总 是 不 相 信 被 “打 败 ”，
就 像 那 个 推 销 员 那 样 ，一 直 坚 信 原 有 的 生 活 准 则 ，并时刻牢记天无绝人

之 路 。即 使 从 马 上 摔 下 来 了 ，也 忠 于 这 场 竞 争 ，到死都在坚持已不可实
现 的 幻 想 ，并 努 力 想 以 自 己 的 力 最 ，挽 救 必 将 要 失 去 的 东 西 。这是这些
悲 剧 人 物 的 可 爱 、但 又 可 悲 之 处 。
值 得 注 意 的 不 仅 是 这 类 人 物 （这 在 8 0 年 代 以 前 当 代 文 学 创 作 中 是

很 少 见 的 ）在 一 个 时 期 内 的 大 量 出 现 ，而且还在于作家对这些人物的复
杂 的 、但 普 遍 有 些 感 伤 的 态 度 。 M 然 ，韩 玄 子 们 无 法 理 解 、也不愿承认

他 们 这 些 原 本 是 “智 者 ”，是 “圣 人 ”，是 社 会 道 德 榜 样 的 形 象 的 失 落 ，

•70 •
 第二章寻根趋向

而 作 家 似 乎 也 是 如 此 。值 得 庆 幸 的 是 ，作 家 尽 管 流 露 了 对 他 的 人 物 的
深 深 同 情 ，为 他 们 在 社 会 变 单 面 前 的 受 挫 感 到 困 惑 、忧 伤 ，但却不想以
f l 己 的 感 情 和 道 德 判 断 来 修 改 生 活 进 程 所 表 现 出 来 的 趋 势 。更准确些

说 ，则 是 感 情 的 因 素 A 然 也 影 响 了 作 家 的 刻 画 和 构 思 （如 《人 生 》中的
2 0 世 纪 “浪 子 ”冋 头 的 结 构 和 主 题 模 式 ，便 是 这 种 感 情 闪 素 的 产 物 ），
但 不 少 作 家 都 在 竭 力 避 免 陷 人 将 g 杂 生 活 作 确 定 的 、自信的判决的态
度 。正 如 王 安 忆 在 谈 她 写 作 《归 去 来 兮 》这 个 中 篇 时 的 惶 惑 所 说 的 ：
“归

去 来 兮 ？走 进 白 云 ？走 出 白 云 ？自然和都市？”她 祈 望 能 有 这 样 的 统 一 ：
“既 不 要 失 去 与 自 然 协 调 的 纯 净 、质 朴 ，乂 不 断 地 去 追 求 和 创 造 最 现 代
的 幸 福 生 活 。”对 于 这 种 理 想 是 否 能 够 实 现 ，她 毫 无 把 捤 地 说 ，“这兴许
也 是 一 个 天 真 的 梦 ”。这 种 要 求 两 全 、要 求 统 一 的 心 理 ，来 源 于 前 面 说
到 的 “现 代 化 ”对 于 我 们 来 说 还 是 一 个 目 标 ，一个在理智上难以抗拒的

0 标 。但 从 感 情 方 面 说 ，人 们 更 愿 意 将 同 悄 给 予 这 些 在 逐 渐 离 开 生 活
中 心 位 置 的 “悲 剧 人 物 ”，而 表 现 了 更 为 强 烈 的 对 带 有 原 始 特 征 的 生 活
方 式 和 价 值 观 念 的 同 情 和 肯 定 。作 家 让 商 加 林 （
《人牛.》中 的 人 物 ）在
作 为 土 地 和 传 统 美 德 的 化 身 的 德 顺 老 汉 面 前 深 切 忏 悔 ，这 几 乎 可 以 ©
作 一 部 分 作 家 的 情 绪 、道 德 向 往 的 象 征 。在 面 对 “两 难 ”的 选 择 中 ，我
们在某种程度上常陷丁•王国维式的悲剧之中，感 受 到 “可 爱 者 不 可 信 ，
可 信 者 不 可 爱 ”® ，发 生 这 种 理 智 与 感 情 的 普 遍 性 分 裂 。

作 家 的 这 种 道 德 价 值 观 和 感 情 趋 向 ，在 8 0 年 代 ，常 引 起 一 牲 热 情

支 持 社 会 变 革 的 批 评 家 的 贲 难 ，认 为 他 们 不 应 该 把 历 史 逍 德 化 ，用 “竣
烈 的 ”道 徳 尺 度 去 矜 待 、去衡 M 社 会 发 展 和 历 史 运 动 。他 们 指 出 ，“恶 ”
在 历 史 发 展 进 程 中 ，也 可 能 产 生 推 动 社 会 进 步 的 革 命 性 的 作 用 。他们
依 据 的 是 黑 格 尔 的 历 史 哲 学 的 观 点 。这 种 责 难 并 非 没 有 道 理 ，尤其是

① 李 泽 厚 ：〈
〈中 国 近 代 思 想 史 论 第 4 3 7 页，人民出版社，1979年,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在一个把文学虚构的图景与社会生活状况本身完全等同起来的文学环
境 之 中 。另 外 ，作 家 如 果 过 于 情 绪 化 ，也 容 易 将 自 己 的 创 造 ，落入一种

沿 袭 多 年 ，已 显 得 相 当 陈 旧 的 主 题 和 感 情 模 式 之 中 。不 过 ，我们乂不应

忘 记 事 情 的 另 一 方 面 ：作 家 并 不 是 在 写 “历 史 ”，不 是 在 制 订 社 会 发 展
战 略 与 策 略 ，不 是 在 规 定 具 体 的 生 活 道 路 。他 们 不 过 是 在 关 心 现 代 人
的 精 神 问 题 ，关 怀 人 们 遇 到 的 心 灵 冲 突 ，探 索 摆 脱 矛 盾 的 出 路 ，甚至也
可 以 说 ，他 们 不 过 是 给 面 对 重 宽 矛 盾 、陷于精神闲境 中 的 现 代 人 以 心 理

的 、情 感 的 补 偿 而 已 。因 而 ，文 学 “寻 根 ”这 种 实 质 1:属 于 “回 忆 ”性
质 的 想 象 ，不 过 只 是 一 种 “内 在 观 念 ”。它 正 如 马 尔 库 塞 所 说 的 ：“… …
冋 忆 就 不 是 对 充 满 衆 心 的 天 K 、原 始 人 等 东 西 的 记 忆 ，也 不 娃 对 ‘黄金
时 代 ’的 追 忆 （这 个 时 代 从 未 存 在 过 ）。 回 忆 作 为 认 识 的 功 能 毋 宁 说
是 一 种 综 合 ，是 把 在 歪 曲 的 人 性 和 扭 曲 的 ft 然 中 所 能 发 现 的 那 些 支 离

破 碎 的 东 西 重 新 组 合 在 一 起 。这 种 回 忆 出 来 的 素 材 ，就 成 为 想 象 的 领
域 ……”® 因 而 ，我 们 大 体 上 应 从 一 种 情 感 反 应 和 精 神 现 象 的 角 度 来 观

察 、对 待 它 们 。

① 马 尔 库 塞 ：《自然与革命》，见 《审 美 之 维 》，第丨4丨一1 4 2 页，三联书店，1989年,

•72 .
第三章

忏 悔 意 识

第 一 节 “忏 悔 ”的基点与尺度

1980年 ，作 家 、翻 译 家 杨 绛 在 刊 物 上 发 表 了 仿 照 《浮 生 六 记 》的体
式 的 随 笔 《干 校六记》，
记 述 她 1970年 7 月 到 1972年 3 月 在 河 南 的 “五七

干 校 ”的 劳 动 和 生 活 。《干 校 六 记 》在 散 文 界 ，似 乎 没 有 引 起 足 够 的 注

意 ，冈 为 其 中 并 没 有 什 么 血 泪 、“伤 痕 ”，写到的也 绝 对 不 是 什 么 重 大 事
件 ，文 字 也 毫 不 激 烈 火 炽 。不 过 ，这 组 文 字 ，却 是 8 0 年代散文创作中有

较 高 价 值 的 作 品 之 一 。《千 校 六 记 》随 后 出 版 单 行 本 时 ，钱 铺 书 在 书 前
写 有 《小 引 》。《小 引 》讲 到 ，干 校 两 年 多 的 生 活 是 在 批 判 斗 争 的 气 氛
中度过的：

…… 在 这 次 运 动 里 ，如 同 在 历 次 运 动 里 ，少 不 了 有 三 类 人 。

假 如 要 写 回 忆 的 话 ，当 时 在 运 动 里 受 冤 枉 、挨 批斗的同志们也许
会 来 一 篇 《记 屈 》或 《记 愤 》。 至 于 一 般 群 众 呢 ，回忆时大约都
得 写 《记 愧 》：或者惭愧自己是糊涂虫，没 看 清 “假 案 ”、“错 案 ”，
一 味 隨 着 大 伙 儿 去 糟 蹋 一 些 好 人 ；或 者 （就 像 我 本 人 ）惭愧自己

是 懦 怯 鬼 ，觉 得 这 里 面 有 冤 屈 ，却 没 有 胆 气 出 头 抗 议 ，至多只敢
对 运 动 不 很 积 极 参 加 。也 有 一 种 人 ，他们明知道这是一团乱蓬蓬

的 葛 藤 账 ，却 依 然 充 当 旗 手 、鼓 手 、打 手 、去 大 判 “葫 芦 案 ”。按
作家姿态勹自我意识

道 理 说 ，这 类 人 最 应 当 “记 愧 ”。不 过 ，他 们 很 可 能 既 不 记 忆 在 心 ，
也 无 愧 怍 于 心 。他 们 的 忘 记 也 许 正 由 于 他 们 感 到 惭 愧 ，也许更由
于 他 们 不 觉 惭 愧 。惭 愧 常 使 人 徤 忘 ，亏心和丟脸的事总是不愿记
起 的 事 ，因 此 也 很 容 易 在 记 忆 的 筛 眼 里 走 漏 得 一 干 二 净 。惭愧也

使 人 畏 缩 、迟 疑 ，耽 误 了 急 剧 的 生 存 竞 争 ，内疚抱愧的人会一时
上 退 却 以 至 于 一 辈 子 落 伍 。所 以 ，惭愧是该被淘汰而不是该被培

养 的 感 情 ，古 来 经 典 上 相 传 的 “七 情 ”里 没 有 列 上 它 。在日益紧
张 的 近 代 社 会 生 活 里 ，这 种 心 理 状 态 看 来 不 但 无 用 ，而且是很不

利 的 ，不 感 觉 到 它 也 罢 ，落得个身心轻松谕快。
®

在 这 段 话 里 ，我 们 至 少 可 以 了 解 到 这 样 几 层 意 思 。第 一 ，在一个蜇
大 的 、尤 其 是 带 有 “灾 难 性 ”的影响到广大民众生活命运的 历史事件之
后 ，个 人 在 这 一 历 史 事 件 中 的 “责 任 ”的 问 题 是 客 观 存 在 ，不 管 你 是 “强
者 ”也 罢 ，是 受 害 的 “弱 者 ”也 罢 ，都 不 能 说 是 与 己 无 关 而 摆 脱 与 “历

史 ”的 关 系 。第 二 ，人 们 对 于 这 种 “责 任 ”的 承 担 与 反 省 ，却可以采取
不 同 的 态 度 。有 的 勇 敢 地 面 对 “真 实 ”，
有 的 则 以 各 种 方 法 回 避 （“健 忘 ”
就 是 其 中 一 种 ）。面 对 “真 实 ”者 可 能 是 出 自 外 部 的 压 力 ，也可能是来

A 个 人 良 知 的 驱 使 、鞭 策 。第 三 ，最 使 人 感 到 不 安和 遗憾的是 这样的情
况 的 出 现 ：最 该 “愧 怍 ”者 闪 “健 忘 ”等 原 因 而 心 安 理 得 ，不必怎样愧

作 者 有 可 能 受 良 心 折 磨 而 畏 缩 迟 疑 ，而 继 续 在 “生 存 竞 争 ”中 落 伍 。上
述三点，
都是钱锺书 的 话 中 所 包 含 的 意 思 。但 还 可 以 引 申 出 的 另 一 点 是 ，
对 人 们 津 津 乐 道 的 所 谓 7 0 年 代 末 到 8 0 年 代 的 “全 民 性 反 思 ”，从规模

到 深 度 ，似 乎 都 应 打 一 个 很 大 的 折 扣 。这 不 仅 是 推 论 ，也 是 亊 实 。
当 然 ，我 们 要 承 认 ，“反 思 ”、“自 省 ”，是 8 0 年 代 政 治 、哲 学 、也包
括 文 学 的 一 个 重 要 主 题 。在 文 学 方 面 ，出 现 了 “反 思 文 学 ”的概念和一

① 《干 校 六 记 》，第 1— 2 页，三联书店，丨
98丨年。

74
 第三章忏悔意识

批 冇 强 烈 理 性 特 征 的 作 品 。“反 思 ”，从 进 行 这 一 精 神 活 动 的 主 体 的 角

度 说 ，其 对 象 包 括 两 方 面 的 内 容 。一 是 对 社 会 环 境 、外 部 力 量 的 因 素 （如
政 治 力 M 、社 会 矛 盾 、社 会 思 潮 以 及 延 伸 至 历 史 深 处 的 传 统 文 化 和 民 族
心 理 特 质 等 ）的 “反 思 ”，另 一 是 与 此 相 关 的 个 人 在 这 其 中 表 现 的 “d
省 ”。从 一 种 居 普 遍 地 位 的 观 点 看 来 ，这 两 者 缺 - 不 可 ，且 难 以 分 割 。

人 们 常 认 为 ，不 把 个 人 摆 进 其 中 ，对 外 部 因 素 的 思 考 便 会 缺 乏 深 度 ，会
演 化 为 对 一 些 命 题 的 抽 象 探 讨 ：对个人责任的思考不放在大的历史背景
上 ，这 种 思 考 便 会 成 为 道 德 完 善 式 的 闭 门 思 过 一 也许这对个人的灵
魂 自 赎 是 有 效 的 ，却 与 社 会 历 史 的 实 际 运 动 无 关 。对 “社 会 责 任 感 ”的
重 视 、强 调 的 普 遍 性 意 识 ，使 8 0 年 代 的 “反 思 ”将 个 人 性 格 、心 理 、行

为 上 的 缺 陷与 历 史 事 件 密 切 关 联 。这 就 是 我 们 通 常 所 说 的 “自审”与 “忏
悔 ”的 主 要 内 容 。在 这 一 章 里 ，我 们 要 讨 论 的 并 不 是 文 学 “反 思 ”的全

面问题。这 里 着 重 涉 及 的 是 文 学 中 所 表 现 的 “忏 悔 ”、“A 审 ”的各种情

况 ，来探 索作 家 在 这 一 时 期 的 意 识 与 姿 态 。
在 这 十 年 的 文 学 现 象 里 ，“忏 悔 ”和 “自 审 ”的 表 现 有 各 种 情 况 。
一 种 是 作 家 对 A 己 的 生 活 和 创 作 道 路 所 作 的 直 接 反 省 和 审 视 ，这表现在

巴 金 、杨 绛 、黄 永 玉 、流 沙 河 、陈 内 尘 、邵 燕 样 等 的 随 笔 、散 文 、杂 感 中 ，
表 现 在 一 些 诗 人 的 “自 白 性 ”的 诗 作 中 。另 一 种 是 以 小 说 等 形 式 出 现 。
人 物 的 塑 造 、主 题 的 开 掘 ，体 现 了 作 家 某 种 程 度 的 “G 审 ”意 识 。如王
蒙 的 《杂 色 》、《活 动 变 人 形 》，张 贤 亮 的 《绿 化 树 》、《黑 炮 事 件 》，以及

宗璞、
杨绛、
湛 容 等 的 一 部 分 小 说 。不论是哪-•种情况，
这种忏悔与自审，
都 表 现 为 一 个 颇 为 一 致 的 角 度 ，这 就 是 以 一 个 “知 识 分 子 ”的社会地位

和 社 会 A M 壬作为其雄点与尺度。
对 于 “知 识 分 子 ”这 一 概 念 ，我 们 持 有 的 是 传 统 的 那 种 含 义 模 糊 的
理 解 。实 际 上 ，对 这 一 槪 念 内 涵 的 重 新 认 识 与 界 定 ，在中国文学界和思
想 界 ，是 在 8〇年代末才被强 调、被 注 意 到 。人们介绍社会学家曼海姆的

•75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观 点 ，阐 述 葛 兰 西 的 主 张 。不 过 ，对 大 多 数 人 、大 多 数 作 家 来 说 ，“知识
分 子 ”一 直 到 现 在 仍 是 含 义 不 明 的 一 种 说 法 。在 通 常 的 理 解 中 ，这既是

一 个 “实 体 概 念 ”，即 指 受 过 某 种 程 度 的 教 育 ，从 事 “脑 力 劳 动 ”的 人 ，
但 有 时 又 是 一 个 “功 能 槪 念 ”，也就是指那些冇更广阔视野，关心社会问
题 与 命 运 ，并 进 而 试 图 提 出 解 决 问 题 的 途 径 者 。从 后 者 说 ，知识分子是

对 民 族 、同家命运、对人的自由精神的发展负有使命的人。这 种 理 解 ，与
“五 四 ”时 期 知 识 分 子 所 坚 持 的 启 蒙 使 命 取 得 衔 接 。8 0 年 代 文 学 的 “忏

悔 ”、“ 审 ”，主要围绕这一问题展开，即审察他们在自以为应坚持的社

会 责 任 、应 承 担 的 历 史 使 命 上 所 出 现 的 阙 失 ，或 者 提 出 “知 识 分 子 ”是
否 都 应无 一例外地承担 这一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的疑问。这一基点与尺
度 ，决定了 8 0 年 代 出 现 的 “自 审 ”，从 主 要 方 面 说 ，探 索 的 主 要 不 是 纯

属个人情感丨:的倾斜，也 不 是 有 关 人 性 “陷 落 ”的 査 究 ，更不是如陀思
妥 也 夫 斯 基 那 样 的 “灵 魂 的 拷 问 ”。它 与 中 国 百 余 年 来 的 紧 迫 的 社 会 现
实 问 题 相 关 。它 所 探 索 ，所 审 视 的 ，是 知 识 分 子 在 社 会 和 A 己给自身加
上的沉東社会责任而前，对难以甩脱的负罪感的再一次重新确认。当 然 ，
也有的作家对这种负罪感提出了过去较少出现过的反叛件的挑 战。正因

为 涉 及 的 是 “五 四 ”以 来 思 想 界 和 文 学 界 连 绵 不 断 的 这 一 主 题 ，因 时 ，

这 种 忏 悔 、A 审 ，就是历史的延 续。 自然，在 不 同 的 历 史 阶 段 ，其具体内

容 与 表 现 形 态 上 会 有 +断 的 变 化 。

第二节各异的历史形态

“五 四 新 文 化 运 动 ”中 ，知 识 分 子 大 体 上 都 以 “启 蒙 者 ”m 居 ，至

少 是 那 些 投 身 运 动 者 ，都 认 为 己 能 敏 锐 地 把 捤 时 代 潮 流 ，承 担 着 “开

•76 •
 第三章忏悔意识

启 民 智 ”、推 动 社 会 的 变 革 与 进 步 的 责 任 。这 种 0 信 ，在 “五 四 ”退潮
以 后 ，介:2 0 年 代 中 后 期 掀 起 的 政 治 革 命 以 及 3 0 年代动员广大民众抗击

口 本 侵 略 者 的 战 争 中 ，受 到 严 重 的 打 击 。“打 击 ”一 方 面 来 自 中 国 现 代
社 会 政 治 的 一 些 里 要 特 点 ，即 不 少 学 者 经 常 论 及 的 所 谓 “救 亡 ”与 “启
蒙 ”之 间 的 冲 突 。“救 亡 ”的 现 实 迫 切 性 冲 淡 、压 抑 了 “启 蒙 ”在人们
心 H 中 的 重要地位和迫切性。另 一 方 面 ，
信 心 的 下 降 则 来 自 “知 识 分 子 ”
自身弱点作新的社会情势面前的眾露。在 中 国 复 杂 的 社 会 矛 盾 面 前 ，
“知
识 分 子 ”对 中 闽 社 会 的 未 来 ，以及达到这一 “未 来 ”的 具 体 道 路 ，在长
期 的 思 考 论 辩 中 ，并 没 有 形 成 吋 以 确 倍 、也 切 实 可 行 的 方 案 。传统与现
代 、中 国 与 西 方 在 政 治 、文 化 上 出 现 的 冲 突 的 处 理 ，又一直是令他们苫
恼 的 、迟 疑 不 决 的 难 题 。这 是 “弱 点 ”之 一 。“弱 点 ”之 二 是 ，从 2 0 年

代 后 期 开 始 ，无 论 是 政 治 革 命 （武 装 夺 取 政 权 ），还 是 抗 击 入 侵 者 ，都
需 要 “行 动 ”。这 是 一 个 推 崇 行 动 的 时 代 。斗 争 上 的 勇 敢 、大 胆 、决 断 ，
是 更 为 需 要 、也 更 受 到 看 重 的 品 质 。在 这 样 的 社 会 形 势 面 前 ，知识分子
作 为 “书 生 ”，软 弱 、怯 懦 ，长 于 思 考 而 怯 于 行 动 ，以及他们常以一种道
德 化 的 眼 光 去 判 断 事 态 、决 定 取 舍 的 态 度 ，就 会 陷 他 们 于 无 法 跟 上 “时
代 潮 流 ”（更 不 要 说 充 当 一 个 先 驱 者 ）的 尴 尬 境 地 。 1 929年 ，茅盾在评
论 叶 圣 陶 的 长 篇 《倪 焕 之 》的 文 章 里 的 一 段 话 ，是 2 0 年 代 末 那 些 处 于

困惑中的知识分子的共同感受：

…… 谁也不能否认倪焕之是受了时代潮流的激荡而始从教育
到 群 众 运 动 ，从 自 由 主 义 到 集 团 主 义 的 。但是倪焕之究竟是脆弱
的 小 资 产 阶 级 知 识 分 子 ，时 代 推 动 他 前 进 ，他 却 并 不 能 很 坚 实 地
成 为 推 动 时 代 的 社 会 活 力 的 一 点 滴 。他 虽 然 说 “我们应该把历史
的 轮 子 推 动 ，让 它 转 得 较 平 常 为 快 ”，可 是 他 实 在 对 于 历 史 的 轮
子 以 及 如 何 推动 这历 史的轮子使它更快，两者都没有明了的观念。
所 以 他 在 那 局 面 极 紧 张 的 时 期 所 鳃 鳃 过 虑 者 是 “学生们停下了课，

•77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也 不 打 算 几 时 让 他 们 开 学 ”，而 且 因 此 竟 感 到 了 幻 灭 。所以他在
局 面 突 变 以 后 ，便 回 复 到 十 几 年 前 独 个 儿 上 酒 店 买 酒 痛 醉 的 现 象
了。所以他在临终的昏迷中看见的运动铁推穿青布衫露胸的人 终
于 被 压 在 乱 石 底 下 ，像 一 堆 烧 残 的 枯 炭 ，而 他 对 于 此 的 解 答 是 “这
时 没 有 你 的 份 ！”，所 以 他 即 使 有 迷 惘 中 的 将 来 的 希 望 ，也只是看
见 了 妻 和 子 ，并 没有看见 群 众 。
®

叶 圣 陶 所 刻 画 的 倪 焕 之 这 一 人 物 ，以及茅盾对这-•形象所作的阐释，
表 现 了 在 经 历 从 髙 涨 到 低 潮 的 政 治 革 命 第 一 阶 段 的 转 折 中 ，一部分矛盾
重 重 的 知 识 分 子 对自身所作的 审察。
随 后 ，在抗日战争风暴和4〇年代动 荡的社会 环境 M , 知 识 分 f “自
审 ”的 主 题 ，
一 方 面 发 展 为 冇 关 “0 我 ”的 两 重 性 冲 突 的 揭 示 ，
另一方面，
则 从 对 “S *无 一 用 ”的 “书牛.”的同情演化为对他们的嘲讽性描写。诗 ，

显 然 是 揭 示 “自 我 ”分 裂 和 内 心 矛 盾 的 最 好 样 式 。“S 我 ”的 分 裂 ，既
是 诗 的 内 容 ，也 常 是 诗 的 特 殊 的 “叙 述 方 式 ”，诗 人 们 常 通 过 不 同 的 人
称 来 砭 示 这 种 分 裂 。 1936年 ，在 “最 后 的 [H 园 诗 人 正 在 旅 馆 内 / 用刀子
割 他 颈 间 的 蓝 色 静 脉 管 ”的 时 代 里 ，何 其 芳 宵 告 ，“我 再 不 歌 唱 爱 情 / 像
S 天 的 蝉 歌 唱 太 阳 ”，宣 言 “在 长 长 的 送 葬 的 行 列 间 ，/ 我 坷 葬 我 向 己 ”
(《送 葬 》）。在 这 个 时 候 ，艾 青 也 作 了 相 类 似 的 宣 布 ：

你— 悲哀的诗人呀，
也 应 该 拂 去 往 B 的忧郁
于 是 ，我的心胸
被火焰之手撕开
陈腐的灵魂
搁 弃 在 河 畔 ……

① 《读 〈倪 煥 之 >»，《文 学 运 动 史 料 》第 2 册 ，第丨7 7 页，上海教育出版社，丨

9 7 9 年。

•78 •
 第三革忏侮意识

抛 弃 陈 腐 的 灵 魂 ，埋 葬 与 时 代 格 格 不 入 的 “旧 我 ”，以 达 到 “新 我 ”
的 诞 生 ，这 是 那 些 追 求 光 明 、并认为对民族负有责任的知识分了•在那个
时 期 强 烈 的 渴 望 。他 们 坚 信 ，只 冇 通 过 这 种 灵 魂 的 洗 涤 和 處 诚 的 忏 悔 ，
才 能 实 现 生 命 的 更 新 ，才 能 在 这 个 时 代 里 “发 一 分 热 ，放 一 分 光 ”。在
知 识 分 子 这 种 “忏 悔 ”的 过 程 中 ，常 常 是 既 有 痛 苫 ，乂 有 喜 悦 。情感与
理 智 ，过 去 与 未 来 等 等 的 冲 突 ，被 表 现 为 “我 ”与 我 想 埋 葬 的 “我 fl 己 ”
之 间 的 对 立 。4 0 年 代 ，在 描 写 “不 断 分 裂 的 个 体 ”的 冲 突 、痛 苦 h .,很
少有像穆 旦那样尖锐的诗人。他 在 《控 诉 》中 写 道 ：

这 是 死 。历 史 的 矛 盾 压 着 我 们 ，
平 衝 ，毒戕我们每一个冲动。
那 些 盲 目的会发泄他们所想的，
而智慧使我们懦弱无能。

“智 慧 ”，对 这 些 知 识 分 子 来 说 ，是 一 棵 不 凋 之 树 ，但 它 是 以 ti 己的
苦 汁 为 艿 养 的 ，穆 旦 以 他 的 诗 和 他 的 全 部 的 生 命 过 程 证 明 了 这 一 点 。
®
在 三 四 十 年 代 ，他 们 愿 意 拋 弃 使 其 “懦 弱 无 能 ”甚 至 带 来 “灾 难 ”的 “智

慧 ”，但 “智 慧 ”又 是 使 他 们 区 別 于 其 他 人 ，也 使 他 们 能 承 拘 A 己那份
责 任 的 保 证 。这 是 他 们 难 以 解 决 的 矛 盾 。不 过 ，
使自己经历蜕变的新生，

毕 竞 是 最 为 遥 要 。于 是 ，这 个 “平 凡 而 紧 闭 ”、原 来 自 以 为 是 独 立 内 足
的 肉 休 ，在 面 对 现 实 、正视了 “历 史 的 矛 盾 ”之 后 ，它 的 “光 ，影 ，声 ，
色，
都 已 经 赤 裸 ”，
在 痛 苦 中 “等 待 伸 人 新 的 组 合 ”。这 岳 一 个 灵 魂 中 “蘊
藏 着 尤 数 的 暗 杀 ，无 数 的 诞 生 ”的 过 程 。与 何 其 芳 一 样 ，穆旦也极愿意

埋 葬 “A 己 ”，看 到 了 “自 d ”的 死 亡 。 在 题 为 《防 空 洞 里 的 抒 情 诗 》

① 穆 旦 去 世 前 不 久 的 1976年 3 月 ，曾 写 有 《智 慧 之 歌 》，最后一节是：“但唯有一裸智
慧之树不凋， / 我知道它以我的苦汁为营养， / 它的碧绿是对我无情的嘲弄， / 我
咒诅它每一片叶的滋长。”

•79 •
作 家 姿 态 与 0 我意识

( 1 9 3 9 ) 里 ，叙 述 者 虽 多 少 有 些 伤 感 地 说 ，我已经忘了摘一朵洁白的丁香

夹 在 书 里 ，已 经 忘 记 了 在 公 园 里 摇 一 只 手 杖 ，忘 了 用 淡 紫 的 墨 水 ，在红
茶 里 加 一 片 柠 檬 。但 也 表 示 所 有 这 一 切 所 体 现 的 情 调 、生 活 方 式 ，都已
不 合 时 宜 。在 躲 繁 报 钻 防 空 洞 看 见 和 接 近 了 原 野 上 的 许 多 人 ，
•并染上了

和 他 们 一 样 的 黑 色 之 后 ，“我 是 独 自 走 上 了 被 炸 毁 的 楼 ，而发现我自己
死 在 那 儿 / 催 硬 的 ，满 脸 上 是 欢 笑 ，眼 泪 ，和 叹 息 ”。冇一点是这些自

以 为 Q 实 行 蜕 变 、已 埋 葬 “A 己 ”的 知 识 者 所 没 有 料 想 到 的 ，这就是这
种 忏 悔 与 自 审 ，将 长 期 伴 随 若 他 们 ，一 辈 子 都 很 难 摆 脱 。他们既没冇考
虑 这 种 忏 悔 与 知 识 分 子 的 精 神 独 立 地 位 和 “启 蒙 使 命 ”之 间 的 复 杂 关 系 ，
也 没 冇 淸 醒 意 识 到 人 的 情 感 、习 惯 等 改 易 的 艰 难 。因 而 ，在穆旦宣告看
见 自 己 被 “炸 死 ”的 2 0 年 后 ，他 仍 在 继 续 唱 着 “你 可 是 永 别 了 ，我的朋
友 ？ / 我的阴影，
我 过 去 的 ft 己 ”的 《葬 歌 >>(1957)。这 是 历 史 对 “我 ”

的 嘲 弄 ，也 是 “自 己 ”对 “我 ”的 嘲 弄 。
与诗歌丨•.表现“分 裂 的 个 体 ”的 冲 突 相 对 应 的 ，是 小 说 、戏剧中讽
刺 性 形 象 的 増 加 。钱 铺 书 的 《围 城 》，沙 汀 的 《困 歆 记 》、老 舍 的 《四世

同 堂 》、师 陀 的 《结 婚 》、萧 红 的 《马 伯 乐 》等 等 ，都有 这样的知识分子

形 象 出 现 。这 些 作 品 ，挖 掘 了 知 识 分 子 思 想 件 格 的 缺 陷 ，并把这些缺陷

与 传 统 文 化 联 系 起 来 。这 应 该 看 成 是 另 一 种 形 式 的 “忏 悔 ”与 “A 审 ”。
到了 5 0 年 代 ，情 况 发 生 了 一 些 变 化 。在 现 实 生 活 中 ，知 识 分 子 面

临 着 更 大 的 要 他 们 实 行 蜕 变 的 压 力 ，思 想 改 造 其 至 以 “斗 争 ”、“运 动 ”
的 形 式 出 现 。但 在 文 学 作 品 中 直 接 描 写 这 种 心 灵 的 苦 斗 、挣扎却已不合
时 宜 。 只 要 想 想 何 其 芳 的 《回 答 》（1954)、穆 旦 的 《葬 歌 》（1 9 5 7 ) 发

表 当 时 即 受 到 批 评 这 一 点 ，就 不 难 理 解 。 与 时 ，批评家和读者都不喜欢
忧 郁 、痛 苦 （虽 说 其 中 也 不 无 欢 乐 ）的 情 调 ，知 识 分 子 自 身 的 思 想 冲 突

所 呈 现 的 复 杂 感 情 和 精 神 纠 缠 ，被 认 为 是 病 态 、是 不 健 康 的 。似 是 ，如
果 能 达 到 一 种 明 确 、乐 观 的 结 果 ，或 者 嘲 讽 性 的 知 识分子形象是作 为先

•80 •
 第三章忏悔意识

进 人 物 的 一 种 陪 衬 的 话 ，那 还 是 被 认 为 有 意 义 的 。五六丨•年代，知识分
子 如 何 从 个 人 孤 军 奋 斗 到 投 身 集 体 行 动 ，如何从人道主义转变为阶级观

点 与 立 场 ，是 他 们 蜕 变 的 主 要 依 据 ，也是文学创作表现这一主题的基本

内 容 。就 是 对 古 代 一 些 得 到 较 高 评 价 的 “知 识 分 子 ”，其价值判断所依
凭 的 也 是 这 -尺 度 。 一 个 明 显 的 例 子 是 对 唐 代 诗 人 杜 甫 所 作 的 “现代阐
释 ”。冯 至 在 他 的 出 版 于 195 2 年 的 《杜 甫 传 》中 ，明确指出他这部著作

的 主 要 目 的 ，是 描 写 杜 甫 “怎 样 从 爱 自 己 的 家 族 转 到 爱 祖 国 ，从抒写个

人 的 情 感 转 到 反 映 人 民 的 生 活 ，他 怎 样 超 越 了 他 的 阶 级 体 验 到 被 统 治 、
被 剥 削 的 人 们 的 灾 难 ，并 因 此 使 唐 代 的 诗 歌 得 到 巨 大 的 发 展 ，这中间他

经 过 了 不 少 艰 苦 的 过 程 和 矛 盾 ”。
® 冯至显然楚以他及同时代知识分子
的 思 想 改 造 内 容 、道 路 来 解 释 这 位 诗 人 的 生 活 和 创 作 道 路 的 ，或者也可
以 这 样 说 ，在 冯 至 的 思 想 意 识 中 ，杜 甫 也 在 同 样 经 历着与中国现代知识
分 子 相 似 的 思 想 矛 盾 ，走 着 相 似 的 分 裂 与 蜕 变 的 人 生 道 路 。中外不少古
代 著 名 的 诗 人 、作 家 的 形 象 ，在 五 六 十 年 代 都 经 过 这 种 不 同 程 度 的 “现

代 改 造 ”。
前 面 说 过 ，5 0 年 代 以 后 ，知 识 分 子 的 改 造 成 为 他 们 现 实 生 活 的 主

要 内 容 ，但 文 学 创 作 中 却 回 避 对 “忏 悔 ”主 题 的 直 接 、深 人 揭 示 。这是
因 为 文 学 创 作 在 题 材 、主 题 上 有 更 重 要 的 任 务 。《围 城 》作者钱锺书在
1957年 他 的 《宋 诗 选 注 》脱 稿 之 后 ，曾 写 冇 七 言 绝 句 一 首 ：“晨书暝写

细 评 论 ，诗 律 伤 严 敢 市 恩 。碧 海 掣 鲸 闲 此 手 ，祗 教 疏 凿 別 清 浑 。”他点化
杜 甫 、元 好 问 的 名 句 ，来 说 明 他 当 时 虽 自 信 有 写 作 之 才 、也有写作的兴
致 ，却 不 可 能 施 展 ，只 能 从 事 注 释 、研 究 、评 论 工 作 的 “遗 憾 ”。
@ 随着
时 光 的 流 逝 ，这 种 憾 亊 也 已 转 化 为 “遗 恨 ”— 这是一个时代留给许多
作 家 的 难 以 忘 怀 的 精 神 创 痛 。这 样 ，那 些 憧 憬 、拥 抱 光 明 ，内心经历着

① 《杜甫传•家世与出身》，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年 。
② 见杨绛：《将 饮 茶 第 137— 1 3 8 页 ，三联书店，1987年 。

. 81 •
作 家 姿 态 与 自 我 意 iH

分 裂 、苦 斗 的 “知 识 分 子 ”作 家 ，剩 卩 的 工 作 便 是 尽 力 去 熟 悉 新 的 生 活

和 形 象 （这 于 他 们 很 艰 难 ，亊 实 证 明 收 效 也 其 微 ），或 是 对 自 己 的 旧 作 ，
以 及 产 生 这 些 旧 作 的 思 想 感 情 背 景 ，进 行 忏 悔 式 的 反 省 。文 学 上 的 “忏
悔 ”、“G 审 ”主 题 ，遂 变 化 为 作 家 对 Q 己 生 活 和 创 作 道 路 的 检 讨 一
而 这 实 际 上 是 完 全 不 同 的 两 N 事 。后 者 有 可 能 导 致 对 作 家 体 验 、认识和
表达的独立性、 主精神的摧毁。

对 旧 作 、对 过 去 的 生 活 道 路 进 行 批 判 性 的 “忏 悔 ”，在当时成为一股
潮 流 。这 主 要 存 在 于 来 自 “网 统 区 ”的 那 部 分 作 家 。这 股 潮 流 ，表现在
许多作家的文章中，表 现 在 “新 文 学 选 集 编 辑 委 员 会 ”® 编选出版的现代
作 家 作 品 选 的 序 言 和 跋 中 ，以及稍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一套现代作
家 选 集 的 前 言 、后 记 中 。例 如 ，在 1950年 ，曹禺对他三四十年代的剧作

持 全 面 怀 疑 、批 评 的 态 度 。他 说 ，“我 的 作 品 对 群 众 有 好 影 响 吗 ？真能引

起 若 干 进 步 的 作 用 么 ？这 是 不 尽 然 的 。《雷 雨 》据 说有些反封建的作用。
老 实 汫 ，我 对 反 封 建 的 意 义 实 在 不 甚 了 解 ，我 以 个 人 的 好 恶 ，主观的臆
断 对 现 实 下 注 解 ，做 解 释 的 1:作 。这 充 分 显 示 作 者 的 无 知 和 粗 心 ，不懂
得 向 群 众 负 责 是 如 何 重 要 。没 有 历 史 唯 物 论 的 基 础 ，不明了祖国的革命

动 力 ，不 分 析 社 会 的 阶 级 性 质 ，而 贸 然 以 所 谓 的 ‘正 义 感 ’当做自己的
思 想 的 支 柱 ，这自然是非常幼稚，非常荒谬。”® 从创作时作家的世界观和
作 品 的 社 会 效 果 所 作 的 这 一 自 我 批 判 ，似乎是当时在知识界开展的思想
改 造 运 动 的 结 果 。同 样 ，茅 盾 也 对 自 己 的 《蚀 》（
《幻 灭 》、《动 摇 〉
》、《追
求 〉
〉三 部 曲 ）等 作 品 ，作 出 相 似 的 检 讨 。其 实 ，《蚀 》在 2 0 年 代 发 表 时 ，

① 1951年由开明书店出版了新文学选集编辑委员会編选（茅 盾 主 编 ）的作家个人选集,
选 辑 1942年 以 前 就 已 有 重 要 作 品 问 世 的 作 家 的 作 品 。共 两 辑 2 4 人 （册 ）. 第二辑
所 选 当时还徤在的作家有：郭沫若、茅盾、叶圣陶、丁玲、田汉、巴金、老 舍 、洪 深 、
艾竒，张天翼、f 禺 .赵 树 理 。
② 《我对今后创作的初步认识》，栽 《文 艺 报 》，第 3 卷 ，第丨期，1950年丨0 月。

•82 •
 第三章忏悔意m

就 受 到 提 倡 “革 命 文 学 ”的 创 造 社 、太 阳 社 一 群 的 批 评 。只是当时茅盾
并 不 认 可 ，他 在 《从 牯 岭 到 东 京 》和 《读 〈倪 焕 之 〉》等 文 章 中 ，为 & 己
的创作做了申辩。但 在 现 在 ，他 转 而 检 査 自 己 ：“对于当时革命形势的观

察 和 分 析 是 冇 错误的，对 于 革 命 前 途 的 估 计 是 悲 观 的 ”，因 而 ，关于知识

分 子 当时思想动态的描写，“也 是 既 不 全 面 而 h •乂错误地过分强调 r 悲观

怀 疑 、颓 废 的 倾 向 ”。对这三部小 说没有出现一个肯定的“正 面 人 物 ”这
一 老 问 题 ，他 认 为 这 也 是 0 己思想弱点作祟：“1925— 1927年 间 ，我所接

触 的 各 个 方 面 的 生 活 中 ，难 道 竞 没 有 肯 定 的 正 面 人 物 的 典 型 吗 ？当然不

是 的 。然而写作当时的我的悲观失望情绪使我忽略了他们的存在及其必
然 的 发 展 。”® 当茅盾作这样的反省的时候，他 大 概 已 经 忘 记 他 2 0 年前说

过 的 那 段 话 了 。那 时 候 他 说 ，“我 是 真 实 地 去 生 活 ，经验了动乱中国的最
复杂的人生的一幕，终于感到了幻灭的悲哀，人生的矛盾，在消沉的心情
下 ，孤 寂 的 生 活 中 ，而尚受生活执着的支配，想要以我的生命力的余烬从
別方面在这迷乱灰色的人生内发一星微光，于是我就开始创作了。”®
冯 至 对 自 己 的 旧 作 的 批 判 表 现 得 更 为 彻 底 。对 于 他 2 0 年 代 的 诗 ，

认 为 虽 然 “诗 里 也 向 往 光 明 ，诅 咒 黑 暗 ，但 基 本 的 凋 子 只 表 达 了 小 资 产
阶 级 知 识 靑 年 的 一 些 稀 薄 的 、廉 价 的 哀 愁 ，很 少 接 触 到广大人民的苦难
和 斗 争 ”。③ 至 于 他 的 另 一 部 重 要 诗 集 ，则 更 明 确 地 宣 布 ：“…… 194 1 年

写 的 2 7 首 ‘十 四 行 诗 ’，受 西 方 资 产 阶 级 文 艺 影 响 很 深 ，内容与形式都

矫 揉 造 作 ”，所 以 在 他 的 “诗 文 选 集 ”串. “一 首 也 没 有 选 ”。
®
老 舍 是 在 5 0 年 代 初 从 美 国 归 来 的 。 比 起 其 他 作 家 来 ，他 更 快 地 投

入 新 的 生 活 和 新 的 创 作 ，并 以 《方 珍 珠 〉
〉、《龙 须 沟 》等 获 得 好 评 。他好

① 《茅盾选集•自序》，开明书店，1951年 。
979年c
② 《从 牯 岭 到 东 京 》，《文学运动史料 选》，第丨3 6 页 ，上海教育出版社，丨
③ 《西郊集•后记》，冯 至 《诗 与 遗 产 》，笫 72— 7 3 页，作家出版社，1963年 ，
④ 《冯至诗文选集•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

•83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像 并 不 存 在 一 个 适 应 的 、矛 盾 的 阶 段 。在经历了这种髙涨的创作热情之
后 ，他 也 对 自 己 过 去 的 作 品 作 r 严 厉 的 挞 伐 ：“现 在 ，我 儿 乎 不 敢 再 看
白己在解放前所发表过的作品，那些作品的内容多半是个人的一些小感

触 ，不 痛 不 痒 ，可 有 可 无 。它 们 所 反 映 的 生 活 ，乍 # 确 是 五 花 八 门 ，细
一 宥 却 无 关 宏 旨 。那 时 候 ，我 不 晓 得 应 当 写 什 么 ，所以抓住一粒砂子就

幻 想 要 看 出 一 个 世 界 ，我 不 晓 得 为 谁 写 ，所 以 把 A 己的一点感触玢成天
大 的 車 情 。这 样 ，我 就 没 法 不 在 文 字 技 巧 上 绕 圈 子 ，想用文字技巧遮掩
起 内 容 的 空 虚 与 生 活 的 贫 乏 … …”®

引 述 这 些 文 字 已 用 了 许 多 的 篇 幅 ，没 有 必 要 再 无 限 制 地 继 续 征 引 。
这 些 “忏 悔 ”、自 谴 所 包 含 着 的 值 得 细 致 加 以 讨 论 的 丰 富 问 题 （人生的

和 文 学 的 ），也 不 可 能 在 这 m — 一 讨 论 。 比较起三四卜年代某些作家所
作 的 反 哲 来 ，他 们 在 对 自 己 “缺 陷 ”的 认 识 上 有 一 脉 相 承 的 共 同 点 。不
同 的 是 ，到了 5 0 年 代 ，a 我 批 判 所 涉 及 的 面 更 大 ，而对他们以前在时代

大 潮 中 所 选 择 、所 确 定 的 不 同 生 活 位 罝 、所 表 现 的思想感情的特殊性的
否 定 也 更 彻 底 。另 外 一 些 区 别 楚 ，知 识 分 子 复 杂 的 思 想 感 情 矛 盾 ，从表
现 祚 创 作 的 体 验 、认 识 对 象 上 ，变 化 为 作 家 自 身 的 “自 我 陈 述 ”。这些

作 为 “知 识 分 子 ”的 作 家 ，社 会 对 他 们 的 历 史 地 位和社会价值已作了電
新 估 定 ，他 们 中 的 一 些 人 也 因 此 背 负 了 由 出 身 、经 历 、教宵等所构成的
沉 重 包 袱 ，内 心 深 处 存 在 难 以 摆 脱 的 “原 罪 感 ”。
这 些 作 家 所 作 的 自 我 批 判 ，都 面 临 着 一 个 难 以 解 决 的 矛 盾 。这就是

社 会 对 他 们 的 要 求 和 他 们 的 A 我 意 识 之 间 存 在 的 “悖 论 ”。一方而是要
充 当 一 个 “历 史 的 概 括 者 ”、“时 代 的 代 言 人 ”、“灵 魂 的 工 程 师 ”的宏大
又 崇 高 的 责 任 ，另 一 方 面 ，却 明 确 无 误 地 宣 称 ，他 们 存 在 着 转 移 立 足 点 ，
进 行 长 期 的 “赎 罪 ”的 任 务 。 一 方面赋予他们以社会的教育者的身份，

① 《生活，学 习 ，工 作 》，《北 京 日 报 〉
>，1 9 5 4 年 9 月 3 0 日。

•84 •
 第三章忏悔意识

另 一 方 面 则 指 出 他 们 的 思 想 感 情 、世界观存在着严重缺陷而必须先受教
这 两 重 矛 盾 着 的 要 求 ，都 必 须 承 担 ，并 不 容 许 二 者 择 一 。而 且 ，这

两 重 目 标 ，乂 几 乎 同 样 的 永 难 实 现 。“时 代 代 言 人 ”固 然 不 易 做 到 ，彻
底 改 造 又 是 永 无 尽 期 。这 样 ，
作家在这咚高悬若的互相冲突的目标面前，
既 不 能 、也 不 愿 止 步 ，就 只 好 在 这 条 道 路 上 悼 惑 、茫 然 。况1 1 ，如 前 所 述 ，
“忏 悔 ”主 题 已 经 不 是 由 作 家 的 艺 术 生 产 来 表 达 ，而 成 为 作 家 直 接 对 m
己 灵 魂 “阴 暗 面 ”的 抉 剔 解 剖 ，由 作 家 对 己 的 思 想 和 人 生 道 路 作 直 接
讲 述 。因 而 ，这一 “主 题 ”留 给 我 们 的 ，就 不 再 是 《倪 焕 之 》、《蚀 》，不
再 是 冯 至 、何 其 芳 、“九 叶 ”诗 人 的 诗 作 ，留下的只是冉没有继续创作出

艺 术 瑰 宝 的 作 家 有 关 自 己 毐 悦 、痛 苦 、激 动 、幻 灭 等 等 的 片 言 只 语 ，和
已 经 难以 连缀成篇的破碎而令人伤心的生活事实。

第三节虚构英雄以回避自剖

在对历史过程作了必要的回顾之后，
再 来 看 看 8 0 年 代 作 家 的 “忏 悔 ”

意 识 和 文 学 上 的 “忏 悔 ”主 题 ，我 们 会 明 白 ，事情确实有了 很 大 的 变 化 。
“文 革 ”期 间 ，作 家 、知 识 分 子 受 到 很 大 冲 击 ，许多人受到不同程度

的 迫 害 。 自然，这 并 非 仅 为 作 家 在 当 时 的 独 特 遭 遇 ，但 因 为 作 家 、知识
分 子 是 被 看 作 “旧 文 化 ”的 负 载 者 与 主 要 “传 承 者 ”，因 而 ，他们所受
到 的 迫 害 、冲 击 的 程 度 和 性 质 ，确有其他 人 所 不 能 相 比 的 地 方 。
7 0 年 代 后 期 ，“文 革 ”作 为 一 个 政 治 运 动 逐 渐 被 否 定 。这一运动所

遵 循 、所 体 现 的 许 多 政 治 、思 想 原 则 ，也 受 到 批 判 。人 们 从 严酷的束缚

和 禁 锢 中 ，获得肉体丨•
.精神卜.的“解 放 ”— 文学创造的复苏也就成为
可 能 。在 被 称 为 “新 时 期 ”文 学 的 最 初 阶 段 ，从 特 殊 的 历 史 际 遇 （这里

•85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指 的 是 “文 革 ”十 年 和 上 溯 至 五 六 十 年 代 ）中 来 探 索 、思考中国现代知
识 分 子 的 命 运 ，再 一 次 成 为 作 家 的 关 注 点 ，成 为 他 们 创 作 取 材 的 中 心 。

一批有关这-•题材的创作（诗 、小 说 、话 剧 ）相 继 出 现 。在 开 始 的 阶 段 ，
人 们 的 最 初 的 认 识 是 ，知识分子在 这个历史时间里处于各种力虽的夹缝
之 中 ，他 们 没 有 办 法 保 护 自 己 ，他 们 是 受 害 者 ，他 们 的 逍 遇 值 得 人 们 （也

包 括 作 家 ）一 掬 同 情 之 泪 。这 种 反 应 ，既 是 真 实 的 ，也 是 粗 浅 的 。作为
这 种 反 应 在 创 作 中 的 表 现 足 ，作 品 中 出 现 了 一 批 以 “弱 者 ”面貌出现的
知 识 分 子 形 象 。他 们 或 受 到 非 人 的 对 待 ，人 生 之 路 坎 坷 而 悲 惨 ；或一贯
勤 勤 恳 恳 ，任 劳 任 怨 ，但 在 物 质 利 益 和 精 神 报 酬 上 ，却 未 矜 得到相 应的
报 答 ，或 虽 身 陷 囹 间 ，走 人 逆 境 ，却 在 威 逼 利 诱 面 前 不 变 凜 然 正 气 ……

这 些 描 写 ，从 作 家 的 创 作 意 识 上 说 ，主 要 是 为 了 给 形 象 呰 受 “糟 蹋 ”的

知 识 分 子 恢 复 “本 来 ”的 面 也 是 为 了 博 取 人 们 的 同 情 。对于知识分
子 自 身 来 说 ，这 种 自 爱 自 怜 ，则 是 几 乎 濒 于 崩 溃 的 心 现 得 到 抚 慰 、获得
平 衡 的 重 要 方 式 。在 这 方 面 ，最 重 要 的 作 品 当 推 湛 容 的 《人 到 中 年 》，
魯 彦 周 的 《天 云 山 传 奇 》、徐 迟 的 《Hf 德 巴 赫 猜 想 》、从 维 熙 的 《泥 泞 》、
妈 骥 才 的 《啊 ！》等 。
然而，
对 知 识 分 子 命 运 所 作 的 这 种 “反 思 ”，
不可能达 到 一 定 的 深 度 。
我 们 从 一 鸣 作 品 中 可 以 肴 到 ，在 &怜 的 基 调 上 来 编 织 生 活 图 眾 ，塑造崇
高 的 形 象 ，有 可 能 落 入 感 伤 与 矫 情 。从维熙的一部分作品能说明这一悄
况 。《雪 落 黄 河 静 无 声 》是 一 个 有 争 议 的 中 篇 。像 范 汉 懦 这 样 一 个 人 物 ，

他 的 名 字 ，他 的 言 行 ，都 是 作 为 中 国 知 识 分 子 的 典 范 、作 为 “民 族 之 魂 ”
来 刻 阃 的 。作 家 竭 力 表 现 他 如 何 在 “乱 世 之 秋 ”中 “洁 身 自 好 ”，如何

在 逍 德 自 我 完 善 的 自 我 约 束 中 ，达 到 这 样 的 品 质 和 境 界 ：“宥不见他身
上 的 一 点 杂 质 ，透 明 得 就 像 我 们医药上常用的蒸馏水。” “蒸 馏 水 ”虽少
布 杂 质 ，但 同 时 也 失 去 了 真 实 的 生 命 。
这 里 ，主 要 的 不 是 讨 论 对 这 一 人 物 、这 一 作 品 应 作 怎 样 的 总 体 评

•86 •
 第三章忏悔意识

价 。令 人 感 兴 趣 的 是 作家在艺 术创 造中的感情意 识。读 着 《霄落黄河静

无 声 》，我 们 感 到 奇 怪 的 是 ，范 汉 儒 对 自 己 为 什 么 会 被 冤 屈 而 成 为 “右
派 分 子 ”这 一 亊 实 并 不 关 心 ，他 也 从 未 想 要 去 思 索 、探寻这场政治运动
的 根 由 ，或 关 切 他 生 活 的 这 块 土 地 为 何 会 逍 受 这 样 的 苦 难 与 不 幸 。他的

思 想 感 情 焦 点 ，他 的 努 力 ，全 放 在 如 何 维 护 自 己 的 品 质 、灵 魂 的 “纯 净 ”
与 道 德 的 “完 善 ”上。在 范 汉 儒 这 类 人 物 形 象 的 身 上 ，表现着双重的伪
饰 与 “矫 情 ' 当 人 物 用 一 种 根 本 尤 法 成 立 的 原 则 来 约 朿 C3己 的 言 行 、
情 感 时 ，这 一 人 物 便 不 可 能 生 活 得 自 然 ：而 当 作 家 把 造 作 的 人 物 用 “透
明 ”、“纯 净 ”的 字 眼 加 以 褒 奖 时 ，又 显示出另一 层的虚伪。

其 实 ，这 表 现 着 一 些 作 家 对 知 识 分 子 命 运 审 察 所 得 出 的 结 论 ，因而
也 反 映 着 他 们 的 生 活 理 想 。作 家 从 树 立 正 面 典 型 的 传 统 的 创 作 规 范 出
发 ，提 出 了 在 “乱 世 ”中 知 识 分 子 的 “节 操 ”的 问 题 。作家对 这 个 问 题

的 理 解 是 ：即 使 蒙 受 苦 难 ，受 到 冤 屈 的 待 遇 ，也 要 实 现 个 体 人 格 的 完 善 ，

并 把 这 看 作 是 社 会 政 治 、自然宇宙的问题得以解决的前提或基础。这串.，
“人 格 完 善 ”的具体内容是值得讨论的问题。另 一 个 引 起 争 议 的 问 题 是 ，
“人 格 法 则 ”与 “历 史 社 会 法 则 ”之 间 究 竞 存在什么样的关系。按 照 《雪
落 黄 河 静 无 声 》等 的 作 者 们 的 看 法 ，人格的完善也就能解决社会历史问
题 。这 一 点 ，是 关 心 知 识分子命运反思的人 们所关切的。
与 此 不 同 的 一 种 认 识 是 ，“历 史 社 会 的 法 则 与 个 体 人 格 的 法 则 并 不
足 二 而 一 的 法 则 ，个 体 人 格 完 善 了 ，个人可以以仁心诚意来处理牛.活了，

整 个 现 实 世 界 并 非 就 好 了 多 少 ，…… 况 a ，从 逻 辑 上 阱 ，从 ‘修 身 、齐
家 ’到 ‘治 国 平 天 下 ’的 推 导 并 没 有 必 然 的 逻 辑 涵 含 ，相 反 ，它倒暗含
着 一 个 并 非 合 理 的 推 导 ，即以价值判断来取代事实判断。”® 在区分道德
问 题 与 社 会 历 史 问 题 这 一 点 上 ，学 者 林 毓 生 则 引 入 马 克 思 • 韦 伯 的 “责

① 刘 小 枫 ：《拯 救 与 逍 遥 》，第 9 8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任 伦 理 学 ”和 “意 图 （或 最 终 目 的 ）的 伦 理 学 ”的 概 念 。他在谈到中国

意 识 的 危 机 ，分 析 鲁 迅 等 人 的 思 想 遗 产 时 指 出 ，“责 任 伦 理 学 ”植根于
一 种 理 性 宇 宙 论 ，相 信 好 的 意 图 将 会 带 來 好 的 结 果 ，意志的真诚将提高
世 界 的 和 谐 ，政 治 行 为 的 链 条 上 的 每 一 行 为 都 必 须 在 动 机 上 是 纯 净 的 。

而 “信 奉责任伦理学的人对世界的非理想件和不完善性有一种真切的感
受 ”，知 道 最 好 的 意 图 可 能会 产生与原 来的目的完全相反的 结果，而 “始

终 留 意 他 的 活 动 可 能 产 生 的 后 果 ，并 感 到 对 此 后 果 负 冇 责 任 ”。从这种
责 任 的 意 识 出 发 ，并不否定一切可能采取的道德上可疑的手段。
®
用 道 德 的 观 点 去 看 社 会 政 治 ，将 政 治 道 德 化 ，这 是 影 响 我 们 许 多 人 、

包 括 许 多 作 家 的 一 个 根 深 蒂 固 的 观 念 。只 要 读 一 下 我 国 古 代 戏 曲 、小说

对 历 史 所 作 的 描 述 ，读 一 下 当 代 人 创 作 的 数 M 众 多 的 “历 史 小 说 ”，看
—下 “天 安 门 诗 歌 ”对 政 治 问 题 所 表 达 的 观 念 ，
就吋以明白这-•点。然 而 ，
正 是 在 对 “文 革 ”知 识 分 子 命 运 反 思 的 作 品 中 ，我们看到这一理解所暴
露 出 来 的 破 绽 ，发 现 以 道 德 、人 格完善作 为一种 推 动 历 史 的 出 发 点 和 手
段的吋疑。

不 过 ，在 这 里 仔 细 谈 论 这 个 问 题 并 非 我 们 的 原 意 ，而且也缺乏这方
面 的 准 备 。还 是 让 我 们 回 到 作 家 的 审 察 知 识 分 子 命 运 时 持 这 一 态 度 的
感 情 和 心 理 状 况 吧 。前 面 已 提 到 的 一 点 是 ，
这是对于失衡的心理的补偿。
如 果 再 进 一 步 考 察 的 话 ，这 种 态 度 后 面 ，又 深 藏 着 在 脱 离 苦 境 之 后 ，将
已 逝 的 “苦 难 ”做 为 体 味 、咀 嚼 、欣 赏 的 “材 料 ”的这样一 种 倾 向 。《雪
落 黄 河 静 无 声 》中 有 这 样 一 个 细 节 ：“劳 改 犯 ”范 汉 儒 在 6 0 年代初的困
难 时 期 ，被 派 到 农 场 养 鸡 场 劳 动 。劳 改 队 艮 诬 陷 他 偷 吃 鸡 蛋 ，这激起范
汉 懦 强 烈 的 愤 怒 ：“…… 你 照 我 脑 门 来 一 枪 吧 ！然 后 开 膛 剖 肚 ，看看我
的 肠 道 冇 没 有 一 个 鸡 蛋 星 儿 ！我 是 中 国 的 知 识 分 子 ，我 備 得 自 爱 ！你说

① 《心灵的道德与政治的不道德》，
《学 术之声》，第 1 辑 ，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 。

•88 •
 第三章忏悔意识

我 ‘反 革 命 ’ ‘极 右 派 ’，我 都 听 着 ，可 是 你 不 能 侮 辱 我 的 人 格 ！”他并
一 再 说 要 在 这 “乱 世 ”之 秋 里 洁 身 自 重 。这 是 一 种 感 情 倾 向 。这种感情
状 态 不 见 得 产 生 于 亊 情 发 生 的 当 时 ，而 大 半 是 产 生 于 对 这 一 市 件 的 “回

味 ”。他 以 自 我 人 格 完 #来 构 筑 自 我 的 封 闭 世 界 ，为 “书 生 ”式的软弱
辩 解 ，来 回 避 、拒 绝 对 自 己 、对 人 的 人 生 意 义 和 生 命 价 值 的 深 入 探 询 ，

也 为 他 当 时 对 广 大 民 众 逍 受 的 苦 难 、灾 祸 不 愿 正 视 的 有 碑 冷 漠 的 态 度 ，
提 出 一 种 “合 理 的 ”解 释 。从 对 知 识 分 子 命 运 的 反 思 的 角 度 看 ，这恰恰
是 冋 避 那 种 痛 苦 的 、常 常 令 人 难 堪 的 深 刻 自 剖 所 采 取 的 “对 策 ”，虽说

这 种 “采 取 ”也 许 是 无 意 识 的 。
在 8 0 年 代 一 些 表 现 知 识 分 子 苦 难 历 程 的 诗 和 小 说 中 ，人 们曾多次

指 出 其 中 存 在 着 “宗 教 情 绪 ”。对 《绿 化 树 》最 初 提 出 的 批 评 ，就有这

一 项 。就 《绿 化 树 》等 作 品 而 N , 这 只 是 一 些 表 象 上 的 联 系 。人们作出
这 种 判 断 的 根 据 是 ，在 一 些 诗 、小 说 中 经 常 出 现 的 宗 教 性 质 的 传 说 、故

事 、词 语 、意 象 、典 故 ，出 现 耶 稣 基 督 、犹 大 、但 以 理 、摩 西 等 人 物 ，圣
洁 、虔 诚 、慈 航 等 词 语 ，炼 狱 、荆 冠 、十 字 架 、祭 坛 等 物 象 。作家对这些
宗 教 现 象 感 兴 趣 ，是 因 为 他 们 写 到 的 这 段 人 生 道 路 与 宗 教 传 说 、教义在
特 征 上 有 一 些 重 合 之 处 。其 实 ，认 真 细 察 就 会 知 道 ，其 中 有 一 些 ，不过
是 一 种 简 单 的 比 附 ，借 助 宗 教 故 亊 、典 故 来 说 明 、影 射 现 实 ，表现对现
实问题的政治思考，
并不一定蕴含有宗教性 质的思想感情。另 一 些 作 品 ，

则 确 实 存 在 着 一 些 相 通 的 东 西 。 比 如 ，对 于 苦 难 的 赞 美 ，以及殉道者式
的 感 情 等 。这 是 因 为 当 代 中 国 一 些 知 识 分 子 的 人 生 道 路 本 身 的 特 点 ，与
宗 教 、尤 其 是 基 督 教 的 教 义 和 宗 教 情 感 之 间 ，有容易取得联系的相近之
处 。在 梁 南 的 一 些 诗 中 ，在 从 维 熙 、张贤亮等的有关知识分子命运的作

品 中 ，受 难 的 知 识 者 往 往 被 描 绘 为 背 负 着 “十 字 架 ”，为着一个他们已
确 立 的 、不 可 改 易 的 虔 诚 B 标 而 忍 受 着 误 解 、屈 辱 、折 磨 地 走 着 人 生 之

路 的 形 象 。因 为 有 明 确 B 标 感 ，有 虔 诚 的 信 心 ，他 们的苦难便为光辉所

•89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缘 饰 ”，而 可 以 用 “荆 棘 的 冠 冕 ”这 样 的 意 象 来 表 现 。“为义受苦是冇

福 的 ”，“冇 火 炼 的 试 验 临 到 你 们 ，不 要 以 为 奇 怪 ，倒 要 欢 喜 ，因为你们
是 与 基 督 一 同 受 苦 ”（
《新 约 • 彼 得 前 书 》第 3 章 1 4 节 ，第 4 豪 1 2 节 ），

“你 们 落 在 & 般 试 炼 中 ，却 要 以 为 大 苒 乐 ”，“经 过 试 炼 以 后 ，必得生命

的 冠 冕 ”（
《新 约 • 雅 各 书 》第 1 章 第 2 、3 节 > 。 当 然 ，对于当代作家来

说 ，他 们 的 “基 督 ”指 的 是 “人 民 ”和 “祖 国 ”。试 炼 、受 苦 ，既是为了
达 到 一 个 泶 高 的 目 的 ，也 是 为 对 受 试 炼 齐 的 “虔 诚 ”程 度 的 检 验 ，其结
果 必 然 是 产 生 对 苦 难 的 忍 耐 ，和 对 个 体 的 道 德 、人 格 “完 # ”的无止境

的追求。
尽 管 有 这 些 相 似 之 处 ，在 实 质 上 却 也 存 在 着 明 显 的 不 间 。如果仅就
感 情 的 性 质 、形 态 ，而 不 就 信 仰 本 身 的 具 体 内 容 来 说 的 话 ，8 0 年代文学

创 作 所 表 现 的 “宗 教 感 情 ”，有 它 特 定 的 时 代 、民 族 文 化 等 的 特 征 。在
— 部 分 描 写 知 识 分 子 “苦 难 的 历 程 ”的 作 品 中 ，同 样 是 对 于 “苦 难 ”的
赞 美 ，但 我 们 所 感 到 的 ，更 多 不 是 负 有 “救 赎 ”责 任 的 悲 壮 ，与 “五 四 ”

一 代 知 识 分 子 虽 天 真 幼 稚 ，却 葆 有 “大 宏 大 愿 ”的 精 神 这 一 状 况 ，也有
相 当 距 离 。 H 有 “救 赎 ”格 神 的 人 ，对 人 类 的 闲 境 将 有 “悲 悯 ”的 态 度 ，
他 自 然 也 重 视 人 格 和 道 德 ，但 首 先 考 虑 的 、或 他 的 出 发 点 ，并非人格的
完 善 ft 身 。相 反 ，在 8 0 年 代 一 部 分 对 知 识 分 子 “反 思 ”的 作 品 中 ，我们

感 受 得 M 深 切 的 ，是 将 “苦 难 ”封 闭 起 来 ，当作一种欣赏的对象的倾向。
这 便 构 成 了 一 道 心 理 上 的 “防 线 ”，阻 挡 着 对 社 会 现 实 和 人 生 的 深 处 的
突人。
当 然 ，这 道 “防 线 ”在 一 些 作 家 那 里 至 今 仍 维 护 着 ，而在更多的作
家 那 里 ，则 受 到 不 同 程 度 的 冲 击 。在 这 个 问 题 上 ，我 们并不黹要特别的
智 葱 。在 我 们 所 生 活 的 时 代 ，这 样 的 心 理 防 线 所 形 成 的 个 体 “自 足 ”世

界 并 不 荇 M 维 持 ，失 衡 、残缺的 心 理 靠 这 样 的 修 补 也 相 当 脆 弱 。事 实 上 ，
7 0 年 代 末 ，当 “知 识 分 子 题 材 ”的大多数创作尚停留在受难者的感情控

•90 -
 第三章忏悔意识

诉的阶段时，
个 别的作 品 已 前 进 一 步 。王 蒙 的 《表 姐 》，
张 洁 的 《忏 悔 》等 ，

已 不 限 于 谴 责 、控 诉 ，不 限 于 对 社 会 环 境 的 解 剖 ，而 且 回 过 头 来 ，反诸
自身，透 过 “暗 淡 的 动 物 式 的 甲 壳 ”，探 索 知 识 分 子 的 性 格 和 心 灵 ，考
察 “受 难 者 ”对 社 会 生 活 、历 史 运 动 是 如 何 参 与 的 ，以及他们在外界压
力 和 特 殊 的 环 境 下 心 灵 、感 情 上 的 常 态 与 变 态 。王 蒙 、张洁的作品表现
了 他 们 这 样 的 看 法 ：受 难 者 阇 然 值 得 同 情 ，但 同 情 与 怜 悯 只 是 弱 者 所 滿

的 食 粮 I 一 辈 子 都 在 战 战 兢 兢 屮 生 活 、不 敢 恨 也 不 敢 爱 的 怯 懦 、猥琐的
性 格 的 形 成 ，固 然 有 其 产 生 的 历 史 背 紧 ，但 也 难 以将责任完全推诿给变
幻 莫 测 的 政 治 漩 流 。一 个 人 可 以 有 很 好 的 文 化 素 养 ，有 丰 富 的 知 识 ，很
优 雅 、细 致 的 感 情 ，然 而 这 些 + —定 就 能 挽 救 他 的 怯 懦 与 软 弱 。王蒙等

所 讲 的 ，是 “智 蒽 ”如何陷人于 闲境的故亊。此 后 ，王 蒙 的 《布 礼 》、《海

的 梦 》、《活 动 变 人 形 》，谌 容 的 《散 淡 的 人 》、《献 上 - 束 夜 来 香 K 刘
恒 的 《白 涡 》等 ，都 对 各 类 知 识 分 子 的 性 格 心 理 弱 点 ，作了不同程度的
挖 掘 。倪 吾 诚 （
《活 动 变 人 形 》）的 一 生 ，是 “没 用 人 的 一 生 ”，是那个

动 荡 、需 要 实 际 行 动 的 时 代 的 “多 余 人 ”。在 这 里 面 ，通 过 倪 吾 诚 及 其
生 活 杯 境 的 描 写 ，作 家 揭 示 的 是 “比 生 活 和 人 还 要 强 的 怨 恨 和 残 忍 ，那
些 比 怨 恨 和 残 忍 还 要 沉 甫 的 无 聊 和 空 洞 ”。无 视 实 际 的 空 想 ，不合时宜
的 愤 懑 ，对 自 己 手 造 的 幻 影 的 沉 迷 ，这 一 切 ，在 作 家 看 来 ，都 是 存 在 于
知 识 分 子 身 上 的 可 怕 的 “虚 伪 ”。不 过 ，王 蒙 的 《活 动 变 人 形 》，其基凋
在 悲 剧 与 喜 剧 （讽 刺 ）之 间 游 移 ，情 感 的 紧 张 让 他 不 能 把 握 分 寸 ，因而
也 不 是 融 合 适 度 的 “悲 喜 剧 ”。他 冇 所 嘲 讽 ，但常过丁•尖刻《有 所 同 情 ，
却 缺 乏 深 致 的 悲 悯 。这 也 许 是 很 然 的 现 象 ：间 那 些 关 注 “国 民 性 ”的
作 家 一 样 ，关 心 现 代 知 识 分 子 命 运 的 作 家 ，当他们的透视达到一定深度
之 后 ，会 不 由 自 主 地 冇 些 悲 凉 和 失 望 。 即 使 他 们 有 许 多 的 幽 默 ，冇嘻笑
俏 皮 的 嘲 讽 ，有 置 身 事 外 的 冷 凝 ，也 +能 完 全 消 除 亊 实 加 给 他 们 的 打 击 ，
而产生 一 种 反躬自 问之后的愧悔和深刻的失望感。

•9 1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第四节以英雄姿态进行自审

卡 莱 尔 曾 以 赞 同 的 态 度 ，引 述 了 德 国 哲 学 家 费 希 特 在 《论文人的本

性 》中 对 “文 人 ”的 特 点 和 职 能 的 分 析 。费 希 特 认 为 ，我们在这个丨计界
上 宥 到 并 与 之 作 用 的 一 切 事 物 ，特 别 是 我 们 自 身 和 所 有 人 ，都 是 - 种 榭
盖 物 或 感 觉的现象。在 这 一 切 之 下 ，冇 它 的 本 质 ，即 “世 界 的 神 圣 观 念 ”
的 东 西 。对 大 众 来 说 ，这 样 的 神 圣 观 念 是 不 可 认 识 的 ，他们只是生活在
表 而 事 物 、实 际 事 物 和 表 现 中 ，而 “文 人 ”是 特 意 被 派 到 这 里 来 的 ，他
能 为 R 己 辨 别 出 并 向 我 们 表 达 出 这 种 神 圣 的 观 念 ，他 的 存 在 ，也只是出

于 这 样 的 目 的 。卡 莱 尔 说 ，费 希 特 所 说 的 这 种 “真
«
正
參
的
》
文 人 ”，也就是
他 所 称 的 “文 人 英 雄 ”。卡 莱 尔 说 ，堆彳t]所 M 行 的 ，是 过 去 历 代 人 认 为
先 知 、教 士 、神 灵 所 塊 行 的 那 种 职 能 ，“他 是 世 界 之 光 ，世 界 的 教 十 ，像
神 圣 的 火 柱 在 世 界 黑 暗 的 历 程 中 指 引 世 界 经 历 时 间 的 流 逝 ”。
®

对 于 大 多 数 中 N 1当 代 作 家 来 说 ，在受了几十年的冇关人民大众创造
历 史 的 教 疗 ，和 对 头 脑 中 存 在 的 “英 雄 史 观 ”的摧毁性清洗之后，他们大
概 不 会 认 同 费 希 特 或 卡 莱 尔 的 这 些 说 法 ，也 不 会 N 意世界事物之中存在
tt世 界 的 神 圣 观 念 ”的超验的观点。不 过 ，尽 管 作 为 “知 识 分 子 ”的作家

在 其 思 想 意 识 深 处 ，也 逐 渐 建 立 了 “负 罪 感 ”，并 以 不 断 的 “忏 悔 ”作为
他 们 人 生 道 路 上 的 一 项 必 需 的 工 作 ，他们却也很难说已完全清除了如卡
莱 尔 所 说 的 那 种 “文 人 英 雄 ”的 自 我 意 识 。他 们 的 心 中 ，多多少少仍存
在 着 把 0 己 与 大 众 划 分 开 来 的 界 限 ，并校糊不清地存在着如卡莱尔所提
出 的 那 种 “开 启 民 智 ”，讲 出 大 多 数 人 所 不 能 清 楚 发 现 的 tt本 质 ”的职能

① 卡 莱 尔 : 《英雄和英雄崇拜》，
第 2 5 6 - 2 5 7 页，
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 引文中“火柱”
出自《圣经•出埃及记》第 1 3 章 ：“主在白夭以一个云柱走在他们前面，为他们引路,
在夜间以一个火柱绐他们光明。”

•92 •
 第 三 章 忏 悔 意 in

的意识。他们以写作作为自己的职业，并 多 少 感 受 到 这 一 职 业 的 “神 奇 ”
和 不 可 取 代：“在书中有着整 个 过 去 时 代 的 灵
•
魂
•
：当过去的躯体和物质实
体 像 一 个 梦 那 样 完 全 消 逝 后 ，书 是 过 去 的 明 确 说 出 并 R 使人听得到的声

音 。强大的舰队和军队、港口和 军火库、R 大 的 城 市 、高楼大 M 、蒸 汽 机 ，

它们是 宝贵的，伟 大 的 ，但 他 们 现 在 成 了 什 么 ？亚 加 米 农 ，许许多多的亚

加 米 农 、佩 里 克 莱 塞 斯 和 他 们 的 希 腊 ，所 冇 这 一 切 现 在 成 了 一 些 残 垣 断
壁 ，尤言的令人悲伤的残骸和石块，但 希 腊 的 书 籍 却 不 是 这 样 ！”® 他 们
可以在写作中，
M 示多少具有某种“不朽性”的智慧。因 此 ，
尽管知识分子、
作 家 的 地 位 和 自 信 力 在 最 近 的 几 十 年 间 受 到 很 大 的 动 摇 ，也不能完全取
消 他 们 心 中 根 深 蒂 固 的 “文 人 英 雄 ”的怠识。
但 是 ，在 六 七 十 年 代 间 的 那 场 政 治 动 乱 中 ，“文 人 英 雄 ”的生命和
才 能 却 受 到 极 大 的 压 抑 。他 们似乎 是 命 定 的 不 幸 。他 们 在 知 识 、
创造性、

思 维 和 感 受 能 力 、思 想 感 情 表 达 上 的 才 能 等 方 而 的 优 势 和 蜇 要 性 被 剥
夺 ，他 们 的 精 神 也 呈 现 了 瘫 痪 或 半 瘫 痪 状 态 ，“英 雄 主 义 ”的可能性在
大 多 数 人 的 头 脑 中 几 近 消 失 ，他 们 出 现 了 究 竞 “我 是 谁 ”这 样 的 心 理 上 、
社 会 角 色 认 定 上 的 严 ®危 机 。为 什 么 以 思 想 的 敏 锐 、深刻和独立性作为
Jt:特 征 的 “知 识 分 子 ”会 出 现 这 样 脆 弱 的 精 神 崩 溃 ？怀 着 “文 人 英 雄 ”

意 识 的 知 识 分 子 如 何 重 新 恢 复 点 信 ，重新估定自己的社会价值与社会职
能 ？这 些 问 题 的 冋 答 ，都 必 须 建 立 在 对 “我 是 谁 ”这一问题的探询的基
础 上 。事 实 h ，7 0 年 代 开 始 并 延 续 到 8 0 年 代 的 知 识 分 子 的 反 街 ，首先

是在这一命题上展开的。
而 “我 提 谁 ”正 好 是 发 表 于 7 0 年 代 末 宗 璞 的 一 个 短 篇 的 题 目 。这

篇 小 说 ，写 新 中 网 一 成 立 就 从 国 外 归 来 的 女 教 师 韦 弥 ，在 “文 革 ”开始
时 被 诬 为 “特 务 ”，丈夫也受 迫 害 自 杀 身 亡 。在 这 一系 列 事 件 的 刺 激 下 ，

① 卡 莱 尔 ：《英 雄 和 英 雄 崇 拜 》，笫 2 6 2 页。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她 堕 人 精 神 错 乱 的 境 界 。她 热 爱 祖 同 ，曾 将 她 的 勤 恳 、真 诚 和 才 干 ，献
给 所 热 爱 的 教 育 工 作 ，现 在 ，却 被 当 作 “特 务 ”，当 作 毒 害 青 年 的 “狗 ”，
像 虫 豸 一 样 受 到 侮 辱 欺 凌 。她 对 H 己 的 真 实 身 份 ，对 “自 我 ”的本质发

生 r 怀 疑 。她 的 眼 前 出 现 一 幕 幕 幻 境 ，有 时 “我 ”长 着 血 盆 大 口 ，有时
是 一 朵 洁 白 的 小 花 ，有 时 则 变 成 -只 毐 虫 。在 精 神 崩 溃 中 ，她强烈地感
到 “虚 空 ”的 威 胁 ，而 发 出 了 “我 是 谁 ”的 疑 问 。
《我 是 谁 》与 宗 璞 的 《蜗 居 》等 ，属 于 作 家 自 己 所 说 的 带 有 “超现

实 主 义 ”特 点 的 作 品 。这 篇 小 说 ，可能会让读过 卡夫卡的 读者想起小 说

《变 形 记 》。“ •天旱M , 格 里 高 尔 • 萨 姆 沙 从 不 安 的 睡 梦 中 醒 来 ，发现
自 己 躺 在 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我 出 了 什 么 事 啦 ？”这是他所
作 的 磁 先 的 反 应 。《我 是 谁 》与 《变 形 记 》的 共 同 点 ，不 仅 是 外 在 形 式

上 的 （它 们 屮 的 人 物 都 发 现 自 己 成 为 “非 人 ”，变 为 虫 子 ），而且是其深
刻 内 涵 上 的 。它 们 的 主 人 公 都 在 设 法 弄 明 白 个 人 的 真 实 面 H ，以及他们
的 地 位 和 责 任 。但 他 们 似 乎 都 没 有 弄 明 白 。他 们 都 曾 经 生 活 在 正 常 的 、

例 行 的 、传 统 的 、有 保 障 的 情 景 中 ，却由丁•主人公无法认识的命运与机
遇 的 驱 使 ，而 陷 入 与 此 前 不 M 的 另 一 种 极 端 的 情 势 。他们发现原先所依
傍 、信 仰 的 “永 tH: ”的 不 真 实 ，他们的恐惧与 心 理 畸 变 由 此 而 来 。不 过 ，

宗 璞 与 卡 夫 卡 的 作 品 的 不 同 也 同 样 十 分 明 M 。最 主 要 的 区 别 在 于 ，卡夫
卡 对 所 谓 真 实 世 界 的 牢 固 性 充 满 了 怀 疑 ，关 于 世 界 和 “自 我 ”的真实性

质 的 探 询 是 一 个 永 远 无 法 实 现 的 焦 虑 的 过 程 。而 宗 璞 的 作 品 则 认 为 ，对
于 “ft 我 ”、人性所施加的压力和造成扭丨 I丨
丨、戕 宵 的 力 M 是 可 被 认 知 的 ，
是 我 们 这 个 可 信 的 世 界 中 • 股 “非 常 ”的力 M , 娃这个本应为理性所控
制 的 世 界 的 越 出 常 轨 的 非 理 性 偶 然 事 件 。对丁•卡夫卡来说，“自 我 ”的
异 化 与 迷 失 无 法 追 寻 ，甚 至 也 找 +到 造 成 这 种 迷 失 的 原 因 ，而宗璞则坚

定 、充 满 信 心 地 要 保 卫 “& 我 ”的完幣和独立。因 而 ，《我 是 准 》的结尾

出 现 了 黑 色 的 天 空 上 雁 群 组 成 的 明 亮 的 “人 ”字 的 施 怠 性 _ 面 ，作为对

•94 •
 第三章忏悔意识

作品提出的问题的答案。
宗 璞 的 《我 是 谁 》以它的题目和士:旨，
无 怠 间 提 示 r 8〇年代作家“忏

悔 ”、“自 审 ”的 创 作 潮 流 的 性 质 和 发 展 趋 势 。与 四 五 十 年 代 知 识 分 子
经 过 反 楫 明 确 ft 己的根 本 性 弱 点 ，
而 走 向 模 糊 自 己 的 个 性 特 征 和 “自 我 ”
的 精 神 独 立 性 不 同 ，8 0 年 代 的 自 省 ，通 过 “我 是 谁 ”的 角 色 辨 认 ，表达

了 对 消 失 的 个 性 、自由意志、独 立 思 维 精 神的信仰和召 唤。
在 这 方 向 ，苜 先 要 谈 到 的 是 已 广 泛 引 起 注 意 的 巴 金 的 《随 想 录 》。
这 部 随 笔 集 ，它 的 内 容 ，它 的 写 作 过 程 ，它 在 反 思 、自锊上所达到的深
度 和 它 的 不 足 、弱 点 ，都 值 得 我 们 研 究 思 考 。

巴 金 是 中 冈 新 文 学 的 老 作 家 （他 开 始 发 衣 作 品 比 待 迅 等 当 然 要 晚 -
些 ）。这 些 作 家 实 际 上 在 五 六 十 年 代 已 退 出 “历 史 舞 台 ”。们巴金却以

顽 强 的 毅 力 来 证 明 他 作 A — 个 “作 家 ”的 存 在 （他 经 常 说 ，没 有 作 品 、
不 写 作 就 不 能 再 称 为 作 家 ）。作 “文 革 ”结 朿 之 后 ，他石•到f t 己许多宝

贵 的 时 间 都 像 水 一 样 在 沙 漠 中 流 失 ，没 冇 孕 育 花 与 果 实 。而时间对他来
说 又 已 经 不 多 。在 这 种 情 况 下 ，他 准 备 了 在 人 生 之 旅 上 作 扱 后 的 一 搏 。
除 r 翻 译 等 外 ，在 197 8 年 立 下 志 愿 ，要 写 1 5 0 篇 的 随 想 ，
ji:，来记录他的

见 闻 和 所 思 所 感 。四 十 多 万 字 的 文 章 ，对 正 常 人 来 说 也 许 不 箅 什 么 。但
巴金是古稀之年，
病 弱 之 身 。他要克服难以想象的肉体痛苫和精神折磨。
这部丼冇五个分册（
《随 想 录 》、《探 索 集 》、《真 话 集 》、《病 中 集 》、《无
题 集 》) 的 书 最 后 完 成 时 ，已 足 1986年 ：他 的 后 用 了 八 年 的 时 间 。
S 这

些 文 竞 的 写 作 ，经历了 “从 无 计 划 到 有 计 划 ，从 梦 初 醒 到 淸 醒 ，从随想
到 探 索 ”的 发 展 过 程 。乂 于 这 部 书 的 写 作 主 旨 ，作 者 作 了 这 样 的 说 明 ：

…… 1 5 0 篇 长 短 文 章 全 是 小 人 物 的 喜 怒 哀 乐 ，自 己 说 是 “无

力 的 叫 喊 ”，其 实 大 都 是 不 曾 愈 合 的 伤 口 出 来 的 脓 血 。 我挤出它

① 分 册 由 人 民 文 学 出 版 社 于 1979年一丨9 8 6 年陆续出版，丨
9 8 7 年三联书店出版合集。

•95 •
作 家 姿 态 与 0 我意识

们 不 是 为 了 消 磨 时 间 ，我 想 减 轻 自 己 的 痛 苦 。…… 我在写作中不
断 探 索 ，在 探 索 中 逐 渐 认 识 自 己 。 为了认识自己才不得不解剖自
己。本 来 想 减 轻 痛 苦 ，以 为 解 剖 自 己 是 轻 而 易 举 的 事 ，可是把笔
当 做 手 术 刀 一 下 一 下 地 割 自 己 的 心 ，我 却 显 得 十 分 笨 拙 。我下不
了手，因 为 我 感 到 剧 痛 。 我 常 说 对 自 己 应 当 严 格 ，然而要拿刀刺

进 我 的 心 窝 ，我 的 手 软 了 。 我 不 敢 往 深 处 刺 。 五卷书上每篇每页
满 是 血 迹 ，但 更 多 的 却 是 十 年 创 伤 的 脓 血 。 我知道不把脓血弄干
净 ，它 就 会 毒 害 全 身 。 我 也 知 道 ，不 仅 是 我 ，许多人的伤口都淌
着 这 样 的 脓 血 。我 们 有 这 共 同 的 遭 遇 ，也 有 同 样 的 命 运 。 不用我
担 心 ，我 没 有 做 好 的 事 情 ，别的人也会出来完成 。 … … 0

这 段 话 ，是 我 们 读 《随 想 录 》的 人 门 。最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巴 金 的 “忏

悔 ”、反 思 的 姿 态 和 立 足 点 。巴 金 经 常 说 ，他 娃 个 平 凡 的 人 ，宵 通 人 ，“我
从 来 不 是 战 士 ”。俱 是 ，《随 想 录 》的 内 容 、写 作 动 机 、过 程 ，却清楚地
表 现 了 一 个 “战 士 ”的 姿 态 。巴 金 的 忏 悔 、反 思 ，是 英 雄 式 的 ，或 者 说 ，
是 以 一 个 “战 士 ”、以 英 雄 的 尺 度 作 为 坐 标 的 。这 部 作 品 ，完 整 地 表 现
了 一 种 人 格 精 神 ，表 现 了 作 家 对 于 社 会 ，对 于 历 史 ，对 于 文 学所意 识到
的 责 任 。他 采 取 的 、坚 持 的 ，是一种 完 全 介 入 的 态 度 。
在 经 历 了 许 多 磨 难 、社 会 人 生 阅 历 丰 富 之 后 ，人的心境会发生许多

改 变 。会 修 正 青 年 时 期 的 天 真 ，但 也 可 能 W 此 而 失 去 热 情 ；走 向 深 沉 ，
走 向 稳 重 ，走 向 淡 泊 、超 脱 ，也 会 走 向 衰 老 和 迟 鞟 。 老 作 家 孙 犁 说 过 ，
随 着 经 验 的 增 加 ，随 着 喜 怒 哀 乐 、七 情 六 欲 交 织 于 心 ，人大概 都 会 同 意
这 样 的 话 ：“人 能 忘 和 能 记 ，是 人 的 两 大 本 能 ，不 能 记 ，间 然 不 能 生 存 ，
不 能 忘 ，也 是 活 不 下 去 的 。”不 过 ，令 人 讶 异 的 是 ，痛 苦 、辛酸的时间好
像 并 没 有 在 巴 金 的 身 上 留 下 驱 策 他 走 向 迟 荇 的 痕 迹 。2 0 年 代 他 走 向 社

① 《随 想 录 》合 订 本 《新 记 》。

♦ 96 •
 第三章忏悔意识

会 、走 向 文 学 的 那 种 热 情 、执 着 ，没 冇 丝 毫 减 弱 。巴金并不想忘却许多
痛 苦 的 往 事 ，相 反 ，他 总 是 认 真 地 挖 掘 自 己 的 记 忆 。他强烈地感到自己

欠 若 债 ，心 灵 受 到 煎 熬 ，不 得 安 宁 。他 必 须 忏 悔 以 还 淸 这 些 “侦 ”：“这

是 一 笔 心 灵 t 的 欠 侦 ，我 必 须 早 日 还 清 ，它 像 一 根 皮 鞭 /C 抽 打 我 的 心 。”
自然，人 无 法 承 受 得 了 生 活 加 给 的 种 种 打 击 和 刺 激 ，只有冇所舍弃和超

脱 才 得 以 生 存 。但 是 ，巴 金 的 书 告 诉 他 的 读 者 ：舍弃和超脱不应成为冷
漠 ，不 应 成 为 回 避 责 任 的 逃 遁 。 T H 如 傅 雷 所 说 ：不经过磨炼的超脱足轻
佻 的 ，不 经 过 战 斗 的 舍 弃 是 虚 伪 的 。 巴 金 的 这 部 书 所 表 明 的 态 度 足 ，既
然 历 史 赋 予 我 这 样 的 责 任 ， 我 乂 已 经 答 应 承 折 ，那么我就必须承拘下
去 ，不 管 付 出 怎 样 的 代 价 ，而 且 我 还 要 冋 过 头 来 正 视 自 己 的 失 误 ，我对

自己决不宽宥，因为我只服从于良知的鞭策和真理的规范。
《随 想 录 》中有 对现状 一 社 会 、政 治 、文 化 、教 育 等 现 实 问 题 一一
的 杂 感 ，有 对 C l 己 创 作 生 涯 的 冋 顾 ，冇 对 亲 朋 故 旧 的 深 挚 怀 念 。但全书
最 主 要 的 内 容 ，则 是 对 “文 化 大 革 命 ”所 作 的 回 顾 和 批 判 。它焙作家思
考 的 中 心 ：“尽 管 我 接 触 各 种 题 R ，议 论 各 样 事 情 ，我的思想却始终在一

个 圈 子 里 打 转 ，那 就 是 所 谓 十 年 浩 劫 的 ‘文 革 ’。”®巴 金 一 直 在 思 考 这
样难以罝信的问题， 一 个 民 族 ，几 亿 群 众 ，为 了 什 么 缘 由 而 卷 入 这 场 动

乱 中 ，互 相 憎 恨 、残 害 ，陷 人 狂 热 的 迷 信 崇 拜 之 中 ，人 件 受 到 这 样 的 摧 残 、
践 踏 ，这 “在 人 类 历 史 上 是 一 件 大 事 ”。从 作 家 来 说 ，“古今中外的作家
很 少 有 过 这 样 可 怕 而 又 可 笑 ，古 怪 而 又 惨 痛 的 经 历 ”。因 此 ，必 须 思 考 ，

必 须 总 结 。只 是 对 施 之 头 t 的 暴 行 加 以 控 诉 、通 责 ，那 是 远 远 不 够 的 ，
那 是 弱 者 的 心 理 和 文 学 。蜇 要 的 是 弄 淸 楚 发 生 这 一 事 变 的 根 源 ，想想它
在人类历史上意味着什么。
对 于 历 史 所 进 行 的 这 一 “反 思 ”，巴 金 所 确 立 的 原 则 是 ：从解剖自

① 《随 想 录 》合 订 本 《新 记 〉
>•

. 97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己 开 始 。反 省 ，酋 先 要 进 行 自 我 审 判 。既 然 “我 是 谁 ”已 经 成 为 疑 问 ，

在 没 奋 弄 清 楚 之 前 我 们 会 有 力 替 对 历 史 进 行 裁 决 吗 ？巴 金 所 确 立 的 基
点 是 冇 锊 遍 意 义 的 ，但 只 有 勇敢的人能做到 这一点。
在 “忏 悔 ”与 “ft 帘 ”的 第 一 步 ，巴 金 所 遇 到 的 同 样 娃 一 个 难 以 置
信 的 问 题 ，但 这 时 不 是 关 于 社 会 历 史 ，而 是 关 于 自 己 的 。他恐怕直到现
在 也 无 法 搞 淸 楚 原 因 的 事 实 是 ：一 个 於 期 呼 唤 真 理 ，为在人间实现理想
社 会 而 受 苦 、奋 斗 的 作 家 ，为 什 么 在 某 一 段 时 间 里 失 去 0 己的独立思考

能 力 ，陷 人 他 多 少 年 来尖锐批判过的愚昧的迷信和服从的境地之中。这
种 精 神 状 态 ，他 作 了 如 实 的 描 述 。他 写 道 ，1966年 “文 革 ”风云骤起的

时 候 ，“我 仿 佛 受 了 催 眠 术 ”。“我 已 无 法 独 立 思 考 ，我 只 是 感 觉 到 P I 己
背 若 一 个 沉 重 的 ‘罪 ’的 包 袱 掉 在 水 黾 ，我 想 救 A 己 ，可 是 越 陷 越 深 。

脑 子 里 没 有 是 非 、真 假 的 观 念 ，只 知 道 自 己 冇 罪 ，而 且 罪 名 越 来 越 大 。
最 后 认 为 自 己 是 不 nj■救药的了，应 当 忍 受 种 种 灾 难 、苦 刑 。”® 在 揭 露 、

反 省 自 己 的 精 神 迷 误 过 程 及 其 细 节 上 ，巴金表现了并不多见的彻底和勇

气 。他 本 可 以 作 为 受 害 者 ，轻 描 淡 写 地 略 去 f t d 的 思 想 感 情 状 况 。然
而 ，他 如 实 地 “供 认 ”自 己 在 “文 革 ”之 初 ，如 何 真 诚 地 感 到 自 Q 有 罪 ，
承 认 自 己 是 “地 主 阶 级 的 孝 子 贤 孙 ”，真 心 愿 意 被 彻 底 打 倒 ，自觉地认
为 需 要 给 “剖 腹 挖 心 ”、“上 刀 山 、下 油 锅 ”，受 尽 酷 刑 ，最后喝了 “迷魂
汤 ”转 世 重 新 做 人 。不 仅 如 此 ，巴 金 还 把 自 己 的 表 现 ，与同样陷人逆境
的 作 家 如 王 西 彦 、魏 金 枝 、李 健 吾 作 了 比 较 。他 不 认 为 自 己 S 时 的 迷 误 、

懦 弱 是 无 一 例 外 的 现 象 ，相 反 ，他 以 朋 友 在 当 时 所 作 的 不 问 程 度 的 抗 争 ，
来 反 衬 自 己 。翻 译 家 汝 龙 在 “文 革 ”中 受 到 迫 害 ，停发.丁.薪，生 活 闲 难 ，
周 围 的 人 都 远 离 了 他 。但 是 ，同 样 处 境 艰 难 的 李 健 吾 并 不 畏 惧 ，登门慰
问 和 接 济 。对 照 老 朋 友 李 健 吾 ，巴 金 深 深 A 责 ：“那 十 年 间 我 很 少 想 到

① 《随想录•再论说真话》。

* 98 •
 第三章忏悔意识

别 人 ，见 着 熟 人 也 故 意 躲 开 ，说 是 怕 连 累 别 人 ，其 实 是 害 怕 连 累 自 己 。
一 方 面 A 卑 ，另 一 方 面 怕 事 ，我不会像健吾那样在那种时候不顾自己去
帮 助 別 人 。”® 他 并 且 毫 不 掩 饰 地 铋 露 出 A 己 思 想 的 变 化 ：“那些年我就
是 在 谎 言 中 过 U 子 ，听 假 话 ，说 假 话 ，起 初 把 假 话 当 做 真 理 ，后来逐渐

认 出 了 虚 假 ，起初为了 4改 造 ’f t 己 ，后 来 为 了 保 全 自 己 ，起初假话当

真 话 说 ，后 来 真 话 当 假 话 说 。”对 于 A 己 的 过 失 、迷 误 ，巴金后来已不仅
限 于 对 “文 ”十 年 ，而 且 扩 展 到 他 五 六 十 年 代 的 一 些 重 要 亊 件 ，他急
迫地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对 所 有 的 欠 债都能有所反楫、
交 待 。《随想录》
的 最 后 一 篇 《怀 念 胡 风 》，就 是 追 究 自 己 在 5 0 年 代 批 判 胡 风 “反革命集

团 ”时 的 言 行 、责 任 的 。在 这 场 斗 争 中 ，巴金并没有表现得比别人积极、
激 烈 ，相 反 ，常 常 因 跟 不 h “形 势 ”而 流 露 出 迟 疑 与 温 情 。他作为当时
上 海 作 家 协 会 负 责 人 ，主 持 过 儿 次 批 判 会 ，写 过 三 篇 表 态 性 质 的 文 章 （其
中 包 括 批 判 路 翎 的 《沣 地 上 的 战 役 》
》、发 表 时 已 被 改 得 近 于 面 y 全非的
文 章 ）。胡 风 集 团 错 案 ，自 然 与 巴 金 无 关 ，也 不 必 由 他 出 来 检 讨 自 责 。

然 时 他 还 是 站 出 来 了 ：“印 在 n 纸卜.的黑字是永远揩不掉的。子孙后代
是 我 们 真 IF.的 裁 判 官 。究 竞 对 什 么 错 误 我 们 应 该 负 责 。他 们 知 道 ，他们
不 会 原 谅 我 们 。”我 认 为 ，巴 金 想 说 的 是 ，我 们 就 可 以 充 当 “裁 判 官 ”，
并 不 一 定 要 把 这 一 切 推 给 “后 代 ”。但 娃 ，我 们 这 一 代 当事人由于各种
原 因 ，也 许 终 究 不 能 完 成 这 一 责 任 ，这 样 子 孙 的 裁 决 才 成 必 要 。这个意

思 ，在 他 谈 到 路 翎 时 流 露 了 出 来 ：

…… 我 不 知 道 他 的 近 况 ，只 听 说 他 丧 失 了 精 力 和 徤 康 。关于
他 的 不 幸 的 遭 遇 ，他 的 冤 案 ，他 的 病 ，我 怎 样 向 后 人 交 代 ？难道
我 们 那 时 的 文 艺 工 作 就 没 有 失 误 ？虽然不见有人出来承认对什么
“错 误 应 当 负 责 ”，但是我向着丼口投掷石块就没有自己的一份责

① 《随想录•掏一把出来》。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任 ？历 史 不 能 让 人 随 意 编 造 ，沉 默 妨 碍 不 了 真 话 的 流 传 ，泼到他
身 上 的 不 公 平 的 污 水 也 起 不 了 什 么 作 用 ，只 是 为 了 那 些 “违心之

论 ”我绝不能宽恕自己。

是 的 ，虽 然 不 见 有 人 出 来 承 认 什 么 ，“沉 默 ”依然榭盖着历史的那片
“沉 积 层 ”，但 这 并 不 能 使 巴 金 降 低 对 于 “P T 电 ”的 严 格 、甚至近于苛刻
的 要 求 。他 依 然 提 供 对 于 Q 己 的 近 于 残 酷 的 “真 实 ”的 自 述 ，承担应负
的 历 史 责 任 ，描 両 使 后 人 不 再 重 蹈 的 心 灵 苦 难 历 程 的 辙 印 。从 “自 我 ”

塑 造 的 H 的丨•.说，则 是 通 过 “忏 悔 ”，以 重 建 英 雄 意 i只，重 新 确 立 他 早

已认定 的 那种对社会 应该负起的 责 任，把 一 度 迷 失 的 东 西 追 回 。

第五节人生与艺术间的选择

巴 金 等 的 “英 雄 式 ”的 忏 悔 ，目的是为了检讨自己曾有的思想迷误，
检 讨 己 筲 有 的 被 迫 或 自 懕 的 对 “社 会 责 任 ”的 推 卸 ，并茧新确立传统

的 “社 会 责 任 感 ”。这 可 以 看 作 是 全 部 的 《随 想 录 》的写作动机与主导
思 想 。这 样 ，便自然地出现作为人生行动的社会责任与作 为文学家的艺
术 创 造 之 间难以完全 协调的冲突。
一 个 作 家 、艺 术 家 ，觉 得 自 己 仅 只 从 事 创 作 ，仅 只 从 事 艺 术 创 造 ，
并 不 能 尽 到 自 己 的 职 责 ，只 是 在 做 些 属 于 “雕 虫 小 技 ”、无关宏旨的事
情 ，而 一 定 要 把 ft 己 所 掌 握 的 “武 艺 ”，去 服 从 于 社 会 、民 族 、国家的大

事 ，否 则 便 是 人 格 受 损 ，使 命 有 辱 。这 一 看 来 有 些 奇 怪 的 念 头 ，引发了
存 在 于 “五 四 ”以 来 作 家 中 的 一 个 长 期 不 能 解 决 的 矛 盾 。这-•矛盾，在
《随 想 录 》中 也 充 分 体 现 出 来 。《随 想 录 》在 得 到 很 高 评 价 的 同 时 ，偶

•100
 第三章忏悔意识

尔 也 受 到 一 些 批 评 ，主 要 是 指 出 它 作 为 文 学 作 品 的 “艺 术 性 ”方面的不

足 。如 果 笼 统 地 说 《随 想 录 》缺 乏 艺 术 性 ，不 讲 求 艺 术 技 巧 ，那并不是
实 事 求 是 的 说 法 。具 诚 的 心 和 质 朴 平 实 的 文 字 、布 局 ，离艺术的本质要
更 靠 近 。但 足 ，如 果 把 《随 想 录 》作 为 作 家 的 艺 术 创 造 肴 ，那 么 ，它不
可 杏 认 地 也 存 在 明 战 的 缺 陷 。不 过 ，不少批评家不容许从这一角度提出

问 题 ，认 为 读 者 如 从 艺 术 品 的 角 度 去 批 评 《随 想 录 》，这 些 读 者 似 乎 是
在 用 脑 袋 走 路 似 的 本 末 倒 置 。对 这 个 问 题 ，
巴 金 在 《随想录》的 许 多 地 方 ，
反 复 申 明 他 三 四 十 年 代 多 次 讲 过 的 那 个 思 想 ：“我 不 是 以 文 学 成 家 的 人 ，
因 此 我 不 妨 狂 妄 地 说 ，我 不 追 求 艺 术 技 巧 ” “我不是-•个文学家，我也

不 想 做 一 个 艺 术 家 ，我 只 要 做 一 个 ‘善 良 些 、纯 洁 些 、对 别 人 冇 用 些 ’的
人 ”1 “我 写 小 说 从 来 没 有 思 考 过 创 作 方 法 、表 现 手 法 和 技 巧 等 等 问 题 。
我 想 来 想 去 ，想 的 只 飪 一 个 问 题 ：怎 样 让 人 生 活 得 更 美 好 ，怎样做一个
更 好 的 人 ，怎 样 对 读 者 有 帮 助 ，对 社 会 、对 人 民 有 贡 献 ” “我写作是为
着 同 敌 人 战 斗 。那 一 堆 ‘杂 货 ’® 可 以 说 是 各 种 各 样 的 武 器 ，我打仗时
不 U 什 么 武 器 ，只 要 用 得 着 ，我 都 用 上 去 ”…… 1980年 ，香 港 《开 卷 》

杂 志 发 表 了 儿 位 大 学 生 对 《随 想 录 》 “忽 略 了 文 学 技 巧 ”的 批 评 ，巴金

认 真 地 作 了 回 答 ：“我 冷 静 地 想 了 许 多 ，我 并 不 为 我 那 三 十 篇 ‘不通顺
的 ’《随想录》脸 红 ,正 相 反 ，
我倒高 兴 自 己 写 了 它 们 。从 我 闯 进 ‘
文 坛 ’的
时 候 起 ，我 就 反 复 声 明 自 己 不 是 文 学 家 …… 我 说 过 ，是大多数人的痛苦
和 我 自 己 的痛苦使我拿起笔不停地写下去。”®
巴 金 的 这 岣 反 复 申 说 ，主 要 H 的不在为其作品的艺术技巧上的某些
缺 陷 辩 护 （他 在 另 外 的 地 方 又 认 为 ，他 其 实 并 非 对 艺 术 不 关 心 ，只是不

能 赞 成 、趋 同 于 那 种 矫 饰 、造 作 、虚 假 的 技 巧 而 已 ），他 的 着 重 点 ，是为
了 强 调 在 他 的 生 活 屮 ，有 比 “艺 术 ”更 重 要 、更 崇 髙 的 东 西 存 在 ，他有

① 指巴金读过的中外古今的一些作品留在脑子里的东西。
② 见 《随 想 录 》中 的 《文学生 活 五 十 年 〉
>、《〈序 跋 集 〉跋 》等文。
作家姿态勹自我意识

另 外 的 更 重 要 的 追 求 。在 对 待 社 会 、人 生 与 艺 术 的 关 系 h , 巴金的处理
态 度 在 中 闰现 代作家中有一定的代表性。他 们 的 愿 項 是 ，
在他们的作品、

言 行 中 ，社 会 人 生 与 艺 术 能 达 到 高 度 的 一 致 性 ，而 这 种 “一 致 性 ”的聚
合 点 在 其 能 发 挥 的 推 动 社 会 进 步 的 功 效 上 。不 过 实 际 上 ，这二者之间常
出 现 龃 龉 ，出 现 冲 突 ，这 也 就 迫 使 作 家 应 作 出 有 所 偏 重 的 选 择 。有些作

家 ，如 爱 尔 兰 诗 人 叶 芝 那 样 ，在 二 者 的 不 相 容 性 面 前 ，选 择 f 艺术。20
W 纪 3 0 年 代 ，世 界 陷 人 严 電 经 济 危 机 ，法 西 斯 在 一 些 国 家 取 得 政 权 ，这

是 个 险 恶 的 时 期 。许 多 作 家 、艺 术 家 都 投 身 于 实 际 社 会 行 动 ，而叶芝则

为 其 选 择 作 了 辩 护 。他 认 为 ，作 为 一 个 艺 术 家 ，在 现 实 的 悲 剧 面 前 ，他
并 不 一 定 要 投 身 其 中 ，从 一 定 距 离 、从 高 处 加 以 审 察 将 更 为 合 适 ，而艺
术 比 较 起 具 体 的 人 生 、社 会 问 题 来 ，将 更 冇 力 ，也 能 摆 脱 暂 时 性 而 获 得
永 恒 。“永恒”与 否 这 姑 旦 不 论 ，
但 至 少 是 认 为 艺 术 创 造 本 身 足 以 构 成 “内

足 的 世 界 ”，无须再依附于其•他的东西而取得价值。

但 是 ，巴 金 等 却 明 确 作 出 另 一 种 选 择 。在 他 看 来 ，作 家 、艺术家的
工 作 与 医 生 、科 学 家 一 样 ，他 们 的 写 作 只 是 一 种 赖 以 生 存 的 职 业 。他
必须超越这一职、
丨
k 的 范 围 ，去 投 身 于 解 决 民 众 的 痛 苦 、承 担 解 决 重 要

的 社 会 问 题 的 职 责 。他 认 为 ，川 笔 作 为 武 器 进 行 干 预 社 会 进 程 的 斗 争 ，

揭 露 黑 暗 、争 取 光 明 ，是 比 艺 术 更 为 重 要 的 事 情 。这 一 任 务 ，对作家来
说 ，当 然 要 通 过 创 作 来 实 现 。然 而 ，作 家 的 热 情 、想 象 力 、文 学 技 巧 ，
不 是 为 了 什 么 别 的 目 的 ，只 是 为 了 把 现 实 生 活 中 提 供 的 各 种 信 息 加 以
辨 认 ，作 出 处 理 ，以 确 立 、宣 扬 为 之 斗 争 的 理 想 ，向 同 时代人和后代人

施加影响。
巴 金 的 这 一 态 度 ，他 对 自 己 “社 会 角 色 ”的 认 定 ，承 袭 的 是 1 8 世

纪 启 蒙 主 义 的 思 想 ，以 及 法 国 大 革 命 、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运动的精神遗
产 。他 的 思 想 ，与 被 他 称 为 自 己 的 老 师 的 “梦 想 消 灭 压 迫 和 不 平 等 ”的
“R 内 瓦 公 民 ”卢 梭 ，与 他 同 样 崇 敬 的 左 拉 、罗曼•罗兰、魯 迅 等 ，有若

•102 •
 第三章忏悔意识

内在的紧 密联系。在 三 四 十 年 代 ，他曾不止一次地怀着崇髙的敬意谈到

左 拉 等 在 德 雷 菲 斯 事 件 中 所 做 的 斗 争 。 1 9 世 纪 末 ，法 国 陆 军 参 谋 部 的

犹 太 籍 军 官 德 雷 菲 斯 上 尉 ，被诬陷为替德国从事间谍活动而被判无期徒
刑 。后 来 ，诸多证据说明 这 一 审 判 楚 错 误 的 ，被 指 控 、判 刑 者 其 实 无 罪 ，
但 法 庭 却 固 执 原 判 ，不 肯 重 新 检 讨 改 正 。这 便 导 致 广 左 拉 、法 朗 士 、普
魯 斯 特 、纪 徳 等 法 同 著 名 作 家 、教 授 、学 者 的 联 合 抗 议 。他们在报上发
表 了 《知 识 分 子 宣 言 》（189 8 年 1 月 ）。此 后 ，左 拉 等 还 为 这 一 事 件 进

行 了 长 达 十 二 年 的 抗 争 ，他 并 为 此 被 判 过 刑 。这 一 亊 件 ，以及其他作家
在近代历史屮的类似行动，
给 巴 金 以重要影响。他 明 确 树 立 这 样 的 信 念 ：
社 会 要 进 步 ，必 须 靠 那 些 献 身 于 理 想 ，肯作自我牺牲的知识分子和人民

大 众 的 努 力 。而 一 个 作 家 的 S 标 ，并不是写一些无关痛痒的作品以取悦
读 者 ，既 然 他 有 较 丰 富 的 知 识 、经 验 ，有 较 敏 锐 的 思 想 、感 觉 ，有较开
阔 的 心 胸 、视 野 ，那 么 ，他 就 应 投 身 于 解 决 民 众 痛 苦 、解决里要社会问
题的斗争中去。

因 而 ，巴 金 的 《随 想 录 》的 写 作 （包 括 他 在 “艺 术 ”方 面 的 考 虑 ），
是要让读者的理智和感情受到冲A •
。他 要 我 们 读 过 之 后 ，在冋顾往事时

产 生 比 我 们 先 前 锊 有 过 的 更 强 烈 的 痛 苦 。他 想 用 他 的 伤 痕 斑 驳 的 精 神
挫 折 提 醒 人 们 ：“过 去 ”不 应 从 记 忆 中 消 失 ，只有 X 情 的 冋 忆 才 能 使 我
们 离 开 愚 昧 ，使 身 心 变 得 健 全 起 来 ，I M 忘 却 就会使我 们铃经逍受的痛苫

变 得 奄 无 价 值 。这 种 动 机 ，可 以 m 这 样 一 句 话 来 说 明 ：“假 如 我 胜 利 的
话 ，我 必 须 使 人 发 疯 。”不 是 编 造 美 丽 的 谎 言 ，而是将可怕的节实摆在你
面 前 ，不 是 叫 人 做 梦 ，而 是 面 对 真 实 ，灵 魂 受 到 强 烈 的 震 动 。在这样的
任 务 面 前 ，巴金觉得诸如技巧等艺 术 上 的 考 虑 就 是 很 次 要 的 了 。在语言

与 良 知 、艺 术 与 道 德 、艺 术 世 界 的 虚 构 与 现 实 世 界 的 真 实 上 ，他毫不迟
疑 地 选 择 后 者 ，他 是 一 个 重 视 良 知 、道 德 胜 于 语 言 、艺 术 的 作 家 。
这 是 一 种 选 择 。 巴 金 认 为 ，一 个 作 家 应 当 承 担 现 代 意 义 上 的 “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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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分 子 ”的 职 责 ，担 任 推 动 社 会 变 迁 、以 适 应 不 断 变 迁 中 的 环 境 的 角 色 。

砬 当 以 作 品 为 “手 段 ”，遵 从 良 心 与 理 性 的 指 导 ，判 断 枣 物 。虽有时遭
受 种 种 迫 害 ，也 罟 一 己 的 利 害 荣 辱 不 顾 ，为 他 髙 标 的 理 想 而 奋 斗 ，因 而 ，
在 “社 会 角 色 ”的 扮 演 上 ，最 合 乎 情 理 的 顺 序 应 该 是 ：皆 先 是 战 士 ，是

肩 蒙 者 ，然 后 才 是 作 家 、艺 术 家 。
但 是 ，这 里 的 矛 盾 在 于 ：作 家 对 社 会 问 题 ，社 会 行 动 的 关 心 ，与艺

术 创 造 上 才 情 智 慧 的 专 注 投 人 ，并 非 同 一 件 事 ，两 者 并 非 在 多 数 情 况 K
都 能 取 得 协 调 ，能达到高 度 一 致 。相 反 ，它 们 之 间 的 冲 突 的 情 况 要 更 多 。
比如，像 巴 金 这 样 的 作 家 ，把 文 学 主 要 挡 作 武 器 、工 具 ，与 “社 会 行 动 ”

等 同 起 来 ，这 个 时 候 ，他 们 对 文 学 提 出 的 要 求 首 先 是 表 达 他 们 对 世 界 的
确 定 的 ，带 有 排 他 性 的 看 法 。他 们 对 文 学 作 品 社 会 作 用 （宣 传 作 用 ）的
連:视，也 必 然 导 致 强 调 文 学 发 生 （起 源 ）与 “功 能 ”问 题 ，这 对 于 作 家

艺 术 独 创 性 的 发 挥 ，关注文学本体的特征和对艺术形式的重视都可能 带
来 妨 码 。将 文 学 当 作 “武 器 ”的 作 家 ，往 往 忽 视 语 言 的 性 质 ，他们倾向
于 把 语 词 与 事 物 矜 作 一 体 ，这 也 阻 碍 了 他 们 探 索 符 号 与 概 念 、语词与现
实 之 间 存 在 的 复 杂 关 系 ，以 及 对 艺 术 形 式 ，传 达 方 式 作 多 种 探 索 的 可 能
性 。文 学 发 挥 这 种 直 接 的 战 斗 功 能 的 作 用 ，也 可 能 产 生 创 作 上 对 “理性
化 ”的 重 视 ,无 意 识 、
无 H 的性，
直觉与瞬间印象等在艺术创造中的地位，
会 容 易 被 看 成 是 不 必 要 的 “衮 侈 品 ”，或 者 被 认 为 妨 害 文 学 目 的 的 达 到
而 被 排 除 。这 些 矛 盾 ，
是就文学 创 作 本 身 而 论 。如 果 谈 到 文 学 的 “功 能 ”，
那 么 ，可 以 提 出 的 问 题 还 有 ：文学是否可能发挥 像 巴 金 等 作 家 所 期 硪 的

那 样 一 种 社 会 效 用 ？与 此 相 关 的 是 社 会 、读 者 是 否 在 一 切 时 候 ，都把作
品 当 作 加 深 对 社 会 问 题 的 认 识 的 读 物 、当 作 鼓 舞 战 斗 热 情 的 号 角 来 看

待 ？假 如 读 者 不 是 以 “艺 术 家 ”的 标 准 、而 以 一 个 “社 会 行 动 者 ”的标
准 来 看 待 、要 求 一 个 作 家 ，那 么 这 是 否 是 一 种 差 错 ？不 要 说 在 以 后 ，在

时 间 无 情 地 磨 蚀 了 某 些 具 体 社 会 问 题 的 新 鲜 感 之 后 ，作 家 在 “艺 术 ”创

•104 •
 第三窣忏悔意识

造 上 达 到 的 窃 度 将 会 成 为 人 们 考 察 的 焦 点 ，他 对人类的贡献也主要以此
得 到 1£实 ，就 是 在 H 前 ，艺术因素对一个作家来说也绝不是可冇可无的。

许 多 作 家 注 意 到 这 种 矛 盾 ，他 们 倾 向 于 把 这 看 成 两 个 有 联 系 、但毕
竞 + 同 的 领 域 ，他 们 从 事 为 正 义 而 斗 争 的 社 会 行 动 ，但丼不以此作为艺
术 创 造 的 标 尺 ，在 艺 术 领 域 上 有 它 的 独 特 的 性 质 与 要 求 。也 许 ，那种为
了 政 治 、为 了 社 会 行 动 ，在与艺 术发生 冲 突 时 应 理 所 当 然 地 牺 牲 艺 术 的
念 头 ，娃 中 国 现 代 社 会 环 境 下 的 产 物 。在 2 0 世 纪 ，这 种 观 点 的 可 信 性 、
合 理 性 ，没 有 什 么 时 候 像 在 8 0 年 代 一 样 受 到 广 泛 的 怀 疑 。不 过 ，这个

问 题 对 我 们 来 说 ，还 将 继 续 成 为 一 个 磨 难 。它 的 解 决 并 非 仅 在 于 理 论 ，
而是存在于特定历史时期的感情矛盾之屮。关 于 这 一 点 ，
许多中国作家、
读者 都 是 极容易感受到的。
如 果 我 们 对 艺 术 与 社 会 责 任 （作 为 一 种 反 抗 、改 造 社 会 、建立理想
世 界 的 手 段 ）的 传 统 观 念 提 出 另 一 种 思 考 方 式 ，肯定会得到来自不同方

面 的 反 感 、愤 慨 的 反 应 。我 们 要 说 的 娃 ，艺 术 创 造本身就是 R 的。作 家 、
艺 术 家 在 这 上 面 耕 耘 ，付 出 劳 动 ，产 生 成 果 ，便 完 成 他 的 责 任 ，也是他
的 生 命 价 值 的 有 力 证 明 。并 不 一 定 要 与 所 谓 更 大 、更崇髙的社会政治口
标 相 联 系 ，他 的 劳 动 才 能 获 得 “意 义 ”、“价 值 ”的 保 证 ，他 的 “人 格 ”
的 崇 尚 地 位才能因此得到确立。

第六节理想的实在性与有效性

《随 想 录 》提 出 的 另 一 问 题 ，是 关 系 到 这 些 作 品 所 表 达 的 思 想 感 情

本身的性质，
也即是巴金由它 们所阐发的信念和 观点。我 们 清 楚 地 看 到 ，
在 涉 及 “文 革 ”的 毁 灭 人 性 现 象 ，记 述 在 这 其 间 作 家 和 普 通 人 的 遭 遇 时 ，

•105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作 家 表 现 了 一 种 深 深 的 痛 苫 。痛 苦 ，来 自 于 0 睹许多 人 经 受 了 X 法以常
规 来 解 释 的 命 运 的 折 磨 ，肴 到 奔 良 、美 的 受 摧 残 ，痛 苦 ，还 来 自 于 不 愿
冇 所 掩 饰 、保 留 的 自 我 反 行 。更 进 一 步 说 ，这种痛苦来自丁•对巴金来说
的-•个可怕的事实：即 他 一 生 所 坚 持 、所 争 取 的 理 想 、信念的 实 在 性 和

有效性这一根本性质的问题。
在 《随 想 录 》里 ，巴 金 像 过 去 他 的 许 多 创 作 冋 忆 彔 一 样 ，多 次 讲
到 他 的 文 学 创 作 的 开 端 与 人 生 信 念 、社 会 理 想 的 确 么 同 步 的 这 一 事 实 。
1927年 春 天 他 住 在 巴 黎 拉 丁 区 一 间 小 居 子 里 ，寂 宽 、痛 苦 ，想念祖国和

亲 人 。他关注着当时巴黎掀起的援救关押在波丄•顿死囚牢中的两个意
大 利 工 人 （萨 珂 和 樊 寒 蒂 ）的 运 动 ，为 樊 寒 蒂 讲 的 “我 希 望 毎 个 家 庭 都

有 住 宅 ，每 个 U 都 冇 面 包 ，每 个 心 灵 都 受 到 教 育 ，每 个 人 的 智 葱 都 有 机
会 发 展 ”的 话 所 激 动 。他 的 忭 处 就 在 先 贤 祠 附 近 。 巴 金 回 忆 说 ，“在阴
雨 的 黄 昏 ，我 站 在 卢 骚 的 铜 像 前 ，对 这 位 ‘梦 想 消 灭 压 迫 和 不 平 等 ’的
‘H 内 瓦 公 民 ’诉 说 我 的 绝 望 和 痛 芮 ”，W 为 “我 相 信 他 的 说 法 ：人生来
是 平 等 的 ”。
@ 1 9 8 4 年 5 月 ，他 在 东 京 举 行 的 第 4 7 届 国 际 笔 会 的 发 言

屮 ，重 申 了 他 的 这 一 生 活 和 写 作 的 信 念 ：“我 们 的 前 辈 商 尔 基 在 小 说 中
描 绘 了 髙 举 ‘燃 烧 的 心 ’在 喑 夜 中 前 进 的 勇 士 丹 柯 的 形 象 ，小 说 家 f t 己
仿 佛 就 是 这 样 的 勇 士 ，他 不 断 地 告 诉 读 者 ：‘文 学 的 S 的是要使人变得
更 好 。’… … 我 牢 记 托 尔 斯 泰 的 名 言 ：‘凡是使人类闭结的东西都朵善良
的 、美 的 ，凡是使人类分 离 的 东 西 都 是 恶 的 、丑 的 。 对于世界和人类

生 活 的 前 景 ，巴 金 认 为 ，尽 管 面 临 着 许 多 难 题 ，核军备 竞 赛 还 可 能 使 幣
个 文 明 世 界 面 临 人 的 灾 难 ，但 是 ，“核 时 代 的 文 学 绝 不 是 悲 观 主 义 的 文
学 ”，W 为 人 民 的 力 M 不 应 低 估 ，发 达 的 科 学 技 术 可 以 州 来 为 造 福 人 类
服 务 ，人 类 是 可 以 用 A 己 的 聪 明 才 智 来 创 造美好的生活的。他坚信一生

① 见 《随 想 录 〉
》中 的 《文 学 生 活 五 十 年 》、《〈序 跋 集 〉紱 》等文。
② 《核时代的文学一 我 们 为 什 么 写 作 》。
 第三章忏悔意识

为 之 奋 斗 的 那 个 理 想 社 会 定 能 实 现 ，相 信 “最 后 的 胜 利 当 然 属 于 正 义 ，

属 于 光 明 ”。
® 我 们 可 以 相 信 ，即 使 在 最 W 难 、打 * M 惨 重 、精 神 M 沮
丧 的 时 刻 ，是 这 种 信 念 、理 想 在 支 持 着 他 ，使 他 的 肉 体 、精 神 没 冇 崩 溃 。
虽 然 巴 金 并 不 讳 言 他 曾 绝 望 过 ，似 正 是 这 种 理 想 之 火 ，帮他走出绝望之
谷 。巴 金 的 《随 想 录 》都 在 证 明 这 一 点 ：他 坚 决 地 与 这 样 的 人 一 他们

也 许 更 尖 锐 、更 深 人 地 看 到 事 物 的 真 实 情 况 ，吏精确地把捤到要克服的
障 码 、要 战 胜 的 敌 手 的 可 怕 ，但 他 们 却 冷 漠 地 站 在 一 旁 ，以置身事外的
“深 刻 ”和 对 参 与 者 的 “幼 稚 ”的 i几嘲来掩盖自己的软弱—
— _淸 界 线 。
在 巴 金 秆 来 ，他 们 信 奉 、实 行 的 是 难以苟同的失 败主义或悲 观主义。
但 是 ，巴 金 对 他 的 信 念 、理 想 的 坚 信 ，在 大 多 数 情 况 下 只 是 感 情 匕

的 支 持 ，或 者 再 加 上 对 人 类 历 史 的 “进 化 论 ”的 观 点 。 因 而 ，他的全部
忏 悔 与 自 省 ，并 没 有 能 真 正 解 决 他 自 己 所 提 出 的 这 样 的 尖 锐 问 题 ：我们

相 信 人 类 社 会 的 进 步 ，我 们 为 若 一 个 人 道 的 世 界 ，为若许多人的人性的
完 善 ，® 付 出 巨 大 代 价 ，进 行 长 期 斗 争 ，为 什 么 历 史 却 会 出 现 这 样 巨 大

的 倒 退 ？为 什 么 反 i M 会 出 现 人 变 铮 的 人 性 沉 沦 的 状 况 ？我 们 所 确 定 的
R 标 是 否 那 么 合 理 、那 么 可 信 ？我 们 对 人 类 有 力 M 控 制 自 己 的 命 运 、宥
力贵按照我们的理想去创造未来的信心根据的是什么？
《随 想 录 》的 作 者 并 没 冇 对 这 些 问 题 作 进 一 步 的 追 究 。他 也 许 N 避
因 继 续 追 究 而 损 害 他 的 乐 观 精 神 的 坚 持 。似 是 ，一 个 人 既 然 有 巨 大 的
勇 气 揭 示 自 己 的 失 误 ，他 也 就 不 会 在 现 实 真 相 面 前 退 却 。因 此 ，在这部
书 里 ，与 乐 观 精 神 同 时 存 在 的 ，还 有 一 种 挫 折 感 、无 助 感 ，流婼出感到
无 能 为 力 的 痛 苦 和 悲 哀 。在 《买 卖 婚 姻 》一 文 中 ，巴 金 说 ：“为了反对
重 男 轻 女 ，为 了 抗 议 ‘父 母 之 命 ，媒 妁 之 言 ’，我 用 笔 整 粮 战 斗 了 六 十
年 ，而 我 的 侄 女 今 天 而 对 买 卖 婚 姻 还 是 毫 无 办 法 。 …… 我 不 能 不 发 问 ：
‘五 四 ’时期的传统到哪串.去 了 ？从 2 0 年 代 到 5 0 年代反封建的传统到

① 《病 中 集 》的 《我的》梦 》、《我 的 日 记 》等。

•107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哪 里 去 了 ？怎 么 到 了 今 天 封 建 传 统 还 那 么 耀 武 扬 威 ？要 同 它 决 裂 ，要保
卫 自 己 的 合 法 权 利 ，年 靑 姑 娘 们 还 需 要 冇 人 带 头 ，还 得 从 头 做 起 。”究竞
历 史 为 什 么 会 开 这 样 的 玩 笑 ，人 们 的 争 取 、奋 斗 为 仆 么 收 效 甚 微 ，甚至
竞然未能奏效？
这 个 尖 锐 、令 人 尴 尬 而 又 痛 苦 的 问 题 ，在 8 0 年 代 是 许 多 作 家 、知识

分 子 不 同 程 度 感 受 到 的 。其 实 ， “71四 ”以及更早 一 些 时 间 以 来 ，
在中国，
倡 导 中 张 的 东 西 并 不 一 定 扎 根 ，破 除 反 对 的 也 未 见 仝 部 泯 火 ，这种情况
几乎已 成 通例。金 克 木 在 一 篇 文 章 里 ，曾 将这种 现 象 作 了 这 样 的 描 述 ：

…… “桐 城 谬 种 ”、“选 学 妖 孽 ”敛 迹 ，读 僙 古 文 及 古 书 的 越
来 越 少 ，能作文言文及骈语的青年恐已寥若展星。然 而 ，“孔 家 店 ”
似 倒 非 倒 。 旧戏曲忽衰忽兴。“鸳 鸯 绚 蝶 派 ”亦 存 亦 亡 。“德 、赛
两 先 生 ”半 隐 半 现 。尤 可 异 者 ，“非 孝 ”之 说 不 闻 ，而家庭更趋瓦
解。恋 爱 自 由 大 盛 ，而买卖婚姻未绝。“挪拉”走 出 家 门 ，生路有限。
“子 君 ”去 而 复 返 ，仍 傍 锅 台 。 一 方 面 妇 女 解 放 直 接 逬 入 世 界 新
潮 ；另 一 方 面 怨 女 、旷夫、打 妻 、骂子种种遗风未泯。秋瑾烈士之
血不过是杨枝一滴 。 … … ①

对 于 这 种 种 现 象 ，金 克 木 说 ，“我 瞀 然 无 知 ，连 误 解 也 做 不 到 。”或
许 并 非 “无 知 ”，而 是 不 便 明 言 ，或 愿 把 给 这 种 现 象 作 结 论 的 权 利 留 给
读 者 也 说 不 足 。对丁•这些，巴 金 就 无 法 保 持 这 样 冷 静 、思 考 的 态 度 。他
特 別 在 《病 屮 集 》中 ，记述了他曾经出现的心理、
感 情 t “失 衡 ”的 情 况 ，
这 可 以 看 作 是 某 一 时 期 的 “心 理 危 机 ”。这 种 危 机 ，a 然是闪为病痛的
折 磨 和 死 亡 的 威 胁 所 引 起 ，但 也 包 含 着 社 会 人 生 经 验 的 因 索 ：而目.后者

更 为 欺 要 。在 《我 的 軀 梦 》一 篇 屮 ，巴 金 谈 到 “文 革 ”的遭遇怎样使他
经 常 做 起 顒 梦 ，怎 样 在 梦 中 跟 鬼 怪 战 斗 ，怎样将病床的牵引架当做堂吉

① 《百无一用是书生》，《读 书 》，丨
9 8 5 年 第 5 期。

. 108 .
 第三章忏悔意识

诃 德 的 风 车 。他 受 到 魔 怪 的 围 攻 ，无 可 奈 何 地 高 卢 呼 救 ，看到周闱刀剑
似 的 栅 栏 ，听 到 虎 啸 狼 嘹 ，好 像 冇 猛 虎 恶 狼 扑 在 他身上用 锋利的牙齿啃

他 的 头 颅 。这 些 蹏 梦 自 然 联 系 着 -种 挫 折 感 ，联 系 着 他 们 的 “失败的经

验 ”：“我 挣 扎 ，并 未 得 到 胜 利 ，我 活 下 来 ，却 留 下 一 身 的 病 ”。 由此引
出 的 问 题 必 然 是 ：“人 为 什 么 变 为 符 ？人 怎 样 变 为 兽 ？”为 什 么 “连十儿
岁的青年男女也以折磨人为乐，
任 意 残 害 人 命 ？”那 些 造 反 派 、“文 革 派 ”
又 为 什 么 “兽性发作起来 IX丨残还胜过虎狼”？这 些 问 题 ，“是必须搞清楚

的”。但 巴 金 的 回 答 是 :“我至今 还 想 不 通 ”，
“我 探 索 ，
我 还不曾 搞 淸 楚 ”
®。
想 不 通 、不 w 搞 清 楚 ，当 然 就 只 能 留 下 空 n 。继续追究的可能性并非不
可 能 ，但 感 情 上 的 和 思 想 上 的 制 约 ，使 深 人 -步 显 得 特 别 闲 难 。这 是 《随
想 录 》所 达 到 的 境 界 和 “忏 悔 ”所 达 到 的 限 度 。

这里涉及的至少有两个问题。 一 是 “知 识 分 子 ”在这个令人痛苦的
社 会 生 活 发 展 过 程 中 的 地 位 与 作 用 。知 识 分 子 成 为 受 害 者 、弱 者 、值得
同 情 者 的 这 一 理 解 ，已 被 证 明 是 一 种 肤 浅 的 观 念 ，实际上巴金早已离开
了 这 一 简 单 化 、表 面 化 的 立 场 。那 么 ，知识分子从特 定 历 史 时 期 的 迷 惘 、
失 误 中 觉 醒 ，策 新 承 拊 “幵 启 民 智 ”、向 不 明 白 真 理 的 人 讲 出 真 理 的 这
一贵任一 巴 金 等 所 持 的 这 一 甚 本 立 场 ，难 道 就 变 得 深 刻 、成为天经地
义 的 看 法 了 吗 ？应 该 看 到 ，知 识 分 子 的 失 去 精 神 独 立 性 的 现 象 ，并不是
只 在 “特 定 ”的 时 期 才 出 现 的 （虽 然 在 “文 革 ”等 阶 段 ，表现得集中而

m 著 ），在 中 国 现 代 历 史 上 ，他 们 早 就 加 人 了 社 会 的 整 个 网 络 系 统 之 中 。
他 们 并 非 游 离 、a 外 于 这 部 社 会 机 器 的 转 动 运 作 ，而是参与推动它的运
作 ，他 们 并 非 一 时 失 去 应 承 担 的 责 任 ，而 是 总 在 承 担 着 认 定 的 贵 任 。他

们 一 直 在 宣 讲 着 “真 理 ”，一 直 在 标 示 自 身 对 民 族 、人 民 、同 家 的 责 任 感 ，
只 不 过 “真 理 ”、“责 任 ”的 内 容 ，时 省 变 化 而 已 。因 而 ，如果将知识分

① 《病 中 集 》的 《我 的 嵌 梦 》，《我 的 a 记 》等。

. 109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子 在 “文 革 ”及 另 外 一 些 时 期 的 “失 误 ”看 作 是 一 时 的 迷 失 ，看作是一

种 “例 外 ”，
看 作 是 被 “社 会 ”所 排 斥 的 结 果 ，
那 也 并 不 能 说明问题的实质。

其 实 ，巴 金 在 《随 想 录 》中 ，通 过 “忏 悔 ”已 提 供 了 大 蛩 例 证 ，来说明
了 这 种 参 与 ，说明不同的人在这部社会机器中所居的不间位置的状况。
另 一 个 问 题 ，是 备 关 信 念 、理 想 的 性 质 及 其 实 现 的 可 能 性 。 巴金等
所 坚 持 、所 追 求 的 ，是 一 个 美 的 、理 想 的 、全 新 的 社 会 的 实 现 ，是一个与
他 所 憎 恶 的 社 会 截 然 相 反 、割 断 联 系 的 世 界 。这 种 社 会 理 想 ，自 然 是 “浪
漫 主 义 ”性 质 的 ：它 既 难 以 得 到 证 实 ，也 W 此 而 切 断 与 文 化 传 统 的 联 系 。

这 样 ，在 看 到 H 标 虚 空 的 情 况 下 ，原 来 的 立 足 点 也 已 失 去 ，而 陷 于 如 《随
想 录 》所 揭 冶 的 失 去 支 柱 的 痛 苦 之 中 。至 于 理 想 实 现 的 可 能 性 ，巴金等

确 定 地 坚 持 价 值 与 行 动 的 统 一 。 如本 书 第 一 章 所 指 出 的 ，坚信人性善的
基 本 竹 学 观 点 ，相 信 “善 ”的 意 义 与实 现它的能力的统一。而 这 种 实 现 ，

又 主 要 通 过 理 智 的 引 导 和 感 情 1:的 感 染 、通 过 社 会 h — 部分先觉者的教
育 来 达 到 。这 种 H 的 及 实 现 的 途 径 ，构 成 巴 金 等 从 爭 文 学 活 动 的 动 力 ，
也 是 他 的 作 品 包 括 《随 想 录 》的基木主题。
然 而 ，在 这 个 问 题 上 ，人 们 通 过 思 考 ，也 通 过 社 会 实 践 ，越来越 感

到 这 一 原 先 被 认 为 不 可 置 疑 的 真 理 后 而 存 在 的 虚 幻 、不 确 实 的 成 分 。最
主 要 的 是 看 到 理 想 与 行 动 、“善 ”的 价 值 与 人 在 实 现 它 的 能 力 之 间 存 在
的 裂 痕 。因 而 ，冇 的 人 转 而 怀 疑 原 先 的 “设 计 ”，认 为 那 不 过 是 不 可 能

实 现 的 “虚 妄 ”而 陷 入 悲 观 。有 的 对 前 景 的 确 信 已 有 所 动 摇 ，似 社 会 、
人 类 进 步 的 信 念 却 未 失 去 ，而 表 现 了 反 抗 “绝 竭 ”的 勇 气 。他就像鲁迅
笔 下 的 那 个 “过 客 ”一 样 ，他 仍 要 前 行 ，即 使 “前 方 ”并 不 确 定 ，目的
楚 否 能 达 到 也 难 以 预 料 ，但 决 不 停 歇 ，更 不 回 转 ，“况且还冇声音常在前
面催促我，
叫唤我，
使 我 息 不 F ”® ，
而 表 现 了 如 海 明 威 的 人 物 那 样 的 “压

① 昝 迅 ：《野萆•过客》，见 《魯 迅 全 集 》笫 2 卷 ，第丨8 2 页，人 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

 第 三 車 忏 悔 意 i只

力 下 的 风 度 ”。也 有 的 认 为 ，我 们 所 遇 到 的 ，只不过是-•些必然的挫折，

足 我 们 “前 进 ”之 中 的 一 些 暂 时 性 的 插 曲 ，没 有 理 rii对我们的力显失去
信 心 ，当然也不应产生沮丧和失败感。
不 管 是 哪 一 种 情 况 ，现 代 人 对 他 所 生 活 的 世 界 和 他 自 身 的 了 解 ，都

要 比 以 前 深 刻 。人 们 肴 到 ，世 界 的 状 况 及 发 展 前 景 ，并非原先想象的那
样 一 目 了 然 ，那 种 相 信 靠 理 性 就 可 以 把 捤 生 活 、可 以 # 宰自己的命运的

信 念 ，在 一 定程度上 发 生 了 动 摇 。因 而 ，有 的 人 也 逐 渐 认 识 到 世 界 的 “非
理 性 ”的 状 况 ，认 识 到 人 类 的 力 罱 和 对 社 会 发 展 在 控 制 上 的 限 度 。就像

鉞 维 • 埃 伦 费 尔 德 所 说 ，“认 识 和 承 认 自 己 有 可 能 被 生 活 击 败 一 甚至
认 识 和 承 认 自 己 所 厲 的 社 会 整 体 有 可 能 被 生 活 击 败 ，决小 '是一个失畋主

义 者 的 行 动 ，也 不 是 对 自 由 的 否 定 。实际丨：，这正适可伦布 据 以 开 始 他
的 航 行 的 态 度 。我 们 的 社 会 一 旦 放 弃 了 那 种 想 到 就 能 做 到 的 荒 谬 信 念 ，
我 们 就 会 发 现 ，那 种 有 意 义 地 H 险 和 挑 战 的 生 活 ，那种为非西西弗式的
梦 想 或 为 可 能 的 追 求 作 出 牺 牲 的 生 活 ，那种每个人生前都能多次尝到失
败 和 胜 利 滋 味 的 生 活 ，才是我 们应该 去 过 的 生 活 。”®

但 是 ，我 们 必 须 记 住 ，《随 想 录 》并 非 讨 论 社 会 日 标 与 人 生 哲 学 的
理 论 著 作 ，我 们 无 权 提 出 要 作 者 论 证 某 一 结 论 或 态 度 。重要的不是论证
某 一 答 案 ，而 是 在 历 史 的 非 常 时 期 个 人 体 验 的 广 度 与 深 度 。体验的深度
只 能 来 自 于 冲 突 ，来自于 对环境与心灵以及人的内部扯界冲突的把握与
探 究 。然 而 ，由 于 《随 想 录 》作 者 仍 坚 持一种人的理性力 M 能 控 制 一 切 、
实 现 一 切 的 神 话 ，并 在 这 “神 话 ”受到一 定 摧 毁 吋 感 到 难 以 置 信 而 惊 愕

和 痛 苦 ，这 便 阻 挡 了 他 的 体 验 、探 究 的 向 前 延 伸 。
这 样 ，我 们 在 《随 想 录 》中 看 到 的 ，是 双 東 的 悲 剧 。一 方 面 是 作 者
描 述 的 “文 革 ”的 悲 剧 现 象 ，另 一 方 而 则 是 心 理 悲 剧 。后者提供的是一

① 《人 道 主 义 的 僭 妄 》，第 1 9 4 页，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个 理 想 主 义 者 、一 个 传 统 ® 义 上 的 “英 雄 ”在现代生活矛盾中的动人的

执 着 、真 诚 ，与他所陷入的难以摆脱的闲境之间形成的对比。
读 巴 金 的 近 十 年 的 这 些 文 学 ，了 解 他 的 思 想 和 梢 神 状 态 ，有时会联
想 起 西 德 著 名 作 家 伯 尔 。在 真 诚 地 希 望 建 立 起 一 个 人 道 的 世 界 上 ，在经

历 重 大 亊 变 （一 个 是 二 次 大 战 ，一 个 是 十 年 “文毕:”）之 后 严 肃 、不屈不

挠 进 行 历 史 反 思 上 ，在 坚 持 介 人 生 活 的 文 学 干 预 态 度 上 ，在 经 常 、反复
提 醒 人 们 不 要 忘 记 过 去 的 灾 难 与 痛 苦 上 ，他 们 都 有 共 同 之 处 。他们的作
品 都 会 有 一 些 失 误 ，在 艺 术 上 冇 欠 缺 ，仴 他 们 的 生 活 和 著 作 决 无 欺 骗 。
他 们 都 正 直 ，“正 直 得 近 于 憨 傻 ”（德 国 批 评 家 M .赖 希 -拉 尼 茨 基 对 伯

尔 的 评 语 ）。我 们 可 以移用沃 •拉施谈伯尔的一段 话来讲 出对巴金—

—
这 位 活 得 过 分 沉 蜇 、但 却 活 得 庄 严 的 老 人 的 印 象 ：

作 家 是 民 族 的 良 心 ？这 种 提 法 听 起 来 已 经 过 时 ，但 却 亲 切 ，
而又庄严。但 是 ，伯尔确实使这句话重新被人相信。

第 七 节 “我不是堂吉诃德

在 8 0 年 代 ，与 巴 金 的 《随 想 录 》性 质 相 近 的 随 笔 作 品 ，足散文创作
的 重 要 组 成 部 分 。它 们 大 都 出 自 中 老 年 作 家 之 手 ，并主要是对往肀的问

忆 。他 们 中 有 的 人 写 诗 、写 小 说 、写 剧 本 ，已 M 得 力 不 从 心 ，而供写作
散 文 随 笔 的 材 料 ，却 由 于 生 活 阅 历 和 人 生 体 验 的 丰 富 积 累 ，几 T •可以说
俯 拾 皆 足 。 当 然 ，也 不 是 一 律 地 写 不 成 别 的 就 来 写 散 文 随 笔 ，而是这样
的 文 学 ，对 直 接 揭 示 作 家 的 悄 感 、体 验 、思 索 ，自 杳 其 便 利 之 处 。这类
作 品 ，有 丁 玲 的 《“牛 棚 ”小 品 》，孙 犁 的 若 干 怀 想 忆 旧 的 集 子 ，陈白尘
 第 三 章 忏 悔 意 iR

的 《云 梦 断 忆 》，梅 志 的 《往 事 如 烟 》，夏 衍 的 《懒 寻 旧 梦 录 》，以及萧

乾 、黄 裳 等 的 作 品 。其 中 ，杨 绛 的 《千 校 六 记 》和 《将 饮 茶 》，钻值得我
们 注 意 的 两 部 随 笔 集 子 。连同杨绛丨9 8 9 年 出 版 的 小 说 《洗 澡 》，它们提
供 了 分 析 、表 现 知 识 分 子 性 格 ，对 他 们 的 牛 活道路反思的另一种与巴金
等 不 问的 视 角和 观点。
《干 校 六 记 》记 述 作 者 1969年 底 到 1972年 春 在 河 南 ‘
‘五七干校”

中的也活经历。所 写 内 容 ，大 都 是 个 人 亲 历 亲 闻 的 “琐 事 ”，即大事件中

的小插丨1丨丨：下 放 记 別 ，凿 井 记 劳 、学 _ 记 闲 、“小 趋 ”记 情 、H 险 记 幸 、误
传 记 妄 。《将 饮 茶 》这 个 随 笔 集 子 ，除 了 写 “文 笮 ”期 间 的 遭 遇 （却写得
不 如 《六 记 》) 外 ，还 冇 《回 忆 我 的 父 亲 〉
〉、《回 忆 我 的 姑 母 》、《记锺钟拎

与 〈序丨城〉
》m 篇 。令 杨 绛 的 文 字 4 巴 金 的 《随 想 录 》比较，它们的不同

是 显 时 易 见 的 。… 为 激 烈 ，一 为 温 婉 ；一 为 奔 泻 直 率 ，一 为 简 约 含 S , —
为投身事态之中的控诉与自谴，一为走出亊态之外的平静的审视。另 外 ，
它们在表现作者对历史、对 人 生 、对知识分子的性格命运的审察上，冇相
似 ，但 也 有 不 同 的 香 法 。《随 想 录 》与 《干 校 六 记 》在 感 情 、文体等上面
的 不 同 ，最 要 的 是 它 们 的 作 者 杳 不 问 的 生 活 位 置 ，在对历史进行反思

时 确 立 了 不 同 的 基 点 。为 了 说 明 这 一 点 ，需 要 花 -些 篇 幅 引 述 杨 绛 原 作
中的一些段落。
在 《㈣ 忆 我 的 父 亲 》一 文 中 ，杨 绛 写 到 她 靑 年 时 代 读 大 学 分 科 时 ，

曾 “很 严 肃 认 真 地 考 虑 自 己 ‘该 ’学 什 么 ”，“所 谓 ‘该 ’”，按 杨 绛 当
时 的 理 想 ，是 指 “‘最 有 益 丁 人 ’而 我 f t 己 就 不 是 A 活 了 一 辈 子 ”。而

他 的 父 亲 却 似 乎 没 冇 想 把 个 人 的 生 活 、行 动 ，一 定 要 4 有 关 民 族 、人民
利 益 的 0 标 相 连 结 。他 对 他 的 女 儿 说 ：“没 什 么 该 + 该 的 ，最 喜 欢 什 么 ，
就 学 什 么 。 …… 喜 欢 的 就 是 性 之 所 近 ，就 足 (1己 最 相 宜 的 。”对于儿十
年 前 的这 一 “争 论 ”，作 者 现 在 存 这 样 的 评 说 ：

•113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 我 既 不 能 当 医 生 治 病 救 人 ，又 不 配 当 政 治 家 治 国 安 民 ，
我 只 能 就 自 己 性 情 所 近 的 途 径 ，尽 我 的 一 份 力 。 如今我看到自己
幼 而 无 知 ，老 而 无 成 ，当 年 却 也 曾 那 么 严 肃 认 真 地 要 求 自 己 ，不

禁 愧 汗 自 如 。 不 过 这 也 足 以 证 明 ：一 个 人 没 有 经 验 ，没 有 学 问 ，
没有 天 才 ，也会有要好向上的心—
— 尽管有志无成。
①

从 人 所 做 出 的 成 绩 ，对 社 会 作 出 的 贡 献 上 来 确 定 一 个 人 的 价 值 ，这

是 一 种 观 点 ，但 就 是 没 有 天 才 、没 有 学 问 、有 志 无 成 ，似也+ 须 愧 汗 ，“就
(4己 性 情 所 近 ”“尽 我 的 一 份 力 ”，便 为 无 憾 。在 同 一 篇 中 ，作者写到
她 的 父 亲 终 年 历 岁 积 累 材 料 ，潜 心 研 究 ，计 划 撰 写 《诗 骚 体 赋 》的 著 作 。
可 是 父 亲 去 世 之 后 Li 写 成 的 原 稿 却 遍 寻 不 得 ，推测他可能不满意而自己

销 毁 了 。这 时 杨 绛 一 这 位 《堂 吉 诃 徳 》的 中 文 译 者 一 写道：

…… 我 读 了 《堂 吉 诃 德 》，总 觉 得 最 伤 心 的 是 他 临 终 清 醒 以
后的话：
“我 不 是 堂 吉 诃 德 ，我只是善人吉哈诺。”我 曾 代 替 父 亲 说 ：

“我 不 是 堂 吉 诃 德 ，我 只 是 《诗 骚 体 赋 》的 作 者 。”我如今只能替
我 父 亲 说 ：“我 不 是 堂 吉 诃 德 ，我 只 是 你 们的爸爸。

一 个 人 如 果 一 辈 子 认 定 自 己 足 个 担 负 *高 使 命 的 “英 雄 ”，而到头
来 却 发 现 ft 己不过 是 个 按 自 L i 的 意 愿 生 活 的 平 凡 的 人 时 ，这必定是要伤

心 的 。不 过 ，杨 绛 的 父 亲 可 能 并 没 有 这 种 念 头 ，因 而 也 不 必 经 历 这 样 “清
醒 ”以 后 的 伤 心 。这 种 “伤 心 ”，可 能 更 多 存 在 于 周 闱 的 人 那 里 。他不
需 要 自 己 出 来 说 “我 不 是 堂 吉 诃 德 ”，需 要 从 幻 觉 中 走 出 来 的 不 是 他 ，
而 是 周 围 的 人 ，包 括 他 的 亲 人 。 当 然 ，这 确 实 是 令 人 伤 心 的 。但能达到
这 一 步 ，则 也 值 得 庆 幸 ，W 为 不 必 再 欺 骗 自 己 而 终 于 使 心 安 定 、落 实 。

① 《将 饮 茶 》，第 50— 5 丨页，三联书店，1987年。

② 《将 饮 茶 》，笫 68— 7 0 页。

•114 •
 第三章忏悔意识

《将 饮 茶 》的 最 后 一 篇 凫 《隐 身 衣 （废 话 ，代 后 记 ）
》。这 里 ，杨绛
用 了 一 个 故 亊进一步申明她的 观点和态度。她 说 ，
“卑 微 ”是 人 世 间 的 “隐
身 衣 ”。身 处 卑 微 ，
人家眼里没冇你，
视 而 不 见 ,心 上 不 理 会 你 ，
瞠 H 无视。

许 多 人 受 不 了 这 种 轻 忽 、怠 慢 、侮 辱 ，他 们 要 做 “人 上 人 ”，要 “出类拔
萃 ”、“出 人 头 地 ”、“脱 颖 而 出 ”，以求杳朝一 H 摆 脱 身 h 的这件隐身衣。
“似 天 生 万 物 ，有 美 有 不 美 ，有 才 冇 不 才 。万 具 枯 骨 ，冰 造 得 一 员 名 将 ，
小 兵 小 卒 ，岂能都成为有名的英雄。”接 着 ，杨 绛 写 道 ：

我 国 古 人 说 ：“彼 人 也 ，予亦人也。”西 方 人 也 有 类 似 的 话 ，这

不 过 是 勉 人 努 力 向 上 ，勿 自 暴 自 弃 。 西 班 牙 谚 云 干 什 么 事 ，成
什 么 人 。”人 的 尊 卑 ，不 靠 地 位 ，不 由 出 身 ，只 肴 你 自 己 的 成 就 。
我 们 不 妨 再 加 上 一 句 ：“是 什 么 料 ，充 什 么 用 。”假 如 是 一 个 萝 卜 ，
就 力 求 做 个 水 多 肉 脆 的 好 萝 卜 ；假 如 是 裸 白 菜 ，就力求做一裸糍
糍 实 实 的 包 心 好 白 菜 。 萝 卜 白 菜 是 家 常 食 用 的 菜 蔬 ，不求做庙堂
上 供 设 的 珍 果 。 我 乡 童 谚 有 “三 月 三 ，荠 菜 开 花 赛 牡 丹 ”的 话 。
荠 菜 花 怎 赛 得 牡 丹 花 呢 ！我 曾 见 草 丛 里 一 种 细 小 的 青 花 ，常猜测
那 是 否 西 方 称 为 “忽 忘 我 ”的萆花，因为它太渺小，
人家不易看见。
不 过 我 想 ，野草野菜开一朵小花报答阳光雨露之恩，并 不 求 人 “勿
忘 我 ”，所 谓 “草木本有心，何 求 美 人 折 。

能 做 到 “是 什 么 料 ，充 什 么 用 ”这 一 点 ，其 实 是 不 容 易 的 。 因为人
也 许 能 洞 悉 世 事 ，却 极 难 洞 悉 S 身 ，对 A 己 冇 准 确 的 估 汁 。因 此 ，要知
道 自 己 是 什 么 “料 ”，可 能 要 到 生 命 已 入 晚 境 ，才 比 较 接 近 实 际 。而这
时 ，却 已 无 力 再 作 施 展 ，即 使 想 把 狂 傲 之 心 收 M , 立忐做个像样的萝卜
白 菜 ，也 为 时 已 晚 ，没 有 精 力 ，没 有 时 间 。这 是 人 生 的 一 大 矛 盾 。不 过 ，

这 点 不 是 我 们 要 讨 论 的 问 题 。需 要 注 意 的 是 杨 绛 在 上 引 的 几 段 文 字 M

① 《将 饮 茶 》，第 1 8 7 页。
作 家 姿 态 与 自 我 意 iH

所选抒•、
所 推 崇 的生活位置和人生 态度。这 种 位 置 ，
是 汴 愿 居 于 “卑 微 ”，

并 不 求 做 “人 上 人 ”，尽 f t 己 一 份 力 ，也 不 谋 求 报 答 。在 这 样 的 情 况 下 ，
就 不 怕 下 跌 ，不 用 去 费 力 倾 轧 排 挤 ，也 不 用 在 各 种 场 合 察 言 观 色 ，变化
脸 孔 ，装 模 作 样 ，“可 以 保 其 天 真 ，成 其 自 然 ，潜 心 一 志 完 成 0 己能做的
事 ”。而 且 ，据 杨 绛 说 ，在 “隐 身 衣 ”的 掩 盖 T ，还 会 别 有 所 得 ：不 仅 “山
间 之 明 月 ，水 上 之 清 风 ”这 苏 东 坡 所 谓 的 “造 物 者 之 无 尽 藏 ”可以随意
享 用 ，而 且 世 态 人 情 更 可 作 书 读 ，可 当 戏 看 。“唯 有 身 处 卑 微 的 人 ，最
有 机 缘 看 到 世 态 人 情 的 真 相 ，而不是面 对观众 的艺术表演。”
这 种 tt适 情 任 件 ”的 人 生 观 ，很 有 点 老 庄 哲 学 的 意 味 。但其实杨绛
并 不 倡 导 “出 世 ”。她 并 不 愿 意 去 喝 “孟 婆 茶 ”® 而 将 一 切 世 事 烦 恼 都
“化 ”掉 ，都 丢 诸 脑 后 。她只不过选择另-•种看取、体 验 、评价世事的
眼 光 。这 种 人 生 态 度 ，构 成 作 者 特 殊 的 观 察 点 和 境 界 ，可以作为杨绛的
散 文 、小 说 近 作 的 注 脚 。我 们 W 此 会 理 解 她 怎 样 能 冷 静 地 来 刻 画 、处理
她 笔 下 的 悲 剧 * 件 和 人 物 ，把涉及个人和周围世界的形形色色的相貌和
灵 魂 展 现 在 我 们 的 面 前 ，因 为 她 确 实 有 肴 到 这 种 “世 态 人 情 的 真 相 ”的
机 缘 。她 并 不 需 要 大 声 抨 击 ，却 往 往 展 现 了 事 物 的 乖 谬 ，她丼不需要撕
开 伤 痕 ，却 能 透 出 心 中 深 刻 的 隐 痛 。她 冷 静 ，但 不 冷 漠 ，嘲 讽 ，但 有 宽 容 。
在 对 知 识 分 子 进 行 反 思 审 时 ，不 因 他 们 命 运 多 舛 而 停 留 在 -掬 同 情 之
泪 的 地 步 ，不 回 避 对 他 们 身 上 污 垢 的 抉 剔 。她也+ 因知识分子存在阙失
而 去 肯 定 在 政 治 运 动 压 力 下 编 造 “空 话 ”的 思 想 改 造 ，而尖锐地显露这
种 “发 言 为 出 面 宝 ”的改造运动的荒谬和无效。
杨 绛 的 这 些 作 品 所 呈 现 的 创 作 意 识 与 姿 态 ，似乎楚在做出这样的告
白 ：我 不 是 堂 吉 诃 德 ，我 不 是 英 雄 ，也 不 是 幻 觉 中 的 矣 雄 。我只是个译
了 些 作 品 、写 了 些 书 、做了 己 能 做 的 事 的 普 通 人 。我 并 未 、也不可能
预 言 什 么 ，不 存 在 控 制 、引 领 社 会 生 活 朝 预 设 S 标 发 展 的 奢 望 。似我和

① 参 见 杨 绛 《将 饮 茶 * 代 序 》。
 第三章忏悔意识

你 们 一 同 经 受 了 许 多 挫 折 和 坎 坷 ，我愿意把这一切看作生命逆旅中虽特
別 、却 也 iH常 的 - 幕 。我 可 以 把 自 己 的 观 察 ，体 验 讲 出 来 。尽管我一样

有 着 “经 不 起 炎 涼 、受 不 得 磕 碰 ”的 “肉 体 包 裹 的 心 ”，它 永 远 也 不 会
炼 得 “刀 枪 不 入 ，水 火 不 伤 ”，然 而 “伤 感 ”对 我 来 说 是 不 必 要 的 ，只冇
冷 静 观 察 咀 嚼 ，才 能 获 得 智 慧 之 路 。
“我 不 是 堂 吉 诃 德 ”这 句 话 ，杨 绛 是 说 得 平 静 而 坦 然 的 。不 过 ，即
使 在 8 0 年 代 的 中 阔 ，也 不 是 所 有 的 作 家 都 能 以 如 此 平 静 而 坦 然 的 态 度

去 处 理 这 一 事 实 。如 果 再 追 溯 历 史 ，情 况 就 更 有 所 不 N 。这句话的感情

背 景 ，将 转 化 为 一 种 无 奈 的 悲 凉 的 意 味 。对 这 一 点 的 追 索 ，将触及知识
分 子 自 审 、忏 悔 主 题 的 另 一 重 要 方 面 。
这 一 章 的 前 面 在 谈 到 现 代 文 学 的 “忏 悔 ”主题的历史沿革时已经提
到 ，“五 冈 ”前 后 ，具 有 启 蒙 思 想 意 识 的 知 识 分 子 往 往 认 为 是 “社会良

心 ”的 扮 演 者 ，现代作家中的不少人也都自觉地承担若社会文化批判与
启 蒙 的 使 命 。2 0 年 代 后 期 ，“革 命 文 学 ”的提倡者 们 要 求 作 家 担 负 起 阶

级 “代 言 人 ”、“时 代 预 言 者 ”的 角 色 ，要 “A 觉 地 参 加 社 会 变 革 的 历 史

的 过 程 ”，以 自 己 的 作 品 “驱 逐 资 产 阶 级 的 ‘意 德 沃 罗 基 ’在大众中的
流 毒 与 影 响 ，获 得 大 众 ，不 断 地 给 他 们 以 勇 气 ，维 持 他 们 的 自 信 ”，以此
来 “建 立 殊 勋 ”，证 明 自 己 “不 愧 为 一 个 战 士 ”。
®
tt创 造 社 ”和 “太 阳 社 ”关 于 革 命 文 学 的 一 些 主 张 的 失 误 ，在当时
与 后 来 都 受 到 了 批 评 。但 对 革 命 作 家 的 使 用 的 理 解 ，却 经 过 “左 联 ”而

延 续 下 来 ，苻 遍 为 文 学 界 所 接 受 ，而 成 为 许 多 现 代 作 家 的 “自 我 意 识 ”。
对 中 国 革 命 作 家 来 说 ，似 乎 不 需 要 特 別 费 力 就 能 让 他 们 接 受 充 ， “代言
人 ”、“战 十 ”的 观 点 。一 方 面 是 中 国 社 会 现 实 状 况 所 产 生 的 压 力 ，另一

方 面 也 来 A 中 国 传 统 知 识 分 子 那 种 热 衷 于 “仕 途 经 济 ”、热衷于社会政

① 成 仿 吾 ：《文 学 革 命 到 革 命 文 学 》（1928)，《文 学 运 动 史 料 选 》
〉笫 2 册 ，第 2 2 页，上
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 。

•117 .
作 家 姿 态 与 自 我 意 IR

治 的 心 态 。冇 的 作 家 曾 指 出 ：
“屮 同 诗人最大的矛盾，
是一血热衷于政治，
另一面乂 tl 命 清 高 ，至 少 传 统 的 用 世 观 念 使 他 们 幻 觉 ，天才而不用于政

治 ，是 吋 悲 的 浪 费 。考 试 失 败 ，仕 宦 失 意 ，就 悲 观 厌 世 ，以贾谊或屈原

A 命 。这 种 误 会 做 诗 就 应 做 官 的 观 念 ，形成了艺术和政治不分的混乱心
理 。”①

不 过 ，对 于 中 国 现 代 那 些 积 极 投 身 社 会 政 治 斗 争 ，并 以 战 士 、英雄
的 身 份 自 命 的 作 家 來 说 ，他 们 中 的 大 多 数 人 ，倒 是 真 有 忧 ㈤ 忧民的胸怀
和 气 魄 的 ，也 就 是 说 ，他 们 总 是 抱 冇 良 好 的 动 机 。他 们 从 “思 想 启 蒙 ”

开 始 ，而 后 乂 走 向 社 会 行 动 ，n 的 是 如 巴 金那样 对人民和民族命运的 关

切 ，他 们 大 多 抱 冇 “己 饥 己 溺 ，民 胞 物 与 ”的 人 道 主 义 信 念 。因 而 ，他
们 的 选 抨 ，常 常 被 理 解 为 有 关 良 心 、道 德 的 问 题 而 受 到 积 极 肯 定 ，而且
似 沪 被认 为是 唯 一 的 道 路 。
但 是 ，这 电 的 问 题 是 在 另 一 方 面 。即 ，是 否 所 有 的作家都应承拘这

样 的 贲 任 ？作 为 作 家 ，又 是 否 能 承 相 这 样 的 责 任 ？最 后 的 问 题 是 ，是杏
只有在充当作家的同 时又投身 现实行动，并 以 文 学 作 为 行 动 的 “武 器 ”，

才 是 一 个 “完 全 ”的 、值 得 充 分 肯 定 的 作 家 ？
在 n 2 0 年代以来中国复杂的政治斗争和文学发展过程中，不少作家

荇 到 、并 亲 身 经 历了这其中的矛盾，并因矛质的难以协调时 痛苦。例 如 ，
前 面 提 到 的 茅 盾 的 《蚀 》的 写 作 。这 部 作 品 完 成 T 1927年 9 月 到 1928

年 6 月 间 ，这 “正 是 中 N 多 事 之 秋 ”。其中虽然写到当时的革命运动，却

W 为没有能敁示出战斗者的切敢、乐 观 的 姿 态 ，时受到责难。对 此 ，茅质

说 ，我 知 道 ，“如 果 我 嘴 上 说 捋 勇 敢 些 ，像 一 个 慷 慨 激 昂 之 十 ，大概我的
赞 美 者 还 要 多 些 吧 ；但 是 我 索 来 不 善 于 痛 哭 流 涕 剑 拔 弩 张 的 那 一套志士
气 概 ，并且想到自己只能躲在戾里做文章，已经是可鄙的懦怯，何必再不

① 余 光 中 ：《象牙塔到白玉 楼》见 《连 环 妙 计 》，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

 第三章忏悔鹿识

自 惭 的 偏 要 嘴 硬 呢 ？”对于冇的批 评家指责 他 的 小 说 没 有 给 大 家 指 出 一

条 出 路 这 一 点 ，茅 盾 的 冋 答 是 ：“我 不 能 使 我 的 小 说 中 人 有 一 条 出 路 ，就
因为 我 既 不 愿 意 昧 着 良 心 说 自 己 以 为 不 然 的 话 ，而乂不是大天才能够发

现 - 条 £1信得过的出路来指引给大家。”® M 然 ，在 这 个 时 期 ，他怀疑作家
是 否 应 事 先 确 定 他 的 作 品 在 社 会 斗 争 中 应 起 什 么 作 用 然 后 冉 來 写 作 ，他
也 淸 楚 地 看 到 自 己 能 做 些 什 么 ，能 做 到 什 么 程 度 。他看到自己其实并不

是 个 人 们 要 他 做 的 “战士 ”，只不过是只能坐在房里写文章的人，W 而他
不 愿 做 出 “志 士 气 概 ”，只 想 讲 出 ft 己想到的、“以 为 然 ”的话。
另 一 个 说 出 了 类 似 的 告 白 的 娃 朱 自 清 。在一篇写丁 1931年的短文

里 ，他 说 ：“许 多 人 苦 于 冇 话 说 不 出 ，另 有 许 多 人 苦 于 有 话 无 处 说 》他们
的 苦 还 在 话 中 ，我 这 无 话 可 说 的 苦 却 在 话 外 。我 觉 得 自 己 是 一 张 枯 叶 ，

一张烂纸，
在 这 个 大 时 代 里 。”朱 清 认 为 自 己 的 这 种 “无 话 说 ”的 悲 哀 ，
根 源 于 他 的 生 命 已 步 入 中 年 ，负 #经 验 的 担 子 与 对 这 些 经 验 “愿剖开来

细 细 地 春 ”的 冷 静 ，
使他排除了浪漫的感伤，
不 愿 去 m 复别人的话。但 是 ，
这 “无 话 可 说 ”乂 与 他 “这 个 人 ”的 具 体 悄 况 相 关 ：我 不 W 有过惊心动

魄 的 生 活 ，“我 的 职 业 娃 三 个 教 书 ；我 的 朋 友 永 远 是 那 么 几 个 ；我的女人
水 远 是 那 么 一 个 ”，
一句 话 ，
我 是 “颜 色 永 远 是 灰 的 ”的 “简 单 的 一 个 人 ”。

因 此 ，不 愿 、也不能 慷 慨 激 吊 ，“像 煞 有 介 事 ”。
®

其 实 ，对 丁 文 学 工 作 ，对 于 作 品 究 竞 能 否 发 挥 那 么 大 的 社 会 作 用 ，
这 些 作 家 是 深 表 怀 疑 的 。记 得 叶 圣 陶 在 3 0 年 代 初 说 过 ，他 的 小 说 对 社

会 弊 病 “讽 它 一 下 ”，也 只 是 “聊 以 自 适 If!丨已：对 于 社 会 有 什 么 影 响 ，我
是 不 甚 相 信 的 。出 一 本 集 子 ，看 的 人 也 是 作 小 说 的 人 以 及 预 备 作 小 说
的 人 ，说 得 宽 一 点 ，总 之 是 广 大 群 众 中 间 最 少 最 少 的 一 群 。谁 没 落 了 ，

① 《从 牯 岭 到 东 京 》，《文学运 动 史 枓 选 》第 2 册 ，笫 139— 丨
4 0 页。
② 《论 无 话 可 说 》,《朱 自 清 诗 文 选 集 》, 第 126— 丨2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年。

■119 •
作 家 姿 态 与 自 我 意 Ul

谁 飞 腾 了 ，都 是 这 最 少 M 少 的 一 群 之 间 的 奉 ，阍 子 以 外 全 然 不 知 道 ”。
①
在 一 篇 回 忆 “一 •二八”的 《战 时 琐 记 》里 乂 说 ：“你 说 作 寊 传 文 字 么 ，

士 兵 本 身 的 行 为 的 宣 传 力 M 比 文 字 强 千 万 倍 呢 。你 说 制 作 什 么 文 艺 品 ，
表 现 抗 斗 精 神 么 ，中 国 却 是 一 种 书 卖 到 一 万 木 就 算 销 数 很 了 不 起 的 国
家 。”在 这 一 点 上 ，叶 圣 陶 以 为 执 笔 的 人 应 该 清 醒 。这 位 自 己 在 5 0 岁时
给 A 己 的 文 字 和 为 人 都 加 以 “平 庸 ”的 if•价，但却获得一些人的敬] t 的

作 家 ，如 果 称 他 或 要 求 他 成 为 一 个 “战 士 ”，那 么 ，他 的 M答 也 只 能 是 ，
“我 不 f t 堂 吉 诃 德 ”。李 健 吾 说 过 ：“…… 他从来没有向他的件格和他的

读 者 撒 谎 ，另 给 A 己 换 一 个 什 么 亮 晶 的 东 西 惹 人 注 意 ，…… 他 不 过 分 ，
他 不 勉 强 ，他 不 向 自 己 要 自 己 没 存 的 东 西 ，也从来不想向别人要別人没
有 的 东 丙 。他 要 f t 己 宇 出 来 的 是 自 己 冇 的 东 两 ，不 再 多 ，当然也不再少。
这 不 容 易 。问 问 看 ，有 几 个 人 能 够 做 到 这 一 步 ，而 且 做 得 这样圆满。
茅 盾 、朱 自 淸 等 在 讲 tifll 的 话 时 ，多 少 带 有 为 自 己 辩 护 的 意 味 ，也
即证明他们的观点与生活态度的合理性。因 而 ，
这里面自然包含着痛苦，
包 含 着 不 安 。他 们 中 有 的 人 或 者 本 来 是 愿 意 去 “建 立 殊 勋 ”的 ，却清醒
看 到 自 己 Jt•不能做到这一点，宥 的 或 者 本 是 只 愿 讲 f t 己 想 讲 、能 i并的话，

只 做 自 己 想 做 、能 做 的 事 ，但 这 种 态 度 在 那 样 的 “大 时 代 ”甩 不 被 认 可 ：
“只 要 想 一 想 咱 们 这 年 头 ，这 年 头 要 的 是 ‘代 言 人 ’，而且将一切说话的

都 f t 作 ‘代 言 人 ’I 压根儿就无所 谓 自 己 的 话 。”® 当 然 ，茅 盾 、朱自淸等

的 反 应 ，实际丨:也反映 r 作 为 知 识 分 •/•的作家对自己在历史上的作用的
原 冇 信 心 的 下 降 ，即 那 种 认 为 自 己 能 把 握 时 代 脉 搏 、控制个人和社会命
运 的 意 识 的 “迷 失 ”。他 们 翁 到 自 己 所 属 的 一 群 ，在 政 治 革 命 、在社会

① 《随便谈 谈 我 的 写 小 说 》，《中国现代作家选集•叶圣陶》，第 3 1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5 年，
② 李 键 吾 ：《三 本 书 》，见 《李 健 吾 文 学 评 论 选 》.宁 夏 人 民 出 版 社 ，1983年。
③ 朱自洧：《论 无 话 可 说 》。

•120 •
 第三章忏悔意识

斗 争 面 前 ，常 常 暴 露 出 对 “政 治 ”的 无 知 ，在 战 爭 、群 众 工 作 、政治行
动 面 前 ，又 充 分 显 示 他 们 的 软 弱 和 无 能 。虽 然 “个 性 ”、“自 我 ”、“独立
思 考 ”等 等 是 作 为 他 们 的 “特 质 ”而 被 强 调 的 ，但 在 一 些 关 键 时 刻 ，他
们 对 “自 我 ”的 了 解 并 不 多 ，他 们 的 迫 切 想 3 “代 言 人 ”的 心 态 ，也使
他 们 根 本 就 没 有 主 见 ，或 很 容 易 失 去 主 见 ，四 处 寻 找 依 靠 。这正如瞿秋
白 在 他 那 篇 众 说 纷 纭 的 《多 余 的 话 》的 结 尾 引 用 淸 朝 人 的 话 所 说 的 ：“
一

为 文 人 ，便 无 足 观 ”。书 生 、文 人 的 “无 能 ”与 “无 用 ”，■ 秋 白 说 ，不
仅 表 现 为 “婆 婆 妈 妈 ”，连 杀 - 只 老 鼠 都 不 会 ，而 且 吏 表 现 于 “首先是
差 不 多 完 全 没 有 自 信 力 ，每 一 个 见 解 都 是 动 摇 的 ，总 希 望 有 一 个 依 靠 ”。
“书 生 ”是 否 如 此 “百 无 一 用 ”，是 否 都 “摇 尾 乞 怜 ”、“仰 首 呼 号 ”？
回 答 当 然 不 是这样。奋 独 立 之 见 、又 敢 于 仗 义 执 言 者 不 乏 其 人 。上面的
这 种 评 价 ，当 然 既 说 明 亊 实 ，又 是 屡 受 挫 折 的 “书 生 ”在 困 顿 中 的 “n
我 解 嘲 ”。不 过 ，我 们 仍 然 必 须 理 解 这 些 话 所 包 含 的 严 肃 、郑 重 的 成 分 ，
理 解 这 岬 话 包 含 的 “危 机 感 ”。中 国 传 统 的 知 识 分 子 ，是文化的 主 要 传

承 者 与 传 播 者 ，他 们 通 过 垄 断 文 化 的 传 播 谋 求 社 会 特 权 ，而 “特权是文
化 和 理 性 的 先 决 条 件 ”。如 果 “一 旦 文 化 和 理 性 失 去 了 广 泛 性 ，其解放
的 潜 能 也 就 值 得 怀 疑 了 ”。在 这 种 情 况 下 ，知 识 分 子 原 先 “预 设 ”的为

大 众 “代 言 ”、6 人 们 说 出 真 理 的 社 会 责 任 的 可 能 与 必 要 ，也就失去其
根 基 。这 T H 是 知 识 分 子 感 到 畏 惧 的 一 点 。正 如 冯 雪 峰 T 1928年那篇有

名 的 文 章 中 所 说 的 ，对 于 “知 识 阶 级 ”，“革 命 成 为 一 个 可 怕 的 东 西 ”，
它 “将 不 止 夺 去 了 保 障 你 底 肉 体 的 物 质 的 资 料 ，它是并要粉碎你底精神
的 生 活 的 一 切凭依。它 粉 碎 了 你 的 自 尊 ，粉 碎 r 你 的 灵 魂 。从前一切轉
贵 的 ，神 圣 的 ，不 朽 的 东 两 ，都 成 为 失 了 色 的 死 的 东 两 ”。这 种 情 况 K ,
知 识 分 子 通 常 认 为 是 他 们 力 盘 所 在 的 东 西 ，“通 过 自 己 的 眼 ”宥到已黯

然 失 色 。冯 雪 峰 淸 醒 指 出 ，“知 识 阶 级 ”在 “历 史 的 臣 人 在 掘 撤 着 坟 集 ”
的 时 候 不 充 当 “殉 道 者 ”的 话 ，他 的 唯 一 出 路 是 “毫 无痛惜地 弃去个人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主 义 的 立 场 ”，以 “坚 信 和 断 然 地 男 猛 去 毁 #旧 的 文 化 与 K 所依赖的社
会 ”。
® 也 就 是 说 毅 然 地 投 人 社 会 行 动 中 去 ，放 弃 他 的 作 为 “知 识 阶 级 ”
的特 征 和 特权。

朱 &淸 等 作 家 对 自 己 的 生 活 位 罝 和 思 想 心 理 所 作 的 反 哲 与 解 剖 ， n

的 并 非 如 杨 绛 所 说 的 ，适 情 任 性 ，选 抒 s 己 乐 于 做 也 能 做 的 努 。他们其
实 并 不 忘 记 f i 己 的 “社 会 责 任 ”，只 不 过 他 们 更 清 醒 地 认 识 自 己 的 特 点
(也 包 括 弱 点 ），在 这 样 的 基 础 上 ，寻 找 与 社 会 、与时代可能建立的联系
的 新 方 式 。他 们 潜 心 于 写 作 ，潜 心 于 教 育 事 业 和 学 术 研 究 ，并不完全是
对 学 术 研 究 等 特 别 沉 迷 ，其 动 机 也 有 着 他 们 对 社 会 责 仟 的 执 若 。而后来
他 们 中 有 的 人 在 思 想 、行 动 _t 更 积 极 追 求 与 “时 代 步 伐 ”的 一 致 ，也可

以 荇 作 是 想 摆 脱 “无 能 ”、“无 用 ”的社会评价与自我感 觉的努力。闪 此 ，

当 朱 ri 清去丨it后 ，如 果 他 有 知 ，他 一 定 会 为 获 得 这 样 的 评 价 而 感 到 欣 慰 ：
“我 们 在 朱 先 生 这 里 m 样听见了 时代奔腾的 声 响 和 历 史 前 进 的 轮 子 的 声

音 。在 大 队 兵 马 的 驰 骋 里 ，我 们 间 然 听 见 丫 时 代 的 飞 跑 的 声 音 ，在 Y f 着
包 袱 一 步 一 步 地 徒 步 跋 涉 的 人 们 的 吃 力 的 脚 步 声 里 ，也听得见历史的前

进 。 …… 在 摆 脱 旧 的 种 种 桎 梏 、推 养 历 史 车 轮 前 进 的 行 动 和 仟 务 上 ，不
但 只 冇 表 现 为 人 民 的 先 觉 和 先 驱 、战 士 和 英 雄 姿 态 的 人 们 ，还不能不有

換 索 、挣 扎 、追 求 ，一 步 一 步 地 前 进 的 十 分 艰 苦 的 人 们 。”® 不 是 “先觉
和 先 驱 ”，不 是 “战 士 和 英 雄 姿 态 的 人 们 ”，却 也 并 非 与 时 代 大 潮 无 涉 ，
且 参 与 了 推 动 历 史 车 轮 前 进 的 行 动 和 任 务 ：这可能正是朱自淸等作家后

来 所 选 杼 、所 争 取 的 道 路 。他 们 认 淸 fi 己的状况并打破原先筲有的充当
先 知 、先 驱 的 幻 觉 ，但 他 们 最 终 并 没 冇 放 弃 这 种 动 人 的 理 想 。他们想通
过 另 一 条 路 来 加 以 实 现 。他 们 至 少 可 以 为 并 未 离 开 对 时 代 潮 流 的 靠 拢
和对社 会革命运动的 关心而心安理得。

① 《革命与知 i只阶级》，《劳 峰 文 篥 》第 2 卷 ，第 2 8 7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丨983年。

② 冯 雷 峰 ：《悼 朱 自 清 先 生 》，《雷 峰 文 集 》第 2 卷 ，第 2 1 9 页 。

* 122 *
 第三章忏悔意识

到了 8 0 年 代 ，在 杨 绛 锊 她 的 父 亲 说 出 “我 不 M 堂 吉 诃 德 ，我只是
祷 人 吉 哈 * ”这 句 话 的 时 候 ，情 况 已 有 很 大 变 化 。人 们 的 观 念 、心绪与
三 四 十 年 代 ，筅 至 与 五 六 十 年 代 也 已 不 同 。这 句 话 中 的 痛 苦 、自我解嘲
的 意 味 已 大 大 减 弱 ，已 无 需 为 “不 是 堂 古 诃 德 ”而 痛 苦 ，而 遗 恨 终 生 ，
而 内 心 陷 于 悲 剧 性 冲 突 的 深 渊 之 中 。原 因 在 于 ，人们看到堂吉诃德式的
英 雄 虽 真 诚 、可 爱 、动 人 ，但 他 的 拯 救 人 于 苦 难 之 中 ，他 的 匡 正 社 会
道 徳 ，他 的 劫 南 济 贫 ，毕 竞 是 手 造 的 幻 象 ，是没有认 淸 时 代 的 错 误 。
知 识 分 子 的 这 一 认 知 与 心 境 ，是通过对自身的生活道路又一次的反
杏 而 获 得 的 。这 种 在 新 的 基 点 上 所 作 的 反 省 ，就表现你杨绛的这些作品
中。《干 校 六 记 》记 的 是 “文 革 ”中改造知识分子的运动，小 说 《洗 澡 》
写 的 足 5 0 年 代 初 的 另 一 次 知 识 分 子 的 思 想 改 造 运 动 。这两次运动的具
体 情 况 ft 然 冇 许 多 不 同 ，但 也 W - 些 共 同 点 。这 些 “运 动 ”，有很大的
声 势 ，有 理 论 的 商 调 ，有 难 以 违 抗 的 措 施 ，冇 深 挖 灵 魂 的 解 剖 ，杳寻根
问 底 的 分 析 ，冇 痛 哭 流 涕 的 忏 悔 ，肖 然 ，还 有 深 入 实 际 、体 力 劳 动 的 配 合 。
然 而 ，通 过 作 家 的 描 述 ，我 们 看 到 这 一 切 都 收 效 甚 微 ，甚 至 就 是 无 效 的 ，
宥 到 这 种 “洗 心 笮 面 ”的 不 可 靠 。原先知识分子的那些污垢并没有得到
淸 理 ，而 他 们 的 那 点 自 信 、创 造 M 神 却 因 此 受 到 损 艽 。他们本来可以做
的 事 情 ，反 倒 不 能 做 也 无 暇 去 做 。为 了 融 人 时 代 奔 腾 的 声 响 ，扮演推动
历 史 轮 子 前 进 的 角 色 ，可 能 使 许 多 人 迷 醉 于 一 场 “重 新 弄 慷 应 如 何 讲 话 、
发 言 、检 讨 及 恰 当 地 使 用 语 言 ”的 “话 语 的 运 动 ”。
® 《洗 澡 》中写了一
个 研 究 外 阔 文 学 、在 新 中 国 成 立 后 坚 决 从 国 外 归 来 的 学 者 许 彦 成 。他在
这 场 “脱 裤 子 ，割 尾 巴 ”的 改 造 运 动 中 检 杳 “过 关 ”以 后 ，颇 有 W 涩地
说 ：“…… 我 曾 经 很 狂 妄 。人 家 讲 科 学 救 闻 ，我 主 张 文 学 救 闻 ，不 但 救 国 ，
还要救人一 靠 文 学 的 潜 移 默 化 。 …… 而 现 在 我 认 识 到 我 是 绝 对 不 配
教 文 学 的 。如 果 我 单 W 潜 移 默 化 的 艺 术 ，我 就 成 了 脱 离 政 治 、为艺术而

① 孟 悦 ：《逐 离 语 言 之 屋 》，《当代文学研究资料与信患》，1988年 第 1 0 期 。

. 123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艺 术 。我 以 后 离 文 学 越 远 越 好 。我 打 箅 教 外 语 系 的 英 文 ，或者本系的文

法 。”“文 法 ”管 的 是 话 怎 样 说 的 问 题 ，并 不 管 说 什 么 和 怎 样 才 说 得 好 。
于 是 ，本 是 分 内 的 事 ，在 他 ，倒 成 为 “僭 妄 ”。其 中 的 道 理 ，谁能讲得清
楚 呢 ？正 如 杨 绛 所 说 ：“假 如 尾 巴 只 生 在 知 识 上 或 思 想 上 ，经 过 漂 洗 ，该
是 能 够 淸 除 的 。假 如 生 在 人 身 尾 部 ，那 就 连 着 背 脊 和 皮 肉 呢 。洗澡即使
用 酽 酽 的 碱 水 ，能 把 尾 巴 洗 掉 吗 ？当 众 洗 澡 当 然 得 当 众 脱 衣 ，尾巴却未

必 冇 目 共 睹 。洗 掉 与 否 ，究 竟 谁 冇 谁 无 ，却 不 得 而 知 。”®
也 许 ，作家在对知识分子儿十年的生活道路作了 “彻 悟 ”式 的 忏 悔 、

反 省 之 后 ，去 掉 一 些 “狂 妄 ”之 想 ，反 倒 能 真 正 “得 其 所 哉 ”，I衍使他
们 的 精 神 、才 智 得 以 保 存 发 挥 。这 是 杨 绛 通 过 “忏 悔 ”、反 宵 之 后 所 得
出 的 与 巴 金 思 考 冇 所 不 同 的 结 论 ：如 果 真 要 救 人 、救 闰 的 话 ，最好是先
考 虑 救 出 f t 己 ，挽 救 在 各 种 压 力 下 已 经 失 去 的 本 性 。 自然，杨绛的这种

情 绪 ，这 种 观 点 ，从 现 代 中 同 思 想 史 的 角 度 养 ，也并不是 第 一 次 出 现 的 。

只 要 读 读 胡 适 在 “五 四 ”当 年 介 绍 、推 崇 “易 卜 生 主 义 ”的 时 候 ，他所
着 電 引 用 的 易 卜 生 的 一 段 话 ，便 能 清 楚 这 一 点 ：

…… 我 所 最 期 望 于 你 的 是 一 种 其 实 纯 粹 的 为 我 主 义 ，要使你
有时 觉得天下只有 关于你的事最要 紧，其 余的都算不得什么。… …
你 要 想 有 益 于 社 会 ，最 好 的 法 子 莫 如 把 你 自 己 这 块 材 料 铸 造 成
器。……
… … 现 在 有 人 对 你 们 说 ：“牺 牲 你 们 个 人 的 自 由 ，去求国家的

自 由 ！”我 对 你 们 说 ：“争 你 们 个 人 的 自 由 ，便 是 为 国 家 争 自 由 ！
争 你 们 自 己 的 人 格 ，便 是 为 国 家 争 人 格 ！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
群 奴 才 建 造 得 起 来 的 ！”

① 《洗 澡 •前言》.三 联 书 店 ，丨
988年。

. 124 •
第四章

超 越 渴 望

第 一 节 对 作 品 “生命力”的疑惧

在 8 0 年 代 的 文 学 界 ，“突 破 ”、“超 越 ”是 受 到 批 评 家 、作家所青 睐

的 同 ，也 楚 -组 使 用 频 率 极 卨 的 间 中 的 两 个 。人 们 在 讲 “突 破 ”的 时 候 ，
所 指 的 内 容 极 其 广 泛 。如 某 种 过 去 呰 被 禁 止 表 现 的 题 材 （爱 悄 、性 、监
狱 与 劳 改 农 场 …… ）开 始 被 写 进 作 品 ，如 某 种 美 学 风 格 （悲 剧 、悲 喜 剧 ）
的 位 罝 得 到 東 新 确 立 ，如 某 一 类 塑 的 人 物 （很 难 用 “正 面 ”、“反 面 ”的
道 德 价 值 加 以 判 定 ，或 原 本 应 属 “反 面 人 物 ”而 不 作 批 判 性 处 理 ）的出
现 ，如 某 种 艺 术 方 法 （意 识 流 、象 征 …… ）的 运 用 ，如 作 家 视 境 的 拓 展
与 深 化 等 等。总 之 ，似乎是出 现了以前一段时间电所少见或不见的新东
西 ，都 可 冠 之 于 “突 破 ”或 “超 越 ”。而 一 篇 作 品 ，一衍 理 论 文 章 ，如得
到 这 样 的 评 价 ，便 怠 味 着 得 到 很 高 的 赞 誉 ，几 乎 是 一 种 “殊 荣 ”。
在 这 十 多 年 中 ，虽 然 人 们 在 使 用 这 些 动 词 性 的 名 诃 时 ，常常显得较
为 轻 率 ，但 是 ，这 却 反 映 了 文 学 界 的 一 个 重 要 现 象 ：作 家 、批评家对中
闻 文 学 创 作与批评摆脱 落后状态 、
走 出 低 谷 的 急 迫 心 现 。需 要 指 出 的 是 ，

提 W 文 学 创 作 与 批 评 水 准 的 标 尺 ，并不只限于与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文学
作 比 较 ，而 是 要 以 “世 界 文 学 ”达 到 的成就作为目标。因 而 ，“突 破 ”的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n 的 是 要 “走 向 世 界 ”。从 这 种 心 理 状 态 出 发 ，3 代 作家的作品是否被

翻 译 为 某 种 外 国 文 字 、为 域 外 读 者 所 阅 读 、是否引起西方文学批评界的
瞩 目 ，某 一作家是否被收入 外 冈 出 版 的 作 家 辞 典 ，往往成为衡每:是否“走

向 世 界 ”的 具 体 标 尺 。 而 在 8 0 年 代 中 期 ，能 否 获 得 诺 w 尔 文 学 奖 ，觅
成 为 文 学 界 的 热 门 话 题 ，以至出现一亩多位作家联名向评奖委员会写信

推 #某 一 诗 人 的 亊 件 。对 上 述 这 些 表 现 ，也 有 一 些 作 家 、学 者 提 出 异 议 ：
写 作 的 n 的 不 是 为 得 到 某 项 奖 赏 ，也 不 应 以 足 否 为 外 国 读 者 阅 读 作 为 h
标 ，即使某个作家获徇 in•贝尔文学奖也不-•定能证明什么。对 这 些 界 议 ，
多 数 人 并 不 怎 么 搭 理 ，对 诺 贝 尔 奖 总 娃 弓 中 国 人 尤 缘 这 一 点 ，许多人在
一 段 时 间 里 仍 然 耿 耿 于 怀 难 以 释 然 。对 这 种 现 象 ，即急迫地需要冇某一

或 某 群 西 方 的 人 来 证 明 自 己 的 价 值 的 现 象 ，现 在 冋 过 头 来 宥 ，不免有些

过 分 ，冇 些 浮 躁 ，然 而 它 的 产 生 ，却 完 全 是 情 理 中 事 。对 这 些 现 象 ，不
砬该 以 轻 率 的 嘲 笑 而 忽 略 对 它 的 探 究 。
要 求 “突 破 ”的 急 迫 心 理 ，其 实 反 映 了 我 们的文学 现状与作家 对这
一 现 状 所 持 的 态 度 。从 “积 极 ”方 面 说 ，这 说 明 作 家 、批 评 家 在 这 t 年
中 ，在 文 观 念 、艺 术 水 平 等 方 而 都 有 长 足 的 进 步 ，他 们 对 生 活 的 体 验 、
思 考 也 达 到 前 所 未 有 的 深 度 。这 使 他 们 时 时 有 一 种 不 满 “现 状 ”、要求
超 越 的 冲 动 。正 是 这 种 急 迫 的 心 理 ，
推 动 着 这 十 余年文学的迸步。从 “消
极 ”方 而 说 ，这 种 急 边 焦 躁 的 心 态 的 产 生 ，则 来 自 于 他 们 缺 乏 信 心 ，对
自 d 作 品 的 生 命 力 的 疑 虑 和 恐 惧 。他 们 害 怕 自 己 的 创 作 跟 不 上 飞 速 发

展 的 形 势 ，害 怕 自 己 的 作 品 就 如 过 眼 烟 云 。这种惶恐不只存在于个別作
家 身 上 ，可 以 说 带 有 相 当 的 普 遍 性 ，是 - 种 “集 体 潜 意 识 ”。

力 什 么 作 品 的 “生 命 力 ”问题对 屮 N 3 代 作 家 足 个 如 此 敏 感 的 问 题 ？
这 里 面 存 在 宥 历 史 的 因 素 。按 一 般 道 理 看 ，“牛 命 力 ”的 问 题 ，是毎一
个时代、
每一个国家的作家都面临的问题，
这 里 并 无 “中 外 有 别 ”的 道 理 。
所 侖 的 作 家 、作 品 ，都 在 时 间 中 不 断 地 受 到 无 情 的 “筛 选 ”，作家作品

. 126 •
 第四耷超越渴望

不 可 避 免 地 出 现 所 谓 “磨 损 ”的 状 况 。 中 外 文 学 历 史 证 明 ，能够经历时
间 的 淘 洗 而 保 存 下 来 ，继 续 为 读 者 所 阅 读 、所 喜 爱 的 作 家 、作 品 ，总是
占一个时 期作家、作 品 的 少 数 。而 I I ，这 种 时 间 的 筛 选 是 不 间 歇 的 运 动 ，
因 此 ，在 文 学 史 上 ，总 是 越 与 我 们 靠 近 的 时 期 入 选 的 作 家 越 多 ，距离我
们 越 远 的 时 间 的 作 家 作 品 越 少 。美 国 心 理 学 家 哈 维 •C .莱 曼 呰 运 用 调
査 与 民 意 测 验 的 方 法 得 出 如 下 的 结 果 ：通 过 “历 史 记 忆 ”（指 文 学 史 、
否 科 全 书 、学 校 教 科 书 、学 术 论 文 、令 业 书 等 对 作 家 作 品 记 载 的 情 况 ）
所 记 存 的 一 切 作 家 ，大 约 只 占 实 际 Jb创 作 并 发 表 作 品 的 人 的 百 分 之 一 ；
而 “当 代 ”的 和 过 去 的 作 家 被 “ii：住 ”的 比 例 ，大 体 上 是 一 比 一 。也就
是 说 ，“3 代 ”三 十 多 年 被 承 认 的 東 要 作 品 与 历 史 上 儿 个 世 纪 的 作 品 遗
存 的 数 运 大 体 平 衡 ，“现代创作的残余趋向丁•和过去创作的残余数 M 相
等 ”。
®虽 然 我 们 对 这 一 比 例 是 否 可 信 ，或 是 否 在 所 有 地 区 都 是 这 样 觉
得 没 柯 把 握 ，但这串.指出的大体情况，却 还是值 得 我 们 参 考 的 。
既 然 各 个 世 代 、各 个 地 区 的 情 况 都 是 如 此 ，当代中国作家还有什么
可 特 别 忧 虑 的 呢 ？的 确 存 在 一 些 特 殊 的 W 素 ，尤 其 是 对 5 0 到 7 0 年代的

创 作 来 说 。按 一 般 的 正 常 情 况 ，“当 代 ”这 三 十 多 年 的 许 多 作 家 、作 品 ，
应 该 还 活 在 我 们 之 中 ，为 读 者 所 记 住 、所 阅 读 ，亊 实 却 是 ，在这一文学时
期 中 出 现 的 作 品 ，冇 许 多 其 “生 命 力 ”的 短 暂 实 在 令 人 难 以 置 信 。有不
少 作 家 的 名 字 虽 然 还 经 常 出 现 在 文 学 报 刊 上 ，他们也还担任着各种文化
部 门 、文学闭体的职务，但他们在这个时期创作的许多作品，已很少人去

阅 渎 ，也不会有多少批评家去评论。另 -个 特 殊 的 因 素 是 ，这 个 时 期 （甚
至 延 续 到 8 0 年 代 〉一 些 在 当 时 被 看 成 是 相 当 重 要 的 作 品 ，它 们 发 表 、出

版时产牛的热烈的社会反响与它们的迅速被淡忘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以 至 于 在 后 来 ，我 们 如 果 不 搜 集 背 景 材 料 ，便 很 难 了 解 它 们 在 当 时 引 起
“轰 动 ”的原因。

① 埃 斯 卡 皮 ：《文 学 社 会 学 》，第丨6 3 页，浙江人民出版杜，丨

987年。

. 127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当 然 ，在 谈 到 作 品 的 “寿 命 ”和 “生 命 力 ”的 时 候 ，我 们 会 遇 到 一

些 判 断 上 的 困 难 。说 一 部 作 品 仍 具 有 生 命 力 （甚至如马克思所说的具有

“永 恒 的 魅 力 ”）或 已 失 去 生 命 力 、已 经 “死 亡 ”，究 竞 根 据 什 么 标 准 ？

如果谈及年代比较久远的作品— 如 上 个 ttt纪 、几 个 世 纪 以 前 — 那
还 容 易 作 出 判 断 ，谈 起 几 十 年 前 或 十 儿 、二 十 年 前 的 作 品 ，就 相 当 棘 手 。
按 照 让 -保 罗 ♦ 萨 特 的 说 法 ，“文 学 客 体 ”只 有 在 运 动 中 才 砬 出 其 本 色 ，

必须有一种具休的行为— 阅读— “文 学 作 品 ”才 能 实 现 ，并随着

这 种 阅 读 的 延 续 而 延 续 。只 冇 被 读 齐 阅 读 ， 纸 黑 字 的 书 才 能 成 为 “文
学 作 品 ”，这 已 经 是 文 学 接 受 理 论 的 一 个 基 本 的 观 点 。但 娃 ，接着到来
的 问 题 是 ：谁 阅 读 ？在 多 大 范 闱 内 被 阅 读 ？出 于 什 么 动 机 阅 读 ？这种种
的 问 题 既 无 法 搞 得 十 分 清 楚 ，因 而 也 就 冇 可 能 把 冇 关 “生 命 力 ”的问题
弄 得 含 糊 不 淸 。况 且 ，在 今 天 ，我 们之间的文 学 观 和 审 美 趣 味 又 表 现 得

如 此 歧 异 ，如 此 四 分 五 裂 ，这 更 增 加 了 获 得 较 为 一 致 意 见 的 难 度 。加上
我 们 在 文 学 阅 读 等 方 而 缺 乏 一 些 必 要 的 调 杳 和 资 料 的 统 计 ，这都是不可
西认的难点。

虽 然 有 这 种 种 的 闲 难 ，恐 怕 也 不 能 否 认 “当 代 ”一段时间的创作的
寿命极为短促这一爭实。 一 般来说，
在我们这里，
文 学 教 科 书 (或 所 谓 “当
代 文 学 史 ”）在 对 待 作 家 作 品 上 ，
态度总是持相对的稳 i 、“中庸”的 倾 向 。
它 们 的 作 者 出 于 各 种 考 虑 （- •种传统的观点是，文 学 史 与 教 科 书 应 饵 m
大多数人的石•法，而 应 避 免 个 人 的 偏 爱 ），总 娃 尽 世 保 持 把 过 去 的 评 价 、
选 择 标 准 与 当 前 的 评 价 、选 择 标 准 混 合 起 来 ，加 以 调 和 。因 而 ，这些著
作 对 “当 代 ”这 5 十 多 年 的 作 家 作 品都夯较全面评述。但从读者阅读和
学 荇 研 究 的 状 况 ，则 显 示 了 很 大 的 不 同 ，5 0 至 7 0 年 代 许 多 作 品 迅 速 被

冷 落 。这 种 情 况 ，
编写教科 书 的 人 们 也 已 注 意 到 ，
而 逐 渐 冇 所 体 现 。因 此 ，
即 使 不 作 较 精 细 的 调 查 ，上 述 的 那 种 判 断 ，也 是 能 够 成 立 的 。这 种 情 况 ，
显 然 给 8 0 年 代 从 亊 “文 学 重 建 ”的 任 务 的 作 家 留 下 深 刻 的 印 象 。如何

. 128 •
 第四箪超越渴盟

能 不 蜇 蹈 覆 辙 ，不 使 创 作 落 人 这 样 的 生 命 力 短 促 的 “泥 沼 ”，这成为他
们 思 考 的 一 个 主 要 问 题 。上 一 章 谈 到 阿 城 说 的 当 代 许 多 小 说 只 是 被 当
作 “社 会 学 ”研 究 的 材 料 这 一 点 ，就是针 对 这 一 状 况 说 的 。

在 8 0 年 代 ，这 个 文 学 问 题 的 普 遍 性 和 急 迫 性 ，还 与 下 面 的 两 个 劳

实 有 关 。一 是 一 大 批 作 家 ，由 于 社 会 政 治 等 方 面 的 原 因 ，在文学创作道

路丨•
.已 经 耽 误 了 他 们 可 以 说 是 敁 宝 贵 的 时 间 。一 部 分 是 在 5 0 年代的各
项 政 治 运 动 中 罹 难 、受 到 不 恰 当 “处 笪 ”的 ，许 多 人 则 在 “文 革 ”十年
中 被 剥 夺 写 作 权 利 ，或 失 去 起 码 的 写 作 环 境 。到了 7 0 年 代 末 ，这些作
家 都 早 已 步 人 中 年 ，甚 至 进 入 生 命 的 晚 境 。而 在 “文 革 ”中度过靑年时

代 的 一 辈 ，他 们 也 深 深 感 到 这 段 时 间 ，使 他 们失去宝贵的学习和创造的
机 会 。前 面 提 到 的 心 理 学 家 莱 曼 ，钤致力于确定人类活动的各个领域中
“能 出 最 好 成 绩 的 年 龄 ”。这 种 研 究 当 然 是 相 当 难 的 ，闲 为 必 须 把 “成
绩 ”分 成 等 级 ，而 这 ，在 研 究 实 用 的 或 体 力 活 动 的 运 动 方 面 ，可以毫不
费 力 地 找 到 可 接 受 的 标 准 ，对丁•文学艺术这“g 在 生 产 唯 一 的 、不可代
替 的 物 品 的 活 动 ”来 说 ，找 到 一 个 大 家 都 能 接 受 的 标 准 就 十 分 闲 难 。莱

曼 采 用 了 “把 作 品 的 寿 命 作 为 标 准 ”的 方 法 ，将 作 品 分 成 等 级 ，并寻找
每 部 作 品 的 作 者 在 写 作 或 发 表 该 作 品 时 的 年 龄 。他 从 中 得 出 的 结 论 是 ，
4 0 岁 是 “最 好 的 书 ”质 M 最 高 的 生 产 年 龄 。对 于 这 一 结 论 ，有人并不同
意 ，认 为 ：“一 个 人 被 公 认 为 剧 作 家 比 较 早 ，被公认为哲学家和历史学家
则 比 较 晚 ，一 个 人 可 以 在 任 何 年 龄 成 为 诗 人 ，而 一 个 人 的 年 纪 越 老 ，被
公 认 为 小 说 家 的 机 会 就 越 少 。”® 这 些 漪 法 的 可 靠 性如何 还有待探 讨。但
是 ，一 个 人 在 刚 投 身 文 学 创 作 的 阶 段 ，或 在 已 写 出 比 较 成 熟 作 品 、正处

于 创 作 精 力 比 较 旺 盛 的 时 期 ，便 被 迫 与 文 学 脱 离 关 系 ，创作活动在相当
於 一 段 时间 被迫停止，这 带 來 的 损 害 应 该 不 难 想 见 。他们不仅失去了时

① 埃 斯 卡 皮 ：《文 学 社 会 学 》，第 163— 1 6 5 页 ，浙江人民出版社，丨

9 8 7 年。

. 129 .
作 家 姿 态 与 自 我 意 iR

间 ，而 且 失去了对某一项精神 创 造 活 动 所 必 需 的 专 注 的 连 续 性 。对这些

作 家 、诗 人 来 说 ，他 们 在 “复 出 ”、S 新 执 笔 写 作 之 后 ，首 先 感 到 的 是 /
时 间 对他 们卜分不利。其 实 ，在 整 个 8 0 年 代 ，对 两 三 代 人 来 说 ，都尖锐

地 感 到 时 间 急 迫 的 问 题 。本 来 ，个体有限生命与取得成功之间就存作矛
盾 ，文 学 创 造 并 非 生 产 一 些 皙 时 性 的 消 费 品 ，达 到 某 -切 近 功 利 的 文 字
材 料 ，作 家 最 岛 B 标 是 为 人 类 冇 永 恆 魅 力 的 精 神 财 富 增 添 一 点 东 西 。 而
现在，
时 间 的 存 限 更 显 尖 锐 。他们中的许多人必须在很有限的时间 M “冲

刺 ”、迅 速 迸 发 他 们 生 命 屮 可 能 蕴 藏 的 火 花 。这 娃 无 怡 的 亊 实 。如何在
不 断 突 破 中 达 到 思 想 艺 术 的 可 能 最 卨 点 ，是 摆在面前的 现实问题。

另 一 个 事 实 是 ，中 国 当 代 文 学 有 过 一 个 相 当 长 时 间 的 “文 化 封 闭 ”
的 环 境 。8 0 年 代 在 它 的 开 始 阶 段 ，许 多 作 家 、批评家对于中国文学的传
统的完整情况，
对批界文学、
尤 其 是 2 0 世纪现代文学的状况，
或相当陌生，

或有所了解却十分零散、肤 浅 。的 确 ， 一 个 作 家 的 创 作 ，并小一定要建立

在对屮外古今茧要作家作品专门研究的基 础上，这 既 尤 必 要 ，也 不吋能。

但 是 ，对 一 个 成 熟 的 作 家 来 说 ，对人类文化财富有一定广度与深度的了
解 ，足 重 要 的 条 件 之 一 。并 非 “生 活 ”是 文 学 创 造 的 “唯 一 源 泉 ”，文化
传 统 、文 学 文 本 ，也 焙 “源 泉 ”之 一 。特 別 是 对 一 个 民 族 的 文 学 幣 体 来
说 ，它 的 发 展 ，离不开对人类丰富的精神财富的集体性的“消 化 ”。然 而 ，
这 项 必 要 的、经 常 性 的 工 作 ，却 在 相 当 长 的 一 段 时 间 停 顿 T 下 来 ，这就给
8 0 年 代 的 作 家 、批评家留下了沉重的任务。有些人意识到自己没备办法

摆 脱 这 种 “历 史 的 惩 罚 ”，他 们 愿 怠 以 “过 渡 性 ”人 物 ，或 兽 迅 所 说 的 “中
间 物 ”的 身 份 ，尽 fi 己的力敏承担他们应尽的责任，踏 实 、一步步地来处
理 大 M 积 压 下 来 的 东 西 。不 过 ，对 大 多 数 人 来 说 ，他们似乎没有这样的
耐 心 ，也 深 深 觉 得 时 间 不 容 他 们 从 容 对 待 。他们不明白并非他们造成的

失 误 为 什 么 非 要 他 们 这 些 “无 辜 齐 ”去 承 袒 ，而愿意寻找以更快的步伐,
跨 越 必 须 跨 越 的 台 阶 ，使 他 们 尽 快 处 于 文 学 发 展 的 “前 卫 ”或 “先 锋 ”

•130 •
 第四章紹越渴轵

的位置上。于 是 ，在对文学 遗 产 的 接 受 上 ，在 对 西 方 20 lit纪以来各种文

学 流 派 、各 种 文 学 主 张 的 处 理 Jl , 就 出 现 了 所 谓 “时 间 空 间 化 ”的 情 形 。
对 纷 至 沓 来 的 每 一 种 文 学 观 念 、文 学 形 态 和 艺 术 方 法 ，人们没有耐心停

留太长的时间，特别是•当他们了解到其中的许多观念、许 多形态、方法在
别 的 地 方 都 已 并 不 处 在 “先 锋 ”状 态 的 悄 况 下 。 为 了 创 造 有 “生 命 力 ”
的 作 品 ，就蒞要不眾守成规，+ 在一处止步，需 要 不 断 突 破 、超 越 。于 是 ，
这种不满足现状的进取精神，弓害怕落伍、惧怕被人讥为浅薄、担心只是
拾 人 余 唾 的 惶 恐 ，这 两 者 问 时 成 为 8 0 年代文学界的普遍性怠识。

第 二 节 接 过 5 0 年代革新者的“遗产

突 破 与 超 越 冇 一 个 原 先 的 基 点 ，这 一 基 点 ，就是六 七 十 年 代 的 文 学 。
对 这 一 时 期 的 创 作 的 跨 越 现 在 有 起 来 丼 不 闲 难 ，似 在 当 时 ，仍需要一定
的魄力 与 男气。作 家 最 初 需 要 “划 清 界 限 ”的 主 要 楚 ：使 文 学 摆 脱 阐 析 、
阁 解 政 治 概 念 和 复 制 社 会 生 活 表 象 的 状 况 ，并 U :文学脱离偶化的艺术模
式 的 控 制 。为 了 达 到 这 一 目 的 ，首 先 必 须 从 历 史 遗 产 中 去 寻 找 观 念 、方
法 ，因 而 ，继 续 5 0 年 代 中 期 开 展 义 学 革 新 的 那 些 作 家 所 未 完 成 的 B 标 ，
是 很 r彳然的考虑。而 5〇 年 代 受 打 击 的 • 批 作 家 的 复 出 ，又 使 m 初的努
力 敁 得 “轻 车 熟 路 ”。作 家 们 接 过 1956— 1 957年 那 段 期 间 M 引人注目
的 两 个 U 号 ，这 就 是 “写 真 实 ”和 “干 预 生 活 ”。在 7 0 年 代 末 和 8 0 年

代 头 一 两 年 ，“现 代 主 义 ”还 没 有 在 中 国 文 学 界 风 靡 -时 ，那 时 ，人们谈

得 最 多 的 还 是 “现 实 主 义 深 化 ”“真 实 性 ”等 古 老 、但似乎仍然新鲜的
目标。在 当 时 ，
如 中 国 现 代 、当代文学的其他发展阶段一样，“现 实 主 义 ”

是 大 多 数 作 家 奉 为 最 冇 生 命 力 、并 II.是 把 握 世 界 的 最 好 的 创 作 方 法 （或

. 131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流 派 、或 创 作 精 神 、创 作 原 则 — 这要依使用这-概念的不丨 n]的人的不

N 理 解 _ 定 ）。“现 实 主 义 ”作 为 一 种 创 作 方 法 ，它 最 难 以 解 决 的 矛 质 ，

如 韦 勒 克 所 说 ，是 一 方 面 它 1塔 持 文 学创作要忠 T 生 活 的 真 实 ，或者说如
实 地 、按 生 活 木 来 面 目 来 描 写 生 活 ，何 另 一 方 而 ，文学创作是•作家通过
自 己 的 感 受 的 “制 作 ”，它 不 可 能 没 有 强 烈 右 观 性 ，况 Li 人们还賦予创

作 以 各 种 R 的 （教 谕 的 、宣 传 的 、娱 乐 的 …… ）。 实 ”与主观性之间
的 关 系 ，楚 长期被 讨论 的难题。不 过 ，对 中 闽 坚 持 现 实 主 义 的 作 家 来 说 ，
这 两 者 似 乎 可 以 轻 易 地 结 合 在 一 起 。“写 真 实 ”与 “干 预 生 活 ”这狞起
来 相 互 冲 突 的 主 张 ，常 常 出 A 同 一类塑 作 家 之 U , 就 坫 证 明 。

' 把 这 两 个 U 号 一 起 提 出 的 作 家 ，其 目 的 钻 想 冲 破 文 学 对 生 活 的 “粉

饰 ”，冲 破 把 文 学 创 作 限 定 为 对 现 实 的 浅 薄 竹 定 、歌 颂 的 状 况 。他们希
帮 文 学 具 有 一 种 批 判 的 职 能 ，作 家 也 应 恢 复 建 立 “五 四 ”作家的那种以
C 蒙 粮 神 作 为 核 心 的 “批 判 意 识 ”，即 以 文 学 作 为 手 段 ，揭 露 社 会 黑 喑 ，
揭 露 封 逑 思 想 教 条 的 禁 锏 ，指 明 精 神 奴 役 的 劣 根 性 ，使自身和民众的精
神 获 得 解 放 ，以 改 变 中 国 落 后 、贫 弱 的 局 面 。文 学 上 的 启 蒙 责 任 ，实际

上 就 ® — 种 强 烈 、深 入 的 社 会 、文 化 批 判 意 识 的 实 现 ，即 批 判 社 会 、文
化 中 存 在 的 不 合 理 件 ，进 行 一 场改造人的价值 观的斗争。
砬 该 承 认 ，作 家 的 这 种 人 文 主 义 楮 神 和 批 判 意 识 ，在相当一个时期
里 畚 很 大 的 削 弱 。这 与 3 0 年 代 以 来 的 社 会 政 治 状 况 有 关 。从 作 家 C i 身

情 况 而 言 ，他 们 对 承 拘 “启 蒙 责 任 ”的 怀 疑 ，他 们 自 己 确 信 冇 关 人 生 、
有 关 1丨
t 界 的 问 题 已 获 得 答 案 而 放 弃 进 一 步 的 探 索 ，则适造成这一状况的

直 接 原 W 。 当 然 ，在 不 同 的 历 史 时 期 ，总 有一些作家作 过重建这种贞任
的 尝 试 ，但 往 往 没 有 获 得 较 冇 成 效 的 结 果 。4 0 年 代 初 在 延 安 的 一 群 作
家 曾 作 过 努 力 ，5 0 年 代 中 期 又 冇 更 多 作 家 在 “百 花 齐 放 、百 家 争 鸣 ”方

针 的 鼓 舞 K , 亟 提 这 一 任 务 。 当 时 的 秦 兆 阳 、冯 雪 峰 .黄 秋 耘 等 ，在理
论 方 面 作 过 阐 释 ，不 少 作 家 则 以 创 作 加 以 呼 应 。秦 兆 阳 所 说 的 “勇敢地

132 •
 第四章超越渴望

去 探 索 现 实 生 活 里 的 问 题 ，…… 给 落 后 的 枣 物 以 致 命 的 打 击 ，以帮助新

的 亊 物 的 胜 利 ”，正 包 含 了 上 述 所 说 的 那 层 意 思 。对丁■这种 几 、
7.被忘却
的 人 文 主 义 精 神 的 召 唤 ，在黄秋耘当时写的一系列文章里表现得最为强

烈 。他 批 评 “有 些 艺 术 家 …… 仅 仅 满 足 于 表 面 的 歌 颂 和 空 虚 的 赞 美 ，而
掩 饰 着 我 们 的 斗 争 和 成 长 的 困 难 ”，导 致 我 们 的 文 坛 “充斥着不少平庸
的 、灰 色 的 、
公 式 化 、概 念 化 的 作 品 ”。他 在 分 析 造 成 这 一 状 况 的 原 因 时 ，
一 方 面 注 意 到 客 观 环 境 的 因 素 ，但 他 更 注 意 作 家 身 存 在 的 问 题 。他发

现 ，在 某 种 社 会 环 境 之 下 ，宥 的 作 家 身 上 越 来 越 明 M 地 滋 生 了漭如市 侩
主义、
犬 儒 主 义 的 病 态 人 格 态 度 。它 们 对 灵 魂 产 生 锈 损 、
蚕食，
出 现 丫 “随
波 逐 流 、明 哲 保 身 ”、“冷 眼 旁 观 、罝 身 亊 外 ”的 精 神 状 态 。他把这种现
象 ，称 之 为 “精 神 危 机 ”的 悲 剧 。黄 秋 耘 所 关 切 的 ，是 在 历 史进人一个
新 的 发 展 阶 段 之 后 作 家 精 神 独 立 性 的 式 微 ，以及在各种利脔关系的牵制
下 细 心 保 护 自 己 、在 身 上 形 成 一 层 保 护 的 硬 壳 的 状 况 。这使他们对社会
生 活 中 出 现 的 矛 盾 、对 于 人 类 面 临 的 问 题 ，失去关心的热情和探求的勇

气 。他 明 确 地 希 铝 作 家 能 把 他 们 的 艺 术 观 、责 任 感 、人 格 精 神 ，与兽迅
这 样 的 伟 大 作 家所体 现的崇商粘神重新取得 连接。他 把 #迅 的 作 品 和 他
的 为 人 给 我 们 的 “启 示 ”概 括 为 ，
我 们 如 果 “缺 乏 对 人 民 命 运 的 深 切 义 心 ，
缺 乏 对 生 活 的 高 度 热 情 ，缺 少 ‘己 饥 己 溺 ，民 胞 物 与 ’的 人 道 主 义 精 神 ，
缺 少 ‘死 守 真 理 ，以 拒 庸 愚 ’的 大 勇 主 义 精 神 ，就 没 有 崇 髙 的 人 格 ，也
没 也 真 T H 的 艺 术 ，剥 下 来 的 只 不 过 是 美 丽 的 谎 言 和 空 虚 的 偶 像 ”。
®

黄 秋 耘 的 观 点 ，除 了 受 到 魯 迅 等 作 家 的 启 示 外 ，还 与 法 国 作 家 罗
曼 • 罗 兰 的 影 响 有 关 。罗 曼 • 罗 兰 的 创 作 ，他 的 思 想 艺 术 ，当然存在着

人 所 共 知 的 阶 段 性 发 展 ，这 种 变 化 ，曾 被 高 尔 基 等 概 括 为 “从巴黎到莫
斯 科 ”，也 即 从 个 人 主 义 到 集 体 主 义 ，从 资 产 阶 级 到 无 产 阶 级 。我国评

① 以 上 引 文 见 黄 秋 耘 《苔 花 集 》（新文艺出版社，1957年 版 ）及发表于丨9 5 7 年 第 6 期
《文 艺 学 习 》上 的 《刺 在 哪 里 ？ 文。

•133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论 界 很 ® 视 他 的 “向 过 去 告 别 ”，与 过 去 决 裂 的 决 定 。在 1 958年 ，邵荃

麟 批 评 黄 秋 耘 时 ，说 黄 秋 耘 更 感 兴 趣 的 是 前 期 的 罗 曼 • 罗 兰 ，而却没有

从转变之后的罗兰那里吸取新的东西。
® 然 而 ，我 们 对 这 位 法 国 作 家 有
所 忽 略 的 一 点 是 ，他 一 直 到 晚 年 ，都 在 同 情 、支持革命与保 持 知 识 分 子
精 神 独 立 这 两 者 之 问 ，艰 苦 地 寻 求 协 调 、统 一 的 途 径 。他 # 年 （约在他
二 十 余 岁 时 ）文 章 中 的 一 段 话 ，在 他 的 思 想 立 场 发 生 转 变 之 后 的 30年
代 ，也 并 没 有 全 部 推 翻 。他 指 出 ：“当 人 感 到 自 己 具 备 了 探 索 真 理 所 需

要 的 坚 强 意 志 和 勇 气 时 ，就 应 该 像 笛 P 儿 那 样 开 始 探 索 ：不要去理会已
经 对 世 界 作 出 的 那 些 解 释 ，更 不 必 去 理 会 这 些 解 释 是 否 行 得 通 ；要怀疑
一 切 ，要 怀 疑 可 能 使 人 产 生 怀 疑 的 一 切 。只 要 坚 定 的 、不 容 置 疑 的 一 点 ，
‘固定不变的东西是微不足道的。’
”® 当 然 ，有 些 看 法 ，
他后来旮所修T H ,
思 想 、特 别 是 政 治 思 想 也 出 现 重 大 转 折 。似 是 ，他 在 《向 过 去 告 别 》的
著 名 文 帝 中 仍 坚 持 ：“一 方 面 ，我 仍 然 希 槊 以 自 由 、明 智 、勇敢的个人主

义 为 基 础 ，建 立 起 一 个 没 有 闰 界 的 同 际 主 义 思 想 堡 垒 。另 一 方 面 ，指南
针 指 向 北 方 ，欧 洲 的 先 锋 和 苏 联 的 英 雄 竿 命 者 所 奔 向 的 S 标 是 ：重逑人
类 社 会 和 道 徳 。”®
很 显 然 ，像 黄 秋 耘 等 中 国 作 家 ，也 面 临 着 同 样 的 问 题 ，他们也想坚

持这一思想线索，
寻找把两者 结合起來的方法和道路。但 他 们 没 备 成 功 。
他 们 想 東 建 启 蒙 精 神 的 努 力 ，遭 到 很 大 的 挫 折 ，就 是 发 生 在 5 0 年代后

期的事情。
8 0 年 代 的 作 家 的 起 步 ，就 是 这 样 重 新 拾 起 对 于 “历 史 ”的 记 忆 的 。

这 在 当 时 是 十 分 重 要 的 开 端 。在 经 历 过 十 年 “文 革 ”这样的灾难性事变

① 见邵荃鶬：《修 正 主 义 文 艺 思 想 一 洌 》，栽 《文 艺 报 》1958年 第 1 期。

② 《我相信，因为这是真理》（1988),《认识罗曼•罗兰》，笫 1 5 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8 年。
③ 《向 过 去 告 别 》(丨92丨），《认识罗曼•罗兰》，第丨8 3 页。

•134 •
 第四章超越渴望

之 后 ，作 家 的 意 识 、姿 态 面临着严峻考验。如 果 他 们 要 获 得 读 者 的 信 任 ，

他 们 只 有 首 先 面 对 现 实 ，面 对 真 实的社会和真实的感情。这 一 步 ，在 80
年 代 ，阻 力 当 然 比 起 5 0 年 代 来 已 大 为 减 弱 ，但 也 经 过 许 多 的 斗 争 。对

“伤 痕 文 学 ”的 肯 定 ，对 悲 剧 审 美 价 值 的 认 可 ，以 及 围 绕 “缺 德 ”与 “歌

德 ”问 题 的 讨 论 ，都 可 以 肴 到 作 家 、读 齐 所 作 出 的 努 力 。 只 要 想 想 70
年 代 末 和 8 0 年 代 初 ，作 家 、批 评 家 为 这 邱 命 题 所 付 出 的 梢 力 ，就可以养

到 我 们 毕 竟 坫 大 大 前 进 了 一 大 步 。 当 时 ，王 蒙 为 “悲 非 罪 ”这一点的辩
护 ，曾费了许多口舌。他 以 “防 御 ”的 姿 态 来 为 “悲 ”的 价 值 论 证 ：“我
们 是 革 命 乐 观 主 义 者 ，我 们 不 I?•欢哭哭啼啼，但 是 ，哭 和 笑 也是一种 辩

证 的 统 一 ，忧 患 与 人 生 俱 来 ，即 使 世 界 大 同 ，人 的 n j 腺 也 不 会 退 化 消 亡 ，
何 况 我 们 中 闰 人 堪 称 是 多 灾 多 难 的 呢 ？在 这 种 情 况 下 ，我们能说悲即罪
吗 ？”® 在 现 在 看 来 ，
王蒙所阐述、
论证的，
其 实 正 屈 于 他 所 说 的 那 种 “费

了偌大的代价而得到的结论却不过是早已被公认的常识”的 命 题 。然 而 ，
中 国 作 家 却无 法 避 开 它 们 ，
为了它们真正被许多人所接受，
成 为 “常 识 ”，
“偌 大 的 代 价 ”仍 必 须 付 出 。在 佔 计 我 们 努 力 的 成 效 时 ，我们只能以原
先的基点进行比较。
这 样 ，许 多 作 家 与 读 者 终 于 明 内 ，将 我 们 生 活 的 社 会 和 世 界 看 作 是
和 莳 、统 一 、有 条 理 的 这 一 世 界 观 ，确 实 存 在 明 显 的 脆 弱 之 处 。社会生
活 的 残 缺 、非 理 性 ，人 对自 己 命 运 和 对 社 会 控 制 的 冇 所 不 能 完 全 奏 效 的

情 况 ，倒 是 经 常 得 到 事 实 的 证 明 。 当 然 ，这 并 非 说 人 应 放 弃 自 己 的 努 力 ，
并 对 理 性 采 取 完 全 不 信 任 的 态 度 ，然 而 ，把复 杂 的 人 生 和 社 会 生 活 完 全
按 因 果 律 去 理 解 、铺 排 的 做 法 ，实 在 虽 过 于 简 单 r 。在人生道路上体验

了 许 多 的 悲 剧之后，当 代 作 家 终 于 达 到 了 这 样 的 对 “悲 剧 ”肯定的审美,
并在 美 学 风格的层面上肯定了作家 坚持其批判意 识的合理性。

① 《生活•倾向•辩证法和文学》，见 《十 月 》1980年 第 1 期。

•135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对 于 这 个 问 题 ，在 3 0 年 代 以 来 的 革 命 文 学 发 展 史 上 ，还 以 另 一 种

方 式 展 开 过有时是很激烈的争论。这 实 际 上 是 3 0 年 代 确 立 的 被 称 为 “社
会 主 义 现 实 主 义 ”的 创 作 方 法 论 争 的 一 个 焦 点 。我 们 都 熟 知 193 4 年苏

联 作 家 第 一 次 代 表 大 会 通 过 的 “苏 联 作 家 协 会 章 程 ”中关于这一创作方
法 的 “定 义 ”，它 “作 为 苏 联 文 学 与 苏 联 文 学 批 评 的 基 本 方 法 ，要求艺
术 家 从 现 实 的 革 命 发 展 中 真 实 地 、历 史 地 和 具 体 地 去 描 写 现 实 。同时艺
术描写的真实性和历史具体性必须与用社会主义精神从思想上改造和
教 育 劳 动 人 民 的 任 务 结 合 起 来 ”。对 于 这 一 创 作 方 法 ，有过许多理论上
的 阐 释 ，也 引 起 长 期 的 涉 及 冇 关 “世 界 观 与 创 作 方 法 ”、44倾向性与真实
性 ”等 问 题 的 争 论 。这 些 都 且 放 在 - •边。冇 一 点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对于社
会 主 义 现 实 主 义 的 “实 质 ”，当 时 和 后 来 的 权 威 性 的 解 释 ，都特 别强调
其 中 包 含 的 “理 想 主 义 ”、“革 命 浪 漫 主 义 ”的精神因素。如商尔基的论
述 ，如 在 三 四 t *年 代 具 体 掌 管 苏 联 文 化 、意识形态工作的口丹诺夫的解
释 。 H 丹 诺 夫 指 出 ：“社 会 主 义 现 实 主 义 是 苏 联 文 学 和 文 学 批 评 的 基 木

方 法 ，而 这 是 以 下 列 一 点 为 的 提 的 ：革 命 的 浪 漫 主 义 应 当 作 为 一 个 组 成
部 分 列 人 文 学 的 创 造 里 去 ，W 为 我 们 党 的 全 部 生 活 、T .人阶级的全部生

活及 K 斗 争 就 在 于 把 最 严 肃 的 、最 沉 着 的 实 际 工 作 跟 M 伟大的英雄气概
和 雄 伟的 远 景 结 合 起 来 。”® 高 尔 甚 在 谈 到 他 所 称 的 “旧 现 实 主 义 ”或 “批
判 现 实 主 义 ”与 社 会 主 义 现 实 主 义 的 区 别 时 ，也 特 別 强 调 ，前 者 “它只
是 批 判 ，并 不 # 定 什 么 ”，我 们 之 所 以 需 要 “旧 现 实 主 义 ”，“仅只为了
阐 明 过 去 底 残 余 ，为 了 和 这 些 残 余 作 斗 争 ”。高 尔 基 还 强 调 ，根 据 “科
学 的 社 会 主 义 的 预 见 被 党 的 活 动 愈 益 广 泛 而 深 刻 地 实 现 ”这 一 事 实 ，闪
此 ，“得 出 这 样 一 个 结 论 是 完 全 合 情 合 理 的 ；艺 术 家 的 形 象 思 维 ，依靠着
对 现 实 生 活 的 渊 博 的 知 识 ，并 为 治 材 料 以 最 完 美 的 形 式 这 个 意 愿 （把可

① 《在 第 一 次 苏 联 作 家 代 表 大 会 上 的 讲 演 》，见 《苏 联 文 学 艺 术 问 题 》，第 2 7 页 ，人民

文学出版社，1953年。

. 136 .
 第四章紐越渴望

能 的 、希 冀 的 东 两 加 在 现 冇 的 东 西 匕 ）而 补 充 ，也 是 能 够 ‘预 见 ’的 ”。
另 外 ，著 名 的 马 克 思 主 义 批 评 家 、匈 牙 利 的 卢 卡 契 也 承 认 ，“批判现实主

义 和 社 会 主 义 现 实 主 义 之 间 的 巨 大 区 别 恰 恰 在 于 远 景 问 题 上 ”。可以宥

到 ，作 为 一 种 与 人 类 社 会 前 此 出 现 的 文 学 不 同 的 崭 新 文 学 ，其创作方法
的 核 心 ，就 是 它 具 有 一 种 以 科 学 预 见 为 基 础 的 “理 想 性 ”。不管它在不
同 的 论 者 那 里 被 分 别 表 述 为 “理 想 主 义 ”、“革 命 浪 漫 主 义 ”、“预 见 性 ”、

“远 景 ”、“把 可 能 的 、希 冀 的 东 西 加 在 现 有 的 东 两 h ”等 等 说 法 ，其内
涵 都 是 一 样 的 。这 种 看 法 ，对中国四五十年代以后一个时期的作家有深

刻影响。
将 1 9 世 纪 的 现 实 主 义 理 解 为 “批 判 的 ”现 实 主 义 ，而 把 侣 导 的 一

种 新 的 文 学 的 最 本 质 特 征 归 结 为 “肯 定 ”与 “理 想 ”，这 种 规 定 和 理 论 ，
后 来 导 致 了 文 学 创 作 中 出 现 的 “无 批 判 的 理 想 主 义 ”的 状 况 ，导致了作
家 思 想 艺 术 探 索 力 的 钝 化 的 后 果 。这 种 现 象 ，在 5 0 年 代 前 期 ，已广泛

引 起 苏 联 、中 国 的 革 命 作 家 的 忧 虑 。 因 而 ，人 们 围 绕 者 对 “社会主义现
实 主 义 ”的 m 新 理 解 问 题 的 讨 论 ，
来 寻 求 对 这 一 僵 化 的 “规 范 ”的突破口。
原 苏 联 作 家 两 蒙 诺 夫 3 时 指 出 ，把 社 会 主 义 现 实 主 义 理 解 为 就 是 f 牢的
现 实 主 义 ，是 有 的 人 “根据伟大作家的失言就急忙建立起一种和高尔苯
的 意 见 的 精神及他的作品的精神绝对相反的夸张的理论”。西 蒙 诺 夫 说 ，

社 会 主 义 现 实 主 义 与 悲 观 主 义 格 格 +人 ，它 要 # 到 目 标 ，看 得 见 “胜利
的 远 景 ”，但 是 ，它 “从 不 要 求 艺 术 家 抹 煞 或 是 冋 避 人 们 在 为 未 来 而 斗
争 时 所 遇 到 的 闲 难 ”，“它 绝 不 诱 惑 人 透 过 粉 红 色 的 眼 镜 去 观 察 现 实 ，也
绝 不 叫 人 欣 赏 黑 暗 和 苦 难 ”。
0 既 是 “肯 定 的 现 实 主 义 ”，又 是 “最富于
批 判 性 的 现 实 主 义 ”，这 是 他 当 时 的 新 的 解 释 。在 同 一 个 时 间 里 ，卢卡

契 在 第 四 届 徳 同 作 家 代 表 大 会 的 发 言 中 也 指 出 ，我们文学的优越性在远

① 《苏 联 散 文 发 展 的 几 个 问 趙 《苏联人民文学》上 册 ，
第 74— 8 4 页，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5 年。

•137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景 问 题 上 最 清 晰 地 显 示 了 出 来 ，然 而 ，“我 们 文 学 中 的 公 式 主 义 的 根 源
之 一 就 在 于 不 正 确 地 塑 造 远 景 ，在 于 对 远 景 的 机 械 塑 造 或 机 械 表 现 上 ”。

这 种 “机 械 塑 造 ”，表 现 在 把 tt远 景 ”作 为 抽 象 概 念 、抽 象 的 理 想 图 景

椬 人 作 品 ，也表 现 在 把 远 景 当 作 已 经 付 诸 实 践 的 现 实 表 现 出 来 。这是犯
了 “双 東 错 误 ”：“一 方 面 它 过 低 估 计 了 阻 碍 和 旧 的 残 余 ，特別是存在于
人 们 身 上 的 、在 他 们 的 灵 魂 里 的 旧 的 残 余 ，另 一 方 面 ，它又过 高 地 估 汁
了 迅 速 实 现的结果，由此而作出一幅歪曲现实情况的图画。”
® 应该 指 出 ，
卢 卡 契 在 文 学 理 论 的 许 多 问 题 的 观 点 上 ，5 0 年 代 以 后 有 许 多 重 要 变 化 。

对 社 会 主 义 现 实 主 义 的 强 调 “理 想 ”与 “远 景 ”逐 渐 产 生 强 烈 怀 疑 态 度 ，
是 艿 中 的 一 项 。他 在 稍 后 的 另 一 篇 文 章 中 ，对这一问题作出更明确的论
析 。他 并 把 这 一 文 学 观 念 上 的 弊 端 ，与 原 苏 联 的 斯 大 林 在 政 治 、经济理
论 h 存 在 的 问 题 结 合 起 来 考 虑 ，然 后 作 出 不 再 含 糊 其 辞 的 判 断 ：

…… 众 所 周 知 ，二十余年来革命浪漫主义都被看作社会主义
现 实 主 义 的 一 定 标 志 。在马克思和列宁从来没有一次不以讽刺的

拒绝态度谈论这个字眼之后， 一 种用一个那么刺耳的形容词装饰
起 来 的 浪 漫 主 义 是 从 哪 里 突 然 进 了 马 克 思 主 义 美 学 理 论 的 呢 ？我
们 相 信 ，原因正必需从我们发现了自然主义 倾向的起源中去寻找，

在 经 济 的 主 观 主 义 ，在 那 一种从作为社会有效因素的个人崇拜里

产 生 出 来 的 唯 意 志 论 中 去 寻 找 。所 以 我 们 相 信 ，革命的浪濩主义
恰好在美学上是一种经济主观主义的等价物。
@

卢 卡 契 的 分 析 ，提 出 了 许 多 值 得 进 一 步 思 考 的 线 尜 。如果将这一思

① 《关 于 文 学 中 的 远 景 问 题 》，《卢 卡 契 文 学 论 文 集 》第 1 卷 . 第 457— 4 5 8 页，中国社

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
② 《社会主义社会中的批判现实主义》（1958),《卢卡契文学论文集》笫 2 卷 ，
第 1 4 4 觅，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

•138 *
 第四章超越渴望

考 ，与 我 国 1958年 以 后 一 段 时 间 的 政 治 、经 济 的 特 点 和 当 时 在 文 学 创

作方法丨•.对“革 命 浪 漫 主 义 ”的 极 力 强 调 联 系 起 来 ，与 我 国 文 学 自 40
年 代 以 后 有 关 肯 定 与 否 定 、歌 颂 与 暴 露 等 问 题 的 争 论 联 系 起 来 ，那将是
很冇意义也很有兴味的。
不 过 ，8 0 年 代 的 作 家 、批 评 家 对 这 一 问 题 的 “理 论 层 面 ”已表现得

颇 不 耐 烦 。因 为 现 实 生 活 实 际 已 提 供 了 大 M 的 、富 于 说 服 力 的 U E 据 ，证

明 一 种 “# 定 ”的 、“无 批 判 ”的 文 学 存在的问题，
因而从实际情况上看，
这 已 是 不 言 而 喻 的 了 。秦 兆 阳 在 8 0 年 代 也 不 再 引 经 据 典 ，以洋洋数万

言 的 理 论 文 字 来 为 “伤 痕 文 学 ”辩 护 ，
他 只 娃 说 ：比 起 现 实 生 活 的 “伤 痕 ”
来 ，文 学 中 写 到 的 “伤 痕 ”又 箅 得 了 什 么 。对这一问题从理论上加以解

决 缺 乏 耐 心 的 另 一 个 原 因 ，是 文 学 观 念 的 迅 速 革 新 、变 异 ，早已大大超

出 纯 属 “社 会 主 义 现 实 主 义 ”文 学 范 畴 的 这 些 命 题 ：在 一 些 作 家 、批评
家 的 心 目 中 ，这 已 属 于 不 需 ®喙 的 “陈 词 滥 调 ”。因 而 ，人 们 在 “跨 越 ”
这 一 曾 长 期 横 阻 在 中 国 作 家 面 前 的 障 碍 时 ，只 愿 意 用 自 己 的 作 品 ，或川
一 种 情绪 化的粗浅 语 言 来 加 以 解 决 。
这 种 现 象 ，说明了 8 0 年 代 文 学 在 发 展 、变 革 上 的 迅 猛 ，也说明了人

们 在 这 一 道路上前 进时 的粗疏和留下的 M 洞 。有 时 候 ，我 们 ft 以为把某

些 问 题 已 抛 在 后 边 ，已 奄 无 疑 问 彻 底 解 决 ，它丙也不可能构成我们发展
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问题: T , 而 实 际 上 可 能 是 一 厢 情 愿 的 判 断 。我们既不
能 脱 离 我 们 生 存 的 社 会 环 境 和 文 学 环 境 ，也不能尤视我们呰冇的文学传
统 。 因 而 ，如 果 这 一 被 8 0 年 代 作 家 认 为 是 不 成 问 题 的 问 题 终 于 有 一 天

乂 成 为 了 问 题 ，那 是 一 点 也 不 能 使 人 感 到 奇 怪 的 。那 时 ，我们感到遗憾
的 是 ，未 能 在 文 学 理 论 方 面 、从 美 学 和 竹 学 上 提 出 一 些 比 起 5 0 年代来

真 实 地 前 进 一 步 的 理 论 阐 述 。从 这 一 点 上 说 ，我们付出许多代价所获得
的 认 识 ，并 不 都 是 “常 识 性 ”的 东 两 。

•139 •
作 家 姿 态 与 ft我 意 识

第三节思想视境拓展的迫切性

继 承 并 执 若 于 “写 真 实 ”等 创 作 观 念 的 作 家 ，强化了他们的社会批
判 意 识 ，在 8 0 年 代 初 的 几 年 里 ，确 实 写 出 了 一 批 令 人 耳 目 一新又让广

大 读 者 兴 奋 不 已 的 作 品 。这 些 作 品 ，既描绘了 “义 革 ”十年普通人的生
活 图 景 ，也 提 出 了 对 当 代 历 史 的 发 展 的 新 的 解 释 ，而与当时广大群众强
烈 社 会 政 治 情 绪 相 吻 介 ，并印证或加深了他们对一系列关系他们命运的

历 史 问 题 的 思 考 ，而 受 到 了 热 烈 欢 迎 。 当时的作家存:社会生活中所起的

作 用 、扮 演 的 角 色 ，是 以 后 不 再 容 易 重 复 的 ，也是后 来的作 家 十 分 羡 慕
的 。他 们 的 作 品 常 常 在 广 大 读 者 中 不 胫 而 走 ，成为他们感情释放的主要

途 径 ，也 成 为 他 们 验 证 A 己 政 治 性 思 考 的 凭 借 。现 在 看 来 ，当时的作家

对 社 会 紧 迫 问 题 的 看 法 ，并 没 街 拔 示 特 别 值 得 東 视 的 特 殊 性 和 深 度 。但
这 也 许 正 是 这 批 作 品 能 得 到 众 多 读 者 接 受 、喜 爱 的 原 因 之 一 。它们的主

要 成 绩 ，是 在 提 供 生 动 、具 体 、有 时 是 惊 心 动 魄 的 生 活 斗 争 情 景 ，以及
它 们 所 表 现 的 要 求 除 旧 布 新 的 时 代 性 情 感 的 表 达 上 。它 们 是 8 0 年代文

学向前发展的必需的基础。
在 当 时 ，“反 思 文 学 ”或 “反 思 小 说 ”的 这 种 概 括 ，既可以看作娃对
一 种 思 想 形 态 、也 nj•以看作是对一种艺术形态的描述。从 前 者 而 言 ，它

产 生 于 作 家 所 达 到 的 这 样 的 认 知 ：历 史 不 是 一 些 毫 无 联 系 的 孤 立 的 环
节 ，“文 革 ”并 非 突 发 的 、偶 然 的 现 象 ，对 其 根 源 的 探 究 不 应 就 事 论 事 ，

其 思 想 动 机 、行 为 方 式 ，已 深 藏 于 “当 代 ”的历史过程之中。它 的 爆 发 ，
是 某 种 早 己 存 在 的 因 素 的 发 展 ，达 到 极 端 化 的 存 在 状 态 。因而把现实问

题 与 历 史 过 程 联 系 起 来 ，从 现 实 的 基 点 追 溯 历 史 ，是 合 T •逻辑的思维方
式 。在 如 何 把 这 种 思 想 认 知 转 化 为 艺 术 构 思 、艺术形态丨:，作家们有许
多 创 造 。不 过 ，这 种 创 造 与 当 代 各 个 时 期 经 常 出 现 的 创 作 现 象 -样 ，经

* 140 _
 第四章杻越渴适

常 表 现 为 一 定 程 度 的 “雷 同 化 ”的 模 式 。这 也 是 8 0 年 代 文 学依然未能
很 快 摆 脱 “旧 态 ”的 表 现 ，人 们 长 期 以 来 在 感 受 ，体 验 和想象方式中形
成 的 能 力 的 “规 格 化 ”，不 可 能 一 夜 之 间 就 有 彻 底 改 变 。“反 思 文 学 ”

艺 术 上 所 作 的 努 力 ，主 要 表 现 为 两 个 方 面 。一是如何把这些在实质上仍
M 于 “问 题 小 说 ”、“问 题 文 学 ”范 畴 的 构 思 ，与以前这类作品的演绎观
念 、问题的情况丨叫出界限。 因 此 ，通 过 人 物 命 运 ，尤 其 是 主 人 公 的 生 活
道 路 的 描 写 ，把 各 个 时 期 的 社 会 政 治 事 件 加 以 贯 串 、联 结 ，成为这类作
品 构 思 的 典 型 方 式 。这 种 构 思 的 意 阁 ，在 于 既 要 努 力 保 护 人 物 性 格 、命
运 的 独 立 性 、完 整 性 ，又 必 须 对 提 出 的 历 史 “问 题 ”作 出 回 答 。对人物
性 格 的 尊 重 与 回 答 社 会 政 治 性 质 的 问 题 这 两 者 的 协 调 、统 一 ，娃一个努
力 的 中 心 点 。这 也 就 是 作 家 古 华 在 谈 他 的 长 篇 小 说 《芙 蓉 镇 》的写作考
虑 时 所 说 的 ：“借 人 物 命 运 演 乡 镇 生 活 变 迁 ”。换 一 个 说 法 ，也就是将对
社 会 历 史 问 题 的 探 索 寓 于 人 物 命 运 刻 _之 中 。这 种 类 型 的 艺 术 构 思 ，拥
有 一 大 批 在 与 时 很 出 名 的 作 品 ，乇 蒙 的 《布 礼 》、《蝴 蝶 》，筲 彦 周 的 《天

云 山 传 夺 》，
谌 容 的 《人 到 中 年 》，
张 贤 亮 的 《河 的 f 孙 》，
方 之 的 《内 奸 》，
岛 晓 声 的 《李 顺 大 造 屋 》、《“漏 斗 户 ”主 》，
茹 志 鹃 的 《剪 辑 错 了 的 故 事 》，
李 同 文 的 《月 食 》，
从 维 熙 的 《大 墙 下 的 红 玉 兰 》，
陆 文 夫 的 《小 贩 世 家 》、

《美 食 家 》等 等 。它 们 中 ，有 的 虽 屈 “截 取 生 活 横 断 面 ”，以某一生活片

断 作 为 描 述 对 象 ，却 仍 通 过 人 物 心 理 意 识 活 动 ，串联了二三十年的历史
生 活 内 容 ，如 《春 之 声 》（王 蒙 ）、《人 到 中 年 》等 。
“反 思 文 学 ”艺 术 h 所 作 的 另 一 方 面 努 力 ，是作品 感 情 基 调 普 遍 变
得 沉 郁 起 来 。已 经 脱 离 了 幵 始 阶 段 表 面 化 的 愤 怒 、抗 议 、伤 感 、狂喜等
等 感 情 的 极 度 状 态 ，而 转 向 较 为 深 沉 。同 时 ，思 索 的 成 分 ，乂赋予明显
的 理 性 色 彩 。这 些 作 品 中 ，常 出 现 这 样 一 个 男 性 的 形 象 ，他 面 容 严 淑 ，
甚 至 冇 些 冷 峻 ，感 情 深 沉 ，或 自 以 为 深 沉 ，他 已 走 过 相 当 长 的 一 段 人 生

道 路 ，经 受 过 许 多 的 坎 坷 、磨 难 ，这 些 磨 难 ，联 系 着 中 国 “当 代 ”政治
作 家 姿 态 与 R 我意识

生 活 中 的 许 多 道 要 事 件 。他 如 今 似 乎 已 走 出 迷 谷 ，在 冋 顾 往 昔 时 ，感慨
万 端 。在 他 显 得 沉 郁 悲 凉 的 心 境 里 ，混 合 着 怅 惘 、痛 苦 ，但也有 乐观期

待 的 S 杂 因 索 。往 事 虽 说 不 堪 冋 首 ，但 “回 首 ”却是为寻 找 新 路 所 必 须 。
他 在 回 顾 中 似 乎 已 找 到 了 答 案 ，但 又 似 乎 还 存 在 许 多 未 能 明 了 的 东 西 。

他 的 名 字 ，或 者 是 张 思 远 、缪 可 言 、许 灵 均 ，或 者 叫 魏 天 贵 、陆 文 婷 、伊
汝，
或 者 叫 易 杰 、白 音 宝 力 格 ，
或者干脆不用具体的名字，
就 用 “他 ”（
《北
方 的 河 》）来代表他所具有的普遍性与涵盖面。

在 一 次 大 的 社 会 动 荡 之 后 ，为 苕 人 类 不 再 陷 人 这 种 灾 难 ，寻 找 “历
史 责 任 ”的 答 案 ，成 为 人 们 所 关 心 的 问 题 。文学必然也与这一社会思潮

相 关 。这 种 思 考 和 探 究 ，可 以 从 不 间 的 角 度 、站 在 不 同 的 立 场 上 进 行 。
8 0 年 代 初 的 中 国 作 家 ，普 遍 表 现 了 鲜 明 的 社 会 政 治 的 视 角 。也 就 是 说 ，

他 们 主 要 从 经 济 、政 治 、阶 级 关 系 上 来 分 析 问 题 ，寻 找 “结 论 ”。这种

观 点 与 视 角 ，既 为 当 时 社 会 思 潮 、社 会 心 理 的 强 烈 政 治 性 特 点 所 影 响 ，
又 沿 袭 养 我 国 当 代 文 学 传 统 的 思 想 观 点 。在 此 之 前 的 一 种 普 遍 认 识 是 ，

无 论 是 个 体 生 活 ，还 是 整 个 社 会 的 运 行 ，阶级关系和政治思想立场是起
决 定 性 的 支 配 作 用 的 ，社 会 生 活 的 一 切 ，包 括 个 人 的 感 情 世 界 ，都应该
在 这 上 面 求 得 最 后 的 解 释 。只 要 回 想 8 0 年 代 初 在 北 京 舞 台 上 演 的 两 部

西 方 话 剧 所 引 起 的 反 应 ，就可以明白这种认识在当时还控制养许多人的

思 想 。对 于 阿 瑟 • 米 勒 的 《推 销 员 之 死 》，当 时 有 的 戏 剧 评 论 对 其 “主
题 ”归结为揭餺垄断资 本的残酷。而 对 T 瑞 士 剧 作 家 弗 里 施 的 《纵 火 犯 》，
则 认 为 这 是 对 残 忍 、伪 善 的 资 本 家 本 质 的 揭 露 、抨 击 ，指出 资本 主 义 世
界 的 阶 级 对 立 、阶 级 压 迫 是 现 实 世 界 一 切 重 大 灾 祸 的 根 源 。 显 然 ，这些
作品存在着丨:面所说的可供发掘的内容，但 是 ，当 时 的 不 少 观 众 、批评

家 ，却 尤 暇 、或 尚 不 能 获 得 新 的 视 角 ，来 感 受 、体 验 这 些 作 品 所 包 容 的
人 性 内 容 的 深 度 。对 于 推 销 员 威 利 ，我 们 出 于 各 种 原 因 ，在这一人物的
悲剧 性 格 的全部丰富 内涵面前止 步。而 对 于 《纵 火 犯 》这一 “寓 言 剧 ”，

. 142 •
 第四章超越渴望

对 于 那 个 伪 善 的 工 厂 主 比 德 曼 ，也 缺 乏 进 -步 发 现 其 中 M 示的对人类自
身 弱 点 反 思 的 思 想 动 力 。其 实 ，也 许 它 在 告 诉 我 们 阶 级 对 立 之 外 ，可能
还 告 诉 我 们 ，我 们 许 多 人 都 存 在 比 德 曼 那 样 的 软 弱 、自私，为了求得

身 的 安 宁 ，常 常 不 #摘 下 假 面 ，不 #显 露 自 己 的 真 实 面 0 , 不敢面对严
峻 的 # 实 ，反 而 参 加 到 导 致 毁 火 世 界 、也 毁 灭 自 己 的 “纵 火 ”行 动 中 去 。
这 一 点 ，至 少 也 是 剧 作 家 对 2 0 世纪的灾难进行反思所得出的结论之一。

不 过 ，在 一 个 时 期 ，人 们史关心的 是 具 体 的 社 会 政 治 原 因 和 具 体 的
人 物 的 责 任 。对 于 许 多 当 代 作 家 来 说 ，他 们 本 来 存 在 荐 扩 大 视 境 、增加
体 验 深 度 的 可 能 性 ，但 他 们 却 存 仵 着 一 迫 感 受 、体 验 的 无 形 的 屏 障 。他
们 中 许 多 人 ，从 5 0 年 代 到 “文 革 ”期 间 ，先后经受了严 M 的 拌 折 、磨 难 。
时 间 之 长 ，人 数 之 多 ，在 別 的 国 家 并 不 多 见 。被 贬 斥 、流 徙 、劳 改 、监
禁 ，肉 体 、精 神 上 受 到 不 同 程 度 的 折 磨 、凌 辱 。这 些 遭 遇 ，就 如 巴 金 所 说 ，
是 很 容 易 使 人 想 起 但 丁 的 《神 曲 》的 ：

经过我这里走 进苦痛的城，
经过我这里走进永恒的痛苦。

巴 金 还 说 ，冇 了 诸 如 “十 年 浩 劫 ”的 经 历 之 后 ，“我相信会有新的何
丁 写 出 新 的 《神 曲 》来 ”。
® 这 种 期 望 似 乎 并 不 过 分 ，而 且 还 可 以 说 是
必 然 的 。但 是 ，并 没 有 “新 的 《神 曲 》”的 诞 生 ，至 少 楚 在 8 0 年代结束

时 还 没 有 能 见 到 ，也 许 将 来 会 冇 这 样 的 作 品 问 世 吧 。按 照 一 般 的 道 理 ，
走 进 过 “炼 狱 ”、经 受 过 磨 难 的 人 ，尤 其 是 作 家 、诗 人 这 些 敏 感 的 灵 魂 ，
他 们 肯 定 能 获 得 在 惯 常 的 生 活 环 境 中 难 以 得 到 的 人 生 体 验 ，对 社 会 、对
政 治 、对 人 的 本 质 及 其 面 临 的 问 题 ，会 有 新 的 狖 法 和 感 受 。的 确 ，也冇
一 些 作 家 的 创 作 ，表 现 了 一 定 的 思 想 感 情 深 度 ，他们对现实生活与未来
前 景 ，抱 着 一 种 焦 灼 、探 求 的 不 安 。我 们 回 顾 历 史 ，大体上是怀有如惠

① 《随想录•探索》，见 《探 索 集 》，第 3 1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丨

9 8 1 年。

•143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特 曼 所 说 的 “不 可 见的东西由可见的东西证明”的 动 机 。但 是 ，
令人惊讶、
不 解 的 是 ，并 非 许 多 作 家 都 能 达 到 对 “不 可 见 的 东 西 ”的 发 现 ，都有思
想 境 界 上 的 开 拓 。许 多 作 家 ，对 他 们 所 经 历 的 生 活 的 最 直 接 、最急迫反
应 是 ，如 何 以 形 象 描 绘 与 感 情 倾 泻 的 手 段 ，对 5 0 年 代 以 来 的 历 史 各 个

不 同 阶 段 ，对 那 些 政 治 风 浪 ，对 个 人 的 生 活 道 路 ，作 出 政 治 性 质 的 是 非

而 直 的 评 判 ，并 表 达 他 们 的 道 德 化 的 爱 憎 情 感 。他 们 所 坚 持 的 ，是已逐
渐 显 餺 其 窄 狭 、闲 窘 的 政 治 “视 角 ”。这 决 定 了 他 们 对 个 人 与 对 集 体 的
历 史 道 路 的 这 一 基 本 认 识 ：所 冇 已 发 生 的 失 误 、曲 折 、坎 坷 ，只是社会

历 史 和 人 生 过 程 的 链 条 中 一 个 偶 然 、短 暂 的 段 落 ：它 终 将 会 成 为 过 去 。
一 个 可 以 用 来 说 明 这 种 观 点 的 “意 象 ”，是 当 时 作 品 中 出 现 的 比 喻 性 质
的 “F1 蚀 ”（或 月 食 ）。从 维 熙 的 那 篇 被 认 为 是 开 了 中 篇 小 说 盛 大 风 气

之 先 的 《大 墙 下 的 红 玉 兰 》的 开 头 ，在 类 乎 《题 记 》的 文 字 中 就 这 样 说 ：
“民 间 传 说 ：日蚀是天狗想吞噬太阳的时刻，在 这 个 时 刻 ，天 地 混 沌 ，人
妖 颠 倒 ，鬼 魅 横 行 ……”李 国 文 稍 后 的 一 个 有 名 的 短 篇 ，则 就 是 “月 食 ”
作 为 题 目 。在 小 说 的 结 尾 ，直 接 描 写 了 主 人 公 亲 见 的 这 一 自 然 现 象 ，并
赋 予 社 会 政 治 的 隐 喻 ：“黑 影 开 始 侵 人 了 那 晶 莹 玉 洁 的 月 亮 ，顿 时 间 ，群

山 暗 淡 了 些 。那 黑 影 腐 蚀 的 面 积 越 大 ，似 乎 整 个 天 地 也 越 发 阴 沉 ”，接
着 是 “仿 佛 跌 进 了 漆 黑 的 深 渊 ”。但 是 ，这 种 情 况 并 不 能 维 持 多 久 ，很
快 ，“月 亮 开 始 摆 脱 那 些 黑 影 ”，而 后 ，“一 轮 更 加 明 净 ，更 加 皎 洁 ，也更
加佼俏动人的月亮，
悬 在 半 天 ”。这 段 描 述 ，
亊实上是许多作家的人生观、

历 史 观 、世 界 观 的 形 象 性 的 展 示 ，正 如 李 国 文 谈 写 作这篇小说的体会时
说 的 ，“月 食 时 虽 然 暗 淡 ，但 光 明 终 究 会 到 来 的 ”。
这 样 ，我 们 在 8 0 年 代 （尤 其 是 前 期 ）读 到 的 一 大 批 作 品 中 ，能清晰

地 看 到 这 样 的 一 个 文 学 现 象 ：虽 然 它 们 写 到 许 多 “伤 痕 ”，写到悲惨亊
件 ，写 到 曲 折 人 生 ，有 无 数 的 悲 欢 离 合 ，写 到 在 非 常 境 遇 中 的 不 幸 和 痛
苫 ，以 及 为 挣 脱 这 种 不 幸 、痛 苦 寻 找 出 路 的 努 力 。但 是 ，这些作品的内
 第四章超越沏望

核 ，却 是 表 层 上 不 安 、愤 激 、痛 苫 之 下 对 于 和 谐 、安 定 的 把 捤 。这埤作

品 ，已 在 人生和社会的动 荡、不 安 后 面 _上 了 终 结 的 句 号 。它 们 的 作 者 ，
楚 在 不 安 、痛 苦 、冲 突 已 化 解 、心 灵 趋 于 安 宁 之 后 来 回 顾 这 些 非 常 事 态

的。他 们 明 显 感 到 “一 轮 见 加 明 净 ，更 加 皎 洁 ，也 更 加 佼 俏 动 人 的 月 亮 ”
已 悬 在 半 天 。他 们 经 历 、体 验 上 的 - 切 ，确 确 实 实 已 成 为 往 节 ，成为不

再 能 出 现 的 “历 史 ”。 W 而 ，我们当然也就不可能在 M 面 发 现 有 《神 曲 》
中 所 说 的 “永 恒 的 痛 苦 ”。
在 8 0 年 代 ，经 常 能 听 到 这 样 一 种 说 法 ：当 代 许 多 因 各 种 政 治 运 动 、

或 由 政 治 殃 及 的 艺 术 原 因 被 抛 人 生 活 底 层 、受 到 不 公 正 待 遇 的 作 家 ，他
们 的 不 幸 已 转 化 为 他 们 精 神 上 、创 作 上 难 以 估 M 的 财 富 。 当 然 ，我们没
有 一 个 人 在 事 前 会 为 了 获 得 这 种 “财 富 ”而 甘 愿 自 动 投 人 这 种 深 渊 。除
此 之 外 的 另 一 个 问 题 是 ，经 受 了 这 种 不 幸 ，是小'是就一定能获得精神上
的 “财 富 ”，这 也 很 难 说 ，这 两 者 间 并 不 一 定 存 在 必 然 联 系 。如果这种
遭 遇 结 朿 、命 运 得 到 改 善 ，获 得 声 誉 上 、地 位 上 、物 质 上 的 各 种 补 偿 之 后 ，
很 快 就 使 原 先 虚 空 、惶 惶 无 着 的 心 灵 获 得 满 足 ，原 来所有的批判意识与
悲 剧 精 神 便 会 消 解 时 过 渡 到 N 满 心 态 。甚 至 有 一 种 可 能 是 ，在受难的时
候 ，也 并 没 有 能 具 备 批 判 意 识 与 悲 剧 精 神 ，只不过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对
被 解 救 的 等 待 上 。 由 此 我 们 相 信 ：一 个 人 的 精 神 尚 度 和 生 活 质 M ，并 +
一 定 与 牛 活 际 遇 的 坎 坷 程 度 成 正 比 ：如果这种人生际遇不能转化为一种
深 刻 的 精 神 体 验 ，那 并 不 值 得 特 别 去 骄 傲 。随 着 个 人 命 运 的 改 善 ，我们
很 快 又 会 回 复 到 那 种 自 以 为 能 洞 察 一 切 、把 握 一 切 的 心 绪 中 去 。

第四节从时间的深沟里升腾

观 点 、视 境 上 的 狭 窄 所 产 生 的 障 碍 ，在 文 学 创 作 上 很 快 暴 露 其 体 验 、

•145 •
作家姿态与自找意识

认 知 上 的 局 限 和 弱 点 。这 个 问 题 ，不久就被一些富于革新精神的作家所
注 意 ，认 识 到 这 是 文 学 为 达 到 一 个 新 的 台 阶 所 必 需 超 越 的 屏 障 。他们从
不 同 方 面 作 出 努 力 。在 作 品 的 “色 调 ”、关 学 风 格 及 艺 术 方 法 等 方 面 找

出 路 ，是 考 虑的着重点之一。8 0 年 代 中 期 以 后 ，诗 、小 说 在 文 体 t 幽 默 、
嘲 讽 的 风 格 、冷 静 描 述 的 语 调 的 出 现 ，以 及 象 征 、寓 言等方法的大黾运
用 ，都 包 含 着 这 方 面 的 意 义 。 当 然 ，文 体 、艺 术 方 法 上 的 这 些 新 的 因 素
的 出 现 ，情 况 有 很 大 区 別 。 一 种 娃 笮 纯 在 “形 式 ”因 素 上 的 考 虑 ，并不
一 定 联 系 着 观 念 和 视 境 上 的 拓 展 。只 冇 当 这 种 变 化 联 系 宥 “侨 学 ”层次

的 内 涵 时 ，并 且 敁 示 了 作 家 在 把 握 、感 知 世 界 上 方 法 的 拓 展 与 转 移 时 ，
才 厲 于 我 们 所 谈 的 范 闱 。例 如 ，幽默的文体可能想只为了增加一些吸引
力 ，增加••些“笑 料 ”，但 也 可 能 是 在 号 表 现 对 象 取 得 一 定 距 离 ，并在
意 识 到 人 （包 括 作 家 ）的 “能 力 ”的 限 度 之 后 出 现 的 表 现 因 素 。寓 言 、
象 征 的 方 法 的 运 用 也 朵 如 此 。可 以 是 “纯 ”技 巧 性 上 的 考 虑 ，也可以是

对 过 去 肤 浅 的 表 象 描 写 和 陈 旧 主 题 的 厌 弃 时 后 所 作 的 努 力 。其 实 ，如
果 达 到 一 种 “哲 学 ”的 深 度 ，那 么 ，即使不使用明 M 、具 体 的 象 征 方 法 ，
一 切 作 品 也 包 含 着 超 越 所 描 写 的 现 象 本 身 的 “象 征 性 ”含 义 。从这个方
面 看 ，徐 敬 亚 在 那 篇 引 来 许 多 褒 贬 的 文 章 ® 中 对 “象 征 ”方法在诗歌的
艺 术 思 想 革 新 中 的 重 要 性 的 强 调 ，是缺乏根据的。
王 蒙 曾 经 谈 到 ，在 8 0 年 代 ，对 中 国 中 青 年 作 家 产 生 较 大 影 响 的 外

闽 作 家 是 卡 夫 卡 、海 明 威 、马 尔 克 斯 和 艾 特 玛 托 夫 。
® 王蒙是小说家，
他 指 的 是 小 说 方 而 的 事 情 。如 果 扩 大 到 诗 和 话 剧 等 方 面 ，当然还应有许
多 的 补 充 。就 小 说 而 言 ，王 蒙 所 言 极 是 ，虽 然 像 福 克 纳 、加 缪 、川端谈
成 、米 兰 • 昆 德 拉 等 也 有 相 当 大 的 影 响 。中 闰 小 说 家 对 他 们 感 兴 趣 ，原
因 是 多 方 面 的 ，有 题 材 方 面 的 ，有 艺 术 方 法 方 面 的 ，也 冇 竹 学 内 涵 方 面

① 《崛 起 的 诗 群 》
〉，《当代文艺思潮 >》
，1983年 第 1 期^
② 《中英作家五人谈》，《文 艺 报 》，丨
9 8 8 年 9 月丨0 日，

•146 •
 第四章超越渴望

的 。但 是 ，寻 求 “超 越 ”，寻 求 对 更 广 大 时 空 的 把 握 、透 视 的 渴 望 ，也应

是 主 要 的 考 虑 之 列 。卡 夫 卡 、海 明 威 等 这 些 风 格 各 异 的 作 家 ，在 8 0 年
代 的 中 国 同 行 们 看 来 ，存 在 着 一 些 共 同 点 ，这 就 是 他 们 常 采 用 变 形 、寓
言、象 征 的 方 法 ，将 现 实 弓 虚 幻 交 织 ，突 破 写 实 的 传 统 方 法 （海明威是
坚 持 写 实 风 格 的 ，但 像 《老 人 与 海 》等 ，也 存 在 明 显 的 象 征 框 架 ），以蕴

含 更 深 刻 的 思 想 内 涵 ，表 现 他 们 对 生 命 的 神 秘 、人 的 本 质 、对 民 族 、人
类 命 运 的 关 切 ，关 注 世 界 和 人 的 某些属于形而上学的哲理 问题。
对 社 会 历 史 、现 实 矛 盾 的 楔 入 ，与 在 感 情 上 、哲 理 上 、艺术上对现
实 人 生 的 超 越 ，这 两 者 的 统 一 ，是 8 0 年 代 许 多 诗 人 、作 家 所 追 求 的 境 界 。

也 是 他 们 中 那 些 有着优异才能与智力者长期被 压抑的渴望。不是说许多
作 家 都 曾 有 这 样 的 “冲 动 ”，但 也 确 冇 曾 萌 发 过 这 样 的 思 想 艺 术 追 求 的
若干例子<•臂如，
艾 青 4 0 年 代 在 延 安 写 的 《时 代 》(1958年 艾 青 成 为 “右

派 ”时 ，这 首 诗 是 被 批 判 的 蜇 点 作 品 之 一 ）便 可 以 从 这 方 面 加 以 理 解 ：

我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感到空虚
我 要 求 更 多 些 ，更多些啊
给我们生活的世界
我永远伸张着两臂
我要求攀登高山

我要求横过大海

我 要 迎 接 更 高 的 赞 扬 ，更大的毁谤
更 不 可 解 的 怨 仇 ，和更致 命 的 打 击 —
都为了我想从时间的深沟里升腾起来……

艾 青 当 时 生 活 在 一 个 新 的 社 会 里 ，他热情地歌唱这个崭新的世界的
诞 生 ，向 世 界 发 出 “黎 明 的 通 知 ”。但 他 并 不 认 为 已 实 现 完 满 的 理 想 ,
而 是 还 有 高 山 要 攀 登 ，还 有 大 海 要 横 渡 ，在 人 们 不 知 道 的 地 方 “感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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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姿态与n 我意m

虚 ”。不 论 对 于 生 存 的 世 界 ，还 足 对 于 人 生 ，因 不 满 足 而 产 生 的 探 求 ，
将 不 应 有 停 歇 止 步 的 时 候 ，这 是 他 的 “从 时 间 的 深 沟 里 升 腾 起 来 ”的含
意 。 当 然 ，由于各种质 W , 艾 育 后 来 并 没 冇 做 到 这 一 点 。
艾 育 的 这 种 渴 望 ，在 现 代 台 湾 诗 人 那 里 ，冇 另 一 种 方 式 的 呈 现 。罗
门 1966年 写 的 《麦 坚 利 甩 》一 诗 ，是 他 往 游 马 尼 拉 城 郊 二 次 大 战 期 间
七 万 美 军 阵 亡 墓 地 时 的 作 品 。“七 万 座 大 理 石 十 字 架 ，分別刻养死者的

出 生 弓 名 字 ，非 常 壮 观 也 非 常 凄 惨 地 排 列 在 这 空 旷 的 绿 坡 h ，展览着太
平 洋 悲 壮 的 战 况 ，以 及人类悲惨的命运。”面 对 若 这 “有着伟大与不安的
颤 栗 ”的 “空 灵 ”，会 产 生 一 种 超 越 具 体 时 空 、但 乂 包 容 在 具 体 时 空 之
中的休验：

凡是声音都会使这里的静默受击出血
空间与空间绝缘时间逃离钟表

这 里 所 表 现 的 ，是 “符 不 淸 岁 月 的 脸 ”的 时 空 错 落 的 悲 剧 。对战争
的 审 视 ，不 限 于 对 这 次 大 战 本 身 的 思 考 ，而 扩 展 为 对 生 命 发 出 的 反 省 ，

和 对 苦 难 、死 亡 的 探 索 。这 种 从 时 间 的 深 沟 里 升 腾 的 要 求 ，在另一位台

湾诗人余光中那里，
则 以 “* 典 主 义 ”的 形 式 出 现 。他 的 诗 《A 玉苫瓜 》，
涉 及 的 楚 人 的 情 思 的 超 越 和 艺 术 创 造 的 超 越 的 问 题 ，探求把现实人生感
怊 融 入 广阔的历史和深致 的 哲 理 感 悟 之 中 的 可 能 性 。d l l 苦 瓜 的 “母体”
已 经 腐 朽 ，然 而 ，脱 胎 而 出 的 艺 术 品 却 “饱满丨M 不皮腐烂.”，是 “在时光
以 外 奇 异 的 光 中 熟 着 ”的 “一 个 自 足 的 宇 宙 ”。值 得 我 们 注 意 的 是 ，余
光 中 在 这 里 ，弓 其 说 是 吟 咏 、赞 美 那 个 经 “r』磨 月 磋 琢 出 深 孕 的 淸 莹 ”
的 艺 术 品 ，不 如 说 是 吟 咏 这 一 孕 宵 、创 造 的 艰 苦 过 程 。所 谓 “超 越 ”，
所 谓 视 境 的 拓 展 、时 间 的 延 展 ，并 非 对 时 间 的 否 定 。对 现 实 社 会 、人生
矛 盾 的 逃 避 与 忘 却 ，“而 是 时 间 的 全 部 的 、未 分 割 的 整 体 ，在 整 体 中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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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超越渴望

有 的 时 间 的 因 索 并 不 是 被 撕 得 粉 碎 ，而 是 被 亲 密 地 糅 合 起 来 ”①，也就是

把 我 们 所 把 捤 的 “一 刻 ”，看 成 是 时 间 “整 体 ”的 一 个 不 可 分 割 的 组 成
部 分 。因 而 ，“超 越 ”，便 意 味 着 在 “现 时 ”的 体 验 中 ，融入 对 过 去 的 记
忆 与 对 未 来 的 期 待 的 成 分 ，使 我 们 的 体 验 具 有 连 续 性 。这 里 面 的 关 系 ，

正如余光中在-•篇文章中所说的，是 “敢 在 时 间 里 自 焚 ，必在永恒里 结
晶 ”。“自 焚 ”，是 对现 实 人 生 的 正 视 与 全 身 心 的 投 人 ，似 又 为 对 “永 惊 ”

的向往 所驱策。没 有 后 者 ，
我们的体验也许将是狭窄、
肤浅的；
失去前者，

却 可 能 陷 入 抽 象 的 概 念 ，离 开 了 具 体 、充 实 的 人 生 内 容 。只有对现实人
生 的 “苦 难 ”的体验和， 育 ，才 会 有 “不 朽 ”的 永 饵 ，犹 如 那 只 苦 瓜 ：

你便向那片肥沃匍旬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

不幸呢还是大幸这婴孩
钟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

在 8 0 年 代 ，处 理 关 于 个 体 心 灵 对 有 限 的 、确 定 的 生 活 领 域 的 深 入

把 捤 与 对 存 限 、确 定 的 生 活 领 域 的 超 越 这 一 关 系 ，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偏

向。一 种 是 当 代 文 学 的 “传 统 ”所 同 有 的 视 境 的 窄 狹 ，另一种是在热切
地 希 望 突 破 这 种 窄 狹 时 对 具 体 人 生 缺 乏 投 人 的 “疏 隔 ”。一个人所共知
的 道 理 是 ，处 于 一 定 历 史 时 空 之 中 的 有 限 感 性 个 体 ，不始抽象化的人的
概 念 、不 是 抽象的有 关 生 命 的 命 题 所 能 穷 尽 的 ，具 体 的 人 有 他 的 丰 富 件 、
复 杂 性 ，他 的 多 样 与 变 动 不 居 。这 正 如 卡 西 尔 所 说 ，“人 类 生 存 的 基 本
要 索 正 是 矛 盾 ，人 根 本 没 有 ‘本 性 ’— 没 有 单 一 的 或 同 质 的 存 在 。人

是存在与非存在的奇怪混合物，
他的位迓是在这对立的两极之间” 因

① 施 勒 格 尔 ：《文 学 史 讲 演 》，《西 方 文 论 选 》下卷，第 3 2 7 页。

② 《人 论 》，第 1 6 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

149 .
作 家 姿 态 与 自 我 意 iK

此 ，--切 忘 记 人 的 感 性 存 在 和 对 具 体 人 生 的 深 人 把 握 以 求 “超 越 ”的努
力 ，都 是 虚 空 的 、靠 不 住 的 。力 求 超 越 ，首 先 必 须 生 活 ，而生活着就是
体 验 着 ，作 家 、诗 人 的 体 验 与 其 生 活 本 身 不 可 分 割 。生活本身是由具体
的 诞 生 、死 亡 、各 种 惯 见 和 异 常 的 遭 遇 所 组 成 ，这都构 成 了 体 验 的 基 本

要 素 。感 性 个 体 从 内 在 感 受 出 发 ，观 察 世 界 ，透 视 自 身 的 内 心 情 感 ，并
以 此 为 出 发点去把握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是 诗 人 、作 家 艺 术 创 造 的 基 点 。
离 开 了 对 具 体 生 命 的 把 握 ，尽 筲 有 许 多 铒 学 的 命 题 ，“超 越 ”的 冲 动 ，有
寓 言 ，有 象 征 ，冇 禅 宗 ，冇 竹 理 性 的 文 字 ，有 扑 朔 迷 离 的 叙 述 方 式 的 变

化 …… 那 都 尤 济 于 市 。

第五节关键在于创造者的精神结构

这 样 ，我 们 乂 冋 到 了 本 章 开 头 的 那 个 问 题 上 来 ：文学的 进步 M 然与
文 学 观 念 和 艺 术 方 法 的 变 易 、革 新 有 十 分 密 切 的 关 系 ，8 0 年 代 对 西 方

观 念 与 方 法 的 “引 进 ”、吸 收 、消化 对文学的发展起到 m 要 的 推 动 作 用 ，

但 是 真 正 构 成 我 们 有 可 能 创 造 出 富 于 生 命 力 的 文 学 作 品 的 基 础 的 ，则主

要 与 创 造 者 的 心 灵 、精 神 境 界 、艺 术 才 能 有 关 。在 这 一 点 上 ，中外古今
的 伟 大 作 家 ，不 管 他 们 厲 t 哪 一 流 派 ，信 奉 哪 一 创 作 方 法 ，他 们所提供
的 财 富 ，永 远 不 会 “陈 旧 ”与 过 时 。在 一 个 时 间 里 ，人 们热衷丁坚持这
样 的 观 点 ：科 学 的 成 就 必 须 建 立 在 接 受 前 人 创 造 的 基 础 上 ，它的发展表
现 为 平 缓 1：升 的 坡 度 《文 学 艺 术 的 创 造 则 突 出 新 异 ，强 调 对 既 往 观 念 、
模 式 的 背 叛 ，它 的 发 展 呈 现 为 如 桂 林 山 水 那 样 奇 峰 突 起 。这 种 说 法 ，很

难 经 受 住 事 实 的 验 证 。我 宁 可 更 相 信 帕 斯 捷 尔 纳 兑 借 F T 瓦戈医生之口所
阐 述 的 如 下 的 观 点 ：“一 个 人 只 有 生 来 就 是 浮 士 德 才 能 认 识 一 切 ，经历

150
 第四韋趙越渴望

一 切 ，表 达 一 切 。前 人 和 冋 时 代 人 的 失 误 使 浮 士 德 成 了 学 者 。科学上每
前 进 -• 步 都 是 依 照 排 斥 律 推 翻 比 比 可 见 的 错 误 理 论 的 结 果 ，…… 艺术
上 每 前 进 一 步 ，都 珐 根 据 吸 引 律 对 崇 拜 的 对 象 校 仿 、学 d 的 结 果 。”在如

何 创 造 伟 大 的 文 学 这 一 点 上 ，在 如 何 处 理 “有 限 ”与 “永 恒 ”的 关 系 上 ，

一 切 伟 大 作 家 都 可 以 作 为 我 们 “桊 拜 的 对 象 ”。
当 然 ，“有 限 感 性 个 体 ”的 感 受 、体 验 ，确实存在着不同的发展意向

的 差 异 。也 就 是 说 ，特 殊 的 、具 体 的 体 验 ，冇 待 于 “突 进 到 对其意义的
反 思 的 髙 度 ”。这 种 反 思 ，实 际 上 任 什 么 人 都 在 不 断 进 行 ，时 且 ，具 体 、
个 别 的 人 在 反 思 、评 价 P1己 的 生 活 时 乂 总 是 片 面 的 ，他 永 远 +可 能 达 到

一 种 绝 对 的 完 整 性 和 彻 底 性 。这 是 因 为 我 们 每 个 人 与 生 活 于 其 中 的 世
界 的 联 系 总 是 一 个 极 为 冇 限 的 点 ，就 是 对 6 身 的 认 识 也 总 是 在 确 立 的 -•

个 方 面 上 进 行 的 。这 既 使 我 们 的 反 思 冇 难 以 鞞 代 的 、
不可重复的独特性，
也 使 这 种 反 思 永 远 存 在 有 待 突 破 的 “限 制 ”。虽然每个人都在进行若这
种 反 思 ，何 足 ，并不等于说个别的人的体验与反思就不存在窓向丨•
.与深
刻 程 度 上 的 K 别 。这 种 K 别 不 仅 存 在 ，冇 时 还 分 明 显 、巳 大 的 。而

对 于 -个 专 门 从 亊 对 人 的 心 灵 和 精 神 现 象 进 行 探 索 的 艺 术 家 来 说 ，他在
这 方 面 应 具 有 的 素 质 ，毫 无 疑 问 应 比对一般的人的要求高得多。
因 此 ，在 我 们 用 许 多 的 精 力 去 关 心 、谈 论 文 学 创作在思想艺 术上的
tt超 越 ”的 时 候 ，我 们 至 少 应 该 用 同 样 的 楮 力 來 关 心 、谈 论 作 家 的 “精
神 结 构 ”的 问 题 。这 个 问 题 前 的 研 究 和 论 述 ，
是从不同 的 角 度 进 行 的 。
臂 如 认 为 一 个 作 家 的 精 神 结 构 具 有 儿 童 时 期 的 那 种 “自我和世界取始统

一 ”的 特 征 ，
另一种 说法则娃描述作家 的 精 神 与 精 神 病 患 者 之 间 的 关 系 ，
从 “变 态 心 理 学 ”的角度 来 说 明 作 家 的 创 作 过 程 。这都是一样值得花费
很 多 力 气 予 以 探 究 的 题 0 ，似 它 们 都 不 在 这 里 所 要 讨 论 的 范 _ 之 内 。我
们 只 能 从 更 一 般 的 意 义 上 来 观 察 这 个 问 题 ，这 就 是 ，对一个真正的艺术

家 来 说 ，他 对 自 己 的 心 灵 的 发 展 、精 神 的 健 全 ，应 有 很 高 的 要 求 。为了

•151 •
作家姿态与肉我意识

达 到 这 一 目 的 ，他 必 须 经 受 肉 体 上 的 和 精 神 上 的 痛 苦 。这是因为他对精
神 ，对 人 的 心 灵 ，对 世 界 前 途 的 思 考 和 探 索 是 永 不 停 歇 的 ，他的痛苦来
A 于现实牛活的一切与理想生活之 M 的 很 难 消失的距离。在 “绐定的世
界 ”与 通 过 斗 争 所 争 取 的 世 界 之 间 ，在野蛮的啓性与人性的艺术的东两

之 间 ，在 自 然 冲 动 与 精 神 向 往 之 间 ，存 在 若 巨 大 的 冲 突 。一般的人可能

通 过 各 种 方 式 ，使 这 种 冲 突 不 至 于 在 ft 己 的 心 中 发 生 碰 撺 ，而保持他们

舒 适 的 生 活 方 式 与 心 境 。而 对 一 个 真 正 的 艺 术 家 来 说 ，却 并 不 回 避 、反
而 寻 找 着 这 种 内 心 冲 突 ，他 的 心 灵 、他 的 探 求 、奋 斗 所 具 有 的 +稳 定 性 ，
使 他 的 内 心 陷 人 深 深 的 苦 恼 之 中 。他 比 一 般 的 人 更 明 内 自 己 和 人 类 的
才 能 、n 标 的 局 限 ，但 他 也 比 任 何 人 更 渴 望 于 突 破 这 种 局 限 。这样的矛
盾 ，也 许 只 有 精 神 卨 度 发 展 的 人 愿 意 和 能 够 承 受 。对丁•这个问题，德 N

心 理 学 家 和 关 学 家 玛 克 斯 • 德 索 引 述 了 若 干 市 例 ，作过商于启发性的阐
述 。他 说 ：

现 在 ，要 说 明 出 成 就 的 人 ® 的精神特点，我用高特伏拉得•凯
勒 （Gottfried Keller ) 的 话 来 起 头 ：“总 的 来 说 ，任 何 一 个 认识与

存 在 先 于 生 计 问 题 的 人 多 少 都 是 悲 哀 的 。但 不 论 如 何 ，谁又愿意
没 有 这 种 少 了 它 便 不 会 有 正 当 快 乐 的 悄 然 的 悲 哀 暗 流 呢 ？纵使当
这 种 悲 哀 表 现 为 肉 体 的 痛 苦 时 也 可 能 是 一 种 幸 事 而 非 灾 难 。 它可
能是防止小过失的避风港。”最高尚的人们已经无数次地表达过同
样 的 思 想 。 耶 稣 教 导 说 ，我 们 不 应 躲 避 痛 苦 和 烦 恼 ，但应抓住其
更 深 的含意而克服它们。梅 斯 特 • 艾 哈 特 （Meister E c k h a r t ) 提酲

我 们 说 “痛 苦 便 是 能 把 你 带 入 完 善 的 最 快 的 坐 骑 ”。 我们从歌德
的 诗 《伊 菲 革 涅 亚 》（
Iphigenia ) 中读道：

①德索在谈这个问韙时，
设 定 有 “生殖的人”（为了保留他们自己和他€ 的 家 族 ）和 “出
成 就 的 ”区别。

，152 •
 第四章超越渴望

我向痛苦呼救，
因为它是我的朋友，
它的劝告最有用处。

甚 至 在 尼 采 的 一 篇 自 述 中 都 有 着 类 似 的 口 气 。 tt我 的 人 格 ”，
他 在 1 8 8 8 年 说 ，“并 非 存 在 于 我 对 人 类 状 况 的 同 情 之 中 ，而存在

于我对同情的忍受之中”。总 之 ，受苦的能力便是精神的人的标志。
他 没 有 那 种 “有 幸 福 时 刻 ”的动物的人所得到的无数满足与报偿。
精 神 的 人的道 路 伸 向 远 方 ，但并非 伸 向 幸 福 。… …®

在 8 0 年 代 ，中 N 作 家 、批 评 家 也 不 止 一 次 地 提 醒 人 们 ，“痛 苫 ”在

艺 术 家 创 造 中 的 重 要 地 位 。高 尔 泰 在 他 的 《论 美 》的 箸 作 中 ，就曾用许
多篇幅阐述过这一问题王蒙也谈到作家的种种体验中，
最核心、
最占
支 配 地 位 的 ，是 他 所 称 的 “积 极 的 痛 苦 ”的 东 两 。他 并 强 调 ，痛苦不应
只 理 解 为 从 社 会 的 观 点 上 讲 的 痛 苦 ，也 不 应 理 解 为 楚 消 极 的 名 讷 。事实
上— 王蒙说— 我们存 在 着 -• 种 与 生 倶 来 的 积 极 的 痛 苦 ：生是痛 苦

的 ，（也 可 以 这 样 说 ：“我 们 的 出 生 始 于 母 亲 的 痛 荇 ，接着就是我们自己

的 痛 苦 。”）死 也 是 痛 苦 的 ：饥 饿 是 痛 苦 的 ，爱 情 也 常 常 是 痛 苦 的 》觉得

自 己 还 幼 小 ，还 不 如 別 人 是 痛 苦 的 ，觉 得 自 己 付 出 许 多 时 间 、生 命 、代
价 终 于 成 熟 ，也 是 难 言 的 痛 苦 ：有 所 作 为 包 f r 若 痛 苦 ，碌 碌 无 为 当 然 也

如 此 ；能 M 与 愿 望 的 积 蓄 是 痛 苦 的 ，些 许 的 发 挥 、发 泄 与 满 足 也 绝 +可
能 使 生 命 真 正 长 期 平 静 下 来 '王 蒙 把 “痛 苦 ”冈 分 为 “积 极 ”的 与 “消 极 ”

的 ，这 类 似 于 把 “浪 漫 主 义 ”也 作 同 样 方 式 的 区 分 一 样 ，这种价值判断
的 必 要 性 在 我 们 的 生 活 环 境 里 或 许 是 可 以 理 解 的 。至 于 将 人 的 生 命 现

① 《美学与 艺 术 理 论 》，第 215— 2 1 6 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

② 见 《论 美 》中 的 《关是自 由 的 象 征 》等文，甘肃人民出版社，丨
9 8 2 年。
③ 《文 学 三 元 》，《文 学 评 论 》，1987年 第 1 期。

. 153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象 的 最 本 质 的 东 西 指 明 为 “痛 苦 ”，无 疑 是 认 识 的 深 化 。需 耍 补 充 的 是 ，

不 娃 每 个 人 的 感 受 都 是 同 一 程 度 的 。另 外 ，对 于 作 家 来 说 ，则 只 冇 A 身

体 验 、经 受 过 痛 苦 的 ，也 才 能 发 现 、体 验 更 广 大 的 人 们的这一生命 现象。
这 一 点 是 不 应 有 什 么 怀 疑 的 。我 想 ，人 们 对 这 一 点 的 反 复 强 调 ，可能是
看 到 文 学 界 埋 伏 、或 已 显 谣 卷 这 样 的 枯 神 危 机 ：灵魂的骚动和精神探求
的 不 安 、痛 芮 已 趋 止 息 ，代 之 rfii起 的 是 在 新 的 环 境 下 的 宁 静 和 满 足 。打

破 这 种 存 在 于 文 学 界 的 顽 强 的 惯 性 力 M , 常 常 耑 要 巨 大 的 外 力 ，需要剧
烈 的 社 会 变 动 、异 常 的 社 会 书 态 所 引 起 的 误 动 ，它们构成推动精神探索
的 力 虽 。但 是 ，这 种 力 M 如 果 不 是 真 正 来 自 作 家 心 灵 内 部 ，不是存在于
作 家 的 梢 神 结 构 之 中 ，而 总 是 表 现 为 对 外 力 的 被 动 的 反 应 ，那 么 ，我们
对 文 学 发 展 所 具 冇 的 悲 哀 和 忧 虑 ，就不会是没冇根据的。

第六节独立的文学传统的建设

我们从作家的角度谈到创造真正有生命力的艺术品所必须具侪的
一 殃 条 件 ，谈 到 思 想 艺 术 上 超 越 某 些 局 限 性 的 重 要 。但如果从文学的整
体 着 眼 ，文 学 的 进 步 和 获 得 更 加 扎 实 的 成 绩 ，则与违立有相对独立性的

“文 学 传 统 ”这 一 点 有 关 ，这 可 以 说 是 在 文 学 “本 体 ”意义上 应 有 的 一
种 “超 越 ”。
这 个 问 题 的 提 出 ，与 当 代 文 学 的 实 际 情 况 有 关 。多 年 以 来 ，一直存

在 宥 需 要予以 澄 清 的 混 淆 的 方 面 。一是作为艺术的一个门类的文学与非
艺 术 领 域 的 界 限 的 混 淆 。另 一 是 文 学 与 艺 术 、文学中这一体裁与另一体
裁 之 间 的 界 限 不 明 的 “混 合 性 ”的 问 题 。对 我 们 来 说 ，“文 学 传 统 ”的
独立性问题虽也涉及后一方面，
但 最 主 要 的 是 指 前 一 种 情 况 。也 就 姑 说 ，

•154 •
 第四章紐越渴望

文 学 活 动 、文 学 作 品 与 社 会 实 践 、政 治 实 践 、道 德 教 渝 、资 汛 传 输 等 领

域 的 界 限 常 常 出 现 不 确 定 的 这 一 状 况 。这 是 人 们 长 期 以 来 极 为 关 心 ，也
试图解决的另- •种“混 合 性 ”。
据 艺 术 文 化 史 的 研 究 所 提 供 的 成 果 ，在 远 古 时 代 ，“艺 术 ”不曾独
立 存 在 过 ，它 “附 若 在 ”非 艺 术 的 人 类 其 他 活 动 形 式 上 。也 就 是 说 “对
世界的艺术掌握在其历史的起源处是同人实践活动纠结在一 •起的，时 LL

是 在 这 种 活动各种表现的宽广范围内形成的。”® 甚至在 中 ty：

纪 ，不少艺
术 门 类 也 都 是 有 “艺 术 一 非 艺 术 的 双 m 意 义 ”。人类艺术发展的历史

说 明 ，艺 术 存 在 的 最 早 形 式 正 是 从 非 艺 术 向 艺 术 过 渡 的 形 式 。在不断发
展 过 程 中 ，艺 术 逐 渐 脱 离 了 实 用 蓰 础 ，与 人 类 其 他 活 动 实 践 分 离 ，摆脱
了 双 重 的 质 的 规 定 性 与 双 重 功 能 件 ，而 获 得 了 独 立 存 在 的 品 格 ，成为一
项独特的文化领域。
q 然 ，“艺 术 ”（文 学 是 其 中 的 一 个 门 类 ）的 “独 立 性 ”是 相 对 的 ，
所 谓 绝 对 的 “纯 粹 ”，只 是 存 在 于 理 想 之 中 ，卡 岗 在 他 的 《艺 术 形 态 学 》
中 指 出 ：“对 事 物 的 现 状 的 科 学 分 析 表 明 ，区 分 艺 术 创 作 和 人 活 动 的 其

他 所 有 范 围 的 界 限 是 历 史 地 变 化 着 的 ，甚至在文化发展的最高阶段艺术

培孽辱1舉 诨 孽 華 之 : 布 吊 毕 率 矽 旱 句 矽 f 命 悖 。”® 独 立 的 “相对

性 ”冇 两 方 面 的 含 义 ：一 、文 学 创 作 的 艺 术 功 能 和 艺 术 价 值 本 身 ，不可
避 免 地 会 包 含 着 道 德 、政 治 、宗 教 、科 学 、教 化 等 等 因 素 。二 、文学的
不 同 样 式 之 间 也 呈 现 不 同 的 情 况 ，某 些 体 裁 ，某 些 文 学 形 式 ，如所谓艺
术 性 政 论 、杂 文 、政 治 诗 、时 事 剧 、报 告 文 学 等 ，保 存 着 更 多 的 艺 术 因

素 与 非 艺 术 因 素 “混 合 ”的 情 况 ，而 诗 、小 说 等 则 “纯 ”艺 术 因 素 要 更
集 中 、完 整 。

① 卡 岗 ：《艺 术 形 态 学 习 》，笫 2 1 8 页，北京三联书店，1988年,

② 卡 岗 ：《艺 术 形 态 学 》，笫 1 9 7 页，

. 155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虽 然 如 此 ，艺 术 成 为 独 立 性 的 文 化 领 域 ，却 娃 必 要 的 。它符合社会
生 活 、社 会 交 际 、个 性 的 社 会 形 成 的 要 求 。它 使 人 能 够 充分地和专门地

从 亊 艺 术 体 验 ，并 为 人 创 造 一 种 “幻 想 ”的 生 活 形 象 ，作 为现 实 生 活 的
一 种 补 充 。它 培 养 人 的 审 美 能 力 ，丼在艺术的范畴内冇助于人的精神个
件 的 塑 造 。 当 然 ，我 们 即 使 到 了 今 大 ，仍 面 临 若 这 样 的 困 难 ：在文化史
上 起 作 用 的 两 种 对 立 的 力 最 ，常 使 我 们 英 衷 一 是 ，不断出现维护文学艺
术的独立性上的摇摆。 一 种力M 是努力在使艺术摆脱同其他实践活动
的 原 初 联 系 ，另 一 种 力 M 则 要 保 持 这 种 联 系 ，并试图在新的情况下建立
新 的 联 系 方 式 。这 两 种 力 i :的 冲 突 ，是 我 N 现代和当代文学发展过程中

若 干 矛 盾 中的 亟 要 的 一 项 。
在 我 闻 当 代 文 学 的 发 展 过 程 中 ，艺术与非艺术在质的规定性与功能
上 “混 淆 ”的 情 况 ，最 突 出 表 现 为 文 学 与 政 治 之 间 的 复 杂 关 系 上 。人们
已经一再指出，
从 50年代到70年代，
文学成为政治活动、
政 治 斗 争 的 “附

着 物 ”，成 为 后 者 的 工 具 或 “武 器 ”，政治宣传和政治性教谕被规定为文
学 的 最 * 要 的 功 能 。在 这 段 期 间 ，文 学 在 相 当 大 程 度 上 ，失去了其独立
的 、艺 术 上 的 品 格 与 价 值 。因 而 ，在 8 0 年 代 ，建立具有独立性的文学传

统，
成 为 人们努力 的 中 心 工 作 。这 被 表 述 为 是 达 到 “文学的自觉”的 过 程 。
我 们 也 矜 到 这 一 T 作 已 取 得 显 著 的 成 果 。但 是 ，不 容 否 认 的 是 ，它还有
许 多 工 作 要 做 ，还冇许多 艰 巨 的 任 务 在 未 来 需 要 作 家 、批 评 家 去 完 成 。

建 立 与 政 治 领 域 保 持 若 相 对 独 立 性 的 义 学 传 统 ，与然并非意味宥文

学 不 与 政 治 、社 会 生 活 沾 边 ，并 非 意 味 着 反 对 文 学 处 理 政 治 性 题 材 ，反
对 文 学 描 绘 、评 价 政 治 等 社 会 实 践 活 动 的 各 个 方 面 ，更不认为作家要不
食 人 间 烟 火 ，不 关 心 社 会 现 实 的 政 治 、经 济 问 题 ，也 不 是 主 张 作 家 应 把

政 治 笼 统 地 矜 成 是 “污 秽 ”的 I M 必 需 远 离 。建 立 文 学 的 独 立 传 统 ，是为
养 维 护 文 学 的 自 主 性 ，为 荞 文 学 自 身 的 建 设 ，适由于作家和政治家在把

握 世 界 的 方 式 与 目 的 上 各 * K 互 相 不 能 取 代 的 特 点 ，也是由于政治与文

•156 •
 第四意超越渴望

学 在 人 的 生 活 中 各 自 有 着 不 同 的 “功 能 ”。对于这两者在把握世界上的

不 同 方 式 存 在 的 矛 盾 ，我 们 在 前 面 有 关 章 节 中 已 有 所 涉 及 。这里需要强
凋 的 是 文 学 作 为 艺 术 的 门 类 之 一 它 的 作 用 和 “功 能 ”的 独 特 性 的 问 题 。

一 个 民 族 的 健 全 的 丰 厚 的 文 学 传 统 ，是建立在作家独立精神的持续性和
艺 术 形 式 的 积累的基 础上的。这 一 传 统 所 展 现 的 意 向 ，表明文学创作的

最 高 目 的 ，并 非 关 注 暂 时 性 的 政 治 命 题 与 政 治 行 动 ，作出对各种政治事
件 的 判 断 ，阐 释 某 些 现 实 的 政 治 观 念 与 政 策 。它 更 关 心 的 、或者说应山
它 来 承 担 的 任 务 ，是 发 掘 、探 索 人 的 生 活 与 人 的 ri 身 。它 关 心 美 、白由、

人 的 心 灵 的 建 设 这 些 领 域 ，从 作 家 自 身 的 生 活 体 验 出 发 ，探索通向人的

生 存 的 自 由 和 美 的 道 路 。特 別 是 在 现 代 ，我 们 生 活 在 充 满 希 望 ，有着许
多 吋 能 性 ，但 又 是 动 荡 、难 以 捉 摸 的 世 界 屮 。我 们 对 周 围 环 境 ，对自己
命 运 把 握 的 信 心 既 坚 定 又 充 满 怀 疑 。科 学 技 术 取 得 的 t 跃 发 展 ，社 会 H

益 商 品 化 的 进 程 ，既 改 善 、又 恶 劣 了 我 们 的 生 活 环 境 ，既产生了强大的
推 动 社 会 变 革 的 动 力 ，也 使 人 的 物 质 欲 求 膨 胀 ，人的灵性丧失的过程加

速 。在 这 样 的 情 况 下 ，文 学 、诗 更 加 关 心 的 ，是与物 质的社 会 活 动 不 同
的 精 神 领 域 ，是 人 的 内 心 世 界 的 建 设 ，人 摆 脱 精 神 闲 境 的 出 路 ：穿过种
种 有 限 性 的 、哲 时 性 的 因 素 的 朿 缚 、掩 盖 ，去 寻 找 灵 魂 归 诚 的 位 置 ，创

造 一 个 使 人 的 灵 性 得 到 发 挥 ，心 灵 自 由 得 到 确 立 ，生存个体从暂时性的

生 存 体 制 中 得 到 解 脱 的 世 界 。这 样 的 使 命 ，除 了 文 学 、艺 术 之 外 ，很难
设想还应由人类的另外什么活动形式来承担。
自 然 ，“文 学 的 a 觉 ”，或 独 立 的 文 学 传 统 的 建 立 ，如卜.面指出的，

仍 是 一 项 艰 巨 的 、有 待 几 代 作 家 努 力 的 任 务 。伹 只 有 达 到 这 一 点 ，我们
对 自 己 的 文 学 前 妫 的 乐 观 情 绪 ，才 能 比 较 确 定 。障 碍 来 自 许 多 方 面 。可
以 粗略指出的至少有以下三项。
第 一 ，与 我 们 的 现 实 状 况 有 关 。我 们 所 处 的 社 会 ，所 生 活 的 时 代 ，

显 然 有 着牵扯人们（
尤 其 是 作 家 ）的心的迫切问题。对 中 同 现 实 来 说 ，
“现

•157 •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代 化 ”的 任 务 ，经 济 改 革 与 政 治 改 革 的 难 题 ，都 容 易 使 作 家 从 -种 社 会
责 任 感 和 政 治 良 心 出 发 ，把 社 会 政 治 问 题 摆 在 第 -位 ，并从这一基点上
来 考 虑 、看 待 一 切 文 学 创 造 的 问 题 。作家如果坚持艺术创造的独立性的

信 念 ，冇 时 反 倒 会 被 认 为 是 社 会 良 心 上 存 在 着 缺 失 。这是一种确确实实
的 压 力 ，既 来 ft 外 界 ，也 来 自 作 家 内 心 。这 方 面 已不必 赘言。
第 二 ，在 我 们 的 时 代 ，出 T 不 同 的 动 机 ，来 ft 不同方面的力幫:，使
“艺 术 ”这 一 槪 念 所 包 括 的 范 围 早 就 大 大 扩 展 。幵始是出于政治上的考
虑 所 提 倡 的 “大 众 化 ”，从 8 0 年 代 则 是 “后 工 业 社 会 ”出 现 的 所 谓 “后

现 代 主 义 ”的 思 潮 或 运 动 对 我 同 文 学 界 的 影 响 。几 十 年 来 ，我们用很大
的 努 力 ，推 动 了 把 文 学 、艺 术 从 少 数 人 的 天 地 屮 解 放 出 来 ，进人大众生
活 领 域 的 运 动 。文 学 艺 术 走 出 博 物 馆 ，走 出 文 人 圈 子 ，走出歌剧院与音
乐 厅 ，进入到许多普通人的丨丨常生活中去。这 已 取 得 很 大 成 绩 ，无疑也

娃 一 场 “革 命 性 ”的 运 动 。这 个 运 动 ，在 一 个 时 期 ，其 至 发 展到要求诗
人 作 家 应 成 为 普 通 劳 动 者 ，劳 动 齐 也 应 成 为 作 家 诗 人 的 程 度 。我们应积
极 评 价 这 一 过 程 和 结 果 ，伹 也 应 指 出 艺 术 概 念 、范围的过分扩张所带来
的 问 题 。问 题 在 于 ，在 这 种 情 况 下 ，艺 术 性 的 卨 低 的 差 別 将 会 模 糊 ，艺

术 在 生 活 中 拥 冇 的 独 立 功 能 将 会 被 认 为 足 多 余 的 ，如 冇 的 美 学 家 所 说
的 ，“艺术便不仅试图太•充当所有的客体，
而丨i 还 试 图 充 当 所 有 的 主 体 ”。
结 果 是 ，几 乎 一 切 的 创 造 ，一 切 的 物 品 （H 用 品 、建 筑 、园 林 布 置 、广 告 、

时 装 表 演 、手 工 艺 品 …… ）都 成 了 艺 术 ，而 一 切 人 都 成 了 、或有可能成
为 作 家 、艺 术 家 。这 样 ，文 学 的 独 立 传 统 、作 家 艺 术 创 造 所 遵 循 的 独 立
的 法 则 的 建 立 ，便 愈 发 闲 难 。“谁 若 梦 想 冇 一 种 能 作 用 于 全 人 类 的 艺 术
的 魔 法 ，那 么 谁 想 的 便 是 那 些 平 庸 的 作 品 ”一 这句话不应被理解为荒
谬 。这 种 艺 术 到 处 “人 侵 ”，和 任 什 么 东 西 又 到 处 侵 人 艺 术 的 状 况 ，娃
当今尚未被普遍注意的对建立文学传统的一项 重 要 障 碍 。
第 三 ，最 后 又 要 讲 到 作 家 自 身 。但这木书的全部篇幅实际上都在议

. 158 .
 第四章紐越渴望

论 这 个 问 题 ，这 里 就 无 须 冉 喋 喋 不 休 了 。让我引川玛克斯•德索的一段

话 来 作 为 结 束 吧 ：“虽 然 艺 术 家 的 内 心 结 构 可 被 称 作 是 道 德 的 ，但它史
广 义 地 说 又 可 称 为 宗 教 的 。我 在 某 个 地 方 读 到 过 这 样 的 话 ，说 K 正的艺
术 和 宗 教 共 冇 着 这 样 一 个 根 本 特 征 ：它 们 来 自 生 活 与 命 运 ，而 不 是 来 fl

生 活 与 反 楫 。就 此 而 它 们 当 然 是 属 M —种 的 。这两个领域的中心离
科 学 证明 和概 念 解 释 都 相 去 甚 远 。它 们 清 楚 地 表 明 ，
一切非理性的东两，

远非是危险的异想的东西，
能 按 其 H 身 的 规 律 展示成生活的模式。而1丨.，
它 们 都 植 根于内在世界 对外在世界的克服之中。它们通过各种各样的艺
术 与 宗 教 所 共 通 的 象 征 ，还 通 过 变 化 的 形 式 得 出 这 样 的 结 论 ：一种精神
的 光 照 透 7•存在之半透明世界。 ……”® 如果作家更自觉掌握文学作为

-种 艺 术 样 式 的 规 律 ，如 果 了 解 “内 在 世 界 对 外 界 世 界 的 克 服 ”的意义,
以 及 “精 神 的 光 ”的 探 索 在 文 学 创 造 中 的 重 要 地 位 ，那 么 ，便为这个问

题 获 得 较 为 合 理解决增加了一些必要的前提条件。

① 《美 学 与 艺 术 原 理 》，第 4 4 5 页，中匡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

•159 .
 大 概 是 1989年 的 一 天 ，
《新 itt纪文丛》（
待我看到已出版的这套书时，

才 知 晓 这 个 名 字 ）的 主 编 在 电 话 里 问 我 ，有没有书稿可以加入到他们的
“文 丛 ”屮来。当时，我手中并没有现成的东两，但觉得可以从讲稿屮整
理 出 -些 文 字 来 ，于是便芥应了他们好意的约请。
从 7 0 年 代 末 以 来 ，我 便 在 学 校 里 讲 授 中 国 当 代 文 学 、中国新诗及

相 关 的 课 程 。“当 代 文 学 ”站 屮 文 系 低 年 级 的 基 础 课 ，到这时我已讲了
四五遍。由 于 拙 于 言 辞 ，
也缺乏自信，
毎次上课，
我都要重 写 讲 稿 。这 样 ，
便 积 累 了 一 大 叠 的 纸 片 。我 花 丫 一 个 多 月 的 时 间 ，从 中 整 理 （当然也同

时 修 改 和 扩 展 ）出了十多万字。
1 9 9 0 年 学 校 放 寒 假 时 ，集 中 对 书 稿 作 了 修 改 。那 年 # 宵 ，我的一位
同 事 举 家 回 南 方 畨 亲 ，我 为 他 看 管 房 每 天 从 早 到 晚 ，听 着 音 乐 （屋

里 冇 一 部 当 时 令 我 羡 慕 不 已 的 g •响），同 时 思 考 若 论 点 和 引 例 。在我的
记 忆 里 ，那 年 的 舂 节 是 寒 冷 而 寂 静 的 。大 年 三 十 晚 上 ，我 照 例 铺 开 稿 纸 ，
一 边 修 改 一 边 誉 清 。窗 外 偶 尔 传 来 零 星 的 几 声 鞭 炮 声 ，然后就是异样的
静 寂 ，听 不 到 往 常 除 夕 惯 有 的 喧 闹 声 响 。大 约 在 快 到 午 夜 的 时 候 ，收音
机 调 频 频 道 报 传 将 播 送 英 同 现 代 作 曲 家 布 里 顿 的 《安 魂 交 响 曲 》。据主
持 人 的 介 绍 ，这 部 作 品 写 于 194 0 年 。我 想 ，它 应 该 与 当 时 正 在 进 行 的

战 争 ，与 对 战 争 中 的 死 亡 的 追 念 有 关 。我 从 未 听 过 这 支 曲 子 ，它 （连同
它 的 作 者 ）好 像 也 不 被 当 时 中 国 的 一 般 听 众 所 熟 知 ，为什么在除夕夜选
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

择 这 样 的 曲 H ? 我 感 到 诧 异 。但 逛 ，当 乐 声 从 音 筘 里 传 出 后 ，我不得不
放 下 手 中 的 工 作 ，而 而 对 肴 这 令 人 恐 惧 、也 令 人 悲 众 的 旋 律 。此后的一

段 时 间 里 ，我 突 然 对 正 在 进 行 的 写 作 的 必 耍 产 生 怀 疑 ，失去开始的那种
专 注 和 激 情 。 当 然 ，最 终 我 并 没 冇 放 弃 ，书 稿 还 是 完 成 了 。但 是 ，后面

的 部 分 d 写 得 匆 忙 ，并 侖 些 草 率 ，这 足 读 过 这 本 小朽的人邡 颉时易见的。
15稿 整 理 之 初 ，只冇关于论题范闱的笼统设想，而没有明确的主题。

当 时 之 所 以 选 择 这 几 个 题 目 ，足因 为在课堂 上 我 讲 得 比 较 充 实 。连各章

节 的 题 y 和 书 名 ，都 是 快 完 稿 时 才 想 出 来 的 。不 过 还 好 ，全书箅是没冇

过 于 散 漫 。这 大 概 与 我 在 研 究 当 代 文 学 时 ，比较关心作家的生存方式与
“精 神 结 构 ”存 关 。另 外 ，书 中 谈 论 的 ，大 体 上 也 侧 重 于 对 8 0 年代中国
文 学 存 在 的 “问 题 ”的 方 面 。这 是 因 为 ，在 当 时 ，关 于 “新 时 期 文 学 ”

的 “辉 煌 成 就 ”的 描 述 已 相 当 充 分 ，我 想 应 该 在 它 的 “限 度 ”、它 的 “脆
弱 ”的 方 面 ，从 “文 学 史 ”的 角度补充一些意见。

我 之 所 以 偏 兎 于 “问 题 ”，乂 和 我 当 时 对 “肖 代 文 学 ”的基本估计
冇 关 。在 很 长 的 一 段 时 间 里 ，
我也像许多人一样，
存 仵 宥 期 望 “新 时 代 ”、
“新 纪 元 ”的 “情 结 ”，这 不 仅 是 冇 关 社 会 历 史 的 ，而 且 也 是 冇 关 文 学 的 。
不 过 ，在 2 0 年 代 屮 期 以 后 ，对 于 我 挎 具 有 的 “新 纪 元 ”意 识 ，我 d 冇所

怀 疑 。我 觉 得 ，“新 时 期 文 学 ”所 创 造 的 文 学 情 景 ，其 实 并 不 那 样 令 人
欢 欣 鼓 舞 。而 这 个 时 期 文 学 所 遇 到 的 问 题 ，大 多 也 是 “历 史 ”上曾有的
难 题 的 蓝 现 或 延 伸 。只 要 对 我 们 的 “过 去 ”妨 所 了 解 ，就会明白我们其
实 无 法 挣 脱 历 史 文 化 的 拘 囿 ，也 不 可 能 创 造 一 个 发 生 根 本 性 “转 折 ”的
文 学 “新 时 代 ”。当 然 ，由 于 我所接受的教存，长 期 形 成 的 “A 我 意 识 ”，

都 不 允 许 我 对 前 眾 悲 观 。无 论 如 何 ，应 该 保 持 冇 对 未 来 的 希 望 ：就如一
位 哲 人 的 作 品 里 说 的 ，“要 走 到 一 个 地 方 去 ，这 地 方 就 在 前 而 ”。因 此 ，

在 这 本 小 书 的 最 后 ，我 也 言 之 凿 凿 ，但 其 实 无 法 验 证 地 开 出 了 维 持 “文
学 前 景 的 乐 观 情 绪 ”的 “药 方 ”。

•162 •
 后 记

今 天 ，重 读 七 八 年 前 写 的 文 字 ，觉 得 想 法 已 有 许 多 改 变 。 当时使州
的 一 些 同 语 、槪 念 放 在 现 在 ，便 不 会 再 用 。例 如 ，我 不 会 再 用 “忏 悔 ”
之 类 的 概 念 ，市 实 上 ，8 0 年 代 的 中 N 并 不 存 在 这 样 一 种 东 西 。我也不会

洱 川 “过 渡 期 ”这 个 词 。“过 渡 ”到 什 么 地 方 去 ？前 面 那理想的天地娃
什 么 样 子 ？我 想 象 不 出 来 。至 于 具 体 的 观 点 ，可以质疑的地方就更多了。
不 过 ，虽 说 想 法 发 生 了 更 易 ，我 也 不 想 对 本 朽 进 行 改 写 。这次出版社重

印 ，只 楚 修 改 个 别 文 字 ，更正原 来存4:的 错 讹 。其他的 • 切 都 保 持 原 状 。

作者
199 7 年 7 月于北京大学燕北园

•1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