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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 柱宇 唐伯讷 译
遥远的乐声
中央编译出版社
Cвит анаA и yeва:Да ёкаяMyзыка
经美国 LIBERTY PUBLISHING HOUSE , Inc .授权 ,
本社拥有全球中文版独家出版发行权
图书在版编目 ( C I P ) 数据
出版发行 : 中央编译出版社
地 址 : 北京西单西斜街 36 号 (100032 )
电 话 : 66171396 66163377 - 618、617
经 销 : 全国新华书店
照 排 : 北京京鲁排印部 (63044503 )
印 刷 : 北京星月印刷厂
开 本 : 850×1168 毫米 1/ 32
字 数 : 182 千字
印 张 : 8 .625
版 次 : 1999 年 1 月第 1 版第 1 次印刷
印 数 : 1 - 8000 册
定 价 : 17 .00 元
本书于1983 年用英语写于英国, 本来
准备在英国出版。 但是, 原稿 于1984 年8
月在印度付梓, 并且只为供应印度、孟加拉
国和巴基斯坦的图书市场。
俄文 译本 由 笔者 于1987 年在 美 国完
成。神学教授 格奥 尔吉・弗 洛 罗夫 斯 基曾
自行翻译他在英国出版的早期作品。诚如
他所说:“ 把 自己 的作 品 译成 母 语, 其 艰难
出人意料。
”这话千真万确。用英文思考和
写作, 与用俄文思考和写作, 压根儿是两码
事。我希望读 者能 理 解 这一 点, 并 原 谅我
在文风上的差异。这不是一本用俄文写成
的书, 而是一本翻译作品, 尽管是由作者本
人翻译的。
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娃
目 录
错 步 1
美好的与坦诚的( 1968 —1970) 16
陷 阱( 1970 —1972) 73
忧郁的十年( 1972 —1982) 147
遥远的乐声 239
附 录 248
错 步
我总是听见另一种鼓点。
还在苏联 上中 小 学, 后 来 上莫 斯 科大
学时, 我就一 直如 此。我 怎 么 也无 法 同克
里姆林宫的 其他 孩子 齐 头并 进, 没 有 及时
加入童年时代就应当加入的那些组织。我
23 岁上大学时被拉进 党内, 可 党史考 试却
不及格, 这使 学校 党 组织 大 为尴 尬。 我总
是合着自己 个人 主义 的 乐声, 踏着 另 一种
节拍前进……
这或许是 我从 浪 漫 的、具 有理 想 主义
的母亲, 以及从 外祖 母 那里 继 承下 来 的遗
产。
不过, 这也可能是19 世纪贵族创作的
俄罗斯古典 文学 传统 感 化的 结 果, 尽 管我
们这一代人与那些贵族没有丝毫关系。但
无论如何, 这种 只有 我 才听 见 的我 个 人的
遥远的乐声
鼓声, 把我从虔诚的共产党员们匀整的步调中解救出来。
这奇特而遥远的乐声并没有因年深月久而消逝, 相反, 它
使我离克里姆林宫越来越远, 离苏联的社会习俗越来越远, 并
且最终引领我离开了 自己 的祖 国。然而, 即 使 在我 生活 的这
个自由世界里, 它仍然发出声响———轻微而遥远的声响, 不许
我融入那些侨民和叛 逃者 中, 一 直悄 悄地 向我 作着 某种 提示
———无论是朋友还是广大公众都不曾从斯大林的女儿身上料
到的提示。
我在生活中也习惯了 这种 旋律, 爱 上了 我 自己 特有 的节
拍和速度, 尽管这常常将 我带入 孤独 的个 人主 义者 和幻 想家
们独自徘徊的小巷。
不过, 只 有那 些 从不 幻 想的 人, 才喜 欢 在队 列 中 杠着 旗
帜, 大步走向我们这个 残酷时 代让 他们 注定 惨遭 的灭 亡。他
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大 旗, 迈开 整齐的 步伐, 齐 声 唱着 歌曲, 绝
对遵从命令, 行动得像 一个人 一样。唯 有孤 军 奋战 的个 人主
义者, 才能回转身 来, 逆 着潮 流游 向彼 岸———无 论是 在政 治、
宗教方面, 还是在个人生 活或 任何一 种艺 术 方面, 莫 不如 此。
但这并不轻松。
本书是我前两部自传 作品 的继 续, 尽管 我 从来 无意 写作
这类自传。然而, 这本书 也不是 谈论 美 国的。 从政 治或 社会
学的观点去分析和评价美国不是笔者的初衷。同前两本书一
样, 我的主要兴趣首先是针对人, 针对人们生活中的各种微小
差别和细枝末节, 针对使整个人类团结起来的一切问题, 针对
使我们大家亲密无间的所有因素。
这里记叙的各种事件, 各种人物和各个城市, 都在笔者生
活发展轨迹中自然出 现, 但并不 总是 笔者 根据 自己 的偏 爱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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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步
选过的。这一切都按照 笔者在 美国 15 年的 生 活顺 序一 一写
来。
在大多数情况下, 我无 力改 变生 活 的潮 流———那是 自由
自在而又五花八门的 社会 中一股 强大 的潮流, 我曾 面临 在这
一潮流中漂游。我在苏联接受的枯燥单一的
“ 维多利亚式”的
教育, 对于接受这样的 生活毫 无准 备。不过 我 高兴 地接 受了
这样的变化, 爱上了这样的变化, 并顺应了各种事情的发展潮
流———不管我喜欢不喜欢这些事情。
这本书不 是什 么 成 就 史, 因 为 我 从 来没 有 这 一 类 目 的。
它也不是描写移民为 获取 功名荣 誉、财富 地位 而拼 搏的 典型
故事; 倘若如此, 则一切都会是另一个样子。我也未曾去努力
争取会见美国的名流巨擘———生活在普通人之中从来就是我
的愿望。 这 里 描 述 的 大 多 数 人( 我 常 常 不 用 他 们 的 真 名 实
姓) , 都不为广大读者所熟知。
我曾希望能在美国过 上清 静的 个人 生活, 正如 我在 莫斯
科所习惯的那样。远离 政府 及其代 表机 构而 独立 生 活, 这在
苏联是完全办不到的。我曾希望像在俄国的整个大学时代那
样, 生活在知识分子中间。而且一般地说, 我想使生活过得不
引人注目———我内向的性格要求如此。对于一个拥有充分新
闻自由的开放社会来说, 这可能是太大的奢求。不过, 不管怎
么说, 在我生活中的各种时刻我都常常感觉到, 在美国我是如
愿以偿了; 我感到我寻求到了这样的生活, 却又仅仅是为了立
即将它失去。
回顾过去的15 年, 我认为这段时间同我以往的整个生活
是密不可分的, 而不是截 然分 开的, 同时, 与 我 过去 写的 两本
书中的内容也有着 密切的 联系———那 两本 书一 本 是
《 致 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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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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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斗争还不够———必须使两 大巨 人的 战争 狂热 冷却 下 来, 学会
在一起共同生存。
类似的结论我是逐渐地、而不 是一下 子得出 的。1967 年
3 月, 美国大使馆告诉我说, 我可以直 飞美国。当 时我又 惊又
喜。但是, 经过在美国15 年的 亲身 体验 后, 我 现在 怀着 更大
的好感看待这两个政 府, 它们比 我熟 知的 那两 个政 府更 少情
绪色彩; 两个大国更为冷 静的首 脑所 持的 克制 态度 更合 我的
心意———我对苏联和美国 作同 样的 评价, 我 把 我的 希望 同欧
洲 人、亚 洲 人 以 及 一 些 中 立 国家 的 纯 理 性 主 义 联 系 在 一 起
———现在, 我 把这 看 做是 寻 求一 个 问 题的 答 案: 如 何 拯救 世
界, 使之免遭彻底毁灭。
在苏联和美国生活了许多年, 深知大国从大范围内思考问
题的固有特殊习惯, 我真害怕这两个大国太相似, 太互相仇视。
这两个大国实在太 相似 了。它 们有 众多 的民 族, 多 种多
样的气候条件, 都有融为一体的不同宗教和不同文化的传统。
这些传统因求生存的 历史 必要而 建立, 又 备受 千百 万人 衣食
需要的重压之苦。抽 象的
“ 俄 国人”是 不存在 的, 正 如不 存在
抽象的
“ 美国人”一样———这都是双方想象和宣传的结果。但
是在这抽象的概念中, 确又存在两大民族现实的人的大共性。
“ 一个斯堪的纳维亚 小国的 生活 才算 得 是幸 福美 好的!”
有一次, 一位美国政治 家对我 说。他对 他的 国 家持 强烈 批评
态度, 但又十分热爱他的国家。他的话不能不使人产生同感。
确实, 斯堪的纳维亚小国的生活, 比起我那个从东到西横跨七
个时区的祖国, 要幸福多 了…… 比如 说, 挪威 就 很容 易管 理。
所谓为
“ 防御外来侵略”而制造原子武器的构想, 无论在瑞士、
奥地利, 还是在瑞典, 怎么也不会产生。这样的狂想只会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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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步
于我深刻了解的两个大国。
这几天, 我仿佛站在一片高原上, 从自己生活体验的高度,
比任何人都清晰地看 见两个大国所具有 的危险 性———它们 的
人民( 食不果腹的苏联人, 营养过剩的美国人) 生活在头脑简单
的军国主义者政权 之下。我看 见, 这两大 对立阵 营的政治, 是
建立在多半消极的情绪基础上的。为了使这两大阵营接近、和
谐, 绝对有必要由头脑冷静的调解人和中间人从中斡旋。
顺便提 一 下, 我 的 观 点 并 不 是 突 然 发 生 的。 早 在 1967
年, 我在美国驻德里大使馆写的解释性声明中, 已经很清楚地
阐述了我 的 观 点, 尽 管 那 时 我 的 英 文 很 不 流 畅, 词 汇 很 少。
我, 一个来自克里姆林宫、从 不过 问政治 的个 人 主义 者, 当时
写道:“ ……我坚信理智在世界各地、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力量。
我坚信无论哪里都可 以安 家。世界 实在 太小, 而人 类在 宇宙
中只是沧海一粟。人类 不应 当斗殴 和不 必要 地去 流 血, 而要
为共同的进步同心协 力地 工作 ……对我 来说, 不存 在资 本家
和共产党人之分, 而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 只有诚实的人和不
诚实的人之分。地球上 的人 不论在 什么 地方 生活, 他们 到处
都是一样的。
”
这怎么也说不上是一个叛逃者在从铁幕国家逃到自由世
界之际, 在类似情况下 发表的 典型 声明。但 我 是在 头脑 非常
清醒的状态下说这番话的, 因为这一刻必不可免, 话要讲得十
分简明。
在与外界隔离的苏联生活了40 年的我, 怎么会产生这么
一些念头呢? 毫无疑问, 它 们来 自念书 的年 代 里贪 婪啃 下的
书本, 来自艺术、诗歌和音乐, 来自不久前我开始信奉的宗教,
来自大学文科教材, 当然, 也来自莫斯科知识界的密友。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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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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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步
后, 我到了美国, 才认识了这一类术语。而在那个决定命运的
时刻, 我只是天真地认定, 每个跨进外国大使馆的人都会被准
许进入该国。或者———不然的话———就会被遣返回苏联。我
异常清醒地意 识 到 这种 叫 人 害 怕 的可 能 性, 一直 忧 心 忡 忡。
直到最终被美利坚合 众国 所接 纳( 其间 曾在瑞 士逗 留) , 我才
算安下心来。
然而, 由于充分想象到最坏的一类可能性( 某种
“ 交换”) ,
并且熟知苏联政府的 思维 方式, 我不 能立 即向 我的 新保 护人
提出任何选择, 也不能有所坚持, 有所要求。我自己无法评价
发生的事情。
同时, 在印度, 我一直 带在身 边的 手稿
《 致 友人 的二 十封
信》也被拿去审查。他们 用我不 知道 的技 术方 法将 书稿 逐页
直接传送到华盛顿 的国务 院。在 那儿, 书稿 的 6 份 复印 件分
送给了各种苏联问题专家, 以鉴定此书的质量。
后来我很快被送出印 度, 因为 印度 政府 完 全有 可能 把我
遣送回莫斯科。于是, 当我 真个 地悬 在 半空 中———坐在 从德
里到罗马的飞机上时, 好 几个政 府都 在以 飞快 的速 度解 决问
题, 研究如何摆脱窘境, 既不 使莫 斯科过 分难 堪, 又 要保 住自
身的尊严, 如 何 尽可 能 使 这 位 奇怪 的 叛 逃 者 不至 带 来 危 害。
毫无疑问, 那时候一定会有人怀疑: 难道斯大林的女儿会像她
父亲那样行动起来。她父亲在国际舞台上可是个善于取胜的
人物! 他会使 出狡 猾 的、出 人意 料 的 手 段, 使 他 那 些 彬彬 有
礼、颇具教养的反对者目瞪口呆。回顾当时的日子, 我完全理
解使切斯特・鲍尔斯大 使也 深受折 磨的 恐惧。 鲍尔 斯是 当时
参与此事并确实营救出我的人中一位最富人情味的人。那些
人全都可以作最坏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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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 和延 宕, 国务院 决定 将 我
“ 扔 在”小
国瑞士( 经其同意后) ———那时美国舆论界已经大哗。报刊上
登出抗议, 不许 我 踏上
“ 神 圣的 美 国 领 土”的 呼声 此 起 彼 伏。
詹姆斯・赖斯顿在
《 华盛顿邮报》上发表文章总结官方的观点,
标题是
《 斯韦特兰娜, 下次再来吧!》。俄国侨民更是变得比谁
都凶狠, 要求将我
“ 遣送回苏俄”。
但在那些日子里, 我却一无所知, 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这
些事。我只是对情绪的 变化 多少有 些奇 怪, 因 为起 初在 我的
苏联护照上已经办好 了签 证, 这 本苏 联护 照是 在莫 斯科 时发
给我到国外旅行用的。 可是 后来当 我们 在罗马 达・芬奇 机场
着陆后, 我却被告知, 我们得
“ 稍事等 候”, 因为 华盛 顿方 面有
一些变化。不久到了瑞士, 国务院一位特使前来同我谈话, 我
突然又成了完全可以被美国接纳的人, 也根本不存在什么
“下
次”的问题, 而就在现在, 两周之后!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 晕了, 一 切都 仿 佛在 大雾 中漂 浮。地
面的景观在一个接一 个地 飞快 变换: 德里、罗 马、瑞 士的 阿尔
卑斯山; 而我仍然难以相信这一切不是在梦中, 我竟没有被遣
送回莫斯科……
当纽约麦迪逊大街尊 敬的 律师 们来 到瑞 士, 同 我商 讨我
的书的出版问题时, 当这一切突然变成现实时, 我终于彻底震
惊了。
人们用法律语言谈
“ 基金”“
、 遗嘱”“
、 权利”、钱, 谈向律师
提供委托书以及其他 类似 事情, 这一 切使 我感 到简 直如 读天
书! 对这些东西, 苏联公 民是一 无所 知 的。这 些谈 判即 使有
翻译在场, 他也完全帮不上我什么忙。
我完全盲目地, 无丝毫 异议地 签署 了要 我 签署 的一 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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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那种 带 有 感伤 色 彩 的 理 想主 义 毛 病, 在
《 仅仅 一
年》中得到充分全面的反映。那是非同寻常的1967 年发生的
事情。那一年, 我从苏联经印度到了美国, 那一年是我一个新
纪元的开端。亲爱的读者, 打开那本书, 了解一下初到美国来
的叛逃者有着怎样一 种感 受吧! 这 是各 种事 件、各 种人 物和
激烈斗争的漩 涡; 一 切 都 在 迷 雾之 中, 无法 集 中 思 想 考虑 问
题, 做出明智的决定, 理解谁是什么人……
也没有任何人等我去作出决定, 一切决定已经为我作好,
是依照由我签署过的 我的 律师事 务所 的两份 委 托书 办理 的。
那些日子为我工作的人们是幸运的, 对这一点我并不懊恼; 但
我感到遗憾的是, 这些人一次也没有想过, 他们给我在美国未
来的生活带来了多 大的 不幸———他们 把 我变 成一 个
“ 名 人”,
把我乔装打扮一番之 后拿 出来公 开亮 相, 找借 口把 出版 我的
著作获得的千百万巨款用于投机活动; 如此一来, 美国人一直
无法得知这位在苏联牢笼里的学习和工作中教养出来的文静
姑娘的真实历史。相反, 他 们听 到的只 是与 宣 传和 偏见 相适
应的说法, 说这是
“ 克 里姆 林宫 的一位 公主”, 仿佛
“ 在父 亲去
世后结束了她在苏联的豪华生活, 想要重新过上优裕日子”云
云。毫不足奇, 这使得许多 人, 特别 是苏 联侨 民, 对 我和 我的
书不再理睬。
是的, 我最终得以了解到许多事情, 其中包括在我逃亡后
那些年代里令人清醒的有益的教训。我这一代人是不允许出
国旅行的, 便本能地将 美国理 想化。这 种理 想 化应 该用 清醒
的评价来取代。从今天 的角 度回首 往事, 看 来 我最 终得 感谢
我在这儿受到的所 有
“ 教育”。这 一次 我的老 师 不是 书本, 不
是大学讲义, 而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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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需要有知识的朋 友和 熟人, 大概 还因 为我 从来 就不 是一
位好的家庭妇女。我只 是到 了美国 的城 郊之 后, 才 当上 家庭
妇女的。我并不适应这样的角色变化。
或许这并不值得抱怨。我的房子和我的女儿都需要得到
我的照料, 不过, 这也成了我内心的支持。在操持日常的家务
琐事中, 生活本身总是 给我带 来不 少安 慰。这 是在 日常 事务
和日常操劳中安宁而幸福的时刻。我非常喜爱自己那座小小
的私宅和我的小花园。过去, 这些东西我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在这儿成天的劳作, 我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满足, 这是朴素的
生活才能给予的, 也是 我过去 未曾 品尝 过的。 我带 着我 的小
女儿坐汽车在全国旅 行。我 们真正 地一 块儿 成长 起 来, 我同
她一起学习新的生活。
由于我内心里对自己 的过 去充 满憎 恶, 我 从来 不教 女儿
学习俄语, 连一个词儿也不教; 我希望她感到自己是个百分之
百的美国人。实际上 也是 如此。我 女儿 成长 和 教育 的过 程,
终于让我感到美国确 实是 我们的 家。经 过10 年漫 长的 等待
之后, 归化问题与美国国 籍问题 对我 来说 就是 水到 渠成 的事
情。
在那些年里, 我从一名 人为造 就的 名人 悄 然回 归到 了自
我。我一直按自己的意愿独自生活并教养孩子。同一个圈子
又是多么必 不 可免 地 重 复 了一 遍! 我 内心 里 很 少 有 什么 变
化, 我依旧喜欢那一片沿 海地 带, 喜欢室 内乐, 喜欢 滚烫 的壁
炉, 喜欢优秀的影片。我把美国看成是自己的国家, 正如我过
去看待印度一样。美国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与俄罗斯和格鲁吉
亚并存。当然我并不是指政府, 而是指那些很好的庶民百姓,
那美好壮丽的大自然, 那 把世界 各地 的人 们团 结在 一起 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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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步
切事物。
放眼今日的美国, 我看到的这个国家正如弗拉基米尔・纳
博科夫在
《 罗丽 塔》中 所 描 写 的———他 写得 如 此 准 确 和出 色
———
“ ……那是一个美好、坦诚、充满幻想、广袤无边的国家。
”
我爱上了这个国家, 爱上 了它 坦 诚、充满 幻想、慷慨 大度
的人们, 爱上了所有那些 生着、爱 着、养 育着 孩 子而 并不 醉心
于你死我活 的 政治 游 戏 的 人们。 我 爱 上了 我 小 女 儿 的朋 友
们、同乡们。
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娃
1983 年于英国剑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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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好 的 与坦 诚 的
( 1968 —1970)
6 月 中 旬, 新 泽 西州 普 林斯 顿 的主 要
街道看上去 阳 光明 媚、令 人 愉快。 大 学毕
业生每年举行的毕业庆典在前一周就结束
了, 但城 里 到 处 仍 然 满 是 历 届 毕 业 生, 从
20 岁 到 80 岁 全有, 穿 着与 毕 业 那 年相 应
的五花八 门的 服装。 天 气已 是 又热 又 闷,
与这个季节 通常 的情 况 一样, 但步 行 仍然
是很惬意的事情。
一个年轻人, 更像一个中学生, 飞快地
赶上我, 径直在我跟前站住。
“ 我认识您!”
他不假思索地说,“ 您所有的照片简直吓人
极了, 您完全变了个样!”
我当时穿一条在当地商店买来的廉价
裙子, 赤足穿 一双 帆 布胶 底 轻便 鞋。 他需
要什么? 他想做什么? 我觉得这个带深度
角质眼镜的男孩很招人喜欢。
美好的与坦诚的
“ 如果您愿意坐一坐, 我想 给您 拍一 张挺 漂 亮的 肖像 照。
您同意吗? 我是摄影 师, 正正经 经在 搞 摄影。 我可 以把 全部
作品带来给您看!”
“ 好吧,”我说,“ 毫 无 问题! 我 过 去也 搞过 摄影, 冲片、印
相, 全自己干。您到我那里去吧。要是您的照片拍得不错, 我
把它用在我新书的封面上。
”
“ 真的?”他问。
“ 那我得告诉我妈妈。
”
他父母心情有些激 动地给 我打 来电 话并 作 了自 我介 绍。
父亲是工程师, 拥有许 多专利 发明。他 马上 对 这件 事发 生了
兴趣。母亲则有点不 放心。我 向他 们保 证, 我 讲的 话完 全是
当真的。
孩子的摄影作品满不错。一个18 岁的少年, 看上去只有
15 岁, 却有着锐 利的、颇富 观 察 力的 目 光。他 的 黑白 照 片好
极了。他父母意识到, 他 应当认 真地 从 事摄 影工 作。他 已经
考上了罗切斯特工艺 学院。 我这位 摄影 师小 小的 个 头, 如果
不是他那胸有成竹的、成 熟的 职业目 光, 他便 完 全像 个孩 子。
我完全理解他母亲的不安心情。
我们一起坐在充满阳 光的 露台 上, 那是 我 在普 林斯 顿租
的一幢房子, 当 时我 在 那 儿写 作 关 于逃 出 苏 联 的 书
《 仅仅 一
年》。当我同他 父母 交 谈 时, 克 里 斯 托 菲尔 咔 嚓 咔 嚓 直按 快
门。这是一次极为愉 快的绝 非正 式的 会见。 我告 诉 他们, 我
确实需要一帧好照片, 并对他们讲了一段趣事, 讲我如何给纽
约著名摄影师菲利普・哈里斯曼摆姿势。
在菲利普・哈里斯曼巨大的摄影室里为我拍照, 简直是一
次徒劳的尝试。事情竟 然糟 糕到如 此地 步: 他 连第 一批 样片
也拿不出来。菲利普・哈里斯曼有他自己的一套方式: 您得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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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一些对您至关重要的 事情, 那时 您的 所有 内在 气质 就可 以表
现出来并定格在照片上。但如果您是一个喜欢沉默的人又该
怎么办 呢? 那 一 天 我 不 想 再 谈 话, 再 作 那 些 采 访 式 的 问 答
———现在他的妻子向我提出一些烦人的问题……我既紧张又
气愤, 实在很不自在。
哈里斯曼 的 一 位 朋友 拍 照 时 在 场。他 也 试 图来 帮 助 我
“ 放松”一些, 却把我给彻底弄僵了。这位朋友不是别人, 正是
画家萨尔瓦多・达利。他 那古怪 的模 样和 向我 讲述 的奇 异故
事, 怎么也无法帮助我
“ 自己放松”。哈里斯曼大失所望, 后来
写信给我说, 是我
“ 没有 放松”。或 许是 这样 吧。可 我为 什么
要听命于他人, 为他人 去作这 件事 呢? 我们 后 来再 也没 有见
面。
现在我们则是在夏日 的凉 台上 闲聊, 自 然 也就 详细 地向
这对夫妇问起他们的 孩子, 我也 把在 苏联 的一 对儿 女的 情况
告诉了他们。我们成 了朋友, 后 来还 通 信多 年。照 片拍 得相
当出色, 我拣了一张寄给哈珀- 罗出版社。1969 年秋, 当
《仅
仅一年》开始发售的时候, 封面上用的就是由克利斯托菲尔拍
摄的照片。还有几家欧洲的出版社也用了这幅照片。克利斯
托菲尔的母亲跑到出 版社 讨论 儿子的 稿酬 问题, 她 说,“ 他在
这些事情上一无所知。
”克利 斯托 菲尔得 到预 约, 为 其他 一些
作者拍摄肖像。
那都是我在美国很幸福很美好的年代。
我倒是真的成了一名作家, 颇富热情和灵感地写作新书。
我的个人计划包括描写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年头———大转变
的1967 年。或许, 我应当把书名叫做
《 大转变的一年》。不过
我还是想说, 仅仅一年之中发生了多少事啊, 多少事都浓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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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了仅仅一年之中。这本 书要 是照我 的愿 望顺 利写 成 了, 那是
会更好一些的, 因为书中 就会 少一些 宣传, 少 一 些政 治空 论,
多一些关于人的内容。 我在 一年中 见到 了许 多事 情, 都 应当
大书特书。哦, 向我提建议作忠告的人也太多了, 而且他们全
是比我更老练的作 家。他们 的威 望也 远远 超 过我。 不过, 有
关印度的一章是按我 的想 法写成 的, 因为 没有 人特 别去 担心
印度, 这一章就成了全书中写得最好的一章。
那时 候 我 仍然 用 俄文 写 作, 这 是 我唯 一 的语 文, 无论 思
考、做梦、数数, 都使用它。那时候我只能使用俄语写书, 通常
是坐在凉台上我的瑞 士赫 尔墨斯 钢琴 面前的 矮 凳上, 打 一双
赤脚, 身穿短裤和背心。夏 日的 空气中 弥漫 着 刚修 剪过 的草
地的芬芳。我的女主人———她是音乐学家———到世界各地旅
行, 收集各种语言的摇 篮曲去 了。她把 她的 房 子和 所有 财产
全交给我, 同时还把一名黑人地板打蜡工、一名意大利花工也
托付给了我。
那位黑人马上向我抱 怨他 的生 活太 苦, 起 初我 还带 些怜
悯心听他讲, 但当我知道他有三个孩子在上大学, 而且拥有私
人住房和汽车后, 就再 也不 听他 诉苦 了———这 一切 在苏 联都
是医生和教师们还在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让这位黑人到别的
国家去尝尝生活的滋味吧! 或许, 那时候他就不会再抱怨了。
那位意大利花工同 样对 自己 的生 活诉 苦。他 说, 他 在意
大利原是教师, 但在美国 找不 到工作, 为 了撑 持 家庭, 只 好当
了花工。
“ 到我家去做客吧, 我住得不远,”他说,“ 我的小特丽
萨快行第一次圣餐礼了。
”
我那时很好奇, 于是便去了。他用极丰富的饭菜招待我,
有通心粉、肉 丸子, 最 后 还 上了 兔 肉。 在基 扬 迪 红 酒 佐餐 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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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下, 我把这些东西全吃光了。特丽萨是个个子很小的女孩, 长
着一张忧郁的小脸, 跟他父亲一样。她母亲是个大块头妇女,
两个儿子通常都帮父亲修剪普林斯顿的草地。
不久, 我开始考虑买一辆私人汽车。还在上中学时, 我的
哥哥们就教 会 我驾 驶 了。他 们 在 城 郊 的森 林 公 路 上 悄悄 教
我, 因为怕我们的父亲得 知他 们拥有 私人 汽车, 作 为
“ 多 余的
奢侈品”加以没收。当我 已经长 大成 人, 有了 两 个孩 子之 后,
父亲又坚持要我买一 辆汽 车, 并且 要把 驾驶 证给 他过 目。不
知道为什么, 他不相信一个年轻妇女能够开车, 而他自己却不
会。后来证明这件事我完全能干, 他便给了我买车的钱, 并且
说明, 我必须
“ 自己购 买汽 油, 不要花 国家 的 钱雇 司机!”这是
1952 年夏天的事情。
在美国这个地方, 我选 了一辆 毫不 引人 注 目的 普通 道奇
车, 以便维修容易些, 必要的 话, 哪个 店 里都 能修。 我期 望有
朝一日乘这辆汽车漫游全国, 完全一个人去, 只带一只狗。在
那些日子里, 一 辆 汽 车, 一 只 狗, 成 了 我 所 希 望的 全 部 财 产。
尽管我在纽约有以我的律师事务所的名义存在大银行里的大
笔存款, 但我从来没有想 过去 买一件 皮大 衣, 买 几颗 钻石, 甚
至买一件值钱的好衣服。在本地商店买的东西就完全令我心
满意足了。同苏联的 成衣相 比, 这已 是 非常 不错 的了! 我的
趣味也太守旧———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任何东西。
年轻摄影师克利斯托 菲尔 的父 亲, 提议 帮 我在 宾夕 法尼
亚州的棱合恩大市场 挑选 一辆汽 车, 因为 我自 己无 疑不 会选
择上乘发动机。我们在 那儿 逗留 了差不 多6 个 小时, 弄 得疲
惫不堪, 把一排排各式各样的汽车看了一遍, 最后驻足在一辆
深绿色四门小轿车前。我觉得空调是一个毫无必要的奇异设
20
美好的与坦诚的
计, 就把它省掉了。我们乘这辆车回家, 然后又久久地坐在车
上, 把它瞧了又瞧, 爱 不自禁。 从外 面看 它是 深绿 色 的, 里面
则是黑色的, 倒更适合 牧师使 用。但我 还不 习 惯于 在生 活中
使用那种具有美国生 活味 儿的 鲜艳色 调。对 我来 说, 这 已是
一辆蛮漂亮的汽车了。我用了10 年, 一直用到换了另一种型
号的道奇。
现在我需要取得驾 驶执 照。我 开始 练习 使 用自 动换 档。
这占用了我一些时间。那位意大利花工的儿子愿意教我。他
对此事十分认真, 于是我们用他的汽车, 在新泽西州的乡间土
道上练习。过后, 我在特伦 顿通 过考 核, 取得 驾 驶证 后回 家,
真是喜不自胜: 我现在可以一个人随心所欲地到处跑了!
“ 这一下您往哪儿去 呢?”克 利斯 托 菲尔 的父 亲问 我。这
段时间他帮我买了一台 ΠΞ 牌 便携 式收音 机和 一台同 一牌
子的小型黑白电视机。
“ 哦, 我要开车走乡间 公路, 到森 林和 原野 去, 游 玩一 番,
采摘野花……到哪儿 去并 没有定 准。汽 车给 我 带来 了自 由。
我喜欢独自一人驾 车外出, 听 广播, 听 音乐。
”
“ 您是 个无 拘无
束的人,”他这样下结论。或许, 他说得对。
他妻子把作家庭主妇的奥妙教给我: 如何少花钱, 东西只
在大甩卖时期买, 到比较 便宜 的超级 市场 去 买, 要大 宗地 买,
因为这比零零星星的小买更为便宜。但我并没有听从她这些
善意的建议。我喜欢普林斯顿那些小店铺, 每当需要什么, 总
往那里跑。那儿东西 比较贵 一点。 但超 级市 场叫 人 讨厌, 而
这里, 在这些当地小店铺里, 可以停步向女售货员———通常都
是女老板———随随便便说一声
“ 哈罗”。在小店铺里人家会同
您拉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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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22
美好的与坦诚的
希望帮助我。
“ 啊呀, 您 眼下 住哪 儿呢?”她马 上问 我, 眼 里闪
烁着幽默的光彩。不待 我说出
“ 嗨, 伍尔 肯太 太, 我 得一 切从
头开始了, 先买几只污水桶……”———她已经带我到货柜前去
看我需要的东西了。
“ 过 来过来, 我 这就 告诉 您, 我 这儿 有些
什么。
”
我在刚租 下的 房 子 里 安 置妥 当, 一 位女 邻 居 便 走 过 来。
她作了自我介绍, 邀我 和其他 邻居 一道 去喝 鸡尾 酒。干 嘛不
去呢? 我高兴地同意 了。在那 些日 子, 对我 来 说一 切都 是新
鲜有趣的, 因为在莫斯 科我压 根儿 就不 知道 什么 鸡尾 酒。我
去了, 立即置身于一大群乐乐呵呵、和蔼可亲的人当中。只是
在过了很久之后, 我才学 会从人 的外 貌来 断定 他属 于哪 个社
会阶层。当时我并不了 解, 我跟 前这些 人乃 是 最富 有的 普林
斯顿人。我只觉得他们 的房 屋漂亮 非凡, 园 子 里简 直是 花团
锦簇。我还以为, 或许全体美国人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呢。
壁炉上高挂着两幅肖像: 一位神情沉郁的大胡子老人, 一
位戴镶边包发帽的老太太。女主人说, 这是她的祖父和祖母。
两人都是公谊会教徒。 对于 威廉・佩 恩和 公谊 会教 徒我 多少
知道一点; 可是在那一天, 有 谁能 告诉我, 我 后 来出 生在 美国
的小女儿, 会在英国的 公谊会 学校 就读 呢? …… 两 位老 人的
肖像我一直难以忘却, 在后来的年月里, 我一直将他们作为一
种象征常常回忆。他们 显现 了美 国清教 徒坚 毅 不拔 的美 德。
对我来说, 这是一个崭新的社会, 它有如此之多的思想、宗教、
习俗和特色; 对于这些, 还有 许许 多多的 东西 我 都不 甚了 解,
为此, 我一直感到难为情。
在那些日子, 人们总是邀请我出席宴会、鸡尾酒会。我在
那儿 常 常 见 到 各 种 派 别 的 新 教 神 甫, 这 于 我 是 一 件 新 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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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事———我仅仅知道东正教 教徒, 对 在瑞 士遇 到 的一 些天 主教
徒略有所知。这儿的牧 师、主教 和长老 会教 徒 同他 们文 雅的
妻子, 全都兴高采烈地端着酒杯。他们完全不像留长发、穿长
袍、必须由教民亲吻手背的传教士。他们都有家小, 可以谈论
任何世俗的话题。稍晚, 我 和普 林斯顿 两名 主 教派 神甫 的家
庭建立了友谊。我和本城天主教徒的相遇要晚得多。
本地一位医生发现我 有高 血压, 他 顺便 带 我去 看了 这座
城市和大学足球场。有 一次, 他 将汽车 停在 森 林中 树木 和草
地间一幢漂亮的现代 建筑 物旁。这 是圣 心天 主教 学 校, 这医
生有意把他女儿送到这里上学。他本人是当地犹太教会的热
衷分子。我欣赏着这所 学校, 他 们对于 异教 非 同一 般的 容忍
力也引起我的思考。过 了4 年, 当我同 小女 儿 一起 从亚 利桑
那回到普林斯顿后, 我 断然决 定把 她送 到这 所学 校去。 当时
女校长告诉我, 绝无任何因素可以妨碍这件事。
不久我见到了俄罗斯 东正 教著 名神学 家格 奥 尔吉・弗洛
罗夫斯基神父和他那位娇小可爱、聪颖机灵的妻子克谢尼娅・
伊万诺夫娜。那几年, 格奥 尔吉 神父在 普林 斯 顿宗 教学 校任
教。1962 年我在莫斯科受洗后加入 了俄罗斯 教会, 神父 把俄
国教会内部错综复 杂的关 系告 诉了 我。不过 在 美国 和欧 洲,
俄罗斯东正教由于政 治而 不是教 义信 仰的分 歧, 分 裂成 了两
个敌对阵营。这样一来, 国 外的 俄罗斯 教会 每 天都 祈祷 在神
圣的罗斯恢复罗曼诺 夫君 主政体, 而 比较 现代 的美 国东 正教
教会则并不坚持恢复 罗曼 诺夫君 主政 体, 甚至 对莫 斯科 教会
———受苏联政府监督的
“ 苏联教 会”, 也 持容 忍态 度。宗 教上
的政治分歧使全体俄国侨民发生分裂。所有人都想把贤明的
弗洛罗夫斯基老神父 拉到 自己一 边, 因为 他是 一位 有威 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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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神学家; 但他决不介入这些内部纷争。
“ 我只听从大牧首阿菲
纳戈尔!”他声明说, 这在 实质上 便不 会 引起 任何 异议。 大牧
首阿菲纳戈尔是世界上所有14 个大东正教教会共同的神主。
原来, 在普林斯顿并没有俄国教堂, 但是在特伦顿有乌克
兰和希腊教堂。格奥尔吉神父常常在学校一个专门辟出的小
房间里为大学生作 弥撒。那 地方 我也 去过 几 次。但 是, 我生
来不是东正
“ 教徒”, 我只是在感到有一种特殊的
“ 召唤”时, 才
到教堂去。任何派别的 任何教 堂我 都去, 自 然, 这 是
“ 异 端邪
教”的做法了。
令人特别怡然幸福的事, 乃是应邀到格奥尔吉神父家去。
神父太太克谢尼娅・伊万诺夫娜总是摆出丰盛的筵席招待我。
他们的生活方式是 地地 道道 基督 徒式 的———真诚 淳 朴、充满
爱心。我深信, 我家那个擦 地板 的黑 人, 那个 叫 苦连 天的 人,
比弗洛罗夫斯基一家的生活好得多。二楼上有一间小小的客
厅, 客厅的书架上放满了 形形 色色的 雕像、纪 念 品、他的 崇拜
者赠送的各种礼品。墙 上挂 着由克 谢尼 娅・伊 万诺 夫娜 本人
画的画( 诚然, 她远非 拉菲 尔) , 还 杂乱 地贴着 一 些明 信片、东
正教年历、粗糙和精美的圣像。墙角有一盏红玻璃长明灯。
弗洛罗夫斯基一家的生活完全合乎基督徒式的爱心和道
德规范; 他们千方百计避免各种冲突和争吵, 而这些事在俄国
侨民的生活中是司空 见惯 的。在小 小的 居室 内, 分 别放 着两
间小床, 墙角点一盏长明灯, 四周同样摆满了礼品和画儿———
这都是不能扔掉的, 因为 这些东 西都 是某 人在 某个 时候 赠送
给他们的。他们压根 儿就没 想到 过要 买什么
“ 好”家 具, 没关
心过自己衣服穿得怎 样。对 他们来 说, 同所 有 人交 朋友 重要
得多。
25
遥远的乐声
弗洛罗夫斯基教授的 私人 藏书 却是 罕见 的, 而 且他 已立
下遗嘱, 将这些藏书捐 赠给普 林斯 顿大 学。他 宽敞 的书 房里
书架林立, 满装了书籍 和旧杂 志。人们 在普 林 斯顿 的大 街上
常常可以见到他身穿 黑色 长袍, 头戴 一顶 同他 雪白 的胡 须形
成鲜明对比的黑色小 贝雷 帽, 推着( 或 拉着) 一 辆类 似儿 童车
的小车, 车上满是书籍。他 就这 样在自 己的 家 和大 学校 园图
书馆之间往返不断。
弗洛罗夫斯基性格腼 腆, 不 多讲 话, 把话 让 他太 太去 讲。
他的太太是一位聪颖、颇 富幽 默感、甚至 有些 辛 辣的 妇女; 不
过却同他一样善良。他们是很年轻的时候在俄国结婚的。那
时, 他太太是学生物的大 学生, 而 他是 学历 史 的。不 久, 弗洛
罗夫斯基行了按手礼, 然后成了俄罗斯东正教著名的神学家。
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 成为 主教, 但 他从 不热 衷于 此。他 本应
投身教会政治, 支持一些人去反对另一些人, 以换取一些人的
支持, 但他并不想这样 做。由于 弗洛罗 夫斯 基 是个 不合 时宜
的人, 他那些更年轻, 更具手腕的反对者轻而易举便将他从弗
拉基米尔神父的东正教教会学校校长职位上赶下来。然而弗
洛罗夫斯基依然受到人们的爱戴和尊敬。只是他写的书渐渐
从俄国境外出版的俄 文书 目中 消失了。 看来, 那是 他年 轻的
弟子们逼迫的结果。
几年后, 弗洛罗夫斯基 夫妇在 普林 斯顿 庆 祝了 他们 的金
婚, 不久, 他们便相继去世。
克谢尼娅・伊万诺夫 娜是位 出色 的 厨师。 她烧 的饭 菜令
人永志不忘。她做的 筵席不 仅供 人吃, 而且 供人 观赏。 格奥
尔吉神父吃饭时, 开始通常喝一小杯冰镇伏特加, 然后吃一小
块鲱鱼片。神父太太则 只抿 几口清 淡的 德国 白酒, 不过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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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在稍后吃饭时的事情。 在俄 罗斯, 有教 养的 妇 女是 不应 当喝
伏特加的, 伏特加只是男人的饮料。不过, 现在显然时代不一
样了。
把我介绍给弗洛罗夫 斯基 一家 的是 我的 一位 好 友, 普林
斯顿大学教授理查德・伯吉。他 是具 有爱 尔兰 和德 国血 统的
天主教徒, 俄语十分出色, 是在军队服务期间因无所事事而开
始学习的。后来, 他对俄国 文学 和俄罗 斯东 正 教的 兴趣 越来
越浓。几年后, 他又同样 轻松地 掌握 了 希腊 语。理 查德 对我
和蔼可亲、关怀备至, 把我介绍给了普林斯顿和纽约许多很有
意思的 人。但 无 论 他 们 怎 样 劝 说 我, 我 也 从 没 想 过 去 教 俄
语———所有侨民太太, 无论 是学 什么 专业 的, 都 在干 这件 事,
甚至还谋到了教授的职位。
为了显示
“ 教自己的母 语是 多么容 易的 一 件事”, 伯 吉教
授把我带到他的班上 去。然 而我并 不是 教师, 实际 上我 生来
是当学生的料。凭着我莫斯科大学的毕业证书和俄国文学副
博士学位, 我许多年前就可以当教师。但我不想干这一行, 我
想从事写作。
现在, 在美国, 我出版了第一本书后, 已在写第二本书, 我
很幸福。这是一件我自 己的 事情, 是我 现在 可 以继 续走 下去
的道路。我在世界各地的读者寄来无数信件, 鼓励我干下去;
甚至对专业评论家、特别是历史学家写的充满质疑的评论, 我
也不太感到恼火。我的第二本书在很大程度上是应我读者的
要求写的, 是为了回答 他们的 许多 问题。在 我 的第 一本 回忆
家庭的书出版后, 我现在在写一本更具政治内容的书, 写我逃
离苏联的经过, 以向我的批评者表明, 对于我童年时代发生在
苏联的事情, 我 是完 全 熟 知 的, 我 了 解 我父 亲 残 酷 无 情的 制
27
遥远的乐声
度, 我自己也从不在他的崇拜者之列。
此次, 在我将第一章书稿交付审阅后, 哈珀- 罗出版社同
我签订了一份真正 的合乎 要求 的合 同。我收 到 了预 付稿 酬,
也同将来的译者取得 了联 系。仅仅 一年 前, 我 的第 一本 书及
我本人曾遇到种种不正常情况, 这些事情现在来回忆一下, 倒
恰好是个合适的时候。
* * *
正如我在
“ 错步”中 提到 过的,“ 格林 鲍姆、沃尔 夫与 恩斯
特”事务所的律师通过国务院得到我第一部书的手稿, 是在他
们同我见面前很久的 事, 也远在 我第 一次 听见 他们 事务 所的
名字以前。律 师事 务 所 当即 将 我 的 手 稿交 给 了 他 们 的主 顾
———纽约的哈珀- 罗出版社出版。手稿的英文简介很快由普
丽西拉・约翰 逊・麦克 - 米 伦译 好, 她 是一 位 年轻 的
“ 俄 国事
务”专家, 但并不是专 业翻 译工 作者。可 是, 无 论律 师还 是出
版商, 不知为什么都已经 选定由 她来 担当 这一 文学 翻译 的重
任, 而并不打算去寻找一位更有经验的专业翻译者。
律师希望尽快开始出 卖版 权, 因为 那时 候 这是 一个 国际
性的轰动事件。但这件事他们想由自己来干, 不让我过问, 也
不需要我的代理人在场, 而且还要在我尚未到达美国的时候。
事务所的律师及其工 作人 员只 等作 者法 律认 可、签 署文
件, 然后便开始出卖版权。因此他们在1967 年3 月将我在瑞
士截住———我在两周前被
“ 扔”到那里———事务所的头头埃迪
・格林鲍姆
“ 将军”本 人亲自 会见 了我。我 立即 发现 他那 种美
28
美好的与坦诚的
国口音———纽约商人那一套行话———比其他人都难懂。在他
之前, 我从不存在语言上的困难。
“ 将军”( 大伙都这么叫他) , 尽管他并不是军人, 不知怎的
只说出一些单独的字 眼, 其余 则叽 哩咕 噜含 混不 清。而 且他
的耳朵也不行。由于我 绝对 不能大 声说 话, 我 们之 间便 形成
一种
“ 互不理解”的格局: 我无法懂得他的谈话和结论, 他也听
不清我的话, 听不懂我那些惶惶不安的问题。
他直截了当地谈到钱 的事 情, 谈到 马上 签 署遗 嘱的 必要
性,“ 以免钱落空”。我则一直想听到有关出版商、有关我同编
辑和译者面临的纯 粹文学 方面 工作 的情 况。怎 么也 不明 白,
我干嘛会在这里会见 律师, 而 不是 出版 商。我 的书 由谁 出版
———这才是我关心的事情。我一辈子还从来没有签署过遗嘱
( 在苏联, 谁也不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 正好这会儿去考虑死的
可能性, 真叫我感到既 奇怪又 不舒 服。我想 问 问他 我那 部手
稿的事, 问问他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同出版商见面, 但他却一
个劲不停地讲他那一套。最后, 我不得不同意马上签署遗嘱,
尽管这第一步对我毫无意义。
然后, 他转入译者的问题, 并作如下建议:
“ 我们有两个人可供选 择: 一位 是令 人愉 快的 姑 娘, 您这
般年纪( 我当时40 岁, 这 律师 是80 岁, 所以 我 在他 面前 实际
上是个小姑娘) , 很可爱, 很讨人喜欢; 您去美国后可以住在她
家。第二位是个英国 人。他非 常乐 意翻 译您 的书, 并为 此到
美国去。我们大家———出版 商、乔治・凯 南和 我, 都 认为 最好
由那位姑娘同您合作。
”
选择译者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我在莫斯科时曾经从事
过英译俄的工作, 对这种工作很了解。在这里, 经验比一切都
29
遥远的乐声
重要。不过他没有告诉 我两 位译者 的名 字, 关 于候 选者 的专
业经验我便一无所 知, 虽然他 请我 进行
“ 选 择”。他 们完 全没
有告诉我, 这位
“ 小姑娘”到底翻译过哪些俄国作家的作品。
当时谁也没告诉我, 那位
“ 英国人”不是别人, 正是牛津大
学教授, 俄国现代文学一 位最优 秀的 翻译 家麦 克斯・赫华 德。
他曾翻译了 Б. 帕斯捷尔纳克的
《 日瓦戈医生》。毫无疑 问, 要
是告诉了我讲的就是这个人, 我会感到十分荣幸, 很高兴同他
一起完成我这第一本出版的书!
我感到大家已经选择了那位
“ 小姑娘”, 所以也就同意了。
我那种本能的
“ 决无异 议”的苏 联习 惯起了 作用, 但 在这 里它
却并没有给我带来好 处。不 久, 这位女 翻译 来 到瑞 士同 我见
面。她竟然不会讲俄语, 这使我大为不快、惊诧莫名。我问她
译过哪些俄国作家的作品, 她却很巧妙地置而不答。
后来我才得知, 她是哈佛大学的
“ 俄国问题专家”, 压根儿
不是什么文学翻译家。 麦克 斯・赫华 德则 译了 不少 苏联 持不
同政见者的作 品, 有 散文 和 诗 歌, 是公 认 的 权 威, 熟 谙 俄 语。
正如我在后来了解的, 在 选择 译者的 问题 上, 另一 位
“ 俄 国问
题专家”帕特丽夏・布莱克进行了干预。她到普林斯顿凯南处
来, 要求指定她 的女友普 丽西拉・约翰逊・麦克- 米伦代 替赫
华德作我的翻译。凯南 赞同 了她提 出的 候选 人, 于 是我 的命
运( 我那本书的命运) 也就 此预 先决 定了: 它落 入了 一个 门外
汉之手。
“ 将军”格林鲍姆宁愿选择那个
“ 小姑娘”也有自己的原因
———那位
“ 小姑娘”在各 方面 都赞同 他的 意见。 麦克 斯・赫华
德教授曾想在英国另找出版商, 总之他会帮我分析各种情况,
而这恰恰是谁也不愿意的。律师们已经创建了一家自己的名
30
美好的与坦诚的
为
“ 帕先齐亚”( 意 为
“ 耐心”) 的代 办所, 专门 出卖 版权。 他们
不希望那位英国教授 提出 什么建 议来 干预此 事, 因 为作 者有
可能会同意 他 的建 议! 必须 尽 快 得 到 我在 正 式 协 议 上的 签
字, 并开始出卖版权。
我对那个聋耳的
“ 将 军”完全 不感 兴趣。 说真 话, 我 已经
感到有些惶恐, 因为同美国人接触以来, 我第一次突然间不再
了解正在发生什么事 情。我 开始感 觉到, 有 些 事情 的发 展不
大对劲, 但我又不能反对。
第二天, 我感到所有人都不大耐烦了, 便签署了几份极为
重要的文件, 尽管瑞士外 交官安 东尼 诺・扬讷 尔建 议我
“ 什么
文件也别签”, 在作决定之前同他商量一下。
“ 您不明白, 在西
方世界, 签署文件就是一切。您对这类事情还不在行!”
但是, 在钱的问题上无休无止的谈判已使我精疲力尽, 我
希望尽快结束这些不 愉快 的事情, 何 况我 又不 大懂 得这 些事
情。同扬讷尔磋商已经 没有 时间了, 因 为那 些 人不 断地 催促
我, 不可能将这一切再推迟一天。
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 有五名或更多律师在场( 其中两名
是瑞士律师) , 我签署 了两 份律师 委托 书, 就此 失去 了我 在出
书问题上的任何过问权。随后, 我签署了一份遗嘱, 声明如果
我死亡, 我的钱款支配权将移交给我的律师。后来, 我又签署
了一份版权移交文件, 这样一来, 就把我自己这本书的全部版
权让了出去, 将它们卖给 了列 支敦士 登一 家叫 做
“ 科贝 克斯”
的公司; 这家公司的代表, 瑞 士一 家事务 所的 律 师, 此刻 也正
在座。
没有任何人向我解释 所有 这些 文件 到底 意味 着 什么, 我
什么也不明白。那时候我绝对无法设想, 作为作者, 我曾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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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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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格林鲍姆叫做
“ 多面 手律师”。他 早已 不在人 世, 但 我仍 然无
法收回我第一本最著名的书
《 致友人的二十封信》的版权。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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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售。无论我的第二本书还是第一本书都没有卖过。然而这两
本书在
“ 哈 考特・布雷 斯・约瓦 诺维奇”书 店却随时 可以找 到。
出版商们的手法真是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 我现在想同
“ 格林鲍姆、沃尔夫与恩斯特”律师
事务所脱钩。因为他们 揽下 了对一 切事 情的 全部 责 任, 我对
卖书的收入一无所知。我并不怀疑
《 致友人的二十封信》已不
属于我, 因为版权已经卖给了科贝克斯公司。后来, 科贝克斯
公司又将所有版权移 交给 了阿利 卢耶 娃慈善 基 金会, 而 那些
律师就是基金会的监 护人, 一 切又 得由 他们 决定。 对于 将版
权卖到全世界去的其 他代 理商的 情况 我也一 无 所知: 他 们把
书卖给了谁, 卖了多少? 不 知为什 么, 人们 竟认 为
“ 这些 鸡毛
蒜皮的小事作者不 感兴趣”。可 知这 行当 现在 就是 我的 饭碗
哪, 并且我必须知道一切, 直到鸡毛蒜皮的小事!
由于对出书进行毫无 必要 的保 密, 报刊 便 夸大 和杜 撰我
的收入, 人们认为我现 在已经 拥有 数百 万资 财。实 际上 我住
在普林斯顿, 当时几乎所 有的钱 都记 在纽 约律 师事 务所 的账
上, 只有一小笔转入了普林斯顿我的银行户头。
“ 您有
‘ 账户’吗?”有一次菲拉・本宁逊问我。这是一位很
贤明的妇女, 她想教会 我在美 国生 活的 实际 经验。 她自 己在
纽约有一间样品店。
“ 什么是
‘ 账户’呀?”我这么回答她。
“ 就是您的钱必须存 放的 地方。 难道 别 人没 给您 讲过?”
她问道, 对于我的无知大为惊讶。
“ 没有, 什么也没有 给我讲。
”( 在我 决定 开立 一个
‘ 账户’
之前, 我已经没有了金钱 之虞。不 过, 这 已是 后来 的 事, 后来
很久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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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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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明白, 我的邻居、朋友和无论如何也不拿我的书去投入
“ 商业”
活动的友人, 便愈是向我讲解在美国生活中法律方面的情况,
我也便愈感伤心。我不 仅完 全受我 那律 师事 务所 支 配, 而且
已很清楚, 我的出版商以 及
《 纽约 时报》也 是这 家事 务所 的客
户! 我的律师们怎能维护我的利益? 他们是在牺牲我的利益
去维护他们的客户。
毫无疑问, 早在处于瑞士外交部及其代表安东尼诺・扬讷
尔的友好监护 下 时, 我 就 应 当 找到 自 己 的 文 字事 务 代 理 人。
那时候, 我每 天 收到 许 多 信 件, 全 是 通 过瑞 士 外 交 部 转给 我
的。欧洲和美国的出版商都建议出版我的第一本书。而且可
以附带一句, 一些有名的出版商愿意出的价钱, 比科贝克斯出
版社接受转让全部版权而付给我的钱更多。我本来可以得到
这种预付款, 而且全部 版权仍 然留 归我 自己 所有。 但我 那时
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真 诚地相 信麦 迪逊 大街 的律 师们 跑来
是为了帮助我———正如他们自己口口声声所说的那样。后来
埃迪・格林鲍姆干脆把上述那些信件悉数揣入自己的腰包, 他
当然想知道这些信中说了些什么。我还清楚地记得纽约的马
克・格罗・希尔出版社的老板们提出的报价。
在瑞士和纽约那时候, 我不 希望 发生 争吵, 引起 不愉 快,
还向别人提什么要求; 因 为在 苏联生 活的 40 年 中, 我压 根儿
不习惯这些作法。认为 自己对 某些 事情, 对 追 求某 些合 法目
标有某些权利, 这种观 念我生 性没 有。苏联 公 民没 有培 养起
这类危险的观念。
因此, 我并不想同我的翻 译者 普丽西 拉・约 翰 逊・麦 克-
米伦发生口角, 尽管我已经知道, 她不仅不懂得俄罗斯文学的
语言, 同时也不理解俄罗斯的形象性, 而且对俄国文学史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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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无知。因此, 我 在 书中 引 用普 希 金 的
《 鲍 里斯・戈 东诺 夫》时
( 我从中引用
《 人民 沉默 无言》) , 竟 使她 完全 不知 所措。 周围
的人都知道, 我遇上这样的翻译太倒霉了。艾伦・施瓦茨甚至
建议我把她一脚踢开。但我明白, 这样做一定会引起争吵, 她
会诅咒我们大 家, 因 为 她 签 订 了所 有 英 文 版 的合 同, 条件 优
惠, 收入颇丰。于是我决定维持现有的一切。
我一直没能弄明白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半瓶子醋给我作
翻译, 然而, 帕特丽夏・布莱克却拉着手把她给带来了。
不过, 普丽西拉很快便卡 了壳, 不 得不 把牛 津的 麦 克斯・
赫华德教授本人请来为她帮忙( 暗中悄悄的) 。教授被我的律
师们巧妙地骗了来, 现 在已在 为普 丽西 拉帮 忙了。 他为 她修
改译稿, 并且发牢骚说应当干脆全部推倒重来, 从头开始。但
普丽西拉既不愿重译, 也 不愿 合作, 而且 通过 她 的律 师, 要求
在书的封面上只印她 的名 字。大家 都被 她弄 得厌 烦 已极, 伤
透了心, 以至于根本就不作抵制。约翰逊・麦克- 米伦则不仅
名利双收, 而且获得了作为翻译接见记者的权利。
在这些记 者 招 待 会 上———出 书 那 天 还在 电 视 上 播 映 了
———她力求让大家相信, 她是我最亲近的人; 她一点也不羞于
撒谎, 说我们是在一起干; 还 不负 责任 地乱 说 一通。 其实, 我
在到达纽约不几天后, 就再也 没见 到过 她。她 到亚 特兰 大她
丈夫那儿去了, 并且就 在那里 工作。她 的译 稿 在印 出清 样之
前, 没有让我见过。也没有 让我 作过任 何校 改; 出 版商 埃文・
托马斯说:“ 对这一点您尽可放心。
”
我最终看到
“ 清样”之后, 真是难过极了。错误百出, 译文
拙劣, 甚至连日期都搞 错了! 显 然普丽 西拉 没 有接 受赫 华德
的所有修改。许多句子 译得 同原 文大相 径庭。 只有 埃 德蒙・
37
遥远的乐声
威尔逊才在1967 年11 月号 的
《 纽约 人》杂志 上, 终 于直 言不
讳地对译文作了评价, 称 之为 一篇
“ 粗 劣的译 文, 把 原作 的全
部风格庸俗化了”。而对于译者本人, 他写道,“ 她不仅不懂得
俄语, 而且也不懂得什么是好的英语。
”
当时我给威尔逊写去 一封 感谢 信, 从那 时 起我 们便 有了
书信往来。后来, 威尔逊为我的第二本书推荐了一位译者, 是
他在贝尔福利特的邻 居, 叫巴维 尔・亚 历山大 罗维 奇・恰 夫恰
瓦泽。我当然同意了, 并专 程到 科德角 的贝 尔 福利 特去 会见
他们。
恰夫恰瓦泽是一位格 鲁吉 亚公 爵, 彼得 堡 上层 贵族 的代
表人物。妻子尼娜・格奥 尔吉耶 夫娜・罗曼诺 娃是 格奥 尔吉・
亚历山大罗维奇大公、一位格鲁吉亚地方长官的女儿, 皇帝的
侄女。我听取了埃德蒙・威尔逊的建议, 现在却觉得自己完全
没有做好准备去会见 如此 显贵 的要人。 我飞 抵机 场 后, 觉得
双腿乏力。彬彬有礼的 巴维 尔・亚历 山大 罗维 奇想 帮我 提皮
箱。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把这皮箱交给他( 我说:“ 我自己来,
我自己来!) , 如他后来所 说, 这使 他极 感惶 恐。( 后 来他 写下
了我们的初次相见。
)
我知道这位大公, 即尼娜・格奥 尔吉 耶夫 娜的 父 亲, 是被
布尔什维克枪毙了的。 尼娜 之所以 幸免 于难, 是因 为当 时她
正在英国读书。巴维尔・亚历山大罗维奇・恰夫恰瓦泽公爵出
身于格鲁吉亚一个旧贵族家庭, 尽管他母亲的娘家姓罗坚科。
他俩以真正贵族应 有的 气度 迎接 我———非常 殷勤 亲 切, 但又
保持着毫不造作的自尊。他们诚恳好客的态度很快就把历史
啦、革命啦、暴力啦、琐屑的情感啦, 远远抛到了一边。这些人
比种种卑微小人高雅得多。只有庸人才对荣辱、事件、历史人
38
美好的与坦诚的
物等更大范围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有着多么叫人惊奇的幽
默感哪! 他们俩笑得多 么愉 快啊, 而他 们却 是 如此 高龄 的人
了! 连他们那条老哈巴狗奥努夫里・帕夫努季奇, 在事先东闻
西嗅之后, 也对我摇尾致意呢。
他们在森林里有一幢简朴的白色小屋。我们在小小的客
厅里谈天、喝鸡尾酒。当巴维尔・亚历山大罗维奇描述起格鲁
吉亚贵族及他们讲的 俄语 时, 我们禁 不住 笑 出了 眼泪 ……这
儿还有一位女客人, 是 澳大利 亚记 者。她吃 惊 地时 而望 望主
人, 时而望望我, 没有 参与我 们的 谈笑。 最后 她承 认, 她 无论
如何无法理解我们怎 么能 坐在一 起喝 酒谈笑 …… 尼娜・格奥
尔吉耶夫娜笑盈盈地 回答 她说:“ 这只 有在美 国 才行, 只 有在
美国才行!”这话说得不错。
埃德蒙・威尔逊完全是个病人, 行动也很艰难, 却也非常热
情, 事事都想帮助我。他认为我第一本书的出版过程简直是岂
有此理。我们从他家到恰夫恰瓦泽家, 然后又回到他家。我在
莫斯科从来不去寻访名人, 在美国也没有 这样做, 但威尔逊 和
他娇美的妻子叶莲娜自己表示了会见我的愿望, 结果我们大家
都成了朋友。在美 国最 初几 年 的生 活中, 产生 过 许多 形式 上
的、短暂的友情, 但我和他们之间却是一种为数不多、至为重要
的友情。几年后, 恰夫恰瓦泽夫 妇双双去 世, 但我 永远不会 忘
记他们那乐观愉快的 性格。这大概 算是我在美国 最有趣的 一
次会见, 对于我的历史和人生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 * *
我希望在普林斯顿过一种平静的、隐居的生活, 在这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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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40
美好的与坦诚的
要 同 街 对 面 那 些 邻 居 混 熟, 他们 同 纽 约 摩 根 图 书 馆 颇 有 关
系!”我答应了, 可过后就 忘记了。 我并 没有 兴 趣去 同重 要的
或
“ 用得着”的人物打交道。
有一次, 在我大量的邮 件中有 一封 纽约 名 流俱 乐部 寄来
的邀请信。这个奇怪 的组织 帮助
“ 名 流”们互 相 认识, 并 在纽
约、洛杉矶人数众多的 豪华宴 会上 见面。那 些 宴会 被广 为发
行、甚为轰动的报刊详细披露———谁跟谁在一起, 谁又是什么
人。我觉得这些观念简直可笑, 连复信也没有写。不过, 很显
然, 按照美国的概念, 我现在已完全是在接近此类通往上流社
会的门径。啊, 我还是不 这样做 好。我 甚至 拒 绝了 格林 鲍姆
夫妇向我推荐的黑人女仆。
“ 您今后要在自己家 里接 待客 人啊! 您必 须 这么 做!”他
们坚持说。他们有自己的道理: 我作为名人, 显然得设格调高
雅的小型宴会或便宴招待某些人。但我表示对这些事情完全
不懂, 感谢他们, 并拒绝了用黑人女管家。
每天邮局送来各种社会团体的信件, 我觉得这很有趣: 真
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啊! 他 们的表 现是 多么 不同, 他们 的兴
趣范围又有多么大的差异呀! 但他们全都是我的读者。他们
竭力向我讲述他们的生活, 讲述他们在美国如何生活, 美国是
怎样一个国 家。他 们 向 我倾 诉 他 们 自 己的 心 境 和 他 们的 体
验, 鼓励 我 在 孤 独 中———他 们 是 这 样 认 为 的———打 起 精 神。
他们从我的电视访谈或从我的书中了解了我。信件或寄到电
视台, 或寄给出版商, 而常常是寄到律师事务所。
事情一下子便清楚 了: 妇女 乃是 我 最好 的读 者。父 母和
孩子的故事、家庭的悲 剧更合 乎他 们的 人情 趣味。 妇女 们很
少谈自己的政治思 想。实质 上, 她们如 此深 刻 理解 一个 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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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① 我的外孙和他的同学们法语都满不错。
42
美好的与坦诚的
信。我认为还是不和她争吵好。
我一踏入美国便开始 的广 泛通 信, 使我 得 到了 若干 朋友
和他们忠贞不渝的友 情; 这些 友情 持续 了好 些年 代。现 在有
些人已经去世, 有些人直至今日还从美国、欧洲给我写信。大
家都从报刊上得知我 成了
“ 百 万富 翁”, 于 是请 求资 助的 信常
常寄来———这叫我极感 痛心。 我所 有的 钱都 在 两个 基金 会,
由律师管理着, 我自己 甚至没 有余 钱寄 给他 们。我 回答 他们
说, 我把这些请求信转 交给纽 约阿 利卢 耶娃 慈善 基金 会。信
转过去了, 可那结果常 常是不 了了 之。应该 讨 论每 年寄 出的
资助费, 但基金管理委员 会多 年来 从没 有开 过会。 律师 同凯
南和我在电话上把这 些问 题决定 下来, 所 有实 权都 由出 纳员
莫里斯・格林鲍姆掌管( 他与
“ 将军”同姓) , 一切都由他考虑好
了, 决定好了, 我只能毫无异议地赞同他们的意见。
我们慈善事业最主要的, 或者最好说需求最大的对象, 乃
是印度的一家医院。那 是基 金会用 自己 的钱 兴建 的, 而 且年
年都要向它拨款。用 于其 他方面 的 钱就 已经 很少 了。因 此,
我们怎么也无法满足在法国的一名俄国工程师一万美元资助
的要求, 或者新泽西州 俄国中 心的 求助。这 个 中心 要求 我为
他们代
“ 付”人身保险费, 因为他们那里有人丧失了劳动能力,
现在正责备他们。要求 的数 额超 过10 万美 元。一 位代 表俄
国中心前来求助的太太认为, 我只要打开钱包, 就……这些请
求真叫我老大不快。第一, 我怎么也无法作出帮助( 律师们已
有很好的预见) ; 第二, 我 还记得 当初 这些 俄国 侨民 是如 何对
我破口大骂的, 他们还要求
“ 把她遣送回苏联去”, 现在他们的
调子却变了; 第三, 我怎 么也 习惯 不了, 从我 在 苏联 的过 去生
活中来到的这个世界, 确实一切靠钱, 因此人们最关心的就是
43
遥远的乐声
这个问题。我觉得这是
“ 庸俗的物质主义”, 也令我讨厌。
1967 年4 月创办于纽约的阿利卢 耶娃慈 善基 金会, 在开
办的头几年给予了托 尔斯 泰基 金会可 观的
“ 馈 赠”, 对俄 国儿
童协会以及援助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俄国侨民的文学基金会也
作了少量资助。我们 还支援 了
《 新 俄国 杂志》。不 过, 正 如我
已说过的, 主要的资金却用在了在印度修建一所30 个床位的
乡村医院上。我们大家都明白, 因为隔着千山万水, 我们无法
确切了解, 对遥远的印度 北方卡 拉康 卡村 的贫 民将 如何 给予
帮助。只是在17 年后我才明白, 在对资金的使用没有任何监
督的情况下, 是不应当把大笔钱款寄过去的。
为了更有效, 有人曾建议我们捐赠一座新的医院, 由联合
国医疗计划署监管。但那时候我无法拒绝苏列什・辛格( 我已
故于莫斯科的朋友 布拉杰 什的 兄弟) , 他要 我
“ 只要 寄钱 来”,
答应其余的事情由他 们自 己去 办。我们 是信 任他 的, 我 在他
卡拉康卡的家里住过两个月; 他的儿子阿硕克( 曾住在华盛顿
州的西雅图) 也一再说,“ 家里更知道当地条件”。在17 年中,
我们向印度寄去约50 万 美元, 由苏 列什・辛格 及其 家庭 个人
负责掌管。但我们也经 常收 到当 地医生 及其 他 人的 投诉 信,
他们说, 并非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医院的需要上, 一部分已挪作
了家用; 他们说, 最好不 再办 这种 私人事 业, 而 将医 院直 接捐
赠给印度卫生部, 这样, 任何 人就 无法 将钱挪 作他 用。① 这件
事对我这 样 一个 理 想 主 义 者是 个 很 好 的 教训———我 没 有 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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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盘, 却在大海上闯荡; 在 这个 贪婪 的世界 上, 我 把自 己想 象成
一个慈善家。布拉杰什・辛格 曾经老 对我 说:“ 任何 时候 都不
要卷入印度人的事情, 因 为你 马上就 会上 当 受骗!”真应 当认
真听取他的忠告。
现在, 在这炎热潮湿的夏日, 有条件的人都离开了普林斯
顿, 我却呆在这里, 写作 我的 第二 本书, 处理 我 那些 广泛 的信
件。本地区的 邮 递 员是 个 上 了 年 纪的 人, 一 个集 邮 爱 好 者。
我总是把我 信 上的 所 有 邮 票都 送 给 他。信 件 的 确 来 自全 世
界, 只有共产主义集团 国家和 我的 祖国 除外。 我未 曾收 到过
亲戚朋友们一封信。这是纪律呗! 在苏联, 这是不可饶恕的。
17 年来也没收 到 过 女 儿 一封 信, 儿 子的 两 封 信 至 少是 1968
年前收到的。如此而已。
那位邮递员常常呆下 来同 我闲 聊, 他有 一 个颇 引以 自豪
的女儿, 是个中学生。有一天天气特别炎热, 他擦着额头上的
汗水, 说, 这种天气最好能在游泳池里泡上一会。我同意他的
说法。他突然决定说, 他 能在这 方面 帮 帮我。 离此 不远 的一
家房主到欧洲去了, 留 下一 个大 学生 看 房子 和———花园 里的
游泳池。
第二天, 我这位意外的帮忙者同大学生谈了一阵之后, 带
给我一张那大学生写 的字 条。小纸 条上 用铅 笔写 着, 邀 请我
趁家里什么人 也 不 在的 时 候, 到他 那 边 去 坐 坐, 并 使 用游 泳
池。我马上到那幢房子 去, 认识 了那位 极为 可 爱的 宗教 学校
的学生。他正在洁净凉 爽的 游泳池 边学 习希 伯莱 语, 游 泳池
在一片茵茵草地中间闪着淡蓝的波光。啊, 得到这样的许可,
真难以相信!
我随身带上了笔记本和校订稿。我们一起在水池边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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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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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喜欢的文字工作。
“ 为什么我们没能像 在这儿 一样 校订 您 的第 一本 书呢?”
迪克・帕斯莫不止一次问我; 他显然感到奇怪, 作为作者,1967
年那些日子里我怎么完全没有参与其事。
“ 这个问题您别问我。
”我回答说,“ 这不是我的决定, 我知
道, 这是很蠢的作法。
”而且我至今也不明白, 为什么不让我插
手这项工作。这项工作是任何一位作者应当亲自来完成的。
或许这是普丽西拉・约翰逊的意思, 她不希望我干扰她的
翻译工作, 因为我很快就发现她并非行家里手? 或许, 这对于
出版商埃文・托马斯更好一些? 最后, 或许是对文字工作的特
殊性一无所知的
“ 将军”代我作出了决定———如对其他一切事
情那样, 认为别的什么人能够代替我完成这项工作? 要知道,
通常这类工作都是 为五花 八门 的
“ 名 流”———影星、政治 家和
其他不搞写作的人做的。谢天谢地, 现在我们在一起干了, 有
时候编辑弗朗 西斯・林德 莉 也 参加 进 来, 大 家 工 作 得 十分 愉
快。在几天时间里, 我们对两种文本作了比较, 纠正了一些错
误。
很晚的时候, 大约是10 点钟, 我们从编辑部出来吃夜宵,
向位于莱辛 顿大 街 的一 家 叫做
“ 快 乐 的先 令”的 小 餐 馆走 去
( 这是迪克选择的) 。这时候顾客已寥寥无几, 煎牛排好极了,
一位盲人钢琴家在轻 松地 作即 兴演奏, 没有 人打 断他。 一条
硕大的导盲犬躺在他的脚旁。
这是我们共同工作的 一段 美好 时日, 这 是 一种 正常 的生
活, 任何时候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无论在公共汽车上、街
道上、还是在这家小餐馆里。我居住的这家旅店十分清静; 我
在这里工作了几天, 便动身返回普林斯顿, 像一只百灵鸟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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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幸福。
没有任何人
“ 跟踪”我。一 次也 没有 人叫 住我, 提一 堆愚
蠢的问题。也没有任何 人来
“ 保卫”我。 我独 来独 往, 犹 如戴
着一顶隐身帽, 混迹于大 街上 的人群 之中, 逛 纽 约的 商店, 充
分享受只属于我自己的谁也不知道的生活。
或许, 我应当感谢去年
《 生活》杂志上的几篇文章, 它们把
我描绘成
“ 克里姆林宫的公主”, 显然应当住城堡, 坐罗尔斯-
罗伊斯豪华轿车, 穿毛皮大衣, 戴钻石戒指。我这毫不起眼的
外貌, 其实是我在苏联克里姆林宫清教徒般生活的继续; 在我
的青年时代, 那儿是不允许豪华的。后来, 我在莫斯科过着知
识分子的生活, 也就是说, 依然没有毛皮大衣和钻石戒指。真
感谢你啦,《 生活》杂志! 要是没有你们卖力, 没有你们制造那
个虚假的
“ 形象”, 我就不能在大街上如此自由地来来去去。
不过, 在美国, 一个人的任何事情都与别人无关。你可以
在百老汇大街上双手触地, 四脚朝天地走上一遭( 如果你会这
一手的话) , 谁也不会感到奇怪。正如格鲁吉亚侨民作家巴巴
什维利在他所写的 书里 说的 那样———什 么事 情 都可 能发 生,
而且与任何人无关。 我过 了很久 才 明白 这个 情况。 一开 始,
我看到报刊上有关我 的每 一个歪 曲都 伤心得 可 怕; 我相 信这
一下完蛋了, 我永远名誉扫地了。但我逐渐明白了, 这种事必
须淡然处之。因为谁都不干您的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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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 叛逃”失去任何政治意义, 把此事说成是
“ 一个不大正常的女
人所作的环球旅行”。在我的律师监督下, 人们在报刊和电视
上对我作了介绍, 把我说成是个惶恐不安的小姑娘, 说我除了
纽约之外, 再没有任何 地方发 表自 己的 回忆 录! 估 计在 书出
版之后, 我便会到某些别的国家去。他们要公众相信, 我滞留
在美国这个地方, 目的只是要得到出书的收入。因此, 侨民圈
子为这件事对我非常仇恨, 这毫不足怪! 当我如哈里逊・索尔
兹伯里当时所写, 尚在
“ 半 空中”时, 我 的签证 又 延长 了半 年。
只是人家忘记了告诉我所有这些详情。一直到1968 年春, 律
师才通知我, 我终于要取得在美外侨的身份了。
我同艾伦・施瓦茨一起到纽约外侨管理局去取了指印, 领
到了相应的证件
“ 绿 卡”, 便 作为 美国外 侨被
“ 接 受”了。 在我
的
“ 绿卡”上, 我
“ 到达纽约的日子”是1968 年6 月, 也就是说,
比我从苏黎世飞抵这儿晚了整整一年。整整一年我都是一名
正式的
“ 旅游者”, 一名从苏联经瑞士和印度而来的游客, 而不
是一个从苏联制度下 叛逃 出来 的人。我 认为, 苏联 人十 分乐
意把事情想像成这副景象, 而且要把我搞成一个十足的傻子。
按照一切法律规定最 终被 美国 接纳, 我 当 然感 到非 常愉
快。但是,1967 年3 月, 美国 驻 德里 领 事在 我 的 苏联 护 照上
盖上允许前往美国旅 行的 印章, 那 一次 难道 没有 接纳 我? 那
份护照没有保存下来, 因 为那年 夏天 我在 宾夕 法尼 亚将 它烧
掉了。( 当时有人突然开 始向我 暗示 一个 主意, 到 加 拿大、英
国或百慕大 群 岛 去 看国 际 博 览 会。我 很 担 心, 坚 决 拒 绝 说:
“ 不行”, 怕人们会把我送回苏联, 怕作完这些旅游之后再也回
不了 美 国。
) 于是 凯 南大 使 决定 我 在 1967 年 秋 天返 回 瑞 士。
然而, 瑞士却不希望再次 接纳 我, 怕又引 起舆 论 界兴 风作 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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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国务院也可能最终作了这样的考虑:“ 我们将这个女人在全世
界到处转移, 这到底还要折腾多久? ……”于是终于决定给我
侨民身份。
当然, 这些 都是 我 的 猜 测。但 是, 我 的所 有
“ 老 板”和 律
师, 对于向我讲明事情真象, 以便我能够同他们一起讨论所有
事情和采取决定的问 题, 一概 漠不 关心。他 们 老是 让我 接受
我不得不接受的既成事实。而向公众作的解释却又完全是另
一码事。
1968 年 夏末, 我在 普林 斯顿 租用 的 住房 到期, 我突 然接
到当地一位太太, 变卖 不动产 的代 理人 打来 的电 话。我 认识
这位太太, 因为我租用了整整一年的这幢房子, 就是她帮我找
到的。我请她现在为 我找 一套 小住 宅, 最 好有 庭院 树木———
在普林斯顿的大学区 里有 不少 这样的 住房。 然而, 她对 我另
有安排。
我未曾料到, 一个代理 人对于 当事 人的 决 定会 产生 多大
的影响, 在美 国, 一 个 代 理人 竟 能随 心 所 欲 地 向您
“ 出 售”东
西。她想让我 看 看
“ 一 幢 小巧 可 爱 的 待 售房 屋”。 我 表示 异
议, 向她解释说, 我只需 要一 套底 楼的住 宅, 而 且我 并不 想买
房, 只是租用。我对她说, 我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房子, 目前,
我也完全不需要房子。
“ 不过, 不动产这可是一笔存款哪!”我这位亲爱的太太颇
权威地向我解释。当时, 我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样, 我到底还是同她一道去了, 这纯粹是因为我
认识她, 同时也因为她 是一个 令人 愉快 的人。 我不 想让 她感
到委屈。她已人过中年, 头 发灰白, 有一 双明 亮的 蓝 眼睛, 喜
欢露着牙齿微笑。我喜欢她那快乐的性格。我们乘着她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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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在一幢白房子边停下。这房子有黑色护窗板, 黑色沥青房顶,
砖砌台阶, 是一幢典型 的三角 屋顶 别墅 式房 屋。她 讲起 这房
子过去的主人———长岛的 一位 医生 和他 的妻 子; 夫 妻俩 已在
不久前去世。我没在意, 我并不需要这房子。
我们穿过一间令人愉 快的、带 壁炉 并三 面 开窗 的方 形客
厅, 窗外是一 座小 花 园。 房 间很 明 亮, 墙和 书 架 全 是 雪白 的
( 完全像莫斯科我房间里的书架) 。
她继续滔滔不绝地 向我讲 述我 并不 感兴 趣 的详 细情 况。
我们来到厨房。透过窗户, 我看到一个砖砌的露天凉台, 它面
对一座花园, 园里有一棵很大的苹果树……一切令人惬意, 与
厨房相邻的一间小小的餐室也是如此……
然后, 我们来到通往楼 上卧 室的 楼 梯旁。 这位 太太 仍在
讲着镶木地板, 而我却 往上边 瞧去。园 子里 树 木的 金绿 色光
线透过平台上的一堵 小窗 洒进 来。左边 是一 间卧 室, 右 边是
另一间卧室, 与莫斯科 郊外 我的 别墅 的 情况 一模 一样———我
去年夏天同 孩 子们 就 是 在 那里 度 过 的。我 站 在 第 一 级楼 梯
上, 扶着栏杆, 不能往 前走。我 这位 太太 等不 及了, 在身 后轻
轻推我一下, 但我仍木然不动, 完全沉浸到了以一种异常的力
量突然袭来的回忆之中。我像吉普赛人一样在世上漂泊无定
几乎有两年之久。我突 然感 到自己 是一 个无 家可 归 的人, 被
这永无休止的流浪弄得精疲力尽。我竟忘记了我们在什么地
方, 在干什么。那 位 太 太 拍 了拍 我 的 肩 头, 我 才 蓦 地 清醒 过
来。我回到现实之中, 瞧了瞧她, 很快地问道:“ 我能买下这幢
房子吗?”
“ 您说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 我想买下这幢房子。该怎么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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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她于是展眉大笑起来, 淡蓝的 眼睛 和雪 白 的牙 齿都 露着
光彩。她非常得意, 因为她预见到了她的顾主正想要的东西,
而且把我引到了我喜欢的地方来。
我立即将房子买下 了, 但
“ 将军”却 大为 不满。 他谈 了些
上税方面的问题, 认为 我没有 必要 购房。但 是 我去 找了 城里
另外一名律师, 他很快 将买房 手续 办妥 了。由 于发 生意 见分
歧, 我不再请求我的律师从纽约汇钱来购物( 如我们以前在其
他情况下的作法) , 而完全使用出版商支付我的第二本书的预
付款。这笔钱是寄到我 个人 手中的, 并 已由 我 存入 普林 斯顿
的银行。我出人意料地表现出了生性缺乏的处理实际问题的
能力, 在美国第一次自作主张办了一件事情。再说, 这是一幢
多么令人神往的房子啊!
我的新邻居们马上为 我请 来了 漆匠 和木 匠, 因 为需 要做
点小物件, 墙壁也需要刷白。我很快搬入了新居, 并带来一对
折叠椅, 一台 用 来收 听 新 闻 的 收音 机, 还有 一 台 便 携 式电 视
机。我那辆深绿色的
“ 道奇”也停在了房后的凉台旁边。
我的邻居还带来了 她的 装饰 工, 让 他帮 我购 置家 具。这
是一位胖胖的圆脸蛋 青年 人, 十分 严肃 而矜 持。他 很希 望把
我的房子布置一番, 使 其成为 高品 味的 典范。 然而 我客 厅里
买的沙发和圈椅是最 普通 的, 不过 很舒 适。卧 室里 的陈 设则
是传统美国风格, 餐室也 是如 此。然 后, 书房 里的 写 字台、沙
发、椅子也同样是极为 普通的。 墙上本 来就 有 几排 雪白 的书
架———这是那位医生原来的书房。
我的这些房间看上去显得空空落落。整个房子里只在客
厅有一张金黄色小地 毯: 我喜 欢打得 锃亮 的 镶木 地板 ……那
位装饰工感到大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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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 看来您不喜欢古董,”他说道。我向他解释说, 我需要陈
设简单、明快、实用、容易替换。
“ 假如明天一把大火将这一切
烧个精光, 我不想为无 法挽回 的损 失而 痛 哭流 涕,”我 说。他
在各方面都为 我 帮 忙, 但 对 于 我简 单 的 选 择 明显 感 到 惊 奇。
或许, 这又是
“ 克里姆 林宫 公主”的 形象使 他难 以同 我达 到共
识? 不过我让他相信, 我在这房子里将会过得很幸福。
就这样, 我42 年来算 是有了 一份
“ 不动 产”, 它 使我 在后
来的若干年中都感到极为高兴。这幢房子具有某种内在的亲
切感。在这里居住过的 都是 些很好 的人: 房 子 里处 处都 充满
了他们的气息。阳光慷 慨地 洒进小 窗, 树影 在 地板 和白 墙上
摇曳。每天晚上, 壁炉烧得熊熊的, 我在旁边听广播消息或看
电视新闻。后来又有了一台电唱机: 我有几张心爱的唱片, 一
张是从瑞士带来的, 甚至有一张从印度带来的……
格林鲍姆
“ 将军”, 正如已讲过的, 想为我提供一名黑人女
管家, 以便
“ 接待客人”, 但 我说服 他相 信: 常到 我这 儿来 的只
是一些亲密朋友, 我自 己完全 胜任 得了。我 开 始邀 请一 些朋
友, 并作家常饭菜。有人提出帮我买一些古董———在美国, 人
们非常喜欢这些玩 意儿。干 嘛不 让人过 随心 所 欲的 日子 呢?
……看来, 我的趣味使他们觉得古怪。
后来, 我买了一台洗衣机 和一 台 烘干 机; 我很 满 意, 衣服
终于不必往洗衣店送 了。书 房里摆 满了 书籍 和纸 张, 厨 房里
也热闹起来: 我 把8 岁 的 马 可・扬 讷 尔 的 绘画 贴 在 墙 上。春
天, 鲜艳的红杜鹃花在大门口开得一片火红, 金色的连翘在往
书房窗户里张望, 一株 幼嫩的 李子 树在 厨房 门边 闪烁。 一棵
巨大的苹果树, 完全被玫瑰色的花朵盖过; 从屋子的几乎所有
窗户里都可以看见它, 花瓣犹 如雪 片般 飘落 到地 上。草 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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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长着铃兰和紫罗兰。美国春天的公主山茱萸象新娘一般穿着
雪白的衣裙。
我还不习惯将这一切看做是我自己的。这样的树木在邻
居的花园里同样也有。不过这一切美景对我是十分必要而且
十分珍贵的, 它令我赏心悦目。在颇感幸福的头几年, 我曾想
永远永远不离开世界上这个美妙的角落。我今后将会走得离
此很远, 但总是会回到威尔逊街我的家的。
* * *
我的邻居是一些很令 人愉 快的 人: 儿科 医 生和 他的 妻子
———一位儿童心理学家; 两位未婚的姐妹, 其中一位是助产护
士; 两名开业医生———他们是科学派基督徒; 一些每天都去纽
约上班的公务员。这是 纽约 附近一 座颇 享特 权的 小 城, 尽管
人们认为普林斯顿主要是一座大学城。
我从房子的旧主人那儿续雇了一名意大利花匠。这是个
朝气勃勃的年轻人, 他这个特点与我的第一个花匠大不相同。
他娶了个美国女人, 给在意大利的母亲寄钱, 不向人诉说任何
苦衷。他的孩子们在普林斯顿上学。
我周围的所有人, 都尽其所能地帮助我。
邻家的女儿, 年轻姑娘凯琳, 邀请我同她一起到她喜欢的
缅因州蒙希冈岛去 共度假 期。她 答应我 找一 个 偏僻 的地 方,
旁边就是大海, 我们可以在沙滩上散步、看海鸥……我喜欢大
海, 喜欢听浪涛的喧哗, 这是我已经很久没听见的声音了。
凯琳驾着她那辆白色 的舍 维特 牌汽 车, 飞 快地 驶向 波士
顿, 然后经新罕布什尔 向缅因 州开 去。我和 西 班牙 金毛 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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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弗恩坐在后排。从布特 贝哈 勃每 天都有 火轮 开 往那 座岛 屿。
我们到达这里时, 天下 着雨。我 们在凯 琳的 一 位熟 人家 里过
夜, 她是造船商的遗孀。她总是手拿一支望远镜坐在窗前, 欣
赏港口进进出出的小艇。这个女人知道每艘小艇的名字以及
它们的所有者, 当然也知道这些小艇是谁造的。
第二天又是大雨如注。当我们和情绪低落的马弗恩身背
背囊来到码头 时, 由 于 云 雨 漫 漫, 几 乎 看不 见 四 周 的 任何 景
物。那名称不无讽刺 意味的 小艇
“ 晴 天”号不 顾 恶劣 天气, 仍
然满载货物和一切必需品驶向小岛。这一天我们是唯一的乘
客。
我们一出海, 亦即驶向大洋, 整个小艇便剧烈地前后左右
摇晃。马弗恩和它的女主人很快便耐不住晕船。我们呆在下
面底舱, 同货箱和邮件箱呆在一起。船长叫我们呆在这儿, 可
我们需要新鲜空气。我 们费 力地沿 扶梯 登上 舰桥, 在这 儿遭
到船长一顿好 骂, 但 我 们 牢 牢 地站 在 甲 板 上, 死 命 地 抓住 把
手。船长骂够了, 再也无话可骂了, 只好向我们挥挥手。
船长只好穿过雨和 雾的 密墙 缓 缓前 进。海 水一 片铅 灰,
只有老天知道船长是怎么把握方向的。我们在舰桥上呆了两
小时左右, 不过感到实在是太久太久。船走得很慢, 摇晃得厉
害; 我们的双手冻僵了, 还勉强能感到有一双发麻的脚。
忽然, 白茫茫的雾墙象 幕布 一般 拉开 了, 雾 气迅 速散 去,
只下着霏霏小雨; 在我们眼前, 两座高峻陡峭的岛屿之间露出
一条通道。我们慢慢靠 近一 座小码 头, 岸边 山 岗上 显出 几幢
房子。这一天, 我们才算第一次相互会心地露出笑容。
船终于系在码头上了, 我们背上背囊, 牵上疲惫不堪的马
弗恩登上岸来。旅店设 在一 个山坡 顶上, 但 我 们的 双腿 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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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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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历来都是不可 或 缺 的, 因 为 音 乐 不 是死 的, 它 活 着、呼 吸 着。
而且在那些日子里, 我对于音乐的需要, 超过了博物馆墙上那
些绘画以及雕塑。音乐 是同 其他人 团结 一致 的工 具, 这 和我
在莫斯科音乐学院大厅里总能得到的感受一样。在美国看见
莫斯科音乐家那些熟悉的面孔, 也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有一次, 莫斯科杰出的小提琴家列奥尼德・柯岗在纽约开
音乐会。过后姆斯季斯 拉夫・罗 斯特 罗波 维奇 又演 奏了 德沃
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利赫捷尔非凡的成就也声名远扬———
他在不久前才
“ 被允许”到 国外 演出, 这是 他多 年失 意中 的第
一次出国! 后来, 莫斯科人弗拉基米尔・阿什克纳吉也开了几
次贝多芬音乐会。卡内基音乐厅成了我习惯的莫斯科生活的
继续———当我在那里聆听 莫斯 科音 乐家 们的 演奏 时, 简 直说
不清我此刻身处何地……
音乐将七零八散的人 们联 合在 一起, 而 政 治和 政府 则像
一堵高墙将我们隔离。弗拉基米尔・阿什克纳吉像我一样, 也
是一位叛逃者。几年以 后, 罗斯 特罗波 维奇 也 学了 我们 的榜
样。莫斯科有许多我熟知的音乐家也想这么干, 但是, 他们对
于自己的导师和家庭 的责 任感, 使 他们 未能 照此 行动。 音乐
是没有国界的, 我在这儿 又听 到了我 喜爱 的 巴赫、威 瓦尔 第、
莫扎特、海顿、亨德尔的作品。当我感到生活还是一个统一的
伟大整体的时候, 感到生活充满欢乐与自然的时候, 我总是很
喜爱那些工业化时代前的老大师们的作品。
我常同斯拉夫学教授 Д. А. 扎帕里泽及 其妻子和 儿子去
听这些音乐会。他们家 是我 在普林 斯顿 遇上 的, 一 家都 是俄
国侨民。扎帕 里 泽 是格 鲁 吉 亚 人, 他 的 妻 子 是亚 美 尼 亚 人。
他们同其他俄国侨民 的区 别, 有 如高 加索 和南 方同 北方 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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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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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葬礼, 每个人都带来一小盒格鲁吉亚泥土,
一撮撮撒在墓里, 要
“ 让死 者长 眠在 故土之 中”。几 个躲 避革
命逃到巴黎的老侨民, 用惊骇 而且 不相 信的 目光 望着 我。但
人们向他们解释说, 我 是
“ 这家 人的 朋友”。扎 帕里 泽把 我当
做一个完全与我父亲的名字无关的人对待。他们知道我像他
们一样热爱格鲁吉亚, 也像他们一样, 是躲避革命而来的……
仅仅因为格鲁吉亚是
“ 斯大林的故乡”而憎恨格鲁吉亚和
格鲁吉亚人, 这是多么 不公正 啊! 格鲁 吉亚 是 一个 古老 的基
督教国家, 即使今天也 如同许 多世 纪前 一样。 而斯 大林 在很
年轻的时候就抛弃了自己的祖国, 归附于俄国社会民主党人,
跑到北方去, 多次沦落到西伯利亚, 永远爱上了俄国和俄罗斯
人; 因为他喜欢力量, 想同有力量的人呆在一起。雅致精美的
格鲁吉亚文化在他整 个一 生中都 令他 嫌恶, 那 些豪 放开 朗的
格鲁吉亚人则完全不 合他 的脾 味。他需 要的 是强 人, 是 为战
胜对手而不择手段的 人; 而一个 充满 歌舞 美酒 的国 家造 就出
的却完全是另一种人。 扎帕 里泽一 家对 这一 切非 常 了解, 他
们却以宽容大量的气度将我作为朋友接纳。这是一段虽然短
暂却令人永志难忘的 友情。 它对于 我的 重要 性, 比 他们 一家
人能够想像的更大。① 他们热爱 美国, 热 爱他 们的新 居, 他们
在那里过着合乎他们民族传统的生活———跟其他国家的移民
一样。我通过他们并在 他们 的协助 下, 了解 了 美国 的许 多事
情。
我十分高兴地看到, 在美国, 格鲁吉亚人依然是格鲁吉亚
59
遥远的乐声
人, 正如意大利人依然是意大利人, 爱尔兰人依然是爱尔兰人
一样。最崇拜格鲁吉亚 的鲍 里斯・帕 斯捷 尔纳 克谈 到格 鲁吉
“ 犹 如 食 盐”———性 格永 恒 不 变。① 在 纽
亚人的时 候说, 他们
约这地方的情形也正 是如 此, 我可 以作 证。同 样令 我感 到高
兴的是, 我自己身上也有这
“ 永恒不变的食盐”的细胞。
* * *
① 见鲍・帕斯捷尔纳克:
《 诗 集》, 莫斯 科- 列 宁格勒,1965 年, 第
349 页。
60
美好的与坦诚的
便全都去了。若干年后, 这 家医 院在方 圆数 百 英里 都有 了名
气。切斯特・鲍尔斯大使 毫无疑 问是 高度 评价 我对 印度 所报
感情的人之一。
我是1967 年离开卡拉康卡村的。某种预感告诉我, 重新
回来探望这座村庄可 能将 很痛苦, 因 为在 世界 上这 个小 小的
角落, 一次便凝聚了我的许多事情。恒河湾上有几幢房子, 我
在那儿度过了冬天, 我在那儿作出过重要决定, 我在那儿获得
了足够的力量, 开始走上一条全新的道路。
* * *
我的
《 仅仅一年》一书———一个叛逃者的经历———应该很
快就要开始出售。书的 英文 标题 没有像 俄文 那 样简 明有 力。
英文书名叫作:《 啊, 多少事全在这仅仅一年中发生!》出版商、
译者及我都曾试图找 出英 文的同 义表 达方式, 我最 终还 是坚
持用了这个冗长无力的标题。然而德国出版商却断然拒绝这
一书名, 并提出他的译法:《 太阳从西方升起》。我认为这个名
字很不高明, 很矫 揉 造 作。 不过, 不 得 已也 只 好 采 取 折衷 办
法, 让德文书名叫做
《 第一 年》, 尽 管这 也毫无 意 义: 无论 从哪
个范畴来讲, 这都并不 是第一 个年 头。或许 他 们并 没有 通读
这本书。在出版界, 这类事情是常有发生的。
仅仅在一年前, 我的第一 本书 被 大吹 大擂, 大 作 广告, 后
来, 在
《 生活周刊》和
《 纽约时报》上任意摘登时又被完全歪曲。
因此, 我现在断然拒绝类似的摘登, 不愿意作广告。现在的大
众传媒对于新书的宣传评论是令人感到奇怪的。
拉里・斯皮瓦克邀请 我到电 台, 要在 那里 播送 一个
“ 同报
61
遥远的乐声
界会见”的节目。当我们开始现场直播后, 他讲话声音又快又
低, 使我感到奇怪。他说:“ 不必 讲自 己 的书! 就直 截了 当地
回答问题吧!”于是, 各种不同性质的问题接踵而来, 不过问得
最多的还是有关斯大 林的 问题。至 于书 的事, 倒是 谁也 只字
不提, 我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①
《 仅仅一年》没有引起公众的注意。人们是非常喜欢宣传
介绍的, 总是希望更多 地听到 一些 新的 事件。 书店 则以 为这
是一本
“ 谈旅游”的 书, 没打 算订购 它。有 一本 出版 书目 竟然
介绍说, 这本书是
“ 从 苏联 经印度 和瑞 士到美 国的 游记”云云
……
《 纽约时报》谈到这本书时说:“ ……这本书不出我们最初
的指望。
”这么说来, 家庭 记叙性 作品
《 致 友人 的二 十封 信》则
不是他们期待于我的了。
不过, 埃德蒙・威尔逊 写道:“ 我 相信, 这 本 书会 在整 个现
代世界引起反响。
”他 把我的 经历 看做 是
“ …… 独一 无二 的历
史性文献, 它终将在数量 浩繁的 俄国 自传 体著 作中 找到 自己
的位置———并列 于赫 尔 岑、克鲁 泡 特 金、托尔 斯 泰 及 其 忏 悔
录”。这使我觉得甚至有点过分了! 不过, 无论如何, 埃德蒙・
威尔逊并没有将我的书看作什么
“ 游记”……
① 拉里・斯皮瓦克现在不承认我这个说法, 已
“ 记 不得”那些低声
的讲话, 并把那 次广 播节 目的 速记 记录寄 给我。 那份记 录中
讲到, 我因为出版新书而被邀请, 但在 记录中却没 有提到这本
书。自然, 在 预先 提 示 过的 情 况 下, 我 也一 次 没 有 提 书 的事
……自然, 听众都 认为, 这完 全是
“ 一般 性”的谈 话, 有 关我这
个叛逃者第二本书的事, 他们一个字也没听见。
62
美好的与坦诚的
那时候我感到很幸福, 觉得自 己名 副其 实 地成 了一 名作
家。两本书都已出版了。这次没有在
“ 皮埃尔”饭店举行盛大
晚会, 只是在肯菲尔德( 我 的出版 商) 家里 举行 了一 次小 型午
餐会。
我觉得, 书的第一部分是极为重要的, 它表现了我采取决
定从苏联出逃的过程。我也竭力表达出我当时体验到的对于
印度的亲密感情。这完全不仅仅是因为印度是苏联之外我熟
悉的第一个国家。尽管 恒河 边这个 村子 一片 赤贫 景 象, 但我
在那里看到的一切仍然深深地感动了我。我并非作为一个旅
游者而到那里去的。我 曾生 活在那 些印 度人 之中, 仔细 观察
过他们的现实生活。
大家忘了, 我最早的打 算是 留在 印 度。只 是在 明白 印度
政府不愿意同苏联发 生冲 突时( 他 们曾向 我多 次暗 示这 个意
思) , 只是在这个时候, 我才到 美国 大使 馆寻 求帮 助的。 因为
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这在 当时的 情况 下是 最简 单、最 实际
的一个步骤。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 美国人在印度只看到
“ 赤贫”的一面,
而对于这个伟大国家丰富的精神文化财富却一无所知。有远
见的政治家们如切斯 特・鲍尔 斯, 则非 常了解 这 个国 家, 意识
到它对美国具有巨大 的战 略意 义和政 治意 义。然 而, 甚 至大
多数受过教育的美国 人也 更倾向 于穆 斯林世 界, 或 者倾 向于
所谓
“ 东方世界”———中国和日本。印度的非暴力传统由于某
种原因, 迫使清教徒和原 教旨主 义基 督徒 背弃 了印 度文 化古
老的原则。是不是在
“ 基督的纯洁性”掩饰下冒出了种族主义
呢? 印度人乃是今天真诚的国际主义者。我个人对于圣雄甘
63
遥远的乐声
“ 病歪 歪 的 老印 度 教徒”① 的 私 情, 以
地的欣羡, 甚至对 一 位
及我后来对于恒河 荒芜 的河 岸的 热爱 和欣 赏———这 一切, 除
极个别之外, 美国读者 都是抱 着极 大的 怀疑 来阅 读的。 在我
的读者中, 同意我看法 的人寥 寥无 几。同印 度 的整 个生 活接
触, 会从根本上改变你的生活和思维方式。( 英国人是理解这
一点的。我们1982 年迁往英国时, 我便感觉到了这种差异。
)
至于印度人本身, 他们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觉得像在家里一样,
并且对于同他们自身 大相 径庭的 生活 方式, 表 现出 极为 难得
的宽容大度。
在书的末尾, 我对在我写作
《 仅仅一年》期间为我作编辑、
注释、校订和提出建议 的所有 人表 示感 谢。这 是一 个长 长的
名单, 我有意一一列举出 来, 以便 让人明 白, 这 本书 并不 是我
单枪匹马搞出来的。毋庸讳言, 我不得不太多地写政治问题,
写得超出了 我 的初 衷。 我对 人 的 生 活 方面 总 是 要 感 兴趣 得
多。路易・菲舍尔( 哈 珀- 罗出版 社编 辑) 竭力 剔除 我文 章中
所有提及上帝的地方, 直 到有一 次, 米洛 万・吉 拉斯 到普 林斯
顿作客, 当着路易・菲 舍尔 的面, 激动 地说 出下 面一 番话:“ 您
应当写您的经 验, 写 您 是 如 何 信起 教 来 的, 是 如 何 有 了信 仰
的。这至关重要! 我个人并不相信上帝, 不过, 我真羡慕那些
有信仰的人! 您应当详详细细地写出这些!”他的话对我是很
大的支持和鼓舞, 于是我便新写了一章, 标题为
《 命运》。我简
直想把这一章专门献给米洛万・吉拉斯, 但别人告诉我,“ 不值
得这么做”。
出版商和编辑们经常 要求 我反 复描 写我 的父 亲, 我 则认
① 如当时的总理柯西金1966 年谈印度共产党人辛格时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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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为我在
《 致友人的二十封信》中已经把话说完了。我憎恨再回
到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回 到我 在苏联, 在 克里 姆 林宫 的生 活。
我强迫自己去描写 苏俄 政治, 描 写斯 大 林的 政治———大 家实
在太需要这 些 东西 了! 而且 评 论 界 实 际上 对 此 也 持 积极 态
度。然而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去描写小人物的生活细节———这
却没有引起批评界的注意。
由于朋友们的请求, 有 关我经 瑞士 飞往 美 国的 许多 事情
并没有写进书中。我未能说明真象: 我到底是怎么到瑞士的?
为什么去? 我没有机会充分叙述同麦迪逊大街的律师们会见
的情况……这一切都没有写进书中。我的出版商倒希望代之
以反复描写斯大林及 其周 围人 的情况, 描 写
“ 苏联 上层”的生
活方式。
在那些日子以及多次 的记 者招 待会 上, 我 都没 有机 会明
白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唯一一次例外( 我永远记得这次例外)
是同 ΟΟΠ 电视台的罗宾・戴先生的谈话。他认真地读 完了这
两本书, 并立即就它们 的内容 同我 进行 了恳 谈。在 摄像 机前
的两小时谈话简直是 一种 极大 的享受! 但由 于某 种 原因, 这
次谈话未能在 美 国 播放, 甚 至 在欧 洲 也 只 播 放了 一 些 片 段。
不出这些麻烦就太好了! 这是1969 年秋天的事。
就在那段时间,“ 美国 之音”邀请我 在电 台 用俄 语播 送我
书中的一些章节。我播 送了 一些最 具政 治色 彩、最 反苏 的篇
章, 这使苏联立即向美 国驻莫 斯科 大使 馆提 出抗 议。大 使馆
拒绝这个抗议, 声言播 送书稿 纯属 作者 的私 事。苏 联政 府显
然失去了耐心, 立即取消了我的国籍, 以作为报复。苏联最高
苏维埃的正式命令剥夺了我
“ 作为苏联公民的荣誉”———这使
我感到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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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我早些时候 就 曾 到 苏联 驻 美 领 事 馆去 请 求 取 消 我的 国
籍, 但他们却决定将此 事作为
“ 对我 的处罚”而公 诸于 世! 这
个事实我是从
《 纽约时 报》上得 知的, 该报 大概 把此 事当 做是
我的悲剧, 当然寻求过 我对这 一事 件的 评论。 不过 我不 能不
解释说, 发生的事情丝毫 没有 使我震 惊, 相反, 我还 请求 过他
们这么做。为此我和朋 友们 爬上了 帝国 大厦 的最 顶 层, 以庆
贺得到解放。
于是, 从这时候起, 我不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政府。我
是一个
“ 没有国籍”的人 了。我感 到只 有这样 才 最适 合于 我!
然而, 在这个世界上, 任何时候也不会让你得到安宁。
我作为合法移民———在美国的外国人———现在先得等待
10 年, 才能申请美国国籍。通常情况下, 移民 只需 等待5 年;
而曾经加入过共 产党 的人, 则 犹 如 检疫 一 般, 需 等候 整 整 10
年。我常常感到惊讶, 美 国人对 自己 的 法律 是多 么陌 生。许
多颇有文化的 人 以 为, 只 要 嫁 个美 国 人, 就 足 以 取 得 美国 国
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这倒是没错的……但在第二次世
界大战之后, 当千百名
“ 战 士的妻 子”从世 界各 国向 美国 蜂拥
而来时, 这道跨入美国的大门关上了。在麦卡锡时代, 又增加
了一些更严厉的措施, 尤其针 对来 自共 产主 义国 家的 人。对
于如此长时间的等待, 我完全不反对, 因为在这段时期我在美
国是非常幸福 的, 甚 至 根 本 没 有考 虑 过 到 别 的国 家 去 旅 行。
我只希望更多地了解这个异常美好的大国。
在最初几 年, 人 们 对 我的 态 度 总 的 来说 是 十 分 友 善 的。
我继续不 断 地收 到 许 多 读 者来 信———现 在 是 我 两本 书 的 读
者, 这两本书用英文出版并全球发行, 同时还译成了德、法、意
大利、希伯莱、汉、日、瑞典、挪威、波 兰以 及我 的 本族 语俄 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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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俄译本是供在俄国境外的俄罗斯人阅读的, 是在纽约出版的。
生活在俄国境外的俄 罗斯 人, 对用 祖国 语 言的 出版 物保
持着永远的喜爱和兴 趣, 永远 不会忘 却自 己 的语 言; 因此, 在
全世界范围内, 存在一个俄文图书馆、俄文书店的网络和一个
巨大的俄文图书市场。
有时候, 我收到一些俄国人、乌克兰人或东欧侨民写来的
满纸憎恨的信件, 但我从 来没有 收到 过非 斯拉 夫出 身的 美国
人写来的这类信件。那时人们对我的态度多半是友善的。
妇女是我最好的读者: 她们最能理解家庭的变故、人生的
悲剧, 甚至在 像 斯大 林 这 样 的 人的 生 活 中 妇 女所 起 的 作 用。
根据妇女对我的书的反应, 我能有幸得出一个结论: 实际上我
们大家就是一个人类大家庭, 我们是可以相互理解的, 因为我
们的基本需求和表现都是一样的。
那时候, 我经常在全国各 地跑 来 跑去, 独 自一 人, 常 常用
拉娜・爱伦的名字订票———打电话时, 使用这个名字比冗长的
俄文名字方便一些。( 几 乎在刚 到美 国时, 莫利 斯・恩斯 特律
师便告诉过我, 必须学 会很快 接受 自己 的名字。
“ 拉娜”较之
于很长的
“ 斯韦特兰娜”要 方便 得多, 我从 此便 用上 了这 个名
字。
) 任何人都没有陪伴我、保护我, 谁也不曾发现我是谁。人
们以为我是爱尔兰人、苏格兰人, 甚至是德国人———这是纽约
出租车司机对我作出的反应。我处于这种
“ 不被发觉”的境地
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便 这样 到了加 利福 尼亚, 并且 一下 子爱
上了这个美丽而情调 迥异 的地 方。我还 到了 东海 岸 诸州, 到
了华盛顿。纽约则去 了许多 许多 次。这 就是 说, 完 全可 以躲
开报界生活———我这样想, 并 为我 来到 美国 后 所遭 遇的 各种
事情越来越感到激愤。这在当时看起来该是多么庸俗! 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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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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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与坦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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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 纽约时报》和东海岸自由派人士的所作所为) 。
现在, 在我普林斯顿的家中, 患气喘病而又脾气暴躁的堂
・列文满脸通红地坐在 我面前, 向 我证 明
“ 自由 派曾 如何 竭力
不破坏十月革命50 周年 纪念 日”, 以 及苏 联如 何要 求禁 止出
版我的书。( 对, 我记起 来了, 在 1967 年 那些 日子 里, 凯 南大
使曾希望把出书的事 搁置 起来, 然而 所有 出版 商都 提出 了抗
议。
)“ 迁到加利福 尼亚 南 部 去 吧! 那 儿 是 保 守 主 义 的 壁 垒。
您将会看到这个国家东西海岸之间的巨大差异。在我们居住
那个圣迭戈区, 您会作为
“ 红色分子”受到怀疑, 但也会作为叛
逃者得到更 好 的理 解。 您将 得 到 一 个 叛逃 者 应 该 得 到的 东
西。
”
我告诉他, 我在列支敦士登同神秘的科贝克斯签约之后,
已丧失了出版我第一本书的所有权利。他只是用肥胖的双手
抱住脑袋, 坐在椅子上 默默地 一个 劲把 身子 摇来 摇去。
“ 喂,
我亲爱的, 我曾希望在 瑞士会 见您!”他终 于笑 着说,“ 我 希望
您看见另一个美国, 一个保守的, 实行共和制并反对苏联的美
国。由行政部门指派的 律师, 正 是为了 阻止 这 么做 而费 尽心
机, 因为苏联不愿意这 样。我还 能说 什 么呢? 我很 感惋 惜的
是您错过了我们, 我们也错过了您。若不是这样, 无论对于您
或是对于美国公众, 一切都会好得多。
”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的。堂・列文 只不 过 是政 治谱 系中
的另一个极端; 要深深地 陷入 政治, 去玩 政治 手 腕, 我从 来就
不愿意, 无论那些旗帜是什么颜色。
很久以后( 这次谈话 之后8 年) , 我 同小 女 儿一 起去 加利
福尼亚南部, 其实就是遵循了堂・列文的建议。我们就住在他
以前住过的卡尔斯巴德附近。他本人和他夫人对我们都极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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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们常常根本不涉及政治。我突然听到身边响起许多人的声音,
这声音充满温暖和友爱。关于这些, 我也想写出来。
不过, 看来我的命运不允许我享受到生活的快乐, 而且它
妒忌地注视着我, 要使 我好景 不长。在 其他 人 中, 弗朗 克・洛
德・赖特的遗孀和她们 的女 儿开始 给我 写信。 弗朗 克是 美国
有名的建筑师( 他的名字我当时还没听说过) 。我通过一番询
问和了解后得知, 由赖特创办的某个建筑公社依然存在, 而且
以其
“ 怪异”闻名 于世。不 过, 他们 竭力 邀请 我前 去那 里。不
久, 这个社的另一些成员 也给 我来信, 对 我的 书 赞不 绝口, 并
向我保证我在他们的团体中会生活得非常愉快而兴味十足。
对于那些
“ 奇异古怪”的 警告我 并不 在意, 因为 我一 辈子
都在认识不寻常的东 西。几 个月后, 我 无法 拒 绝一 位年 高德
劭的太太的再三邀请, 打算于1970 年3 月中旬到亚利桑那州
走一趟———只呆 一个 星 期, 以了 她 的 邀 请 之 愿, 然 后 去 旧 金
山。6 月份还 要 作 一次 愉 快的 夏 威夷 之 行———那儿, 在偏 远
的海滨浴场, 我的朋友们有一幢房子。我多么想到那儿去呀,
去结识一些新人, 瞧瞧新的地方!
于是, 我脑子里装着这些愉快的计划, 丝毫没有怀疑我在
普林斯顿已形成的固 有生 活方式 有受 到威胁 的 可能 性, 出发
去了机场, 搭机到亚利 桑那州 的菲 尼克 斯去。 当时 我对 于盛
邀我去的那 个 世界 绝 对 无 知。要 是 有 谁想 警 告 我 那 儿有 危
险, 我当然是不会相信他的。
那是完全丧失我刚形 成的 新生 活的 危险, 是丧 失我 的独
立、丧失我被承认的作家地位、丧失我从未有过的自由给我带
来的新的欢乐的危险! 啊, 不! 这简直就不可能, 我也只有一
笑了之。
72
陷 阱
( 1970 —1972)
我于1970 年 3 月飞 抵 菲 尼克 斯 机场
时, 对坐落在亚 利桑 那 州沙 漠 中的 塔 里辛
公司的情况 仍然 知之 甚 少, 对 这个 建 筑艺
术公 社 的 创始 人 弗・洛・赖 特 的 了 解 也 不
多。他早在 11 年 前 已经 过 世。他 的 建筑
事业、他那所建 筑学 校, 以 及他 们 称 作
“联
谊会”的公司, 从那时起一直处于他的遗孀
监管之下。他 的遗 孀叫 奥莉 加・伊 万 诺夫
娜, 娘家姓米利 安诺 娃, 是 黑山( 现 为 南斯
拉夫的一部 分) 一位 民族 英 雄的 孙 女。奥
莉加・伊万诺夫娜是在沙皇时代受的教育,
会讲俄语, 在美 国成 了 这位 著 名建 筑 学家
的第四位妻子。
她和她的女儿约万娜・洛・赖特给我寄
来几本 书, 是 描 述 他 们
“ 公社里的美好生
活”的, 这 个 公 社 建 在 沙 漠 里 一 座 由 赖 特
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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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 阱
那所学校学习多年。
斯韦特兰娜・赖特后来嫁给了公司里的一位建筑师( 即彼
得斯・魏斯) , 生了两个孩子。怀第三个孩子时, 不幸在威斯康
星州离斯普林- 格林 市不 远的一 次奇 怪车祸 中 丧生, 只 有一
个5 岁的男孩幸免 于难。从 那时 起, 斯 韦特 兰 娜的 母亲 再也
无法得到安宁。用她的话说, 由于名字的巧合, 她不能不第一
次给我写信。我也觉得, 我 们的 名字和 过去 生 活的 地方 仿佛
是命中注定的巧合。而 且还 有一个 事实: 赖 特 夫人 和我 的母
亲年龄相同, 也在我母 亲一直 喜欢 的那 些的 地方 长大。 简而
言之, 我们俩都认定我们应当见面, 都在暗暗希望同我们心目
中的形象有更多的相似之处。
黑山共和国是一个东欧小国, 同我的格鲁吉亚一样, 在美
国鲜为人知。出生于此 地的 奥莉加・伊万 诺夫 娜经 历了 艰难
的生活, 为生存而顽强斗争, 现在凭着赖特的荣誉和名声的余
辉, 体验到了 几丝 生 活 的 温 暖。现 在, 她是 赖 特 基 金 会董 事
长、建筑学校校长和公司的老板———一个庞大事业的领导人。
她成了美国著名的贵 族。除 此而外, 关 于她 个 人的 情况 我很
少知道什么。我想见见她, 更多倒是出于好奇心。
来菲尼克斯机场接我 的应 该是 约万 娜・赖特。 如果 从书
信来判断, 她应当具有演员气质, 是个诚挚热情的人。她也写
信告诉我说, 即将迎接一位同她已过世的姐姐同名的妇女, 她
的心情是很激动的。显 然, 名字 的巧合 在此 对 大家 都是 一件
颇具神秘意味的事情。 不过 我连约 万娜 的长 相都 不 知道, 于
是便四处环视, 努力在心里作着想象。
一位穿鲜艳明丽短连 衣裙( 当时很 时髦) 、蓄浓 密蓬 松长
卷发、眼圈浓浓描画过、年纪同我相仿的女人吸引住了我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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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她突然也发现了我, 大声喊着
“ 斯韦特兰娜!”急匆匆向我
奔来, 同我热情拥抱。在人 们面 前我还 不习 惯 这种 过分 热情
的举动, 感到很是拘泥, 但又不能不去报以相应的热情。
她猛踩着她那红色赛 车的 油门, 望 望环 绕 山谷 的淡 紫色
群山, 又一次简短地向我讲起她姐姐去世的经过。
“ 我多希望
您就是我的姐姐啊!”她不停地说下去, 我又感到难为情了, 不
知该怎么回答她。
约万娜是一位开朗、漂亮、极为 自信 的女 人, 讲 起话 来声
音朗朗。
“ 同这儿的自然 环境 完全谐 调”我想 道, 一 边欣 赏着
春天里这荒漠地区明丽的色彩。
“ 啊, 我们经过这一带时总是
把车开得很快!”她笑 道, 发现我 的右 脚下意 识地
“ 踏着”想象
中的刹车踏板……这是所有坐着当乘客而未驾车的司机都会
有的自然反射。我们疾 驰在 沙漠中 的公 路上, 我终 于禁 不住
开心地笑起来, 觉得同这位新
“ 妹妹”相处在一起是挺轻快的。
在斯科茨代尔周围的灌溉地里, 迤逦着一片橙树林, 橙花
的香气弥漫在3 月 中旬的 空气 中。离开 寒冷 的, 还 是隆 冬季
节的新泽西州, 来到这春 暖花 开、阳光明 媚的 地 方, 令我 想起
不久前从寒冬的莫斯科飞往印度的情景———那种对比是如此
明显。我陶醉在荒漠里 芬芳 的气息、盛 开的 鲜 花和 温馨 的空
气中, 感到四周所有的 美景都 有一 种迷 人的 魔力。 我甚 至发
现了鲜红的叶子花。这 是一 种蔓生 植物, 爬 满 了这 里的 篱笆
和房舍。这种植物在印度是很普遍的。
最后, 经 过一 道 缠满 鲜 花的 走 廊, 我 被 带到 赖 特 夫人 那
里。一开始我便明白, 见到 的这 位妇女 在外 貌 上或 许与 我亲
爱的母亲相象的期望, 简直就 是一 种不 可思 议的 幻想。 这是
个身材瘦小的女人, 蜡黄 的脸 犹如一 张羊 皮 纸, 皱皱 巴巴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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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光。餐桌中间的鲜花摆设出雅致的趣味。石墙上装饰着古
老的中国刺绣。
我们一一入座。我想, 这 一切 都让 人想 起 地心 里某 处神
奇古怪的洞穴。女主人亲自给大家安排座位; 魏斯与我并列,
坐在右首。我们一共 大约是 8 个 人, 是( 我后 来得 知的) 塔里
辛公司范围极小的一 个首 脑圈子, 而 且这 次招 待会 是将 我作
为贵宾专门举行的。一 切都 搞得很 有意 思, 只 是我 感到 坐立
不安。
宴会是墨西哥式的, 我 平生 第一 次 参加 这样 的宴 会。酒
盛在水晶高脚杯里, 进餐 时有穿 鲜艳 墨西 哥皱 边衬 衣的 年轻
人服务, 有的就侍立在椅子后边。当时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他们竟是一些学建筑 的大 学生。对 他们 来说, 在公 共厨 房干
活和在赖特夫人进餐 时为 其服务 是一 种义务, 甚至 是一 种荣
耀。我当时绞尽脑汁, 试图 猜出 这些一 脸书 生 气的 年轻 人到
底是干什么的, 他们怎 么说也 不像 雇来 的佣 人。当 我向 盘子
里盛墨西哥辣汁时, 突然 听见 一直不 吭声 的邻 座说:“ 这 种辣
汁可辣啦!”我回答说, 我不 怕, 因为 我知 道高 加索 菜, 也 有这
么辣。他的声音低沉而轻微, 他再也没说什么。
席间, 女 主人 一 边谈 话, 一边 用 眼角 飞 快地 观 察 每一 个
人。她对一切事情都提出一个话题, 并且定下调子, 偶尔也开
几句玩笑。她的每一句话在场的人都静静地洗耳恭听。(“ 完
全像我父亲 进餐 时 的 情形”, 我 心 里 这 么 想,“ 我 真 是 太愚 蠢
了, 还以为这里有什么东西会使我想起妈妈! 没关系, 我已经
拿到去旧金山的机票了”。
)
“ 我非常 高 兴, 魏 斯 和 斯 韦特 兰 娜 终 于 见面 了!”女 主 人
说, 意味深长地把我们的名字说得重重的。大家都望着我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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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的气体, 火焰熊熊。
我的向导彬彬有礼, 凡是涉及建筑学方面的事, 他无不知
晓。建筑物四周栽种的植物尤其美丽, 在这里显得特别自然;
你简直不能不连声赞叹。这个人的旧式礼节所表现出的诱惑
力, 也不能不令人折服———对于这样的人品, 我一直是很喜欢
的。在去斯科茨代尔的 路上, 我 坐在豪 华的 卡 迪拉 克车 上他
的身边( 这车同周围的一切, 属于我尚不知道的赖特基金会) 。
汽车像一支利箭, 在笔直的柏油路上轻快地行驶, 这条公路穿
过一段平坦多石的谷 地。我 突然觉 得, 坐在 这 个人 身边 有一
种信赖感和平静感。他沉默不语, 神情安详地坐着, 一只手微
微触及方向盘。我悄悄 观察 他, 几乎找 不出 任 何令 我不 喜欢
的地方。他举止优美, 品 位高雅。 这是 一次 默 无一 语的 漫长
旅行, 差不多有20 分钟 或半 小时, 而这 次旅 行 却是 意味 深长
的。
在斯科茨代尔, 他让我看了几家银首饰店, 看了西海岸印
第安人的手工制品, 看了形形色色的串珠、手镯以及缀绿松石
的戒指。我只 想 要 一只 小 戒 指, 以 作 为 在 此 次旅 行 的 纪 念。
他便为我挑选了一只上好的绿松石戒指。我把戒指带到手上
时, 不知什么东西把我的心刺了一下, 一个奇怪的问题涌上心
头:“ 我要嫁给这个 人吗?”这个念 头 使我 心中 害怕。 那时 候,
没有任何东西会比我刚刚获得的独立和自由更重要、更宝贵。
最叫人害怕的是我竟 没有 内心的 反抗 力, 没有 一个 坚决 果断
的
“ 不”字。这是一个危险。我开始焦急地等待着离开。
可是周末之夜又到 来了, 又 是正 式 的招 待会。 富有 的客
人们从斯科茨代尔纷至沓来。建筑师和他们的妻子搞起了室
内乐和舞会, 又是
“ 极 乐鸟”们 光彩 照人, 珠宝 首 饰熠 熠生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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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
无论如何, 我认为我已经看得够多了, 该走了。我害怕迷
上这个身材高高、寡言少语的人。我果断地向女主人说, 尽管
作她的客人是我极感 愉快 的事情, 但 现在 我应 当按 原定 计划
继续我的旅行。
“ 您干么这样急呀?”她问 道, 用 敏锐 的、炯 炯有 神的 目光
注视着我,“ 哪怕过了复活节走也好哇! 我们过节要作传统的
甜面包圈和甜奶渣糕 呢! 您 可以同 大家 一起 染彩 蛋, 我 们总
是把彩蛋分送给客人。大家还要在荒漠里去野餐。这可是一
年中最美好的时辰。
”
我仍然坚持要走, 然而她也是个厉害人, 而且她坚持挽留
是经过周密思考的: 她希望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
“ 您喜欢魏斯这个人 吗?”她 出乎 意 料地 问道。 我感 到突
然, 避开她的目光, 说道, 是的, 当 然是, 我很 喜欢 他。可 此刻
她的目光却在竭力穿 透我 的心, 要 寻求 我的 真实 想法。 我父
亲也习惯这样提些出 人意 料的 问题, 叫 人害 怕。面 对他 这逼
视的目光, 人们只能通身麻木地从屋里退出去。在这个地方,
他们的作为竟然也同样如此。所有人都这样———只有魏斯除
外。魏斯曾经是她的女婿, 得到过她的保护。在他们之间, 有
一种由于共同失去亲 人而 产生的 联系, 也 有一 种因 那位 年轻
女人死于非命而造成的悲痛, 于是, 魏斯对她便犹如对待母亲
一般, 她对魏斯也如同对待自己的儿子。
我感到, 要违抗她是无能为力的, 此外, 说实话, 我内心里
也有一种什 么 东西 希 望 我 留下 来。
“ 好 吧, 过 了 复 活 节走 也
行!”我明白, 我遭到了彻底失败, 而且看来已失去了对处境的
控制能力, 便终于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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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建筑师和他们的 妻子 坐在 一起, 给 一 个个 硕大 的复
活节鹅蛋涂颜色。在这里, 这件事被提升到了艺术的高度: 人
们发明和想像, 创造出一个个杰作, 然后把这些杰作赠送给上
司和贵客。客人中从 来见不 到
“ 贫穷 的艺 术家”, 有 的只 是富
豪。然而, 这些建筑师究 竟什么 时候 搞 他们 的设 计呢? 我惊
异地这样想道。无休无 止的庆 祝会、午宴、晚 宴、在 荒漠 里搞
野餐, 仿佛已经占去了 他们所 有的 时间。魏 斯 带着 我四 处转
悠也是在上班时间。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有一次我们两人上餐 馆, 那天 晚上 我向 他 提出 一大 堆问
题。这一次他开口说话了。他想把所有情况一下子全告诉我
———谈他同一位16 岁姑娘的 结婚, 谈他 们的 孩子, 谈他 们在
一起的幸福生活。他讲起那次可怕的车祸: 妻子不幸身亡, 那
时正怀着他们的第三 个孩 子, 那 个两 岁的 孩子 也没 有幸 免于
难。他至今还感到悲痛和惊骇, 仿佛那不是发生在25 年前的
事情。我们互相谈了 各自的 生活, 就 像 一对 老朋 友似 的。餐
馆就要关门了, 我们已 是最后 两个 顾客。这 是 一个 奇妙 的夜
晚。
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有 一种 顺从 感, 完全 被 某种 无法 逃避
的东西征服。这也是我的女主人和周围所有人秘而不宣的愿
望。婚姻, 最平常的婚姻、家庭、孩子, 这是我从青年时代起就
一直希望然而又一直不曾得到的一切。现在我已经44 岁, 对
这件事连想也不敢想, 更别说再来一次尝试。可是, 在这个人
身上, 却有某种伤感而正派的东西, 以至我对他的怜悯心已压
倒了所有其他理智的 思考。 伴随着 这怜 悯心, 我产 生一 种情
绪, 愿意为他而付出 一切 代价———这 正 是爱 情。他 不愿 建立
什么松散的关系, 他希望结婚, 这种严肃认真的态度对我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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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吸引力。
一周之后, 我 们结 了 婚———我到 这 个地 方 来 总共 仅 止 3
个星期; 而且我们都没 有掩饰 我们 的幸 福之 情。许 多客 人出
席了婚礼, 他们都是赖特夫人和魏斯的朋友。在我这方面, 我
只邀请了艾伦・施瓦茨, 他 是
“ 格林 鲍姆、沃尔 夫与 恩斯 特”律
师事务所一位年轻的伙伴( 他比所有其他人更好, 与我维持着
长期的友谊, 我对他和他妻子也一直坦诚相待) 。开始时他大
吃一惊, 过后也同大家一道兴高采烈。
“ 这是我女儿斯韦特兰 娜!”赖 特夫 人向 她 的每 位客 人都
如此介绍我。我感到把 两种 完全不 同的 东西 指为 一 体, 这有
点做作。再说, 那位已经去世的与我同名的人, 在人们的记忆
中又是那么年轻。我担 心不 能重现 她的 形象, 而这 却是 此刻
所有人都希望从我身上看到的。不过, 现在来思考也好, 怀疑
也好, 都为时已晚。我干脆 力求 作得 自然, 同 大 家一 起高 兴,
遵照这个人的意愿。
我们收到许多鲜花、贺信、祝词 和形 形色 色、应 有尽 有的
礼品。在我们的相遇 中, 有着某 种神 话 故事 的意 味。那 些日
子令人永志难忘, 尽管后来产生了一些别的感情, 发生了一些
别的事件。但无论后来出现了什么情况, 我都无法把1970 年
春天从我的记忆中抹 去。我 只想知 道, 魏斯 也 有与 我相 同的
感受么? 但这一点我 无法 了解。他 仍旧 一个 劲 地沉 默寡 言,
同过去一模一样, 也从 不讲起 他对 我的 感情。 我对 这一 点甚
至感到很喜欢。
他看来显得很幸福, 至 少在 婚后 头 几个 月是 如此。 只是
有一次, 在我们的奥莉加出生几个月的时候, 我们在威斯康星
州他一个朋友家中温 馨友 爱地 聚在一 起时, 他 说,“ 你让 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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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而复生了, 这些年我简直已经死了。
”
我大吃一惊。这比我 过去 听到 那些 话分 量要 大 得多, 超
过了我能有的希望。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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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干这么多活又有如此地位的人, 处境竟然如此不幸,
真叫我感到吃惊。他看 上去 永远像 个有 钱人, 而赖 特基 金会
作为拥有大量资金的组织也名声在外。然而赖特夫人的态度
却是坚决的, 她继续说道:“ 赖特基金会有自身的债务, 我们给
自己的工作人员付的 工资 并不 多, 然 而他 们 的膳 食、住房、车
辆、汽油、医疗等一切都是免费的。这一切费用都由基金会支
付, 这里任何人都没 有私 人财 产———不 需要 私人 财产。 但魏
斯却是用信用卡支付。他是个十分慷慨的人!”她挺温存地添
上一句,“ 他父亲去世时, 给他留下一大笔钱, 魏斯便在威斯康
星州的塔里辛附近为我们买下了许多土地。您夏天就会看到
那些地方, 那可是非凡美丽的地方! 魏斯为我们作了这些事,
而我们只要可能也总是帮助他。但我们无法没完没了地帮下
去啊! 他一点也不接受过去的教训。
”
于是, 我为他付了欠债, 因为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这算
是我送他的一份结婚 礼物。 我这样 做是 很高 兴的, 同时 也抱
着一个希望, 那就是要 他再也 别去 作无 谓的 花费 了。我 同时
还赎回了他的农场, 因为 现在这 已经 是我 们共 同的 一份 小小
的家庭财产。那农场并 不是 什么别 致的 建筑 物, 而 仅仅 是处
于森林和田 地 之间 一 个 普 通而 又 陈 旧 的 农舍。 在 那 些日 子
里, 人间没有一种力量能 阻止我 帮助 我的 丈夫 和他 前妻 留下
的儿子, 一个30 岁的 年轻 人。我开 始走 上家 庭 生活 的轨 道,
并希望医治好这个家庭过去留下的创伤。
在我们婚后不久, 我即 请求我 在纽 约的 律 师将 我的 私人
基金转到亚利 桑 那 州来, 因 为 所有 的 钱 都 掌 握在 他 们 手 里。
阿利卢耶娃慈善基金会是设在在纽约的。我的要求使律师们
又气愤又害怕。可爱情的力量令人破釜沉舟———我决心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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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我的丈夫。律师们只得 同意 了, 全部存 款从 纽 约的 贝奇 银行
汇到了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城的威利银行。我们马上去开了
一个合并账户。
就在那年夏天, 当我们 迁到威 斯康 星州 赖 特基 金会 的夏
季住所时, 我见到了我 丈夫前 妻的 儿子。他 是 一个 职业 大提
琴手, 毕业于朱利亚学 校。然而 他却 希 望当 一名 农场 主。我
见到他时, 他已经开始经营农场了。我同意为务农拨出资金,
用以发展肉畜养殖, 在这项事业上大家作为同伙, 而资金只由
我来出。我们大家都为 这个 新计划 感到 高兴, 当年 夏天 就在
自己小小的农场里 行动起 来。因 为我们 对于 农 业一 无所 知,
所以我认为, 一名管理员是必不可少的。于是, 魏斯在当地的
一位老朋友罗伯特・格鲁弗斯便自告奋勇, 要来担任此职。但
我家这两个男人———一名建筑师和一名音乐家———却断然拒
绝, 并要我相信, 他们自己全能料理好。
我作这一切都是出于 爱情, 希 望在 农场 打 下坚 实的 家庭
基础, 却没有考虑到经 济方面 的复 杂性。在 塔 里辛 公社 的环
境里整整一年的生活, 对我来说真是又艰难又奇异。
在亚 利 桑 那州, 我们 有 一个 小 小 的房 间, 一 个 很 大的 凉
台, 但却没有厨房。我们婚后的第一个早晨, 是从在公司食堂
吃早饭开始的。在自己 房间 里喝咖 啡是 违反 规定 的, 魏 斯结
婚后也坚决不愿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这同我在接待宾客的
小宅子里独居相比, 差异何其大啊! 在那里, 我作为贵客可以
一个人呆着, 可以为所欲为, 甚至可以自己做饭吃。可是现在
作为总建筑师的妻子, 我却必须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不过, 约
万娜和赖特夫人本人 却有 自己同 其他 住房分 开 的单 独住 处,
各种设施应有尽有。赖 特夫 人有 自己 的卧 室、厨 房、洗衣 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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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独的内院和游泳池。 这一 对母女, 总 能够 躲 开无 数来 访者
的目光而清静独处。那 些来 访者总 是拿 着照 相机 满 地跑, 搜
寻每一个角落。
我家那长长的凉台, 像一节绿色车厢, 覆盖着红色和黄色
的叶子花, 而一种结有鲜红野果的植物, 则装点着用粗重石头
砌成的灰墙。建筑园艺 师弗 朗西 斯和史 蒂文 没 日没 夜地 干,
使荒漠里这块绿洲 上的青 翠覆 盖物 始终 美丽 非凡。 这件 事,
公司里每个人都得帮着干; 他们浇水锄草、打扫长长的林荫道
和凉台。我也加入到这当中去, 我们的凉台位于侧边, 可手持
相机的旅游者总会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们房门边。下午5 点
钟人们离去之前, 要想一个人得到安静是不可能的。那时候,
我们便可以欣赏令人 叹为 观止的 晚霞, 这 是荒 漠不 同寻 常的
美景。
在我屋子里, 有一张小小 的书 桌, 几 个书 架, 一 张大 沙发
床。墙是用粗石料砌 成的( 跟 外墙 一样) 。有 一次, 一只 灰白
色的蝎子从天花板上 掉下 来, 直端 端落 在我 的枕 头上。 这种
蝎子像响尾蛇一样, 到 处都是。 那些响 尾蛇 喜 欢爬 到我 们凉
台的楼梯上来晒太阳。
在与我们毗邻的另一个大凉台上, 每天上午10 点和下午
4 点向所有愿 意前 往的 人供 茶。 那是 短 暂 的工 休 时间, 目的
是让建筑师 们 能够 从 他 们 的绘 图 板 上 解 脱一 下。 我 很快 发
现, 必须参与这些喝茶消谴的活动对我是很痛苦的事情: 难道
我们每天同大家一起吃早饭、午饭、晚饭还不够吗? 干嘛还来
喝这个茶? 可魏斯在塔里辛近40 年的生活中, 对这样的制度
已经习以为常, 无法改变。比起他新婚妻子的交际来, 他无条
件地更喜欢他的同事。我们偶尔也一起进进斯科茨代尔的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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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馆, 通常是进波利尼西 亚人开 的
“ 特 里德- 维克 斯”饭 店。这
是我俩呆在一起的唯一机会。
魏斯的办公室和我的 房间 只有 一墙 之隔, 他那 边的 电话
铃声和打字机声我听得一清二楚。正如一位献身于公司的人
告诉我的: 毫 无 疑问,“ 这 个 地 方, 工 作 和私 生 活 是 互 相融 合
的”。同其他人打成一片, 看见一些人突如其来地闯入我们的
房间, 在这里都理所当然。我必须集中思想回复来信, 可经常
不断的来访者 却 叫 人应 接 不 暇, 疲 于 奔 命; 魏 斯 却 坚 持要 我
“ 更多地同人们接触”。于是, 我便去帮厨, 在公共大食堂里拿
饭上菜, 到院子里为花 草树木 浇水。人 们还 希 望我 去上 那道
“ 工间休息茶”, 但我拒 绝了 这个建 议。在 厨房 和食 堂的 操劳
已经足够了。我认为我所有时间都在
“ 同大家打成一片”。
魏斯现在明显地有了变化。他看上去再也没有我初次见
到他时那样忧郁而孤 独。他 对于我 们被 邀出 席的 野 餐会、鸡
尾酒会和午宴都饶有兴味。晚上, 他就跟别的人一样, 在大绘
图室直呆到深夜: 那时候他们必须弥补上耽搁了的时间。
“星
期天是最好的 工 作 日!”正如 这 儿 的 人 们所 说,“ 没 有 人来 干
扰”。这里谁也不休息星期日, 谁也不会像美国人通常喜欢的
那样, 携家外出度周末。半夜里或其他任何时候, 我房间里四
处都响着业务电话的 铃声, 特 别是 长途 电话 和国 际电 话。甚
至在城里的餐馆吃饭时, 魏斯也被叫去接电话, 只有我一个人
孤零零地留下来, 对着变凉的饭菜。工作和跟同事们在一起,
乃是他生活的实质, 他差不多全神贯注于此。( 我知道苏联有
那么一批工作狂, 没料到在美国也遇到了这种人。
)
魏斯坚持要 我 将 我 在普 林 斯 顿 那 座可 爱 的 房 子 卖成 现
金,“ 因为需要用钱”。房 子和全 部家 当本 可以 出租 给到 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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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顿来的教授们作极好的住所———那应当是一个很正确的作
法。但魏斯更需要的是 现金, 于 是我就 到普 林 斯顿 去把 房子
卖掉。
我那座位于威尔逊街的可爱的房子, 原是我的藏身之所。
我们的婚事在报刊上广为宣传后———那是赖特夫人一手操纵
的( 她是
“ 公关”行家) ———就有一大帮人要买我那幢房子。因
此, 那房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卖出去了……
普林斯顿的朋友都对 我结 婚表 示祝 贺, 但 也有 一些 人对
公司里的生活方式感到担忧。要是他们在我去该地之前便将
他们的疑虑告诉我, 那就更好了! 可我那时候还在云里雾里,
沉迷于幸福之中, 压根儿就不把那些怀疑往心里搁, 干脆就把
诸如此类的议论抛在一边。我卖掉了房子, 回到亚利桑那州,
希望在为魏斯做完所 有这 些事情 之后, 他 或许 就会 帮我 一把
的: 我在处理出版商、律 师、税务、慈 善基 金会 方 面的 问题 时,
需要得到他的帮助。魏斯毕竟是一个商人、一个实业家, 这一
切他比我懂得多得多。
他在 机 场 接我, 面色 难 看极 了, 我不 能 明白 发 生 了什 么
事。赖特夫人也冷若 冰霜, 再也 不是 当 初的 她了。 她现 在是
“ 没有时间”来 接 见 我。在 我 离 开 此地 时, 发 生了 某 种 事 情。
看来, 他们在当初对我作了最殷勤的接待之后, 现在都有了别
的什么想法。
我们结婚两三个月后, 当我们 向魏 斯的 债 主付 清所 有老
账( 共计46 万美元。
) 时, 我 在纽 约的律 师收 到 了代 表赖 特基
金会的律师递交的一 封正 式函件, 信 是寄 给阿 利卢 耶娃 慈善
基金会的。请求补助的 类似 信件我 们曾 经收 到不 少, 这 是很
平常的事情。然而, 赖特基 金会 要求每 年得 到 3 万 美元 的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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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们的婚姻曾在报刊 上作 过极 为广 泛的 报导, 似乎 我们
都是王族家庭的成员。 赖特 基金会 希望 通过 这样 的 形式, 使
人们不要忘 记他 们, 增 加
“ 塔里 辛 联 合 建 筑师 公 司”的 顾 主。
然而, 定货数却锐减了。那 时候, 公 司的 业务 多半 在 伊朗, 那
儿有顾主———伊朗国王的姐姐———能付好价钱。等报刊上吵
吵嚷嚷的报导平息下来之后, 我相信当了25 年鳏夫的人有权
去度一个短暂的
“ 蜜月”了。当时, 一位彬彬有礼、性情随和的
华人建筑师, 负了外交使 命被 派到我 这里 来, 对我 这个
“ 不了
解情况”的傻里傻气的新娘子说,“ 公司的设计任务太紧”。我
只好认命, 向这短短的 共度休 假说 一声
“ 再 见”。不 过我 仍然
认为, 魏斯年复一年地工 作, 从没 有过假 期和 休 息日, 他 是应
该得到这样一次休息机会的。
我们只能 借口 看 望 魏 斯 的姐 姐, 到 旧金 山 去 呆 上 几 天。
他姐姐将我们安排在 索塞 利托一 家汽 车旅馆 里, 旅 馆就 座落
在秀丽的旧金山湾海岸上……这真是美妙极了。我们在海湾
岸边徜徉, 光顾当地的小店铺, 不然就干脆留在我们可爱的小
房间里看书看报, 倾听最 近的 一座灯 塔上 发出 的
“ 雾信 号”笛
声。不过, 这儿的笛声与我 们在 蒙希冈 岛上 听 到的 大不 一样
……或许, 这可能仅仅是我的感觉。
深夜里, 长 途 业 务 电 话也 一 直 打 到 这个 地 方 来 找 魏 斯。
有一次我拿起听筒, 告诉 对方,“ 他 睡了。 明早 9 点再 打来!”
对方深为吃惊, 沉沉地叹息了一声。第二天早上, 魏斯为此生
了气, 要我
“ 别过问他的工作”。他承认, 这是他多年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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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方式, 并求我说,
“ 请不要 试图 改变这 一点。
”他 竭尽 全力 向大
家表现他对事业和公 司的 忠诚, 对他 来说, 就 是 结婚, 也 没有
丝毫改变。
一有空闲时间, 他全用 来逛 商店。 在旧 金 山我 们没 去参
观过一处有意思的历 史文 物、博物馆、美 术馆, 未曾 拜访 过一
个老传教士团……我们 只是 从一 家商店 跑到 另 一家 商店, 总
是大量地买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喜欢逛商
店, 就像妇女们一样乐此不疲。魏斯常常为我选购衣服, 他认
为, 我在衣着 上 那种 清 教 徒 般 的情 趣 已 经 应 当抛 在 一 边 了。
我则仍然试图保持 自己
“ 不 出众 的传统”。现 在, 我 们在 银行
有一笔共同的存款, 我 们花钱 也带 有某 种盲 目性。 我们 买衣
服、珠宝、鞋子, 不仅为自己买, 也为别人买……我觉得我们眼
看又会背上刚刚还清 的债 务。不过, 魏 斯的 习 惯是 很难 克服
的。他热爱生活, 多年来一直遵循他固有的生活规范。
他对 漂亮 商品———刺绣、石 雕、特殊 首饰、非 同凡响 的晚
服( 他妻子应当穿这些晚服) , 带有某种童稚般的渴求, 犹如一
个小孩突然来到了他 思慕 已久 的玩具 店。但 是, 他 知道 公司
的所有人都受到缺 钱的困 扰, 便给
“ 女 孩们”买 连衣 裙、为
“小
子们”买手表, 无一遗 漏。也 许, 因为他 现在 拥 有他 所希 望得
到的一切, 于是对那些 人便隐 隐地 觉得 对不 住。我 并不 去阻
止他的慷慨大度, 尽管这 种对女 装和 各种 小玩 意的 迷恋 仍然
使我深感奇 怪———我 是 在 一群 过 分
“ 勇 武 的 男 人”当 中长 大
的。但对我来说, 这是艺术家的崭新世界, 他们需要在整个环
境中有美与和谐。这是 我完 全不熟 悉的 生活 方式, 而我 总喜
欢了解新事物。
魏斯的姐姐与他相反, 是一位极为冷静明智的妇女, 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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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亲切。她同她丈夫 早川( 当 时还 任圣 弗朗 西斯 科大 学校
长) 一起曾 来 参加 过 我 们 的 婚礼。 现 在, 她 尽 量 设 法 使我 俩
———特别是她弟弟———能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她爱她的
弟弟, 但看见弟弟对钱抱 有一 种奇怪 的态 度, 即她 所称 的
“内
心的逼迫”时, 她 说:“ 这 是 他从 少 年 时 代起 身 上 最 该 死的 品
性。我们大家为他伤透 脑筋, 永 远都 在为 他还 债。
”她希 望我
能理解, 不必太生气。她跟 赖特 夫人 一样, 并 不 怎么 责备 他。
我明白, 这责任全在她们身上, 但还不至于成为我们家庭的全
部危机; 我相信这个恶 习是可 以改 变的。我 不 能去 管束 他这
毛病。
实际上, 魏斯为我选购 衣物 倒令 我 极感 高兴。 还从 来没
有任何人为我这么做 过! 结 果我依 从了 他的 情趣, 开始 穿上
用锦缎、丝绸、闪闪发光的刺绣和饰物做成的晚服。这一切对
我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要不是在塔里辛公司看见我周围的妇
女也穿得如此华丽, 我简直会以为这是发了神经病。
“ 你应当
打扮得光彩照人!”我丈夫一再开导我说, 而我只好暗暗发笑,
心里猜想, 要是在普林斯顿, 人们对此会怎样看哪……
塔里辛公司的宴会和鸡尾酒会总是一出演得十分绝妙的
戏。导演便是赖特夫 人本人。 这些
“ 戏”应当 对 富有 的客 人,
对资助塔里辛公司或能支付数百万美元以购买这里设计的精
美绝伦的宅邸的人, 产生强烈印象。我生长的那个世界, 一切
由国家掌管, 而不是由个体经营。而在这里, 我从实践中学会
了怎样出卖设计方案 和构 想, 怎 样把 生意 作得 使潜 在的 顾主
看起来颇具诱惑力。作 为总 建筑师 的妻 子, 我 有责 任在 他身
边显示出一个
“ 光彩照 人”的外 表, 接待 客人, 跟 他们 闲聊, 笑
容可掬———这全不是为娱 乐开 心, 而是 为我 丈 夫的 公司 招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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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主。我内心里对这种 种做 作产生 了某 种反 感, 我 们人 人都
在富人面前极尽献媚讨好之能事。我倒更愿意各种事务都认
认真真地在 办 公 室 里来 决 定。 然 而, 我 的 抗 议却 软 弱 无 力。
我希望成为我丈夫生 活的 一部 分, 成为 他 事业 的一 部分———
我希望我完全属于他的生活。
然而, 赖特夫人那双鹰 隼般的 眼睛 不会 不 发现 我在 那些
聚会场合中颇不自在 的举 动, 她感 到不 满。还 有一 件使 他们
大家失望的事: 我不善 于
“ 应酬”。虽 然客 人们 聚会 时都 是出
于好奇而注视我, 但我却不能胜任这样一个角色, 而美国鸡尾
酒会上那种活泼快乐、漫无目的的闲聊却要求这样一个角色。
此外, 我竭力躲避那些
“ 显要”客人, 尽量同我熟悉的建筑师及
他们的妻子、学生呆在一起。我的位置在魏斯身边, 而他却总
是只同
“ 需要的人”在一起。
我们在旧金山和索色 利托 的旅 行是 愉快 的, 然 而却 十分
短暂。当我们回家时, 塔里辛公司正筹备一年一度的大事: 庆
贺6 月12 日弗朗克・洛・赖 特的生 日。这 是在 游泳 池边 举行
的有两百人参加的豪 华宴 会, 由赖 特的 遗孀 主持。 她用 扩音
器宣布说:“ 赖特先生 同我 们在一 起, 他能 听 到我 们的 声音!”
这简直就像在招魂。 下面是 一片 沉默。 然后 她瞥 我 一眼, 说
道:“ 对于我们的公司 及其 工作, 谁愿 意发 表 点意 见?”我 一动
不动地呆然坐着。
“ 嗯?”她继续说道, 将所有在场的人扫了一
眼,“ 谁能鼓起勇气发言?”我一声没吭, 尽管我知道, 大家都期
待我讲几句赞扬和感激之辞, 然而我无法依从别人的意志, 在
一个演戏的 场 合去 作 这 件 事。另 一 名 妇女 起 身 冲 着 赖特 先
生、他的遗孀和整个公司讲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赞美之辞, 这才
挽救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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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上我的痛心。他正潜心于完成两项重大设计———伊朗国
王姐姐的宅邸。
关于塔里辛公司及其 生活 方式, 每 天都 传 来一 些新 的发
现。这里给建筑师们的 工资 微乎 其微, 或 者完 全 不支 付……
“ 赖特基金会正处于经费紧缺之中”, 人们对我说。看来, 这倒
是一种常有的情况。基 金会 的统 一收入 供建 筑师 们作 为
“一
切必要的开支”———这是来 自他 们工 作的 收入, 只由 基金 会、
而不由公司的每个人收取。
这里不存在个人收 入。建 筑师 们没 有星 期、没 有年 休地
一直干, 说真的, 连节假日也没有, 因为在全国性的大节日里,
他们得热情周到地招待客人, 准备200 人的饭菜, 把它们端上
桌, 刷洗杯盘碗碟, 在一 个小 小的 乐队里 演奏, 为大 家唱 歌跳
舞……而且———即使在这种 时 候, 也不 能忘 记 了自 己的 绘图
板! 我常常看见他们在绘图室里一直干到清晨。
魏斯在这里 度 过的 40 年中 从 来 没 有休 息 过。① 对这 种
情况的解释是: 既然赖特本人工作起来从不休息, 公司的所有
成员便群起学习他的榜样。然而, 这里有许多家庭和孩子, 有
许多年轻夫妇和小学生, 他们总是在大家身边转来转去, 因为
他们没有什么地方 可去———诸 如 图书 馆、儿童 乐 园等 等……
所以, 这个地方并不鼓励 生孩 子。有 一次, 赖 特夫 人 宣称, 她
“ 主张性和饮酒, 因 为这对 于艺 术活 动有刺 激作 用”。但 她不
主张婚嫁成家, 生儿育女。
赖特夫人在这里身居 最高 职位, 因 为她 和 她丈 夫是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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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还有其他什么事情。我常想:“ 赖特实际上到底是怎么样一
个人呢?”在苏联, 斯大林的党徒对他所搞的
“ 个人崇拜”, 使我
对把一个人 大 加赞 颂 和 大 加神 化 那 一 套 了若 指 掌。 我在 美
国、在民主的美国竟然又 看到 了这一 切, 这是 多 大的 讽刺 啊!
这个国家是以合理待人, 以其平等而自豪的啊!
魏斯常常说起,“ 赖特 先生 在世 时, 这儿 的 一切 都大 不相
同。
”但他的 话总 是 到 此 打 住。他 从 不 允许 自 己 批 评 赖特 夫
人。他对赖特夫人忠贞不贰, 像一个侠义之士, 一个奴仆。不
过, 我已有耳闻( 从别 人处) : 赖特 先生 在世时, 这地 方是 热闹
而又快乐的。孩子们在周围跑来跑去。而那时候赖特夫人是
不能违抗她丈夫的。那时候她的主要职责是管理公司巨大的
自给经济, 向公司提供所有蔬菜、水果、甚至果酒。现在, 这一
切早已被忘却, 所有食品都按批发购买, 而且塔里辛公司更像
一座博物馆, 一块圣地, 到处挂满了赖特先生各种姿态的照片
———犹如他仍然还活在这里。
然而, 他是再也不复存在了, 而且再也没有人作出过建筑
学上的伟大开拓。为 了创造 一种
“ 赖 特式”的 建 筑设 计, 人们
对赖特那些旧图纸 加以
“ 改 造”———而他 本人, 这位 孜孜 进取
的创新家和发明人, 是 必定会 大为 不满 地否 定的。 作为 举世
无双的天才, 他未能
“ 教会”他 的学 生也成 为像 他本 人一 样大
胆求新的人。
诚然, 赖特第一次结婚 所生的 3 个 儿子( 他有 许多 孩子)
都成了建筑师。可这件 事情 在塔 里辛公 司却 从 来无 人提 及,
仿佛他就仅仅只 有一 个女 儿———约 万娜。我 后 来才 了解 到,
在赖特的头几个子女 和奥 利吉万 娜之 间, 因为 遗嘱 问题 而引
发了一场争端。赖特在 遗嘱 中, 把一切 都留 给 了奥 利吉 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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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1970 年夏天, 我 们乘 作 一辆 卡 迪 拉克 轿 车( 赖特 基 金会
的财产) , 穿过亚利桑那州的山区, 去落基山脉, 然后经过科罗
拉多州、犹他州、堪萨斯州, 来到威斯康星州碧绿的大平原, 作
了一次奇妙的旅行。
每年夏天, 全公司都要作这样一次旅行, 回到亚利桑那州
时已是晚秋。 这是 遵 照 赖特 先 生 数 十 年前 定 下 的 惯 例而 作
的。这是建筑师和他们 家庭 的一次 休息, 不 过 一切 都得 由上
面来组织安排。赖特夫人亲自作出决定: 谁同谁一起走, 什么
时候走。然后, 直接向 她指 定好 的人 们 宣布———什 么时 候出
发。这种
“ 休息”有一 星期 或10 天 时间 便足 够了。 另外 一个
星期, 他们将在秋日返 回亚利 桑那 的途 中度 过。塔 里辛 公司
每年都如此度过夏天, 一成不变。
对我来说, 这是一个观察了解美国的机会, 而且正好是我
所希望的方式。不用说, 无论在途中还是在我们下榻的旅馆,
那些接连不断的公务电话也追随着我们。我们总是想着那些
承包人、建筑工和设计方案, 放心 不下 ① 。有 许多 时间都 是在
① 因为塔里辛公司承建 的一 座剧 院屋 顶坍 塌, 正在 加利福 尼亚
的圣何塞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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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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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真是在劫难逃啊!
我这否定的回答被报 告上 去了, 接 踵而 来 的当 然是 一场
大风暴。赖特夫人不再 直接 同我谈, 却 采取 了 更为 强硬 的手
段。她错误地以为( 正如 别的许 多人 也这 么认为) 乔治・凯南
大使及其夫人是我 的
“ 美国 教父 母”, 便 去他 们那 里求 助。然
而, 凯南一向只对我提出解决问题的各种实际可行的建议, 对
我的私生活则完全不 曾干 预。可这 一次, 有 人 却要 他们 马上
进行干预, 劝我
“ 别 作这样 的蠢 事”。 赖特 夫人 打电 话缠 住大
使, 打了很久。大使先生———一位很有教养、彬彬有礼的外交
官———在她那口音很重的英语的威逼下, 气得面部抽搐着, 力
图向她解释清楚, 要她 一定也 看见
“ 问题的 另一 面”。可 她是
完全不容商量 的, 并 威 胁 要 亲 自去 普 林 斯 顿 找他, 向 他最 后
“ 讲清一切”。大使先 生绝望 地向 他妻 子挥挥 手, 他 妻子 拿起
另一只并联电话, 大声嚷 了一 句:“ 现 在有 人按 约来 拜望 凯南
了!”于是大使先生才 得以解 脱。后 来, 大使 夫 妇向 我讲 起这
件使他们大为吃惊的事时说, 在那之前, 他们对我在塔里辛公
司里的生活实在知之甚少。
交涉结束了, 一切事情照旧进行。不过, 每当我想到今后
的日子, 就越来越感到 心里忐 忑不 安。在诸 如 此类 的风 习之
下, 我将怎样生活下去? 在如此不受欢迎的地方, 我的孩子将
命运如何? 我 曾 想 过, 这 孩 子 能最 有 效 地 巩 固我 们 的 家 庭。
我希望对一切可能发 生的 事情 都往好 的方 面 去想。 可是, 仅
仅由于一个邀请我到 此地 来的女 人的 无限权 力, 事 情变 得有
点可怕了。这女人现在 对我 大感失 望, 并为 我 在她 这个 小小
的王国的出现恼怒不已。
就在这时候, 魏斯和我 驱车 返回 亚 利桑 那。现 在由 魏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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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驾车, 他不像通常的习惯开得那么快。时值晚秋的11 月
份。沿途我们曾在芝加 哥逗 留, 那儿凛 冽的 寒 风几 乎将 我们
刮翻在地。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家旅店。我们又行经伊利
诺州、密苏里州、堪萨斯州和新墨西哥州, 在那里的陶斯县, 我
们参观了当地普埃勃洛人的艺术。正由于同魏斯一道乘车遍
游各地, 我对美国有了许多了解。他是一位非常好的伴侣, 兴
致勃勃, 把他 所 知道 的 当 地 的 一切 都 介 绍 给 我看, 讲 述给 我
听。在远离塔里辛的地方, 他又重新变得心情轻松, 令人可爱
了; 他喋喋不休, 老开玩笑, 要使我高兴起来, 而且对我也变得
很殷勤: 一句话, 他恢复了自我。
是塔里辛公司使魏斯变得死气沉沉, 是公司使他不讲话,
甚至仿佛也不思考。他 身上 承担着 很重 的义 务和 责 任, 却没
有任何权力。他是害怕那位严厉的孀妇么? 在他俩之间有着
某种不可告 人 的事 情 么? 为 什 么 这 么 个满 脸 皱 纹 的 小老 太
婆, 竟使这6 英尺高的堂堂男子变得俯首贴耳、唯唯诺诺? 我
找不出答案来。他也 默不作 答。但 在他 的行 为中, 差异 却如
此巨大。这种差异在此 地其 他人的 行为 中也 看得 出 来: 只要
那寡妇在场, 大家就变得死气沉沉。现在所有人都心情平静、
轻松愉快, 因为赖特夫人在她那一帮贴身
“ 宫女”、那位私人医
生和那条丹麦黑犬 的陪 伴下, 到 欧洲 去 了———那狗 关在 一个
专门的笼子里, 一向跟着她到处旅游。
在这美丽的晚秋时节, 我们穿 过一 片又 一 片广 袤无 垠的
地区, 在途中迎来了感恩节。可惜我们不是在家里, 不是在朋
友中间———在美国, 感恩节是多么热闹、多么愉快啊! 美国人
这一天总是呆在家里, 全家人 聚在 一起 吃饭。 我们 的旅 行日
程是根据工作的需要 选定 的, 魏 斯外 出总 是选 在大 家都 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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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我们 这时 想 到 了亚 利 桑 那 州 塔里 辛 公 司 的 感恩 宴
会, 而那时我们的汽车 却还在 公路 上疾 驰。当 大家 在餐 桌前
坐下, 开始吃火鸡肉时, 我们却到了伊利诺州的小城斯普林菲
尔德, 城里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 圣尼古 拉,”我 大 声 念出 一 座 高 层 建筑 上 赫 然 的 名 字。
“ 啊, 这是一家著名的旅馆, 林肯曾在这儿住过———这是
‘ 圣尼
古拉’!”魏斯说。
“ 我们 就住 这里吧, 或 许在 这 里能 吃到 上等
夹肉面包呢!”
我们停下车, 走进旅馆大 厅; 就 像迎 接其 他人 一 样, 当地
教堂的几位和蔼可亲 的女 士迎接 了我 们, 并邀 请我 们同 别人
一道进餐。这是旅馆为客人及节日里所有的旅行者准备的宴
席。隆重的宴席上摆满了一切可口的食品; 在这一天里, 这都
是很寻常的, 有火鸡肉、南瓜大馅饼、蔬菜、色拉; 宴会很热闹。
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们待人那种新教徒式的讲
究实际的基督精神充 满了 美国式 的慷 慨和淳 朴, 实 在是 太好
了! 她们让我们坐在铺有新桌布的餐桌前, 桌上摆着鲜花; 人
人笑容可掬、热情友好。这 是我 们在一 起度 过 的一 个最 美好
的感恩节。对我自己来 说, 也是 多年之 后我 能 记得 起来 的最
美好的一天。救苦救难的圣尼古拉, 在这一天没有抛弃我们。
新墨西哥州也充满 了饶 有趣 味、令 人难 忘的 印象。 我们
参观了印第安人艺术 博物 馆、大 卫・劳 伦斯故 居, 欣 赏了 城里
古老的西班牙巴洛克式教堂……我们还在这里为塔里辛公司
的所有人买了圣诞节礼物、各式各样的工艺品、昂贵的服装和
首饰。魏斯还为我挑选 了一 些很漂 亮宽 松的 连衣 裙, 上 面饰
有绣花、发光的鳞片和 小玻璃 珠子。我 蓦地 想 起了 第一 次怀
孕时的情景, 那 还 是 在 我 18 岁 时, 正 是 战 争 年 代 …… 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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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圣诞节过了, 随之 而来 的又 是复 活 节———这是 我在 塔里
辛公司过的第二个复活节。一切真有着天壤之别! 那时候人
们是多么兴高采烈地欢迎我, 现在, 因为我怀着要到5 月底才
会呱呱坠地的孩子, 大家都感到很尴尬。
魏斯决定在长长的、车厢般的露台上盖顶篷, 将我们那个
兼工作室的居室面积 扩大。 我想, 现在 正是 一 个最 适当 的时
机, 请他盖间小小的厨房和浴室。这对孩子来说, 今后是必不
可少的。我还想是否可能在什么地方安一台洗衣机……可那
一群建筑师却全是些死死追求风格和刻版模式的人。他们告
诉我说, 不能把露台的空间分割开( 我请求给孩子隔一个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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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 , 露台的空间必须 保持 原状。浴 室是
“ 不必 要的”, 因 为已
经有了淋浴间。建一间 小厨 房倒是 允许 了: 将 它隐 蔽在 大门
后边, 这样, 不用厨房时可以藏得无影无踪。只是不得破坏原
有的基本格局!
但是, 我可以每天早上为自己煮一杯咖啡了, 也有条件为
孩子煮食物了。不过, 既然这
“ 改建”用的是我的钱, 那么我认
为, 要求建一点居家所需的设施, 就是有一定理由的。然而魏
斯却向我声明,“ 建 筑师自 己明 白该 怎样改 建”。简 直难 以相
信, 他又变得多么固执己 见, 多么 不通人 情, 对 我的 需求 这么
充耳不闻, 对我讲的话 这么怒 不可 遏。而且 他 对未 来孩 子的
打算, 也抱完全漠不关心的态度。
因此, 他的姐姐早川夫 人邀请 我产 前最 后 一个 月到 她家
去住, 并且就 在 加利 福 尼 亚 生 孩子, 我 便如 释 重 负 地 愉快 接
受, 这就一点也不为怪 了。她还 建议我 生产 后 就在 那边 住一
段时间, 因为她对塔里 辛公 司的 规矩 了 如指 掌———我一 但有
需要, 公司里是不会有 任何人 出来 帮我 的。我 征得 丈夫 同意
后, 非常高兴 地出 发 了。 我 想, 大 概 他 是希 望 我 们 不 要打 扰
他。我不知道他姐姐的
“ 邀请”是不是他自己安排的……
甚至在斯科茨代尔为 对我 做观 察, 按规 矩 应当 为我 的孩
子接生的医生也说, 他对 塔里 辛公司 的情 况很 了解,“ 那 简直
是一座疯人院!”他说。好 多年 前, 他曾 被邀 前 去为 约万 娜的
女儿接生, 因为奥利吉万娜希望孩子出生在塔里辛。
“ 她试图
强迫我事事按她的想 法去 作。但无 论为 谁, 我 都不 会上 门接
生。这不合我的规矩。于是她对我施加压力。而我干脆表示
抱歉, 一 走 了 之。那 位 太 太 曾 对 我 解 释 我 的 职 业 是 干 什 么
的!”作了这一类谈话后, 我便迫不及待地坐上飞机, 直奔加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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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尼亚去了。
我们的奥莉加・彼得斯 出生 在圣拉 菲尔 一 家小 小的 地方
医院。圣拉菲尔是一座美丽的小城, 由圣芳济派修士于18 世
纪创建。一切都是轻松而幸福的, 孩子很健壮, 唯一令我伤心
的是魏斯不在身边。到 了需 要上医 院的 时候, 我们 却无 法找
到他……当时是早川教授亲自将我送去医院的。
我们无法逃避那些纠 缠不 清而 又愚 蠢的 报导, 这同 样也
是一件大煞风景的 事情。早 川家 对新闻 界的 态度 是
“ 他 们要
啥就给啥, 这比避开他 们更好”。所 以, 他们 压 根儿 就不 协助
我避开, 而宁愿把我向他们
“ 和盘端出”。当女儿出生的时候,
一向喜好广而告之的 魏斯 竟带了 一大 帮电视 记 者到 医院 来,
使医生和我自己都 气得 发疯。他 自己 却颇 为得 意!“ 有 人在
大街上就将我拦住, 祝贺我喜得贵子呢!”他欣喜地说, 心里很
是自豪, 好像是第一次得子的年轻父亲在说话。
……他是很高兴的, 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报刊转来许多信件对 此事 进行 评述, 大 多 表示 了热 情的
祝贺。美国人对于任何 外部 事件都 抱着 浓厚 的个 人 兴趣, 这
个特点总使我吃惊。不 过, 我们 当然也 无法 逃 避来 自俄 国侨
民的充满恶意的政 治性信 件。有 个假仁 假义 的女 人( 没 有署
名) 甚至这样写道:“ 在您这样的年龄, 这多么骇人听闻!”
哪怕 时 间 短暂, 能滞 留 在早 川 家 中, 享 受正 常 的 家庭 生
活, 也实在是太好了。他们的家庭生活是牢固稳定的, 持续了
很多年。他们让我看了彼得斯一家祖辈的家庭照片。其中一
位是美国内战时期北 方的 工程师, 他 留下 了大 量在 战场 上拍
摄的绝无仅 有的 照 片。弗 列德 里 克・彼 得 斯 夫 人( 魏 斯的 母
亲) 曾试图在她的有 生之年 把她 儿子 拉 出赖 特的 公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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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是中国的、日本的, 还是 西藏 的———有的 只是 对 其
“ 神 秘主
义一面”的迷恋。早川是 一位具 有世 界声 誉的 严肃 的语 义学
家, 他不承认对待事实那种肤浅的态度。我们大家都很明白,
魏斯仍会孜孜不倦地 照此 办理下 去, 永远 也不 会改 变他 业已
形成的习惯。因此, 我现在的任务只能是, 一方面哺育照管刚
生下的女儿, 一方面去适 应他 的生活, 赞 同他 的 习惯, 同 他协
调起来, 没准儿还得改了自己的整个脾性, 以便保住这个家。
* * *
在旧金山附近磨房谷 的早 川家 中住 了两 个月 后, 该 是启
程
“ 回家”———回塔里辛 公司 的时 候了。 魏斯 前来 接 我们, 我
们得飞往威斯康星州, 到公司 的夏 季住 所去 住。赖 特夫 人打
电话来说, 她已吩咐为 婴孩 安排 好另 一 个房 间———这件 事我
并未向她提起过。但她希望减少一些不愉快的因素。做这类
事她是很在行的。
在大姑子家那正常情 况下 的生 活, 尽管 时 间短 暂却 过得
满不错。我们有许多时 间是 在他们 厨房 里度 过的, 因为 主妇
是出色的厨师。早川教授带回鲜鱼———他喜欢在河湾里钓鱼
———魏斯的姐姐便加一 点蔬 菜, 做中 国 式或 日本 式的 鱼。因
为她在收集各个国家的菜谱, 我便做了格鲁吉亚的契西玛、恰
纳西、帕哈利等菜肴( 契西 玛是一 种醋 调蛋黄 白 汁鸡 汤, 恰纳
西是蔬菜烧羊肉, 帕哈利是用青豆加上碎核桃、蒜和各种调料
拌成的凉菜) 。 美国 人 都 天 真地 以 为, 整个 苏 联 都 只 吃红 菜
汤、馅饼, 或有时吃点饺子! 大姑子很高兴地得知我竟知道如
此丰富多彩的民族菜 肴, 将许 多菜 谱一 一记 下。在 她宽 敞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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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来这都是他 们的 农场。 魏斯 早在 30 年 代初 就买
下了它, 目的是要保住上 一辈的 遗物, 那 就是詹 金・约翰 斯舅
舅的老农场———赖特童年 时代 曾在 这里 干活, 决不 可让 它落
入
“ 外人”之手。魏斯将这座农场称为
“ 昴宿五”( 意思为
“ 继承
……的”) 。使 用这 个 名 称 之 后, 这 农 场 在周 围 便 有 了 名 气。
这是他自己在继承那 位大 师, 这才 是他 的本 意。我 能保 住这
座农场, 为他 们, 为 我们 大 家 赎 回 这座 农 场, 实在 是 太 好 了。
父子俩看来喜气洋洋, 他们同工人商量一阵, 然后就去查看青
饲料, 再去看牲口棚。
我轻轻摇动着在膝盖上酣然入睡的婴儿。山谷里一片金
黄, 牛铃丁当做响。我暗暗 祈求,“ 让这 美好 的 时刻 长驻 不逝
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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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一切都如 此 戏剧 化, 乳母 喂 奶 的 姿 态使 她 们 见 了 浑身 抽
搐。
我们不得不每天都 叫临 时保 姆来。 我们 的临 时 保姆, 一
位是年轻姑娘帕梅拉, 另一位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已离婚的莉
丝。她俩都是本地 人。 在 塔 里 辛 公 司 看 来, 她 们 是
“ 外 人”。
于是赖特夫人坚持要我用
“ 自己人”做佣人。但我明白这里所
有人都各自忙于无休无止的工作, 根本不能考虑去请她们; 此
外, 我喜欢抓住各种机 会同
“ 外 界”交往, 同正 常 的、友善 的人
们交往。现在, 我在这儿 很少见 到人。 公司 的 妇女 们对 我不
再有什么兴趣。只有年轻的学生有时来跟孩子逗笑一阵———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小小的乐趣。
我们农场里有个工人 的妻子 叫玛 里 恩・波 特, 对 我很 好。
他们在农场附近租了一幢小房子, 我常常到她家去, 坐在一把
旧圈椅上喂孩子。 我 在 这 儿 不 会 被 人 嘲 笑。玛 里 恩 跟 我 同
岁, 她自己也有孩子, 同她在一起相处真好极了! 她给一家人
做饭, 她那胖胖的身材叫 我想起 我童 年时 代那 位难 以忘 怀的
保姆。
“ 就搬到农场来住吧!”玛丽恩说,“ 我会帮您的, 您会觉
得这儿就是自己的家!”
是啊, 为什么不呢? 现在这里正是我的家, 不仅在法律上
是我的家, 而且还因为是 我赎 回了它, 作 每一 项 新的 改建、筑
每一道篱栅、买每一头 奶牛都 是由 我付 的款。 我为 我丈 夫和
他前妻的儿子把一切都办成了, 可他们却不希望我住在这里。
我丈夫前妻的儿子要 求有 自己 的
“ 独立 性”, 因 为有 一位 与他
相熟的姑娘经常从 城里来 找他。 我丈夫 则对 我
“ 过 问农 场的
事”表示不高兴。他要我同他住在一起, 而同他住在一起却很
少见到他, 因为他整天 忙于同 别人 打交 道。当 我为 使他 们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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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 阱
意而作了这一 切 时, 他 俩 对 我、对 孩 子 的态 度 却 令 我 深感 委
屈。我感到孩子已成了 我唯 一的慰 藉, 我尽 量 用更 多的 时间
同她呆在一起。奥莉加是个健康、活泼而又不好闹的孩子。
然而, 魏斯 却 坚 持 要我
“ 找些 什 么 机 会 加入 公 司 生 活”。
他又同我疏远起来; 同他讲我的感受、我的需求, 那等于白搭。
很显然, 他希望看到我
“ 扮演”他那第一位斯韦特兰娜的角色。
那位斯韦特兰娜会拉 提琴, 在周 末的 正式 招待 会上 总要 在他
们的三重奏或四重奏中演奏。她父母和她的家都在这里。我
试图向魏斯指出, 我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人, 不可能
“ 扮演”另一
个女人的角色, 他不吭声。他变得灰心失望, 他个人的期望未
能如愿。所有人都对我感到失望。大家对我的态度都发生了
变化, 连他也不例外。人人都明白, 他对自己新的婚姻感到沮
丧, 因为我
“ 完全不是那一个”斯韦特兰娜……
我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照料孩子成了我一件新
的操劳, 而且是极为重要的操劳, 因为过去我的孩子是有保姆
的。我成天跟孩子在一 起, 亲自给 她 洗澡, 喂 她, 观 察她 每一
天的成长。这使 我 很 满 足, 我 花 的 精 力得 到 了 3 倍 的 报 偿。
“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 更重 要呢?”我想。父 亲 和兄 长对 这个
小女孩没表现出任何一点关心。
秋天, 一位税务稽查员 来到 农场。 他对 魏 斯和 我深 表不
满, 因为它发现我们农场 没有 设会计, 一 切杂 乱 无章, 也 找不
出一张报表。花了大笔的钱———数万美元———而没有任何单
据。这还仅仅是支出。收 入则 还得 经过 好几 年时 间, 等 牛犊
长大可供出售, 畜群总 数每年 有了 增长 之后, 才 谈得 上。
“你
们必须配备一名管理 员, 刻不 容缓!”税 务稽 查员 说。我 早就
知道, 我们的大提琴师和 建筑 师, 正如一 开始 那 样, 对于 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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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大规模的事务还难以胜任。不过他们到现在为止也听不进任
何人的话。为了咨询意见, 他们在当地今天请这位农场主, 明
天请那位农场主, 但他们 不愿听 罗伯 特・格雷 弗 思的 话, 而罗
伯特・格雷弗思曾再三建议由他来作他们的管理员, 为他们效
劳。
不久, 我们又购置了一座小农场, 因为我们的畜群没有足
够的放牧地。这是一处 奇特 的老房 舍, 出售 者 是一 对上 了年
纪、名叫马克- 卡钦的 夫妇。因 此, 这农 场也 叫做
“ 马克 - 卡
钦”。我们毫无计划地 四处花 钱。我感 到我 们 很快 就会 遇上
大麻烦。
“ 你们培育肉畜的工作注定会失败,”罗伯特・格雷弗思对
我说,“ 像你们这样的 小农 场, 不宜 作这 种工 作。你 们应 该养
几头乳牛, 好卖牛奶; 应该养 些母 鸡, 好卖 鸡 蛋; 这样 做, 至少
能保本, 还会有点小小的进项!”是的, 这位讲究实际的老朋友
说得对。可魏斯不愿听他的。他和他儿子都想干大事业。严
重的麻烦已经像乌云一般在我们的地平线上形成。然而谁也
不听我的。他们只从银行拿来一张张票据要我签字。那是新
的借债、新购买的机器、材料和饲料的票据。
* * *
122
陷 阱
赖特建于1911 年的 塔 里辛 公司, 就 被这 一 片土 地围 绕。
在这片土地上, 任何人也 无权 搞建 设。这 里的 山峦、峡谷、森
林, 因摆脱了建设而得以保存, 森林的野趣及其野物都受到法
律的保护。山 岗下 有 一 条 小 河, 被 峭 岩 阻 挡后, 形 成 一个 池
塘。池塘岸边垂柳依依。枝叶粗壮的老柞树和老榆树庄严矗
立, 守卫着片片如画的草 地。野 生的 兰 芹、菊苣、母菊、木 犀、
三叶草和矢车菊长得 高高 的, 还没 有刈 割。沙 石小 径蜿 蜒曲
折于田野和草地之间。大地上空, 团团白云升腾飞动, 带来迅
雷骤雨。然后, 一道彩虹横空架起, 跨过周围的一切———所有
的玉米地、草场、畜群、红 色的粮 仓、饲料 塔楼、整个 风景 迷人
的山谷。美国的乡村就在身边, 展现着她的全部美景, 这美景
与我在此以前居住的城市和郊区迥然不同。这是一片同宇宙
间各种规律协调一致 地生 活着和 呼吸 着的土 地, 这 片土 地上
的人同样也应当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每天, 我 都将 小 女儿 放 在小 推 车 里, 带 她在 池 塘 四周 散
步。她仰面躺着, 在和煦的阳光下, 扳弄自己的小脚丫子和小
手玩, 她将大脚趾塞进嘴里, 眼睛望着上方———望着沙沙作响
的大树, 望着湛蓝的天 空中瞬 息万 变的 蓬松 白云。 我们 感受
着夏日的芬芳与和暖, 来到池塘边, 停留在树荫下。我在草地
上坐下, 望着垂柳和一汪池水, 心里琢磨: 这水流、这生活的长
河, 会将我带向何方…… 同孩子 一起 玩耍, 用 乳 汁喂 她, 坐在
温暖的草地上一动不动, 直至她在我膝盖上酣然入睡, 真是怡
然自得。天气暖和而湿润, 老椴树上响着一片蜜蜂的嗡嗡声。
这些大树和白云无疑会永远驻留在孩子的脑际———这是她对
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 我愿 她在吸 入这 种空 气的 同 时, 尽量
汲取我身边这片美景, 愿她在今后长大成人时, 能在记忆里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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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起这些景象, 并能将它们称作———祖国。
我们在池塘边的坡地上采摘野花, 回家时我们带上花束,
不慌不忙地慢慢走着, 怕别人来提个什么愚蠢的问题, 打断我
们对于生活之美的尽 情欣 赏。有时 候, 一些 大 学生 半道 上停
下来, 往小车 里瞅, 逗 孩 子 玩。孩 子 总 是张 开 还 没 长 牙的 小
嘴, 准备着向她们发出微笑。有时候, 赖特夫人扶着医生的手
出来散步, 也遇上我们。一条大黑狗跑在他们前面, 一辆打高
尔夫球用的电动小车缓缓跟在身后( 以备万一之需, 要是赖特
夫人想坐车的话) 。她也会停下脚步, 把她那张从无笑意的严
厉面孔凑到孩子的小推车上。孩子却并不报以微笑。我站在
旁边, 观察她们目光的默 默交 流, 我明白, 我 们 在这 里并 不受
欢迎。在这样紧张的、但却 各富表 情 的时 刻, 我深 深 感到, 我
们在这里的日 子 大 概已 不 长 了, 至 多, 这是 最 后 一 个 夏天 了
……这一点倒是不幸而言中了。
在塔里辛公司, 对我和 魏斯常 常有 一些 潜 流般 的窃 窃私
语, 而且有些片言只语和暗示也传到了我的耳里。不过, 有关
我的言行, 甚至我的想法, 赖 特夫 人都得 到了 最 充分 的汇 报,
因为注意所有人并去 向她 汇报, 在 此地 是习 以为 常的。 我不
能过分掩饰我的愤怒, 原 因是美 国的 所有 劳动 法在 这里 被践
踏无余: 这里没有休假, 没有周末, 人们得在制图室干到深夜,
劳动时间没有任何额 定。而 对于这 样的 劳动, 却不 向任 何人
付工资。我无法理解, 她怎 么这 样对待 如此 忠 诚于 赖特 的思
想与事业的人, 。
有一些年轻学生喜欢上我屋子来同我闲聊。但赖特夫人
却禁止他们这样做, 硬说我对他们
“ 有坏影响”, 原因是我持公
开批评的观点。对于她 的权 力和尊 严的 不可 动摇 性, 她 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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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 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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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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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 阱
感压抑。他是个有完整 人格 的人, 他需 要一 个 能融 入他 的工
作和公司中去的妻子, 他 那第一 位斯 韦特 兰娜 便正 是这 样一
个人。不过, 在显要的客人面前, 我们仍然一起满面春风地露
面, 而且至少在外表上竭力不露任何声色。
有一天, 从芝加哥来了一对有钱的夫妇, 大家都期望他们
能为赖特的一个早被遗忘的建筑设计拨款。这是一座尚未竣
工的建筑, 离塔 里 辛 公司 不 远。 这对 有 钱 的 夫 妇受 到
“ 红地
毯”规格的接待, 被安排到最好的客房住下, 让他们吃喝玩乐。
我得积极地参与进去。这位太太是个愉快、文雅( 穿一件黑色
小连衣裙) 而且腼腆的 人。她对 塔里 辛公 司这 种异 国风 味和
围绕他们掀起的轰动略感害怕。他们走了, 很显然, 并没有作
出任何许诺。过了几天, 赖 特夫 人愤然 地说:“ 这些 人连 致谢
的明信片也没寄一张 来!”可 能他 们明白 了: 这 里的 人为 什么
要那样接待他们。
秋天到了, 也就是该回亚利桑那州的时候了, 但魏斯和我
希望在威斯康星多住 些日 子。我们 喜欢 这个 地方, 可是 喜欢
沙漠干燥空气的赖特夫人总是急着要到西塔里辛公司去。或
许,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那座建筑物对她更为珍贵, 因为那是赖
特同她一起在1934 年建成的。在那里, 既不会想起奇内夫人
的惨死, 也不会想起她 的亲生 女儿 斯韦 特兰 娜的 去世。 威斯
康星的塔里辛公司是如此美丽, 但同时也比较沉闷, 使她感到
压抑。她总是容易怀疑、恐惧, 并对火灾充满了忧郁的思虑。
她临行前叫我去
“ 谈 一谈”, 我抱 着 沮丧 的心 情去 了。我
明白, 这不会是一场愉快的谈话。她直截了当地当面问我, 到
底是什么原因使我在公司里显得不高兴?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
问题。我不喜欢公司的基本原则本身。我宁愿保持沉默。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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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她非常希望我能同她保持意见一致, 希望我能接受一切现状,
能与其他所有人一样, 对她唯命是听, 希望我最终能属于塔里
辛公司。她知道怎样驯服烈马———更强悍的烈马———对此她
有多年的实际经验。不 过她 同我交 谈时 倒挺 温存, 以便 竭力
洞察我的内心, 试图以柔克刚。
我这个人实在糟糕, 头脑简单、不可救药。我无法
“ 表演”
出对她的爱, 哪怕她最 希望得 到的 一点 忠心 也没 有给 她。然
而我需要安宁, 便 要她 深信———完 全真 心 实意 要她 深信———
“ 一切将会好起来”, 但 却完 全不知 这话 到底 意味 着什 么。于
是她拉起我的双手, 将 我紧紧 地拥 在她 身上。 我试 图挣 脱她
的拥抱, 往后稍稍退却一 点, 然而 她牢牢 抓住 我 的手 腕, 目不
转睛地望着我的眼睛, 不容我 的目 光躲 开。然 后她 缓慢 而有
节奏地喘着 粗 气, 凝 视 着 我。我 失 去 了 一 切意 志 力, 一动 不
动, 通身麻木地站立着。内心的恐惧像冰冷的浪头向我袭来,
我不能动弹。紧张的几分钟过去之后, 我放声大哭起来, 而我
的双手仍然被她紧紧 地握 着。此刻, 我 做了 件 按心 愿永 远不
会去作的事: 在她手上 吻了 好几 次。她 这才 把我 放开。 现在
她深感满意了。
“ 我永远 不 会 忘记 这 个 时 刻,”她 缓缓 地 说, 显得 意 味 深
长。我像孩子似的向她道别, 用双手擦干眼泪, 然后走了。回
到家里我还在哭泣, 为 刚才发 生的 事而 浑身 颤抖。 我告 诉丈
夫, 我永远永远不再单独同赖特夫人在一起了, 因为在她那催
眠般的目光下, 天晓得我会应承下些什么事情来。我颤抖着、
恸哭着, 失去了自制力, 害怕 交谈。 魏斯 仍然 很镇 静, 保 持着
他那麻木不 仁 的 习 惯。他 说, 这一 切 纯 粹 是 我的 胡 思 乱 想:
“ 赖特夫人 是 爱你 的, 而 你 却不 能 投 桃 报 李。她 对 此 很是 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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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 阱
心。她像母亲一样热爱大家。
”
啊, 我现在明白了宗教教师和所有教会牧师的
“ 仁爱”, 他
们将自己的信徒变成 盲从 的奴 仆。我离 开苏 联, 并 不是 为了
在这里, 在美国, 落入又一个
“ 精神领袖”的魔掌!
“ 这么说, 你是完全 不理 解这 个地 方了,”魏 斯忧 郁地 说,
“ 生活在塔里辛公司, 这是 一种很 大的 特权, 这 是最 佳生 活方
式。我以为我通过我 们的婚 姻, 给了 你 这种 特权。 我不 知道
我们的未来怎样。你不 能住 在农场, 因 为你 应 当同 你丈 夫生
活在一起。你应当找出 一种 方法 来加 以适 应。
”他 一 边说, 一
边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因为他没有时间去处理家务事。
……我行驶在乡间 马路 上, 这里 完 全没 有车 辆。奥 莉加
就在我身旁, 坐在从我们 的临时 保姆 莉丝 那里 借来 的小 篮子
里。我什么也不想, 只是望 着马 路两边 令人 赏 心悦 目的 山峦
和田野。这总是能给我的内心带来安宁。
要么我带着奥莉加回农场去, 同马里恩聊聊, 就像我同莉
丝、同讨人喜欢的当地医 生, 乃至 同商店 女售 货 员闲 聊那 样。
我实在需要同过着正 常生 活的人 在一 起, 以恢 复我 内心 的平
静。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 喜欢同奥莉加一起玩, 从不提什么
问题, 也没有任何要求。然后我回到塔里辛公司, 躲避着不同
赖特夫人见面。我决定 拒绝 她以 各种借 口向 我 发出 的邀 请,
因为我担心她向我施加压力: 这可能会闹得天翻地覆, 不欢而
散, 也可能逼得我臣服于她的权力。我刚刚冲出藩篱, 这后一
种情况是不能允许的。我在苏联生活了40 年, 像党和政府的
奴隶一般。在这里, 在美国, 我 才开 始创 造自 己 的个 人生 活。
现在能再次套上羁绊、再次陷 入这 个女 人的 权势 之下 么? 在
这个孩子不受欢迎的 公司 里, 我女 儿的 前景 如何? 为什 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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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头来我得强迫自己去
“ 适应”他们? 这种适应将会成为我走回
头路的可怕的一步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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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 阱
大约在斯韦特兰娜怀 上第 三个 孩子 的时 候, 她 带着 两个
孩子, 驾着她的吉普车去斯普林- 格林。路上, 吉普突然失去
控制, 滚到了乡村公路的坡下。她死了, 两岁的达尼埃尔也死
了。大孩子被摔出车外, 虽撞 伤了, 但 幸免 于 难。有 一次, 我
想到这件事, 便在琼斯教堂旁边停下来, 斯韦特兰娜就葬在那
里。我去寻找她的坟墓。找 到她 的坟 墓, 我 震惊 了k k 墓石
上赫然写着我的名 字
“ 斯韦 特兰娜・彼得 斯”。 小达 尼埃 尔就
葬在她的身旁。我的奥莉加长得与他十分相象! 我浑身阵阵
发冷。回家的路上, 我特别小心地驾驶着汽车。
当然, 我早就知道我们同名。但是, 这次在墓地里同要我
来扮演其角色的人的奇遇, 对我却是一种警告。从那时起, 我
便把同奥莉加一起走 这条 路视 为畏途。 现在, 在我 心中 已形
成一种
“ 固 定 不变 的 观念”, 一 种综 合 反 应, 对 此 我 真 毫无 办
法。由于我在这个地方 就是 为了重 复这 个女 人的 生 活, 当她
丈夫的妻子, 我恐怕也避免不了这种悲惨的结局……或许, 连
我女儿也不例外。
这突如其来 的 恐 惧 感迫 使 我 认 真 考虑 奥 莉 加 的 洗礼 问
题。我坚信, 那样她一定会受到上帝的保护。
魏斯对这个想法很感兴趣, 不过, 他喜欢这件事却另有原
因。那是因为由弗・洛・赖特设计, 而由魏斯10 年前在米尔沃
基修建了一座希腊东正教教堂, 现在, 正打算庆祝
“ 修复”这座
报喜节教堂。所有在美希腊人的大主教雅科沃斯届时将光临
庆典。何不利用这一良机为我们的奥莉加行洗礼呢?
这些事我一无所知, 我 只希望 静悄 悄毫 不 张扬 地为 她行
洗礼, 在什么地方都一 样。对我 来说, 其 他的 事 情并 不重 要。
但魏斯却希望在他的 好友吉 恩・马 塞林克 绘制 的祭 坛前 为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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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 阱
东正教中从未听说过 有此 类规 矩, 也不 得不 同意 了。魏 斯认
识那位法官, 不过我喜欢的倒是他那娴静美丽的妻子, 我们因
此才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在庆祝希腊东正教报 喜节 教堂落 成10 周年 及其
“ 修复”
那一天, 塔里辛公司的全体人员都来到这里, 因为这座教堂的
建筑是他们最喜爱的 杰作 之一。画 家吉 恩・马 塞林 克虽 已不
在人世, 他的名字仍然 时时被 大家 提到。由 于 他潜 心钻 研圣
画, 并为这座 教 堂的 圣 障 作 了 壁画, 他 甚至 转 而 皈 依 了东 正
教。
庆祝修复的仪式一大 早便 开始 了, 这是 一 个时 间拖 得很
长的古老仪式: 寻找上了锁的教堂的钥匙, 端着礼品围绕这幢
房屋转上许多圈, 最后, 进入教堂, 由大主教洗净祭坛, 在修复
的、被全部烛光照得通明 的教 堂里久 久地 祈 祷…… 洗礼 应当
下午在一个地方举行, 不需要所有教民出席, 但几位神甫却忙
个不停。晚上很晚的时候, 为表示对至圣的雅科沃斯的感谢,
米尔沃基整个希腊人社团为他举行了一次宴会。
魏斯欣喜若狂, 因为奥 莉加将 在由 他的 朋 友马 塞林 克绘
制图案的祭坛前举行洗礼, 在这里, 圣母玛利亚和圣婴耶稣的
面貌与他的第 一 位 斯韦 特 兰娜 和 他 的 儿子 布 兰 多 克 十分 相
像。这一切, 就跟小说或电影一样,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巧合和
稀奇古怪的情节……
大家都心满意足。当按希腊方式将奥莉加三次浸入很深
的圣水盘时, 她拉开大嗓 门哇 哇直哭, 整 个教 堂 里都 听得 见。
身穿黑色长袍的神甫们唱起了祈祷文。大主教亲自为她行洗
礼, 而那位担任教父的法官将她裹进一张教堂用的毛边毛巾。
( 既然一切都在最后一刻才决定, 我们未能搞到一条相应的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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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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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 阱
人只想自己满意, 才把这事搞得满城风雨的。
”
这就是说, 她又使魏斯的高兴劲一扫而光, 使他变得垂头
丧气! 她破坏了我们这次庆典, 给我们愉快的心情大泼冷水。
我再也无法克制, 把我对这个刁钻古怪、醋意十足的女人的看
法一古脑儿向魏斯 讲了 出来。但 他 已疲 惫不 堪了。 实际 上,
他是希望大家都高兴, 人人都满意。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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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我整个地掌握在她手上, 使我屈从于她的一切任性的作法, 就
像她对魏斯所作的那样。因此我是反抗她的。她对于这种把
戏无疑十分了解, 她实在是太聪明了。
这一切令我痛苦, 而魏 斯长时 间到 伊朗 去 出差 又使 我孤
独寂寞; 有一次我失去自制, 竟在我的医生的诊断室里放声大
哭起来。这位医生本人也与公司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他
瞧瞧我, 说:“ 要明白, 您只有一次生命。从您怀孕之初我就在
对您作观察。您常常 忧心忡 忡, 痛苦 落 泪。我 让您 到加 利福
尼亚您大姑子那里去, 甚至让您在那里生孩子, 是因为我明白
您在公司里的处境。但 是按 规定我 是不 能这 么作 的, 因 为我
是您的医生, 有责任在这里对您作观察, 叫您丈夫呆在您身边
照顾您。但是我对于塔 里辛 公司和 那位 太太 是太 了 解了, 她
在这儿一手遮天……为什么您不找一种妥协的办法呢? 到不
远的地方去租一幢小 房子 吧! 您搬 过去, 使 事 情产 生这 样一
种变化, 或许彼得斯先生也会满意的。
”
我完全不相信我丈夫会喜欢这个主意, 不过, 当他从伊朗
回来的时候, 我还是建议我们共同在公司附近买一幢小房子,
将它用作我们一起 生活的 地方。 开始他 是赞 同 这个 计划 的。
一起买幢房子并不是要分开。
我们找到一幢不大的房子, 并连同全部家具、陈设、杯盘、
刀叉之类全部买下。房主是芝加哥人, 很想离开这荒漠之地,
实际上是把那房子抛 售了 ……不 能有更 好的 主 意了, 我 除了
衣物书籍之外一无 所有———我 在普 林斯 顿的 老家 当, 早 已悉
数卖光。
1971 年圣诞节后, 奥莉加和我 搬进了 以彼得 斯夫妇 的名
字注册的新居。帕梅拉仍然到我家来照看奥莉加。这地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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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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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报刊简直会把你们气疯!”
于是我去找那位菲尼克斯的医生了———有生以来第一次
同一位精神 病 学家 谈 话。一 个 与 我 并 无利 害 关 系 的 诚恳 的
人, 在倾听我讲述我的经历, 这令我感到很高兴。我更加不理
解我的丈夫和他的行为了。我相信, 现在没有我了, 他在做什
么, 想什么, 或拿什么主 意等 一切 方面, 就完 全 听命 于他 过去
的丈母娘了……
医生 ε. , 菲尼克斯市著 名 的婚 姻问 题专 家, 是 一位 生性
乐观、举止文静的中年 人。他倾 听完了 我从 童 年起 的漫 长经
历。他态度委婉, 精神集中, 善于倾听别人的谈话。过后他叫
来魏斯, 期待他也有同 样诚 恳的 叙述。 最后 又把 我叫 去。这
样反复了好几次。每 次都是 同我 们单 独谈 话。这 段 时间, 我
和魏斯彼此都没来往。
然后他向我讲了 他的 结 论。结 论是 十分 不妙 的。他 说,
他确信这样一种情况: 当 妻子在 为保 住家 庭而 寻求 折衷 办法
的时候, 丈夫感兴趣的却只是如何尽快
“ 摆脱”这个婚姻。
“我
这样讲很 感 遗 憾,”他说,“ 但 我 对 他毫 不 怀 疑———他 希 望 解
脱。我认为 他 对 我 是 完 全 坦 诚 的, 谈 到 他 的 感 情 时 毫 无 隐
瞒。
”
好了, 现在一切都昭然 若揭 了。他 认为 自 己的 婚姻 是一
个错误。他不喜欢孩子, 对孩子漠不关心。
ε. 医生看出我非常震惊。
“ 你 听我说, 亲 爱的, 别再 作回
塔里辛公司的打算 了。
”他 建议道。
“ 您 恰好 会 受到 这么 作的
诱惑! 您回到那个地方去, 只能又从那里逃出来, 这样做简直
会把您自己给毁了。那地方实在不适合您。您需要一个普通
的、传统的家庭。您希望 像普通 人那 样 过日 子。您 希望 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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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家完全一样的人。可魏斯笃信他那一套哲学。您落到那
地方实在是太倒霉了! 我还记得报上对您那过分仓促的爱情
和婚姻所作的报道。成 熟的 相互关 系, 要求 从 一开 始便 能相
互理解k k 只有在这 样的 基础上, 成 年人 才可 能建 立起 稳固
的家庭。可你们仅仅是相互认识而已, 我要说, 这是很不明智
的。您丈夫应当明白, 很 少有人 能以 他 这种 方式 生活。 他可
是58 岁的人了, 而不 是一 名中学 生。我 对他 并 不感 到同 情。
我觉得他压根儿就是在冒险, 这可不是好事。
”
我没有事先同 ε. 医生商量, 就答应他不打算回塔里辛公
司去。他吩咐我说, 无论有事无事, 我每周都应当到他那里去
一趟。
“ 整过这件事使您太震惊了, 您很需要同一个不偏袒的
人谈谈。常来同我聊聊吧! 这种处境对您来说是困难的。
”
当然, 他说得对。我便每周都到他那里去, 心里忍受着诱
惑的熬煎k k 我渴望回家, 想后悔, 想答应一切条件。要是没
有 ε. 医生的帮助, 我一定就这么干了!
有一天晚上, 很晚了, 我无法再抗拒我的渴望, 便坐上车,
直奔塔里辛公司。天已经黑了, 我在离大门很远的地方停下。
我知道怎样从后门进入我们的房间和望得见公路的露台而不
被任何人看见。这时候, 人们通常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度过一
个漫长的工作日后都 累了。 我蹑手 蹑脚 从花 园溜 进 露台, 靠
近了通往室内的玻璃门。
我感到心灰意冷。一切依旧, 跟我离开时一样, 这儿的所
有东西依然存在———墙上 挂着 古老 的兵 器、中 世纪 的伊 朗军
刀、悬吊的植物、书籍、晶簇 及其 他矿 物———魏 斯喜 欢在 身边
看见的一切东西都原 封不 动。我悄 悄穿 过客 厅, 看 见魏 斯身
穿丝绸长袍坐在那儿, 赤 着脚, 背 向着 我。他 正看 电 视, 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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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们的分居生活, 报界 向全 世界 作 了报 导。我 收到 各种
朋友的来信, 他们向我 提出建 议或 给我 以帮 助。我 女儿 奥莉
加的教母, 在女儿第一 个生日 从米 尔沃 基赶 来看 她。姑 妈和
早川姑父也 从 加利 福 尼 亚 来了。 魏 斯 在这 一 天 也 送 来了 鲜
花, 还呆了一 会儿, 要 看 看 奥莉 加。 女 儿则 坐 在 魏 斯 的膝 盖
上, 平生第一次尝了尝香槟酒的滋味。
强烈的痛苦似乎减 轻了 一些。 另一 次, 魏 斯带 来了 他的
两位德国朋友, 他们想看看奥莉加。后来, 又有一对瑞士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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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以这种方式花您的钱! 您和您女儿将得到一切。我们要将
此事诉诸威斯康星州法院, 那里所有人都知道, 您为这个不动
产作出了多大的贡 献。您可 以把 这座农 场为 自 己保 留下 来,
也可以把它卖掉, 或者, 可以出租土地。土地可是一笔很保险
的存款。您面 临 女 儿的 教 育 问 题, 您 知 道 这 要花 多 少 钱 吗?
您明白您为这次婚姻已经丢 掉多 少钱 了吗? ① 现 在您剩 下的
钱只及你们结婚那 天您带 给他 的资 产的 三分 之一 了! 而 且,
您还支付了他的全部 老账, 把 他从 破产 之中 拯救 出来。 您知
不知道您还支付了财 产赠 予税? 这 是一 种特 别税, 因为 借贷
是您作为赠品提供给他的。他是怕向您借贷, 因为那样一来,
他就得把这笔钱还您。啊, 我对这个人真是无话可说。
”
听着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 我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怒气。
这个年轻人什么也 不懂。老 在这 里讲 钱、钱、钱!“ 不过 我已
经讲过了, 我 不 想 离婚。 我 作 的这 一 切 都 是 出于 对 他 的 爱。
我爱他, 您知道吗?”
“ 可他并不是这样!”律 师毫无 怜悯 地冲 口 说道,“ 他 要离
婚, 只要您给他诉诸法庭 的机 会, 他就要 离开 您, 把 您抢 夺一
空, 您将落得个一败涂地! 我要飞回我的事务所, 把一切材料
准备好。这简直是 个 不 可 思 议 的 事 件! 我们 能 打 赢 这 场 官
司!”他这么说着离去 了。后来 我那 位女 友打 电话 给 我, 说她
丈夫如何对我的处境作了深入研究, 打算如何帮助我。
许多许多年后, 当我历尽孤独和艰辛———在美国, 这对于
一个离婚的单身母亲来说是常事———当我完全一个人把女儿
养大的时候, 我才明白, 这位 年轻 的律师 当初 是 多么 正确: 在
① 总数超过70 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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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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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 阱
马上就要买下
“ 阿德巴 兰”农场, 连 同土 地、畜 群、汽 车在 内统
统买下, 因此, 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在现在属于他朋友的农场里
过日子、干活。( 我一直 对这 个年轻 人抱 着怜 悯之 情, 他 童年
时就悲惨地失去了母 亲, 在冷冰 冰的 塔里 辛公 司孤 孤单 单地
长大成人。
) 父子俩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他们中谁也没有
考虑过奥莉加的将来。
我得到的是照管女儿 的全 部责 任, 却没 有 得到 她父 亲一
个子儿的赡养费。所有 在场 的人都 知道, 他 作 为塔 里辛 公司
的建筑师, 却没有一笔 真正能 算一 回事 的收 入。在 那里 谁也
没有收入……
我们从律师事务所装 有空 调的 凉快 房间 里走 出 来, 踏上
菲尼克斯炎热的大街。那里简直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我的代
表, 一位当地律师, 当时 深感 失望: 他 认为, 我 已 丧失 了一 切。
我倒是无所谓。
某种有意义得多的东西已经失去了, 一去不复返了。
* * *
小房子里的家当已经 包装 好, 我们 要迁 往 新泽 西州 的普
林斯顿去。对我来说, 明白应当怎样过独身生活的城市, 在美
国只此一座。邻居们告 诉我 说, 我过去 住过 的 老房 子现 在又
空下了。我立即提出 将它买 下。我 认为, 我 在 那里 可以 找回
我两年前抛却的一切。那是我十分喜爱的威尔逊街50 号!
“ 比肯斯”公司的一 辆大 卡车装 走了 我们 的全 部 家当, 亚
利桑那的这座房子则 只有 卖掉 了。我感 到浑 身精 疲 力竭, 精
神上备受压抑。不过, 发生最坏的事情的时候, 我永远显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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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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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 郁的 十 年
( 1972 —1982)
一辆天蓝色福特汽车在宽阔的州际公
路上飞驰, 经过宾夕法尼亚广袤的乡野。
8 月下旬, 高高的 小麦 已经成 熟, 不久
前一场雨水使草地显得碧绿耀眼。汽车经
过特拉华 河的 分水 岭。 大河 流 经这 里 时,
夹 在 高 高 的 陡 岸 之 间, 汹 涌 咆 哮, 飞 奔 而
下。现在, 四周展现出片片田野, 间或也有
些荒 芜 低 矮 的 山 岗。 孤 零 零 的 硕 壮 的 大
树, 树冠呈圆形, 东一棵西一棵地肃立着。
几乎穿越 全国 的 州 际公 路, 看 不 见尽
头; 一条条地平线在眼前不断展开; 草地上
明丽的斑斑野花, 一个个小小的树丛, 之后
又是 无 边 无 际 的 田 野, 煞 是 惹 人 喜 爱。
1967 年, 凯南夫妇邀请我 去宾 夕法尼 亚的
小城东柏林 附近 他们 的 牧场, 我第 一 次飞
行在美国上空; 打那以来, 我还没有见到过
遥远的乐声
宾夕法尼亚的乡村。现 在, 我带 着我的 女儿 到 山中 一个 遥远
的湖边去度她的第一次夏令营。她这时9 岁。
去这个夏令营是我的一个朋友建议的。他是科学派基督
徒, 在普林斯顿行医; 普林斯顿是我们从亚利桑那回来后居住
的地方。除了说夏令营 对奥 莉加 将是一 次美 好 的新 经历 外,
我们这位朋友还坚持 认为, 我应 当同 女儿 一道 来作 这次 漫长
的旅行, 以便彻底摆脱 我的 恐惧 心理———我 一 直害 怕开 车带
她。这个毛病我是在威 斯康 星州患 上的, 那 是 在我 看到 彼得
斯的第一位妻子的坟墓之后———她同她两岁的儿子一起死于
车祸。几年来我一直没有摆脱这个恐惧心理。但那位科学派
基督徒的建议是对的: 在同女儿一道经过这漫长的旅程之后,
我终于从恐惧心理中 解脱 出来。现 在, 在同 她 一起 返回 新泽
西州的路上, 我有了一种轻松和幸福的感觉。
奥莉加读着杂志, 将她 那长长 的双 腿( 跟 美国 人的 一样)
从后面伸到折叠座椅 上。购 买这辆 大汽 车是 为了 实 用, 并非
为了观瞻。它简直就是一辆大马车, 一辆四轮大马车, 上面可
以装家具和自行车。现在, 车后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小房间,
堆着装便餐和水果的筐子, 还有几个装苏打水的罐子。
这辆福特已是我的 第三 辆汽 车( 从 1968 年 算起) 。 一辆
墨绿色的
“ 牧师轿车”曾载 着我 到亚 利桑那 和威 斯康 星旅 游。
我曾建议把那辆车给魏斯前妻的儿子, 但他拒绝要这
“ 老掉牙
的大车”。他想有一辆时 髦的雪 铁龙, 我 们使 他 如愿 以偿 了。
因此, 那 辆
“ 老 掉 牙 的 大 车”又 回 到 我 的 身 边, 并 在 1971 —
1972 年在塔里辛公司时, 成了我的精神支柱。
那时候, 我们就驾驶着 那车在 威斯 康星 美 丽的 乡间 公路
上跑来跑去———奥莉加坐 在她 的篮 子里, 篮 子 放在 前排 的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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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椅上。我们一路上不断停下来采摘野花, 那地方遍地是野花。
同时车上 的 录 音 机继 续 放 着 音 乐———我 俩 都 喜 欢 音 乐。要
不, 我们便去道奇威尔洗 车; 要不, 就将 车停 在 威斯 康星 河畔
的野炊坪边, 欣赏这条大 河奔腾 不息 的河 水在 落日 余晖 下呈
现出的一片玫瑰色……
在亚利桑那, 我仍然将奥莉加带在身边, 放在前排座椅上
的小篮子里, 一直到她长 大到可 以坐 在汽 车的 儿童 座椅 上为
止。我们也将车停在荒漠的道路上, 停在一丛丛仙人掌之间,
就呆在汽车上吃一点夹肉面包, 因为地上到处都有蝎子和蛇。
我一边咬墨西哥塔可 饼, 一边 瞧着我 这道 奇; 它 满身 尘土, 扑
满了荒漠上的沙粒。
然后, 老道奇载着我们回到普林斯顿, 为的是又停在威尔
逊街50 号我们的家旁。我 喜欢 这辆 车, 本来 想 用得 再久 些,
但是现在奥莉加坐在 前排 她那专 门的 儿童座 椅 上, 总想 去打
开车门, 不然就去碰碰方向盘。为了避免发生危险, 我将我这
个老朋友换成了一辆 新道 奇———一 辆74 年 出 品的 运动 型双
门轿车。这辆车的车顶 有一 个窗口, 它 的浅 色 调也 令人 愉快
得多。后来又时兴起
“ 大车厢”即大型家用轿车。我喜欢像美
国的家庭主妇那样, 用孩子啦、自行车啦、衣筐啦、在超级市场
买的大包小包东西啦, 塞满自 己的 大车。什 么 东西 都有 足够
的地方堆放。我们的大车厢福特车是1979 年才买的; 那是大
路上一只真正的蓝鸟, 我们非常喜欢它。
我常常同奥莉加一道, 坐上我们的蓝鸟, 到新泽西州南部
大洋的岸边。从普 林 斯 顿 到 那 里 只 有 两 小 时 的 路 程。在 那
儿, 我俩一起度过几小时愉快的时光, 在名叫船底的小城边或
巴勒加特灯塔附近的海滨浴场去游泳。一只只小小的渔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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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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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些。客厅里铺上了我们的地毯, 那是纳瓦霍印第安人织的, 是
魏斯送给奥莉加的礼品。全部家当都是装在比肯斯大卡车里
从亚利桑那州运来的, 然 后又恰 如其 分地 安放 在了 我这 亲爱
的老房子里。现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
过去那些老邻居仍然住在那里, 都全力以赴地前来帮忙。
住在马路对面的儿科医生———他妻子是我的至交好友———在
以后的10 年中成了给 奥莉加 看病 的大 夫。两 位未 出嫁 的姐
妹也成了我们生活中 不可 分割的 一部 分: 她们 在家 务事 上给
我出主意, 非常喜欢奥莉加, 常常长时间地陪伴她, 分文不取,
为的只是自身得到满足。现在, 没有花匠我也习惯了, 还学会
了用自动刈草机清割 草坪。 一年之 后, 当广 播 和报 纸在 讨论
我们由亚利桑那州法 院最 终判决 的合 法离婚 时, 我 却跟 在刈
草机后面满园子跑, 让它 的达达 声将 我的 种种 情感 和委 屈淹
没掉。刈草机在许多 情况 下都帮 了 我的 忙。只 要清 割草 坪,
一切便置诸脑后了。
每逢星期六, 我们整个威尔逊街便响起一片达达声, 大家
都在修剪自家的草 坪。奥莉 加这 时就坐 在树 下 的学 步栏 内,
稍后, 又坐在一只沙箱里。 后来, 我 给她 买了 金属 吊 杠, 让她
学着去爬; 我以 能 亲手 组 装这 复 杂 的
“ 组 合件”而 颇 感 自 豪。
一架小秋千就挂在一株老苹果树的粗枝干上。
按照俄国的老传统, 我 认为她 应当 很早 就 开始 学习 外语
———我开始学习德语是在 4 岁的 时候。 但是, 雇请 外国 或本
国家庭女教师的日子 早已 成为历 史: 我的 大孩 子们 就跟 其他
人一样, 在莫斯科时直 接上了 小学。在 那里 没 有任 何选 择可
言: 大家都只进国家办的 学校, 按 国家制 订的 教 学大 纲学 习,
进国家办的托儿所或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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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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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她是教会的几位太太 推荐 来的, 因 为她 曾 在普 林斯 顿一
家宗教学校念过书, 算是
“ 靠得住的人”。她身材高挑, 双腿修
长,30 岁上下, 穿一 条 当时 很 时 髦的 迷 你裙。 她 有一 双 温柔
的眼睛, 一头披肩黑发, 嗓 音挺悦 耳。她 曾是 一 位职 业歌 手,
也在乐队吹过法国号, 当过很短一段时间的教师, 后来决定试
进一家宗教学校。在够 自由 够现代 化的 长老 会, 条 条道 路对
妇女都畅通无阻。
她第一次上我家来, 坦率地承认她并不喜欢孩子, 因为她
曾不得不长期陪伴她姐姐的孩子。她性格快乐, 态度和蔼, 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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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希望奥莉加能了解并热爱上帝。要是硬拉她到希腊人那里
去, 强迫她听 人 们用 她 不 懂 的 语言 作 祈 祷, 那 就 真 是 太奇 怪
了。拉到俄罗斯教堂 里去也 是一 样。她 从小 就知 道, 教 堂有
各种各样的, 祈祷的形式也各有不同, 而且她已习惯于这个事
实; 这使她后来培养起 了包容 一切 的性 格。诸 圣教 堂在 她的
教育中起了很大作用。 我希 望在我 的孩 子中, 哪怕 有一 个能
从小接受基督教的熏陶, 能从小懂得热爱上帝, 懂得信仰给人
带来的帮助也好。
当她还很小的时候, 我便带她到教堂去, 还悄悄拿些葡萄
干和饼干给她, 为的是 塞住她 的嘴, 使她 不要 乱嚷 嚷。不 久,
她习惯了呆在诸圣教堂里, 还同我一起照着小本子唱赞美歌。
再没有比我们一起唱歌更好的了; 这不是合唱, 可你却亲自参
与其中, 而且永远使人深为感动。在复活节周, 在复活节前的
礼拜日, 在圣诞节前的几个星期, 我们都去上诸圣教堂。那些
年, 我们的节日总是同 这座教 堂联 系在 一起。 神学 校校 长是
个胖胖的、乐 乐 呵呵 的 人, 长 着 一 双 淡 蓝色 眼 睛 和 一 把小 胡
子, 是四个孩 子 的父 亲, 他教 会 了 我 用 英语 阅 读 和 学 习圣 经
( 詹姆斯王的译文) 。
“ 我们的在天之父”的英语诵词刚一自然
地响起, , 我 便开 始 用 英 语 祈祷。 我 一 次也 不 曾 感 受 到这 是
“ 异乡的教堂”。很快, 圣 雄甘地 讲的 一个 古老 的真 理得 到了
印证:“ 上帝只有一个, 通往上帝的路却有许多条, 走哪条路都
没错。
”但是, 我永远没有忘记对圣灵的祈祷词, 这段祈祷词是
曾在莫斯科为我行洗礼的尼古拉・戈卢布佐夫神父教给我的。
我在英语中哪里也没有找到这段祈祷词。它只属于东正教。
当教堂的牧师
“ 催促”我, 硬拉 我, 暗 示或 教导 我 时, 我总
感到不自在。 我心 里 深 知, 我的 上 帝 是 爱 我的, 是 在 帮助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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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的, 为此并不总是需要教堂或牧师。
后来, 我开始认真研究科学派基督徒的著述, 因为他们曾
大力帮助过我和我的 女儿。 奥莉加 那时 已经 两岁, 却还 完全
不会讲话。儿科医生对此并不总是表示理解, 于是, 便把她送
到语言矫正专家那里。
医生要我填一份答 问式 调查 表。她 刚一 读这 张 表, 脸上
的表情便发生了变化: 孩子的父母已经年老, 我母亲是开枪自
杀的, 我哥哥是酒鬼并最终死于酗酒。医生望着奥莉加, 我发
现, 她对这孩子的未来丝 毫也 不乐观 ……她 挺 谨慎 地对 我解
释说, 应该作一系列的 检查和 测试。
“ 我 们得 查 查她 的听 觉,
她可能根本听不见,”医生说。
我含着泪水回家, 心里 不断 想像 着 那些 无益 的测 试。那
些测试会很快宣告她 是个 病孩, 是 个没 指望 的人。 医生 无疑
已经设想奥莉加有许 多先 天缺 陷。我跑 过大 街, 到 一位 近邻
家里; 这位邻居在按科 学派基 督徒 的方 法行 医。她 听完 我的
话, 不禁笑着说:
“ 当然啦, 我 早跟 您讲过 了, 那 些医 生是 不会
给您提出什么好建议的。
”
然后, 她平心静气地跟我讲了很久, 说孩子当然是绝对健
康的, 但是母亲的恐骇不 安却可 能会 在她 的行 为中 像镜 子一
样反映出来, 说她讲话拘 谨迟 疑, 也就是
“ 她怎 么也 不开 始讲
话”, 实际上正反映了母亲的心态。她绝口不提任何亲戚和前
辈, 说他们与事情无关, 建议我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这些偏见
———这对于我, 简直犹如一 剂万 应灵 药! 美 国 人只 讲基 因和
遗传性, 当然是讲消极的遗传性。
这位邻居给我一本马 丽・贝 克尔・埃 迪写 的书
《 科学 与健
康》, 还有其他一些专 门的 读物, 我 便开 始一 一研 读起 来。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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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快我就感到自己乐观多了, 我从小就具有的乐观主义恢复了。
几周以后, 精神也振作起 来, 再没 发现心 区疼 痛, 疼 痛消 失了
……家中的气氛变得 和谐美 好, 我们 俩 感到 更加 幸福。 过了
一段时间, 我女儿也同 她的 小朋 友一 样 开始 讲起 话来———这
一开口, 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再也没想起那 位语 言矫 正专 家。不 过, 其 他父 母亲
也可能会听她的话; 对他们来说, 医生的话就是法律! 医生们
所谓
“ 遗传性”“
、 不 可避 免”“
、 是 固疾”之 类的讲 法, 会给 他们
病员的生活带来多 少不幸 和忧 虑啊! 他 们不 给 病员 以帮 助,
反而使病员陷于沮丧 的境 地! 在恐 惧和 抑郁 的心 情 下, 健康
状况永远得不到好转。
实际上, 开业行医的科 学派基 督徒 都是 些 出色 的心 理学
家, 他们的工作就是建 立乐观 主义 的生 活观。 当我 感到 在最
美好的愿望和感情上 被偷 盗被抛 弃的 时候, 他 们帮 助我 战胜
孤独的困难时光。这 决非什 么
“ 病 症”。 任何 初来 美 国, 刚刚
身处这里环境的人, 在 类似的 处境 下都 会有 不幸 的感 觉。任
何一个富有同情心的 人对 这一点 都很 清楚, 可 医生 却常 常除
外。科学派基督徒们帮 助人 恢复生 活的 愉快 感, 恢 复内 心的
平静与自信; 您 会开 始 感 到 别 人是 爱 您 的, 您 也 为 别 人所 需
要, 您有能力, 有才华, 您的 选择 是正 确的, 您 能 干许 多事 情,
您会
“ 一年年好起来”。对 科学 派基督 徒来 说,“ 老”这个 字眼
是没有的。当然, 随着内心向良好方面的变化, 您再也不会感
到什么病痛。有一个基本点就是
“ 病从心上起”k k 这是一个
最合乎实际的结论。一 旦您 把您的 态度, 您 的 情绪 和思 想从
消极变为积极, 您就药到病除了。
“ 您得感谢您已经得到 的东 西!”当 我抱 怨 我现 在的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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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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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 * *
从上幼儿园开始, 奥莉加有很多时间都不呆在家里, 因为
我觉得, 她需要多与同龄的孩子在一起。家里就只我们两人,
再就是电视机。对于 某些孩 子来 说, 这 已经 就够 了。但 奥莉
加身上的精力却3 倍于人, 它 需要 释放 出来。 我简 直无 法再
使她满足: 她 总 是 喜 欢同 大 伙 儿 在 一 起———夏 令 营 啦、学 校
啦; 哪里最热闹, 哪里就最好!
在长老会教会的托儿 所里, 女 教师 托马 斯 太太 同两 岁的
孩子讲起话来, 就像孩 子们已 是幼 儿园 的大 孩子 似的。 她让
孩子们用颜料涂画、踏着 音乐 的节拍 运动 身 子、打秋 千、登梯
子、玩沙子。我常常既是母 亲又是 帮 手, 尽力 扶住 他 们, 不使
摔倒, 不让他们从敞开的大门跑掉, 不让他们啼哭。但是我整
天只听见这位女教师 说:“ 彼得 斯太太, 别管 他们! 让他 们去
表现自己吧!”———这 包 括 他 们 掉 下 来, 砸 破 鼻 子, 哇 哇 大 哭
……我试图保护他们, 却激起她勃然大怒。
“ 彼得斯太太!”我
又听到她吼叫开了,“ 我们可不用这样的方法监视孩子! 我们
得让他们习惯于吃点苦头! 别管他们吧!”
我认为她有些小瞧 我, 太残 忍。别 的母 亲 年纪 比我 小一
半。她在一天工作结束后从来不同我聊聊; 有一次, 在一位朋
友家吃午饭时我遇见她, 她却转过身去, 做出根本不认识我的
样子。不过, 奥莉加在这个托儿所里倒是学会了许多东西。
我们也将邻家的 孩 子邀 到一 起, 让 他们 一道 玩———轮流
到每一家玩。 我尽 量 从 这些 年 轻 母 亲 的身 上 了 解 更 多的 东
西。其中一位是日本 妇女, 是出 色的 母 亲和 家庭 主妇。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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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有时我也产生怀疑, 这一 切是 对的 吗? 在 亚洲, 在 印 度, 孩子
乃是母亲的一部分, 要 在母亲 的身 边呆 很长 时间。 同母 亲的
这种密切关系, 是他们的 一种 心理保 护, 直至 成 年也 是如 此。
在日本和中国, 母亲的形象在孩子的生活中几乎是神圣的; 孩
子即使长大成人, 对母 亲仍然 怀着 深深 的敬 意。我 不喜 欢现
代西方将老人和孙 辈分 开的 做法———这 对双 方 都没 有好 处。
我对被关在养老院里那些不幸的爷爷奶奶, 简直怜悯得流泪。
有一次, 我们到离普林 斯顿不 远的 麦道 雷 克斯 一家 疗养
院, 看望魏斯的老姑母。在餐室里, 看见几十只手伸向3 岁的
奥莉加, 仅仅为了摸摸她, 我的心简直被震撼了。她从一张餐
桌走到另一张餐桌, 对所 有人 微笑着, 让 大家 抚 摸自 己; 这小
姑娘似乎知道, 他们是多么地需要她。
我完全无法理解, 儿女成 年之 后, 都 希望 摆脱 父 母, 将他
们赶到养老院去———即使 儿女 们有 足够 的住 房和 金 钱, 可以
为父母安排一个温馨 的家 庭环 境。在这 个问 题上, 我倒 真的
认为在对待孩子和老人方面, 亚洲的规矩更好一些: 对孩子温
存, 对老人敬爱。
奥莉加3 岁时, 准备到圣心学校学前班上学, 这所学校漂
亮的现代建筑我早就注意到了。现在我得去同那位女校长谈
谈。
修女朱迪・加森人很年 轻, 长得 也漂 亮, 对 人非 常关 心而
热情。她曾在纽约哈佛 和哥 伦比亚 大学 学习, 但她 突然 感到
一种
“ 召唤”, 而进了从事女童教育的耶稣圣心僧团。
普林斯顿这所学校 是由法 国著 名建 筑师 拉 巴久 修建 的,
而在普林斯顿建这种 学校 的想法 本身, 却 属于 著名 的天 主教
神学家雅克・马里敦。这 所学校 开办 于 1863 年, 本 来应 该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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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级的中等收入水平 上。可
“ 宣 传”却得 出这样 的 结论: 既 然说
你是百万富婆, 这名声 就再也 洗刷 不掉 了。只 有我 的银 行了
解事情的真相, 但是, 在普林斯顿, 就连银行也认为我
“ 在某地
还有不少存款”, 认为无疑有人在帮我理财。没有任何人帮我
理财, 眼看无法支付每月 的账 单, 我倒常 常显 得 心慌 意乱: 这
些年开始通货膨胀 了。
“ 那就贷 点款 吧!”人 们 对我 说,“ 利钱
可以从税金中扣除!”
正如我现在明白的, 我 的存 款程 序 有不 对之 处。我 必须
重新考虑, 以便让存款带来更多的收入, 更多的月息。但我的
银行根本没顾这件事, 因 此我 的欠债 已超 过 3 万 美元 ……我
于是决定变卖房产, 以付清欠银行的所有债务, 让奥莉加从收
费昂贵的学校退学, 带她 到加 利福尼 亚去。 伊萨 克・堂・列文
一直写信来说, 那地方过日子很轻松、很便宜。
因此, 我于1976 年去了 加 利福 尼亚, 我 已 在普 林斯 顿度
过了4 个平静的年头, 这 里的威 尔逊 街上 有我 实在 喜欢 的房
子, 奥莉加在好学校里也 学习 突出…… 我简 直 看不 到别 的出
路! 谁也不理解我的实 际困 难, 大家都 想像 这 是由 于某 种复
杂的、荒谬的
“ 原因”使然……现在, 比肯斯大卡车载上我们的
全部家当朝加州开 去。成千 上万 个家庭 作了 同 样的 大迁 徙,
从那些寒冷的州区迁 往
“ 阳光 和煦”的地方, 因 为那 里生 活更
便宜。在那些日子里, 报 纸上便 是这 么 说的。 我没 有朋 友能
在这种境况下给我提 出好 的、行之 有效 的实 际建 议。我 那帮
朋友全是富人, 日子 都 过 得 很 优裕, 可 我不 喜 欢 去 向 别人 诉
苦。他们反正不会理 解我, 也不 会相 信 我。某 种可 笑的 骄傲
不允许我去求助于人。我认为收拾家当一走了之最为适当。
在我看来, 这些
“ 欠债”是很 可怕 的———我 宁愿 卖掉 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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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 * *
在加利福尼亚, 堂・列文卷起袖子张罗起来。我们似乎身
处完全不同的另一个 国度, 因为 加利 福尼 亚和 新泽 西之 间的
差异实在大得惊人! 我们租下房子, 打开行包, 便开始寻找学
校。由于斯图尔特学校 的学 前教育 是依 据马丽 亚・蒙台 梭利
体系 ① 进行的, 我 便决 定 将奥 莉 加迁 入 当地 采 用 蒙台 梭 利体
系的学校, 使她不致感 觉到太 大的 差异。奥 莉 加很 容易 适应
新地方, 很快交上了一帮小朋友。我变换到他乡异地, 就并非
那么容易适应。
在加利福尼亚我感 到无 限欣 喜。在 我看 来, 深 蓝色 的太
平洋与可爱的黑海颜 色十 分相 似。这里 的松 树、夹 竹桃 和桉
树也使人想起黑海疗养地的植物。我童年时代的每个夏天都
是在那里度过的。天空也是那么湛蓝, 空气也是那么清新, 太
阳也是那么耀眼……
我突然觉得患了思乡 病, 这在 东海 岸时 是 从来 没有 过的
———在那里一切全是另 一回 事, 不存 在 任何 思念。 我不 知道
出现这种新的感伤情 绪应 当怎 么办。不 过, 这 地方 仍然 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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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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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奥莉加的女伴们的房间总使我感到大为震惊: 真是杂乱透了,
好多东西干脆就乱堆乱放在地板上……我尽量只购买必不可
少的东西, 可是在美国,“ 必不可少”意味着在其他国家足够几
个家庭之需的数量。我 一位 在普林 斯顿 的法 国女 友, 已 在美
国生活了25 年, 仍不能习惯美国铺张浪费的生活方式。到了
这气候暖和的地方, 我毅然决定放弃那些不必要的东西, 并通
过各种慈善组织和教会, 成袋成袋地分送出去。
我作为一个
“ 单身母亲”回到普 林斯 顿, 发 现离 婚女 人在
这个社会里得不到同 情。我 在苏联 经历 了两 次离 异, 从 来不
曾感受到我的处境有 什么 难堪。可 在这 里我 明白 了, 我 在众
人心目中乃是个十足的
“ 罪人”。在我结婚和离婚之前曾热情
接待过我的那些家庭, 现在再 也不 邀请 我去 做客 了。这 些不
公正的态度使我大感 委屈, 于 是在这 儿, 在加 利 福尼 亚, 我期
望着奥莉加的亲戚早 川一 家会给 我们 以支持, 帮助 我们 找一
些好朋友。然而, 早川教授现在却全身心专注于政治之中。
他在积极投身民主党 30 年 后, 现在 转而 加 入了 共和 党,
而且那些共和党人 劝他赶 快参 加参 议员竞 选。堂( 这是 家里
的称呼, 正式的名字叫塞缪尔・伊什) 作为卓越的演说家, 学富
五车的语义学教授, 现在奔波于全州进行演说, 而他的家庭则
暗暗祈祷, 希望他不要进入参议院, 因为那最终的结局意味着
他家中所有成员的生活都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使所有人
都大感吃惊的是, 他在初选中赢得了胜利, 过后又进入了参议
院, 诚然, 只是以寥寥 无几的 选票。 他妻 子, 也 就是 奥莉 加的
姑妈马吉, 拒绝住在华盛顿, 在参议员家中扮演
“ 政治主妇”的
角色, 拒绝去举办无休无止的鸡尾酒会, 人们要在那些酒会上
议决各种政治问题。她 学的 是植物 学和 园艺 学, 她 留在 加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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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福尼亚编辑 她的
《 植 物 学杂 志》, 研 究 高山 苔 藓( 这 是 她的 专
业) , 继续过去那种生 活。只 是在绝 对必 要的 情况 下, 她 得同
丈夫一道进白宫时, 才去一趟华盛顿。参议员夫人这种地位,
她久久不能习惯, 只是在早川退休之后, 她才终于学会了享受
也为她提供的福利待 遇。如 今, 她却为 时已 晚 地突 然失 去了
她那朴素的、令人愉快的 举止 风度…… 于是 我 失去 了这 两位
平易近人的亲戚, 因为那时候他们自己的问题也实在太多了。
我当 时 就 认定, 现在 应 当是 我 重 操旧 业 的时 候 了: 搞 写
作。我现在想用英语写作, 并且为了在这方面受到专业训练,
我上了一所函授学校。这所学校的组建是同美国其他许多教
育计划一样的。我学 的功课 叫做
“ 学 习为 孩子 们写 作”, 该课
的授课中心在康涅狄 格州, 学校 的教 师全 是一 些资 深的 作家
和编辑, 所有希望在为儿 童写作 这个 舞台 上试 一番 身手 的人
他们都教, 从绝未染指 为儿童 创作 的作 家直 至家 庭妇 女。学
校为我们寄发参考资 料、讲义 和作业; 我 得完 成 这些 作业, 再
寄回去。我的作业寄回 来时, 编 辑用红 铅笔 在 纸页 上写 画着
各种记号和解释。
我为全身心投入这个工作而喜不自胜! 我的头两本书是
用俄文写成的, 我曾同它 们的 译者有 过诸 多 的不 愉快 ……现
在我却颇具灵感地作起这些作业来。
不久, 便听见一个确切无疑的消息: 我的几位老师想创作
一些关于
“ 虚无之物”的 虚构 故事、幻想 小说 和童 话作 品。而
我一直只能像新闻记 者一 样写
“ 实 有其 事”的事 情, 在一 切细
枝末节上总是忠实于真实的事件。
例如我曾写过一篇有 趣的 报导, 写 的是 奥 莉加 上的 那所
游泳学校, 写两位出色的 教师把 一只 名叫 莫瑟 斯的 大黑 猫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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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进游泳池。当莫瑟斯紧紧夹着一双耳朵, 在池里纵横畅游时,
小孩子们便一点也不害怕地往水里跳———这件事使大家非常
开心! 父母们一连几 小时陪 着孩 子, 观 察整 个教 练过 程。这
学校是个奇妙的私立 小机 构, 由一 对女 朋友 主持。 我描 写了
这件事的
“ 真 实 故事”, 起名 叫
《 观察 莫 瑟 斯》, 还 写 得 挺不 错
的。
但是此后寄来一个作业: 改编一个故事, 臆想出一个不曾
存在的人, 一个出场人物, 围 绕这 个人物 性格 编 出情 节, 发挥
充分的想像力, 创作出 一篇描 写子 虚乌 有事 件的 故事。 于是
我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我对于随便编造和臆想没有兴趣。我
一直认为, 真实比一切 杜撰更 为有 趣。干嘛 要 去寻 求那 些并
不存在的东西呢? ……但 我到 底还 是完 成了 作业, 编造 出一
个女孩的形象; 然而这一切是那么难以令人信服, 显得苍白无
力。我确信, 我应 该 只 是 如 实写 出 我 所 见 到的 事 情, 也就 是
说, 应按新闻报导的精 神来写。 要像我 已写 过 的那 两本 书那
样写, 像
“ 实有其事”的 故事, 决 不加油 添醋。 在这 方 面, 我的
灵感抛弃了我, 我便停止了
“ 为儿童”创作的一切尝试。或许,
在这些函件往来中我 们彼 此并不 理解, 但 我绝 对不 想为 孩子
“ 编造”故事, 这一点却是明确无误的。我想, 我显然只应当为
成年人写作, 因为他们能完全如实地理解一切……
我感到我在某个时候又会重新开始写作———可能是继续
我的头两本书———又回到 我原 来的 计划 中去: 把我 面临 的现
实生活原原本本地描 写出 来, 不虚 构任 何情 节。没 准我 还要
写一个电影剧本———这是 我从 小就 有 的理 想…… 不 过, 干这
项工作目前时候未到。 我将 在某 一天 重新 写出 自 1967 年那
个特殊的年 代 以来 发 生 的 事情。 我 的 第二 本 书 所 讲 述的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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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情, 就到那一年为止……
不过, 这一切都还只是一些理想。现实生活是, 我每天得
送女儿上学、购物和操持家务。在加利福尼亚, 我们买了一座
小木屋, 这是以前两位作世界旅游的旅行家夫妇修建的, 在设
计上是仿日本 风 格: 外 形 像个 颠 倒 的
“ 门”字, 附 带 一 个小 花
园, 中间有一条小溪, 还 有一 个形 状像一 只菜 豆 的水 池, 遮掩
着通往倒
“ 门”字形 建筑 的入 口。为了 使人产 生 整体 印象, 他
们还种了一些竹子, 在小 溪边 立了一 尊石 佛 ……如 果在 普林
斯顿,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奇异装点, 但加利福尼亚却是一个
令人惊讶的颇具异国 情调 的地方, 这 里一 切看 上去 都是 自然
而然的。
我是从一位 大 卡 车 司机 和 他 的 妻 子手 上 买 下 这 幢房 子
的, 房价惊人的便宜。两辆大卡车就停在房边, 邻居非常希望
摆脱这家人, 因为这家人
“ 破坏了景观”。于是, 一位房产销售
代理人便将我引到 这里来 了。( 这些 房产 代理 人实 际上 可以
决定你应当往哪里搬。
) 这对 年轻 夫妇的 墙上 挂 着一 条格 言:
“ 上帝赐予, 山姆大叔收取”———这是讲的税收。
他们急于到北方去, 那里有矿场, 他们能找到工作。我们
很快达成这笔双方都满意的交易。这对年轻夫妇是很令人愉
快的人, 但 太 天 真, 不 了 解 外 界 的 事 情, 只 知 道 加 利 福 尼 亚
……他们的生活水平, 在苏联卡车司机看来, 恐怕要算闻所未
闻的豪华。实际是, 他们在美国社会阶层中仍属于所谓
“ 中产
阶级的底层”人物。他们 很热忱, 很 善良, 还 把 奥莉 加要 进的
游泳学校的地址告诉了我们———就是黑猫莫瑟斯大展才能那
地方。
就是凭着朱迪和吉恩 两位 游泳 教练 耐心 努力 的 帮助, 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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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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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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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些伙伴!”
然而 总 有 许多 人 来拜 访 她, 向 她 寻求 帮 助, 征 求 她的 建
议, 同她作基督教科学 精神的 谈话。这 种谈 话 使许 多人 得到
帮助, 它帮助人们摆脱个性方面的不幸, 摆脱抑郁情绪、恐惧,
以及其他非正常心理状态。这些问题都是物质生活非常富裕
的社会造成 的。弗 朗 西 斯早 就 不 去 上 科学 派 基 督 徒 的教 堂
了, 因为 她 声 称, 她
“ 不 喜 欢 穿上 精 神 病 人 那 种 拘 束 衣 过 日
子”。但她继续不断地帮 助别人, 喜欢倾 听那 些 不幸 的事 情。
在她的理解中, 一个基本 点就 是:“ 把 人们 从担 惊受 怕中 解救
出来!”由于人们内心中 隐藏 着恐 惧, 一 切病 症 和不 幸就 会从
外在表现出来。当她 成功地
“ 拯救”了 自己的 病 人, 让他 们睁
开眼睛洞悉他们个性 中软 弱的实 质的 时候, 她 便会 感到 十分
幸福。
“ 我知道恐惧心理 是怎样 显露 的!”弗 朗 西斯 说,“ 他们
对我还只字未提时, 我就知道, 这个人心里充满了恐惧。这真
是太可怕了。
”
她同我作长谈, 竭力让 我摆 脱对 魏 斯的 回忆。 我曾 喜欢
魏斯, 永 远 也 忘 不 了 他。 她 理 解 这 一 点, 想 砸 碎 这 条 锁 链。
“ 您应当忘却在那个地 方, 在那些 可怜 人身边 发 生过 的一 切,
去享受自己 的 个 人 生活!”她坚 决 主 张 道。我 在 理 智 上理 解
她, 但我花了许多年的时间, 才从爱情的桎梏中解脱出来。那
时候她已不在人世了, 但我总喜欢想起她, 喜欢她为助人而作
出的努力。
弗朗西斯对我表现出 非同 寻常 的热 情好 客, 让 我睡 在楼
上曾属于她丈夫的房 间里。 第二天, 我 为她 做 了一 份我 喜欢
的格鲁吉亚清炖鸡汤, 她感到 非常 满意。她 不 断地 一个 劲抽
着长杆雪茄, 我在窗门紧闭、装有空调———美国人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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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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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一道度过更多的时间, 这在当时可不是什么办不到的难事啊。
我还感到遗憾的是, 我 再也不 能从 她那 里了 解到 什么 了。我
多么需要得到像弗朗 西斯 这样 坚强的 人的 帮 助啊! 或许, 她
也能够教会我作一名战士, 作一名胜利者。她一生都在拼搏。
她从芝加哥的欧洲侨民贫困区出来, 就给自己提出一些目标;
她达到了这些目标, 并不 断前 进……她 是美 国 成功 哲学 的杰
出代表, 而且她真诚地希望帮助别人去取得成功。
* * *
正是由于我对斗争啦、成 就啦、爱面 子的 上进 啦, 既 无愿
望也无兴趣, 才走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婚后, 我一年年
慢慢地越来越深地陷 入了 某种 绝望的 境地。 在美 国, 人 必须
抱有一个目标, 并为达此 目标而 作出 一切 可能 的甚 至不 可能
的努力。我1967 年来到这里就抱有一个目标: 尽可能生活得
安宁。对一切情况都去关注, 这是办不到的。
“ 著名叛逃者”、
所有报刊、电视、我那两 本书 的出 版等等, 事 情 都发 生在 仅仅
两年之内……哪有什 么安宁 可言! 不过, 最 初 这两 年快 完的
时候, 为了平静地生活和写作, 我总算是在普林斯顿安顿下来
了。或许, 这就是我硕果累累成绩斐然的新生活的开端吧。
然而, 奥利吉万娜・赖特却算计着让我嫁给她的一名建筑
师, 因为她在达到她所 期望的 目的 的手 段 上是 很老 练的———
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尽管为时不长) 。但是她以及这次婚姻的
整个过程, 都对我造成 了长久 的伤 害。我在 身 体和 感情 上都
失去了平衡:45 岁上生下第三 个孩子, 经常 不断的 内心冲 突,
同我在塔里辛公司陷 入那 个社会 进行 搏斗, 都 足以 摧毁 最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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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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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我们迁往 加 利 福 尼 亚 是 一 个 失 败 …… 毫 无 疑 问, 他 是 对 的
———正如我现在所见。他 讲这 些话 并不 是根 据 实际 的计 算,
而是出于宗教的直觉和洞察力。他这种持久的坚定性深深吸
引了我, 他如此坚持对我 讲这 同一个 道理 已 经有 好多 年……
可是, 我的天哪! 还有多少 各种 各样的 意见 我 都不 得不 悉心
倾听啊! 这些意见也是来自非常权威的人士呢!
在美国, 既然没有任何人禁止您自由迁徙, 从这座城市搬
到那座城市, 从这个州搬到那个州, 有搬迁及财产保护公司为
您提供种种方便, 我便觉 得再到 其他 什么 地方 试试 具有 很大
的诱惑力, 而不能老住在一座城市里。在苏联, 所有人都这么
过日子: 既然定居了, 那 就得 永远 住下去, 因 为 随着 迁移 而来
的将会是难以置信的实际困难。
“ 所以, 我干么不在此时再尝
试做点什么, 去个什么地 方呢?”我脑子 里满 怀 诱惑 地这 么嘀
咕着。这些搬迁, 这些变动, 更是极大地削弱了我有限的财力
并使我产生了不稳定的情绪。
在那几年, 某种愤恨、自怨自艾和
“ 逃避现实”的情绪压倒
了我———过去可没有过 这些, 甚 至到 了 美国 也没 有。正 如我
的感觉那样, 我实际上已
“ 折断了脊骨”。但是, 如果你避开所
有的人和事, 独自跑到僻静处, 悄悄舔净你的伤口, 那么, 在美
国这个地方你只有 自认 失败。在 这里, 人们 不会 这么 干。这
里的人压根儿就只靠微笑、靠朋友、靠聚会、靠吃饭; 在这种场
合, 您会了解到新的机遇, 接 触各 种人物, 并 表 现出 自己 的优
点, 也就是任何时候都不 可诉 苦, 不可发 牢骚, 而要 以最 乐观
的语气表示你甘愿效 劳。美 国人可 受不 了你 诉苦, 尽管 在俄
国 我 们 喜 欢 靠 在 朋 友 肩 上 发 牢 骚, 这 种 作 法 甚 至 还 满 不 错
……在俄国, 谁都不喜欢那一帮子万事亨通的人、自负自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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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人、挑衅劲十足的人, 以及经常满脸堆笑的人……这些都被认
为是十足的愚蠢!
现在, 我的一些老朋友试图帮助我
“ 重新入世”, 去结识那
些有意思的人。一位波兰作家, 同我一样的叛逃者, 就曾邀请
我去纽约作此类会见。 我过 去的一 位律 师, 现 在是 很熟 的相
识, 也邀我到曼哈顿他家里, 出席一次大型宴会。所有文化界
名流( 其中许多人是他 的客户) 都在 那里, 聚会 也是 很有 意思
的。但这类活动令我 厌倦。我 承认, 我 觉得 这 一切 是浪 费时
间……
我的翻译巴・亚・恰 夫恰 瓦泽 的姐姐 住在 英 国, 她建 议我
“ 写信雇一名苏格兰保 姆”, 即雇一 个年 轻的 英国 姑娘。 在英
国, 这么做是习以为常的。年轻姑娘们都乐意到美国挣钱, 住
在主人家中, 干一 切 能 干 的 事, 特 别 同 孩 子相 处 很 好。那 时
候, 我就可以有多得多的时间了。全世界都以为, 在我的生活
中, 仆从啦、司机啦、厨师啦、家 庭 教师 啦…… 围 着我 团团 转,
而实际上, 我甚至把这种 实际的 需要 都当 成了 望尘 莫及 的奢
华, 所以断然拒绝这么做。再说, 我也不希望在我和我女儿之
间插入别的什么外人———如我自己童年中一贯的情况。
对于我的孩子, 我希望成为一个真正的好母亲, 把自己整
个献给她, 毫不犹豫地 全身心 地投 入这 项工 作。在 我的 仍然
还是苏联的教育中,“ 从苏格兰雇一名保姆”这件事, 怎么说也
有点别扭, 我会在以后的一生中为自己感到羞耻……相反, 恰
夫恰瓦泽一家则属于 旧贵 族, 这 个主 意对 他们 来说 是完 全正
常的, 完全实际的。
“ 哎, 我 可不 是贵 族出 身!”我不 禁自 言自
语道, 拒绝听取这个好的建议和种种说明。他们要我相信, 在
这些苏格兰保姆身上 和她 们的服 务中, 不 会有 任何 假绅 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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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头。
普林斯顿那帮太太夫人们, 喜欢邀请我到她们客厅里, 以
向客人炫耀, 却不喜欢 听人讲 述生 活中 的困 难。她 们要 么是
些有钱的寡妇, 靠大笔的收入生活( 正如我在美国嫁人之前那
种日子) , 要么是些 头面 人物 的妻 子———从大 学教 授、大 公司
的监护人到退休外交 官。普 林斯顿 这座 城市 我是 了 解的, 压
根儿不是什么大学城, 而是大显贵、各种头面人物和富人高度
云集的地方。不知为 什么所 有人 都认 为, 这 也是
“ 最适 合”我
的地方; 诸如此类的看 法只使 我更 加愤 怒。我 希望 走自 己的
路, 不去听任何建议, 只按我的想法去作。我跑到这个能作自
由选择的世界, 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
然而, 在这种情况下, 我的办法就是不去做出任何特别的
努力, 不作任何改变, 而只随 波逐 流。我 实在 太劳 累 了, 这迫
使我只能随波逐流———这种劳累是我在过去的年代中从未感
觉到过的。宗教和我的信仰成了在那些年我可以信赖的巨大
支柱和道德力量。这仍是那个对天主教徒们、主教们、以及科
学派基督徒们都极抱好感的普世教会运动; 不过, 现在星期天
上教堂已成为我必不可少的事情了。真的———不管是哪一座
教堂, 只要能最大程度地满足我内心平静的需要, 对自身力量
的信念, 对 我 的 上 帝 的 信 念———他爱 人、保 护 人、理 解 一 切。
在天堂里, 应 该 有人 关 照 我, 不 叫 我 在 自由 的 迷 宫 中 彻底 完
蛋。我对此深信不疑。
* * *
现在我对笃信宗教的 人的 兴趣, 超 过了 对 那些 持不 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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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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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起来咬小姑娘的鼻子。然而, 它却只得让步。
詹西拉库兹夫妇对我和奥莉加流露出带有南方意大利人
气质的热情。他们几乎 每天 都邀请 我们 同他 们一 起 吃饭, 向
我们展示精美无比的烹调艺术, 互相比赛, 把制作真正家常便
饭的秘密告诉我。他们当然很藐视在商店买的和在烤箱里烤
的美国成品或半成品 菜肴, 简 直是 断然 拒绝! 他们 也懂 得合
理的饮食制度, 所以, 他 们作 的饭 菜并不 仅仅 是 什么 兔肉 啦、
通心粉啦……而是在饮食上不允许随便用什么填满肚子的真
正发明。
他们带我们一道去山上不远处一家小小的本笃会修士修
道院, 那儿的修士每逢礼 拜天都 要唱 古老 的格 里高 里教 堂歌
曲: 这时, 所有愿意的人都可以参加祈祷。我们从修士那里买
一些他们自己烤制的极好的面包。
他们拉上我们一道去 圣迭 戈的 商店 买东 西, 对 周围 的一
切都表现出热情和兴趣, 就像年轻人似的, 还强迫我也打起精
神来……我们也常常无休无止地谈信仰, 谈俄罗斯, 谈历史和
生活。他们可真是见 多识 广。他们 拥有 的并 不 是书 本知 识,
他们对生活, 对人深挚的爱令我赞叹不已。他们积蓄不多, 生
活过得俭朴, 可是在他 们的 安乐 窝里———也 就 是他 们自 己那
座带花园的住宅里, 有汽车和停车房, 这些东西仍然是一般苏
联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他们 对我讲 的故 事反 应激 烈, 对 任何
事情从来不抱漠不关心的态度。
在那些日子里, 表现出 漠不关 心态 度的 只 有奥 莉加 的父
亲。他常常因事去洛 杉矶, 但一 次也 没 来看 过女 儿。他 很少
打电话来, 但就在谈话时, 也没对女儿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女
儿是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成长起来的。他不想宽恕我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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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塔里辛公司出走: 一切问题都在这里。依照他们的规矩, 我现
在应当被抛弃、被忘却。他 们认 为自己 几乎 就 是某 个神 圣的
僧团, 背弃他们就意味着 连表面 的正 常关 系也 完全 不可 能维
持。我在生活中还从未见过类似的情况———父亲对自己的孩
子全无兴趣。从洛杉矶 到我 们这儿, 汽 车在 高 级公 路上 总共
只需要两小时啊!
不久, 连蒂纳也懂得了, 同它主人新喜欢的人最好和平相
处, 于是只要我们一来, 就静静地躺在圈椅上。只是它那双又
黑又亮的眼睛暴露出 它的 真实感 情: 它无 疑在 想把 我们 一口
生吞下去。至于奥莉加, 她可从来不怕狗, 无论是大狗还是小
狗。
有时候, 我们在星期天去参加大弥撒, 那是由圣芳济派修
士在庞大的圣路易雷老传教士团里举行的。举行这种弥撒的
对象不是经常前来的 教区 教民, 而是 受雇 到这 里来 收割 庄稼
的墨西哥人和印第安 人, 以及 众多的 朝鲜 人、越 南人、菲 律宾
人和萨摩亚人———他们住在离奥申塞德军事基地不远的专门
的难民居住点。这些人 都贫 困不 堪, 疲于 工作; 但在 星期 天,
他们都穿上干净的衬衣, 朴素但还算体面的外衣, 看上去倒是
很整洁的。
他们应答的 声 音 是 多么 庄 严 而 热 情啊:“ 愿 同 你 们在 一
起!”这声音显得协调 一致。当 他们 领了 圣餐, 转过 身从 祭坛
走回自己的位子时, 我 多么欣 赏他 们那 严肃 的面 孔啊! 那都
是些纯洁开朗 的 面 孔 ……年 轻 姑 娘 和 小伙 子 看 上 去 非常 清
纯, 全然不像 大 城市 和 富 裕 的 城郊 地 区 的 青 年人 那 般 龌 龊。
这儿有真正的信仰, 朴素、天真而强烈的信仰。
我们同罗莎和麦克尔 一道, 还 去参 观了 加 利福 尼亚 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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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一些天主教老传教士团。这些传教士团从圣迭戈到旧金山沿
海岸一排儿延展开去, 尽头上最后一个是多罗列斯传教士团。
还住在亚利桑那州的 时候, 我曾 去参 观过圣 哈维・德・巴 克传
教士团和圣巴罗梅奥传教士团; 到处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圣芳
济派僧侣尽力不去欺凌印第安人, 而是教他们学习各种手艺,
在印第安人和白人之间没有敌对情绪。我们还去参观过圣胡
安・卡皮斯特拉诺传教 士团 以及那 里名 闻遐 迩的 燕群。 那些
燕子每年都预报春天的到来。
对我来说, 整个加利福尼亚就是圣芳济派的国度, 我也总
是思考这个国度。它的 外貌 具有某 种独 特的 东西, 一种 如此
坦荡, 如此非凡的东西。各 种人、各 种民 族、各 种风 格都 如此
融合在一起, 就如同在真正的、非教条式的天主教中那些优秀
的圣徒和神学家那样水乳交融。加利福尼亚和清教徒般的东
海岸有着多大的差异 啊! 有 一次, 我同 几个 熟 人去 长老 会教
堂, 但这样的错误我们再也没有重犯……在那儿, 人们谈
“ 爱”
的时候, 显得毫无热情, 刻 板生硬。 而在 圣路 易 雷传 教士 团,
我们大家却在吉他伴 奏下 唱圣芳 济派 圣徒的 祈 祷文, 弹 吉他
的年轻姑娘们则是用西班牙语唱的。
但我们也不轻视教会 附设 的路 得派 新教 夏季 学 校, 孩子
们在这所学校里学习圣经———这也是奥莉加喜欢的。只要有
一伙孩子就好。我的一位邻居找上门来为她登记入学。奥莉
加从来不曾长久地有过坏情绪, 对于委屈和苦恼也从无印象。
这种轻松愉快的情绪来自她的父亲———他年轻时曾经是个朝
气蓬勃的人。奥莉加在这里功课也很繁重。
在蒙台梭利小学, 正常上课时间之后, 我常常带奥莉加去
游泳, 这对她大有裨益。然后去上舞蹈课, 她在那里学会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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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节拍动作, 甚至能穿上专门的掌鞋在地上踏出切乔特卡舞步。
之后, 再按日本雅马哈 教学法 上音 乐课。这 个 课程 要求 父母
也参加: 我们同孩子一起 唱歌, 跳 舞, 参 加识 乐谱。 在孩 子们
能熟记音符之后, 他们 便开始 学习 使用 小型 电子 琴。这 全是
些饶有兴趣的课程, 它们使这孩子感到非常快乐。到了晚上,
在度过漫长的一天 之后, 我 们还 要看 电 视———看新 闻和 故事
片。最后才洗澡睡觉。
现在我很少独自一人 枯坐 到深 夜, 通常 都 是和 奥莉 加一
起去睡觉。我们在漫长 的10 年 中在一 起的 生 活方 式就 是这
样, 无论在普林斯顿还是在加利福尼亚都是这样。( 只有到了
英国, 一切 才 变 了 样: 奥 莉 加 住 进 了 寄 宿 学 校, 只 剩 我 一 个
人。
)
来自东海岸甚至欧洲 的地 方报 纸或 中央 报纸 的 记者, 有
时会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 这时, 我们平静的日子才会被打断
……这真是无处可以 躲藏, 叫我 大为 烦 恼和 气愤。 尽管 我的
住址和电话号码从不 登入 电话簿, 可 总是 有人 把我 的家 门直
接告诉那帮记者。我怎 么也 搞不明 白, 为什 么 法律 不保 障私
生活的权利? 因为所有其他的权利, 特别是所有权, 都得到了
很好的保护。我不能对记者太粗鲁, 叫他们滚蛋, 然而他们却
很粗鲁。他们闯入我家, 提一堆很不得体的问题, 甚至向邻居
的孩子打听我们的情况! 邻居们对此大感气愤。
1967 年刚到美国的时候, 我在 想像中 把美国 和美国 的生
活方式理想 化 了。我 的 想像 主 要 来 源 于过 去 所 看 的 老电 影
……我很不能容忍美国人的粗鲁和不得体行为。我常常恼怒
得失去控制, 可过后又想 到, 在杰奎 琳・肯 尼迪 嫁给 希腊 船王
的时候, 报刊也曾对她 表示过 毫不 留情 的蔑 视。报 刊掀 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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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反这位前第一夫人的狂潮有多愚蠢、多笨拙、多粗鲁啊! 尽管
新闻已经完全降温, 纽 约大街 上的 人们 仍然 不让 她安 宁。这
还是在她自己的国家, 记 者们 的行为 犹如 一 群白 痴, 追逐 她、
窥探她, 向被解雇的侍女 打听 种种细 节…… 他 们对 这位 妇女
没有任何尊敬———然而, 她在 她丈 夫遇 刺的 汽 车上 却表 现得
如此勇敢, 将四周被打得 粉碎的 她丈 夫的 颅骨 和脑 浆收 集起
来……人们 对 待 她 的 这 种 粗 暴 和 残 忍 态 度, 这 种 野 蛮 行 径
———可不是对待某位 初 来乍 到的 外国 女人———不, 我完 全不
能理解。这是某种普遍的麻木———我找不到别的字眼了。而
杰奎琳对他们的回答, 仅仅是报以电影明星那种风雅的微笑,
从不与之理论。我那时 真想 向她这 种耐 性、这 种良 好的 风范
和明智的态度表示敬 意。当 时我对 自己 说道:“ 冷 静 点吧, 归
根到底, 你是什么人哪?! 眼下人家暂时还没写你什么太坏的
东西呢! 你在这个地方遭受的打击, 可能会厉害得多的。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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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而已。或许, 这是由于她们很少了解其他国家的情况。
天主教学校特别使她 们气 愤, 但我 觉得 这 一点 我们 还是
不谈的好, 因为我认为 天主教 教育 是十 分卓 越的。 在天 主教
中, 我最喜欢的就是天主 教徒 办的中 小学、大 学 和专 科学 校,
而不是教会本身。献身 教育 的男女 修士 僧团, 在我 眼中 是基
督教对他人仁爱的最好标志。我非常希望奥莉加学完从中小
学到大学的天主教教 育的 整个 体系。这 并不 是说, 她应 当成
为一名天主教徒。
我们终于专程到圣迭 戈去, 会 见我 们那 两 位孪 生姊 妹朋
友。奥莉加那时8 岁, 我们 通信 的时 间也 就是 8 年。在 机场
上, 我们一下子互相认 出来了。 这对孪 生姐 妹 尽管 外貌 并不
太相像, 却都穿着连裤 衫。这种 衣服在 美国 所 有退 休年 龄的
妇女都穿, 特别是在加 利福尼 亚。她们 那布 满 皱纹 的脸 上笑
意盈盈, 同她们少年般 匀称的 身材 形成 对比。 她俩 个子 都不
高。她们在靠海边的饭 店为 我们订 下房 间, 带 一个 小小 的厨
房, 有冰箱, 里面装满了许多食品。我们在美妙无比的圣迭戈
度过了好些天。城里有一座巴波亚公园, 有一个港湾, 在波因
特・洛马有一座灯塔。我们去了一趟西班牙老城, 在那里一些
用石灰刷得雪白的房 子里, 收 藏有 墨西 哥艺 术的 样品。 我非
常喜欢
“ 拉丁”圣迭 戈, 正如我 永远 喜欢 加利 福尼 亚一 样……
唉, 我真害怕作第二次失败的加利福尼亚之行, 因为我的财力
已不允许我再作试验, 如 果我想 继续 让奥 莉加 在普 林斯 顿上
私立学校, 想有一幢自己的住房的话。
两位姐妹每人都有一 套很 小但 很整 洁的 房子, 离圣 迭戈
海滨浴场不远———这对苏联的每个教师来说都只是一种理想
……一种不可企及的理想。我发觉, 到国外旅行的美国人, 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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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住在
“ 希尔顿”或
“ 喜 来登”饭 店, 从 来看 不见 另一个 世界 是怎
么生活的。所以, 他们对于 自己 在美国 所拥 有 的财 富常 常无
法作出评价, 反倒常发牢骚, 认为自己拥有的东西太少。对全
世界来说, 美国人的生活 水平和 生活 方式 仍然 是可 望而 不可
及的理想。在美国, 当别人对你说:“ 我只有一套很小的住房,
非常小, 但是自己的”, 好像请别人原谅其简陋时, 欧洲人却会
发现, 这住房压根儿就不算
“ 小”, 也不算
“ 简陋”。来自亚洲或
其他国家的客人就更不必说了。就连我———一个在苏联享有
足够特权的条件下生 活了 40 年的人, 也 常常 忍 俊不 禁, 以免
得罪我的两位女主人。而她们在圣迭戈那
“ 小小的住房”给我
的印象, 却是我晚年个人独居的最高理想……
我们这两位孪生姐妹 朋友 是学 识渊 博、颇 有文 化素 养的
教育家, 同她们交谈, 听她们 讲话, 都 是 令人 愉快 的。她 们是
如此亲切, 如此坦诚, 当 我要 在教 育问题 上作 出 选择, 作 出决
定的时候, 她们常常尽 力帮助 我。她们 同时 也 是真 正的 国际
主义者, 这一点对我们 来说意 义重 大。我们 的 友谊 一直 继续
着。
* * *
我喜欢住在加利福尼亚, 住在这里确实轻松、便宜。奥莉
加本来可以继续在天 主教 学校上 学, 然后 上加 利福 尼亚 的大
学。不过人们总要卷 入 我们 的生 活, 给 我们 提建 议———一个
新来乍到美国的人总以为,“ 那些人更了解情况”。此外, 叫我
惊奇的是, 奥莉加的亲戚 早川一 家只 是在 口头 上希 望同 她更
亲近; 现在我们离他们并 不远, 他 们却过 分地 忙 于政 治, 对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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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莉加却根本不关心。堂 到华 盛顿去 了, 在那 里 买了 一幢 房子
(“ 以便步行去参议院”) , 马吉则在他和旧金山之间忙于奔波,
并不想迁 到 首都 去 住———然 而, 那 却 是 她 直 接 应 尽 的 责 任。
他们根本顾不上我们。
但是一些熟人开始劝导我, 说卡尔斯巴德可是个
“ 穷乡僻
壤”, 必须尽 快搬 走,“ 至 少 得搬 到 拉 霍 亚 去”; 那 里 有 一所 大
学, 还有一切可以称得 上文化 的东 西。至少 有 一些 文化 的表
象。他们甚至在离学校 不远 的地方 为我 们找 了一 套 住房, 说
起来这似乎确实更合理……于是我听从了。
但是, 当我们离开宁静而古老的卡尔斯巴德, 搬到拉霍亚
的新建筑区, 在这个到处都是沥青, 令人十分讨厌的标准公寓
房间里安顿下来时, 当我们永远失去了那座比这些新的
“ 豪华
公寓房间”便宜得多的日本式小房子( 卖啦!) 时, 我才明白, 我
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 误。无 论是对 我还 是对 奥莉 加, 这 里没
有一样东西是称心如 意的。 拉霍亚 是上 流社 会的 疗 养区, 主
要街道上的铺子物价 很昂 贵, 这是 一个 富人 的城 市。劝 我搬
来这里的正是这样一 位阔 太太 ……跟普 林斯 顿 完全 一样, 一
所大学在城市附近某 地孑 然独处, 而 城里 则到 处是 游来 逛去
大把花钱的人。我们周围的邻居对人也不太友善。可这里倒
声名赫赫! 同普林斯顿 一样, 拉 霍亚认 为自 己 是加 利福 尼亚
南方的一颗
“ 明珠”, 不 过我 们却完 全顾 不上 什么 明珠。 学校
也不是人们向我们讲 的那 么美好, 比 我们 在卡 尔斯 巴德 知道
的学校要差多了。不过 美国 人通 常宁愿 找一 座 昂贵 的宅 邸,
而不愿花钱去上一所 好的 学校: 住在 我们 这座
“ 公 寓”里 的父
母要支付很高的房租, 却把孩 子送 进公 立学 校念 书。我 也尝
试着这么干, 不久便确 信, 这对我 们不 适合。
“ 体面 的公 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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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房”我们实际上是绝对不需要的。再说, 我们的房东也是个讨
厌的爱挑剔的人, 常常亲 自跑来 查看 我女 儿是 不是 划伤 他的
冰箱, 我女儿是不是在墙 上乱 涂……美 国孩 子 常常 就是 这么
干的, 不过, 既然我们
“ 不 是美 国人”, 他就 该认 为我 们简 直是
野人了。
我们的老朋友堂・列文, 自然从来也没建议我们走出这一
步, 他不能容忍加利福尼亚所有那些闹闹嚷嚷的名地, 所以经
过长期的深思 熟 虑 之后, 为 自 己选 择 了 宁 静 的卡 尔 斯 巴 德。
但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他开始把我拉去参加他那些政治性
的聚会———他认为, 我
“ 简直就不可能”这么呆着, 而不积极参
与反苏的宣传活动。我无法说服他, 说这不是我要干的事, 这
不合乎我的天性, 我只能 为这 类目的 著书 立 说…… 但他 还是
把我拉入
“ 致伊朗国王的一封信”这件愚不可及的事情里去了
———我曾同意在这封信上 签名, 但 须确 认这 是 一封 集体 的信
件。此信涉及从苏联叛逃到伊朗的人的命运。使我大吃一惊
的是, 报纸上突然登出
《 斯韦特兰娜致伊朗国王的一封信》, 而
且报社开始不断有电话找我……打这以后, 我再也没同堂・列
文见过面。我完全无 意 再去 接受 记者 采访, 或者———更 糟糕
的是———给别国的执政者们写信……
结果我们到了拉霍亚这个古怪地方。这里根本没有使我
们的需要得到满足。 我这 一代 人就 爱这 样 做———习惯 于
“听
从权威”, 而不是听从 自己 内心 的声音 ……我 们 作为 小锡 兵、
作为少先队员、共青团 员、非 党的 或党 内的
“ 苏 维埃 人”, 现在
都长大成人了, 为了顺利 地生 存在世 界上, 必 须 重新 学习; 因
为在这个世界上, 人是享有自我的, 而且自身也在寻求对他更
好的东西。而在寻求的 时候, 要 拼命 地奔 向目 标, 要 有耐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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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1914 年修建的呢!”
我便去看看, 不相信我们能在普林斯顿找到什么中意的、
确实可以接受的东西……但这的确是个奇迹。
沃伦的名字在普 林 斯顿 是响 当当 的———他是 建 筑师, 这
座大学城里一大半房子都是他建筑的; 他早在1900 年那些年
代便开始干了。那时, 他还不是什么杰出的建筑师, 无疑只能
迎合客户的趣味———那 些人 常常 是 些大 学里 的教 授。不 过,
他的房屋合乎当时的时尚, 也符合这个城市的宗旨, 而且比那
些新建的
“ 豪华公寓”更体现他的个性。那些
“ 豪华公寓”像一
群下流女人, 在这座古老的、也曾是最可爱的城市周围四处林
立起来。这种老房子(“ 竟没有洗碗机, 可怕!”) 的价格在现代
的普林斯顿应当低廉, 这是可以理解的; 这座城市正在竭力把
有钱的买主从华盛顿和纽约吸引过来。
我们在艾 肯大 街 的 新 居, 对 我 们 来 说真 是 再 好 没 有 了。
它不大, 但一切设施应有 尽有, 还 带一座 小花 园, 一 座老 公园
也在这里。到纽约的汽车就在那拐角后面发车, 粮店也不远,
散散步就可以到达。从西边的
“ 豪华大街”来到这个比较普通
的地方, 我们对这次变 迁极感 满意。我 可以 继 续让 奥莉 加在
圣心学校学习, 让 她 去上 法 语 课、吉他 课、甚 至她 的 骑 马 课。
上骑马课就在离此不 远的 一座农 场里, 而 不是 在必 须穿 专门
的骑服和收费昂贵的 地方。 那里的 人骑 马都 穿牛 仔 裤, 而且
大多是孩子。那些马看上去很老, 显得精疲力竭; 四周也是一
片污泥。但是奥莉加学会了骑马, 对马很有热情, 跟她的姐姐
卡佳一样……奥莉加到 哪儿 都成 绩斐然, 她 学 的所 有功 课只
能燃起她的好奇心, 使 她去作 更新 更新 的尝 试和 追求。 这段
时间我们频繁的搬迁一点也没有使她感到烦恼, 相反, 她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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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 新环境倒是越来越兴趣盎然。
我们将我们的
“ 蓝鸟”, 也就是那辆福特汽车, 换成了小巧
经济的达特桑车, 尽管那 车是在 人心 惶惶 的日 子到 来之 前才
放弃的。电视和广播 中不 时传来 消息:“ 汽 油即 将告 罄”。于
是人们一个劲将自己大型舒适的汽车卖掉, 而去买日本的
“罐
头盒”。我也受到这普 遍情 绪的 影响。 这样 更节 省一 些。我
总感到这很滑稽: 亨利・福特的王国突然屈服于日本的廉价汽
车, 而且这些汽车又完 全不适 用于 美国 的道 路! 日 本汽 车适
合于小日本, 由此决定 了它们 的大 小。但节 省 燃料 已经 提上
议事日程, 于是我们便服从了时代的需要。
身处这种种操劳, 为奥莉加开车及其他乏味的事务之中,
我真想躲到一个安宁的地方去, 静静地考虑一下生活,“ 观察”
一番四周的自然界———去 某家 修道 院, 或某 个 离群 索居 者修
身养性的地方……新泽西州独具的高速运转的疯狂的生活节
奏, 跟加利福尼亚一样, 被公认为对健康也是有害的。我身边
那些 歇 斯 底 里 的 妇 女 没 完 没 了 地 东 奔 西 跑, 去 寻 求“ 活
动”———打网球、看花展、搞拍 卖、到 慈善 市场 做买 卖, 愿 怎么
干就怎么干———只 需 让 这 种活 力 来 证 明 她们
“ 仍然 年 轻”就
行。所有这些装模作样的愉快啦、活力啦, 使我感到实质上是
极大的悲哀: 人们多么害怕衰老, 怕脸上的皱纹啊! 仿佛这是
一种罪恶。像我这样的50 多岁的妇女, 却在尽力追赶自己年
轻的女儿或儿媳。好在 她们 不生活 在大 家庭 里, 不 需要 照看
孙子———而我却认为照看 孩子 是最 自然 不过 的事 情, 对 身心
都有益。
一段时期, 我很感兴趣于所谓对
“ 第三年龄者”的教育, 特
别在加利福尼亚, 我仔细翻阅过由大学推荐的夜校教学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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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 * *
我远 在 苏 联的 儿 子和 女 儿, 显 然 被禁 止 同我 通 信、通 电
话。长期以来, 我一直将我 的新 地址和 电话 号 码都 写信 告诉
儿子, 总把信写到他担 任医生 的诊 所。我已 经 9 年 没有 得到
过他的消息。只是有一次, 我试着给他打电话, 我们只来得及
说了个
“ 喂!”电话便被截断了。接着, 莫斯科话务员告诉美国
话务员说
“ 线路不通”。我也不想再打电话了, 因为我明白, 我
们是
“ 不允许”通过电话交谈的。我女儿卡捷琳娜那儿也没有
任何消息。我只在1967 —1968 年间收到过儿子几封信。
后来他突然来了封信, 是通过 一位 驻莫 斯 科的 美国 记者
转交的, 但这位记者并没有直接把信交给我, 而是先交给了国
务院。国务院看过之后, 费了一番脑筋, 把信转寄给在普林斯
顿的凯南大使: 他既然是我的
“ 保护人”, 就让他去决定该怎么
办吧。 所有 人 都为 这 封写 于 1975 年 6 月的 信 而惶 惶 不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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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是政治犯了。而在反苏 情绪 越来越 强烈 的美 国, 在 里根 当选
总统之前, 人们却开始 将我视 为
“ 苏 联的代 表”。甚 至我 的女
儿, 学校里从来没有任何人向她打听过她的先辈, 大家对她都
满不错———现在连她也突然感到人们在疏远自己。女孩们突
然不再邀她作客, 某些老 师( 不是 修士, 而 是一 些聘 用的 世俗
教师) 也一下子在她身 上找 出许多 缺点! 我去 找儿 童心 理学
家, 她也建议我干脆让 孩子 退学———退 出我 曾 经满 怀幸 福地
将她送去的那所学校……现在, 人们说奥莉加是一个
“ 有问题
的儿童”。学校里来了一 位新校 长, 也来 了一 批新 教 师, 她们
都有自己宠爱的学生; 于是奥莉加开始向我抱怨, 说同学们对
她很不好。这倒是件新鲜事……
当然, 普林斯顿仍然有 许多 人对 我 们抱 有同 情。前 面已
提到过的我的税务律师爱莉丝・布雷夫曼对我们就一如既往,
在11 年中从 无 任何 变 化, 这 期 间 一 直 由她 办 理 我 的 纳税 手
续。她是普林斯顿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由于她忘我地工作, 人
们都尊敬她。当
“ 不幸的”纳税日 期到 来的时 候, 她 仿佛 从不
休息……
《 爱莉丝, 我希望全部留在自己口袋里!》这么一幅招贴画
挂在她小小的客厅里, 我们就 在这 儿看 杂志 等她。 某位 典型
的纳税人表达出来的 这个 愿望是 无法 实现的, 但爱 莉丝 却很
敏锐地注意使她的客户不致因那位山姆大叔而过分恼火。关
于山姆大叔, 我在加利福 尼亚看 到过 完全 不同 的另 一张 招贴
画:《 上帝赐予, 山姆大叔收取》。
爱莉 丝 个 子很 小, 完 全 是个 矮 子, 有 一 张十 分 慈 祥的 面
孔, 医院里上了年纪的 护士常 常就 是这 个模 样。她 喜欢 上等
珠宝, 将这些珠宝心满 意足地 戴在 身上。她 可 以陪 每一 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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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但爱莉丝并非这么简单就走了。她放不下那些成年依靠
她的客户。她挑选了一 家应 当可以 代替 她的 公司, 并亲 自为
她的每位客户选定了 一位 律师。我 们发 现时 候一 到, 我 们的
一切仍旧正常如故, 已经 有爱莉 丝亲 自指 定的 人在 为我 们的
纳税事务操劳了。她做得比我们可以预料的还要多! 这样的
人是不会被忘记的, 我早就离开了普林斯顿, 但仍然经常想起
那位面孔慈祥的小个子妇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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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已经使人一整天都感 到扫 兴。从一 大早 起, 人 们便 互相 破坏
生活。但是, 大自然总是让我们感到慰藉, 使我们的心情复归
平静。
道路穿过一片老橡树林, 那儿的树又高又细, 低处是一层
层山杨和山茱萸。有5 年时 间, 我每天 送奥 莉 加上 学都 是走
这条路, 并观察这座林子一年四季的景色。
春天里橡树树梢还光 秃秃 的时 候, 这里 的 山茱 萸像 一片
雪白的泡沫。现在, 山茱萸的叶片已变得鲜红, 纷纷凋落。高
高的橡树也荣耀地闪 着金 光。森林 里笼 罩着 一片 薄 雾, 将一
切变得虚幻, 犹如虚实相间的中国山水画。
这年的11 月真是非同 一般 的暖 和。连 翘 也搞 错时 间竟
然开了花; 在 这 个季 节, 它那 黄 灿 灿 的 花朵 看 上 去 真 有些 古
怪。一些樱桃树也盖满 了羞 涩的白 花, 完全 不 像春 季里 开放
的那种花朵。这些花 看上去 很脆 弱, 随 时可 能凋 谢。也 的确
如此, 寒潮很 快 就来 了, 把这 些 开 得 不 是时 候 的 花 朵 一扫 而
光。
现在, 冷空气清新而透明。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 野
草一片碧绿, 在这样的季节, 它显得实在太葱翠了。强劲的寒
流尚未到来, 但不久它就 会扼 杀青草, 使 其枯 萎; 葱 翠的 野草
将变得褐黄。眼下这些日子倒是清爽的、艳阳高照。
四周一片静谧, 让人感 到大 自然 即 将进 入常 规。空 气中
弥漫着令人心满意 足的 气氛, 这 从树 木 上看 得出 来———它们
在漫漫炎夏之后正享受着这份清凉。
我有时候在傍晚时 分出 城去 看看 日落。 今天, 西边 天际
呈现出一派金黄, 这是 一次灿 烂而 欢腾 的日 落。天 空渐 渐变
得越来越红, 预示着将有一个凛冽的寒夜。高天之上, 云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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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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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现了人的极大善心。
那时奥莉加10 岁, 多 少已开 始长 成不 安分 的 少女( 电视
看得太多, 需要同大伙儿 玩, 而不 仅仅只 同我 呆 在一 起, 并且
因为我不喜欢让许 多人来 家中 聚会 而常常 抱怨 我) 。有 一次
她决定我行我素了。
我像通常一样很早 起身, 到 厨房 给 她做 早饭。 当我 来叫
她时, 却没 有 人 回 答。大 门 旁 边的 地 板 上 放 着一 张 小 纸 条。
“ 亲爱的妈妈, 我出 去了。请 星期 三在公 共汽 车 站旁 边接 我。
请原谅我, 但我必须走。
”
我跑进她的 寝室———她 不 在! 该死 的电 视, 多 少次 把如
何从家里出逃的详情演给孩子看! ( 就在不久之前, 我们还看
过这样的故事。
) 是公共汽车站啊! 要是她去纽约———汽车可
就停在我家对面拐角那边———到了纽约, 就别想再找到她了,
那可是大得出奇而又 到处 是犯罪 的城 市啊, 大 街小 巷全 是小
偷、吸毒者、杀人犯哪……或许, 她还没离开!
我顾不上换下暖和的晨衣, 一下子冲出家门, 可在我们这
条僻静的小巷里, 任何 时候都 阒无 人迹。或 许 我还 在厨 房忙
碌的时候, 奥莉加已经准备妥当, 并且出走了。我不知道该怎
么办, 便敲响了邻 居的 门———没有, 她不 在家。 我敲 了一 家,
又去敲第二家。门开了, 门 后站 着那 位首 领, 像 一座 大铁 塔。
他目光向下, 瞧着我。
“ 我女儿跑啦!”我大声叫道, 可他仍然瞪着我, 一动不动,
像一尊雕像。
“ 您瞧! 她给我留下一张字条, 要我星期三到汽
车站接她。可我怎么找得到她呀!”
他什么也没回答, 眼里 却闪 过一 道 亮光。 他飞 快跑 到他
的老爷车那儿, 向我做了个肯定的手势, 便驾车走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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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车很快消失在拐角处。他打算干什么呢? ……
我飞快 奔 回 家 去 打 电 话 报 警, 说:“ 我 女 儿 从 家 中 跑 掉
了。
”他们一点也不奇怪, 记下了女儿的特征, 但没流露出任何
情绪。孩子离家出走是常有的事。他们会把她的照片往邮报
上一登, 就再也不去理会。我穿好衣服。给朋友们打个电话?
到大街上去瞧瞧? 我的 心狂 乱地跳 个不 停, 就 像往 常突 然发
生休克那样。要不要 给学校 打个 电话? 或者, 最好 别再 制造
惊慌? ……
我不记得在这种充满焦虑的状态中过了多少时间。我服
了些镇静剂, 喝了些冷水; 可在我的想像中却出现了那些可恶
的电视节目中的恐 怖画 面———被拐 骗的 小女 孩, 流 落在 大城
市的街头……我咒骂自 己, 当自 己的女 儿需 要 泄放 她的 精力
时, 我却懒得活动, 追求平静。啊, 她干么要这样做呢? 最近,
我们连拌嘴的事也没有发生过啊!
门铃响了。我打开 门, 首先 看到 的 便是 那位 首领。 他站
在那儿, 满脸笑容。我女儿站在他的大腿后面, 一脸惊骇和歉
疚。
我们母女俩抱头痛哭, 幸福的泪水刷刷地流下来, 不住地
你亲我我亲你。她手 里攥 着一小 束春 天的 水仙 花。
“ 这 是我
给你买的,”她说。我禁不住失声大哭起来, 完全不知所措。
这时候首领已经 往自己 家 里走 去。
“ 您 怎么 找到 她的?”
我朝他大声问道, 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
“ 她会讲的,”他顺口
说道, 一边走着, 一边回头向我挥手致意。他不能把时间花在
闲谈上。
当我们都擦干眼泪, 恢复 平静 以 后, 奥莉 加向 我 说, 她一
个人往前走哇、走哇, 后来走上了大街。那里的几家店铺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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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的一名代理人在招收学生, 便前去找他。
在美国, 人们不喜欢送孩子上寄宿学校, 觉得那是英国人
和法国人的传统。在美国, 只有大一些的孩子能进很有特权、
很昂贵的新英格兰寄宿学校。当然, 也有一些专为孤儿、为无
家可归的孩子、为各种在 心理 和生理 上有 问题 的
“ 困难 儿童”
开设的寄宿学校。
欧洲传统相信, 寄宿学校对儿童心理有十分良好的影响,
可以发展他们的自主 能力, 让他 们摆 脱父 母经 常是 专横 的照
管, 这种照管对年轻的 心灵是 一种 压制。那 些 富有 而具 慈爱
之心的父母把自己的 孩子 送入寄 宿学 校, 认为 这么 作对 孩子
更有好处。在美国, 这却被看做是对孩子的某种惩罚, 或是一
种逃避为孩子操心的 懒主 意。甚至 我们 的朋 友, 一 位主 教派
牧师, 也持这样一种看法。但我却与此相反, 坚信奥莉加的整
个心理结构都要求得到
“ 集体的环境”———在这一点上她很像
她的父亲。她 父亲 是 如 此醉 心 于 塔 里 辛公 司 的 公 共 生活 方
式。我继续研究寄宿学校的情况, 收集资料, 同纽约的代理人
谈话, 但我却觉得作这 种变迁 的时 机尚 未到 来。欧 洲寄 宿学
校招收11 岁的孩子, 这就是说, 还得过一学年。
这期间我曾到英国去过一次———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我
答应了同马尔科姆・马 格里 奇参 加 ΟΟΠ 的一 个节 目, 暗 自希
望在那里多了解一些学校的情况。可马格里奇和他妻子却异
口同声地对我大声嚷 道:“ 现在人 们都 从英国 往 加拿 大、往澳
大利亚跑, 随便往哪儿跑, 谁也不到这里来! 您女儿将会对英
国寄宿学校感到憎恶! 我们 认识一 个美 国女 孩, 她 父母 将她
送到英国学校上学, 这对 她简 直是个 不幸!”但 他们 的结 论不
能使我信服。有人认为, 我的想法是满不错的, 同时对于像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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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 * *
由于我重新住在了东 海岸, 常 常回 忆我 刚 到美 国住 在这
一带地方的头 几 个 月, 现 在 我 想将 这 一 切 都 让我 女 儿 看 看。
于是我带她到住在罗 德岛州 布里 斯托 尔的鲁 菲・布 里格 丝上
校那儿去。1967 年我曾在那里住了几个月。
那时, 布里格丝上 校向 我介 绍了 感 恩节———那 是美 国的
家庭节日, 没有什么政 治色彩。 现在, 她 邀请 我 同女 儿一 道,
去过7 月4 日的独 立日。在 她的 那座小 城, 这 个节 日每 年都
过得郑重其事、颇具新意, 同时也有传统意味。
我们高高兴兴地到 她那 里去 了。上 校没 有多 大 变化, 只
是她的肺气肿更严重了, 但她不想戒烟。奥莉加马上向
“ 家里
人”———一只很大的硬毛犬 和两 只猫 奔 去。其 中一 只猫 已是
我17 年前的老相识了, 可仍然保持着那种令人愉快的绅士风
度, 打着呼噜表示亲热。另一只猫和那只狗, 则和早已死去的
老朋友如出一辙。
在大学城普林斯 顿,7 月 4 日独 立 日从 未 引 起人 们 特别
关注; 在那里, 每年6 月的大学毕业生庆典才是更为重要的事
件。在这里, 在布里斯托尔, 独立日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传
统事件。庆祝游行经过 主要 大街, 可以 直接 从 上校 家的 阳台
上观看。她也为客人安放了椅子———就安在树下的草地上。
上校端着食品跑来跑 去, 跟通 常 一样, 穿 一双 高 跟鞋, 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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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把女儿介绍给我的老 友, 介绍 给我 到美 国 之初 便结 识的
熟人, 我总觉得是很大 的乐事。 我的一 位瑞 士 老朋 友安 东尼
诺・杨讷尔又邀请我。他是外交官、现在是任驻罗马大使的最
后一年。他给我写了一封信, 要我去罗马, 到他和亚得里安娜
那儿去, 并答应带我们去参观罗马及其郊区。
“ 我们是最后一
年有这种机会了。我快 退休 了。
”他 写道,“ 我 记得 很 清楚, 您
几乎没有看到过罗马!”他开玩笑说, 提醒我1967 年在罗马秘
密地逗留了3 天。
我真是想去极了, 便开始作准备。可是, 去英国参加同马
格里奇一起举行的电 视节 目使我 的计 划全盘 打 乱: 在晚 些时
候的7 月, 罗马已经太热。我想, 杨讷尔和亚得里安娜肯定生
气了; 而且经过许多年后, 现 在又 带着奥 莉加, 与他 们的 会面
却未能如愿, 我自己也很不痛快。对瑞士的英国寄宿学校, 杨
讷尔无疑是大加赞赏的, 而且跟我一样认为, 没有比这更好的
少年国际教育了。我们本来应当抛弃同 ΟΟΠ 的一切计 划, 到
罗马杨讷尔那里去的, ……可是, 同马格里奇相会的计划早就
定好, 不幸的是日期与杨讷尔的邀请重合了, 我便不得不去了
英国。我怎么也不能 原谅自 己这 个愚 蠢的 作 法。再 说, 比起
有些古怪和浅薄的马格里奇来, 作为人, 杨讷尔和亚得里安娜
对我的意义要大得多: 果然不出所料, 同马格里奇一起作的节
目差极了。可马格里奇非常固执, 厚颜无耻地要我去, 不容我
考虑一下, 而杨讷尔却一 直很 有绅士 风度, 非 常 彬彬 有礼, 一
切
“ ……以您方便吧。
”我最后只得去了英国, 后来就什么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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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办不成了。
不久, 杨讷尔告老退休, 并且得了重病。我们还在一个短
时期里互相通信, 后来他便音信渺无……不久, ———那时我已
到了英国———便 得 知 他 已去 世。 无 论 他 妻子 还 是 儿 子 马 科
———过去的
“ 小孩”已 长 大成 人, 现在 是 医生———都 没有 给我
写过信。我们之间的深厚友情就此惨淡结束。我对这友情曾
抱着极大的希望———要是 1981 年 6 月 的罗 马 之行 得以 实现
就好了。我多 想把 我 一 直引 以 自 豪 的 女儿 奥 莉 加 介 绍给 他
啊! 只有心怀成见的人 才不 会被这 个可 爱、聪 慧而 活泼 的小
女孩迷住; 一般来说, 大家都会被她征服。
早些时候, 我曾带上她 一起 去见 另 一位 早年 的朋 友。这
正是那位美国驻德 里 大 使馆 秘 书,1967 年3 月, 我因 拒 绝返
回苏联曾求助于他。那 时候 我同他 一起, 经 历 了从 德里 经罗
马到日内瓦的难忘
“ 旅 行”。鲍勃・瑞尔和 他的 妻子 现在 邀请
我和奥莉加到北卡罗来纳州同他们一起度假———他们在那儿
的沙滩浴场租了一套夏令住房。我们把自己的达特桑装得满
满的, 收集了一些必要的旅行地图, 便往南方出发。
8 月里, 正是所有 美 国人 坐 上汽 车 漫无 目 的 外出 旅 行的
时候, 公路上的交通惊 人地拥 挤。但我 能根 据 地图 和旅 行手
册找路。现在, 我完全从过 去带 着奥莉 加驾 车 的恐 惧中 解脱
出来。这次旅行相当称心如意, 我俩总是回忆起它。
对于休息而言, 再没有 比在美 国公 路上 驾 车旅 行更 好的
了。我深信, 旅游者驾车出行, 在这里也是最方便的。新鲜事
可多了———可以观赏这 个国 家, 了解 它 的历 史。一 路上 我们
参观诺福克港口, 港口 的泊位 上停 泊着 库斯 托的 快艇。 而奥
莉加却对马里兰州的野生矮马驯养场大感兴趣。矮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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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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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轰动性报导, 是
“ 自由报刊”的典型表现。鲍勃・瑞尔和罗马大
使馆遇上了极为复杂的局面。
那时候, 我呆在罗马的一套小房间里有3 天闭门不出, 甚
至连这个房间在哪条 街也 全然 不知。窗 外, 除 按意 大利 方式
在二楼高度上用绳子 晾晒 的衣 物外, 什 么也 看不 见。小 房间
包括一 个 客 厅 和 一 个 卧 室。我 坐 在 卧 室 里, 而 所 有 其 他 人
———看得出他们是使馆人员———都坐在客厅里。那儿的电话
响个不停。脸色苍白、心绪 不宁 的的鲍 勃终 于 通知 我说:“ 由
于某些原因”, 我不能径直前往美国, 而应当停留在什么地方,
以便弄清
“ 势态如何 发展”。成天 都有 电话找 他, 叫 他去 大使
馆, 他接到大量互相矛盾的指示。
我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没有因遭到拒绝而大发雷霆, 也压
根儿不过问事件的进程, 这大大减轻了他的压力。我只为
“冲
出牢笼”而极感幸运, 而且 最为满 意的 是, 显然 谁也 不打 算再
把我送回莫斯科。既然 什么 也没向 我说 明, 发 生在 周围 的一
切细节便对我没有意义。我活了41 年, 从来没有作过什么决
定: 这些事总有人为我 代劳。需 要的 仅仅 是有 耐 心, 要等 待,
而主要是应当彬彬有礼、心情愉快、保持良好的风度。这后者
看来在目前状况下是 非常 有益的, 因 为苏 联已 通过 驻世 界各
地的大使馆发表声明, 说
“ 阿利卢 耶娃 是位病 人, 对 她的 话不
可认真”。因此, 不管人 们是 否相信 莫斯 科, 都 等着 瞧我 是否
有精神失常的举动。但是, 既然我不抽烟, 不服用安眠镇静药
丸, 不大哭大闹, 大家就 明白 了, 这显然 是莫 斯 科在 故意 散布
谎言。
那时, 人们给我带来一些书籍杂志, 于是我便全神贯注地
读起了世界闻名而在苏联我们却完全读不到的小说———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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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帕斯捷尔纳克的
《 日瓦戈医生》。
我直接来自印度, 心里 充满了 使印 度闻 名 于世 那种 精神
平衡。在我一生中,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平静, 从未如此相信一
切都将变得美好。这是 同印 度人, 当然 也是 同 辛格 本人 3 年
的交往中学到的东西。 而且 我感到 多么 高兴, 因为 我给 了苏
联政府一记耳光! ———正如 美 国人 所说, 这 是 他们 应得 的惩
罚, 是他们
“ 咎 由自 取”。 他 们对 人 们 私 生 活的 干 涉, 他们 迫
害、监视、禁锢、支配人们 的整个 官僚 体系 …… 在我 同辛 格的
交往历程中已暴露无 余, 那就 叫他 们去 恶有 恶报 吧! 愚 蠢必
当受到惩罚。
华盛顿同样十分清楚: 一, 我在声明中丝毫没有请求在美
国避难; 二, 我准备前往
“ 任何英语国家, 只要这个国家不处于
苏联的影响之下”。我签署了一系列文件, 表明的正是这样一
种态度。这都是我在罗马逗留期间作的。我从未请求允许我
进入美国, 因为我根本不 知道提 出这 种要 求需 要具 备的 一切
手续。但是我决不希望再返回苏联, 这一点, 我曾经讲得非常
具体。我在几个文件上签字, 表明我愿意去澳大利亚、去新西
兰———到哪里我都无所谓, 只要这个国家讲英语, 并且不受共
产党人及同情其制度 和政 党的 人压制 ……很 遗 憾, 我现 在才
明白, 印度曾意欲将我送返莫斯科———当时, 苏联在印度的影
响实在太大了。
我们呆在罗马期间, 美国人成功地说服了瑞士, 发给我临
时入境签证。 我答 应 了 这样 一 个 条 件:“ 不 参 与 任 何 政治 活
动。
”根据我的理解, 这也 是指不 同新 闻 界见 面。当 时我 并没
有考虑过瑞士的问题。除了一般的历史和地理情况之外———
我对这个国家一无所 知, 我怎么 也不 曾想 像蓦 然之 间能 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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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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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一等。又出现了一个新 的计 划: 因为意 大利 电 视台 的摄 像机
已准备妥当, 要录下我们 登机 的镜头( 行动 保 密也 是枉 然!) ;
于是决定让我通过驾 驶员 入口登 机, 邮件 和军 需品 也是 由这
里通过。因此我们驾车 驶往 机库, 并在 那里 等 候一 辆小 轮摩
托车。摩托很小, 我坐在 大感 惊恐 的意 大 利驾 驶员 身后———
他一句英语也不懂。后来, 在已是茫茫夜色中, 在远处射来的
耀眼灯光下, 摩托开始向飞机驶去。当然, 我完全不了解到底
是怎么回事———是一场 故弄 玄虚 吧! 但 我认 定, 怎 么好 就怎
么做。谁也没向我作任 何解 释, 为什么 我们 要 用这 种令 人不
解的方式登机。我干脆认定这一切都犹如侦探小说……
我们来到离飞机不远 处时, 看 到一 个高 大 的人 影冲 着我
们打手势:“ 停下, 停下, 赶快回去! 离开这里!”我这位可怜的
意大利人, 早已被这古怪 的游 戏吓住, 此 刻变 得 目瞪 口呆; 马
达也熄火了。他满头大 汗用 尽全力 发动 马达, 但高 个子 仍然
一个劲挥手, 要我们从这里滚蛋。马达终于发动, 我们向机库
那边猛然倒回去。这时意大利人向我暗示, 要我下车; 我一下
车, 他立刻把摩托开走了, 把我一个人留在一群建筑物和几个
仓库棚之间。四周漆黑, 我提着手提包站在那里, 什么也搞不
懂。
在一座像 大仓 库 的 房 屋 里亮 着 灯 光, 我 便 向 房 门 走 去。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 向楼 梯上走 了几 级便 坐下 来, 因 为我
的双腿简直支持不住了。我不知道在这石砌的台阶上就这样
坐了多久, 但我觉得仿 佛坐了 一辈 子。( 实际 上, 从 与鲍 勃分
手算起, 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
) 我干脆坐着等待, 看往后会发
生什么事……他们不会就这么把我扔掉———总会有人来的。
正在这个时候, 鲍勃在 飞机机 门旁 边同 机 组人 员争 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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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 不让他们关门; 电视记者也等在那里。他搞不清我怎么还
没经过另一道门进 来, 可是, 没有
“ 瑞 尔太 太”他 不能 飞走, 所
以不让机组人 员 关 上机 门, 要 求 等 等
“ 已持 有 机 票 的 瑞尔 太
太”! 他不知道, 我们已 被调 转方向, 送 到远 离 飞机 的另 一个
地方。最后, 他不得不下了飞机。飞机门关上了, 飞机飞走了
———机上载着我的皮箱呢 …… 鲍勃 心里 真是 大惑 不 解, 我到
底到哪里去了呢? 他作 了各 种各样 的假 设, 甚 至想 到我 是失
踪了, 或被别人绑架了。现在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在机场找了好久, 也找不到送我们来这里的任何人, 也
无法向任何人打听到我的下落。最后, 他终于找到一个人, 便
驱车在飞机库旁边寻 找我, 也 并不 准确 地知 道什 么情 况。当
我终于看见他时, 我们竟扑在一起紧紧抱住彼此的脖颈: 我也
担心永远再见不到他了! ……
已是深夜时分, 我们被 带到 另一 个 意大 利式 套房。 在小
客厅的圈椅上, 大家都困乏得呼呼入睡了。第二天早上, 我们
要坐一架包租的小型 飞机 离开 意大利。 现在, 这件 事已 弄得
十分糟糕!
微明时分, 我们被送到机场。汽车直接驶入机库, 那里有
一架小型意大利国 际航空 公司 的飞 机等 着。我 们坐 上飞 机,
飞机迅速驶出机库, 立刻腾空而起。
这是一次越过阿尔 卑斯 山的 美 妙飞 行。从 舷窗 往外 望,
只见白雪皑皑的山峰 被霞 光染成 一派 淡红, 那 可真 是大 饱眼
福。几天的等候和最后发生的事情, 使鲍勃脸色发白, 疲惫不
堪。他开始向我解释下 一步 的安排, 因 为到 日 内瓦 我们 就得
分手, 他得返回德里的 大使馆 去。在日 内瓦 会 有瑞 士外 交部
代表克里斯蒂诺先生 前来 接我。他 要作 自我 介绍, 我必 须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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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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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时, 最好在这里讲讲那些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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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① 见本书的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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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量过。格林鲍姆、沃尔夫与恩斯特事务所创办于本世纪初, 到
1982 年关闭, 关闭的原因不明。但是它为 我签订 的所有 协议
却仍然有效。阿利卢耶 娃基 金会过 去的 监护 人, 现 已退 离这
一职位而又健在的, 有凯南、施瓦茨和莫利斯・格林鲍姆, 但以
往的事情他们连听都不愿听。我的畅销书都不掌握在我的手
里; 录入每月书目这一权威俱乐部的我这两本书, 再版已毫无
希望; 两本书现在只给它们的作者制造麻烦。
我的写作活动 就是 如 此 一幅 可 悲的 图 景,70 年代 末, 一
位客观的、没有任何利 害关系 的律 师就 向我 说得 很明 白。我
作为书的著作者, 可能已 经死 了, 无论如 何, 在 法律 上我 好像
已经不存在了。我认为, 凯 南作 为在欧 美出 版 了大 量著 作的
作家, 在另一个作家来到美国的头几个月里, 他对这位作家的
命运曾多有操劳; 因此, 试图 帮助 这位作 家, 从 他那 一方 面来
看, 只是自然而友善的举动。但是, 我每次试图同他谈这些话
题, 他都称不愿意
“ 旧事重提”, 可他本人却又曾如此积极地参
与了这些
“ 旧事”。他 甚至 装出一 副
“ 对这 些事 情一 点也 不了
解”的样子, 尽管他对 自己 出书毫 不含 糊: 他的 所有 权利 无疑
都牢牢抓在他手里。所以, 在我住在普林斯顿的最后几年里,
我再没有同他愉快地见过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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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是当年使我对美国留下第一印象的地方。
现在, 一位普林斯顿的友人建议我到长岛的北端去, 过去
我在布里奇汉普顿附 近的 埃莉 诺・弗丽 达家 呆过。 在普 林斯
顿我住房边一棵小小的李子树开花了。我们一路把车开得很
慢, 希望什么都不放过, 能仔细瞧瞧四周的景色, 观察一番, 思
考一番。我们从南边 绕纽约 一圈。 现在, 大 海 展现 在我 们右
边, 一片蔚蓝, 还带着寒意。我们快到布里奇汉普顿的田野和
牧场了。我在荒凉的海 滨浴 场认出 了埃 莉诺・弗丽 达那 幢小
房子。
在1967 年, 在那个永远 难 忘的 年头, 在 报 刊的 一切 喧嚣
平静之后, 在一次复一次的电视采访结束之后, 在我第一本书
的片断发表之后, 我曾 在这儿 度过 了夏 季。那 些预 先发 表的
章节, 绝对地歪曲了我的事实、我的思想和我的经历———压缩
的
“ 摘要”是我的译 者在未 同我 商量 的情况 下搞 出来 的, 是对
我的凌辱, 使我不寒而栗。我明白, 我作为著作者再也不复存
在了: 我的文稿 别人 可 以 拿 去 为所 欲 为 …… 而 在 这 里, 在 海
边, 则可以将这一切统统忘却。应当忘却, 以免气疯了。
现在, 我在这海滨浴场上来回徜徉, 收集被大海冲得光滑
圆润的小石子, 拣碎木片, 看 海鸥。 四周 空空 荡荡, 吹着 清新
的风。回顾最初那些日子, 我取得了轰动一时的成就, 心里还
存有高兴而天真的企盼, 我能说什么呢?
我已经老了15 岁, 我 有了 一个 美国 女儿, 她是 我的 支柱
和根基, 现在一切都靠 她了。不 然, 生活 就没 有 任何 意义 了。
我曾对许多人感到失望———这是个人的失望。我感到苦恼的
是, 金钱总是居于首位。整个生活, 所有其他的事情都在其次
……我不能原谅我的丈夫和他的公司———他们也贪图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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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钱。我爱过我 的丈 夫, 并 不 惜为 一 切 出 资 付款, 使 我 从而 破
产, 使女儿无力接 受 教育, 而 他———却接 受了 我 的所 有捐 资,
对女儿, 对女儿的前途则从来不闻不问。在我这个新的国度,
我对家庭的憧憬破灭 了, 我曾 感到 痛苦。叫 我 最伤 心的 就是
希望破灭, 而不是丧失金钱。
……沙滩上, 两只比利牛斯白色大牧羊犬跑来跑去, 快活
地跳跃着, 同拍岸的波浪嬉戏、互相追逐着。一位穿黄灿灿上
衣的妇女在同狗逗趣, 她手里握着两根长绳, 绳子拴在狗的颈
套上。一个蓄灰色头发、面 孔很 年轻的 人完 全 被两 只狗 吸引
住了, 兴奋地盯着它们。他穿一件沙土色上衣, 坐在沙子里一
床陈旧的被子上。海风 拂弄 着他的 一头 白发, 吹在 两只 狗毛
茸茸的长尾巴上, 刮走 海浪上 的泡 沫。这一 幅 图景 在凝 重而
又和谐的色调中显得 多么 完美, 我不 禁用 我的 袖珍 照相 机将
它们全拍了下来。
刚到美国那时候, 我本 来可以 为自 己选 择 任何 活动 方式
( 或者我是这么看的) , 我很想认真地拍些照片, 制作一本美国
人像摄影集……然后学会拍电影, 制作一部风光片, 表现大自
然在它的沉默 中, 在 它 无 言 的 寄语 中 向 我 们 所诉 说 的 事 情。
但这从来没有实现。代之而来的, 是人们不断建议我去
“ 教俄
语”或从事
“ 苏联 问题”研 究———一件 我 憎恶 不已 的活 动! 不
过这是一个老套子了: 所 有叛逃 者最 终都 落得 要么 搞语 言教
学, 要么当
“ 苏联问题专家”。我一样也不需要干, 我有我自己
的理想。不过我从 来 未 能 如 愿 以 偿。 我 没有 实 现 自 己 的 理
想, 却作了一个孤苦无援的小女孩的离婚母亲, 我得把这孩子
养育成人, 教会她在这个严酷的世界生活。
我女儿多半会在欧洲 的寄 宿学 校毕 业; 由 于这 些学 校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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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 * *
作为外国侨民, 只有在美 国生 活 10 年之 后, 我 才终 于有
了申请归化和加入美 国国 籍的 权利。许 多人 认为, 我结 婚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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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以这种方式获得美国国籍。但美国的法律往往连美国
人自己也搞不清楚。 用婚姻 这种 方式
“ 帮 忙”, 只是 在第 二次
世界大战之前的事情。
从1969 年起我成了无国 籍人 士, 那 时候, 苏联 政府 盛怒
之下取消了我的苏联国籍。说实话, 我倒是喜欢这样的生活,
因为我不属于任何一 个政 府! 然而, 既 然我 已 有了 一个 美国
女儿, 她的命运又将同美国联系在一起, 于是我感到我也应当
属于美国, 便终于递交了申请。
我已习惯了美国生活方式, 我有许多好朋友, 我喜欢许多
我们曾去过或居住过 的地 方, 同时, 也难 以想 像, 我 还会 到其
他什么地方去生活。这已是1978 年了。那时候, 我还没有考
虑我女儿到欧洲上寄宿学校的事。
考试那天,3 名来 自 普林 斯 顿和 新 泽西 州 的 证人 陪 我同
去。那两个州都是我在美国住得比较久的地方。我的证人一
个是教师, 一个是邻居, 一个 是朋 友。过 后, 去 新泽 西州 纽瓦
克归化事务法院的日子又到了。
大厅里聚集着90 名像 我一 样提 出 申请 的人。 法院 大厅
无法容纳所有的陪伴 者, 便请 他们 留在 门外。 我开 始观 察我
周围那些人的面孔———他 们大 多是 西班 牙人 或东 方 人, 根据
叫到的名字 也 可以 对 他 们 作出 判 断。 叫了 一 个 波 兰 人的 名
字, 有一个人来自阿富汗。我的名字
“ 拉娜・彼得斯”此前早就
在使用了, 没有令任何 人感到 奇怪。对 于这 里 的绝 大多 数人
而言, 英语并不是他们的母语。
那是11 月一个寒冷的日子( 11 月20 日) , 那 些人都 穿得
很暖和。衣服是整洁 的, 但却是 廉价 货。人 们 看上 去神 情严
肃, 许多人都带着孩 子———看来 是家 里 没有 人照 看他 们。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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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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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就曾经是共产 党 员 的人, 法 律 却禁 止 如 此 迅 速地 让 其 入 籍。
我属于要作10 年
“ 检疫”的 一类人。 我虽 然参 加过 苏联 共产
党, 但是在政治上从不积极; 而美国当局对这一事实实际上并
未考虑。我这个党员其实徒有虚名———犹如苏联的许多人一
样。我完全能够请求某一位对我友善的国会议员让我很快入
籍。但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生了一个美国女儿, 我可以
等待。我没有地方急着要去。
只有一道手续使我不 安: 对美 国国 旗宣 誓 时有 一句 誓词
———保证
“ 拿起武器保卫共和国”。我们大家都齐声颂读了誓
词, 我也这样做了。不过我知道我不是战士, 永远也不会为任
何目的而
“ 拿起武器”。我周围所有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武装战
士的样子。我想, 我们大家应当宣誓忠于和平, 而不是保卫共
和国。我在这里有一个 美国 女儿啊, 我 在苏 联 还有 孩子 和孙
子啊———我不考虑和平还能考虑什么? 我希望永远再不发生
战争, 我希望我对美国国旗发出的誓言, 能够成为一个和平的
宣言。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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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困, 但所有人都得干相当 多的 活计, 以维 持中 等 的生 活水 平。
她顺从着性格刚毅的母亲, 遵循着长老会的教规, 渐渐长大成
人。
在这个家庭的许多规 矩中, 有 一条 是雇 年 轻的 外国 侨民
干活, 培训他 们, 直 至 他 们 最终 学 会 能 够 独立 谋 生。 关心 他
人, 在各方面帮助他们, 是她的家庭的最重要待人准则。这也
体现着对上帝的虔信, 对他人 需求 的尊 重。人 类伦 理学 这一
课, 她从童年 时 代起 便 学 过 了; 她 有 着 天生 的 对 他 人 的同 情
心, 也许最后能成为一 位大 人道 主义 者———要 是她 不把 自己
的全副精力倾注于家庭, 特别是孩子们的话。她结婚很早, 有
6 个孩子。她就喜欢作母亲, 并把这件事看得非常认真。
但是, 由于一次不幸的事 件, 她 喜爱 的小 女儿 丧 了命, 另
一个女儿也不得不送 去终 生医 治。而后 来, 又 发生 了一 件更
糟糕的事情。
她热爱自己 的丈 夫, ———一 位 热情 洋溢 的年 轻神 甫。丈
夫在长老会和对人的态度中探寻新道; 而她, 却是一位诚恳实
在的人, 不可能在所有 事情上 都赞 同丈 夫。她 丈夫 站在 大自
然、生命与一切天成之物的九霄高度, 很快便醉心于风行一时
的裸体主义。他在这条 道路 上不停 顿地 走下 去, 认 定这 是精
神的潜力和待人态度 的意 义所在, 不 久便 成了 这个 运动 的领
袖之一。许多年来, 她都曾试图屈从于丈夫这个作法, 尽力去
适应他的需要; 然而她心 里明 白, 她不 能撒 谎。现 在, 她 丈夫
大半时间都在 裸 体 主义 者 的 群 居 地度 过, 那 地方 离 家 很 远。
她终于同他离了婚, 尽 管那时 候离 婚还 是很 少有 的事 情。不
过她应当按照自己的准则, 而不是遵从他的信念去生活。
后来, 他们各自找到了伴侣, 但她很快又寡居了。她这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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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暂的第二次婚姻是幸福的, 给她留下一段珍贵而美好的回忆。
第一次婚姻生下的4 个孩子已长大成人, 都同她很亲近, 总是
很听她的话。此后, 她独自一人生活了很多年, 就住在普林斯
顿卡内基湖畔的一幢小房子里。
1967 年 我来 到 普林 斯顿 不久, 便通 过她 儿子 见 到了 她。
那时候, 她儿子是我的 邻居。她 不费吹 灰之 力 便征 服了 我的
心: 她是一位温柔而安详 的妇 女, 母亲味 十足, 睿智 而又 充满
自尊, 具有我所喜爱的女性的一切优点。她从不搬弄是非, 总
是尽力理解别人的观点。很快我便开始向她表白自己的喜怒
哀乐。我向她倾诉了我 不幸 的婚姻, 倾 诉了 同 留在 苏联 的儿
子和女儿, 以及后来的 孙子人 各一 方的 痛苦。 这一 切她 全能
理解, 她的心肠非常好。
我向她吐露了我的困难: 人已不年轻了, 又得在这陌生的
文化氛围中培养女儿。 她的 现实态 度、镇定 精 神和 真正 坦荡
求是作风一直支持着 我。她 不是一 个爱 感伤 的人, 不是 那种
总爱悲伤落泪的
“ 老奶奶”。不, 她总是既刚强又温存, 甚至在
她90 高龄时也是如此。
庆贺她在90 岁生日的时 候, 全 家大 小30 多人 从四 面八
方赶来。他们似乎都 是
“ 突然 而至”, 租下 当地 一家 俱乐 部以
作隆重庆祝之用。她现 在可 以充分 享受 她漫 长的 一 生, 她对
后辈的爱所获得的 果实 了———现在, 关 怀的 热 浪又 从孩 子们
那儿返回给了她。她知 道这 个爱的 轮回 过程, 并以 此而 感到
自豪, 因为这中间包含 着她生 活的 哲理。她 喜 爱这 一群 喧喧
嚷嚷、形形色色、各有成就的人, 从不去干预他们的独立性, 但
也不允许他们去
“ 主 宰她的 生活”。因 此, 当有 人将 一个 典型
的 美国式 想法———送 她去 养老院———提 出来 的时候, 遭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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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十年
她的断然拒绝。
“ 在保育院里安度晚年”对她并不合适。
她生活的最后几年, 通 常是长 时间 坐在 靠 大窗 户的 圈椅
上度过的; 窗户有宽阔的视野, 可以望见湖泊。从窗里欣赏那
一片湖水, 那映在水中的树影; 欣赏小鸟和草木并把它们记录
于心, 成了她非作不可的 事情: 她 善于观 察, 善 于把 自己 融汇
在四周的美景之中。这对她是一种极大的需求。也可能这是
她的视力渐渐减退了, 美 丽的湖 景和 熟悉 的树 木在 她眼 中渐
渐变得飘渺模糊, 越来越可望而不可及了。
当她再也无法阅读的 时候, 便 开始 用录 音 机听 新书 的录
音, 她发现这甚至比把书 捧在 手里读 更好 …… 邻人 们常 来为
她大声朗读信件。给她 写信 的人很 广, 就像 电 影明 星的 情形
一样; 世界各地都有人给 她写 信, 因为 她爱 人, 爱 大家。 一些
孩子和少年常到她家去, 家庭生活不和睦的年轻夫妇也去; 她
总是很认真地倾听别人生活的经历。
她坐在窗边圈椅上读 书的 那个 客厅 堆满 了书 报 杂志, 客
厅四周全是盆盆罐罐, 里面种 着花 草。在她 的 房间 里从 来没
有住着一个
“ 老妇人”的 气氛。 她甚至 不是 一位
“ 老 太太”, 总
是穿得干干净 净, 头 发 梳 得 亮 亮光 光, 将白 发 盘 成 老 式的 发
髻。她腰板挺直地坐 着, 高 扬着 头———这是 一 种行 为恣 肆的
现代妇女所没有的极美的姿态。她就在这个客厅里度过了她
一生中最后的30 年。
她总是把许多时间花在长老会教堂里, 不过她向我承认,
她儿子尽管是 公 谊 会教 徒, 在 宗教 信 仰 上 却 同她 非 常 相 近。
她容忍别人的意见, 投身于旨在维护世界和平的多种活动, 慷
慨支援慈善 事业, 以一 切 办法
“ 搭 桥”, 促进 现 代 人 类 相互 了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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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她享受着在高龄获得 宁静 的优 越, 喜欢 对 年轻 的来 访者
讲述这个话题———那些人在40 岁、
30 岁便 害怕
“ 衰老”。
“我
喜欢回首往事, 对过去 的生活 很满 足。这 有什 么 好怕 的?”她
十分认真地说。对于死, 她一点也不害怕。
“ 我随时准备死去, 随时准备着,”她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
上帝还没召唤我, 我的活早就干完了。我想到死, 就像想到一
种新的体念, 既有趣又重 要。当然, 这决 不是 路的 尽 头, 我满
怀好奇心等待着死亡到来……”在她的生活中, 既没有感伤的
情绪, 也没有空洞的说教。
我们住在普林斯顿的 时候, 我 常 常到 她家 去, 每 次去, 都
是因为需要从她那儿获得力量, 获得日常生活的智慧, 获得她
那种恬淡的信仰和对他人意见的极度宽容。她是我的一座救
命礁, 同这座礁石接触 就能永 远叫 人得 到慰 藉。她 完全 理解
寄宿学校对我女儿的 必要 性, 并对 我们 去英 国表 示祝 福。她
本人就一直热爱着这个国家。
所有这些年, 我在新的国 家开 创, 经 历了 希望 与 热情、痛
苦与失望、损失与成熟, 她始终是我在现代世界这个汹涌澎湃
的大海中的一座救命礁———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贸然投
身于这个大海。当我想到她, 想 到她的 全部 生活时 ① , 我 总是
很明白地感觉到, 无论如 何, 我是 多么深 挚地 热 爱着 美国, 热
爱着她的美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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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 远的 乐 声
这是后记, 但并不是尾声。
现在我住 在英 国, 我 女 儿 在这 里 的公
谊会教徒寄宿学校念书。我又成了外国侨
民, 不过现在 手里 拿 的是 美 国护 照。 成千
上万的美国 人生 活在 国 外, 可 没有 任 何人
认为他们是
“ 叛逃者”。英国的生活并不轻
松, 完全不像某 些很 富 有的 熟 人向 我 描述
的那样。马尔科姆・马格里奇是对的, 他说
“ 现在许多人正从英国迁往别的国家, 而不
是相反。
”我一 想到 这 件 事, 心 里就 感 到不
快。
我希望写 一本 新 书 并在 此 地出 版, 不
过眼下暂时 只能 写出 有 关伊 迪丝・张 伯伦
生活的故事发表, 起名叫
《 第九十个生日》;
这篇文章收入了为慈善目的出版的
《 人们》
这本集子。在 集子 里, 我 的 名 字同 英 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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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然是世界上最和平最国际化的国家。我对这个历史悠久的小
小共和国一直赞不绝口。我多么希望将我的女儿培养成一名
有良好教养的国际主义者啊! 我认为这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
事情。
实际 上, 我的 生 活完 全 不是 什 么 荒唐 的 妄举; 就 本质 而
言, 它对我们这个时代 是具有 象征 性的。但 我 出生 得实 在太
早。下几代人将不会产生如
“ 叛逃者”这样的概念———人们可
以在全球自由自在地旅游, 可以适其所好地在任何地方定居。
我漂泊无定的祖先的生活, 正好使我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
差不多在150 年前, 我外 祖母 的日 耳曼 祖 先便 从他 们的
符藤堡, 迁移到俄国的一个德国人村落, 这种村落在沙俄时代
曾经为数不少。他们选择了高加索山外气候温暖、盛产酒类、
当时十分富庶的格鲁吉亚。俄国历代沙皇早就大量引入德国
工人、农民和手工业者, 因为 他们 知道这 些德 国 人工 作勤 恳、
生活方式道德和有责任心。在这些
“ 俄籍德国人”中曾产生了
不少杰出的俄国艺术家和科学家。
伏尔加河中下游流域、乌克兰、格鲁吉亚的德国农民和手
工业者, 一边仍然种田, 一边从事酿酒业。艾赫戈尔茨家族在
路边开了一家小饭馆。在这个家庭中, 德国血统同乌克兰、格
鲁吉亚血统混杂起来, 后来又增加了俄国血统。
艾赫戈尔茨一家是信仰路德派新教的。我的外祖母是家
中的第九个孩子, 原来叫 奥莉 加, 但她在 家中 讲 德语, 在 外边
却讲格鲁吉亚语。她的俄语一直不大好, 讲得不地道, 我记得
一直到她年老也是如 此。她 一直坚 持认 为自 己是 南 方人, 很
热爱格鲁吉亚, 把它 视为 祖国。 她从 不 希望 返回 德国———有
这种想法是不足为奇 的。不 过她一 点也 没忘 记德 语, 经 常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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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我唱
《 静夜》这支 歌。今天 苏联 共有好 几百 万
“ 俄籍 德国 人”,
得 以 返 回 德 国 的 却 为 数 不 多, 许 多 人 希 望 回 去 却 难 以 如 愿
……但这是苏联社会 制度造 成的。 我外 祖母 那一 代 人, 革命
前在俄国过得挺幸 福。在他 们梯 弗里斯 附近 的 德国 移民 区,
曾经是一片兴旺发达的景象。
奥莉加外祖母嫁给了一位来自俄罗斯中部地区的年轻工
人, 那人是到格鲁吉亚寻找工作的。除此之外, 他那半个茨冈
人的血统也使他养成不断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的习
惯。他姓阿利卢耶夫, 他让外祖母也姓这个俄国姓: 阿利卢耶
娃。这个姓来源于
“ 阿 利路亚”———一 个
“ 赞 美 上帝”的词 语。
这意味着在他家中有 人出 身低级 神职 人员, 在 等级 上不 高于
助祭, 可能是圣堂工友或教堂鸣钟人一类。我家的所有祖辈,
包括父亲那一系普通 农民 的一代 人, 都是 社会 底层 的劳 动人
民。
就这样, 我那半个德国 血统的 外祖 母和 半 个茨 冈血 统的
外祖父都把格鲁吉亚看作自己的家。他们在那里相识并结了
婚, 他们的孩子也在那 里出生。 同所有 典型 的 格鲁 吉亚 人一
样, 在他们看来, 莫 斯 科 啦、俄罗 斯 啦, 都是 遥 远 而 寒 冷的 北
方, 对他们毫无吸引力。在 梯弗 里斯, 他 们成 了 国际 主义 者,
因为这个城市在布尔什维克革命之前曾经是世界主义者的首
都, 是科 学、艺 术、商 业 和宗 教 教育 的 中心, 同 欧洲、近 东、波
斯、土耳其有着紧密的联系。
不久, 外祖父阿利 卢耶 夫参 加了 社 会民 主运 动———这是
一种新的、颇为流行的欧洲舶来品, 吸引了当时俄罗斯的各界
人士。根据自己的社会地位, 不过也根据自己的性格, 外祖父
自然而然地很快投身于左派列宁主义布尔什维克一边。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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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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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斯理派传教士。去英国 寄宿 学校上 学对 奥莉 加来 说, 实 际上
完全不是一次
“ 远行”, 而更 近于一 次回 归。她 很快 便掌 握了
英国口音, 也喜欢上了英国东部的埃塞克斯和剑桥一带地方。
在她就读的国际公谊 会学 校里, 她 见到 了 来自 世界 各地
———大英帝国过去所 有 的殖 民地———的 孩子, 并且 一辈 子第
一次直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民族文化与传统。但奥莉加认为
自己是美国人; 而在当今世界, 是美国人便意味着是国际主义
者。至少, 在今天, 美国最优秀的思想家们是持这样一种看法
的。
在普林斯顿我认识一个家庭, 它三代人———祖辈、父辈和
孙辈都从事联合国工 作, 最早 是开 始于 国联。 他们 的祖 辈是
法兰西- 捷克人, 后来家庭里增加了美国人和近东国家的人。
我很钦佩这个家庭, 自忖: 要是我也能够为联合国作点什么工
作, 那该有多好! 唉, 可惜 我父 亲大 名鼎 鼎, 把 我的 道道 大门
都关上了。
但是, 或许将来有一天人们会认为, 我的生活是试图打破
“ 铁幕”, 为我们所有的 孩子能 在我 们星球 上一 起生 活的 一个
榜样。或许人们确实会这样看待我的! 于是这就会成为我对
联合国作出的贡献……
当然, 我没有为了成为另一种极端政治的鼓吹者, 而将共
产主义世界抛在一边。 真理 不在于 各种 极端, 而在 于适 当的
民主进程。民主进程既 不允 许左的 也不 允许 右的 极 端, 它禁
绝独裁———无论是马克思主义的独裁还是其他什么独裁———
不允许任何人 篡 夺 人民 的 权 利, 把 整 个 世 界 抓在 自 己 手 中。
自1966 年我离开苏联直至 今天, 世 界各 大国 领导 人 也罢, 各
国普通老百姓也罢, 一 直在讨 论着 和平 主动 权的 问题。 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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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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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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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地停止意识形态方面 的争 吵, 才 可能 想到 我们 人类 的共 同责
任, 最终想到我们到底是谁……
谁知道呢? 或许, 印度会 重新 向世 界推 荐 它那 古老 的非
暴力哲理; 或许, 世界基督教能向人类指示迷津; 或许, 全世界
宗教共同努力达成某 种新 的联合, 将 为人 类找 出一 条正 确的
道路。那时候, 不要自相残 杀的 声音将 比过 去 任何 时候 都更
加响亮。
但是, 假如这些话再也没有意义, 那么, 无论是生活, 还是
笔者所写的这些书, 当然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1983 年于英国剑桥
1986 年二稿于美国威斯康星州
斯普林- 格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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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斯韦 特 兰 娜・阿 利 卢 耶 娃 1967
年 3 月6 日
在德里美 国驻印度大 使馆发表
的 声明
( 原 文用英语写 成)
我1926 年 2 月 28 日出 生 于莫 斯 科。
我父 亲 是 约・ 维・ 斯 大 林, 我 母 亲 是 纳・
谢・阿利卢 耶 娃。我 母 亲 死 于 1932 年 11
月, 我直到16 岁才知道她是自杀的。她比
我父亲小22 岁, 我父亲早在19 世纪90 年
代就同她 的 父母 相 熟———她 的 父 母也 曾 卷 入 过 社会 民 主 运
动。我父亲和母亲是在十月革命后结婚的。
我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二个妻子。我父亲的第一个妻子是
叶卡捷琳娜・斯瓦尼泽。她是格鲁吉亚人, 在生下他们的儿子
雅科夫之后就去世了。 雅科 夫虽然 比我 年龄 大得 多, 却 是我
的亲密朋友, 比我的同母哥哥瓦西里还要亲密。
1943 年, 我 在 莫 斯 科 10 年 制 中学 毕 业, 考 入 莫 斯 科 大
学。1949 年, 我毕业于莫斯科大学现代史专业。
还在上大学的时候, 我就同一个学生格里戈里・莫罗佐夫
结了婚。1945 年我 们 有了 一 个 儿子 约 瑟夫。 我 丈夫 是 国际
关系学院的学生。我们 于1947 年分 手, 儿子 留 给了 我。格・
莫罗佐夫教授现在从 事国 际法方 面的 工作, 不 久前 出版 了一
本在美国颇 有 名气 的 有 关 联合 国 的 书。他 经 常 出 国 与加 拿
大、巴黎、华沙的同行 会晤。我 父亲 不赞 同我 们的 婚 姻, 一次
也没有会见过我丈夫, 因为格・莫罗佐夫是犹太人。不过父亲
从来没有坚持要我们离婚。
1949 年我第二次结婚, 嫁给安・日 丹诺夫的 儿子 尤里・日
丹诺夫。我父 亲 希 望这 次 联 姻, 因 为 他 喜 欢 日丹 诺 夫 一 家。
不过这却是一次不幸的婚姻, 我虽然在1950 年生下了我们的
女儿卡嘉, 我们还是很快离了婚。
从此以后我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我从事俄国文
学史的研究, 后来又为 出版社 作翻 译。我的 一 些译 作曾 在莫
斯科出版: Ξ. 罗特施泰 因( 伦 敦) 所 著《 慕 尼黑 阴 谋》一 书中
的一章, 约翰・路易 斯( 伦敦) 所 著
《 人与 进化》一 书中 的一 章。
我还为莫斯科儿童文学出版社写一些对英译俄译文的内部评
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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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我父亲1953 年 3 月 的 去 世对 我 的 生 活 没 有 多 大 改 变。
我早就离开他单独生 活了, 而且 我的 日子 从来 就过 得十 分简
朴, 在他死后也一样。我父亲的最后20 年是在莫斯科近郊孔
策沃他的别墅里度过的。
我哥哥雅科夫在白俄罗斯作 战部队 服役时, 于 1941 年8
月被俘。我父亲1945 年在柏林参加波茨坦会议时, 有人告诉
他, 雅科夫是在美国军队 解放集 中营 的前 夕才 被德 国人 枪杀
的。有一个比利时军官 写信 给我父 亲, 说他 曾 目睹 了雅 科夫
的牺牲。后来, 过了好几年, 有一个苏格兰军官在一份英国杂
志上发表文章, 也谈到 这一事 实。但是 雅科 夫 家里 最终 也没
有收到他的部队发来 的正 式死 亡通知, 因 此, 他 的遗 孀、女儿
和我都经常在想, 也许 他还 在什 么地 方 活着———有 许多 苏联
的战俘就这样仍留在世界上各个国家。
我哥哥瓦西里是飞行 员, 战后 他当 上了 将 军和 莫斯 科军
区空军司令。我们的父亲去世后, 他便离开部队, 不久就被捕
了。他曾对所有人说,“ 父亲是被政敌杀死的”, 因此政府决定
将他隔离起来。他在监狱里呆到1961 年, 直到赫鲁晓夫把他
放出来。那时, 他已经病得很厉害, 没过多久就死了。他的死
因是酗酒, 这 使 他 的 身体 完 全 垮 了, 当 然, 还有 7 年 的 监 禁。
但是许多人到现在还不相信他死了, 经常问我:“ 他是在中国,
对吧? ……”
除了我的孩子约瑟夫 和叶 卡捷 琳娜 以外, 我现 在事 实上
没有任何关系密切的亲戚。
现在谈谈印度。
1963 年在孔策沃医院住院的时候, 我 遇上了 印度共 产党
人布拉杰什・辛格, 他是 应 苏联 共 产 党 的邀 请 来 莫 斯 科治 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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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的。每年都要向世界上所有的共产党发出这样的邀请。
辛格属于印度一个 古老的 贵族 家庭。 他的 侄子 迪 内什・
辛格是现任外交部长。布拉杰什・辛格于30 年代初在欧洲加
入共产党。当时他长期生活在英国、德国、法国, 并成了马・纳・
罗易的亲密朋友和战 友。他 是受过 欧洲 教育 的人, 但对 古典
印度也极为熟知。
1963 年, 在 我 们 相 遇 之后, 他 去 了 印度, 1965 年 又作 为
“ 进步”出版 社的翻 译回 到莫斯 科。从那 以后, 他 就住在 我们
家里; 我们打算结婚, 还准备 3 年 过后, 等他 同
“ 进 步”出 版社
签订的合同期满, 就一起去印度旅行。
但是苏联政府和柯西金总理本人反 对这桩 婚姻。虽然苏
联的法律现在不禁止同外国人结婚, 但却不能允许我这样做。
他们不准我们登记结婚, 因为政府认为那样我就会离开苏联,
一去不复返。
布拉杰什・辛格在莫斯科呆了一年半, 住在我们家里。包
括我的两个孩子, 我们 大家都 喜欢 他。但是 所 有这 些禁 令和
阻挠使他极感震惊。 他的身 体不 好( 多年 来患 有哮 喘) , 在莫
斯科更是每况愈下。1966 年10 月31 日, 他去 世了。我 认为
我有义务将他的骨灰送去印度, 撒在恒河之中。
为了完成这个令人悲 哀的 使命, 我 需要 得 到柯 西金 总理
的特许。他同意了, 但是只给了两个礼拜的期限。不过, 我仍
然设法在印度逗留了 更长 的时间, 因 为我 在印 度见 到了 辛格
的一些朋友和亲戚, 并 开始考 虑留 在印 度的 事情。 但是 我却
受到了阻挠: 无论是苏联 政府还 是印 度政 府都 不会 准许 我这
样做。我应当说, 为什么我不愿意返回苏联, 这其中还有另外
一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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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从小时候起, 我那一代的所有人都是受的共产主义教育,
我们也相信共产主义。然而, 随着生活阅历的逐渐增加, 我的
思想有了变化。赫鲁晓 夫自 由主义 的年 代, 党 的第 二十 次代
表大会, 向我们大家公开了不少事情。我们开始独立思考、讨
论、争论, 不再像麻木人一样忠于向我们灌输的一切思想。
除此而外, 对 宗 教 的 皈依 在 我 生 活 中也 起 了 很 大 作 用。
我出生在一个从来不 谈上 帝的 家庭里。 但是 长大 之 后, 我明
白了, 人心里没有上帝 就不能 生活。我 是自 己 得出 这个 结论
的, 没有任何人帮助我 或者向 我布 道。但这 是 我的 一个 巨大
转折, 因为从那一刻起, 共产主义的所有基本教条对我都失去
了力量。
我相信世界上无处 不有、各 国皆 存 的理 智的 力量。 我相
信四海都可 以 为 家。世 界 太 小, 在 宇 宙 中, 人 类 只 是 沧海 一
粟。人类要为共同的进步一起工作, 而不应当去搞斗争, 去无
谓地流血。对我来说, 唯一 具有 重大 意义 的事 情, 就 是教 师、
科学家、有修养的神甫、医生和律师所从事的工作———他们那
不以国家和国界、不以政 党和思 想意 识为 转移 的全 球性 的工
作。对我来说, 不存在资本 家和 共产 党人, 只 有 好人 和坏 人,
诚实的人和不诚实的人。而且无论他们居住在哪里———世上
的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最大的需要和要求, 就同他们的基本道
德一样, 也是相同的。我父亲是格鲁吉亚人, 母亲的血统很混
杂; 我虽然在莫斯科长 大, 但我相 信 四海 都可 以为 家。是 的,
我从年轻时代起就爱 上了 印度, 这或 许是 因为 圣雄 甘地 的学
说比共产主义更符合我的见解。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来印度, 并永远居留在这里。
我的儿子和女儿还留 在莫 斯科, 我 也明 白 有可 能许 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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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都见不到他们。但是我知道他们会理解我的。他们也属于我
们国家新的一代, 这一 代人是 用旧 思想 愚弄 不了 的。他 们会
对生活作出自己的结论。
但愿上帝帮助他们。 我知 道他 们不 会抛 弃我, 我们 相聚
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我将等待这一天。
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娃
1967 年3 月6 日于德里 ①
① 经切斯特・鲍尔斯大使的 许可, 首 次刊 载于
《 仅仅 一年》一书:
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娃著,1969 年, 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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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给律师 的委托书 ①
兹将此委托书及其转让和代理权一并和分别移交给我的
律师爱德华・格林鲍姆 和艾伦・施瓦 茨, 授 权他 们每 人在 一切
涉及移民入境 的 场 合遵 照 世界 各 地 所 有国 家 的 移 民 入境 法
律、规定和调节政策、在 面对 任何 一个政 府或 行 政机 构, 所有
可能涉及上述情况的代办处及机关时, 代表我办理一切事宜。
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娃
1967 年3 月29 日
① 本附录中引用的1967 年文 件原 件曾 在
《 遥 远的 乐声》英 文本
印度版( 1984 年, 德里) 发表。直 到1979 年, 经我 当时的 律师
反复索要, 格林鲍姆、沃尔夫与恩斯特 律师事务所 才将这些文
件交给我。我当时 的 律 师 希 望 了 解我 那 些 书 出 版 方 面 的情
况。这些文件在本书, 即附录二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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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给律师 的委托书
兹将此委托书及其转让和代理权一并和分别移交给我的
律师爱德华・格林鲍姆 和艾伦・施瓦 茨, 授 权他 们每 人代 表我
进行谈判, 在一切事务 中达成 或改 变协 议。这 些事 务涉 及我
已经写成或将来写成 的书、文章 和其 他文 学材 料在 全世 界著
作权的出售、转让、办理许可证或其他使用形式, 包括, 但并不
限于发表书、杂志或报纸 文章, 在 电台、电视 台 使用 我的 文学
作品, 由这些作品改编成剧本或电影。受托人还有权追索、保
存、在银行储蓄及向我支付由于上述活动而获得的所有钱款。
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娃
1967 年3 月2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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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由于阿利卢耶娃女士 系尚 未发 表的名 为
《 致友 人的 二十
封信》一稿的作者及该稿一切权利的拥有者, 又
由于科贝克斯公司希望出版并拥有这一手稿,
阿利卢耶娃女士也注 意到 1 , 500 ,000 美元( 壹 佰伍 拾万
美元) 的款项, 因此将 其一 切权利 和上 述手稿 的 收入, 包 括一
切法定著作权及一切在全世界恢复和扩大此类权利的一切权
利, 转让给科贝克斯公司。
1 ,500 ,000 美元款项将以下列方式支付:
———73 ,875 美元保证金今日即付。
———1 ,426 ,125 美 元结 存 以现 钞 支 付, 今 日 送 交 阿利 卢
耶娃女士。①
科贝克斯 斯・阿利卢耶娃
① 没有任何人
“ 付”给我任何东西, 我也不明白那些曾( 装在皮箱里)
给我过目并即拿走的钞票去了什么地方。到1967 年5 月之前,
我已到了美国长岛时, 我仍然一文不名。从来没有人向我提交过
任何开支报告。什么人
“ 以我的名义”花钱, 钱花在了什么地方,
我都一无所知。但我没有花过这笔钱, 也没有见过这笔钱。根据
委托书, 所有的钱都掌握在律师们手里( 见附录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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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哈珀- 罗出版社
纽约,10016 ,
49 东33 街
1967 年4 月14 日
先生们:
下述文件由双方签署 之后, 即成 为 哈珀 - 罗出 版社 与瓦
杜兹市帕先齐亚代办所之间就出版社购买上述手稿著作权所
达成协议的备 忘 录; 该 手 稿 的 俄文 原 本 目 前 由出 版 社 持 有。
我们理解并同意更为 详尽 的发表 协议 将在近 期 通过, 但 在此
之前, 双方必须履行此信各条的规定:
1 、帕先齐亚代 办所 拥有
《 致友 人 的二 十封 信》一 书 手稿
在全世界的一切权利, 现 将此稿 在美 国及 加拿 大出 英文 本的
权利出售给出版社, 并保证按下列顺序转让:
Ξ、出精装本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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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Ο、出平装本及再版的权利。
Π、让图书合作社获得此书的权利。
帕先齐亚代办所 应同 意出 版社 使 用 Ο 和 Π 条载 明 的权
利, 对此, 没有极其重要的理由不得拖延。
2 、根据出售给出版社的权利, 出版社同意以下各条:
Ξ、免费为帕先 齐 亚 代 办 所雇 请 能 满 足 其要 求 的 翻 译,
以将手稿译成英语; 译文应得到帕先齐亚代办所的认可。
Ο、翻译一结束, 立即发表。
Π、支付帕先齐亚代办所或其代表人:
( 1) 25 万美元, 支付方式如下:
ξ、12 .5 万美元在本协议签署时付给; 款项的领取应得
到确认。
ο、12 .5 万美元在1967 年6 月5 日前付给。
( 2) 出 售价如有 追加, 出版社 应根据 Ξ 条向帕先 齐亚代
办所付款。
3 、鉴于要分配该书英文本书摘在北 美的发 表权, 帕先齐
亚代办所指定出版社为唯一代理人。但出版社须同意在未经
帕先齐亚代办所事先允许时, 不同任何人谈判这些权利, 而只
能同帕先齐亚代办所批准的方面和以帕先齐亚代办所认可的
条件进行谈判。作为交 换, 出版 社应收 取帕 先 齐亚 代办 所分
配这些权利时所得总额百分之十( 10 %) 的手续费。剩余的百
分之九十( 90 %) 应在出版社获得百分之十后7 天内付与帕先
齐亚代办所, 但属于第二次发表书摘的情况除外, 这种情况属
Ξ 条解决。
4 、出版社同意未经帕先齐亚代办 所允许不 公布本 协议、
本著作及其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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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顺致敬意
接受和赞同: 帕先齐亚代办所律师
哈珀- 罗出版社 爱德华・格林鲍姆
1967 年4 月14 日
于列支敦士登瓦杜兹市
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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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1967 年8 月
尊敬的先生们:
由于不久前有关各方 的争 论, 并鉴 于在 欧 洲发 生的 一些
事件 ① , 我们希望作出如下确认:
1 、本书定于1967 年10 月2 日在哈珀- 罗出版社出版。
2《
、 纽约时报》将从9 月10 日星期版起, 在近两周内发表
本书3 万字经作者认可的缩写概要。
3《
、 生活》杂志分两期( 9 月12 日 和19 日) 发表3 万 字经
① 莫斯科通过维克多・路易发出本书
“ 自 己的”版本, 并企图在欧
洲印行, 以阻止我们在美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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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作者认可的缩写本 ① 。
4 、在
《 纽约时报》和
《 生活》杂志上发表这些书摘应有一个
副标题:“ 哈珀- 罗出版社10 月2 日出版的
《 致友人的二十封
信》一书的片段”, 同时应刊登出版权标记。
5 、只允许美国境外的首批预发权购买者在9 月1 日或根
据他们的选择在晚些时候开始发表。
6 、全书 在 美国 境 外发 表, 只准 在 9 月 21 日 后 的 任何 一
天。
除发表日期略微提前之外, 协议其余各条款仍然有效。
劳驾派人送还此信业 经签 字的 复印 件, 以 使我 们有 一个
各方同意新发表日程表的文件。
您诚挚的莫里斯・格林鲍姆
① 无论是
《 纽约时报》, 还是
《 生活》杂志发表 的东西, 我作为作者
都未曾作过任何认可, 我甚至不知道发表的 并非本书
“ 片段”,
而是由普丽西拉・约翰逊・麦克- 米伦 她以第一人 称对我的书
所作的缩写, 也 就是 说公 众以 为这 是我写 的。内 容则被 发表
者粗暴歪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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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哈珀- 罗出版社同由施泰赫林与希森达勒事务所代表的
科贝克斯公司于1967 年9 月29 日在列支敦士登瓦杜兹
市签署的协议
( 地址:39 阿尔弗 雷德・埃 舍尔・施特 拉 塞,8027 苏黎
世, 瑞士,“ 科贝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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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 娃
《 致友 人的 二十封 信》在美 国和 加拿
大发表英文版的权利, 以 便为自 己及 后继 者和 继承 权享 有者
永远拥有和保留这些权利。
被出售和保证的权利, 是出 版精、平 装书 的 全权 和特 权,
也是拥有重印权和通过美国图书合作社的发行权的权利。无
论是哈珀- 罗出版社 还是 其受托 人, 在该 书版 权整 个有 效期
内, 以及该版权效力的附加时间或延长期内, 都可以使用这些
权利。
2 、出版平装书、重印及图书合作社发行 权的任何 拟议中
的许可书, 哈珀- 罗出版 社应在 其产 生之 前转 告科 贝克 斯公
司, 以得到该公司的书面同意; 公司则不得拒绝同意或无重要
原因拖延同意该许可书。
3 、双方达成一致协议, 即将 共有4 页的 协议 备忘 录 ① 和
共有3 页的发表日 程表, 作为 一个 部分 完全 加进 本协 议。变
更之处仅是帕先齐亚代办所在一切场合下由科贝克斯公司取
代。
4 、哈珀- 罗出版社同 意以 科贝 克斯 公司 的名 义, 在 美国
注册该作品的版权( 著作权) , 并根据美国版权法, 根据世界版
权公约及伯尔尼公约, 将 有利于 科贝 克斯 公司 的版 权信 息列
入该书所有版本之中。英译文的版权将署译者的名字。
5 、哈珀- 罗出 版社 同意 根据 该书 英 文版 在 美国 第 一次
和第二次发表书摘的 权利 分配, 以科 贝克 斯公 司代 理人 的身
份办理一切事务。发表 书摘 的篇 幅将由 科贝 克 斯公 司指 定。
不管哈珀- 罗出版社 为科 贝克斯 公司 完成的 篇 幅有 多少, 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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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都将从该分配中 获 取 10 % 的 利 润。科 贝克 斯 公 司同 意 把自
己关于第一次和第二 次发 表书摘 的协 议, 或关 于任 何别 的能
预告按本协议规定出 版本 书的任 何形 式的发 表 协议, 通 知哈
珀- 罗出版社, 以使哈珀 - 罗出 版社 能完 全与 美国 著作 权法
的要求相适应。
如果在哈珀- 罗出版 社出 版该 书精 装本 前, 该 书或 其部
分的注册版权未以科 贝克 斯公司 的名 字标注, 科贝 克斯 公司
同意在书问世之前, 向哈 珀- 罗 出版 社提 出这 些版 权的 注册
转让 ① 。但这一条不涉及该书译自俄语的译本 ② 。
6 、科贝克斯公司继而同意把此书在美国境外出版精装本
的出版社通知哈珀- 罗出 版社, 以及 一旦 获得 这些 出版 日期
时, 即告知哈珀- 罗出版社。
7 、科贝克斯公司向哈 珀- 罗出 版社 保证, 它是 此书 的唯
一拥有者, 保证此书是原 本, 不侵 犯任何 人的 版 权或 普通 权,
不侵犯任何人的所有权或其他任何权利; 保证此书不含丑闻、
淫秽、诽谤材料或侵犯某 些私 生活权, 不 与第 一条( 1) 所 指地
区的法律有任何程度 的冲 突; 保 证科 贝克 斯公 司是 转让 给哈
珀- 罗出版社的权利 的唯 一绝对 拥有 者; 保证 这些 权利 没有
事先向任何其他人提 供或 作过允 诺; 保证 科贝 克斯 公司 拥有
全权加入这个协议, 以便进行销售, 履行本协议中载明的其他
① 对我的 大 量 问 题
“ 什么是
‘ 科 贝 克 斯’?”, 我 的 律 师 回 答 说:
“‘ 科贝克斯’就 是 你。
” 这 个 回 答 使整 个 手 续 令 我 更 莫 名其
妙。
② 这些预防措施显然与当年夏天通过维 克多・路易在欧 洲销售、
甚至刊登在各杂志上的似乎是我那本书的各种
“ 异文”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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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担保。
科贝克斯公司同意免 予哈珀 - 罗出 版社 的物 质 责任, 使
其免受物质损失( 包括 应付给 律师 的酬 金) , 以 及由 于违 反前
述保证被法院最终裁定赔偿而可能造成的亏损。如果审理的
索赔顺利实施, 即通知哈珀- 罗出版社, 科贝克斯公司的赔偿
费将限于总诉讼费的百分之五十( 50 %) 。
8 、在哈珀- 罗出版社提出理由充足 的意见 时, 如 果出现
对第三者明显的责任 风险, 或者 发生 美国 或加 拿大 政府 对此
书采取反对行动的危 险, 如果科 贝克 斯公 司由 于消 除或 减轻
上述风险而拒绝同哈珀- 罗出版社按后者的要求分担出版社
蒙受的所有损失( 包括 应付给 律师 的费 用) ; 或 者如 果科 贝克
斯公司同意分担类似 损失, 却拒 绝同 意出 版社 或其 代表 提出
的对手稿的修改和编 辑, 则哈珀 - 罗 出版 社作 为发 表权 的拥
有者, 可以对科贝克斯公 司无任 何进 一步 责任 地推 迟或 完全
终止发表 ① 。
哈珀- 罗出版社应尽快向科贝克斯公司通报有关任何要
求、索赔或诉讼的消息, 科贝克斯公司则将在保护方面同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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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社完全合作。如遇 索赔、要 求或 诉 讼, 哈珀 - 罗 出版 社 有权
停止向科贝克斯公司 支付 根据本 协议 应付的 款 项, 以保 留本
协议中载明的科贝克斯公司的义务。
哈珀- 罗出版社保留 权利, 将 代表 机构 和 本协 议所 述科
贝克斯公司的各种担保扩大至出版社在此条件下同其签有协
议的第三者( 比如, 同确保出版社享有本书附加著作权的购买
者) , 科贝克斯公司也将在这样的代表机构和保证首次赋予这
些第三者时, 在同样程度上承担责任。如果本协议将要废除,
本协议所载损失的保证和赔偿仍要保留。哈珀- 罗出版社将
以书面形式把这些第三者和有可能同他们签订的合同通知科
贝克斯公司。
9 、科贝克斯公司同意, 尽管本款同协议 备忘录和 附加日
程表相矛盾, 对按由哈珀- 罗出版 社最初确 定价格 的50 % 或
50 % 以上降价出售的精 装书, 科 贝克斯 公司 将 获取 哈珀 - 罗
出版社实际所得的百分之十( 10 %) 。协议备忘录及其日程表
里的任何内容, 都不成为 降低通 过普 通发 行渠 道出 售的 其余
书册销售价的理由。
10 、科贝克斯公司同意不 对哈珀 - 罗出 版 社用 于广 告或
按成本价或低于成本价出售的该书收取利润。
11 、如哈珀- 罗出版社 将通过 邮购 代理 商 或在 报纸 杂志
上刊登补充广告销售 此书, 科贝 克斯 公司 同意 不按 协议 备忘
录和日程表规定的价 格, 而按在 这种 销售 中规 定的 零售 价收
取百分之五( 5 %) 。
12 、哈珀- 罗出版社同 意邮寄
《 致友 人的 二十 封信》一书
到每年6 月30 日和12 月31 日前的销售半年报表; 报表将于
10 月1 日和4 月 1 日连 同在 该 期限 应 支付 的 款 额寄 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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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录
些报表中要表明销售价及销售该书和分配次要权利应有的款
额。如果科贝克斯公司按已出售但后来又退还的书的销售价
获得多付的款项, 则要同 意让出 版社 要么 从未 来的 付款 中扣
除这个多付的款项, 要么要求立即返还多付的款项, 而且这种
返还要在收到出版社的要求后立即作出。如果哈珀- 罗出版
社认为存在书店退还 大量 未售出 去的 书的危 险, 它 可以 从科
贝克斯公司应得的款项中扣除适当的准备金。这种准备金只
能在精装本发行之后头3 个半年报表时期扣除。
13 、科贝克斯公司向哈珀 - 罗 出版 社提 供 了完 整的 俄文
手稿, 该稿后来由普・约・麦 克- 米 伦女 士译 出。科 贝克 斯公
司和哈珀- 罗出版社 均对 译者的 选择 和译文 本 身未 持异 议。
哈珀- 罗出版社同意该书已发表或被允许发表的所有版本仍
用该译文, 不作 任 何变 更、删 削 或 修改 ① 。 继 而, 双 方 同意 在
书出版之后, 科贝克斯公司尽力 ② 从 译者手 里取 得英译 本的
版权, 以使哈珀- 罗出版 社能从 这个 版权 的使 用中 获得 自己
那一部分收入。
14 、在发生对该书著作权( 版权) 的蓄意侵权行为时, 出版
社可以自行斟酌提起 诉讼 或采取 自己 认为必 要 的措 施; 如科
贝克斯公司同意这种作法, 则其费用由双方平摊, 胜诉所得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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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乐声
由双方平均分享; 如版权是以科贝克斯公司的名义注册的, 则
哈珀- 罗出版社应同意此类诉讼由出版社以科贝克斯公司的
名义立案。如果科贝克 斯公 司拒绝 参与 侵权 起诉, 则虽 然版
权属于科贝克斯公司, 胜诉所获款项仍将归于出版社。
15 、哈珀 - 罗 出 版 社 同 意 向 科 贝 克 斯 公 司 免 费 提 供 拾
( 10) 本样书。其余所需则可由科 贝克斯 公司按该 书销售 价6
折购买。
16 、本协议可由任何一 方不经 另一 方同 意 转移 给别 的公
司, 其条件应既对双方, 也对其权利继承人和代理人的利益是
必须而有效的。
17 、双方同意如果在1967 年后 一个 日历 年度 内, 科 贝克
斯公司由于 出售 此 书应 得 的款 额 超 过 叁 万五 仟( 35 , 000) 美
元, 则哈珀- 罗出版社 将分配 超额 利润, 使 1967 年 后科 贝克
斯公司的年收入不超过35 ,000 美元;
18 、本协议应作为完全的权利出售, 而不是作为出版社的
许可证加以解释和实施。
19 、协议中或预备协议备 忘录中 未 特别 对哈 珀 - 罗 出版
社确保的权利, 均保留在科贝克斯公司。
20 、本文件是双方的完全协议, 其中任何一条非经双方以
书面形式同意均不得更改。
21 、本协议将以纽约州法律的观点进行解释, 不以其签署
或履行地点为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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