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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刑法心理要件简史
吕翰岳∗
一、问题与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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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翰岳:国际刑法心理要件简史
们还参与到国际性刑法学术活动中ꎬ与来自全世界的同行先进展开了广泛的交流ꎮ① « 罗
马规约» 订立后ꎬ对国际刑法的研究便应从法政策转向释义学ꎬ而在传统释义学领域ꎬ犯罪
成立的客观要件与主观要件无疑是重中之重ꎮ 在该规约的文本中ꎬ并不存在对物质要件
( 客观要件) 的一般规定ꎬ而行为、结果、情状等物质要件概念只在« 罗马规约» 第 30 条心理
要件( 主观要件) 条款中被提及ꎬ因而该条文便成为国际刑法释义学研究的焦点ꎮ « 罗马规
约» 第 30 条对心理要件所进行的一般性规定ꎬ在国际刑法发展史上尚属首次出现ꎬ该条第 1
款称ꎬ“ 除另有规定外ꎬ只有当某人在故意和明知的情况下实施犯罪的物质要件ꎬ该人才对
本法院管辖权内的犯罪负刑事责任ꎬ并受到处罚ꎮ” 这种将“ 故意” 与“ 明知” 并列的立法模
式ꎬ既不同于英美法系一般措辞ꎬ又不合于大陆法系通行术语ꎮ 引起了两大法系学者的广
泛争议ꎬ这些争议的焦点有二:其一是如何理解“ 故意” 和“ 明知” 的合取结构ꎬ其二是该规
定是否将未必故意或轻率排除在外ꎮ②
« 罗马规约» 的制定并非孤立的历史事件ꎬ为了理解« 罗马规约» 某一条文为何以目前
的面貌出现ꎬ必须将其安置于历史的脉络之中ꎮ 如前所述ꎬ在“ 二战” 后长达半个世纪的“ 前
规约时代” ꎬ国际刑事司法的活跃集中在“ 军事法庭” 时期和“ 特设法庭” 时期ꎬ③两个时期的
四所法庭各由相应的宪章或规约授权设立ꎬ并依之行使管辖权ꎻ在两个时期之间的四十余
年里ꎬ虽然国际刑事司法陷入了漫长的“ 低迷期” ꎬ但国际社会并未完全放弃发展国际刑法
的努力ꎬ这种努力主要体现在一系列规范文本或草案的制定ꎻ连同上述四所法庭的宪章、规
约在内的所有“ 前规约时代” 规范文本以及四所法庭通过判决发展出的法理ꎬ都在国际刑法
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ꎮ 这些文本和判例在塑造习惯国际法的同时ꎬ也成为« 罗马规约» 用
语的重要来源ꎮ 在下文中ꎬ笔者将沿着历史发展进程ꎬ对三个时期的相关文本中涉及心理
要件的部分逐一品读ꎬ虽然对心理要件的一般规定并未在这些文本中出现ꎬ但对其中个别
犯罪所包含的心理要件进行梳理ꎬ仍然有助于我们从历史的角度理解« 罗马规约» 第 30 条ꎮ
随后笔者还将探究 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的« 罗马规约» 制定史ꎬ为目前呈现出的« 罗马规约»
文本提供进一步的历史线索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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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英文版见于国际红十字会网站:http://www.icrc.org/applic/ihl/ihl.nsf/ART/350- 530014ꎬ2016 年 10
月 21 日访问ꎮ
② See Hans- Heinrich Jescheck, The General Principles of International Criminal Law Set Out in Nu ̄
remberg, as Mirrored in the ICC Statute , 2 J. Int’ l Crim. Just. 44- 45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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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层面与实质层面发现心理要件的踪迹ꎮ
首先ꎬ就文义而言ꎬ以上规定中有三处值得注意的地方ꎬ其一是战争罪的规定要求实施
放逐者有“ 奴役或其他目的” ꎬ此即英美法传统中的“ 特殊故意” ( specific intent) ① 或大陆法
传统中意图犯罪的“ 特别意图” ( besondere Absicht) ꎮ② « 模范刑法典» 的起草者则认为特殊
故意是一个“ 尴尬的概念” ꎬ因而使用了“ 目的” ( purpose) 来标示传统法律中特殊故意犯罪
的“ 罪过” ( culpability) ꎬ并以之作为罪过第一等级ꎮ③ 其二是战争罪中“ 毁坏城市、乡镇或
农村” 行为被冠以“ 恣意” ( wanton) ꎮ 与故意相比ꎬ“ 恣意” 可能更接近英美法的“ 轻率” ꎬ但
若考虑大陆法中的未必故意( dolus eventualis) 与有认识过失ꎬ显然“ 恣意” 中体现出的不计
后果的意志内容使其更接近未必故意ꎬ而不应仅被视为过失ꎮ “ 恣意毁坏” 是对 1899 年海
牙第二公约的重要发展ꎬ相同或类似的表述在后来的 1949 年日内瓦四公约、“ 特设法庭” 规
约以及« 罗马规约» 之中一直沿用ꎮ④ 其三则是危害人类罪的规定要求犯罪的实施“ 出于政
治、种族、宗教理由” ꎬ应当认为这里列举的各种理由实际是对犯罪动机的规定ꎮ 一般而言
犯罪的成立并不要求特定的动机ꎬ在刑事司法中动机毋宁是犯意及其强度的间接证据ꎬ但
存在特定的动机也有可能使犯罪的性质发生变化ꎬ如美国从 20 世纪 80 至 90 年代开始的对
“ 仇恨犯罪” ( hate crimes) 的特殊规制中ꎬ“ 偏见动机” ( biased motive) 的界定与证实被认为
至关重要ꎮ⑤ 作为特定犯罪成立要素的动机ꎬ其体系性地位在以德国为代表的大陆法系国
家仍是一个具有争议的问题ꎻ⑥ 英美法系国家则一向将动机与故意一并作为“ 犯意” ( mens
rea) 加以探讨ꎻ⑦相较于国内刑法ꎬ国际刑法语境中的犯罪定义更具有独特的双重结构———
建立管辖权的管辖意义与定义国际犯罪的实体意义ꎬ⑧即便“ 偏见动机” 在这里具有很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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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辖意味ꎬ仍然无法否定其在实体意义层面上属于心理要件的范畴ꎮ
其次ꎬ就犯罪的实质内容而言ꎬ« 伦敦宪章» 中规定的各项犯罪若非全部也至少有很大
一部分不可能是过失犯罪乃至严格责任犯罪ꎮ 正如德国学者埃泽尔( Albin Eser) 教授所
说ꎬ“ 心理要件的概念虽然未在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宪章或其他有关国际犯罪的公约明确
提及ꎬ却可能被相关犯罪的本质所要求ꎮ” ① 没有争议的是ꎬ涉及不完整罪的计划、准备、共
谋、阴谋、领导、组织、教唆、帮助等行为必须在故意的心态下才有可能实施ꎬ并且除帮助外ꎬ
被大陆法系广泛认可的未必故意对这些行为形态而言几无可能ꎬ甚至二级直接故意( 明知)
在多数情况下也不容易想象ꎮ 进一步剖析三种核心犯罪中各项行为的本质特征ꎬ我们能够
轻易地将危害和平罪中的计划、准备、发动或进行侵略战争ꎬ战争罪中的谋杀、虐待、放逐、
掠夺公私财产ꎬ以及危害人类罪中的谋杀、灭绝、奴役、放逐等行为方式划定在故意范围内ꎬ
至于何种程度的故意才符合该罪定义ꎬ文本本身并未给出答案ꎬ还须由法官在面对个案时
具体判断ꎮ
简言之ꎬ两部“ 军事法庭” 宪章所规定的三种国际犯罪皆非严格责任罪行ꎬ故意、目的、
动机等心理要件隐含于文义中以及犯罪的本质中ꎮ 宪章中未出现故意和明知的合取结构ꎬ
但部分措辞包含了未必故意或轻率的内涵ꎮ
( 二) 来自纽伦堡的司法意见
在纽伦堡的司法意见中ꎬ虽然“ 犯意” 在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中并未获得太多重视ꎬ但
纽伦堡系列审判②在危害和平罪中的“ 明知” 问题上发展出的法理对后世影响颇深ꎬ这里取
其精要予以介绍ꎮ
国际军事法庭在判决中清楚地表示ꎬ只有当被告人意识到战争的侵略本质时ꎬ才能够
被以计划、准备、发动、进行侵略战争而定罪ꎬ这便是对犯罪“ 明知” 的要求ꎮ③ 正如上文所
分析的那样ꎬ虽然宪章文本并未在此使用任何心理要件术语ꎬ但侵略罪的本质对其心理状
态作出了要求ꎬ当战争的参与者对战争的侵略本质毫无意识时ꎬ即使其行为对实现整个侵
略计划有所贡献ꎬ也无法将这些参与者径直称为侵略者ꎮ 国际军事法庭在判决书中多次提
到被告对于侵略是否明知ꎬ这一点不仅成为某些被告的入罪理由ꎬ也为个别被告的出罪提
供了根据ꎮ 对于前者ꎬ如法庭认定赫斯( Rudolf Walter Richard Heß) “ 是希特勒的亲信ꎬ他们
的关系使得他在侵略计划出现时必然已被告知” ꎻ认定纽拉特( Konstantin von Neurath) “ 已
明知希特勒的侵略计划ꎬ却仍作为帝国不管部部长、秘密内阁会议主席和帝国防务委员会
成员ꎬ保持了与纳粹政权的正式关系” ꎻ对于后者ꎬ如法庭判决沙赫斯( Hjalmar Horace Gree ̄
ley Schacht) 无罪ꎬ理由是“ 针对沙赫斯的控罪取决于对其事实上明知纳粹侵略计划的推断
① AlbinEser, Mental Elements: Mistake of Fact and Mistake of Law , in Antonio Cassese et al., The
Rome Statute of the 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A Commentary, Volume I, 889- 948(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② 狭义的纽伦堡审判是指欧洲国际军事法庭于 1945 年 10 月 18 日至 1946 年 10 月 1 日间ꎬ针对
24 名首要战犯进行的审理和宣判ꎻ广义的纽伦堡审判则包括同盟国授权、美国组织的一系列纽伦堡军事
法庭所进行的审判ꎮ See Kevin Jon Heller, The Nuremberg Military Tribunals and the Origins of International
Criminal Law 9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③ See Kevin Jon Heller, The Nuremberg Military Tribunals and the Origins of International Criminal
Law 194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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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极其认真地考虑了全部证据ꎬ得到的结论是这一必要推断未能排除合理怀疑的建
立” ꎮ① 但是ꎬ国际军事法庭并未处理这里“ 明知” 的含义ꎬ而是将其视为不言自明的ꎮ
对于“ 明知” 含义的进一步说明ꎬ出现在后续的纽伦堡系列军事法庭审判中ꎬ② 而在这
些审判中ꎬ仅“ 政府部门法庭” ( the Ministries tribunal) 便为国际刑法心理要件的发展作出了
三项重要贡献:其一ꎬ对明知的含义进行了精细化的考量ꎬ强调明知要求被告人对战争的侵
略性事实上确定ꎬ“ 当其有怀疑时便不满足” ꎬ并因此驳回了针对前德国宣传部长迪特里希
( Otto Dietrich) 的危害和平罪指控ꎮ 其二ꎬ指出侵略性具有法律评价的性质ꎬ因而被告人可
能获得法律错误的抗辩ꎬ这成为国际刑法理论在明知项下讨论“ 法律明知” 的滥觞ꎮ 其三ꎬ
针对整备行为ꎬ在明知之外提出了更高的故意标准ꎬ指出“ 仅当以在侵略战争中使用该军备
为故意和目的时” 才违反了国际法ꎬ从而使整备行为的心理要件被设定为“ 故意和明知” ꎮ
需要指出的是ꎬ政府部门法庭在上述第三点上所持的立场属于系列军事法庭中的少数意
见ꎬ其他法庭仍认为单纯明知即足以成立犯罪ꎮ
政府部门法庭针对整备行为所提出的更高标准ꎬ使故意和明知的合取结构首次出现于
国际刑法的历史中ꎬ与« 罗马规约» 第 30 条具有相同的措辞ꎮ 但也必须指出ꎬ这里的合取结
构在内涵上与« 罗马规约» 不同ꎬ毋宁是在一般性明知之外要求一项“ 特殊故意” ꎮ
( 三) 来自远东的司法意见
而远东方面对国际刑法理论与实践贡献最大的部分则是在“ 指挥官责任” ( command
responsibility) 或“ 上级责任” ( superior responsibility) 领域ꎬ该领域的心理要件问题同样值得
探讨与反思ꎮ 一般认为ꎬ山下奉文( Tomoyuki Yamashita) 案“ 既是第一个适用上级责任理论
的现代案例ꎬ又因将定罪建立在疏忽乃至可能是严格责任之上ꎬ而最经常受到批判” ꎮ③ 实
际上该案并非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理ꎬ其一审由美军的一个军事委员会在菲律宾主持ꎬ
随后被告上诉到了美国联邦最高法院ꎮ 根据该军事委员会在一审中的意见:“ 当杀人、强
奸、恶意的、报复性的行动成为大范围犯罪ꎬ而指挥官却未通过有效尝试发现并控制这些犯
罪行为时ꎬ该指挥官可能被要求对他部队的非法行为根据其性质与具体情况负上责任ꎬ甚
至是刑事责任ꎮ” ④虽然山下辩称自己刚被任命ꎬ并且因通信原因无法知晓士兵的犯罪ꎬ该
军事委员会仍以山下“ 未能有效控制” 其指挥下的军队为由判处其绞刑ꎮ 令人顿生疑窦的
是ꎬ难道仅有客观上的“ 未能有效控制” ꎬ而心理状态却不明确即可成立这里的指挥官责任
并受到绞刑的严厉惩罚? 这不免有令指挥官代其下属受过的疑虑ꎮ 无论大陆法系还是英
美法系ꎬ在侵权法中都有替代责任( vicarious liability) 一说ꎬ⑤ 但在刑法领域ꎬ大陆法系国家
① International Military Tribunal (Nuremberg), Judgment of 1 October 1946,in The Trial of German Ma ̄
jor War Criminals: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Military Tribunal sitting at Nuremberg, Germany, Part 22,
H. M. Stationery Office, 1950, pp. 489, 524, 507.
② 下文有关纽伦堡系列军事法庭审判情况的详细引注ꎬsee Kevin Jon Heller, The Nuremberg Mili ̄
tary Tribunals and the Origins of International Criminal Law 195- 198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③ Jenny S. Martinez, Understanding Mens Rea in Command Responsibility: From Yamashita to Blaški
and Beyond, 5 J. Int’ l Crim. Just. 638- 641 (2007).
④ U. N. War Crimes Commission, IV Law Reports of Trails of War Criminals, 1947, p. 35.
⑤ See Paula Giliker, Vicarious Liability in Tort: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6- 13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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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立了罪责原则ꎬ以替代责任形式产生的刑事责任是不可接受的ꎬ因为替代责任实际上就
是一种严格责任ꎮ 然而最终ꎬ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还是维持了山下案的绞刑判决ꎮ①
山下案仅仅确立了上级责任原则ꎬ其归责论证却未成为国际刑事审判中的普遍法理ꎬ
纽伦堡方面的系列军事法庭在上级责任上出现了明知标准、疏忽标准、依犯罪性质而定的
折中标准三种ꎮ② 我们这里感兴趣的是ꎬ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上级责任所持的态度ꎮ 在东
京审判的判决书中ꎬ法庭就哪些上级应对下属虐待战俘负责ꎬ以及负责的标准进行了说
明:③
“ 通过建立并维持对实现目标而言恰当的有效工作机制ꎬ以保证善待战俘并防止虐待ꎬ
是责任担负者的义务ꎮ 若其未能履行义务ꎬ则在下列情况下为虐待承担责任:
(1) 他们未能建立相关机制ꎻ
(2) 若已建立该机制ꎬ他们未能保证其持续有效工作
然而ꎬ如果相关人员已经提供了恰当的机制及其持续有效的作用ꎬ一般战争罪仍被实
施ꎬ除下列情况外其不承担责任:
(1) 他们已知相关犯罪将被实施ꎬ并且未能在其权力范围内采取措施ꎬ以防止将来此类
犯罪的实施ꎻ或
(2) 他们对于未能获得相关认知具有过错ꎮ
如果相关人员明知ꎬ或若非疏忽、懈怠本应明知ꎬ且其职位要求或允许其采取行动防止
相关犯罪ꎬ则其不能因无所作为而免责ꎮ 另一方面ꎬ证实其已接受一名更直接地控制战俘
者的保证ꎬ但考虑到另一方的职位、犯罪报告的经常性或其他相关情况ꎬ其本应进一步调查
该保证真实与否的ꎬ并不足以对其免责ꎬ相反其应承担责任ꎮ 犯罪在时间与空间上的众所
周知、大量与广泛ꎬ在明知的归责中应被考虑ꎮ”
虽然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在上述意见中多次提及“ 明知” ꎬ但从“ 明知的归责” ( imputing
knowledge) 一语可以得出ꎬ“ 推定明知” 便足以建立上级责任ꎬ“ 推定明知” 意味着规范上的
“ 应知” 和事实上的“ 不知” ꎬ实际上仅相当于轻率乃至疏忽ꎮ④ 或许值得一提的是ꎬ上述意
见所确立的上级责任标准与现代日本刑法理论中监督、管理过失的法理⑤不谋而合ꎬ计有三
项重点:第一ꎬ要求上级建立有效管理机制并保证其有效运作ꎬ此项义务为管理义务ꎮ 第
二ꎬ在管理义务外还存在监督义务ꎬ亦即间接防止他人危害的义务ꎬ在上级责任的场合则是
对相关犯罪的避免义务与预见义务ꎮ 第三ꎬ对信赖原则的适用范围ꎬ应在监督义务的范围
内根据具体情况加以限缩ꎮ 以上分析说明ꎬ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实际上在上级责任领域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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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关于更名ꎬ参见 Report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Commission, U. N. GAOR, 40th Sess., Supp. No.
10, p.145, U. N. Doc. A/43/10 (1988).
② M. Cherif Bassiouni, Introduction to International Criminal Law 575 - 583 (2 n d ed. MartinusNijhoff
Publishers 2013).
③ Draft Code of Offences against the Peace and Security of Mankind, inYear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Commission, 1951, Vol. II, U. N. Doc. A/CN.4/44 (1951).
④ See Draft Code of Offences against the Peace and Security of Mankind, in Yearbook of the Interna ̄
tional Law Commission, 1954, Vol. II, U. N. Doc. A/CN.4/85 (1954). 原版为法文ꎬ英本见联合国网站:http://
legal.un.org/ilc/texts/instruments/english/draft% 20articles/7_3_1954.pdfꎬ2016 年 10 月 21 日访问ꎮ
⑤ 1951 年« 罪行法草案» 第 2(9) 条、1954 年« 罪行法草案» 第 2(10) 条ꎮ
⑥ Draft Code of Crimes against the Peace and Security of Mankind, in Year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Commission, 1991, Vol. II, U. N. Doc. A/46/10 (1991).
⑦ 参见 1991 年« 罪行法草案» 第 22 条 2( a) 及( f) ꎬ而第 26 条“ 有意且重大的环境破坏” 中也使用
了“ 有意” ꎬ但该类犯罪目前不属于国际刑法的核心罪名ꎮ
⑧ Draft Code of Crimes against the Peace and Security of Mankind, in Year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Commission, 1996, Vol. II, U. N. Doc. A/CN.4/L.522 and Corr.1 (1996).
⑨ 参见 1996 年« 罪行法草案» 第 2 条 3( a) ( d) ( g) 、第 6 条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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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 20 世纪 90 年代后ꎬ为了应对前南斯拉夫和卢旺达境内的人道主义危机ꎬ联合国
安理会相继于 1993 年 5 月 25 日与 1994 年 11 月 8 日通过第 827 号决议、第 955 号决议和
相关规约ꎬ①分别在荷兰的海牙和坦桑尼亚的阿鲁沙设立了前南斯拉夫国际刑事法庭( In ̄
ternational Criminal Tribunal for the former Yugoslavia, ICTYꎬ下称前南国际刑庭) 以及卢旺
达国际刑事法庭( International Criminal Tribunal for Rwanda, ICTRꎬ下称卢旺达国际刑庭) ꎮ
这两所“ 特设法庭” 的成立与运作ꎬ意味着国际刑事司法的复兴ꎮ “ 特设法庭” 规约的通过
恰逢« 国际刑事法院规约» 制定的关键时期ꎬ而“ 特设法庭” 的司法意见也在许多问题上为
后来的国际刑事法院开辟了道路ꎬ因此ꎬ对“ 特设法庭” 规约文本及司法意见的考察对我们
的研究将大有裨益ꎬ以下即分而论之ꎮ
( 一) “ 特设法庭” 规约中的心理要件
前文提到国际刑法文本的历史传承性ꎬ这在两部“ 特设法庭” 规约中同样也有所体现ꎬ
但由于前南斯拉夫与卢旺达两地所发生的国际犯罪其具体情况毕竟有所不同ꎬ使得两部规
约在实体内容上既有联系ꎬ又有区别ꎮ 如在危害人类罪的定义中ꎬ« 前南国际刑庭规约» 仅
要求“ 在武装冲突中” ( in armed conflict) 且“ 针对平民人口” ( directed against any civilian
population) 实施ꎬ而« 卢旺达国际刑庭规约» 则进一步要求相关行为“ 作为广泛而系统的攻
击的一部分” ( as part of a widespread or systematic attack) ꎮ②
在心理要件上ꎬ两部规约有两项一致与两点不同:第一项一致之处是ꎬ两部规约在灭绝
种族罪上仍然完全沿袭« 灭种公约» 的定义ꎬ使用了“ 故意” ( intent) 、“ 蓄意” ( deliberately) 与
“ 刻意” ( calculated) 三个术语ꎻ③第二项一致之处是ꎬ在“ 个人刑事责任” 项下再一次发展了
上级责任原则ꎬ将上级责任的心理要件规定为“ 知道或有理由知道” ( knew or had reason to
know) ꎬ④然而所谓“ 有理由知道” 是指我们能够从证据中对“ 明知” 作出推断ꎬ还是我们在
规范上对其预见义务作出要求ꎬ则尚不明确ꎮ 第一点不同之处是ꎬ« 前南国际刑庭规约» 纳
入了国际战争法的内容ꎬ并引述日内瓦公约及 1907 年海牙第四公约即« 陆战法规和惯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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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特殊故意ꎮ 如前文所述ꎬ特殊故意或类似概念在多个主要法律体系中都有被提
出ꎬ但不同国家使用了不同的术语指称这一概念ꎬ仅就英文语境而言ꎬ除特殊故意①外ꎬ还存
在首要目的( primary purpose) 、超越故意( surplus intent) 等含义相同的术语ꎮ 最为典型的特
殊故意犯罪ꎬ便是« 灭种公约» 创立的种族灭绝罪ꎮ 前南国际刑庭的上诉分庭在耶利希奇案
中将种族灭绝的特殊故意定义为“ 全部或部分毁灭一个民族、族群、种族、宗教团体的故
意” ꎬ并认为特殊故意与个人动机应当加以区别ꎬ“ 个人动机的存在并不排除行为人有实施
种族灭绝的特殊故意ꎮ” ②在此基础上ꎬ第二审判分庭在斯塔季奇案中提出ꎬ种族灭绝通过
“ 对故意的超越” 而被类型化ꎮ③ 卢旺达国际刑庭第一审判分庭在阿卡耶苏案中采纳了完
全相同的定义ꎬ④而上诉分庭则在辛巴案中处理了特殊故意的存在时点ꎬ指出“ 问题并不在
于行为实施前特殊故意是否形成ꎬ而在于行为的时刻行为人是否具有必要的故意” ꎮ⑤ 除
灭绝种族外ꎬ针对平民人口的恐怖行为、酷刑、危害人类的迫害行为等也被认为是特殊故意
犯罪ꎮ⑥
其次是直接故意ꎮ 直接故意既非两部规约中的用语ꎬ也不是司法意见中一种固定的称
谓ꎬ但一些特定的犯罪只有可能在完整的故意支配下构成ꎬ这类犯罪便是这里所说的直接
故意犯罪ꎮ 直接故意犯罪最重要的适例是危害人类罪中的强奸行为ꎬ如前南国际刑庭审判
分庭在库纳拉茨等案中将强奸的“ 犯意” 定义为“ 实现性插入的故意ꎬ以及对在其发生时缺
乏被害人同意的明知” ꎬ并从广义上界定了“ 性插入” ꎬ使之包括行为人以任何物体插入被害
人阴道、肛门及以阴茎插入被害人口腔ꎬ⑦上诉分庭对该意见表示赞同ꎮ⑧ 卢旺达国际刑庭
在强奸的定义上与前南方面基本相同ꎬ第一审判分庭在阿卡耶苏案中认定将木片插入妇女
性器即构成强奸ꎻ⑨第三审判分庭在随后的加康姆齐案中重申了这一立场ꎬ
而在该案的上
诉审中ꎬ上诉分庭引述了库纳拉茨等案的意见ꎬ并对缺乏同意属于实质要素抑或同意属于
积极抗辩展开了探讨ꎬ得出了与前南方面相同的结论ꎮ
据此ꎬ行为人必须明知自己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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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See Prosecutor v. Dusko Tadic, Case No. IT- 94- 1- A, Judgment, 15 July 1999, paras. 229, 248.
② Vgl. Roxin, Strafrecht Allgemeiner Teil, Band I, 4. Aufl., 2006, § 12, Rn. 35- 74.
③ George P. Fletcher, Rethinking Criminal Law 325 (Litter, Brown & Company 1978).
④ Prosecutor v. DuskoTadic, Case No. IT- 94- 1- A, Judgment, 15 July 1999, para. 220.
⑤ Prosecutor v. Milomir Stakic, Case No. IT- 97- 24- T, Judgment, 31 July 2003, para. 587.
⑥ Prosecutor v. Zejnil Delalic, Zdravko Mucic, Hazim Delic and Esad Landzo, Case No. IT- 96- 21- T,
Judgment, 16 November 1998, paras. 422, 439.
⑦ See Prosecutor v. Dario Kordic and Mario Cerkez, Case No. IT- 95- 14/2- T, Judgment, 26 February
2001, paras. 341, 346; Prosecutor v. Mladen Naletilic and Vinko Martinovic, Case No. IT- 98- 34- T, Judgment,
31 March 2003, paras. 577, 579; Prosecutor v. Radoslav Brdanin, Case No. IT- 99- 36- T, Judgment, 1 Septem ̄
ber 2004, paras. 589, 5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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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心理要件条款的起草与制定
① Prosecutor v. Zejnil Delalic, Zdravko Mucic, Hazim Delic and Esad Landzo, Case No. IT- 96- 21- A,
Judgment, 20 February 2001, para. 238.
② See Prosecutor v. Tihomir Blaskic,Case No. IT- 95- 14- A, Judgment, 29 July 2004, para. 62.
③ See Prosecutor v. Ignace Bagilishema, Case No. ICTR- 95- 1A- T, Judgment, 7 June 2001, para. 897.
④ See Prosecutor v. Ignace Bagilishema, Case No. ICTR- 95- 1A- A, Judgment, 3 July 2002, para. 35,
37.
⑤ See Jenny S. Martinez, Understanding Mens Rea in Command Responsibility: From Yamashita to
Blaskic and Beyond , 5 J. Int’ l Crim. Just. 638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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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Report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Commission on the Work of its 44th Session, 4 May- 24 July 1992,
U. N. GAOR, 47th Sess., Supp. No. 10, U. N. Doc. A/47/10 (1992), paras. 102, 103.
② See Report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Commission on the Work of its 45th Session, 3 May - 23 July
1993, U. N. GAOR, 48th Sess., Supp. No. 10, U. N. Doc. A/48/10 (1993).
③ Draft Statute for an 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in Year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Commission,
1994, Vol. II (2), U. N. Doc. A/49/10 (1994).
④ U. N. Doc. A/RES/49/53 (1994).
⑤ See Report of the Ad Hoc Committee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an 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U. N.
GAOR, 50th Sess., Supp. No. 22, U. N. Doc. A/50/22 (1995), para. 86.
⑥ Report of the Ad Hoc Committee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an 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U. N.
GAOR, 50th Sess., Supp. No. 22, U. N. Doc. A/50/22 (1995), p.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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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国际法评论 2017 年第 3 期
( 三) “ 撞线期” :规约文本的出炉
根据亲历者萨兰德( Per Saland) 先生的说法ꎬ心理要件条款原本是极难讨论的议题ꎬ这
是因为两大法系间存在着难以调和的概念差异ꎬ如间接故意与可能性要件、轻率与严重过
失等ꎬ但最终却被证明很容易地达成了一致ꎮ① 如上所述ꎬ最终草案是在 1996 年加拿大提
案的基础上形成的ꎮ 然而讨论过程中达成的一致仅仅说明了加拿大提案的渊源———升级
版锡拉库扎草案本身的影响力和代表性ꎬ并不表明该草案中暂时搁置的争议也一并获得了
解决ꎬ事实上ꎬ几项重大争议一直悬而未决ꎬ乃至仍然出现在最终草案中ꎮ
«罗马规约» 正式文本对最终草案所作的更改大多是措辞上的修订ꎬ如将标题从“ 犯意
( 心理要件) ” 改为“ 心理要件” ꎬ将“ 物理要件” ( physical element) 替换为“ 物质要件” ( mate ̄
rial element) 等ꎬ②这些修订即使涉及标题的更动和关键术语的置换ꎬ也都并非实质性分歧ꎬ
就笔者的理解ꎬ前者可能主要是基于通俗性的考虑ꎬ而后者可能是为了用一个更准确的措
辞涵盖所有“ 犯行” ( actus reus) 要素ꎮ 对于真正的争议点ꎬ我们能够从联合国“ 有关设立国
际刑事法院问题全权代表外交大会” 的相关记录中找到部分讨论细节:③ 在 1998 年 6 月 16
日的第 2 次会议上ꎬ来自瑞典的代表萨兰德先生提议将第 2 款第 1 项的“ 行为( 或不作为) ”
[ act (or omission)] 替换为“ 行为” ( conduct) ꎬ并删除第 4 款ꎬ虽然来自墨西哥的代表弗洛里
斯( Flores) 女士表示应进一步考虑ꎬ但她同时表示前 3 款可以提交起草委员会ꎬ剩下的部分
留待工作组讨论ꎮ 最终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ꎬ萨兰德先生的意见全部得到了采纳ꎮ
萨兰德先生就其意见得到接纳的原因作出了说明:④在替换“ 行为( 或不作为) ” 的问题
上他指出ꎬ不作为的问题原本将在有关“ 犯行” 的特别条款中解决ꎬ然而该提案后来被放弃ꎬ
使这一问题迎刃而解ꎻ而在删除“ 轻率” 条款的问题上ꎬ从 1997 年筹备委员会决定开始ꎬ第 4
款都附注了“ 该款的必要性须在犯罪定义的决定作出后重新检视” 的说明ꎬ当“ 轻率” 一词
并未在犯罪定义的任何地方出现时ꎬ概念定义本身便显得毫无必要ꎮ 这意味着ꎬ« 罗马规
约» 文本的出炉并非以争议的解决为前提ꎬ相反ꎬ真正的争议都被巧妙地绕开了ꎬ也正是这
一原因使得两大法系在« 罗马规约» 第 30 条的解释上各执一词ꎬ莫衷一是ꎮ
六、结论
① See Per Saland, International Criminal Law Principles , in Roy S. Lee, The 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The Making of the Rome Statute, Issues, Negotiations, Results 205 (Kluwer Law International 1999).
② See Texts Adopted on Second Reading, 26 June 1998, U. N. Doc. A/CONF.183/DC/R.38 (1998), p. 1.
③ United Nations Diplomatic Conference of Plenipotentiaries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an 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Rome, 15 June- 17 July 1998 Official Records, Volume II, U. N. Doc. A/CONF.183/1 (1998)
(Vol. II), p.143.
④ See Per Saland, International Criminal Law Principles , in Roy S. Lee, The 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The Making of the Rome Statute, Issues, Negotiations, Results 205 (Kluwer Law International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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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翰岳:国际刑法心理要件简史
Abstract: Article 30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substantial provision in the Rome Statute.
Scholars from the two main legal systems have disputed with each other on the issues of the con ̄
junctive structure of “ intent and knowledge” and the acceptance of dolus eventualis . This men ̄
tal element clause should be interpreted from a historical aspect. In the charters of the military
tribunals, the mental elements were mostly suggestive. The phrase “ intent and knowledge” has
already emerged in the judicial opinion from Nuremburg, although the intent here is specific
rather than general, while the jurisprudence of superior responsibility has been developed in the
judicial opinion from the Far East, which admitted the responsible forms under dolus directu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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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国际法评论 2017 年第 3 期
The international law texts enacted in the downturn of international criminal justice have provid ̄
ed historical sources for the later international criminal law, and this would be deemed as the suc ̄
cessive characteristic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texts. The statutes of the ad hoc tribunals succeeded
many phrases from former international law texts. The term “ intent and knowledge” has ap ̄
peared again in the judicial opinion, the intent here has been oriented to the conduct element, and
the knowledge to the circumstance element. In the meantime, the dolus eventualis has been a ̄
dopted via the concepts willfulness and wantonness. The current phrasing of Article 30 was a re ̄
sult of avoiding the disputes between the two main legal systems, which causes the different o ̄
pinions in interpreting the text. Conclusively, the “ intent and knowledge” structure should be in ̄
terpreted as “ intent oriented to conduct” and “ knowledge oriented to circumstance”, and the
concept dolus eventualis should be denied in the extent of Article 30, but affirmed in multiple
other contexts.
Key words: Rome Statute; mental element; intent; acknowledgement
( 责任编辑:罗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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