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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醫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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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醫案
作者
汪機
朝代

年份
公元 1531 年
底本
明嘉靖初葉祁門陳氏刊本(國家圖書館掃描本)

石山醫案刻序
醫之有案,其來遠矣。若歷代明醫史傳之所以載其施治之法,神妙之效,皆鑿
鑿可考。至丹溪之朱,櫻寧生之滑,其傳皆出於名筆,動數千言莫之既,而於
病之淺深,治之緩急,功之大小,昭然明甚,思欲起其人而不可得。吾郡祁之
汪石山,儒醫也。於《素問》則有補註,本草則有類鈔,脈診則有論著,運氣
則有提綱,外科及針灸等書則又俱有纂述,蓋集古今諸名家之所長而為一大成
也乎!其從事於醫,殆四十餘載。凡病家之求治者,因脈制方,隨投輒效。從
遊之士得於目擊者,即手錄之,以為成法。其邑西石墅陳桷氏,實石山高弟,
以其所錄者分為三卷,名曰《石山醫案》,刻之梓以傳。詣予終老樓屬序之。
夫病之見治於石山也,如飢者得食而充,渴者得飲而解,溺者得援之而登,顛
危者得扶持之而安,蓋醫之王道也。使同生朱、滑之時,其抱負設施,與之同
驅並駕,未可必其或後先也。後人視此,不亦猶法家之有斷案也哉!引伸觸類,
延惠無窮,其為慈孝之助多矣!石山之傳,撰於鏡山,其未及載者,賴此以傳,
豈非後人之幸歟!石山名機,字省之,石山其號也。庸僭序之,以諗觀者如此。
嘉靖辛卯年閏六月中浣休寧率口程曾序

石山先生像
睹茲厥像,藐焉寒微。其容和粹,其貌清癯。心存仁術,志好儒書。顛已垂白,
手不停披。平居不敢幹名而犯義,交際不敢口是而心違。事求免於流俗,禮求
合於先儒。謙約節儉,樂易疏愚,不求聞達,甘守窮廬。寧為禮屈,勿為勢拘。
不知我者謂我狂妄,其知我者謂我坦夷。噫!顧我所行,未必盡合於道也,然
造次克念,惟求無愧於心歟!
上石山先生自贊

題辭
試問林翁,何名何氏,細認來,都不似。好三分,似得石山居士。一種心苗,
許多春意,卻不逐,杏花飛去。聽旁人,齊說是這林翁,盧扁再生今世。
上錦堂春 鏡山李汛題
貌古心明,言和行固。咀英華以充日用之強,恥奔竟而卻雲霄之步。學以為己
是圖,醫以濟人為務。居窮不失其自然,處變弗愆於常所。以為一代之偉人,
起四方之敬慕也。
休陽程文傑師周書於率溪書院
舜顏其齒,玉質丹唇。襟度吞雲夢之澤,英邁蓋蒼梧之云。學足以溯河洛之趣,
醫足以逼岐黃之真。出入造化,弛張鬼神。棲情於煙霞泉石,卻步於雲路鵬程。
激勵之論,足以回狂瀾於既倒;迴天之術,曾以拯夭札於同仁。廟算神謨,余
蓋得之萬一;生死肉骨,殆不知其幾人。蓍蔡之德未艾,喬松之壽方臻。是蓋
盧扁之能契其妙,而豈摩詰之能狀其親也歟。
門人石墅陳桷惟宜拜題

卷之上

營衛論

丹溪論陽有餘陰不足,乃據理論人之稟賦也。蓋天之日為陽,月為陰。人稟日
之陽為身之陽而日不虧,稟月之陰為身之陰而月常缺。可見人身氣常有餘,血
常不足矣。故女人必須積養十四五年,血方足而經行,僅及三十餘年,血便衰
而經斷,陰之不足固可驗矣。丹溪揭出而特論之,無非戒人保守陰氣,不可妄
耗損也。以人生天地間,營營於物,役役於事,未免久行傷筋,久立傷骨,久
坐傷腎,久視傷神,久思傷意。凡此數傷,皆傷陰也。以難成易虧之陰,而日
犯此數傷,欲其不夭枉也難矣。此丹溪所以立論垂戒於後也,非論治陰虛之病
也。若遇有病氣虛則補氣,血虛則補血,未嘗專主陰虛而論治。且治產後的屬
陰虛,丹溪則曰:「右脈不足,補氣藥多於補血藥;左脈不足,補血藥多於補
氣藥」,丹溪固不專主於血矣。何世人昧此,多以陰常不足之說橫於胸中,凡
百諸病,一切主於陰虛,而於甘溫助陽之藥一毫不敢輕用,豈理也哉?雖然,
丹溪謂氣病補血,雖不中亦無害也;血病補氣,則血愈虛散,是謂誅罰無過。
此指辛熱燥烈之劑而言,亦將以戒人用藥,寧可失於不及,不可失於太過。蓋
血藥屬陰而柔,氣藥屬陽而剛,苟或認病不真,寧可藥用柔和,不可過於剛烈
也。《書》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本草曰「與其毒也寧善,與其多也寧
少」之意,正相合也。雖然,血虛補氣固為有害,氣虛補血亦不可謂無害。吾
見胃虛氣弱,不能運行,血越上竅者,多用四物湯涼血之藥,反致胸腹痞悶,
飲食少進,上吐下瀉,氣喘嘔血,去死不遠,豈可謂無害耶?是以醫者貴乎識
病真耳。
或又曰:人稟天之陽為身之陽,則陽常有餘,無待於補,何方書尚有補陽之說?
予曰:陽有餘者,指衛氣也。衛氣固無待於補。而營之氣,亦謂之陽。此氣或
虛或盈。虛而不補,則氣愈虛怯矣。經曰怯者著而成病是也。況人於日用之間,
不免勞則氣耗,悲則氣消,恐則氣下,怒則氣上,思則氣結,喜則氣緩。凡此
數傷,皆傷氣也。以有涯之氣,而日犯此數傷,欲其不虛難矣。虛而不補,氣
何由行?
或問:丹溪曰「人身之虛,皆陽虛也。若果陽虛,則暴絕死矣」,是陽無益於
補也;又曰「氣無補法,世俗之言也。氣虛不補,何由而行」,是氣又待於補
也,何言之皆背戾耶?予曰:經云「衛氣者,水穀之悍氣也,慓疾不受諸邪,
此則陽常有餘,無益於補者也。朱子曰「天之陽氣,健行不息,故閣得地在中
間,一息或停,地即陷矣」,與丹溪所謂陽虛則暴絕同一意也,此固然矣。使
陰氣若虛,則陽亦無所依附而飛越矣。故曰天依形,地附氣。丹溪曰「陰先虛,
而陽暴絕」,是知陽亦賴陰而有所依附也。此丹溪所以拳拳於補陰也。經曰
「營氣者,水穀之精氣,入於脈內,與息數呼吸應」,此即所謂陰氣不能無盈
虛也,不能不待於補也,分而言之,衛氣為陽,營氣為陰。合而言之,營陰而
不稟衛之陽,莫能營晝夜利關節矣。古人於營字下加一氣字,可見衛固陽也,
營亦陽也。故曰血之與氣,異名而同類。補陽者,補營之陽;補陰者,補營之
陰。又況各經分受,有氣多血少者,有血多氣少者。倘或為邪所中,而無損益,
則藏府不平矣。此《內經》所以作,而醫道所以興也。譬如天之日月,皆在大
氣之中。分而言之,日為陽,月為陰。合而言之,月雖陰,而不稟日之陽,則
不能光照而運行矣。故古人於陰字下加一氣字,可見陽固此氣,陰亦此氣也。
故曰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同一氣也,周子曰「陰陽一太極」是也。然此
氣有虧有盈,如月有圓有缺也。聖人裁成輔相,即醫家用藥損益之義也。是知
人參黃耆補氣,亦補營之氣,補營之氣即補營也,補營即補陰也,可見人身之
虛皆陰虛也。經曰「陰不足者,補之以味」,參耆味甘,甘能生血,非補陰而
何?又曰「陽不足者,溫之以氣」,參耆氣溫,又能補陽,故仲景曰氣虛血弱,
以人參補之,可見參耆不惟補陽,而亦補陰。東垣曰血脫益氣,仲景曰陽生陰
長,義本諸此。世謂參耆補陽不補陰,特未之考耳。
予謂天之陽氣,包括宇宙之外,即《易》所謂「天行健」、《內經》所謂「大
氣舉之者」是也。此氣如何得虛,虛則不能蓄住地矣。天之陰,聚而成形者。
形者,乃地之坤也。故曰天依形,地附氣。可見人身之衛,即天之乾;人身之
形,即地之坤。營運於藏府之內者,營氣也,即天地中發生之氣也。故以氣質
言,衛氣為陽,形質為陰;以內外言,衛氣護衛於外為陽,營氣營養於內為陰。
細而分之,營中亦自有陰陽焉,所謂一陰一陽,互為其根者是也。若執以營為
衛配,而以營為純陰,則孤陰不長,安得營養於藏府耶?經曰營為血,而血即
水,朱子曰水質陰,而性本陽,可見營非純陰矣。況氣者,水之母。且天地間
物有質者,不能無虧盈。既有質而虧盈,血中之氣亦不免而虧盈矣。故丹溪以
補陰為主,固為補營;東垣以補氣為主,亦補營也,以營兼血氣而然也。

答提學黃公如金所患書

生樸樕小材,山林迂士。其於岐黃之書、盧扁之術,僅惟得其糠粃而已,升堂
入室,誠有所未能也。茲蒙召置左右,以備顧問。夙夜只懼,惟恐弗堪。雖然,
一得之愚,不敢不盡。是以忘其固陋,謹述以聞。古人所謂芻蕘之言,狂夫之
語,庶幾或有可採者也。
伏惟天寬地容,海涵春育,人不求備,才不求全,片言有取,寸長必錄。又且
不作聰明,不大聲色,靡恃其長,毋執其見,捨己從人,不知有彼此之別,使
各得以紓其情也。用上敬下,相忘於勢利之場,俾皆得以盡其辭也。是知所言
或謬,殆必視如道旁苦李,唾而去之而已。必不索我於形骸之外,以言而見責
焉!
然生侍側有日,聆誨已久,因而察其受病之源,詳其致病之因,不過心過於勞
而已。何則?心為血主,而血又所以養心。血屬陰而主靜,惟靜則可以生水,
故曰靜則生陰是也。苟或心過於勞,則主動而屬陽矣。陽則火之象也,故曰動
則生陽。丹溪亦曰諸動屬火。動極火熾,陽亢陰微,血愈虧損,而心失所養矣。
是以睡臥不寧,夜夢紛紜,職皆由於此也。經云主閉藏者,腎也。腎主相火,
上繫於心。心既動勞,則相火隨起,而熱則流通矣。是以閉藏之腎,反暗流疏
瀉,而夢遺精滑之疾有所不能免矣。醫書所謂情動於中,精淫於外是也。經云
東方實,西方虛。心勞火動,則西方之金愈虛,而東方之木愈實。脾土得不為
之傷乎?脾土既傷,是以上或為嘔,下或為瀉,中或為畏食之病,莫不層出而
疊見矣。由是探本索元,其初固在於心,而支流余裔,不免延及它藏,而亦有
所損也。又嘗參之以脈。夫左寸,心脈所出也。或時而浮洪,或時而斂小,蓋
由心之勞逸不常,以致脈之大小無定。勞則心動而火熾,故脈為之浮洪而躁擾。
逸則心安而氣和,故脈為之斂小而恬靜。所可喜者,肝腎二脈靜而有常,久而
不變,是知相火雖或有時而動,而勢未致於燎原也。故今病未即瘳而終有可瘳
之理,邪未即伏而終有可伏之機,尚復何慮之有?右手三部,肺、脾、命脈之
所出也。亦或浮而稍洪,又或小而稍弱,良由火來侮肺,又乘於脾,遂延及命
門,以致然耳。故曰火性躁擾強越,其燔灼之禍,無不著於物也。或時小而稍
弱者,蓋府藏之陰血陽氣,未免為火暗傷而陰損。故火旺之時,脈來浮洪,而
獨見火象。及火靜之後,則邪伏而虛見矣。脈之小而弱者,寧不基於此乎?
或曰:血為火銷,吾固聞其說矣,而氣當賴之以為助,何謂亦傷其陽乎?
經曰少火生氣,壯火食氣。夫少火固可以生氣,而壯火,火之旺盛也,安得不
食其氣而損之乎?又曰熱傷氣。故暑月多致人無氣以動,怠惰嗜臥。可見火之
傷氣,不待辨而明矣,又何疑之有哉?
生於是察其脈,切其病,反復精思,參互考證。所治之方,無出於八物湯之外
也。或者專主四物滋陰,加黃柏、知母、玄參、生地之屬以降火,此固一說也。
未免寒傷胃氣,而嘔瀉畏食之病莫能去矣。或者專主四君子以養陽,加溫暖、
消導、燥熱之劑以助胃,此亦一理也。未免陽剛傷陰,而夜夢遺精之患不能除
矣。求其萬舉萬全,而無一偏之害者,還當以八物為主。一則可以養陰,而心
火不致於太熾;一則可以養陽,而脾土不致於太傷。其他清金降火、安神固腎
之藥,又當因時月之宜,酌病之輕重,更相出入,遞為佐使,庶得變通之妙。
而免執中無權之誚矣。守此以治,而謂病之不痊,吾未之信也。
抑猶有說焉。夫人生氣交之中,孰能無欲?
所謂欲者,非特色欲之欲,凡耳之於聲,目之於色,鼻之於臭,口之於味,皆
所謂欲也。周子曰欲動則情熾,熾從火,則火之熾可知矣。丹溪所謂諸動屬火,
其原蓋出於此歟?故聖賢教人不曰窒欲,則曰寡欲,此善治乎火也。不此是務,
而惟日以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惟恃刀圭之劑,以求旦夕之功,是謂捨本
而逐末,徇外以遺內也,豈自根自本之論哉?
今之所患,誠能內觀以養神,存心以養性,則水可生,火可降,坎離交而地天
泰矣,又何待於籠中物耶?且胃氣者,清純沖和之氣也。凡藥之氣皆偏,非若
五穀可常食也。苟不知此,而惟藥之是耽,則胃氣之存者幾希矣。有志養生者,
不可以不謹。
生既以症治之方,而詳之於前;復以存養之要,而申之於後,無非致其叮嚀忠
愛之意也。伏乞高明議之,以訂是否。

條答福建舉人謝邦實所患書

——所示大便多燥,而色赤褐,意燥赤亦熱所為。
大便燥赤,固熱所為,亦挾血虛。蓋大腸屬陽明燥金,血旺則便潤,血少則便
燥。且腎主大便,而亦屬血也。由此論之,則血虛兼熱為兩盡矣。
——所示夜臥少寧,舌生黑胎,唇口焦燥,靜養服藥二三日,胎始退,不知降
火去胎之藥,更有何方法?唇舌焦乾,更何調理?
此項數病,皆生於心。何則?心主血脈,心血一虧,則陽熱隨起,故夜臥不寧、
唇舌焦燥、黑胎之病,層出而疊見矣。且舌乃心之苗。心火亢極,故舌生黑胎。
靜養二三日而始退者,蓋靜養則陰生,陰生則陽伏矣。周子所以定之以中正仁
義而主靜者,良以此也。降火去胎、潤唇滋燥之藥,恐無出於四物,再加麥門
冬、五味、黃柏、知母之屬。
——所示目力亦短,五步之內,於人多不能識,直視天日,惟濛濛紛紛白花矣;
白精血縷不斷,睡醒反漬淚。
東垣云:能遠視不能近視,氣有餘血不足也;能近視不能遠視,血有餘氣不足
也。今貴目既不能視遠,又不能視近,此氣血俱不足也。直視天日,惟見白花,
白花乃肺之象。何則?肺為氣主,屬金而燥,肺金一虛,火來易侮,且天與日
皆陽火也,虛金受侮於天日之陽火,故白花紛紛散漫而見於前矣。白精血縷不
斷,睡醒反漬淚者,屬於肝火之動也,經云「肝熱甚則出淚」是矣。所治之方,
要當滋腎水以制火,保肺氣以畏木,則眼中諸疾雖不期愈而自愈矣。然加減補
陰丸正與病對,先生宜詳審之。
——所示腎覺衰甚,不敢勞動,惟有患則腰足痠痛,或右腎痠疼,或久立、或
勞皆然。意區區氣病居多,故所患右體偏多,見須白眼赤,多自右為甚。
夫人之一身,氣血周流。細而分之,則氣屬於右,血屬於左。氣屬於右,則右
體不免氣旺而血劣也。且先生亦中年已後,血氣日減,加之右體氣旺血劣,宜
乎腰足痠疼、右腎時痛、須白眼赤之症多見於右也。補腎藥方,亦無出於加減
補陰丸藥,生當別楮以呈。
——所示勞倦時,小便旁射,散逆如絲,不得順直。意皆氣之不足、藥之不專、
勞而失養。然歟?
此條先生以為氣之不足、藥之不專、勞而失養之所致。以予觀之,誠不出此三
之外。但先生徒托諸空言,不見諸行事,是以病根不除,時作而時止矣。
——所示近來腰復微痛,坐久屈伸不便。右側腰腿相接處,自環跳穴旁多痠痛。
夫腰者,腎之外候。蓋由腎水衰虛於內,以致腎之外候或微痛,或屈伸不便,
或環跳穴旁痠痛也。環跳雖屬膀胱,膀胱亦腎之府,未有藏病而府不病也。
——示孤骨下間有火熱,或升於右腳股,一團三指許,有時微熱如燈照。
丹溪有曰,火自湧泉穴起者,乃火起於九泉也。孤骨須也屬於膀胱,與腎相為
表裡,而又近於湧泉。即此觀之,是亦腎水衰少,不足以制火,起於九泉之類
也。此宜滋養腎水以制妄火,經云滋陰水以制陽光是也。

一人年弱冠時,房勞後忽洒洒惡寒,自汗發熱,頭背胃脘皆痛,唇赤、舌強、
嘔吐,眼胞青色。醫投補中益氣,午後譫語,惡熱,小便長。初日脈皆細弱而
數,次日脈則浮弦而數,醫以手按臍下痛。議欲下之,遣書來問。
予曰:疫也。疫兼兩感,內傷重,外感輕耳。臍下痛者,腎水虧也。若用利藥,
是殺之也。古人云疫有補、有降、有散,茲宜合補降二法以治。別清暑益氣湯,
除蒼朮、澤瀉、五味,加生地、黃芩、石膏,服十餘帖而安。

邑人汪大尹,年幾七十。形色蒼白,勞倦病瘧。瘧止,胸膈痞悶,心惡痰多,
不思飲食,懶倦,口苦頭痛,夜夢紛紜,兩腿時癢。予為診之,脈皆浮濡無力,
且過於緩。
醫書云,脈緩無力者,氣虛也。又云,勞則氣耗。又云,勞倦傷脾。脾傷不能
運化精微以養心,故心神為之不安,宜仿歸脾湯例治之。人參二錢,麥門冬、
白朮各一錢,歸身、酸棗仁、茯神各八分,黃芩、陳皮各六分,枳實、甘草各
五分,川芎七分,煎服二帖,夜臥頗安。但藥後覺嘈,食則吞酸口淡。減去枳
實,加山楂七分、吳茱萸二分服之,仍用參、朮、歸、芎、山梔、山楂,丸服
而愈。
一人年逾四十,形瘦色紫淡,素勞傷脾。予令常服參苓白朮散獲安。住藥一年,
復勞飲冷酒不爽,是夜頭又被濕,遂致身冷不安,早起面目俱黃。醫用零筋草
根酒煎服之,吐瀉大作。又加姜煎,則心熱膈壅,不進飲食,大便秘結,瘧作,
胸膈痞塞,粥飲不入,食此湯則噯此氣,嘔逆吐涎,意向甚惡。予診左脈浮濡
無力,肝脈頗弦,右脈肺部濡散,脾部浮微,二部脈皆似有似無,或呼吸相引,
又覺應指。
曰:此脾虛之極也。初因勞熱飲冷,頭又被濕,內熱因郁,故發為黃。若用搐
藥以泄上焦濕熱,則黃自退。乃用草藥酒煎,濕熱雖行,而脾氣存也幾希。且
勿治瘧,當用補脾為急。用人參五錢,橘紅一錢,時時煎湯呷之,令其旦暮食
粥,以回胃氣。彼如所言,旬余乃愈。
一人年逾四十,不肥不瘦,形色蒼白,季秋久瘧,醫用丹劑一丸止之,嘔吐不
休,粒米不入,大便或瀉,面赤,妄語,身熱。予診脈皆浮而欲絕。
仲景云陽病得陰脈者死。今面赤、身熱、妄語,其症屬陽;而脈微欲絕,則陰
脈矣,此一危也。經曰得谷者昌,失谷者亡。今粒米不入,此二危也。又曰泄
而熱不去者死。今數泄瀉,而面赤、身熱不除,此三危也。以理論之,法在不
治。古人云治而不愈者有也,未有不治而愈者也。令用人參五錢,白朮二錢,
御米一錢,橘紅八分,煎服四帖,漸有生意。
一人年近三十,形瘦淡紫,八月間病瘧。予診之,左脈頗和而駛,右脈弱而無
力。令用清暑益氣湯加減。服之覺胸膈痞悶,遂畏人參,更醫作瘧治。而瘧或
進或退,服截藥病稍增。延至十月,復邀予診。脈皆浮小而濡帶數,右則尤近
不足。
曰:正氣久虛,邪留不出,瘧尚不止也。宜用十全大補湯減桂,加芩倍參,服
之漸愈。
一人年逾三十,形瘦色蒼,八月間病瘧。或用截藥,或用符水,延纏不愈,胸
膈痞滿,飲食少進,大腸痔血,小便短赤,瘧發於夜,寒少熱多,自汗。予診
左脈濡小而緩,右脈濡弱無力。
曰:此久瘧傷脾也。用人參二錢,白朮、歸身、茯苓各一錢,芍藥八分,黃芩
七分,枳實五分,陳皮六分,甘草四分煎服。後因痔血未止,吞槐角丸而血愈
多,仍服前方而血減矣。
一婦面色淡紫,年逾四十,九月病瘧。夜發渴多汗,嘔吐,粒食不進數日。予
診脈皆浮濡而緩,按之無力。
遂用人參五錢,橘紅八分,甘草七分,白朮一錢,煎服十餘帖,瘧止食進,漸
有生意,但大便二十日不通。再診,右脈浮小無力,左脈沉弱無力。前方加歸
身一錢,火麻仁錢半,如舊煎服,病除。
一婦年逾三十,瘦長淡紫,六月產,八月瘧。瘧止胸膈痞悶,才勞氣喘咳血,
身熱腳冷。予診左脈濡弱,右脈肺部頗洪,關尺二部亦弱。
以生地黃、白芍、麥門冬、白朮各一錢,阿膠、歸身、牡丹皮各七分,人參八
分,陳皮五分,煎服一帖,再令熱服。瀉止膈快,但盜汗而腳軟。前方加黃耆
錢半,黃柏七分,依前煎服而安。
一人年三十,形色蒼白,因勞感熱,九月盡病瘧。頭痛,口渴,嘔吐,胸膈痞
塞,不進飲食,自汗倦怠,熱多寒少。醫用截藥,病增。過飲水,吐甚。予診
脈皆浮大而濡,頗弦。
曰:此勞倦傷脾,熱傷氣之瘧也。令用人參三錢,黃耆錢半,白朮、麥門冬各
一錢,枳實五分,山楂七分,歸身、黃柏、知母各七分,乾薑、甘草各三分,
煎服三帖病減。復勞病作,前方人參加作四錢,服之向安。
一人年三十,久瘧。醫用補中益氣湯,或止或作,延及半年,因解發結,勞傷
咳嗽。醫用前方加半夏、五味,遂致喉痛聲啞,夜不能寢。邀予視之,右脈浮
濡,左脈小弱。
曰:經云「陰火之動,發為喉痹」是也。此必色欲不謹,久服參耆,徒增肺中
伏火耳。令以甘桔湯加鼠黏子、蜜炙黃柏,煎服二帖,喉痛除而聲出。繼服保
和湯五帖而安。
一人年三十餘,形瘦淡紫,素勞久瘧,三日一發,於夜嘔吐,熱多寒少,不進
飲食,小便頻數,氣喘咳嗽,日夜打坐,不能伏枕幾月矣,頭身骨節皆痛。醫
作瘧治,病甚,眾皆危之。脈皆浮虛緩弱而不甚大。
予以參、術加陳皮、黃柏、枳實、知母、麥門冬、北五味,煎服三帖病退。越
二日復病。令用四物加童便服之,則嗽除喘止,始能就臥。再用八物湯除茯苓
加枳實、香附,又用枳朮丸加人參、砂仁、歸身、黃芩,吞服調理,熱來常服
童便,半年而安。
一婦形色脆白,年五十餘,憂勞,六月背瘡。艾灸百餘壯,瘡散病瘧。身熱,
自汗,口渴,頭暈,嘔吐,泄瀉,不進飲食,寒少熱多。自用清暑益氣湯,病
甚。予診左脈浮微,似有似無,右脈浮小,按之不足。
曰:病須屬瘧,當作虛治。依方而用清暑益氣,固與病宜,但邪重劑輕,病不
去耳。令以參、術加作五錢,耆三錢,茯苓一錢,陳皮七分,甘草五分,煎服
病退。
一人於嘉靖九年因冒風病瘧。熱多寒少,頭痛倦怠,食少自汗,已服參蘇飲一
帖。予適在彼,診之,脈皆浮虛近駛。
曰:此虛瘧也,非參蘇飲所宜。令將平日所服參、耆、歸、術等藥煎服五六帖
而愈。且諭之曰,元氣素虛,不宜發散。凡遇一切外感,須以補元氣為主,少
加發散之藥以輔佐之,庶為允當,宜永識之。
一婦常患咳嗽,加以瘧疾,因仍左脅有塊。瘧止有孕,嗽尚不寧,咳干痰少,
或時嘔出頑痰鍾許方止,夜亦如是,常覺熱盛,胸膈壅滿,背心亦脹,常要打
摩。妊已六月。夜半如厠,身忽寒戰厚覆,少頃乃愈。越二日,夜半又發,寒
熱如瘧,肢節痛,上身微汗,口中覺吐冷氣,胸喉如有物礙,心前虛腫,按之
即痛,頭痛氣喘,坐臥不寧。醫作傷寒發散,又作痰症而用二陳,不效。予往
視之,脈皆濡而近滑。
曰:胃虛血熱也。先以四君子湯加黃芩、枳殼、麥門冬,煎服二三帖,以保胃
氣。繼以四物湯加檳榔、枳殼、麻仁、大黃,三服下之。遂滯下後重,虛坐努
責,怠倦不食,時或昏悶亂叫,食則脹,不食飢,四肢痛,腳腫。予曰:胃虛,
非湯藥所宜。令合枳朮丸加人參、當歸、黃芩,服月餘,諸證悉除,胎亦無損。
一人形瘦色脆,年幾三十。正德十年四月腹痛,惟覺氣轉左邊,五日而止。次
年四月亦然。八月病瘧,間日一發,寒少熱多,十餘日止。第三年四月八月如
舊,腹痛瘧作。四年五年四月八月亦然,但瘧作腹痛,瘧止痛止。旬余瘧除,
又瀉痢十餘日。瀉止瘧又作,但不腹痛,五日瘧瘥。仲冬感寒,頭痛發熱,腹
及右脅脹痛,氣喘溏瀉,內黑外紅,日夜五六次,內熱不減,飲食難進。醫用
三乙承氣湯三帖,繼用木香枳朮丸,諸症稍定。午後內熱愈熾,遇食愈脹,得
瀉略寬,頭痛不減。詣予診治,脈皆浮濡近駛。
曰:氣屬陽當升,虛則下陷矣,又屢服消克攻下之劑,所謂虛其虛也,安得不
脹而瀕瀉乎?經云下者舉之,其治此病之謂歟!
或曰:脹滿者,氣有餘也;積塊者,氣固結也。經云結者散之,有餘者損之。
今有餘而補固結,而益何謂?
予曰:人身之氣,猶天之風,風性剛勁,揚砂走石,孰能御之?孟子曰「至大
至剛」是也。餒則為物障蔽,反以為病。若能補養,以復其剛大之性,則衝突
排蕩,又何脹滿不散、積塊不行?經曰「壯者氣行則愈,怯者著而成病」是也。
蓋氣之強壯者,則流動充滿。或有積滯,亦被衝突而行散矣,何病之有?氣之
怯弱,則力小遲鈍,一有積滯,不免因仍承襲,積著成病。故此病法當升陽益
胃。遂以參苓白朮散煎升麻湯,調服月餘,仍令丸服一料而愈。
一人形瘦色脆,年三十餘。八月因勞病瘧。寒少熱多,自汗體倦,頭痛胸痞,
略咳而渴,惡食,大便或秘或溏,發於寅申巳亥夜。醫議欲從丹溪,用血藥引
出陽分之例治之。予診其脈,濡弱近駛稍弦。
曰:察形觀色參脈,乃屬氣血兩虛,瘧已深入厥陰矣。專用血藥,不免損胃又
損肺也。淹延歲月,久瘧成癆,何也?自汗嗽渴,而蒼朮、白芷豈宜例用?惡
食胸痞,而血藥豈能獨理?古人用藥立例,指引迷途耳。因例達變,在後人推
廣之也。遂以補中益氣湯,加川芎、黃柏、枳實、神麯、麥門冬,倍用參、耆、
術。煎服三十餘帖,諸症稍除,瘧猶未止。乃語之曰:今當冬氣沉潛,瘧氣亦
因之以沉潛,難使浮達,況汗孔亦因以閉塞。經曰瘧以汗解。當此閉藏之時,
安得違天時以汗之乎?且以參、朮、枳實、陳皮、歸身、黃芩丸服。胃氣既壯,
來年二月,瘧當隨其春氣而發泄矣。果如期而安。
一人年三十,形色頗實。初因舟行過勞受熱,咳嗽不已,續又病瘧,素有熱淋。
求醫服藥,或作或輟。回家,予為診之。脈皆濡弱近緩,左尺略駛。
曰:此熱傷氣也。肺為氣主。氣傷,肺亦傷矣,故發咳嗽。其瘧亦因熱而作。
令用人參錢半,白朮、麥門冬、茯苓各一錢,歸身、知母各七分,青皮、黃柏、
甘草各五分,煎服而安。九月覆舟行過勞感熱,其瘧復作。或一日一發,或二
日一發,或三日一發,或連發二日。回家,醫作瘧治不效。仍用前方煎服,遂
安。
一人年三十,六月因勞取涼,夢遺,遂覺惡寒,連日慘慘而不爽,三日後頭痛
躁悶。家人診之,驚曰脈絕矣。議作陰症,欲進附子湯。未決,邀予往治。
曰:陰症無頭痛。今病如是,恐風暑乘虛入於陰分,故脈伏耳,非脈絕也。若
進附子湯,是以火濟火,安能復生?姑待以觀其變,然後議藥。次日,未末申
初果病。寒少熱多,頭痛躁渴,痞悶嘔食,自汗,大便或瀉或結,脈皆濡小而
駛,脾部兼弦。此非尋常驅瘧燥烈劫劑所能治。遂用清暑益氣湯減蒼朮、升麻,
加柴胡、知母、厚朴、川芎,以人參加作二錢,黃耆錢半,白朮、當歸各一錢,
煎服二十餘帖而愈。
本縣二尹大人,北人,形長魁偉,年逾四十。六月,舟中受熱,病瘧。寒少熱
多,頭痛躁渴汗多,醫用七保飲治之,不愈。予診其脈浮濡而駛略弦。
曰:此暑瘧也。以白虎湯加人參三錢,煎服十餘帖而瘧止。
侍御程公,形色清脆,年逾四十,素善飲,形色蒼熱。病頭痛,惡食泄瀉,小
便短少,午後惡寒發熱。醫用二陳、平胃、五苓共一服,治不退,反增腰腹拘
急。邀予診視。脈皆濡弱頗弦而駛。
曰:耗血傷胃,惟酒為甚。復加以時熱,外傷其氣。內外兩傷,法當從補。若
用草果、檳榔、常山、半夏躁烈之劑,譬猶抱薪救火,寧不益其病耶?遂以人
參二錢,黃耆錢半,以益皮毛,不令汗泄;白朮、茯苓、石膏、麥冬各一錢,
以導濕熱,不使傷胃;知母、青皮、神麯、黃芩、歸身、川芎、柴胡各七分,
以消積滯而和表裡,少加甘草三分,煎服十餘帖,瘧止。後以參苓白朮散常服,
收功。
一人年三十餘,八月因勞病瘧。詣予診治。脈皆六至而數無力。
曰:古人云形瘦色黑者,氣實血虛也。又云脈數無力者,血虛也。間日發於午
後,亦血分病也。以色脈論之,當從血治。但今汗多,乃陽虛表失所衛;消穀
善飢,乃胃虛火乘其土,皆陽虛也。仲景法有憑症不憑脈者,茲當憑症作陽虛
治。以參、耆各三錢,白朮、白芍、麥門冬各一錢,歸身、生地、甘草各七分,
黃柏、知母、陳皮各五分,煎服二十餘帖而安。若用尋常驅瘧劫劑,寧免後難?
予年逾六十,形質近弱。八九月酷熱時,往來休歙,外有藥劑之勞,內有病者
之憂,內外弗寧,晝夜不靜。至十月初旬,瘧作三日,午後一發,寒不甚寒,
熱不甚熱,喜熱惡寒,寒去熱來則爽快矣。口乾微渴,臨發昏倦嗜臥。左脈沉
小而數,右脈浮濡無力,亦近於數,獨脾部弦而頗洪,瘧去則脈大小浮沉相等,
惟覺緩弱而已。
初服補中益氣湯十餘帖,病無加減,夜苦盜汗。繼服當歸六黃湯,黃耆每帖四
錢,五帖汗止,瘧如舊。再服白虎湯,人參四錢,石膏三錢,知母一錢,甘草
六分,米一撮,煎服十餘帖而瘧止矣。
一人瘦長脆白,年三十餘。久瘧後盜汗自汗過多,加以傷食,吐瀉大作,吐止
而瀉,四日不住,筋惕肉瞤,驚悸夢遺,小便不禁。予診脈皆緩弱,右略弦而
澀。
曰:此下多亡陰,汗多亡陽,氣血虛也。遂以參、耆為君,白朮為臣,山梔、
麥門冬、牡蠣為佐,酸棗、歸身、山楂為使,加以薄桂,煎服旬余,諸證稍退。
半年之間,常覺臍下內熱一團,烘烘不散,時或夢遺。浮梁孫醫議作熱鬱,固
欲下之。予曰:此非有餘之熱,乃陰虛生內熱耳。若欲下之,是殺之耳。宜以
前方加黃柏,熱當自退,果驗。
一人年十七八,時因讀書飢感寒得瘧,延纏三年瘧愈,寒氣,臍左觸痛,熱熨
而散,仍或發或止。後因新娶,往縣復受飢寒,似病傷寒,吐二日夜不止。接
服理中湯、補中益氣湯、固本丸、補陰丸、豬肚丸,其吐或作以止,飲食或進
或不進。續後受飢勞倦,食則飽悶,子至午前,睡安略爽,食稍進,午後氣升,
便覺脹悶,胸膈漉漉水響,四肢微厥,吐水或酸或苦,亦有間日吐者,大便燥
結,小便赤短,身體瘦弱,不能起止。
予曰:須不見脈見症,必是稟賦素弱,不耐飢寒,宜作飲食勞倦為主,而感冒
一節,且置諸度外。夫氣升脹悶觸痛者,脾虛不能健運,以致氣鬱而然。胸膈
漉漉水聲,謂之留飲。乃用獨參湯補養其氣血,加姜以安其嘔吐,黃柏以降其
逆氣。初服三帖,臍左痛除,吐止。將人參加作一兩,吐又復作。此由補塞太
過,而無行散佐使故也。人參減作七錢,附五分,炮姜七分,半夏八分,蒼朮
七分,厚朴七分,茯苓一錢。服至二十餘帖,吐止食進,余病皆減,頗喜肉味。
以手揉擦其肚,尚有水聲汩汩。微感寒,腹中氣猶微動,或時鼻衄數點。近來
忽瀉,二日而自止。才住前藥,又覺不爽。前方加黃耆四錢,山梔七分,減黃
柏,如舊煎服。
或曰:吐水或酸或苦,大便閉燥,小便赤短,諸書皆以為熱。凡病晝輕夜重,
諸書皆為血病,今用姜附何也?
予曰:吐水酸苦,由脾虛不能行濕,濕鬱為熱,而水作酸苦也。姜附性熱辛散,
濕逢熱則收,郁逢熱則散,濕收郁散,酸苦自除。大便燥結者,由吐多而亡津
液也。小便短少,由氣虛不能運化也。茲用人參以養血氣,則血潤燥除,氣運
溺通矣。若用苦寒之藥,則苦傷血,寒傷氣,寧不愈益其病哉?日輕夜重為血
病者,道其常也。此則不然,須似血病而實氣病也。醫作血病,而用固本補陰
等藥反不解,非血病可知。所以日輕者,日則陽得其位而氣旺,故病減;夜則
陽失其位而氣衰,故病重,經曰「至於所生而持,自得其位而起」是也。故病
則有常有變,而醫不可不達其變也。病將愈,猶或鼻衄數點者,此浮溜之火也。
加山梔氣味薄者以潛伏之,久當自愈。後聞食母豬肉,前病復作。予曰:藏府
習熟於藥,病亦見化於藥,再無如之何矣。

鼻衄流涕

一人形近肥而脆,年三十餘,內有寵妻。三月間,因勞感熱,鼻衄。久而流涕
不休,臭穢難近,漸至目昏耳重,食少體倦。
醫用四物涼血,或用參耆補氣,罔有效者。邀予診視,脈皆浮濡而滑,按之無
力。
曰:病不起矣。初因水不制火,肺因火擾,涕流不休,
經云「肺熱甚,則出涕」是也。況金體本燥,津液日泄,則燥者枯矣。
久則頭面諸陽之液亦因以走泄。
經云「枯澀不能流通,逆於肉理,乃生癰腫」是也。
予歸月餘,面目耳旁果作癰瘡而卒。
後見流涕者數人,亦多不效。

《東醫寶鑒》「嚏者,鼻為肺竅,癢為火化;發於鼻則而嚏也。」
《景岳全書》:「鼻涕多者,多由於火。故曰肺熱甚則鼻涕出。」 

一婦年逾五十,病痢半載余。醫用四物涼血之劑及香連丸,愈增。胃脘腹中痛
甚,裡急後重,下痢頻並噯氣,亦或咳嗽,遍身煩熱。予為診之,脈皆細弱而
數。
曰:此腸胃下久而虛也。醫用寒涼,愈助降下之令,病何由安?經云「下者舉
之,虛者補之」,其治此病之法歟!遂以參、術為君,茯苓、芍藥為臣,陳皮、
升麻為佐,甘草為使,研末。每服二錢,清米飲調下,一日二次或三次,遂安。
一人八月病滯下,醫用調胃承氣、大承氣湯下之不利,邀予視之。面色萎黃,
食少無味,大便不通,惟後重甚痛,脈皆細弱近滑,右脈覺弱。
予曰:此氣滯非血滯也。醫用硝黃利血,宜其氣滯於下而愈不通矣。遂令吞黃
連阿膠丸,再用蓮子、升麻、白芍、實、黃芩、枳殼、歸身煎服而安。後用白
朮、人參二兩,白芍、陳皮、山楂各一兩為末,粥丸,常服調理。
予兄年逾六十,蒼古素健。九月患滯,予適出外,自用利藥三帖,病減。延至
十月,後重未除,滯下未止。診之,脈皆濡散頗緩。
初用人參二錢,歸身、升麻、白芍、桃仁、黃芩各一錢,檳榔五分煎服,後重
已除。再減桃仁、檳榔,加白朮錢半,滯下亦定。惟糞門深入寸許,近後尾閭
穴旁,內生一核如梅,頗覺脹痛不爽。予曰:此因努責,氣血下滯於此,耐煩
數日,膿潰自安,果如所言。後服槐角丸,痔痛如故,用人參三錢,歸、耆升
麻等劑而愈。

脅痛

予婿王琇,客揚州,病脅痛。醫以為虛,用人參、羊肉補之,其痛愈甚。鎮江
錢醫治以龍薈丸,痛減。予聞,冒雪自蕪湖徒行至彼。診之,脈皆弦濡而弱。
曰:脾胃為痛所傷,尚未復也。遂用橘皮枳朮丸加黃連、當歸,服之而安。
越五年,腹脅復痛。彼思頗類前病,欲服龍薈丸,未決。予又沖寒陸路至彼,
遂親扶持,不成寐者數晚,診之脈皆濡弱而緩。
曰:前病屬實,今病屬虛,非前藥可治也。遂以人參為君,芎、歸、芍藥為臣,
香附、陳皮為佐,甘草、山梔為使,煎服十餘帖,痛止而食進矣。
又,後十餘年,來賀余壽,病滯下,腹痛後重,日夜四五十行。診之,脈皆濡
弱近駛。
曰:此熱傷血也。以四物加檳榔、大黃下之,四五行,腹痛稍減,後重不除。
仍用前方除大黃,服十餘帖,續吞香連丸獲安。
三病,予三起之,其勞甚矣。情須丈婿,恩同父子,不知彼以父視我乎,以人
視我乎?
黟縣丞,年逾五十,京回,兩脅肋痛。醫用小柴胡湯,痛止。續後復痛,前方
不效,請予往治。脈皆弦細而濡,按之不足。
曰:此心肺為酒所傷,脾腎為色所損,兩脅脹痛,相火亢極,肝亦自焚。經云
「五藏已虛,六藏已極,九候須調者死」,此病之謂歟?果卒。
鼓脹

一人年逾四十,春間患脹。醫用胃苓湯及雄黃敷貼法,不效。邀予診視,脈皆
緩弱無力。
曰:「此氣虛中滿也,曾通利否?」曰:「已下五六次矣。」予曰:「病屬氣
虛,醫反下之,下多亡陰,是謂誅罰無過也。故脈緩,知其氣虛;重按則無,
知其陰亡。陽虛陰亡,藥難倚仗。八月水土敗時,實可憂也。」乃問予曰:
「今不與藥,病不起耶?嘗聞脹病臍突不治,肚上青筋不治,吾今無是二
者。」予白:「然也。但久傷於藥,故且停服。」明日遂歸,如期果卒。
一婦形瘦弱小,脈細濡近駛。又一婦身中材頗肥,脈緩弱無力。俱病鼓脹,大
如箕,垂如囊,立則垂墜,遮攔兩腿,有礙行步,邀予視之。
曰:腹皮寬縋已定,非藥可斂也,惟宜安心寡欲,以保命爾。後皆因產而卒。
或曰:鼓脹如此,何能有孕?予曰:氣病而血未病也,產則血亦病矣。陰陽兩
虛,安得不死?
又一婦瘦長蒼白,年餘五十,鼓脹如前二人,頗能行立,不耐久遠,越十餘年
無恙。恐由寡居,血無所損,故得久延。
一人年逾四十,瘦長善飲。診之,脈皆洪滑。
曰:可治。《脈訣》云腹脹浮大,是出厄也。但濕熱大重,宜遠酒色,可保終
年。遂以香連丸,今日吞三次,每服七八十丸。月餘良愈。
一人年三十餘,酒色不謹,腹脹如鼓。醫用平胃散、廣荗潰堅湯不效。予為診
之,脈皆浮濡近駛。
曰:此濕熱甚也,宜遠酒色,庶或可生。彼謂甚畏湯藥。予曰丸藥亦可。遂以
枳朮丸加厚朴、黃連、當歸、人參、荷葉燒飯丸服,一月果安。
越三月餘,不謹腹脹,再為診之。曰:不可為也。臍突如脹,長二尺余,逾月
而卒。臍突寸余者有矣,長餘二尺者,亦事之異,故為記之。

莖中蟲出

休邑西山金舉人嘗語人曰,渠嘗病小腹甚痛,百藥不應。一醫為灸關元十餘壯,
次日,莖中淫淫而癢,視之如蟲,出四五分,急用鐵鉗扯出,果蟲長五六寸。
連日蟲出如此者七條,痛不復作。初甚驚恐,復視以為嘗,皆用手扯,此亦事
之偶中也。仲景云火力須微,內攻有力。蟲為火力所逼,勢不能容,故從溺孔
中出也。其人善飲御內,膀胱不無濕熱,遇有留血瘀濁,則附形蒸郁為蟲矣。
經云濕熱生蟲,有是理也。故癆蟲、寸白蟲皆由內濕熱蒸鬱而生,非自外至者
也。正如春夏之交,濕熱鬱蒸,而諸蟲生焉是矣。此亦奇病,故記之。
身癢

一人年逾六十,形瘦蒼紫。夜常身癢,搔之熱,蒸皮內肉磊如豆粒,癢止熱散,
肉磊亦消矣。醫用烏藥順氣、升麻和氣等不效。詣予診之。脈皆細濡近駛。
曰:此血虛血熱也。醫為順氣和氣,所謂誅罰無過,治非所宜。
遂以生地、玄參、白蒺藜、歸、芎、耆、芍、黃芩、甘草、陳皮煎服,
月餘而愈。

膈噎

一人年六十逾,色紫。平素過勞好酒,病膈。食至膈不下,就化為膿痰吐出,
食肉過宿,吐出尚不化也。初臥則氣壅不安,稍久則定。醫用五膈寬中散、丁
沉透膈湯,或用四物加寒涼之劑,或用二陳加耗消之劑,罔有效者。來就余治。
脈皆浮洪弦虛。
予曰:此大虛症也。醫見此脈,以為熱症,而用涼藥,則愈助其陰,而傷其陽。
若以為痰為氣,而用二陳香燥之劑,則愈耗其氣,而傷其胃,是以病益甚也。
況此病得之酒與勞也。酒性酷烈,耗血耗氣,莫此為甚。又加以勞傷其胃,且
年逾六十,血氣已衰,脈見浮洪弦虛,非吉兆也。宜以人參三錢,白朮、歸身、
麥門冬各一錢,白芍藥八分,黃連三分,乾薑四分,黃芩五分,陳皮七分,香
附六分,煎服五帖,脈斂而膈頗寬,食亦進矣。

一人形肥蒼白,年五十餘,病淋,砂石澀痛。醫用五苓或琥珀八正散之類,病
益加。邀余往診。脈皆濡弱而緩近駛。
曰:此氣血虛也。經云膀胱者,津液之府,氣化出焉。今病氣虛,不惟不能運
化蒸溽,而亦氣餒不能使之出也。經又云血主濡之。血少則莖中枯澀,水道不
利,安得不淋?醫用通利,血愈燥,氣愈傷矣。遂用大補湯加牛膝,煎服月餘,
病減。仍服八味丸,除附子,加黃耆,服半月餘,遂獲安。

眼目

一婦年逾四十,兩眼昏昧,咳嗽頭痛似鳴,而痛若過飢,噁心。醫以眼科治之,
病甚。予診脈皆細弱,脾部尤近弦弱。
曰:脾虛也。東垣云五藏六府,皆稟受於脾,上貫於目。脾虛,則五藏精氣皆
失所司,不能歸明於目矣。邪逢其身之虛,隨眼系入於腦,則腦鳴而頭痛。心
者,君火也,宜靜。相火化行其令,勞役運動則妄行,侮其所勝,故咳嗽也。
醫不理脾養血,而從苦寒治眼,是謂治標不治本。乃用參、耆錢半,麥門冬、
貝母各一錢,歸身八分,陳皮、川芎、黃芩各七分,甘草、甘菊花各五分,麥
芽四分,煎服二帖,諸症悉除。

白濁

一人年逾三十。季夏日午,房後多汗,晚浴又近女色,因患白濁。醫用胃苓湯,
加右眼作痛。用四物湯入三黃服之,睡醒口愈加苦,又加左膝腫痛。仲冬不藥
濁止。漸次延至背痛,不能轉側,日輕夜重。嚏則如繩束撮,腰脅痛不可忍,
呵氣亦應背痛。或時夢遺。次年正月請予診治。脈皆緩弱無力,左脈緩而略滑。
曰:此脾腎病也。遂以人參黃耆各二錢,茯、朮、歸身、麥門冬各一錢,牛膝、
神麯、陳皮、黃柏各七分,甘草、五味各五分,煎服三十餘帖,仍以龜板、參、
耆、黃柏各二兩,熟地、山萸肉、枸杞、杜仲、歸、茯、牛膝各一兩,丸服而
愈。

咳嗽

一人形長色蒼瘦,年逾四十。每遇秋涼,病痰嗽,氣喘不能臥,春暖即安,病
此十餘年矣。醫用紫蘇、薄荷、荊芥、麻黃等以發表,用桑白皮、石膏、滑石、
半夏以疏內,暫雖輕快,不久復作。予為診之,脈頗洪滑。
曰:此內有鬱熱也。秋涼則皮膚緻密,熱不能發泄,故病作矣。內熱者,病本
也。今不治其本,乃用發表,徒虛其外,愈不能當風寒;疏內,徒耗其津,愈
增鬱熱之勢。遂以三補丸加大黃酒炒三次,貝母、瓜蔞丸服,仍令每年立秋以
前服滾痰丸三五十粒,病漸向安。
一婦年逾五十,其形色脆弱。每遇秋冬、痰嗽氣喘,自汗體倦,臥不安席,或
嘔噁心。診之,脈皆浮緩而濡。
曰:此表虛不御風寒,激內之鬱熱而然。遂用參、耆各三錢,麥門冬、白朮各
一錢,黃芩、歸身、陳皮各七分,甘草、五味各五分,煎服十餘帖而安。每年
冬寒病發,即進此藥。
次年秋間,滯下,腹痛後重,脈皆濡細稍滑。
予曰:此內之鬱熱欲下也。體雖素弱,經云有故無損。遂以小承氣湯,利兩三
行。腹痛稍除,後重未退。再以補中益氣湯加枳殼、黃芩、芍藥煎服,仍用醋
澆熱磚布裹,坐之而愈。是年遇寒,嗽喘亦不作矣。
一婦產後咳嗽痰多,晝輕夜重,不能安寢,飲食無味,或時自汗。醫用人參清
肺湯,嗽愈甚。予為診之,脈浮濡近駛。曰:此肺熱也。令服保和湯五帖而安。
一婦懷妊七月,嗽喘不能伏枕,兩臀坐久皮皆潰爛。醫用蘇子降氣湯、三拗湯、
參蘇飲,罔有效者。邀予診之。右脈浮濡近駛,按之無力,左脈稍和。
曰:此肺虛也,宜用補法。遂以人參錢半,白朮、麥門冬各一錢,茯苓八分,
歸身、阿膠、黃芩各七分,陳皮、五味、甘草各五分,煎服五七帖而痊。
一童子八歲,傷寒咳嗽,痰少面赤,日夜不休。丁氏小兒科治以參蘇飲,數日
嗽甚。予為診之,脈洪近駛。
曰:熱傷肺也。令煎葛氏保和湯,二服如失。

氣痛(氣逆)

一婦瘦弱,年四十餘。患走氣,遍身疼痛,或背脹痛,或兩脅抽痛,或一月二
三發,發則嘔盡所食方快,飲食不進,久伏床枕。醫作氣治,用流氣飲;或作
痰治,用丁藿二陳湯,病甚。邀余視之。脈皆細微而數,右脈尤弱。
曰:此恐孀居憂思,傷脾而氣鬱也。理宜補脾散郁。以人參三錢,香附、砂仁、
黃芩、甘草各五分,黃耆二錢,歸身錢半,川芎八分,乾薑四分。煎服十餘帖,
脈之數而弱者稍緩而健,諸痛亦減。仍服前方,再用人參、黃耆、川芎、香附、
山梔、甘草,以神麯糊丸,服之病除。
邑庠司訓蕭先生,年逾五十,形肥色紫。病氣從臍下衝逆而上,睡臥不安,飲
食少,精神倦。予為診之,脈皆浮濡而緩。
曰:氣虛也。問曰:丹溪雲氣從臍下起者,陰火也。何謂氣虛?予曰:難執定
論。丹溪又云肥人氣虛,脈緩亦氣虛。今據形與脈,當作氣虛論治。遂以參!
耆為君,白朮、白芍為臣,歸身、熟地為佐,黃柏、甘草、陳皮為使,煎服十
餘帖,稍安。彼以胸膈不利,陳皮加作七分,氣衝上,仍守前方,月餘而愈。

身麻

一婦或時遍身麻痹,則懵不省人事,良久乃蘇。醫作風治,用烏藥順氣散,又
用小續命湯,病益甚。邀余診之,脈皆浮濡緩弱。
曰:此氣虛也。麻者,氣餒行遲,不能接續也。如人久坐膝屈,氣道不利,故
伸足起立而麻者是也。心之所養者血,所藏者神。氣運不利,血亦罕來,由心
失所養而昏懵也。遂用參、耆各二錢,歸身、茯苓、門冬各一錢,黃芩、陳皮
各七分,甘草五分,煎服而愈。
秘結

一婦婺居改嫁,乘轎勞倦,加以憂懼,成婚之際,遂病小腹脹痛,大小便秘結
不通。醫以硝黃三下之,隨通隨閉,病增胸膈胃脘脹痛,自汗食少。予為診之,
脈皆濡細近駛,心脈頗大,右脈覺弱。
予曰:此勞倦憂懼傷脾也。蓋脾失健運之職,故氣滯不行,以致秘結。今用硝、
黃,但利血而不能利氣。遂用人參二錢,歸身錢半,陳皮、枳殼、黃芩各七分,
煎服而愈。

卷之中

吐血(咳血)

一人年三十餘,形瘦神悴,性急作勞,傷於酒色,仲冬吐血二盂盆,腹脹腸鳴,
不喜食飲。醫作陰虛治,不應。明年春,又作食積治。更灸中脘、章門,復吐
血碗許。灸瘡不潰,令食鮮魚,愈覺不爽。下午微發寒熱,不知飢飽。予診其
脈,澀細而弱,右脈尤覺弱而似弦。
曰:此勞倦飲食傷脾也,宜用參、耆、白朮、歸身、甘草,甘溫以養脾;生地、
麥門冬、山梔,甘寒以涼血;陳皮、厚朴,辛苦以行滯。隨時暄涼,加減煎服,
久久庶或可安。三年病愈。後往臨清買賣,復縱酒色,遂大吐血,頓歿。
一人年二十餘,形瘦色脆,病咳血。醫用滋陰降火及清肺之藥,延及二年不減。
又一醫用茯苓補心湯及參蘇飲,皆去人參,服之病增。邀予診之。脈細而數有
五至余。
曰:不可為也。或曰:《脈訣》云「四至五至,平和之則」,何謂不可為?予
曰:經云「五藏已衰,六府已極,九候須調猶死」是也。且視形症,皆屬死候。
經曰肉脫熱甚者死,嗽而加汗者死,嗽而下泄上喘者死。嗽而左不得眠,肝脹
右不得眠,肺脹,俱為死症。今皆犯之,雖飲食不為肌膚,去死近矣。越五日,
果卒。凡患虛勞,犯前數症,又或嗽而喉痛聲啞不能藥,或嗽而肛門發瘻,皆
在不救,醫者不可不知。
一人年三十時,過於勤勞,嘔血,彼甚憂惶。予為診之,脈皆緩弱。
曰:無慮也,由勞倦傷脾耳。遂用參、耆、歸、朮、陳皮、甘草、麥門冬等,
煎服月餘而愈。
越十餘年,叫號傷氣,加以過飽病膈,壅悶有痰,間或咯紅噎酸,飲食難化,
小便短赤,大便或溏,有時滑泄不止,睡醒口苦,夢多或夢遺。醫用胃苓湯,
病甚。邀予診視。脈或前大後小,或駛或緩,或細或大,或弱或弦,並無常度,
其細緩弱時常多。
曰:五藏皆受氣於脾,脾傷食減,五藏俱無所稟矣。故脈之不常,脾之虛也。
藥用補脾,庶幾允當。遂以參、術為君,茯、芍為臣,陳皮、神麯、貝母為佐,
甘草、黃柏為使,服之瀉止食進。
後復傷食,前病又作。曰:再用湯藥,腸胃習熟,而反見化於藥矣,服之何益?
令以參苓白朮散加肉豆蔻,棗湯調下,累驗。又傷於食,改用參朮芍苓陳皮丸
服,大便即瀉。曰:脾虛甚矣,陳皮、砂仁尚不能當,況他消導藥乎?惟宜節
食,靜以守之,勿藥可也。
問命脈如何?予曰:孟子云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夫壽夭固有
定命,而人不可委之於命而不修也。人生於世,如燭在籠、火在灰也。罩以籠,
壅以灰,則燭與火可保無虞。人能遠色節食,養性存心,使汗不妄泄,精不妄
施,數須有修短,而得以終其修短之數;命須有夭速,而得以盡其夭速之期。
苟或反是,譬猶燭之徹籠,且置之雨側,則東流西缺,無復完物。修者短,短
者亦不得以終其命矣。譬如火之失灰,且移之風外,左吹右擊,無復全體。壽
者夭,夭者不得盡其數矣。故曰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又曰靜者壽,動者
夭。又曰自作孽,不可活。又曰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聖賢叮嚀告戒,無非欲
人自保其命,不可戕害其命也。脈則氣血之徵兆,氣血和則脈和,氣血病則脈
病,但可以知其病耳。命則在人,不在於脈也,故曰命在我。
一人五十,形色蒼白。性急,語不合,則叫號氣喊嘔吐。一日,左奶下忽一點
痛。後又過勞,惱怒,腹中覺有穢氣衝上,即嗽極吐。或亦乾咳無痰,甚則嘔
血,時發如瘧。或以瘧治,或以痰治,或以氣治,藥皆不效。予往診之,脈皆
浮細,略弦而駛。
曰:此土虛木旺也。性急多怒,肝火時動。故左奶下痛者,肝氣鬱也;穢氣上
衝者,肝火凌脾而逆上也;嘔血者,肝被火擾不能藏其血也;咳嗽者,金失所
養又受火克而然也;嘔吐者,脾虛不能運化,食鬱為痰也;寒熱者,水火交戰
也。茲宜泄肝木之實,補脾土之虛,清肺金之燥,庶幾可安。遂以青皮、山梔
各七分,白芍、黃耆、麥門冬各一錢,歸身、阿膠各七分,甘草、五味各五分,
白朮錢半,人參三錢。煎服月餘,諸症盡釋。
一人年逾三十,形色清癯,病咳嗽,吐痰或時帶紅。飲食無味,易感風寒,行
步喘促,夜夢紛紜,又有㿗疝。醫用芩連二陳,或用四物降火,或用清肺,初
服俱效,久則不應。邀予診之。脈皆浮濡無力而緩,右手脾部濡弱頗弦。
曰:此脾病也。脾屬土,為肺之母,虛則肺子失養,故發為咳嗽;又肺主皮毛,
失養則皮毛疏豁,而風寒易入;又脾為心之子,子虛則竊母氣以自養,而母亦
虛,故夜夢不安。脾屬濕,濕喜下流,故入肝為㿗疝,且㿗疝不痛而屬濕。宜
用參、朮、茯苓補脾為君,歸身、麥門冬、黃芩清肺養心為臣,川芎、陳皮、
山楂散郁去濕為佐,煎服累效。後以參四錢,耆三錢,術錢半,茯苓一錢,桂
枝一錢,嘗服而安。
暘源謝大尹,年四十時,房勞,病咳血,頭眩腳弱,口氣夢遺,或時如冷水滴
於身者數點,詣予診視。脈皆濡緩而弱,獨左關沉微,按之不應。
曰:此氣虛也。彼謂房勞咳血夢遺皆血病也,左關沉微亦主血病,且聞肥人白
人病多氣虛,今我形色蒼紫,何謂氣虛?予曰:初病傷腎。經云腎乃胃之關也。
關既失守,胃亦傷矣,故氣壅逆,血隨氣逆而咳也。又,經云二陽之病發心脾,
男子少精,女子不月。二陽者,腸胃也。腸胃之病,必延及心脾,故夢遺亦有
由於胃氣之不固也。左手關部,細而分之,須屬肝而主血;概而論之,兩寸俱
主上焦而察心肺,兩關俱主中焦而察脾胃,兩尺俱主下焦而察肝腎,是左關亦
可以察脾胃之病也。古人治病,有憑症,有憑脈者,有憑形色者。今當憑症憑
脈,而作氣虛證治焉。遂用參、耆各三錢,白朮、白芍、歸身、麥門冬各一錢,
茯神、梔子、酸棗仁各八分,陳皮、甘草各五分煎服。朝服六味地黃丸加黃柏、
椿根皮,夜服安神丸,年餘而安。
越十餘歲,致政歸田。再為診之,右手三部脈皆隱而不見,身又無病,此亦事
之異也。世謂《太素》脈法,片時診候,能知人終身禍福,豈理也哉?
一人形瘦色悴,年三十餘,因勞咳嗽吐血,或自汗痞滿。每至早晨嗽甚,吐痰
如腐渣乳汁者一二碗,仍復吐盡所食稍定。醫用參蘇飲及枳縮二陳湯,彌年弗
效,眾皆危之。邀予診治。脈皆濡弱近駛。
曰:此脾虛也,宜用參、耆。或曰:久嗽肺有伏火。《雜著》云咳血嘔血,肺
有火邪,二者禁用參、耆。今病犯之,而用禁藥,何耶?予曰:此指肺嗽言也。
五藏皆有嗽,今此在脾。丹溪曰脾具坤靜之德,而有乾健之運。脾虛不運,則
氣壅逆,肺為之動而嗽也。故脾所裹之血,胃所藏之食,亦隨氣逆而嘔吐焉。
茲用甘溫以補之,則脾復其乾健之運。殆必壅者通,逆者順,肺寧而嗽止,胃
安而嘔除,血和而循經,又何病之不去哉?遂以參、耆為君,白朮、茯苓、麥
門冬為臣,陳皮、神麯、歸身為佐,甘草、黃芩、乾薑為使。煎服旬余遂安。
一人形色頗實,年四十餘。病嗽咯血而喘,不能伏枕。醫用參蘇飲、清肺飲,
皆不效。予診之,脈皆浮而近駛。
曰:此酒熱傷肺也。令嚼太平丸六七粒,其嗽若失。
村莊一婦,年五十餘。久嗽,咯膿血,日輕夜重。詣予診視,脈皆細濡而滑。
曰:「此肺痿也,曾服何藥?」出示其方,非人參清肺散,乃知母茯苓湯也。
二藥皆犯人參、半夏,一助肺中伏火,一燥肺之津潤,故病益加。為處一方:
天麥門冬、阿膠、貝母為君,知母、生地、紫菀、山梔為臣,桑白皮、馬兜鈴
為佐,款冬花、歸身、甜葶藶、桔梗、甘草為使。煎服五帖遂安。
一人年逾三十,形近肥,色淡紫。冬月感寒咳嗽,痰有血絲,頭眩體倦。醫作
傷寒發散,不愈。更醫,用四物加黃柏、知母,益加身熱自汗,胸膈痞悶,大
便滑瀉,飲食不進,夜不安寢。詣予診治,右脈洪緩無力,左脈緩小而弱。
曰:此氣虛也。彼謂痰中有紅,或咯黑痰者,皆血病也,古人云黑人氣實,今
我形色近黑,何謂氣虛?予曰:古人治病,有憑色者,有憑脈者。丹溪云脈緩
無力者,氣虛也。今脈皆緩弱,故知為氣虛矣。氣宜溫補,反用寒涼,陽宜升
舉,反用降下,又加以發散,則陽氣之存也幾稀。遂用參、耆各四錢,茯苓、
白芍、麥門冬各一錢,歸身八分,黃芩、陳皮、神麯各七分,蒼朮、甘草各五
分,中間雖稍有加減,不過兼以行滯散鬱而已。煎服百帖而安。
一人形色蒼白,年三十餘,咳嗽,咯血,聲啞,夜熱自汗。邀予診視,脈皆細
濡近駛。
曰:此得之色欲也。遂以四物加麥門冬、紫菀、阿膠、黃柏、知母。煎服三十
餘帖,諸症悉減。
又覺胸腹痞滿,噁心畏食,或時糞溏。診之,脈皆緩弱,無復駛矣。
曰:今陰虛之病已退,再用甘溫養其脾胃,則病根去矣。遂以四君子湯,加神
麯、陳皮、麥門冬。服十餘帖病安,視前尤健。
一人年逾三十,形瘦色脆。過於房勞,病怠惰嗜臥,食後腹痛多痰,覺自胃中
而上,又吐酸水,肺氣不清,聲音不亮。已更數醫,或用補陰消導等劑。邀予
診治,脈皆細濡無力,約有七至。問曰:「熱乎?」曰:「不覺」。曰:「嗽
乎?」「夜間數聲而已」。曰:「大便何如?」「近來帶溏,糞門旁生一癤,
今已潰膿,未收口耳。」曰:「最苦者何?」「夜臥不安,四肢無力而已。」
予思脈病不應。
夫數脈主熱,今覺不熱,乃內蒸骨髓歟?或正氣已極,無復能作熱歟?據症,
似難起矣。何也?虛勞糞門生癤,必成瘻瘡,脈不數者,尚不可為,況脈熱乎!
蓋肺為吸門司上,大腸為肛門司下,肺與大腸府藏相通,況肺為氣主,氣陽當
升,虛則下陷,所謂物極則反也。今病內熱燔灼,肺氣久傷,故下陷肛門而生
癤瘻,肺傷極矣,非藥能濟。予遂告歸。月餘果卒。故凡虛勞之病,或久泄,
或左或右一邊不得眠者,法皆不治也。

消渴

一婦年三十逾,常患消渴,善飢腳弱,冬亦不寒,小便白濁,浮於上者如油。
予診脈,皆細弱而緩,右脈尤弱。
曰:此脾癉也。宜用甘溫助脾,甘寒潤燥。方用參、耆各錢半,麥門冬、白朮
各一錢,白芍、天花粉各八分,黃柏、知母各七分,煎服。病除後,口味不謹,
前病復作,不救。

匯萃

一人形長蒼紫,素善食,喜啖肉。年近六十時,六月傷飢,又被雨濕。既而過
食冷物,腹中疼脹嘔吐。次年至期,前病復作。醫作傷食,或作冷氣,率用香
燥消導之藥,時作時止。第三年十月,病又作,食則胃脘勵痛。近來忽吐瘀血
如指者三四條,大便溏瀉,亦皆穢瀉,又常屢被盜驚,今猶臥則驚寤。予診左
脈沉弱,右脈浮虛,但覺頗弦。次早復診,左脈濡小無力,右脈虛豁。
令用人參二錢,白朮錢半,茯神、當歸、生地、黃耆、酸棗仁各一錢,石菖蒲
五分,山梔七分。五帖,覺力健而食進。尚噯氣,失氣未除,飲食少味。令人
參加作三錢,白朮加作二錢。服愈。
一人年十九,形瘦,面色黃白。三月間微覺身熱,五月間因勞,傷於酒肉,遂
大熱膈悶,夢遺盜汗,午後熱甚。或作食積,或作陰虛,或作痰火,治皆不應。
予為診之,午間脈皆洪滑。
予曰:食飽之餘,脈不定也。來早再診,脈皆收斂而弱,右脈尤弱。遂以人參
三錢,黃耆錢半,白朮、麥門冬各一錢,黃柏、知母、山楂各七分,枳實、甘
草各五分。煎服一帖,熱減汗除。五服,去泰去甚,惟夢遺,一月或二次或三
次。令服固精丸五六兩,仍令節食守淡味,病當愈也。後又覺熱,前方減甘草,
加石膏錢半,牡丹皮八分。
一人年三十,形瘦淡紫。才覺氣壅,腹痛背脹則吐,腹中氣塊翻動嘈雜,數日
乃吐黑水一盂盆,而作酸氣。吐後噯氣,飲食不進,過一二日方食。大便二三
日不通,小便一日一次。常時難向右臥,午後怕食,食則反飽脹痛,行立坐臥
不安,日輕夜重。二年後,詣予診治。脈皆浮弦細弱。
曰:此脾虛也。脾失健運,故氣鬱而脹痛。吐黑水者,蓋因土虛不能制水,故
膀胱之邪乘虛而侮其脾土,經云「以不勝侮其所勝」是也。酸者,木之所司。
脾土既虛,水挾木勢而凌之焉。醫作痰治,而用二陳剛劑,則脾血愈虛;又作
血治,而用四物柔劑,則是以滯益滯;又作熱治,而用黃連解毒,則過於苦寒;
又作氣治,而用丁、沉、藿香,則過於香燥,俱不適中。遂以人參三錢,黃耆
錢半,歸身一錢,香附、陳皮、神麯各七分,黃芩、甘草各五分,吳茱萸三分。
煎服旬余,又犯油膩,病作如前而尤重。仍以前方加減,或湯或散或丸,服至
半年而愈。
一人年逾三十,形色瘦黑。飲食倍進,食後吐酸,食飯干惡難吞。嘗有結痰注
於胸中,不上不下。才勞則頭暈眼花,或時鼻衄,糞後去紅或黑。午後至晚,
胸膈煩熱,肩心時疼。好睡,醒來口舌乾苦,盜汗夢遺腳冷。手及臀尖生膿疱
瘡。醫以四物湯涼血之劑治之,不效。詣予診治。左脈小弱而數,右脈散弱而
數,俱近六至。
曰:症脈皆屬陰虛。作陰虛治之不效何也?此必脾虛濕鬱為熱而然也。今用滋
陰降火,反滋濕而生熱,病何由安?宜用參、耆甘溫之劑,補脾去濕可焉。
問曰:丹溪論瘦黑者、鼻衄者、脈數者,參、耆皆所當禁。予曰:固也,豈可
執為定論而不知變通乎?《脈經》云數脈所主,其邪為熱,其瘧為虛。遂以人
參二錢,黃耆錢半,白朮、麻黃根、生地、茯苓、麥門冬各一錢,歸身、川芎
各八分,黃芩七分,麥芽、厚朴、黃柏、枳實、五味各五分,服之而愈。因勞
病瘧,仍用前方除麻黃根、牡蠣、麥芽、枳實、厚朴、黃柏、五味,加澤瀉、
柴胡、青皮、山梔各七分,甘草五分。服十餘帖,胸腹腰臍生小疥而愈。
一人於幼時誤服毒藥,泄痢。後復傷食腹痛,大泄不止。今雖能食,不作肌膚。
每至六七月,遇服毒藥之時,痛泄復作。善飢多食,胸膈似冷,夜間發熱。嗜
臥懶語,聞淫欲動,盜汗陽舉。心動驚悸,喉中有痰。小便不利,大便或結或
溏。過食則嘔吐瀉泄。脈皆濡弱而緩,右脈略大,尤覺弱也。次日,左脈三五
不調,或一二至緩,三五至駛,右脈如舊緩弱。
予曰:左脈不調者,此必欲動淫其精也。右脈尤弱者,由於毒藥損其脾也。理
宜固腎養脾。遂以人參錢半,白朮、茯苓、芍藥、黃耆、麥門冬各一錢,歸身、
澤瀉各八分,黃柏、知母、山楂各七分。煎服旬余而安。
一人年五十餘,形色蒼古。五月間泛木,與人爭辯,冒雨勞役受飢,且有內事,
夜半忽病。發熱惡食,上吐下瀉,昏悶煩躁,頭痛身痛。因自發汗,汗遂不止。
遣書來示,脈皆洪數。
予曰:脈果洪數,乃危症矣。蓋吐瀉內虛,汗多表虛,兼之脈不為汗衰,亦不
為瀉減,在法不治。但古人有言,醫而不活者有也,未有不醫而活者也。令用
人參五錢以救里,黃耆五錢以救表,白朮三錢、乾薑七分、甘草五分以和中安
胃,白茯苓一錢、陳皮七分以清神理氣。水煎,不時溫服一酒杯,看其病勢何
如。
服至六七帖,則見紅斑,而四肢尤甚,面赤,身及四肢脹悶,人來告急。予曰:
斑症自吐泄者多吉,謂邪從上下出也。但傷寒發斑,胃熱所致。今此發斑由胃
虛,而無根失守之火遊行於外也,可補而不可瀉,可溫而不可涼。若用化斑湯、
玄參、升麻之類,則死生反掌矣。仍令守前方服十餘帖,諸病悉減,斑則成瘡,
肢腫亦清而愈。
一人形短蒼白,平素善飲。五月間忽發寒熱,醫作瘧治,躁渴益甚,時常啖梨,
嘔吐痰多,每次或至碗許,飲食少進,頭暈昏悶,大便不通,小便如常或赤,
夜夢不安,或一日連發二次,或二日三日一發,或連發二日,平素兩關脈亦浮
洪,邀予適以事阻,令服獨參湯二三帖,嘔吐少止,寒熱暫住。三日,他醫曰:
渴甚脈洪,熱之極矣,復用獨參以助其熱,非殺之而何?及予往視,脈皆浮洪
近數。
予曰:此非瘧而亦非熱也。脈洪者,陰虛陽無所附,孤陽將欲飛越,故脈見此,
其病屬虛,非屬熱也。渴甚者,胃虛津少,不能上朝於口,亦非熱也。蓋年逾
六十,血氣已衰,加以瘧藥性皆燥烈,又當壯火食氣之時,老人何以堪此?然
則邪重劑輕,非參所能獨活。遂以參、耆各七錢,歸身、麥門冬各一錢,陳皮
七分,甘草五分,水煎。每次溫服一酒杯,服至六七帖,痰止病除食進。大便
旬余不通,導之以蜜,仍令服三十餘帖以斷病根,續後脈亦收斂而緩,非復向
之鼓擊而駛也。
一人年逾三十,形瘦蒼白,病食,則胸膈痞悶,汗多,手肘汗出尤多,四肢倦
怠或麻,晚食若遲,來早必泄,初取其脈,浮軟近駛,兩關脈乃略大。
予曰:此脾虛不足也。彼曰:已服參朮膏,胸膈亦覺痞悶,恐病不宜於參、耆
耶?予曰:膏則稠黏,難以行散故也。改用湯劑,痞或愈乎。令用參、耆各二
錢,白朮錢半,歸身八分,枳實、甘草各五分,麥門冬一錢,煎服一帖,上覺
胸痞,下覺失氣。彼疑參、耆使然。予曰:非也。若參、耆使然,只當胸痞,
不當失氣,恐由脾胃過虛,莫當枳實之耗耶!宜除枳實,加陳皮六分。再服一
帖,頓覺胸痞寬,失氣作,精神爽愷,脈皆軟緩,不大亦不駛矣。可見脾胃虛
者,枳實須散用為佐使,況有參、耆、歸、術為之君,尚不能制,然則醫之用
藥,可不慎哉!
一婦五十七歲,五月間因勞夜臥,天熱開窗,醒來遍身脹痛,疑是痧症,刮背
起紫疙瘩,因而胸膈脹痛,磨木香服之,致小腹作痛,咳嗽氣壅,不能伏枕,
吐痰腥臭,每次一二碗,亦或作泄,肛門脹急,自汗不止,身表浮腫。醫作傷
寒,而用發散;或作肺癰,而用寒涼,延綿一月,醫皆辭去。其子來告予,予
曰:第未知得何脈耳?告曰:醫謂脈洪數也。
予曰:年逾五十,血氣已衰,又加以小勞,而當酷熱之時,又不免壯火食氣。
且脈洪數,乃熱傷元氣而然,非熱脈也。所可慮者,脈不為汗衰,為泄減耳。
彼曰:用生脈湯,人參二錢,門冬二錢,五味一錢,病似覺甚。予曰:邪重劑
輕也。理宜黃耆五錢以固表,人參五錢以養內,白朮三錢、茯苓錢半滲濕散腫,
陳皮七分、吳茱萸四分消痰下氣,再加甘草五分以和之,門冬一錢以救肺,依
法煎服十餘帖,後雖稍安,脈與病反,終不救。
一婦年逾三十,形色脆白,久病虛弱,余為調治十餘載矣。須不能純,去泰去
甚。至嘉靖癸末,便道復為診之,左脈似有似無,右脈浮濡無力。予曰:平素
左脈不如此,今忽反常,深為之懼。越三日,再診,兩手脈皆浮濡,左則不似
有似無,右則略近於駛而已,乃知脈變不常,昨今異狀者,由虛而然也。今醫
以片時診察,即謂其病若何,遂解囊撮藥,此亦失之疏略,未必能盡其病情也。
近患頭眩眼昏,四肢無力,兩膝更弱,或時氣上衝胸,哽於喉中,不得轉動,
則昏懵口禁,不省人事,內熱口渴,鼻塞,飲食減,經水漸少。
予用人參三錢,歸身、白朮、麥門冬各一錢,黃耆錢半,黃柏七分,枳實五分,
甘草四分煎服。缺藥日久,前病復作,服之又安。
一人年逾三十,質弱色蒼,初覺右耳不時冷氣呵呵,如箭出一陣。越兩月餘,
左耳亦如右而氣出,早晨聲啞,胸前有塊攢熱,飯後聲啞稍開,攢熱少息,頃
間又復攢熱,咳嗽惡酸水,小便頻赤,大便溏泄,睡熟被嗽而醒,噦惡二三聲,
胸腹作脹,頭腦昏痛不堪,或時發熱,遍身疼痛,天明前病少息,惟攢熱不除,
近來午後背甚覺寒,兩腿麻冷。
令用人參二錢半,茯苓、門冬、白朮各一錢,黃連、甘草、枳實各五分,貝母、
歸身各一錢,白芍八分,煎服而愈。
一婦蒼白,不肥不瘦,年逾五十,病舌尖痛三年,才勞喉中熱痛,或額前一掌
痛,早起頭暈,飲食無味,胸膈痞悶,醫用消導清熱之藥不效。
予診右脈濡散,無力而緩,左脈比右頗勝,亦近無力。十五年前,哭子忒甚,
遂作憂思傷脾,哭泣傷氣,從東垣勞倦傷脾之例,用參、耆各錢半,白朮、芍
藥、天麻各一錢,川芎、玄參各七分,甘草、枳實各五分,黃柏、陳皮各六分,
煎服而愈。

楊梅瘡

一人色蒼黃瘦,年三十餘,病遍身惡瘡,因服輕粉而腳拘攣,手指節腫,額前
神庭下腫如雞卵大。方士令服孩兒骨,其法取初生孩兒,置磚地上,周以炭火
煏,使死孩成灰,紙裹放地上,出火毒為末,空心或酒或湯調二三錢,謂能補
也。邀予診視,脈皆濡緩而弱。
予曰:病已三年,毒已盡矣。但瘡潰膿血過多,以致血液衰少,筋失所養,故
腳為之拘攣。況手指節間,頭上額前,皆血少運行難到之處,故多滯而成腫,
理宜潤經益血,行滯散腫。今服孩骨,猛火炮炙,燥烈殊甚,且向所服輕粉,
性亦燥烈。丹溪曰:血難成易虧。今外被瘡膿所涸,內被燥劑所熯。以難成易
虧之血,曷能當此內外之耗乎?不惟腫不能消,殆必壽亦損也。問曰:《本
草》輕粉辛冷,何謂燥烈?予曰:《本草》注云,硃砂伏火者,大毒殺人,水
銀乃火煅硃砂而成,其性滑動,走而不守,氣味俱陽,從可知矣。陽屬熱火,
故毒比硃砂為甚,入耳蝕腦,入肉百節拘攣也。然輕粉又水銀和入皂礬,再加
火煅而成,是為陽中之陽,又復資以礬之燥烈,非大毒燥烈而何?
又問:此瘡從何而生?予曰:肝屬風而急暴,腎屬水而主液,為相火所寄。淫
夫淫婦,擾動厥陰之火,泄其腎水,既無以制火之沖逆,而反以為相火之助,
經曰「火自水中起」是也。故腎之液皆被火鬱成痰,濁痰瘀血,流注莖頭,發
為奸瘡,久而毒熱不解,復於兩腿厥陰經分,又生惡瘡。以其瘡狀類楊梅,故
俗為楊梅瘡,亦有如豌豆者,由其毒有微甚也。旬日之間,延及遍體者,以厥
陰屬風而急暴,又得相火以為之助,宜其發之暴且速也。
初生之時,體氣壯,大便堅,飲食進,惟防風通聖散為最宜。體氣弱,大便溏,
飲食少,則用四物加玄參、連翹、射干為主。大便稍泄,除射干。上體多者,
黃芩或防風為佐;下體多者,黃柏或牛膝為佐,引以皂莢針之鋒銳,和以甘草
節之甘緩,卻厚味,絕房帷,隨症出入服之,久久無有不安。或有惡湯藥者,
壯盛之人,則以三補丸加大黃、生地,用豬膽汁丸服;怯弱之人,則似三補丸
加玄參、生地,亦用豬膽汁丸服,似亦簡便。
世人慾求速效,皆用輕粉,濕痰被劫,三五日間,瘡因暫愈,然燥熱尚在,不
越一旬二旬,瘡又復作,翻思前藥,又劫又愈,愈又復發,展轉不休。殊不知
用一次劫藥,增一次燥熱,由是肢體或癰潰,或攣曲,遂成痼廢。《論語》
「欲速不達」,厥有旨哉。
又問:何以能相染也?予曰:其人內則素有濕熱,外則表虛腠疏。或與同厠,
而為穢氣所蒸;或與共床而為瘡汁所潰,邪氣乘虛而入,故亦染生此瘡。經曰
「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是也。亦有同厠同床而不染者,蓋由內無濕熱之積,
外無表虛疏湊之患,是以邪不能入,而瘡不相染矣。雖然,子之所慎齋戰疾,
然亦不可自恃而不加之意也。
又問:已誤於藥,悔不可追,今將何藥以解之乎?時正仲夏,予用十金湯去桂、
附,加紅花、牛膝、黃柏、薏苡仁、木香、火麻仁、羌活,煎服百帖,空心常
服東坡四神丹加黃柏,又少加蜀椒,以其能來水銀,然後腳伸能行,指腫亦消,
惟額腫敷膏而愈。
一人患此瘡,腳膝攣痛,有人取蝦蟆,治如食法,令食之而攣痛遂愈,此亦偶
中也。
又一人患此瘡,腳痛而腫。或令採馬鞭草煎湯熏洗,湯氣才到,便覺爽快,候
溫洗之,痛腫隨減。此草在處有之,檻外空地尤多。其葉類菊,春開細碎紫花,
秋復再花,抽穗如馬鞭,故名馬鞭草。
又一人患此瘡,遍身筋骨疼痛。遇一道流,問曰:「神色憔悴,有病耶?」曰:
「因瘡遍身痛也。」道流曰:「輕粉多矣,吾亦被其毒矣。」遂示一方,不過
數味藥也。但每帖入鉛五錢,打扁同煎,服之果驗。凡患此瘡年久不愈者,用
萆薢二三兩為君,隨症虛實,加入他藥,罔有不效,蓋萆薢善驅濕熱故也。
一人年三十餘,因患此瘡,服輕粉,致右腹肋下常有痞塊,右眼黑珠時有丁子,
努出如雀屎許,間或又消,身有數瘡未痊。一醫為治瘡毒而用硝、黃,一醫為
治痞塊而用攻克,一醫為治眼丁而用寒涼。諸症不減,反加腹痛腸鳴,大便滑
泄,胸膈壅悶,不思飲食,噯氣吐沫,身熱怠倦,夜臥不安。季冬請予往診視,
脈皆浮濡近駛。
曰:誤於藥也。前藥多系毒劑,胃中何堪此物耶?遂令棄去。更用人參四錢,
黃耆二錢,白朮三錢,茯苓、炒芍藥各一錢,陳皮、神麯、升麻各七分,甘草、
肉豆蔻各五分,煎服五帖,為泄痛定。減去升麻,又服五帖,膈寬食進。減去
豆蔻,再服五帖,諸症皆除。月餘痞塊亦散,眼丁亦消。

肺癰

一婦年近三十,形色瘦白,素時或咳嗽一二聲,月水或前或後。夏月取涼,遂
嗽甚,不能伏枕者月餘,痰中或帶血,或兼膿,嗽緊則吐食。醫用芩、連、二
陳不效,復用參、耆等補藥病重。
予視左脈浮滑,右脈稍弱而滑,幼傷手腕,掌不能伸,右脈似難憑矣。乃以左
脈驗之,恐妊兼肺癰也。遂以清肺瀉肺之劑進之。三服而能著枕,痰不吐,膿
不咯,惟時或惡阻。予曰:此妊之常病也。教用薏苡仁、白朮、茯苓、麥門冬、
黃芩、阿膠煎服,病減。
月餘,復為診脈,皆稍緩而浮。曰:熱已減矣。但吐紅太多,未免傷胃,教用
四君子加陳皮、黃芩、枳殼煎服調理。妊至六月,食雞病作,卻雞而愈。至九
月,病又復作,聲啞,令服童便獲安。予曰:產後病除,乃是佳兆,病若復來,
非吾所知。月足而產,脾胃病作,加泄而卒。

腳瘡

一婦瘦長面紫,每遇春末夏初,兩腳生瘡,膿泡根紅,艱於行步,經水不調。
邀予診視,脈皆濡弱近駛,兩尺稍滑。
曰:血熱也。醫用燥劑居多,故瘡不瘥。令用東坡四神丹加黃柏,蜜丸服之,
瘡不復作。

癰腫

邑庠司訓余先生,年幾六十,長瘦色蒼,赴福建考試,官回,病背腿癰腫。一
腫愈,一腫作,小者如盞,大者如鍾,繼續不已,俗曰流注是也。醫皆欲用十
宣散、五香湯、托裡散。予為診之,脈皆濡弱。
曰:此非前藥所宜也。夫以血氣既衰之年,冒暑遠步熱瘴之地,勞傷形,熱傷
氣矣。經云邪之所湊,其氣必虛。理宜滋補,使氣運血行,腫不作矣。遂用大
補湯減桂,倍加參、耆、歸、術,佐以黃柏、黃芩、紅花,服至二三十帖,視
腫稍軟者,用砭決去其膿,未成者果皆消釋。仍服二三十帖,以防後患。
一人肥短紫淡,年逾三十,因勞感濕,兩腿胯間結核痛甚。醫用蒜片艾灸,又
針大敦、三陰交,又以藥水洗之,遂致陰囊腫脹如升,莖皮腫如水泡。復進人
參敗毒散,皆不中病。邀予往診,脈皆濡緩而弱略駛。
曰:此濕氣乘虛而入,鬱而為熱成結核也。理宜補中行濕,可免後患。月餘,
左腿內廉厥陰經分腫痛如碗,惡寒發熱,復用蒜灸。六日後,腫潰膿出,體倦,
頭面大汗,手足麻木,瘡下又腫如碗,寒熱大作,始信予言。
用人參三錢,黃耆三錢,白朮錢半,歸身尾、牛膝、茯苓各一錢,青皮、黃柏
各七分,甘草節五分,煎服五六帖,右額羊矢穴分腫痛,長五寸許,亦作寒熱。
醫謂補塞太過,欲改前方。彼言汪君已有先見,所制之方必不誤我,銳意服之。
月餘,腫皆膿潰成痂而愈。惟左腳委中筋急短縮,艱於行步,彼疑為躄,遣書
來問。予曰:膿血去多,筋失所養故也,藥力足日,當不躄矣,果驗。
後覺陰囊腫縋,他醫加茴香、吳茱萸治疝等藥不效。予適至彼,令守前方,減
去治疝等藥,加升麻一錢,服一二貼囊即縮矣。乃語予曰:先生神醫也,乃詳
告吾病原乎。
予曰:經云營氣不從,逆於肉理,乃生癰腫。又云受如持虛。蓋謂氣餒行遲,
血少留滯,則阻逆肉理,乃作癰腫也。久則鬱而已熱,化肉腐筋而成膿矣。腫
在厥陰,雖曰多血,亦難供給日之所耗,夜之所損,故邪乘虛,留結不散,如
持虛器而受物也。身之血氣,如風與水,風疾水急,則頹陂潰堤,莫有能御之
者也;風息水細,則沙障石壅,多有所阻礙矣。故今補其氣血,使氣壯而行健,
血盛而流通,又何腫之不散,結之不行哉?彼曰:理也。

疝腫

一兒八歲,㿗疝,陰囊腫脹,核有大小。予令燒荔枝核灰,茴香炒為末,等分,
食遠溫酒調服二錢。不過三服愈。
一兒六歲,陰囊脹大如盞,莖皮光腫如泡。一醫為之滲濕行氣,不效。邀予診
視,脈皆濡緩。
曰:脈緩無力者,氣虛也。經云膀胱者,津液之府,氣化出焉。氣虛不足,無
能運化而使之出矣。宜升陽補氣可也。遂以人參為君,黃耆、白朮、茯苓為臣,
牛膝、升麻、陳皮為佐,甘草梢為使,煎服一二帖,囊皺腫消,三帖痊愈。

調經

一婦瘦小,年二十餘,經水紫色,或前或後,臨行腹痛,惡寒喜熱,或時感寒,
腹亦作痛。脈皆細濡近滑,兩尺重按略洪而滑。
予曰:血熱也。或謂惡寒如此,何得為熱?曰:此熱極似寒也。遂用黃連酒煮
四兩,香附、歸身尾各二兩,五靈脂一兩,為末粥丸,空腹吞之,病退。
一婦身瘦面黃,舊有白帶,產後憂勞,經水不止五十餘日,間或帶下,心前熱,
上身麻,下身冷;背心脹,口鼻乾,額角冷,小便頻而多,大便溏而少,食則
嘔吐,素厭肉味,遣書示病如此。
予曰:雖未見脈,詳其所示,多屬脾胃不足。令服四君子湯加黃芩、陳皮、神
麯、歸身二帖,紅止白減。復以書示曰:藥其神乎!繼服十餘帖,諸症悉除。
一婦經行,瀉三日,然後行。診其脈,皆濡弱。曰:此脾虛也。脾屬血屬濕,
經水將動,脾血已先流注血海,然後下流為經。脾血既虧,則虛而不能運行其
濕。故作參苓白朮散,每服二錢,一日米飲調下二三次,月餘經行不瀉矣。
一婦產後,經行不止,或紅或白或淡。病逾八月,面色黃白,性躁,頭眩,腳
軟,醫用參耆補藥病益加,用止澀藥無效。邀予診之,右脈濡弱無力,左脈略
洪而駛。
曰:右脈弱者,非病也,左脈偏盛,遂覺右脈弱耳,宜主左脈,治以涼血之劑。
遂以生地、白芍、白朮各一錢,黃芩、阿膠、歸身各八分,陳皮、香附、川芎、
椿根皮、茯苓各六分,柴胡、甘草各五分,煎服二十餘帖而愈。
一婦形長質脆,面色黃白,孀居十餘年,平素食少,內外俱勞,年五十二歲。
二月忽血崩,若左手覺熱,崩則又甚。醫用苦寒黑灰涼血止血之劑,益劇。更
用膠艾湯,少愈。偶因子病,住藥月餘,後服前湯,崩則日少夜多。七月盡,
來就予治。右脈浮軟頗大,左脈軟小而,緩獨左尺尤近微弱。
予謂:左脈主血,得此與病相應,右脈主氣,今診得浮軟,此乃脾胃氣不足也。
蓋脾具坤靜之德,而有乾健之運,虛則不能健運其血矣。胃氣者,陽氣也,陽
主升舉,虛則不能升舉其血矣。經曰陽病竭而下者此也。又曰陽病治陰,陰病
治陽,正其血氣,各守其鄉,其治此病之謂歟。今氣不能健運升舉,以致血崩,
法當治陽。
世醫昧此,但知血熱則行,逢冷則凝,逢寒則止,故用苦寒黑灰之劑。殊不知
苦以泄胃,寒則降下,故經曰苦傷氣,寒傷血,安能治其崩哉?蓋脾胃屬土惡
濕,喜溫畏寒,理宜甘溫養其脾,則熱自除,氣自運,而血隨氣各歸其經矣。
東垣曰溫能除大熱。經曰形不足者,溫之以氣。又曰氣生形。又曰氣固形實,
形主血。又曰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故古人治血多用養氣,豈無所本
哉?血逢黑則止,但可以治標耳。經曰胃者五藏之本,苟不固本,未免止而復
發。況其所病,或勞,或怒,或惡食,而崩愈甚,此蓋由脾胃不足,不勝其勞
怒也。
遂用參、耆各四錢,歸、術各一錢,甘草、厚朴各五分,炒蒲黃、阿膠各七分,
煎服十餘帖,崩則晝止夜來。夫夜則陰旺陽衰,陽不足以攝血故也。再以棕皮、
五倍子、蓮蓬燒灰,加阿膠、蒲黃,粥丸,臨晚服,而夜亦止。但清水常流,
大便結燥,小便日無夜有。又用潤麻丸加木通、車前,空心吞之。然腰與小腹
及腳腿皆痛,胸膈不寬。
予適出月余,歸診,脈皆沉細而數。予曰:數脈所主為熱,其症為虛,脈與向
日不同,而症反覺虛者,多因久服前藥,失於加減,故藏府習熟,而病反見化
於藥矣,令暫止藥。
乘轎歸家,登山度嶺,加以應接人事,勞而又勞,越三日,血大崩約一桶許,
昏懵而氣息奄奄,良久稍蘇,是夜又崩二三碗許,仍復昏懵。予往視之,脈仍
沉細而數。予曰:五十以後,血氣大脫,實難求生,但不忍坐視其斃耳。乃用
大劑,參、耆各七錢,歸、地、薑、附各一錢,甘草五分,煎服二三帖,脈數
略減,頭痛昏弱,腰腳腿痛亦愈。日則胸膈似煩,至夜亦愈。但小腹時覺微痛,
清水常流不絕。
經曰衝脈者,經脈之海,主滲溪谷,與陽明合於宗筋,會於氣街,而陽明為之
長,皆屬於帶脈。故陽明虛,則衝脈失養,不能滲灌,氣化為水而下流矣。待
其胃氣稍完,則清者運而為津液,濁者滲而為小便,而水或可止也,經曰「壯
者氣行則愈」是矣。若遇嚴寒,又覺小腹腰腳腿痛者,亦由陽虛不御其寒故也。
天地稍和,又不覺矣。予曰:病須少愈,然血氣虛脫,來春恐無以資生髮之氣
耳。至春,果洞瀉而歿。
丹溪曰:氣病補血,須不中,亦無所害。血病補氣,則血愈虛散,是謂誅罰無
過。今病血病,而治以參、耆,寧不犯丹溪之戒乎?予曰:學貴疏通,不可執
泥。丹溪又曰:衝任二脈為經脈之海。二脈無損,則血氣之行,外循經絡,內
榮五藏。若勞動過極,損傷二脈,則衝任氣虛,不能約制其血,故忽大下,謂
之崩中。治宜舉養脾胃,大補氣血。丹溪治血,何常不歸於氣虛而養脾胃也!
東垣亦曰血脫益氣。古聖人之法也,先理其胃,以助生髮之氣,諸甘藥為之先
務。蓋甘能生血,此陽生陰長之理,故先助胃氣。且人之身,納穀為寶。予考
聖經前賢所治血病,未嘗專主於治血而不養氣。要在臨病識宜耳。須然此固不
免於死,所以得遲延而無苦楚者,恐亦由於藥力也。因筆之,幸同志者考其得
失。
一婦年逾四十,形長色脆,病經不調,右脈浮軟而大,左脈虛軟而小近駛。嘗
時經前作泄。今年四月,感風咳嗽,用湯洗浴,汗多,因泄一月。六月,復因
洗浴,發瘧六七次。瘧須止,而神思不爽。至八月盡,而經水過多,白帶時下,
泄瀉,遂覺右腳疼痛。舊曾閃朒腳跟。今則藉此延痛,臀腿腰脅尾骨、脛項左
邊筋皆掣痛。或咳嗽一聲,則腰眼痛如刀扎。日輕夜重,叫號不已。幸痛稍止,
飲食如嘗。今詳月水過多,白帶時下,日輕夜重,瀉泄無時,亦屬下多亡陰。
宜作血虛論治,然服四物止痛之劑益甚。九月,予復診視,始悟此病,乃合仲
景所謂陽生則陰長之法矣。
夫經水多,白帶下,常泄瀉,皆由陽虛陷下而然,命曰陽脫是也。日輕夜重,
蓋日陽旺而得健運之職,故血亦無凝滯之患,而日故輕也。夜則陰旺而陽不得
其任,失其健運之常,血亦隨滯,故夜重也。遂以參、術助陽之藥,煎服五七
帖,痛減。此亦病症之變,治法殊常,故記之。
一婦年二十一歲,六月經行,腹痛如刮,難忍求死。脈得細軟而駛,尺則沉弱
而近駛。予曰:細軟屬濕,數則為熱,尺沉屬郁,此濕熱鬱滯也。以酒煮黃連
半斤,炒香附六兩,五靈脂半炒半生三兩,歸身尾二兩,為末,粥丸,空心湯
下三四錢,服至五六料。越九年,得一予。又越四年,經行兩月不斷,腹中微
痛,又服前丸而愈。續後經行六七日,經止則流清水,腹中微痛,又服前丸,
而痛亦止。又經住只有七八日,若至行時,或大行五六日。續則適來適斷,或
微紅,或淡紅。紅後嘗流清水,小腹大痛,漸連遍身胸背腰腿骨里皆痛,自巳
至酉乃止。痛則遍身冷,熱汗大出,汗止痛減,尚能飲食。自始痛至今歷十五
年,前藥屢服屢效,今罔效者,何也?予在休寧率口,其母伴女荷轎,至彼就
醫。脈皆洪滑無力,幸其尚有精神。予曰:此非舊日比矣,舊乃鬱熱,今則虛
寒,東垣曰「始為熱中,終為寒中」是也。經曰脈至而從,按之不鼓,乃陰盛
格陽,當作寒治,且始病時而形斂小,今則形肥大矣。醫書曰瘦人血熱,肥人
氣虛,豈可同一治耶?所可慮者,汗大泄而脈不為汗衰,血大崩而脈不為血減
耳。其痛日重夜輕,知由陽虛不能健運,故亦凝滯而作痛。以症參脈,宜用助
陽。若得脈減痛輕,方為佳兆。遂投參耆歸術大劑,加桂、附一帖。來早再診,
脈皆稍寧。隨即回宅,服至二三十帖,時當二月。至五月,予適往城,視之,
病且愈矣。蓋病有始終寒熱之異,藥有前後用舍不同,形有少壯肥瘦不等,豈
可以一方而通治哉?後聞乳有隱核數枚,彼時失告於予,訪之外科,歸罪於多
服參、耆而然。殊不知肥人氣虛多滯,若能久服前藥,不惟乳無隱核,縱有亦
當消矣。多因病退卻藥,血氣未充,故氣滯血凝而成此核,經曰「壯者氣行則
愈」是矣。予以書喻柢,恐一齊傳眾楚咻,莫能回其惑也。
一婦每臨經時,腰腹脹痛,玉戶淫淫,蟲出如鼠黏子狀,綠色者數十枚,後經
水隨至。其夫問故。予曰:厥陰風木生蟲,婦人血海屬於厥陰,此必風木自甚,
兼脾胃濕熱而然也。正如春夏之交,木甚濕熱之時,而生諸蟲是也。宜清厥陰
濕熱耶。令以酒煮黃連為君,白朮、香附為臣,研末,粥丸,空服。吞之月餘,
經至無蟲而妊矣。
一婦形質瘦小,面色近紫,產後年餘,經水不通。首夏忽病,嘔吐,手指麻痹,
攣拳不能伸展,聲音啞小,噦不出聲。醫皆視為風病,危之。予診脈,皆細微
近滑。曰:此妊娠惡阻病也。
眾謂經水不通,安有妊理?予謂天下之事有常有變,此乃事之變也。脈雖細微,
似近於滑;又尺按不絕,乃妊娠也。遂以四君子加二陳治之,諸症俱減,尚畏
粥湯,惟食干糕香燥之物而有生意。

出部脈

一婦年逾四十,形色頗實,常患產難倒生,經水不調,或時遍身骨節疼痛,食
少倦怠,自汗。予為診之,兩手脈皆不應,惟右關輕按,隱隱然微覺動也。疑
脈出部,以指尋按經渠列缺穴分,亦不應。余甚怪之,乃叩其夫。曰:有孕,
時醫診亦言無脈。後服八物湯,幸爾易產而得一子。予曰:此由稟賦本來脈不
應也,無足怪焉。可見天下事變出無窮,果難一一以常理測也。如《脈經》所
謂,但道其常而已。兩手無脈,不傷其生,又不妨於胎妊,豈《脈經》所能論
及耶?脈或兩手出部,或一手出部,予見多矣。兩手無脈,而人如故,此亦理
之所無,事之大變,故筆記。
一婦有病,請予診之。右脈緩濡而弱,左手無脈,再再尋之,動於腕臂外廉陽
谿偏歷之分。乃語之曰:左脈離其部位,其病難以脈知。以右脈言之,似屬於
脾胃不足也,尚當言其病焉。告曰:每遇經未行前咯血數口,心嘈不安,食少
懶倦。予以四君子湯加山梔、陳皮、麥門冬、牡丹皮,煎服數帖而安。
予嘗考孫兆診一釋者,左脈出部,動於臂上。曰:此反脈也,醫書不載。脈行
常道,豈有移易?或者少年驚撲,震動心神,故脈脫故道耳。年既長大,血氣
已定,不能復移也。僧曰:果如所言。予詢此婦,未嘗得驚,而脈如是,可見
亦由於稟賦也。後在歙之江村,診得兩手脈俱出部者數人,或左或右,一手脈
出部者尚多。信行診一婦人,兩手脈亦出部。凡此皆事變無窮,理之莫測,豈
皆由於驚動哉。夫此須非經水之病因,其脈類前案。故錄於此。

妊病
一婦懷妊八月,嘗病腰痛不能轉側,大便燥結。醫用人參等補劑,痛益加。用
硝、黃通利之藥,燥結雖行,而痛如故。予為診之,脈稍洪近駛。
曰:血熱血滯也。宜用四物加木香、乳、沒、黃柏,火麻仁。煎服四五帖,痛
稍減,燥結潤,復加發熱面赤,或時惡寒。仍用前方去乳、沒、黃柏,加柴胡、
黃芩。服二帖,而寒熱除,又背心覺寒,腰痛復作。予曰:血已利矣,可於前
方加人參一錢。服之獲安。
一婦嘗患橫生逆產七八胎矣,子皆不育。予診脈皆細濡頗弦。曰:此氣血兩虛
兼熱也。
或曰:氣血有餘,方成妊娠。氣血既虧,安能胎耶?予曰:觀其形長瘦而脈細
濡,屬於氣血兩虛;色青脈弦,屬於肝火時熾;而兩尺浮滑,似血虛為輕,而
氣虛為重也。宜以補陰丸除陳皮,倍加香附、參、耆,蜜丸服之,常令接續,
逾年臨產,果順而育一子。

產後

一婦產後滑泄,勺水粒米弗能容,即時泄下,如此半月餘矣。眾皆危之,或用
五苓散、平胃散,病益甚。邀予診之。脈皆濡緩而弱。
曰:此產中勞力,以傷其胃也。若用湯藥,愈滋胃濕,非所宜也。令以參苓白
朮散除砂仁,加陳皮、肉豆蔻,煎薑棗湯調服,旬余而安。
一婦產後,時發昏瞀,身熱汗多,眩暈口渴,或時頭痛惡心。醫用四物涼血之
劑,病不減。復用小柴胡,病益甚。予為診之,脈皆浮洪搏指。
予謂:產後而得是脈,又且汗多,而脈不為汗衰,法在不治。所幸者,氣不喘,
不作泄耳。其脈如是,恐為涼藥所激也。試用人參三錢,黃耆二錢,甘草、當
歸各七分,白朮、門冬各一錢,乾薑、陳皮、黃芩各五分,煎服五帖,脈斂而
病漸安。

小兒驚癇

一女年六歲,病左手不能舉動三年矣,後復病癇。初用人參、半夏,或效或否。
予診左脈浮洪,右脈頗和。
曰:痰熱也。令以帛勒肚,取茶子去殼三錢,挼碎,以滾湯一碗,濾取汁,隔
宿勿食,早晨溫服。吐痰如大蒜瓣者三碗許,手能舉動,癇亦不作。
予孫應達,初生未滿一月,乳媼抱之懷間,往觀春戲時,風寒甚切。及回,即
啼不乳,時發驚搐。始用蘇合香,繼用驚搐藥,不效,眾皆危之。
予曰:小兒初生,血氣未足,風寒易襲,此必風邪乘虛而入也。風喜傷脾,脾
主四肢,脾受風擾,故四肢發搐,日夜啼叫不乳。經曰「風淫末疾」是也。其
治在脾。脾土不虛,則風邪無容留矣。因煎獨參湯,初灌二三匙,啼聲稍緩。
再灌三五匙,驚搐稍定。再灌半酒杯,則吮乳漸有生意。

泄瀉

一孩孟秋泄瀉,晝夜十數度,醫用五苓散、香薷飲、胃苓湯加肉豆蔻,罔有效
者。
予曰:此兒形色嬌嫩,外邪易入,且精神怠倦,明是胃氣不足,而為暑熱所中,
胃虛挾暑,安能分別水穀?今專治暑而不補胃,則胃愈虛,邪亦著而不出。經
曰「壯者氣行則愈,怯者著而成病」是也。令濃煎人參湯飲之。初服三四匙,
精神稍回。再服半酒杯,瀉泄稍減。由是節次服之,則乳進而病脫。

卷之下

答銀臺宋公書

醫以望、聞、問、切四者為務。蒙示貴恙,只得問之一事而已,餘三事俱莫得
而詳也。
依命奉去藥方,或效或否,故難預必。茲以理論,多屬於陰虛而兼有熱也。經
曰一勝則一負。蓋血者,陰也。陰虛則陽亢,理之必然。陽亢熱動,宜其血得
熱而妄行。或嗽或吐,不免有血,此皆陰虛發熱之病理,宜滋陰養血,清熱潤
肺,是其治焉。此特論其理之常也。
其中又有變其常者,亦當變其常以治之矣。經曰衝任二脈,為血之海,主滲灌
溪谷。而陽明為之長,陽明者,胃也。或有勞動損其衝任,則血不得滲灌而越
上於上竅,故陽明胃脈亦失所養,或飲食無味,或食則難飢,或噁心嘔吐,或
胸膈痞悶,或大便不常,此又初因陰虛而終致於陽虛也。夫因陰虛而致陽虛,
則滋陰降火之法,又難例用,當從東垣陽生陰長而用甘溫之劑矣。經曰陽氣者,
精則養神,柔則養筋。蓋心主血而藏神,肝主筋而藏血。若胃之陽氣有虧,是
陽氣之精者亦虛,而心神失養,不能以主血;陽氣之柔者亦損,而肝筋失養,
不能以藏血。心既不能主血,肝又不能藏血,欲其血之不妄行也難矣。此又陰
變為陽之病,豈可以其陰虛例治而損其陽也。
嘗考《褚氏遺書》有曰,人年十六精始通,未及十六而先損其精,則骨髓未滿,
後必有難名之疾。得聞所患,已犯褚氏之戒,必須遠色節欲以固其本,然後調
之以藥以治其末,庶幾內外兼修,本末兩盡,病之愈也有日矣。苟徒恃乎藥而
無敬謹之功,是謂舍重就輕,欲求病愈難哉。
四物湯加黃柏、知母,乃滋陰降火妙劑。若飲食無味,或飲食不思,此方又難
例用,宜兼用四君子湯。仲景曰血虛氣弱,宜用人參。人參不惟補氣,亦補血
也。況藥無定性,與熱藥同用則熱,寒藥同用則寒。今用人參而以寒藥制之,
人參雖溫,亦莫能逞其勢矣。又曰人參補氣,今以耗氣之藥監之,雖欲補氣,
亦莫恣其性矣。幸毋以南北見疑,東垣北人也,常用人參,考之東垣書可證矣。
但加減活法在乎病者消息出入,如嗽加麥門冬,痰加貝母,咯血加藕節,氣喘
加阿膠,痞悶加枳實。二方相合,名曰八物湯,兼補血與氣也。請與高明議其
可否。

腹痛

一人面色蒼白,年四十六,素好酒色犬肉。三月間,因酒連有二夜房事,遂病
左腹痛甚,後延右腹,續延小腹,以及滿腹皆痛。日夜叫號,足不能升,臥不
能仰,汗出食阻。自用備急丸,利二三行而隨止,痛仍不減。
予診之,脈皆細駛,右脈頗大於左,獨脾脈弦且滑。扶起診之,右脈亦皆細數。
恐傷酒肉,用二陳湯加黃芩、山楂、曲、櫱,進之不效。再用小承氣湯,仍復
不利。蜜煎導之,亦不利。乃以大承氣湯,利二三行,痛減未除。令其住藥,
只煎山楂飲之。次日煩躁嘔惡,渴飲涼水則覺惡止爽快。次早再診,脈皆隱而
不見。四肢逆冷,煩躁不寧,時復汗出。舉家驚愕,疑是房後陰症,擬進附子
理中湯。
予曰:此治內寒逆冷也。《活人書》云四逆無脈,當察症之寒熱。今觀所患,
多屬於熱,況昨日脈皆細數,面色近赤,又兼酒後而病。六脈雖絕,蓋由壯火
食氣也。四肢者,諸陽之本。氣被壯火所食,不能營於四肢,故脈絕而逆冷也。
此類傷暑之症,正合仲景所謂熱厥者多,寒厥者少,急用大承氣湯下之之類。
向雖下以大承氣,其熱尚有未盡,難以四逆湯症與比。今用附子熱藥,寧不助
火添病耶?如不得已,可用通脈四逆湯,尚庶幾焉。以其內有童便、豬膽汁監
製附毒,不得以肆其瘧也。
連進二服,脈仍不應,逆冷不回,渴飲煩躁,小便不通,糞溏反頻,腹或時痛,
更進人參白虎湯二帖。燥渴如舊,更用參、術各三錢,茯苓、麥門冬、車前各
一錢,北五味、當歸各五分。煎服一帖,脈漸隱隱見如蛛絲。予曰:有生意也。
仲景論絕脈服藥微續者生,脈暴出者死是也。
左手左腳亦略近和,不致冰人。右之手足如舊逆冷,但口尚渴,大便尚溏,一
日夜約有十數次,小便不通。予曰:渴而小便不利者,當利其小便。遂以天水
散冷水調服。三四劑不應。再以四苓散加車前、山梔,煎服二帖,小便頗通。
但去大便,而小便亦去,不得獨利。予曰:小便不利,煩渴未除,蓋由內熱耗
其津液也。大便尚溏者,亦由內熱損其陽氣,陽氣不固而然也。遂用參、術各
三錢,茯苓錢半,白芍、車前、門冬各一錢,山梔七分,北五味五分,連進數
服,至第九日,逆冷回,脈復見,諸症稍減而向安矣。

咯痰

一人年逾四十,面色蒼白,平素內外過勞,或為食傷,則咯硬痰而帶血絲。因
服寒涼清肺消痰藥,至五六十帖,聲漸不清而至於啞。夜臥不寐,醒來口苦,
舌乾而常白胎。或時喉中閣痛,或胸膈痛,或噯氣,夜食難消,或手靠物久則
麻,常畏寒,不怕熱。前有 㿗疝,後有內痔,遇勞則發。初診左脈沉弱而緩,
右脈浮軟無力。續後三五日一診,心肺二脈浮虛,按不應指。或時脾脈輕按閣
指,重按不足。又時或駛,或緩,或浮,或沉,或小,或大,變動全無定準。
夫脈不常,血氣虛也。譬之虛偽之人,朝更夕改,全無定準;的實之人,朝斯
夕斯,常久不移。以脈參症,其虛無疑,虛屬氣虛,為重也。蓋勞則氣耗而肺
傷,肺傷則聲啞;又勞則傷脾,脾傷則食易積。前疝後痔遇勞而發者,皆因勞
耗其氣,氣虛下陷,不能升舉故也。且脾喜溫畏寒,而肺亦惡寒,故曰形寒飲
冷則傷肺。以已傷之脾肺,復傷於藥之寒涼,則聲安得不啞?舌安得不胎?胎
者,仲景謂胃中有寒,丹田有熱也。夜不寐者,由子盜母氣,心虛而神不安也。
痰中血絲者,由脾傷不能裹血也。胸痛噯氣者,氣虛不能健運,故鬱於中而噯
氣,或滯於上則胸痛也。
遂用參、耆各四錢,麥門、歸身、貝母各一錢,遠志、酸棗仁、牡丹皮、茯神
各八分,石菖蒲、甘草各五分,其他山楂、麥芽、杜仲隨病出入,煎服年餘而
復。益以寧志丸藥,前病日漸愈矣。且此病屬於燥熱,故白朮尚不敢用,況他
燥劑乎?

瘀血

一人年十五,色黃悴。十二月間,忽嘔瘀血一二碗,隨止。當請小兒科丁氏調
治,肌體尚弱,常覺頭暈。近乎三月間,天熱行路,出汗逾日,又少費力頗倦,
日仄頓然昏暈,不省人事,手足擾亂,顛倒錯亂,將一時久方定。次日亦然。
續後每日午時前後,如期發一次。近來漸早,自辰至午,連發二次,漸至三四
次,比前稍輕。發時自下焦熱,上至胸壅塞,則昏暈良久方蘇,始疑是瘧和癇。
醫云火動,又云痰症,用牛黃丸以竹瀝、薑汁磨服二次,共四丸,又與煎藥多
清痰火之劑。服後,每日只發一次。止則汗多,口乾,食少,身熱時多,涼時
少。
予脈之,皆浮虛洪數,不任尋按,坐起則覺略小,亦不甚數。脈書曰數脈所主
為熱,其症為虛。三日後再診,左脈小而滑,右脈大而滑,獨肺部浮軟,按之
似蟄蟄有聲。與昨脈不同者,虛之故也。
夫陽氣者,清純沖和之氣也。或勞動過度,或酒食過傷,則擾動其陽,變而為
邪熱矣。然脾胃以陽氣為主,陽變為熱,血必沸騰而越出於上矣。昏暈者,由
熱熏灼,故神昏運倒而類風也。風之旋轉運動,與火相類。每覺下焦熱上,胸
膈壅塞而即發者,脾脈從足入腹至胸,今下焦熱上,乃脾火也。然胸膈,心肺
之分,為陽之位。清陽居上,今邪熱擾之,則陽不得暢達,而心肺之神魄不免
為之而昏亂矣。況五藏皆賴胃氣以培養,胃受火邪則五藏皆無所稟,而所藏之
神亦無所依,故肺之魄,心之神,肝之魂,脾之意,腎之志,安得不隨之潰亂
躁擾而昏瞀耶?多發於午前後者,乃陽氣所主之時。陽為邪擾,不能用事,故
每至其時而輒發也。且汗多津液泄,口乾津液少,醫用牛黃、硃砂、琥珀、南
星、半夏等而復燥之,是愈益其燥,故暫止而復發,不能拔去其病根也。
因取參、耆各二錢半,遠志、山楂、川芎、黃芩各七分,天麻、茯神、麥門冬
各一錢,甘草、陳皮各五分,歸身八分,白朮一錢半,煎服十餘帖,而病不復
發矣。

陽虛

一人年逾三十,神色清減,初因傷寒過汗,是後兩足時冷,身多惡寒,食則易
飢,日見消瘦,夢遺甚頻,筋骨疼痛,久伏床枕,不出門戶。醫用滋陰降火不
效。予視,左脈浮虛而緩,右脈浮弦而緩,此陽虛也。病者言易飢善食,夢遺
甚頻,似屬陰虛,若作陽虛而用參、耆,恐增病矣。予故為之備論其病。
古人謂脈數而無力者,陰虛也;脈緩而無力者,陽虛也。今脈皆浮虛弦緩,則
脈為陽虛可知矣,參症論之,病屬陰虛,陰虛則發熱,午後屬陰,當為午後則
遍身發熱,惡熱,揭胸露手,蒸蒸熱悶而煩躁也。今患並無是症,何得認作陰
虛?夫陽虛則惡寒,雖天暖日和,猶恐出門,怕寒惡風。今患兩足時冷,身多
畏寒,皆陽虛之驗矣。又被汗多亡陽,非陽虛而何?今日食則易飢,非陰虛火
動也。蓋脾胃以氣為主,氣屬陽,脾胃之陽已虛,又被苦寒屬陰之藥以瀉其陽,
則陽愈虛而內空竭,須借穀氣以扶助之,故易飢而欲食,食亦不生肌肉也。經
曰飲食自倍,腸胃乃傷,又曰飲食不為肌膚,其此之謂歟。夢遺亦非特陰虛。
經曰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今陽既虛,則陽之精氣不能養神,而心藏
神,神失所養,則飄蕩飛揚而多夢矣;陽之柔氣不能養筋,而肝主筋以藏魂,
筋失所養,則遍身筋骨為之疼痛。魂亦不藏,故夢寐欠安,何得而不遺乎?經
曰氣固形實。陽虛則不能固,而精門失守,此遺之所以頻而不禁也。
經曰腎者,胃之關也。今若助陽以使其固,養胃以守其關,不患遺之不止矣。
遂用參、耆各二錢,白朮一錢,甘草五分,枳實、香附、山楂、韭子各五分,
煎服半年,隨時令寒暄升降而易其佐使,調理而安。

耳膿

一人年近六十,面色蒼白,病左耳聾三十年矣。近年來或頭左邊及耳皆腫潰膿,
膿從耳出甚多,時或又腫復膿。今則右耳亦聾,屢服祛風去熱逐痰之藥不效。
予診,左手心脈浮小而駛、肝腎沉小而駛,右脈皆虛散而數,此恐乘輿遠來,
脈未定耳。來早脈皆稍斂不及五至,非比日前之甚數也。
夫頭之左邊及耳前後,皆屬於少陽也。經曰:少陽多氣少血。今用風藥、痰藥
類皆燥劑。少血之經,又以燥劑燥之,則血愈虛少矣。血少則澀滯,澀滯則壅
腫,且血逢冷則凝,今復以寒劑凝之,愈助其壅腫,久則鬱而為熱,腐肉成膿,
從耳中出矣。漸至右耳亦聾者,脈絡相貫,血氣相依,未有血病而氣不病也,
是以始則左病而終至於右亦病矣。況病久氣血已虛耳,人年六十,血氣日涸;
而又出久勞傷氣血,又多服燥劑以損其氣血,膿又大泄,已竭其氣血,則虛而
又虛可知矣。以理論之,當以滋養氣血,氣血健旺,則運行有常,而病自去矣。
否則不惟病且不除,而腦癰耳疽抑亦有不免矣。
以人參二錢,黃耆二錢,歸身、白朮、生薑各一錢,鼠黏子、連翹、柴胡、陳
皮各六分,川芎、片芩、白芍各七分,甘草五分,煎服數十帖而安。

腹痛

一孺人年近五十,病腹痛。初從右手指冷起,漸上至頭,則頭如冷水澆灌,而
腹痛大作,痛則遍身大熱,熱退則痛亦止,或過食或不食皆痛。每常一年一發,
近來二三日一發,遠不過六七日,醫用四物加柴胡、香附不應;更醫用四君加
木香、檳榔亦不效;又醫用二陳加紫蘇、豆蔻;又用七氣湯等劑皆不效。
予診,脈皆微弱,似有似無,或一二至一止,或三五至一止,乃陽氣大虛也。
以獨參五錢,陳皮七分,煎服十餘帖而愈。
夫四肢者,諸陽之末;頭者,諸陽之會。經曰陽虛則惡寒,又曰一勝則一負。
陽虛陰往,乘之則發寒;陰虛陽往,乘之則發熱。今指稍逆冷上至於頭,則陽
負陰勝可知矣。陽負則不能健運,而痛大作。痛作而復熱者,物極則反也。及
其陰陽氣衰,兩不相爭,則熱歇而痛亦息矣。況脾胃多氣多血經也。氣能生血,
氣不足則血亦不足。仲景曰血虛氣弱,以人參補之。故用獨參湯,服而數年之
痛遂愈矣。

一人年逾三十,神色怯弱。嘉靖八年客外,七月患熱淋,諸藥不效,至十一月
行房方愈。九年正月復作,亦行房而愈。至三月傷寒,咳嗽有痰,兼事煩惱,
延至十月少愈,後復作,服蘆吸散而愈。但身熱不解,因服小便,腹內膨脹,
小腹作痛。後又因晚臥,左脅有氣觸上,痛不能睡,飲食減半,四肢無力。食
則腹脹痛或瀉,兼胸膈飽悶。口舌乾燥,夜臥盜汗。從腰已下常冷,久坐腰痛
腳軟,手心常熱。
診其左手心脈浮數而滑,腎肝二脈沉弱頗緩,右手肺脈浮虛而駛,脾脈偏弦而
駛,命門散弱而駛。第二日再診,心肝二脈細軟,稍不見駛矣。腎脈過於弱,
肺脈浮軟,亦不見駛。脾脈頗軟,命門過浮略堅。
予曰:膀胱者,津液之府,氣化出焉。淋者,由氣餒不能運化,故津液鬱結為
熱而然也。房後而愈者,則鬱結流利而熱解矣。三月天日和煦,何得傷寒?多
由肺氣不足,莫能護衛皮毛,故為風邪所襲,鬱熱而動其肺,以致痰嗽也。得
蘆吸散而愈者,以辛溫豁散其痰與熱也。嗽止、身熱不退者,因嗽久肺虛,肺
虛則脾弱,脾肺之氣不能榮養皮肉,故熱作也。經曰形寒飲冷則傷肺,又曰脾
胃喜溫而惡寒。今服小便之寒涼,寧不愈傷其脾肺耶?是以腹脹作痛,脅氣觸
上,或瀉或汗種種諸病,皆由損其脾肺也。而脈時或變易不常者,亦由氣血兩
虛,虛而為盈,難乎有常矣。
遂用參、耆各一錢,茯苓、白朮各一錢,歸身、牛膝各七分,厚朴、陳皮、木
香、甘草各五分,薄桂三分。煎服二十餘帖,諸症悉退。
後因解頭勞倦,諸症復作。來就予治,脈與前頗同,但不數不駛而已。仍用參、
耆各三錢,麥門冬、歸身、厚朴、枳實、甘草、黃芩等劑而愈。

五志

書曰:五志過為病,非藥可治,須以情勝。古今方書多略而不言,遇有此疾,
無例可推。因搜求前賢治例,著之於後,以示將來者焉。
如怒傷肝,肝屬木,怒則氣並於肝,而脾土受邪,木太過則肝亦自病;喜傷心,
心屬火,喜則氣並於心,而肺金受邪,火太過則心亦自病;悲傷肺,肺屬金,
悲則氣並於肺,而肝木受邪,金太過則肺亦自病;恐傷腎,腎屬水,恐則氣並
於腎,而心火受邪,水太過則腎亦自病;思傷脾,脾屬土,思則氣並於脾,而
腎水受邪,土太過則脾亦自病。寒傷形,形屬陰,寒勝血則陽受邪,寒太過則
陰亦自病;熱傷氣,氣屬陽,熱勝寒則陰受病,熱太過則陽亦自病。
凡此數者,更相為治。故悲可以治怒,以愴惻苦楚之言感之;喜可以治悲,以
謔浪褻狎之言戲之;恐可以治喜,以逼遽死亡之言怖之;怒可以治思,以汙辱
欺罔之言觸之;思可以治恐,以慮彼忘此之言奪之。凡此五者,必詭譎怪詐,
無所不至,然後可以動人耳日,易人視聽,若胸中無材器之人亦不能用此法也。
熱可以治寒,寒可以治熱,逸可以治勞,習可以治驚。經曰驚者平之。夫驚以
其忽然而遇之也,使習見習聞,則不驚矣。惟勞則氣耗,恐則氣奪者,為難治。
喜者少病,百脈舒和之故也。

一人因喜成病,莊醫切脈,為之失聲,佯曰:「吾取藥去。」數日更不來。病
者悲泣,辭家人曰:「處世不久矣。」莊知其將愈,慰之。詰其故,引《素
問》「懼勝喜」。可謂得玄關者也。

舌出

一婦因產,舌出不能收。醫以硃砂敷其舌,仍命作產子狀,令以兩女子掖之,
乃於壁外潛累盆碗危處,墮地以作聲,聲聞而舌收矣。
夫舌乃心之苗,此必產難而驚,心火不寧,故舌因用力而出也。今以硃砂以鎮
其心火,又使倏聞異聲以恐下。經曰恐則氣下,故以恐勝之也。

昔貴人有疾,天方不雨,更醫十數罔效。最後一醫至,脈已,則以指計甲子,
曰:「某夕天必雨。」竟出。貴人疑曰:「豈謂吾疾不可為耶?何言雨而不及
藥我也?」已而夕果雨,貴人喜起而行乎庭,達旦,疾若脫去。
明日,後至之醫得謁,貴人喜且問曰:「先生前日言雨,今得雨而瘳,何
也?」醫對曰:「君侯之疾,以憂得之。然私計君侯忠且仁,所憂者民耳。以
旱而憂,以雨而瘳,理固然耳,何待藥而愈耶?」
一人縣差,拿犯人以鐵索項所犯至縣。行至中途,犯則投河而死。犯家告所差
人,索騙威逼至死。所差脫罪,未免費財,憂憤成病,如醉如癡,謬言妄語,
無復知識。
予診之,曰:「此以費財而憂,必得而喜,病可愈也,藥豈能治哉?」令其熔
錫作銀數錠,置於其側。病者見之果喜,握視不置,後病遂愈。此謂以喜勝憂
也。


一女與母相愛,即嫁母喪,女因思母成疾。精神短少,怠倦嗜臥,胸膈煩悶,
日常懨懨,諸藥不應。
予視之,曰:「此病因思,非藥可愈。」彼俗酷信女巫,巫托神降言禍福,謂
之卜童。因令其夫賄囑之,托母降言:「女與我前世有冤,汝故託生於我,以
害我也。是以汝之生命克母,我死因汝,今在陰司,欲報汝仇,汝病淹淹,實
我所為。我生則與之母子,死則與之寇仇。」夫回謔其婦曰:「汝病如此,我
他往可請童婆卜之,何如?」婦應曰:「諾。」遂請卜,一如夫所言。女聞大
怒,詬曰:「我因母病,母反害我,何思之有耶?」遂不思,病果愈。此以怒
勝思也。

氣結

一官素謹言,一日會賓筵中有蘿蔔頗大,客羨之。主曰:「尚有大如人者。」
客皆笑,以為無。主則悔恨自咎曰:「人不見如是大者,而吾以是語之,宜其
以吾言為妄為笑也。」因而致疾,藥不應。
其子讀書達事,思父素不輕言,因而愧赧成疾。必須實所言,庶可解病。官所
抵家往返十餘日,遂遣人抵家,取蘿蔔如人大者至官所。復會舊賓,請父強疾
而陪。酒酣,令車載置席前,客皆驚訝。其父大喜而疾愈。
一女婚後,夫經商二年不歸。因不食,困臥如癡,無他病,多向床里坐。此思
則氣結也。藥難獨治,得喜可解;不然,令其怒。諷掌其面,詬以外情,果大
怒而大哭三時許,令解之,與藥一帖,即求食矣。予曰:病雖愈,得喜方已。
乃詒以夫回,既而果然病不舉。

重大之病,一日三脈多變,難治;沉疴日日脈不移,亦難治。伏經脈最難求,
如積熱之久,脈反沉細,而外症又寒,苟非兼以望聞問切,何可得也?世俗諱
疾試醫,醫復諱情妄臆。而豪貴婦女,往往不得望聞,豈不大錯?
論病必分兼經、專經、錯經、伏經,知有賓主,而後分標本以處方。兼經併發
如兩感,專經獨發如太陽表症,錯經亂髮如百合、狐惑病,伏經反發如熱極似
水。
君臣佐使外,可用一標使,如劑中合從辛以達金,則取引經一味,辛者倍加之,
故其效速。

補陰
一士人,形肥色白,因《名醫雜著》。謂人皆陰不足,服補陰丸至數十年,乃
病虛短氣。予反之,用辛熱劑,決去滯余,而燥其重陰,方得平和無恙。此則
未達方書而枉自誤,不可不戒也。
前數條出《醫通》,予嘗熟諳,以其暗與己合,故錄之不忘。詩曰「我思古人,
實獲我心」,此之謂也。

一婦年三十餘,十八胎九殰八夭。復因驚過甚,遂昏昏不省人事,口唇舌皆瘡,
或至封喉,下部白帶如注,如此四十餘日。或時少醒,至欲自縊,自悲不堪。
或投涼劑解其上,則下部疾愈甚;或投熱劑,或以湯藥熏蒸其下,則熱暈欲絕。
脈之,始知為亡陽症也。急以鹽煮大附子九錢為君,制以薄荷、防風,佐以薑、
桂、芎、歸之屬,水煎,入井水冷與之。未盡劑,鼾睡通宵,覺則能識人。
眾訝曰:「何術也?」醫曰:「方書有之,假對假,真對真爾。」上乃假熱,
故以假冷之藥從之;下乃真冷,故以真熱之藥反之,斯上下和,而瘡解矣。續
後再服調元氣藥,乃生二子。續後又病瘧一年,亦主以養元氣,待飲食大進,
然後劫以毒藥,吐下塊物甚多,投附子湯三錢而愈。
此條亦出《醫通》,以其治病有法,用藥有權,可謂知通變者也。故錄之以為
法。

腿痛

一人四十餘,色黃白,季春感冒,發汗過多,遂患左腳腿骹(厥陰之分)微腫
而痛,不能轉動。醫作陰毒,治以艾灸。予曰:陰毒雖無肉變高焮之勢,纏綿
月餘,內必有瘀膿。令用毫針深探之,惟黃水數點而已。後又更醫,以鋒針於
灸瘡內深入寸許,則血大出,認為陰毒似有可疑。吾以為屬於筋痛,經所謂筋
痿者耶。
痿雖軟易,其亦有痛者。且其痛時,遍身筋皆腫脹。而右腳內廉筋亦急痛,不
能屈伸,以此驗之,筋痛可知矣。經曰厥陰少血之經,筋之所主。過汗則亡血,
而筋失所養,故急痛也。腿骹腫者,蓋人身之血猶江河之水,洪泛則流沙走石;
彼細流淺瀨,則此阻彼礙而壅腫矣。經曰「怯者著而成病」是也。兼之脾胃太
虛,嘔逆噯氣,飲食少進。經曰:胃者,水穀之海。脾主於胃,行其津液,以
養皮肉筋脈。今胃不受,而脾不運,筋脈愈失所養矣。又加灸砭,焦骨傷筋,
復耗其血。丹溪曰:血屬陰,難成易虧者也。茲則針灸妄施,則血虛耗矣,欲
其疾愈,豈可得哉?且經曰筋枯者,舉動則痛,是無血以養,俱難治也。所幸
者,精神尚好,大便固秘,夜臥安靜。於此健其脾胃,使飲食進,則血自生,
筋自舒,腫退痛除,庶或可愈。其脈初皆細軟而緩,按之無力。予以獨參湯一
兩,一劑與之,其效甚速。
予適他往,更醫復灸,又用參、耆、歸、術加涼劑,胃氣遂不能回矣。再診,
脈變為滑數。脈書言瘡科滑脈,未潰宜內消,已潰宜補益。又曰數脈所主為熱,
其症為虛,是脈與症皆屬於虛,亦須大補,托而出之,治亦同法,豈得歧而兩
途?病居疑似,故詳辨之。
吾嘗見一婦產後遍身筋痛,遂致不救,是亦亡血故也。

一兒年十一,色白神怯,七月間,發熱連日,父令就學,內外俱勞,循至熱熾,
頭痛,正合補中益氣湯症。失此不治,以致吐瀉,食少。其父知醫,乃進理中
湯。吐瀉少止,漸次眼合,咽啞不言,昏昧不省人事,粥飲有礙,手常搵住陰
囊。為灸百會、尾骶不應。
其父質於予。予曰:兒本氣怯,又當暑月過勞。經曰勞則氣耗。又曰勞倦傷脾。
即此觀之,傷脾之病也。身熱者,經曰陽氣者,煩勞則張。蓋謂氣本陽和,或
勞煩,則陽和之氣變為邪熱矣。頭痛者,經曰諸陽皆會於頭。今陽氣亢極,則
邪熱熏蒸於頭而作痛也。吐瀉者,脾胃之清氣不升,濁氣不降也。目閉者,蓋
諸脈皆屬於目,而眼眶又脾所主,脾傷不能營養諸脈,故眼閉而不開也。咽啞
者,蓋脾之絡連舌本、散舌下,脾傷則絡失養,不能言也。經曰脾胃者,水穀
之海。五藏皆稟氣於脾,脾虛則五藏皆失所養。故肺之咽嗌為之不利,而食難
嚥;故心之神明為之昏瞀而不知人。常欲手搵陰囊者,蓋無病之人,陰升陽降,
一有所傷,則升者降,降者升經曰陰陽反復是也。是以陰升者降,從其類而入
厥陰之囊,因陰多陽少,故手欲搵之也。此皆脾胃之病。經謂土極似木,亢則
害,承乃制也。症似風木,乃虛象耳,不治脾胃之土,而治肝木之風,欲兒不
死難矣!且用參、耆、術各三錢,熟附一錢煎,用匙灌半酒杯,候看如何。
服後,病無進退。連服二三日,神稍清,目稍開,如有生意,食仍難嚥。予為
診之,脈皆浮緩,不及四至。予曰:藥病相宜,再可減去附子服之。漸漸稍蘇。
初醫或作風熱施治,而用荊、防、芩、連、蠶、蠍之類;或作驚痰,而用牛黃、
硃砂、輕粉等藥。此皆損胃之劑,豈可投諸兒?今得生幸耳,實賴其父之知醫
也。
或曰:經云無伐天和,其症又無四肢厥冷,時當酷暑而用附子,何也?予曰:
參、耆非附子無速效,而經亦曰假者反之。正如冬月而用承氣之類,此亦舍時
從症之意也。

咳嗽
一婦年三十,質脆弱,產後咳嗽,痰臭。或作肺癰治,愈劇。延及兩腳漸腫至
膝,大便溏,小腹脹痛,午後發熱,面紅氣促,不能向右臥。予診,脈虛小而
數。
予曰:凡咳嗽左右向不得眠者,上氣促下瀉泄者,發熱不為瀉減者,此皆病之
反也。按此皆原於脾。經曰脾主諸臭,入肺腥臭,入心焦臭,入肝腐臭,自入
為穢臭。蓋脾不能運行其濕,濕鬱為熱,釀成痰而臭矣。經曰左右者,陰陽之
道路也。脾虛則肺金失養。氣劣行遲,壅遏道路,故咳嗽氣促不能右臥也;脾
虛必奪母氣以自養,故心虛發熱而見於午也;脾主濕,濕勝則內滲於腸胃為溏
泄,外滲於皮膚為浮腫。
令用參、耆、甘草補脾為君,白朮、茯苓滲濕為臣,麥門冬以保肺氣,酸棗仁
以安心神為佐,陳皮、前胡以消痰下氣為使,用東壁土(以受陽光最多用之)
以為引用。蓋土能解諸臭,用以補土,亦易為力矣。此竊取錢氏黃土湯之義也。
服一帖,前症略減,病者甚喜。予曰:未也,數帖後無反復,方是佳兆,否則
所謂過時失治,後發寒熱,真陽脫矣。泄而腳腫,脾氣絕矣,何能收救。
予侄文煥妻亦患此,醫作肺癰治,而用百合煎湯煮粥,食之反劇。予診,其脈
細弱而緩,治以參、耆甘溫等劑,二三帖而愈,此由治之早也。

一人年逾四十,形肥色蒼,因勞後入房感風,夜半瘧作,自汗,寒少熱多,一
日一作。醫用清脾、小柴胡、四獸等劑不效。漸至二日或三日一發。予診,左
脈浮洪虛豁而數,右脈虛小散數,頭眩耳鳴,四肢懶倦,手足麻、大便溏,左
脅瘧母,時或夢遺,發則嘔吐,多痰,或辰或午發,至酉戌乃退。每至三十日
連發二次,子時發至黎明,其發微;辰時發至酉戌,其發如常。
予用參、耆、歸、朮、麥門、知母、厚朴、陳皮大劑與之。初服一劑,痞塊反
高,小腹脹痛。予曰:藥若不瞑眩,厥疾弗瘳,再當服之數帖。後脈皆稍靜不
數。
病者曰:脈平而病不減,何也?予曰:瘧邪已深,非數劑之藥、旦夕之功所能
愈。當久服,待春分陽氣發揚,方得全愈。苟惑人言而止藥,不惟瘧不能止,
或癆或鼓,難免後憂。夫瘧因感風、暑、寒、水而作也。經曰皮膚之外,腸胃
之內,氣血之所舍也。氣屬陽,風暑陽邪而中於氣;血屬陰,寒水陰邪而中於
血。先中陽邪,後中陰邪,則先寒後熱;先中陰邢,後中陽邪,則先熱後寒。
陽邪多則熱多,渴而有汗;陰邪多則寒多而汗少。氣血受邪而居於其舍。悍衛
之氣運行不息,不受邪也。日行陽二十五度,夜行陰二十五度,每一刻則周身
一度,行與邪遇,則邪壅遏其道路,故與相搏而瘧作也。搏則一勝一負,負則
不與之搏,而悍衛無礙,故瘧止矣。夫邪之盛衰,因氣血之盛衰,氣血盛,邪
亦盛;氣血衰,邪亦衰。久則氣血衰,或靜養二三日,氣血復盛而邪亦盛,悍
衛行與之遇,又復相抗而瘧作。此瘧每三十日連發二次者,蓋二十八九、三十
日,晦日也。陰極陽生之時,夜半微陽始生而力尚弱,故瘧發亦輕;辰則陽旺
矣,故瘧亦重。此瘧所感陽邪居多,故隨陽氣盛衰而為之輕重。其三日一發者,
非入於藏也,由氣血盛衰而然,非若傷寒之傳經也。
或曰:邪既因氣血而盛衰,今補其氣血,未免邪亦盛矣。予曰:邪之所湊,其
氣必虛。氣血未補,終未至於強健,強健邪無容留矣,經曰「邪正不兩立」是
也。
夫瘧三日一發,丹溪以發日之辰分屬三陰,而藥無三陰之別。總用撫芎、當歸、
紅花、蒼朮、黃柏等藥掣起陽分。瘧入陰分,由陽虛陷入也。須宜陽分助氣之
藥,加血藥引入陰分,方可掣起。專用血藥,只恐邪愈下陷,何以能掣起哉?

夢遺

一人年十九,面白質弱,因作文過勞,夢遺,遂吐血碗許,自是微咳倦弱,後
身忽大熱,出疹。疹愈,陰囊癢甚,搓擦水流,敷以壁土,囊腫大如盞許。遂
去土,以五倍塗少蜜炙為末,敷之遂愈。因感風寒,其嗽尤甚,繼以左右脅痛。
予診,脈虛而數,見其畏風寒,嘔惡倦動,糞溏,氣促。
予曰:此金極似火也。夫心屬火而藏神,腎屬水而藏志,二經屬少陰,而上下
相通。今勞思則神不寧而夢,志不寧而遺,遺則水不升而心火獨亢也。肝屬木
而藏血,其象震,震為雷,心火既亢,則同類相應,引動龍雷之火,載血而越
出乎上竅矣。肝脈環繞陰器,亦因火擾而痛癢腫脹也。火勝金,故肺金虛而乾
咳。皮毛為之合,亦為火鬱而發疹。大腸為之府,故亦傳導失宜而糞溏。然金
虛不能平木,故木火愈旺而凌脾,脾虛則嘔惡而食減。經曰壯火食氣。脾肺之
氣為壯火所食,故倦於動作而易感風寒也,經言兩脅者,陰陽往來之道路也,
為火阻礙,則氣不利而痛矣。然火有虛有實,有似火而實非火。故經言有者求
之,無者求之;虛者責之,實者責之。此治火之大法也。前病之火皆虛,非水
濕之可折伏,惟甘溫之劑可以祛除。譬之龍雷之火,日出則自潛伏矣。若用苦
寒降火,正如雨聚雷烈而火愈熾盛矣。世醫治火,不惟不求之有無虛實,專泥
《明醫雜著》咳嗽吐紅皆屬陰虛,誤服參、耆不救之語,概用滋陰等劑。況此
服滋陰藥已百餘帖,而病反劇,豈可仍以陰虛治之耶?且經言形寒飲冷則傷肺,
又謂脾胃喜溫而惡寒。今用甘溫健其脾,則肺金不虛;而咳嗽氣促自愈。肝木
有制,而脅痛吐血自除,虛妄之火亦自息矣。
遂用參、耆各四錢,神麯、山楂各七分,白朮、貝母、麥門冬各一錢,甘草五
分,炒乾姜四分。煎服十餘帖,脈數減,咳少除,精神稍健。
但後又適新婚,不免耗損真陰,將何以制其虛妄之火耶!蓋咳屬肺金,數脈屬
火,咳而脈數,火剋金也,冬月水旺而見數脈,亦違時也。大凡病見數脈,多
難治療,病久脈數,尤非所宜。此予所以深為之慮也。
心痛

一婦年三十餘,性躁多能,素不孕育,每啜粥畏飯,時或心痛,春正忽大作,
或作氣而用香燥,或作痰而用二陳,或作火而用寒涼,因糞結進潤腸丸,遂泄
不禁,小便不得獨利。又發寒熱,熱則咳痰不止,寒則戰慄鼓頷,肌肉瘦削,
皮膚枯燥,月水不通,食少噁心,或煩躁而渴,或昏昏嗜臥,或小腹脹痛,諸
治罔效。醫皆視為死症,詣請予往治之,右脈浮大弦數,左脈稍斂而數,熱來
左右脈皆大而數,寒來脈皆沉微似有似無。
經言脈浮為虛,脈大必病進。丹溪謂脈大如蔥管者,大虛也。經又謂弦脈屬木,
見於右手,肝木克脾土也。又以數脈所主為熱,甚症為虛。左脈稍斂者,血分
病輕也。今患素畏飯者,是胃氣本弱矣。心痛即胃脘痛,由脾虛不運,故胃脘
之陽不降,鬱滯而作痛也。瀉泄不禁,小便不得獨行者,蓋陽主固,且經言膀
胱者,津液之府,氣化則能出矣,今陽虛不固於內,故頻泄也,膀胱氣虛不化,
故小便不能獨行也。又寒熱互發者,蓋氣少不能運行而滯於血分,故發熱;血
少不得流利而滯於氣分,故發寒。仲景曰「陽入於陰則熱,陰入於陽則寒」是
也。寒則戰慄鼓頷者,陰邪入於陽明也。熱則咳痰不已,陽邪入於陽明也。此
則陰陽兩虛,故相交併而然也。肌肉瘦削者,蓋脾主身之肌肉,脾虛食少,故
瘦削也。皮膚枯燥者,經曰脾主於胃,行其津液,脾虛不能運行津液,灌溉於
肌表,故枯燥也。月水不通者,經曰二陽之病發心脾,男子少精,女子不月。
二陽,手足陽明腸與胃也。陽明虛,則心脾皆失所養,而血不生,故不月也。
食少噁心,躁渴,嗜臥,皆脾胃所生之症也。小腹脹痛者,乃陽虛下陷使然也。
經曰陽病極而下是也。
乃用人參五錢,黃耆四錢,白朮三錢為君,升麻八分,茯苓一錢,豬苓、澤瀉
各七分為臣,蒼朮五分,香附七分為佐,歸身七分,麥門冬一錢為使。煎服三
帖不效。一醫曰:此病不先驅邪,一主於補,所謂閉門留賊。一醫曰:此屬陰
虛火動,今不滋陰降火而徒補氣,將見氣愈盛、火愈熾矣。風鑑相其夫曰:奸
門清白,必主喪妻;日者推其命曰:運限俱倒,其死必矣。其夫皺眉告予曰:
每日扶之,似身漸重,皮枯黑燥,恐不濟矣。
予思仲景有曰泄利不止,五藏之陽虛於內;寒熱互發,六府之陽虛於外。是則
內外兩虛,在法不治。所恃者,年尚壯,能受補而已。但病家寧可於死中求活,
豈可坐以待斃!且補藥無速效,今服藥不滿四五劑,即責以效,豈王道之醫乎?
因令勉服前藥六七帖,寒已除,但熱不減,汗出不至足。令壺盛熱水蒸其足,
汗亦過於委中矣。續後前症漸減,始有生意。
追思醫謂不先去邪者,因其寒熱往來也。然去邪不過汗、吐、下三法。今病自
汗、吐痰、泄利三者俱矣,再有何法而施乎?且病有實邪、有虛邪,虛可補而
實可瀉。今病屬虛,而以實邪治之,虛虛之禍,咎將誰歸?謂當滋陰降火,因
其月事不通,病發於夜也。且服降火藥,遂小腹脹而大便泄,是不宜於此矣。
殊不知滋陰降火,皆甘寒苦瀉之劑。今病食少、泄利,明是脾虛,且脾胃喜溫
而惡寒,今泥於是,寧不愈傷其胃而益其泄乎?籲,危哉!故不敢不辯。

附錄

石山居士傳

居士姓汪,名機,字省之。其先出越國公華長子、郎州法曹建之後。四傳至璹
者,始遷古黟赤山鎮,即今祁治石山也。其後諱新一者,元季復遷石山之南,
曰樸墅。鄉人本其所自出,尊之曰石山居士云。
居士性恬淡,不喜奢靡,動法古人,一本於誠,言出未嘗不踐。平居粗衣糲食
類儉者,至義之所當為,視棄百金如一羽耳。其弟柱,客死廣東海徼,命子炅
往取其柩,備歷艱險,始克柩歸,而所費一無所問。遠祖墳墓,失業他姓,率
眾復之,費尤不較。族人慾立宗祠,籌之工巨,非白金六十斤余不可,眾難之,
居士即任十之二,曰:尊祖敬宗,又何惜焉!於是眾皆趍赴,不日而成。
處家庭和易不苟,人皆樂從。如嫁娶喪祭,並依家禮,立規行二十餘年,罔有
違者。御庸工佃人俱有恩。嘗戒其子弟曰:民有四業,皆不可離義之一字,其
立心制行,大略如此。
早歲習《春秋》經,補邑庠弟子員,屢試不利,其考以望公喻之,曰:昔范文
正公嘗自禱曰不為良相,願為良醫,意謂仕而不至於相,則其澤之所及,顧不
著醫之博耳。蓋翁嘗以醫活人,至數千指,故以此喻。居士悟,即棄去科舉浮
文,肆力醫家諸書,參以《周易》及儒先性理奧論而融會於一,皆余醫所未聞
也。
其母孺人病頭痛,嘔吐十餘年,居士起之如故。以望公晚年三染疾,亦三起之。
公曰:醫力如此,牲鼎,何足羨耶?於是益加研究,診治病者,百試百中,捷
如桴鼓。聲名益彰,遐邇以疾來請者無虛日,居士隨請隨就。不可起者,直告
之不隱,可起者竭力治之,至忘寢食。若王公貴人,稍不為禮,不應也,其自
重又如此。久之求者益眾,所應亦博,活人至數萬指。都里、姓名、脈色及方
症,其徒周臣、許忠歷歷紀之,為書曰《石山醫按》,試略言之。
郡侯張歉齋公,年逾五十,過勞怠倦,煩悶,惡食不爽。居士診之,脈浮小濡
緩。曰:此合東垣勞倦傷脾之論也。冬春宜仿補中益氣湯例,夏秋宜仿清暑益
氣湯例,依法守方,服之良愈。又常慮子遲,居士復為診之,曰:浮沉各得其
位,大小不逾其矩,後當有子,果如所言。
歙呈坎羅斯聰,年逾三十,病中滿。朝寬暮急,屢醫不效。居士診視,脈浮小
而弦,按之無力,曰:此病宜補。以人參二錢,白朮、茯苓各一錢,黃芩、木
通、歸尾、川芎各八分,梔子、陳皮各七分,厚朴五分,煎服。且喻之曰:初
服略脹,久則寬矣。彼疑氣無補法,居士曰:此世俗之言也。氣虛不補,則失
其健順之常,痞滿無從消矣。經曰塞因塞用,正治此病之法也。服之果愈。
其弟斯俊,形實而黑,病咳,痰少聲嘶,間或咯血。居士診之,右脈大無倫,
時復促而中止,左脈比右略小而軟,亦時中止。曰:此肺、脾、腎三經之病也。
蓋秋陽燥烈,熱則傷肺,加之以勞倦傷脾,脾為肺母,母病而子失其所養。女
色傷腎,腎為肺子,子傷必盜母氣以自奉,而肺愈虛矣。法當從清暑益氣湯例
而增減之。以人參二錢或三錢,白朮、白芍、麥門冬、茯苓各一錢,生地、歸
身各八分,黃柏、知母、陳皮、神麯各七分,少加甘草五分,煎服。
或曰:《明醫雜著》云凡病喘嗽咳血,肺受入邪,誤用參、耆,多致不救,謂
何?曰:醫者意也。徒泥陳言而不知變,烏足以言醫?人參雖溫,雜於酸苦甘
寒群隊藥中,奪於眾勢,非惟不能為害,而反為人用矣。孟子曰一薛居州,獨
如宋王何?此之謂歟。患者聞之喜曰:非通儒者,論不及此。銳意煎服,月餘
而安。
羅汝聲,年五十餘,形瘦而黑,理疏而澀,忽病腹痛,午後愈甚。醫曰:此氣
痛也。治以快氣之藥,痛亦加。又曰:午後血行陰分,加痛者血滯於陰也。煎
以四物湯加乳、沒,服之亦不減。詣居士診之,脈浮細而結,或五、七至一止,
或十四五至一止。經論止脈漸退者生,漸進者死。今止脈頻則反輕,疏則反重,
與《脈經》實相矛盾。居士熟思少頃,曰得之矣。止脈疏而痛甚者,以熱動而
脈速,頻而反輕者,以熱退而脈遲故耳,病屬陰虛火動無疑。且察其病,起於
勞欲。勞則傷心而火動,欲則傷腎而水虧。以人參、白芍補脾為君,熟地、歸
身滋腎為臣,黃柏、知母、麥門冬清心為佐,山楂、陳皮行滯為使,人乳、童
便或出或入,惟人參漸加至四錢或五錢,遇痛進之即愈。
或曰:諸痛與瘦黑人及陰虛火動,參、耆並在所禁,今用之顧效,謂何?居士
曰:藥無常性,以血藥引之則從血,以氣藥引之則從氣,佐之以熱則熱,佐之
以寒則寒,在人善用之耳。況人參不特補氣,亦能補血。故曰血虛氣弱,當從
長沙而用人參是也。所謂諸痛不可用參、耆者,以暴病形實者言耳。羅君年逾
五十,氣血向虛矣,不用補法,氣何由行,痛何由止?經曰壯者氣行則愈是也。
或者唯唯。
臨河程正剛,年三十餘,形瘦體弱,忽病上吐下瀉,勺水粒米不入口者七日,
自分死矣。居士診脈,八至而數,曰:當仲夏而得是脈者,暑邪深入也。上吐
下瀉,不納水穀,邪氣自甚也,宜以暑治焉。
或曰:深居高堂,暑從何入?居士曰:東垣云遠行勞倦,動而得之為傷熱;高
堂大廈,靜而得之為傷暑。此正合靜而傷暑之論也。但彼用溫熱,以暑邪在表,
此則暑邪已深入矣,變例而用清涼之劑可也。遂以人參白虎湯進半杯,良久再
進一杯,遂覺稍安。家人皆大喜,曰:藥能起死回生,果然。三服後,減去石
膏、知母,再以人參漸次加作四五錢,黃柏、陳皮、麥門冬等,隨所兼病而為
佐使,一月後,平復如初。
程福仁,體肥色白,年近六十。痰喘聲如曳鋸,夜不能臥。居士診之,脈浮洪,
六、七至,中或有一結,曰:喘病脈洪可治也。脈結者,痰凝經隧耳,宜用生
脈湯加竹瀝。服之至十餘帖,稍定。患者嫌遲,更醫服三拗湯,猶以為遲,益
以五拗湯,危矣。其弟曰:汪君王道醫也,奈何欲速至此?於是復以前方服至
三四十帖,病果如失。
一婦,形肥色淡紫,年幾三十,艱於育子。居士脈之,兩尺脈皆沉微,法當補
血。以形言之,肥人氣虛,亦當補氣。遂令多服八物湯,仍以補陰丸加參、耆,
空腹吞之。三月餘有孕。復為診之,兩尺如舊。以理論之,孕不當有。昔人云
脈難盡憑,殆此類歟。
侍御槐塘 景之,形肥色黑,素畏熱而好飲,年三十餘。忽病自汗如雨,四肢
俱痿,且惡寒,小便短赤,大便或溏或結,飲食亦減。醫作風治,用獨活寄生
湯、小續命湯,弗效。五月間,居士往視,脈沉細而數,約有七至。曰:此痿
證也,丹溪云斷不可作風治。經云痿有五,皆起於肺熱。只此一句,便曉其治
之法矣。經又云治痿獨取陽明。蓋陽明胃與大腸也。胃屬土,肺屬金,大腸亦
屬陽金,金賴土生,土虧金失所養而不能下生腎水,水涸火盛,肺愈被傷,況
胃主四肢,肺主皮毛。今病四肢不舉者,胃土虧也;自汗如雨者,肺金傷也。
故治痿之法,獨取陽明而兼清肺金之熱,正合東垣清燥湯。服百帖,果愈。
鄭村汪鈿,長瘦體弱,病左腹痞滿。穀氣偏行於右,不能左達,飲食減,大便
滯,居士診其脈,浮緩而弱,不任尋按。曰:此土虛木實也。用人參補脾,枳
實泄肝,佐以芍藥引金泄木,輔以當歸和血潤燥,加厚朴、陳皮以寬脹,兼川
芎、山梔以散郁。服十餘帖,稍寬。因糞結滯,思飲人乳,居士曰:只恐大便
滑耳。果如言。遂辭乳媼,仍服前藥,每帖加人參四五錢。後思香燥物。曰:
脾病氣結,香燥無忌也。每日因食香燥榧一二十枚,炙蒸餅十數片,以助藥力,
年餘而安。
庠生羅君輔,年三十餘。嘗因冒寒發熱,醫用發表不愈,繼用小柴胡,熱熾汗
多,遂昏昏憒憒,不知其身之所在,臥則如雲之停空,行則如風之飄毛,兼又
消穀善飢,夢遺諸證。居士觀其形類肥者,曰:此內火燔灼而然,虛極矣。診
其脈皆浮洪如指。曰:《脈經》云脈不為肝衰者,死,在法不治。所幸者,脈
雖大,按之不鼓,形雖長,而色尚蒼,可救也。醫以外感治之,所謂虛其虛,
誤矣。經云邪氣乘虛而入,宜以內傷為重。遂以參、耆、歸、術大劑,少加桂、
附,服十餘帖,病減十之二三。再除桂、附加芍藥、黃芩,服十餘貼,病者始
知身臥於床,足履於地,自喜曰可不死矣。服久果起。
槐充胡本修,監生,年逾三十。形肥色白,酒中為人折辱,遂病心恙,或持刀,
或逾垣,披髮大叫。居士診之,脈濡緩而虛,按之不足,曰:此陽明虛也,宜
變例以實之,庶幾可安。先有醫者,已用二陳湯加紫蘇、枳殼等藥進二三帖矣。
聞居士言,即歷聲曰:吾治將瘥,誰敢奪吾功乎?居士遂告回。
醫投牛黃清心丸,如彈丸者三枚,初服頗快,再服躁甚,三服狂病倍發,撫膺
號曰:吾熱奈何?急呼水救命,家人守醫者言,禁不與。趍樓見神前供水一盂,
一呷而盡,猶未快也。復趍廚房得水一桶,滿意飲之,狂勢始減半,其不死,
幸爾。
復請居士治之。以參、耆、甘草甘溫之藥為君,麥門冬、片黃芩甘寒之劑為臣,
青皮疏肝為佐,竹瀝清痰為使,芍藥、茯苓隨其兼證而加減之,酸棗仁、生山
梔因其時令而出入之。服之月餘,病遂輕。
然忽目系漸急,即瞀昧不知人事,良久復甦。居士曰:無妨,此氣虛未復,神
志昏亂而然。令其確守前方,夜服安神丸,朝服虎潛丸,以助其藥力。年餘,
熟寢一月而瘥。
越十餘年,因久坐□□,漸次痛延左腳及右腳,又延及左右手,不能行動。或
作風治而用藥酒,或作血虛而用四物,一咽即痛,蓋覆稍熱及用針砭,痛益甚。
煎服熟地黃,或吞虎潛丸,又加右齒及面痛甚。季秋,始請居士診之,脈濡緩
而弱,左脈比右較小,或澀,尺脈尤弱。曰:此痿證也。彼謂痿證不痛,今以
肢痛為痿,惑也。居士曰:諸痿皆起於肺熱,君善飲,則肺熱可知。經云治痿
獨取陽明。陽明者,胃也。胃主四肢,豈特腳耶?痿兼濕重者,則筋緩而痿軟,
兼熱多者,則筋急而作痛。因檢《橘泉翁傳》示之,始信痿亦有痛也。又,經
云酒客不喜甘。熟芐味甘,而虎潛丸益之以蜜,則甘多助濕而動胃火,故右齒
面痛也。遂以人參二錢,黃耆錢半,白朮、茯苓、生地黃、麥門冬各一錢,歸
身八分,黃柏、知母各七分,甘草四分,煎服五帖,病除,彼遂棄藥。季冬復
病,仍服前方而愈。
溪南吳道濟妻,年逾三十,無子。診視其脈近和,惟尺部覺洪滑耳。問得何病?
曰:子宮有熱,血海不固爾。道濟曰:然。每行人道,經水則來,乃喻以丹溪
大補丸,加山茱萸、白龍骨止澀之藥,以治其內,再以亂髮灰、白礬灰、黃連、
五倍子為末,用指點水染入陰戶,以治其外。依法治之,果愈而孕。
吳傳芳妻,年逾五十。病左腳膝攣痛,不能履地,夜甚於晝,小腹亦或作痛。
診其脈浮細緩弱,按之無力,尺脈尤甚,病屬血衰。遂以四物湯加牛膝、紅花、
黃柏、烏藥。連進十餘帖而安。
吳良鼎,形瘦而蒼,年逾二十。忽病咳嗽,咯血,兼吐黑痰,醫用參、術之劑,
病愈甚。居士診之,兩手寸關浮軟,兩尺獨洪而滑,此腎虛火旺而然也。遂以
四物湯加黃柏、知母、白朮、陳皮、麥門冬之類。治之月餘,尺脈稍平,腎熱
亦減。依前方再加人參一錢,兼服枳朮丸加人參、山梔以助其脾,六味地黃丸
加黃柏以滋其腎,半年痊愈。
吳福孫之媳,年幾三十。因夫在外納寵,過於憂鬱,患咳嗽,甚則吐食嘔血,
兼發熱、惡寒、自汗,醫用葛氏保和湯不效。居士診其脈,皆浮濡而弱,按之
無力,晨則近駛,午後則緩。曰:此憂思傷脾病也。脾傷則氣結,而肺失所養,
故咳嗽。家人曰:神醫也。遂用麥門冬、片黃芩以清肺,陳皮、香附以散郁,
人參、黃耆、芍藥、甘草以安脾,歸身、阿膠以和血。服數帖,病稍寬。後每
帖漸加人參至五六錢,月餘而愈。
竦塘黃崇貴,年三十餘。病水腫,面光如胞,腹大如箕,腳腫如槌,飲食減少。
居士診之,脈浮緩而濡,兩尺尤弱。曰:此得之酒色,宜補腎水。家人駭曰:
水勢如此,視者不曰通利,則曰滲泄,先生乃欲補之水,不益劇耶?曰:經雲
水極似土,正此病也。水極者,本病也;似土者,虛象也。今用通利滲泄而治
其虛象,則下多亡陰,滲泄耗腎,是愈傷其本病而增土濕之勢矣。豈知亢則害、
承乃制之旨乎?遂令空腹服六味地黃丸,再以四物湯加黃柏、木通、厚朴、陳
皮、參、術。煎服十餘帖,腫遂減半,三十帖痊愈。
侍御涇縣蕭君吉夫,年逾五十,患眩暈,溲澀、體倦、夢遺、心跳、通夜不寐,
易感風寒,諸藥俱不中病。居士診之,脈或浮大,或小弱無常,曰:此虛之故
也。丹溪云肥人氣虛,宜用參、耆,又云黑人氣實,不宜用之。果從形歟,抑
從色歟?居士熟思之,色雖黑而氣虛,當從形治。遂以參、耆為君,白朮、茯
苓、木通為臣,山梔子、酸棗仁、麥門冬為佐,陳皮、神麯為使,煎服。晨吞
六味地黃丸,夜服安神丸,逾年病安。
休寧程勇,年三十餘。久病癇症,多發於晨盥時,或見如黃狗走前,則昏瞀仆
地,手足瘛瘲,不省人事,良久乃蘇,或作痰火治而用芩連二陳湯,或作風痰
治而用全蠍姜蠶壽星丸,或作痰迷心竅而用金箔鎮心丹,皆不中病。居士診之,
脈皆緩弱頗弦,曰:此木火乘土之病也。夫早晨陽分,而狗陽物,黃土色,胃
屬陽土,虛為木火所乘矣。經云諸脈皆屬於目,故目擊異物而病作矣。理宜實
胃瀉肝而火自息。《本草》云泄其肝者,緩其中。遂以參、耆、歸、朮、陳皮、
神麯、茯苓、黃芩、麥門冬、荊芥穗。煎服十餘帖,病減,再服月餘而安。
學士篁墩程先生,形色清癯,肌膚細白,年四十餘。患眩暈,四肢倦怠,夜寐
心悸言亂,或用加減四物湯甘寒以理血,或用神聖復氣湯辛熱以理氣,又或作
痰火治,或作濕熱治,俱不效。遣書請居士診之,脈皆沉細不利,心部散澀。
曰:此陰脈也。脾與心必因憂思所傷,宜仿歸脾湯例加以散郁行濕之藥。先生
喜曰:真切真切。服數帖,病果向安。一夕,因懊惱忽變,急請診視。脈三五
不調,或數或止,先生以為怪脈,居士曰:此促脈也,無足慮焉。曰:何如而
脈變若此?曰:此必怒激其火然也。先生哂曰:子真神人耶!以淡酒調木香調
氣散一匕,服之,其脈即如常。
汊口孫以德,形肥色紫,年逾五十,頸項少陽之分,癰腫如碗。居士診之,脈
浮小而滑,乃語之曰:少陽多氣少血之經,宜補。若用尋常驅熱敗毒之藥,癰
潰之後難免別患。彼以為然。遂煎參、耆、歸、術膏一二斤,用茶調服無時,
蓋茶能引至少陽故也。旬余,癰潰而起。
程貴英,形長而瘦,色白而脆,年三十餘。得奇疾,遍身淫淫循行如蟲,或從
左腳腿起,漸次而上至頭,復下於右腳,自覺蟲行有聲之狀,召醫診視,多不
識其為何病。居士往診,其脈浮小而濡,按之不足,兼察其形、視其色、參諸
脈,知其為虛症矣。《傷寒論》云身如蟲行,汗多亡陽也。遂仿此例,而用補
中益氣湯,多加參、耆,以酒炒黃柏五分佐之。服至二三十帖,遂愈。
孫杲,年二十餘。病咳嗽,嘔血、盜汗,或腸鳴作瀉,午後發熱。居士往視,
其脈細數,無復倫次,因語之曰:《難經》云七傳者,逆經傳也。初因腎水涸
竭,是腎病矣。腎邪傳之於心,故發熱而夜重;心邪傳之於肺,故咳嗽而汗泄;
肺邪傳之於肝,故脅痛而氣壅;肝邪傳之於脾,故腸鳴而作泄;脾邪復傳於腎,
而腎不能再受邪矣。今病兼此數者,死不出旬日之外矣。果如期而逝。
野山汪盛妻,年逾四十,形色蒼紫,忽病血崩,諸醫莫治。或用涼血,或用止
澀,罔效。居士察其六脈,皆沉濡而緩,按之無力。以脈論之,乃氣病,非血
病也,當用甘溫之劑,健脾理胃,庶幾胃氣上騰,血行經絡,無復崩矣,遂用
補中益氣湯多加參、耆,兼服參苓白朮散,崩果愈。
汪氏子,形瘦而脆,色白而嫩,年逾二十,將治裝他出。居士診視良久,乃語
之曰:某時病將至矣。書寸楮遺之,蓋欲其止也,彼不以為然。後果如期病,
不起。
逢村王恕,年二十餘。因水中久立過勞,病疝痛。痛時腹中有磊塊,起落如滾
浪,其痛尤甚。居士診其脈,皆弦細而緩,按之似澀,曰:此血病也。考之方
書,疝有七,皆不宜下,所治多用溫散之藥,以氣言之,茲宜變法治之,乃用
小承氣加桃仁下之,其痛如失。三日痛復作,比前加甚。脈之,輕則弦大,重
則散澀。思之,莫得其說。問曾食何物?曰:食雞卵二枚而已。曰:已得之矣。
令以指探喉中,吐出令盡,而痛解矣。
黃豹,年逾六十。病氣喘,顧謂其子曰:願得石山先生來,吾無憾矣。其子夤
夜舁至,視其脈皆縈縈如蛛絲。問曰:吉凶何如?居士久之,若有難言者。彼
悟曰:吾不得濟矣。是夜書訖標書五紙付其子而逝。
大坑方細,形瘦,年三十餘。忽病腹痛,磊塊起落如波浪然,晝輕夜重。醫用
木香、沉香磨服,及服六君子湯,皆不驗。居士診其脈,浮緩弦小,重按似澀。
曰:此血病也,前藥作氣治謬矣。彼謂血則有形,發時雖有塊磊,痛或則消而
無跡,非氣而何?蓋不知有形者,血積也;無形者,血滯也。滯視積略輕耳,
安得作氣論耶?若然,則前藥胡為不驗?遂用四物湯加三稜、蓬朮、乳香、沒
藥。服之,痛遂脫然。
一婦,形長色紫,妊五月矣。托居士脈之,以別男女。曰:脈右大於左。《脈
訣》云左大為男,右為女,今脈右大當是女耶。彼則喜曰:我男胎矣。往歲有
妊時,尊甫先生診之,亦謂右脈浮大,當是女孕,後生男。今妊又得是脈,可
知為男矣。後果生男。居士曰:脈書但道其常,莫能盡其變此醫所以貴乎望、
聞、問、切也。
九江鈔廠主事鄭君希大,瘦長而色青白,性急剛果,年三十餘,病反胃,每食
入良久復出,又嚼又咽,但不吐耳。或作氣治而用丁香、藿香,或作痰治而用
半夏、南星,或作寒治而用姜附,藥俱罔效。居士脈之,皆緩弱稍弦。曰:非
氣非痰,亦非寒也,乃肝凌脾之病。經云能合脈色,可以萬全。君面青性急,
肝木甚也,脈緩而弱,脾土虛也。遂用四君子湯加陳皮、神麯,少佐姜炒黃連,
以泄氣逆。服月餘而愈。
鈔廠陳庫子,其父老年患背癰。居士診視,脈洪緩而濡,癰腫如碗,皮肉不變,
按之不甚痛,微發寒熱,乃語之曰:若在膊胛,經絡交錯、皮薄骨高之處,則
難矣。今腫去胛骨下掌許,乃太陽經分,尚可治。遂用黃耆五錢,當歸、羌活、
甘草節各一錢。先令以被蓋暖,藥熱服,令微汗。寢熟腫消一暈,五服遂安。
時居士舟去半日,其子駕小艇載鵝米追及,拜曰:吾父更生,故來謝耳。
居士弟樟之妻,瘦長色蒼,年三十餘。忽病狂言,披髮倮形,不知羞惡,眾皆
謂為心風。或欲飲以糞清,或欲吐以痰藥。居士診其脈,浮緩而濡,乃語之曰:
此必忍飢,或勞倦傷胃而然耳。經云二陽之病發心脾,二陽者,胃與大腸也。
忍飢、過勞,胃傷而火動矣,延及心脾,則心所藏之神,脾所藏之意,皆為之
擾亂,失其所依歸矣,安得不狂?內傷發狂,陽明虛也,法當補之。遂用獨參
湯加竹瀝,飲之而愈。
福州李俊,年三十餘。忽病渴熱昏悶,面赤倦怠。居士診之,脈皆浮緩而弱,
兩尺尤甚,曰:此得之色欲,藥宜溫熱。其弟曰:先生之言誠是也,但病熱如
此,復加熱藥,惑矣,居士曰:經云寒極生熱。此症是也。腎虛寒者,本病也;
熱甚者,虛象也。譬之雷火,雨驟而火愈熾,日出火斯滅矣。遂以附子理中湯
煎熱冷服,三帖熱渴減半,再服清暑益氣湯,十餘帖而安。
李一之,年近四十,病反食,與近鄰二人脈病頗同。居士曰:二人者,皆急於
名利,惟一之心寬可治。遂以八物湯減地黃,加藿香為末,用蜜、韭汁調服而
愈。二人逾年果沒。
一之妻,病痢瘦弱,久伏床枕,粥食入胃,即腹痛嘔吐,必吐盡所食乃止。由
是粒食不下咽者,四十餘日,醫皆危之。居士診曰:病與脈應,無慮也。不勞
以藥,惟宜飼以米飲,使胃常得穀氣,白露節後,病當獲安。如期果愈。
其侄春,年十七時,秋間病酒,視為小恙。居士診之曰:脈危矣。彼不為然,
別請醫治而愈,惟遍身瘡痍。十月間,復造詣之,其侄出揖,以示病已獲安,
意謂向之診視欠精也。復為診之曰:不利於春。至立春果卒。
汪世昌,形肥色紫,年逾三十。秋間病惡寒發熱,頭痛,自汗,噁心,咯痰,
惡食,醫以瘧治。居士診之,脈浮濡而緩,右寸略弦,曰:非瘧也,此必過勞
傷酒所致。飲以清暑益氣湯,四五服而愈。
九都許僖,形魁偉,色黑善飲,年五十餘。病衄如注,嗽喘不能伏枕,醫以四
物湯加麥門冬、阿膠、桑白皮、黃柏、知母,進入愈甚。居士診之,脈大如指。
《脈經》云:鼻衄失血沉細宜,設見浮大即傾危。據此,法不救,所幸者,色
黑耳。脈大非熱,乃脈氣虛也。此金極似火之病,若補其肺氣之虛,則火自退
矣。醫用寒涼降火之劑,是不知《素問》「亢則害,承乃制」之旨。遂用人參
三錢,黃耆二錢,甘草、白朮、茯苓、陳皮、神麯、麥門冬、歸身甘溫之藥進
之,一帖病減,十帖病痊。後十餘年,復診之,語其子曰:越三年,壽止矣。
果驗。
一婦,長瘦色黃白,性躁急,年三十餘。常患墜胎,已七八見矣。居士診之,
脈皆柔軟無力,兩尺雖浮而弱,不任尋按。曰:此因墜胎大多,氣血耗甚,胎
無所滋養,故頻墜。譬如水涸而禾枯,土削而木倒也。況三月、五月正屬少陽
火動之時,加以性躁而激發之,故墜多在三、五、七月也。宜大補湯去桂加黃
柏、黃芩煎服,仍用研末蜜丸服之,庶可存全。服半年,胎果固而生二子。
一婦,年逾三十,久瘧。瘧止有妊五月,忽病腹痛,泄瀉,頭痛,發渴,右脈
浮滑,左側細滑。居士以四君子湯加石膏、黃芩,煎服二帖,頭痛、泄瀉雖除,
又加肛門脹急,其夫欲用利藥。居士曰:耐煩二日,候胃氣稍完,然後以四物
湯加酒大黃、檳榔,利三四行,脹急稍寬,再服枳朮丸加黃芩、歸身,一料病
去,而胎亦無損。
一女,年十五。病心悸,常若有人捕之,欲避而無所也。其母抱之於懷,數婢
護之於外,猶恐恐然不能安寢。醫者以為病心,用安神丸、鎮心丸、四物湯不
效。居士診之,脈皆細弱而緩,曰:此膽病也。用溫膽湯服之而安。
居士之甥汪宦,體弱色脆,常病腹痛,惡寒發熱,嘔泄倦臥,時或吐蟲,至三
五日或十數日而止。或用丁沉作氣治,或用姜附作寒治,或用消克作積治,或
用燥烈作痰治,罔有效者。居士診視,脈皆濡小近駛,曰:察脈觀形,乃氣虛
兼鬱熱也。遂用參、耆、歸、朮、川芎、茯苓、甘草、香附、陳皮、黃芩、芍
藥,服之而安。
或曰:諸痛不可用參、耆並酸寒之劑,今犯之何也?曰:病久屬郁,鬱則生熱。
又氣屬陽,為表之衛,氣虛則表失所衛,而賊邪易入,外感激其內郁,故痛大
作。今用甘溫以固表,則外邪莫襲,酸寒以清內,則鬱熱日消,病由是愈。
胡本清甫,形肥色紫,年逾七十。忽病瞀昧,但其目系漸急,即閤眼昏懵如瞌
睡者,頭面有所觸皆不避,少頃而蘇。問之,曰:不知也。一日或發二三次,
醫作風治,病加重。居士診其脈,病發之時,脈皆結止,蘇則脈如常,但浮虛
耳,曰:此虛病也。蓋病發而脈結者,血少氣劣耳。蘇則氣血流通,心志皆得
所養,故脈又如常也。遂以大補湯去桂,加麥門冬、陳皮,補其氣血而安。
三子俱邑庠生,時欲應試而懼。居士曰:三年之內,保無恙也,越此,非予所
知。果驗。
石門陳奈,形短頗肥,色白近蒼,年逾二十。因祈雨過勞,遂病手足瘛瘲,如
小兒發驚之狀,五日勺水不入口,語言艱澀。或作痰火治,或作風症治,皆不
驗。居士視之,脈皆浮緩而濡,按之無力。曰:此因勞倦傷脾,土極似木之病
也。經云:「亢則害,承乃制」是矣。夫五行自相制伏,平和之時,隱而不見,
一有所負,則所勝者見矣。今病脾土受傷,則土中之木發而為病,四肢為之瘛
瘲也。蓋脾主四肢,風主動故也。若作風痰治之,必致於死,惟宜補其脾土之
虛,則肝木之風自息矣。遂以參、術為君,陳皮、甘草、歸身為臣,黃柏、麥
門冬為佐。經云泄其肝者,緩其中,故用白芍為使,引金泄木,以緩其中。一
服,逾宿遂起,服至十餘帖全安。
陳校,瘦長而脆,暑月過勞,飢飲燒酒,遂病熱汗,昏懵語亂。居士視之,脈
皆浮小而緩,按之虛豁。曰:此暑傷心、勞傷脾也。蓋心藏神,脾藏意,二藏
被傷,宜有此症。法宜清暑以安心,益脾以寧意。遂用八物湯加麥門冬、山梔
子、陳皮,煎服十餘帖而愈。
竹園陳某,形瘦而蒼,年逾五十。居士診視其脈,皆弦澀而緩,尺脈浮而無根。
曰:尺脈當沉而反浮,所主腎水有虧,其餘脈皆弦澀而緩者,弦脈屬木,澀為
血少,緩脈屬脾。以脈論之,似系血液枯槁,而有肝木凌脾之病,非膈則噎也。
問之,胸膈微有礙。曰:不久膈病成矣,病成非藥可濟。後果病膈而卒。
陳銳,面黑形瘦,年三十餘,患鼻衄,發熱惡寒,消穀善飢,疲倦或自汗、嘔
吐。居士診之,脈細且數,約有六至。曰:丹溪論瘦黑者、鼻衄者、脈數者,
參、耆皆所當禁固也,然不可執為定論。《脈經》云:數脈所主,其邪為熱,
其症為虛。宜人參三錢,黃耆二錢,生甘草、陳皮、黃柏、白朮、歸身、生地
黃、山梔子、生芍藥遞為佐使。服之果安。
南畿提學黃公,年四十餘。溲精久之,神不守舍,夢亂心跳。用清心蓮子飲無
效,又取袖珍方,治小便出髓條藥服之,又服小菟絲子丸,又服四物湯加黃柏,
俱無效。居士診視,一日之間,其脈或浮濡而駛,或沉弱而緩。曰:脈之不常,
虛之故也。語曰無而為有,虛而為盈,難乎有恆,此之謂乎。其症初因腎水有
虧,以致心火亢極乘金,木寡於畏而侮其脾,此心、脾、腎三經之病也。理以
補脾為主,兼之滋腎養心,病可痊也。方用人參為君,白朮、茯神、麥門冬、
酸棗仁、山梔子、生甘草為佐,蓮肉、山楂、黃柏、陳皮為使,其他牡蠣、龍
骨、川芎、白芍、熟芐之類,隨其變症而出入之。且曰:必待人參加至五錢病
脫。公聞言,疑信相半。服二十餘日,人參每服用至三錢,溲精覺減半矣。又
月餘,人參加至五錢病全減。公大喜曰:初謂人參加至五錢,病脫,果然。醫
豈神乎!凡此皆活法,非定方也。其妙如此,殆非心通造物而執其死生之柄者
歟!
居士所著有《重集脈訣刊誤》二卷,《內經補註》若干卷,《本草會編》若干
卷,惠及後學,尤為不淺,然非通儒者,敢望其門牆也哉!
論曰:醫之用藥,如將之用兵,苟非其人,則殺傷眾矣,悲夫!昔鄧禹常嘆曰:
吾統百萬之眾,未嘗妄殺一人,後世必有興者。居士不惟不誤殺而已,且能起
病之垂死者,無慮數千百人,其子孫又當何如?雖然,居士有道者,豈為是而
為之者耶?
上傳借觀者眾,因不能應,故共與梓之。
嘉靖二年四月望日門人周臣、許忠謹識

辨《明醫親著·忌用參耆論》

按汝言王公撰次《明醫雜著》,其中有曰:若酒色過度,傷損肺腎真陰,咳嗽、
吐痰、衄血、咳血、咯血等症,此皆陰血虛而陽火旺也。宜甘苦寒之藥,生血
降火。若過服參、耆等甘溫之藥,則死不治。蓋甘溫助氣,氣屬陽,陽旺則陰
愈消故也。又云:咳嗽見血,多是肺受熱邪、氣得熱而變為火,火盛而陰血不
寧,從火上升,治宜滋陰瀉火,忌用人參等補氣之藥。又撰次《本草集要》云:
人參入手太陰而能補火,故肺受火邪、咳嗽及陰虛火動、勞嗽、吐血者忌用之,
誤用多致不救。予常考其所序,固皆本之丹溪。然丹溪予無間然矣,而王氏未
免有可議者。
丹溪曰:治病必分血氣。氣病補血,雖不中病,亦無害也。血病補氣,則血愈
虛散矣。此所以來王氏陽旺則陰愈消之說也。丹溪又曰:補氣用人參,然蒼黑
人多服之,恐反助火邪而爍真陰。此所以又來王氏咳嗽見血,多是火盛陰虛,
忌用人參補氣之論。而《集要》復有人參補火,肺受火邪、勞嗽、吐血等症忌
用人參之戒也。
夫王氏之言雖出丹溪,但過於矯揉而又失之於偏也。不曰誤服參、耆多致不救,
則曰多服參、耆死不可治,言之不足,又復申之,惟恐人以咳嗽、失血為氣虛,
不作陰虛主治也。篇末雖曰「亦有氣虛咳血」之言,又恐人因此言復以咳嗽、
失血為氣虛,故即繼之曰但此症不多爾。是以愈來後人之惑,使凡遇咳血,雖
屬氣虛,終以前言為主,而參、耆竟莫敢用也。殊不知丹溪立法立言,活潑潑
地,何嘗滯於一隅?於此固曰血病忌用參、耆,於他章則又曰虛火可補,參、
朮、生甘草之類,又曰火急甚者,兼瀉兼緩,參、術亦可。是丹溪治火,亦未
嘗廢人參而不用。王氏何獨但知人參補火,而不知人參能瀉火邪?丹溪又曰:
陰虛喘嗽或吐紅者,四物加人參、黃柏、知母、五味、麥門冬。又曰:好色之
人元氣虛,咳嗽不愈瓊玉膏,肺虛甚者人參膏。凡此皆酒色過傷肺腎。咳嗽、
吐血症也,丹溪亦每用人參治之而無疑。王氏何獨畏人參如虎耶?叮嚀告戒,
筆不絕書。宜乎後人印定耳目,確守不移。一遇咳嗽血症,不問人之勇怯,症
之所兼,動以王氏藉口,更執其書以證,致使良工為之掣肘,病雖宜用,亦不
敢用,惟求免夫病家之怨尤耳。病者亦甘心忍受苦寒之藥,縱至上吐下瀉,去
死不遠,亦莫知其為藥所害。與言及此,良可悲哉!
茲取丹溪嘗治驗者以證之。一人咳嗽、惡寒、胸痞、口乾、心微痛,脈浮緊而
數,左大於右。蓋表盛裡虛,聞其素嗜酒肉有積,後因行房涉寒,冒雨忍飢,
繼以飽食。先以人參四錢,麻黃連根節錢半,與二三帖,嗽止寒除。改用厚朴、
青、陳皮、瓜蔞、半夏為丸,參湯送下,二十服而痞除。夫既咳嗽嗜酒,不可
謂肺無火也,復因行房感冒,不可謂陰不虛也,初服人參四錢,再用參湯送藥,
不可謂不多服也,何如不死?
又一人患咳嗽,聲啞,用人參、橘紅各錢半,半夏曲一錢,白朮二錢,知母、
瓜蔞、桔梗、地骨皮各五分,復加黃芩五分,入姜煎。仍與四物加炒柏、童便、
竹瀝、薑汁,二藥晝夜相聞,服兩月聲出而愈。夫患乾咳嗽、聲啞,不可謂肺
無火邪也,不可謂陰不受傷也,服人參兩月不可謂不多也,又何如不死?
又一壯年,因勞倦不得睡,咳痰如膿,聲不出。時春寒,醫與小青龍湯,喉中
有血絲,腥氣逆上,漸有血線自口右邊出,晝夜十餘次。脈弦大散弱,左大為
甚。此勞倦感寒,強以辛甘燥熱之劑動其血,不治恐成肺痿。遂以參、耆、歸、
朮、芍藥、陳皮、生甘草、帶節麻黃,煎入藕汁。服二日,嗽止。去麻黃與四
日,血除。但脈散未收,食少倦甚,前藥除藕汁加黃芩、砂仁、半夏,半月而
愈。夫嗽痰如膿,聲不出者,不可謂肺不熱也,又以甘辛燥熱動其血,不可謂
血不病也,服參、耆亦不可謂不多也,又復何如而不死?
凡此諸病,以王氏言之,未免皆作酒色傷陰,而用滋陰瀉火之藥。然而丹溪率
以參、耆等劑治之而愈,並不見其助火增病者。蓋病有所當用,不得不用也。
雖勞嗽吐紅,亦有所不避也。且古今治勞莫過於葛可久,其保真湯、獨參湯何
嘗廢人參而不用?但詳其所挾之症何如耳,豈可謂其甘溫助火,一切棄而不用
哉!
肺受火邪,忌用人參,其源又出於海藏《本草液》之所云。而丹溪實繹其義,
不意流弊至於如此,又嘗因是而推廣之。
丹溪曰蒼黑之人多服參、耆,恐助火邪而爍真陰,肥白之人多服最好,此固然
矣。考其嘗治一人,形瘦色黑,素多酒不困,年半百,有別館。一日,大惡寒
發戰,言渴不飲,脈大而弱,右關稍實略數,重則澀。以王氏觀之,以形色論
之,正合滋陰瀉火之法。而丹溪謂此酒熱內郁不得外泄,由表熱而虛也。用黃
耆二兩,乾葛一兩,煎飲之,大汗而愈。既不以蒼黑忌用參、耆為拘,亦不以
酒色傷陰忌服參、耆為禁。是知丹溪立言以示人者,法之常,施治而不以法為
拘者,善應變也。王氏但知其立法之常,而未察其治不以法為拘之變。故於參、
耆等劑,每每畏首畏尾,若不敢投,蓋亦未之考也。
《雜著》所制諸方,雖未嘗盡廢參、耆,察其用處,必須脈之細微而遲者,方
始用也。然而東垣、丹溪之用參、耆,亦不專在於此。東垣曰:血虛脈大,症
象白虎,誤服白虎湯者必死。乃用黃耆六錢,當歸一錢,名曰當歸補血湯,以
治之。是血虛脈大,東垣亦嘗用黃耆矣。丹溪曰:一人滯下,一夕昏僕,目上
視,溲注,汗泄,脈大無倫,此陰虛陽暴絕也。蓋得之病後酒色,急灸氣海,
服人參數斤而愈。是陰虛脈大,丹溪亦嘗用人參矣,豈必脈之細微遲者而後用
哉?
考之《本草》,仲景治亡血脈虛,以人參補之,取其陰生於陽,甘能生血,故
血虛氣弱,仲景以人參補之。是知人參不惟補氣,亦能補血。況藥之為用又無
定體,以補血佐之則補血,以補氣佐之則補氣。是以黃耆雖專補氣,以當歸引
之,亦從而補血矣。故東垣用黃耆六錢,只以當歸一錢佐之,即名曰補血湯。
可見黃耆功力雖大,分兩雖多,為當歸所引,不得不從之補血矣。矧人參功兼
補血者耶。人參性味不過甘溫,非辛熱比也,稍以寒涼佐之,必不至助火如此
之甚,雖日積溫成熱,若中病即已,亦無是也。夫芎、歸味辛甘溫,世或用治
勞熱血虛之病,並無所疑。然辛主耗散,本非血虛所宜。彼人參雖甘溫,而味
不辛,比之芎、歸,孰輕而孰重哉?
抑勞嗽吐血,陰虛之病,亦有始終不用人參,莫克全其生者,何也?或肉食不
節,則古人所謂厚味厝熱也,或房勞不遠,則古人所謂縱欲傷生也。二者不謹,
而獨致畏於人參,是謂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何其謬耶。
噫!醫之用藥,固所當審,不可輕視人之死生。如咳嗽失血等症,若果脾胃強
健,飲食無阻,則當從王氏所論,與之滋陰瀉火,固無不可。設或上兼嘔逆,
中妨飲食,下生泄瀉,汗自泄而洗洗,惡寒,四肢倦而兀兀多睡,則又當從陰
虛陽虛,權其輕重而兼治之可也。苟不知此,而專主乎王氏,未免陷於一偏而
有無窮之患矣。故予不得不極論之,莫辭乎潛逾之罪焉。

病用參耆論

夫氣屬陽,血屬陰。陽衛於外,陰守於中。陽動陰靜,動多則發泄而外虛,靜
多則神藏而內固。外虛者,邪易入,內固者,疾難攻。故曰邪氣乘虛而入,又
曰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是人之安危皆由陽氣之虛實也。
經曰陽精所降其人夭,陰精所奉其人壽。蓋陽主發泄,故皮膚疏豁而陽氣不藏,
所以多夭;陰主收斂,故湊理閉密而陰不妄泄,所以多壽,是人之壽夭亦由陽
氣之存亡也。
經曰無泄皮膚,使氣亟奪,又曰冬不按蹻,無擾乎陽,是聖人未常不保養其陽
矣。故仲景之傷寒,東垣之脾胃,皆以陽氣為主,而參、耆為所必用之藥也。
或曰:參、耆補陽,經言陽常有餘,而補之,寧不犯實實之戒乎?予曰:慓悍
之衛,其氣不虛,無待於補。丹溪曰此氣若虛,則一旦暴絕而死矣。茲所補者,
乃榮中之衛,其氣曷常不虛?經曰勞則氣耗,悲則氣消,又曰熱傷氣,精食氣,
又曰壯火食氣,非藉於補,安能營運於外而為血所使哉?參、耆之補,補此營
中之氣也,補營之氣即補營也,營者,陰血也,丹溪曰人身之虛,皆陰虛者也。
或曰:慓悍之衛不受邪也,仲景何謂寒傷營、風傷衛乎?余曰:此亦指營中之
衛也。邪之所傷,藥之所治,皆此營衛耳。
或曰:經言水之精氣為營,營行脈中,不能行於脈外,無分晝夜,周流不休,
定息數應漏刻,屬於陰也。食之濁氣為衛,衛行脈外,不能入於脈中,晝但行
陽二十五度,夜則行陰二十五度,不與營同道,不與息數應,屬於陽也。《內
經》所論營衛如此,未聞營中有衛也。予曰:《內經》所論,以陰陽對待言,
特舉其大者耳。細而分之,營中亦自有衛也。《易》曰陽奇陰偶,故悍衛為陽
而奇,營血屬陰則兩也。
或曰:營中之衛亦分晝夜內外乎?余曰:無分晝夜而內外相通。營行脈中而亦
行脈外,凡皮膚有傷,不待內及於經,即便血出,可見亦行於脈外矣。衛行脈
外,亦行於脈中,蓋血屬陰而主靜,苟非氣貫其中,安能周流而灌溉?可見亦
行於脈中矣。
或曰:營中有衛,有所本乎?予曰:本《靈樞》也。《靈樞》曰人受氣於谷,
谷入於胃,以傳於肺,五藏六府皆以受氣,氣之清者為營,濁者為衛。營行脈
中,衛行脈外,營周不休。又曰其浮氣循於經者為衛氣,其精氣行於經者為營
氣。又曰營衛者,精氣也。又曰營氣衛氣皆津液之所成。是《靈樞》所言,皆
營衛同一氣。營衛一氣,則營中有衛可知矣,故曰營與衛異名而同類是也。
《內經》分而言之,則榮衛不同道,《靈樞》合而言之,則營衛同一氣也。
或曰:經言其經氣多血少,某經氣少血多,亦此營衛耶?余曰:此指各經稟受
氣血多少而言,非此流行之營衛也。營衛流行,安得行至某經而血加多,行至
某經而氣減少耶?然營氣衛氣皆藉水穀而生,故人絕水穀者死。經曰脾胃者,
水穀之海。但脾胃受傷不一,經曰飲食傷脾,又曰勞倦傷脾,又曰憂思傷脾。
與夫房勞、大怒、大驚,莫不皆傷脾與胃也。是以諸病亦多生於脾胃,此東垣
所以拳拳於脾胃也。脾胃有傷,非藉甘溫之劑,烏能補哉?經曰脾胃喜溫而惡
寒,參、耆味甘性溫,宜其為補脾胃之聖藥也。脾胃無傷,則水穀可入,而營
衛有所資,元氣有所助,病亦不生,邪亦可除矣。故諸病兼有嘔吐泄瀉、痞滿
食少、怠倦嗜臥、口淡無味、自汗體重、精神不足、懶於言語、惡風惡寒等證,
皆脾胃有傷之所生也,須以參、耆為主,其他諸證,可隨證加入佐使,以兼治
之。但佐使分兩不可過多於主藥耳。或者病宜參、耆,有用之而反害者,非參、
耆之過,乃用者之過也。如病宜一兩,只用一錢,而佐使分兩又過於參、耆,
則參、耆奪於群眾之勢,弗得以專其功矣。以此而歸咎於參、耆,寧不惑哉?
或者病危,有用參、耆無益者,經曰神不使也。夫藥氣賴神氣而為助,病壞神
離,雖參、耆亦無如之何矣。
又謂參、耆性溫,只恐積溫成熱;又謂參、耆補氣,尤恐氣旺血衰。殊不知有
是病用是藥,有病則病氣當之,何至於積溫成熱、氣旺血傷乎?且參、耆性雖
溫,而用芩、連以監之,則溫亦從而輕減矣。功雖補氣,而用枳、樸以制之,
則補性亦從而降殺矣。虛其滯悶也,佐之以辛散;慮其助氣也,輔之以消導,
則參、耆亦莫能縱恣而逞其惡矣。
或曰:吐血、衄血、血崩,明是血病,今見亦用參、耆,寧免血愈虛耶?東垣
曰:脫血,益氣,古聖人之法也。仲景曰:陽旺則生陰。《靈樞》曰:上焦開
發,宣五穀味,熏膚、充身、澤毛,若霧露之溉,是謂氣;中焦受氣取汁,變
化而赤,是謂血,是能生血可知矣。且造化之理,氣惟陽能生陰,而陰不能生
陽。故血虛也,仲景以人參補之;血崩也,東垣以參、耆固之。今之得醫道正
傳者,其治血病,或用參、耆,蓋本於此,夫豈率意而妄用哉!
予幸受業於石山汪先生,見其所治之病,多用參、耆,蓋以其病已嚐遍試諸醫,
歷嘗諸藥,非發散之過,則降泄之多,非傷於剛燥,則損於柔潤,胃氣之存也
幾希矣。而先生最後至,不得不用參、耆以救其胃氣,實出於不得已也,非性
偏也。其調元固本之機,節宣監佐之妙,又非庸輩可以測識。是以往往得收奇
效全功,而人獲更生者,率多以此。或者乃謂其不問何病,而專以參、耆為劑,
是不知先生也。
予嘗得之於觀感之餘,而心獨識之,故筆之於篇,誠恐或有所遺忘也。若以此
而語之人,則必笑而且誹,謂予何愚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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