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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 余杰:为什么必须超

越“叶落归根”的陈旧观
念?
逃离恶土之后,流亡者的故事并未结束。很多流亡者
将回归作为人生目标,于是流亡变成一个悲剧、变成
一段难熬的旅途。

2024-02-10

刘宾雁在普林斯顿小镇去世,他守住生前不回独裁中国
的誓言,却留下一句让人费解的遗言:“自由民主不能解
决中国的所有问题。” X截图

是叶落归根,还是落地生根?

逃离恶土之后,流亡者的故事并未结束。很
多流亡者将回归作为人生目标,于是流亡变
成一个悲剧、变成一段难熬的旅途。

2005年12月5日,流亡美国十七年的报告文
学作家刘宾雁在普林斯顿小镇去世,他守住
生前不回独裁中国的誓言,却留下一句让人
费解的遗言:“自由民主不能解决中国的所
有问题。”

在刘宾雁去世前两年,我曾去探望他,他告
诉我,他正在研究拉美的“第三条道路”,
看看以后在中国能否走得通。他在美国生活
多年,却不愿低头研究美国的清教秩序和自
由资本主义制度,而对画饼充饥的拉美左派
模式颇为心仪(其实,这不过是又一条歧
途。

刘宾雁活着时没有回中国,去世五年后,骨
灰被家人运回中国,安葬于北京天山陵园,
这是另一种叶落归根。中国当局不准其家人
在墓碑上刻下“长眠于此的这个中国人,曾
做了他应该做的事,说了他应该说的话”这
两句话,还在其墓前架设监视器,以恐吓前
来扫墓的人们。这是何其卑劣的做法。然
而,刘宾雁明明可以埋葬在美国的朗朗乾坤
之下,墓碑上想刻什么字就刻什么字,为何
要到中国受辱,死后亦不得安宁?

同样也是流亡者的作家苏晓康反省中国流亡
者的精神缺陷,或许可以回答中国流亡者为
何未能像犹太流亡者将苦难提炼成卓越文化
成果之追问:据说“流亡”之建树有两造:
一端丈量个体陷入孤绝深渊之体验和代价;
另一端则离弃隔绝,别开生面,攀援于异域
文化,乃至杂交。显而易见,两造均未呈现
于中国流亡社群之中,原因无它,这是一个
地地道道的不情愿的流亡阶层,时代和命运
的一个误会,那里面有几人是甘于流亡、自
我放逐、蔑视回国的?

“叶落归根”是华人的一种“准信仰”。 新
加坡总理李显龙说过,新加坡的华人,不是
中国人,当你离开那个国家时,你就要明白
这一点(你要去做的,不是叶落归根,而
是落地生根。是的,叶落归根的,是韭菜和
肥料;落地生根的,才是种子和希望。

在叶落归根的幌子下,若干本来已到自由地
的人又返身为奴之地,自取其辱、唾面自
干。曾任中华民国副总统、代总统的李宗
仁,于1949年12月流亡美国。他不甘于做一
介平民,于1965年7月12日飞回北京投共,
发表声明攻击庇护他十五年的美国:“这些
年来,美国表面上以‘反共’为名,实际上
乃进行着一系列反华、反世界人民的肮脏勾
当,企图孤立中国,控制世界。狼子野心,
路人皆知。”这是他给共产党的投名状。回
中国后数月,李妻郭德洁患癌症去世,中共
立即安排二十七岁的护士胡友松与七十六岁
的李宗仁结婚(这是中共最拿手的美人计
(以后还会用在杨振宁等人身上)。随即,
文革爆发,李宗仁被红卫兵抄家,已去世的
妻子郭德洁被污蔑涉及“梅花党”案件。
1968年,李宗仁死于惊惧与病痛,真个是
“自作孽不可活”。

不能忍受流亡的寂寞、经济的困窘、家人的
分离以及思乡之情,重新踏上归途,乃是人
之常情,不可苛责。前辈流亡者,有若干位
因年事已高、身体病弱,选择低调回到中国
养老,如苏绍智、千家驹、于浩成等,直到
去世,他们都不曾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
事,保持了晚节。而另一些人回去之后,却
“不为苍生说人话,只为帝王唱颂歌”,那
就是不可原谅的背叛。他们不是叶落归根,
而是认贼作父;他们不是始终如一,而是朝
秦暮楚。比如,范增、李泽厚、刘再复、甘
阳、刘小枫、赵鼎新……有人怀着当帝王师
的梦想挖空心思写奏折,有人打着“文化中
国”的招牌为新极权主义涂脂抹粉,有人盛
赞“大国崛起”超过汉唐盛世,有人以歌颂
“千古一帝”秦始皇和“国父”毛泽东来谄
媚“今上”习近平,真是群魔乱舞、不堪入
目。

北岛的回归是一条歧路

2014年秋,诗人北岛在杭州出席“大运河国
际诗歌节”,低头让小学生在他脖子上系上
刺眼的红领巾,然后“在蓝天白云下,给大
家敬了个热情洋溢的少先队队礼”。戴红领
巾是必须的举动,是北京要求的“投名
状”,由不得他推三阻四。北岛戴上红领巾
那一幕,宣告了流亡的终结和诗人之死。此
举让年轻一代异议作家黎学文感叹说:“北
岛这个曾经的文化反抗的符号与红领巾这个
极权意识形态符号的叠加,当文化反抗者符
号和体制的红色符号化身为一时,时代的荒
诞和反讽瞬间定格。”

当文化反抗者符号和体制的红色符号化身为
一时,时代的荒诞和反讽瞬间定格。(X截
图)

1989年,北岛流亡国外。最初四年,他住过
七个国家,搬了十五次家。他哀叹说:“自
蹒跚学步起,就有某种神秘的冲动带我离开
家乡,外加时代推波助澜,让我越走越远,
远到天边,远到有一天连家都回不去了。”
他也开始习惯“旅行者”的命名:“一个旅
行者,他的生活总是处于出发与抵达之间。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持未
知态度,在漂流中把握自己,对,一无所有
地漂流。”孤独让某些人变得坚强,却让某
些人变得软弱,不幸的是,北岛属于后者。
他在《失败之书》中写道:“在北欧的漫漫
长夜,我一次次陷入绝望,默默祈祷,为了
此刻也为了来生,为了战胜内心的软弱。”
他知道“漂泊是穿越虚无的没有终点的旅
行”,却无法将这趟旅行升华。他转而写散
文,“散文与漂泊之间,按时髦说法,有一
种互文关系:散文是在文字中的漂泊,而漂
泊是地理与社会意义上的书写”。

北岛说过,“如果没有朋友、鲜花和掌声,
我一定会发疯”。流亡诗人李笠评论说:
“这是一句大实话,它既是流亡北欧的中国
诗人的自画像,也是中国文化的生动刻画:
个体的软弱,没有独立精神,缺乏信念和理
想。叫喊《我不相信》,那是年少气盛的宣
泄,骨子里还是追名逐利,衣锦还乡的那套
东西,比如:想方设法去接近各种奖项。”
为此,李笠写下一首题为《与北岛对视,或
对着一面镜子》的诗:“一条回家的路在他
脚下铺展/佛祖到来/再见,反抗!/再见,高
贵的墓志铭!/他被抬上旧体制的舞台/他致
辞/流亡回到鲜花的怀抱/但台下,呐喊正遭
受一台机器镇压。”

北岛有一首名为《在路上》的诗写道:“我
调整时差/于是我穿过我的一生。”在现实
中,因为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他对西
方的态度由仰慕变成满腔愤怒,将手表调整
成北京时间。李笠曾在北岛与布罗茨基会面
时充当翻译,发现两人无话可谈,这次不欢
而散的会面折射出两人精神境界的天壤之
别。李笠认为,两人的差别在于“三观”:
布罗茨基奉行“宁做自由社会的失败者,也
不做专制社会的成功者”的原则,是在流亡
之浩海中的游泳人,把流亡当做家,体现了
屈原式的精神境界。北岛则相反,他不能忍
受孤独,因为孤独是掌声和鲜花的天敌。

北岛写过一首诗“只有改变背景/你才能够返
回故乡”,但最后在背景没变的情况下,他
返回故乡。李笠感慨说:“流亡是一面镜
子,它使一个人活得更加自由,让人去求
索,明白自己的遭遇,从而更好地认识自
己。……流亡让你匿名,成为大海里的一块
石头。没人为你献花鼓掌,把你当作明星。
你除了你自己和你的语言之外,一无所有。
你很可能沦落为北岛们那种自言自语的顾影
自怜。 流亡,说到底,就是当一个失败者,
因为自由高于一切。 做一个自由人,又担心
失去鲜花和掌声,是多么分裂,可悲。”

流亡并不是一笔唾手可得的财富,流亡并不
一定能让所有流亡者的生活和品格都变得美
好,流亡只能让原本就优秀和高尚的人变得
更加高尚和优秀,而让原本就怯懦和卑贱的
人变得更加怯懦和卑贱。

(文章只代表特约评论员个人的立场和观
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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