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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般良夜

朱婧

多年以后的某个深夜,我会想起那个夜晚,我以为早已忘记的夜晚。这 15 年横在中间,
我平安地高中毕业,读了大学,我工作,我嫁人,我生了一个小人。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
缓慢又具体地老去,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变得更关注彼此,像一对真正白首相依的夫妇,
并笃定坚定地会相约一个结局。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我好像也忘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夏天深夜,我半夜醒来,去客厅
的冰箱拿水喝,我看到昏暗的灯管下面,父亲坐在沙发上静默,他抬头看我,他同我说,你
的妈妈不见了。
15 岁的我厌恶至极的,包括正在发育的臀部、聒噪的愚蠢的男生、肥胖、醒目、权威、
还有夏天。夏天就意味着暑假,暑假意味着我所有隐藏在上学和放学的空隙时间里的隐秘快
乐都会消失,而且必须每天清晨起来就面对母亲。她准时地赶我起床,因为早饭已经做好了,
因为她要整理床铺,打开窗户,打扫卫生,她总是集中在上午紧张地完成这一切,因为她要
赶着去买菜准备午饭。我暑假在家的每一顿午饭,她也从不将就,鱼肉蔬菜,主食汤羹,每
日变化。虽然其实对我来说,吃泡面榨菜老干妈就已经足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要求,
如此紧张,让我也被迫日日陷入紧张的气氛。她总是那么忙,我有时想和她说两句话也说不
上,她并非不温柔,只是漫不经心。她在回答我的时候,一副脑子里在想着下一件要做的事
情的样子。我想有这样感受的,并非只有我。傍晚父亲回来,他和我坐在餐桌前吃饭时,母
亲通常在厨房做最后一道菜或者汤,或者还在清洗打扫厨房。等我们快吃完了,她才坐到餐
桌前,简单吃一点似乎就是为了吃完整理餐桌,收拾碗筷,对她来说,永远有下一件事,而
她永远不在此刻。吃完饭,她去阳台收衣服,在沙发叠衣服,熨烫衣物挂起来。然后继续洗
衣服。这一栋楼的阳台,没有哪个像我家这样每天都满满晾晒着衣服、毛巾、床单,母亲清
洗更换的频次惊人。平日我是不需要面对这一切的,暑假我就得参与母亲紧张的一天,手足
无措地不适不安。我只是想睡个懒觉到自然醒,中午随便吃点,下午赖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和
碟片。在暑假这是不能实现的,我待的地方,她总是很快就要来打扫,好像我才是不能被归
置的多余的那一个,我除非规矩地坐在我的书桌前,对着我的书本和作业,那个位置,她不
会打扰,还会适时地送来果汁,或者削好的水果,香蕉是切成片的,苹果是切成瓣的。我好
像在看书,又好像没有。我厌恶一直坐在书桌前,我时时担心长久坐着所感觉到的臀部的生
长,对于青春期我最恐惧的就在这里,臀部的发育带来的稚巧的身姿的剥离是最致命打击。
而这一切,母亲毫无意识,她做着没完没了的琐事,随身影移动的是绝不臃肿的身形但也绝
不纤巧的臀部。
我的放松时刻,包括躲在肖美家写作业,包括和 C 君去看电影。肖美家是我的乐园,她
的家永远混乱,父母永远不在,家里永远遗留着上一餐的气味让我一进去就会产生联想。他
们家的吃饭方式非常帅气,一周有多半的时间是去楼下小饭店买外卖,偶而我在肖美家吃午
饭,她也轻车熟路地带我去过,常点的菜式都很平常,番茄鸡蛋、青椒肉丝诸类,味道并不
比母亲在厨房忙上一个小时后端出来的差。我们可以一天躺在床上,横着躺竖着躺,腿和脚
放在墙壁上躺。我们努力伸直腿比谁的腿更长,并且都认为自己赢过一点点。这样躺着的时
候,夏日穿着短裤的腿,贴着墙看起来特别长,像成熟了一样,成熟,说到这个词我们就莫
名地狂笑。这个词多么害羞又多么蛊惑。我们从冰箱里一根接一根地拿雪糕吃,雪白是牛奶,
暗黑是巧克力,殷红是草莓。我可以去肖美的衣橱随便拿衣服穿,她的衣服,都是穿过又放
回去,再接着下次穿,穿过几轮以后才集中去洗。她丝毫不在意我身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汗水
时穿起她的衣服,而这在我们家几乎是禁忌,干净的身体穿进干净的衣服是我母亲的规条。
领口大的、没有袖子的、短短的露出腰的,这些被我的母亲绝对禁止的衣服在肖美的衣橱很
平常。夏天的衣服那么具有创造力,穿上那些衣服,站在镜子前面看自己,好像已经成熟的
身体,会有一种热烈和新奇。成熟,说到这个词,我们又一通狂笑。我有多么害怕成熟的身
体,就有多么向往成熟的灵魂。好像那样,和 C 君一起看电影时,他带着宽容和蔼的笑容看
着我说的那些像禁令或者封印的话就可以被打破。他总是和气又温柔地说:
“你还是不成熟
啊。
”他很成熟吗,你无法小觑一个少女的洞察力。他如果成熟,就不会名校毕业分到这所
重点中学当了半年的高一新生班主任就被卸任,他如果成熟,就不会一毕业就和媒妁之约的
老家的女友结婚,只为了对方的父亲在他读大学的时候给予了资助,而没有安身之所还寄住
在学校宿舍的他,从婚姻的开始就与妻子两地;他如果成熟,就不会每个月带 15 岁的我去
看电影,手安放在合适的位置,靠近我的大腿但绝不越境,然后苍白地同我说,
“你还是不
成熟啊。
”我认真、专注、大胆地看着他,看到他不好意思,看到他绝不好看的面孔也扭转
过去假装专注屏幕,不管幕布上演的是神功盖世还是魑魅魍魉。
鱼煎到恰到好处,鱼皮入口时有酥皮感,咀嚼时却丰美多汁,最重要是保持完整,让人
取食时,筷子可以有层次地从鱼皮开始品尝,鱼皮之下,覆盖的鱼肉,呈瓣状,样貌洁白,
入口即化,却滋味深入,浓淡合宜。如果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不埋怨不抱怨地和母亲
一起吃一顿饭,我也知道她所做的菜,自然胜过楼下的餐馆许多。像这样的餐食,需要时间
去品尝,做饭的用心,也需吃饭的专心去回馈。通常晚饭,爸爸拿着报纸,我拿着小说,或
者看电视上某个引人注目的社会新闻,边看边吃时,是不会那么留心一桌的饭菜的。可是那
天中午回来吃饭时,我或许是饿了,或许是惊吓到了,我特别安静,特别专注地和母亲一起
吃那顿饭。午饭母亲往往吃得最为放松,因为下午她还有大段时间处理家务,准备晚饭。我
们坐在方桌相邻的两边,默默吃饭。母亲彼时话不多,绝看不出多年后她同我一起生活时那
种滔滔不绝的迹象。她大概也不觉得需要和未成年的女儿解释她这一餐如何从买菜到做好
的成就感,尽管这一些成为我们未来生活很重要的共同话题。风扇在头顶缓慢转动,窗边白
色蕾丝花边的薄帘被轻轻翕动,母亲的鼻梁挺拔,皮肤细腻,双眼皮的折痕深且长,在眼尾
处垂下去,一半是因为初老,一半是常年的温驯表情留下的痕迹。母亲不能不说是好看的,
正处于青春期,对美异常敏觉的我自然能体会。可是,从小学起, 每次家长会,甚至临时
去学校送东西,任何需要我的家长出现在老师和同学面前的时刻,我都不希望母亲去。她的
到来常让我局促,她那么寡言、笨拙、木讷,那么不生动,她和老师说话时那种辛苦,我都
替她难受,寻常的寒暄话似乎对她来说都艰难。为了逃避对话,她甚至避免多问我的情况,
遑论去讨论关于我的成长或者教育的问题。现在想来,她穿着体面文雅但绝不时髦,也绝不
能在青春期的孩童看来是好看的,往往无有鲜色,看着沉闷土气。有一段时间她甚至爱盘一
个整洁的发髻低垂在后颈,这在一时风行大波浪发型的我同学的母亲中简直像个古董。我无
法理解母亲,我希望她哪怕有一天,走进校园的时候,能有那种抬起头来,目光直接接触他
人的自信。总之,她愈拘谨,愈拘谨地管束着我,我倒长成一种私心大胆不过,反抗至上的
个性,这种仅仅为了冒犯而冒犯的性情所隐藏的祸患我彼时是不能知道的。
高一(4)班一个班 45 个人,为什么就是我和 C 君亲近了呢。不是因为我特别漂亮,或
者特别可爱。现在想来,像热血一样的情绪同时燃烧了我和 C 君,让我和他从人群中脱离出
来,形成了隐秘又坚固的同盟,如此而已,几乎与情爱无涉,但是还不成熟的我如何能知道
呢?高一初始,他刚毕业被分配到学校,做了我们的班主任,学期中确实有一两件事情,处
理得不得当,但也没有太糟糕。到了学期末,就传了流言,说学校要撤掉他,给我们班重新
换一个班主任。这在校园政治,是极其羞辱的事,C 君彼时处境艰难,我们自然也知道。我
谈不上多喜欢 C 君或者他的课,他教课确实乏闷,作为新老师,也谈不上有特别技巧,尽管
努力其实也很难生动,有时看着他在讲台上那种卖力的样子,甚至同情他。因为学期中发生
的那两桩全校皆知的我们班男生斗殴的事件,他在班会上焦虑激动,苦口婆心,其实我们多
数也是无动于衷。至多,是知道他多少真心,低头作理解,表情作忏悔。这样无有运气和能
力的他被卸了班主任的职位,倒也并不出人意料。可是,我做出了联合同学递交要求不换班
主任的请愿书的事情,15 岁的我,躺在床上,腿贴着墙壁假装和大人的腿一样长的我。我
不是班长,我不是课代表,我是体育委员,唯一的闪光点是年年校运动会女生百米短跑第一
名。一个班级 45 个人,我拿到了 40 个签名。C 君还是被卸任了,换了一个圆脸圆眼睛笑眯
眯的中年男人直接替下了 C 君的课任老师和班主任两个位置。于是,高一下学期以后,我们
就和 C 君无涉了,他也不再是我的任何科目的老师。也是从这以后,他间或带我出去看电
影。约我的纸条叠成十字形,放在我的英语课本里,我每每早操后回到教室会看到,我从来
都没有能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的字迹秀美好看,比他的人好看。
肖美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我不担心她同别人说,是因为她不是那种会大惊小怪的女
孩,她不觉得稀奇自然不屑于和他人谈说。她唯一的异议只是,C 老师也太丑了,一脸嫌弃
的样子。她彼时钟爱《一吻定情》
,眼睛里只有郑元畅演的直树,常常幻想自己是林依晨。
C 君和郑元畅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皮肤不白,面孔方正,可是我喜欢他笑起来,那种局促不
安,但是非常真诚的样子,他完全不那么会说话,很难流畅道出真心。这些,多么像我的母
亲。我同情他,如同同情我的母亲。
世纪初的电影院如此衰败,任何时候去看电影人都不会太多。昏暗的光线刚刚足以掩盖
暗红色座椅上已经被磨损的布面,颜色混沌质地不清的污渍。来看电影最多的是大学生们,
我每次跟着 C 君走进放映厅的时候,我几乎相信我和那些大学生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常常觉
得自己未免太高了,夏天穿略有高度的凉鞋,站在公车上,可以轻易抓取最高处的拉环,跟
身边的多数男性并无多少身高差距。那天,那顿午饭之前,我和 C 君看完早场电影,那是一
个好莱坞的进口大片,一个肌肉壮硕的男性在幕布上铁血英雄了一个半小时。我们的座位靠
后一些,散场时,人陆续走了,我们才起身离开。打扫的人尚未进来,灯光尚未亮起,空白
的幕布前翻滚着万千微尘,C 君突然和我说起,他的妻子怀孕的事情。他说得克制、谨慎、
好似抱歉。我站起来,我同他一起走到过道,我突然堵在他面前,直直地无忌地看他,身体
直面着他,靠得很近,几乎贴住他。他的手,从我的发畔,走到我的脸畔,走到我的胳膊外
侧,走到我的大腿外侧,既极其接近到让我在冷气十足的放映厅几乎感受到他手掌的热度,
又始终虚虚地和我的身体隔着距离。像柯南的剧集里,死亡以后的尸体边缘被划出的白色线
条,他的手指,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为我划了一道屏障,至此,是隔绝也是界限。如果我的
胸部和臀部此时真的是成熟的,这个界限能否阻绝我与他呢?我在这一刻不再逃避,甚至渴
望那种生长的声音,我不愿放弃,被激起的是野蛮的征服欲和私心的倔强偏执。他不再管我
堵在面前的身姿,几乎有些颓然地侧身离开了。
这顿午饭,我吃得很慢,很专注,和我的母亲一起。我突然就大颗的泪珠落到碗里,好
像真的是被背叛的那一个。母亲放下碗筷,认真又严肃地问我怎么了,反复地问我出了什么
事,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情感上不舍得我,她面孔上首先升起的是严肃和担忧,我一望就
知她所担心的问题远远超过我当时的处境。我几乎怨恨她的不信任,甚至认为她的思想龌蹉
荒唐,更觉得不可理喻。自我保护让我竖起强大壁垒,阻挡在外的首先是母亲。我说:
“不
是你想的那样,你有意思吗?我是你自己的女儿,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
我的母亲,她很少生气,她生气的点非常奇特。我考砸了她不生气,我失手翻落了东西
在她刚收拾干净的地面她很生气,我翻找衣服弄乱她刚叠放整齐的抽屉她很生气,我衣服上
沾上很难清洗的污渍,她要第一时间去确定能否清洁掉,那种焦虑是多一分钟也不能忍的。
如果那种污渍是不能洗掉的,她会最大程度地让它淡化,并且要冷淡我很久。父亲回家随意
丢置的袜子、衣服,她从来默默收捡起,面孔上深深疲倦不悦,我常常会怀疑她在乎家的样
子远远胜过在乎我和父亲。这一天中午,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她在因为我生气或者焦虑,而不
是因为家庭生活的具体。我从来不知道她时时存在的压力,那种压力其实不能有更多,她仅
仅应付那些就已力不从心,她没有准备好应对我身上发生的其他变化。她不懂得处理亲密关
系,羞赧和内向使她总容易成为等待的人而非主动的人。除了称之为服务和奉献的内容,她
并不能以其他方式表达爱意,看起来就不免冷淡。
她早年父亲去世母亲别嫁,和舅舅家一起生活,十九岁读完护校来到她母亲所在的这个
城市的医院做了一个护士,同她母亲和继父一家一起生活了半年。父亲在一次看诊时认识了
她,彼此印象不坏开始交往。他们很快结婚了,多数不过因为她迫切想有自己的家。父亲职
位不错,没有家累,她生了我后就做了全职母亲,如此数年。母亲很少谈早年的生活,说起
童年往事也是甜蜜的多,她说起外公是个会计,读书很多,当年也是因无妄之灾丢了性命。
外婆软弱,没有能力独自撑起家庭,自然别她而去,去谋后半生的出路。舅舅家境殷实,待
她不坏,舅母也处事体面。只是在人家屋檐下生活,她习惯了小心,从来管理好自己,不添
乱。她勤快帮舅母做家务,所以整洁有序;她性子沉默,很少妄言,怕在别人家里显得冒失
唐突。这样的习惯,延续到青年时代,到了继父的家里,和自己的母亲、继父和一母同胞的
妹妹生活在一起也是如此。那半年,挣得好口碑的也是她,结婚后却并不和母家多来往的也
是她。这就是母亲,简单不过的前半生。这些,我是在怀孕和育儿的那段和母亲一起生活的
时间里才听到她说的。她有时说起的,包括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放满了小额的硬币,每次中
午回来午饭后去上学前,堂姐可以从瓶子里拿一个小角子作为下午上学的零花钱,舅妈每每
让她也拿。她笑笑说,
“那么多年,我一次也没有拿过。那个瓶子很大,多一个少一个硬币
是看不出的,可是我一次也没拿过。

母亲想要的家是她唯一专注的理想,她亲手建设,付出苦劳,隐忍坚持。那个家不是想
象,而是具体的,整洁舒适的床铺,合身亲肤的衣衫,恰到好处的鱼皮和鱼肉的分寸,是母
亲的智慧和努力,在我们生活中的明证。我们太习惯于这一切,看不到它从何而来,也常常
看不到母亲。多年以后,当我做了一个妻子,当我也做了一个母亲的时候,才能理解到这一
切。我们常常说起的家,我们对家的所有憧憬和不满,与我们的行动是如何息息相关。
那顿午饭时,我的落泪、母亲的紧张、我的愤怒,皆因我彼时关注皆在自己,而把一切
放大。我遭遇前所未有的挫败,皆因与 C 君的交往是我关于男女之情掀开的第一篇朦胧诗
章,却如此狼狈,我从来没有去考虑,是因为开始的方式原本不对。
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收拾碗筷,闭紧房门。那天下午,那房子安静得像空无一人,空
气似凝住胶住有让人窒息的压抑。她遇到问题,一贯逃避,与父亲每有争执时也不过是长久
地冷战。她照例做所有该做的事情,只不同他说话。这是我最深恶痛绝的一种个性,我讨厌
不清不楚,我厌恶暧昧,我相信非黑即白,不能接受人世间必然存在的深深浅浅的灰色。
看似宁静的夏日午后,天空渐渐聚起怒云,到了傍晚,已经晦暗压顶,我起身套了 T 恤
短裤,离开房间,冲出家门,没有对母亲只字片语。我登上巴士,巴士上黑压压的是纷乱的
赶着回家的人,暴雨将至,人人渴望干燥安全的家,我却像勇士奔赴征程。我站在巴士上,
好像俯视众生,巴士里黑鸦鸦的各色头颅,道路上的慌张冲撞的行人车辆,皆成为混沌的背
景,而我是画卷中唯一的不俗,视觉聚焦所指引的唯一中心,在少年时期,你多么相信你是
所有故事的唯一主角。那辆巴士的终点是我读书的中学,我去往的是 C 君所住的宿舍。他们
的宿舍是学校独立院落的一排平房,到达他宿舍外时,雨滴已经开始掉落,教师单身宿舍在
暑假已经没有人住了,那个时点,看门的门卫也已去吃饭,整个院落,只留下我和他,我在
门外毫无忌惮喊他名字,我看到室内的灯光,我知道他在里面,他身影似在窗边闪动,但并
未开门或者回应。雨滴愈大,和着疾风,砸落脸上身上生痛,我继续喊他,声音被雨声风声
覆盖,他仍然不开门。暴雨如注,似末日倾城,时有雷鸣闪电,我全身湿透,带着哭腔喊他,
恐惧湿冷抵不过内心绝望。灯光依在,门仍紧闭。我冻到发抖,爬上院落边角一个小型货车
的后车栏板,拉开栏板内的遮雨布盖在栏板上,在形成的幽暗空间抱起腿蜷缩取暖,在这黑
暗里,听到雷声渐远,雨声渐小,天色渐明又暮色沉沉落下,我未能等到 C 君打开的房门,
更无论一双温暖的手。这一双并没有握过一次的手,却写完了我整个少女时代的故事。
我湿漉漉地走回家,失魂落魄,进到家门,面前是父亲和母亲,同坐在餐桌前。他们
看到我,父亲脸上的怒火未消,看得出和母亲发过很大的火。自小就是如此,因为母亲全职
带我,我有任何问题,父亲总是第一时间责问母亲。母亲并没有多问,带我去洗澡,她调试
水温,然后带我进浴室,拉起浴帘,她看着平静,却不能掩手的轻微颤抖。我洗完澡,穿上
睡衣,爬上床,一贯干燥温暖有淡淡洗衣粉香气的床铺,昏昏沉沉睡去。
后来发烧了几日,朦胧中是母亲轻柔地换我汗湿的贴身衣服,更换我额上覆盖的冷毛巾,
扶起我喂药喂米汤。过了两天,我病去并着精神上也理智康健,仅仅隔了几天,已经自觉几
日前的事情之荒唐,尽管情感上并未能完全脱离。我清醒过来时,也意识到父母之间正经历
着前所未有的漫长冷战。冷暴力是至高刑罚,蚀骨灼心。父亲习惯性地晚归,傲慢让脸孔像
变化了一个人,母亲经年依附于他的姿态,使得他早习惯母亲首先的让步或者认错。母亲或
者求取他的帮助,或者做出一些温柔举动会是缓解的第一步。这次母亲的沉默坚持,大概使
他积聚的更多是愤怒。讲到底,比起母亲,我和父亲都是自我关注过盛的人。那种对他人的
体贴理解,并不是我们第一时间会考虑的,我们会先考虑我们的感觉如何被满足。
其实,我面对 C 君,不也如是。我不是爱慕他,是要求他给我,像一个成熟女性一般
被对待的那种优待和隐秘,支配一个成年男性是彼时的我能想象的最惊奇的一项能力。我的
纠缠执拗,不是因为对他不能舍弃的感情,而且不想失去这种魔力。我以为我的与众不同使
C 君选择了我。我以为我真的与众不同,尤其与母亲相比,她那般黯淡,而我是天生魔女,
这种想象太让人陶醉。
是这以后的一周,某个夜晚,我夜醒,起床去冰箱拿水喝,我路过客厅,看到父亲孤
独地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他同我说,你的妈妈不见了。
我并没有特别惊奇,我好像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甚至会觉得这一天怎么那么晚才到来。
我和母亲,极少数的共同出入的亲密活动,包括一起去布料市场。这个城市的最大的布
料市场离我家不远,步行距离不过十分钟。夏天母亲尤其喜欢去,因为她夏天的衣服多数自
己裁剪制作,还会给我和父亲做睡衣睡裤,和市售的几无差别。暑假的午睡醒来,她喊我一
同出门,我们挑拣树荫底下急急地走,母亲很怕被晒,年龄既长后也肤色白皙是经年爱护的
结果。在市场她多数缓缓地看,并不着急购买,但若看到喜欢的从不犹豫,总是当时决定,
价钱上也并不特别计较,她不贪多,也不会贪图便宜买下不喜爱的布料。若得到一块十分中
意的面料,她会开心得像小孩,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她会变得多话一些,额头和鼻尖沁出一
些细密汗珠。市场上相熟的商贩对她友好,常赞叹她的年轻与美,总说她不像有我这样大的
孩子的人。现在想想,母亲这样没有娘家和与密友的人,被赞美的时刻好像只有在那样的场
景,赞她最多的,是不相关的人。我从来没有赞美过母亲的勤劳和细致,父亲更从未赞美过
她的美貌和贤良,似乎这些都是最寻常不过的,表达感激更不是我们习惯和擅长的。母亲喜
爱制浅色衣衫,裁剪手法很别致,她总把后领做得略向后敞开一点,愈显脖颈的修长,行动
间亦隐隐露出后颈的一段雪白,其实是极含蓄而动人的。她去学校时怕羞,故而盘发遮住这
一段脖颈,我当时怎么能体会呢?我当时只迷恋大波浪的迷离之美,并深深希望我母亲也是
那样时髦浪漫的一个。
母亲是夜里离开的,据父亲的描述,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但睡前听到她在洗衣服,确
实,阳台上,清冽的月光下,潮湿的衣物尚且晾在晒架上。他以为她洗完衣服会如平日一般
去睡觉,他就先睡着了,丝毫不觉冷淡疏离的关系里,先响起的酣睡的鼻息是多残酷,近在
咫尺的人的身心之痛与他似乎毫无关系,于他的日常无碍。他夜里醒来,转头见母亲不在,
枕头都是平整的,未见有睡下过的痕迹。父亲不至惊慌,他知道母亲不是会做极端的事情的
人,但他也确实无措,这是他未曾料想的情况。他让我去睡,我却坐到另一侧沙发,同他一
起在幽暗的客厅里久长地静默。我们面孔身形都相似,这是他一向得意的,他说母亲生我后,
他去育婴室看,一排孩子中他一眼看到我,因为太像了,刚生下来,在羊水里泡得胖大白皙,
更十分像。自小到大,所有人也都说我像父亲,母亲给父亲生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父亲
是自得的,母亲会否有一些遗憾,我不得而知。此时,我们一大一小沉默坐在这客厅,如遗
落在荒原的复刻的两座石像,不能多一点言语或者行动。
母亲走后的前两周,日子不至于很艰难,晚饭有时父亲中午从单位食堂多买一些带回
来,有时我煮些面条。衣服一律扔进洗衣机,染色过几次,也知道按色深色浅分开去洗。父
亲不再乱扔袜子了,每日洗澡后他会自己手洗掉,不然会不够穿,而且不成双,他那么爱面
子,自然不能忍。但是有的事情却不得不忍,我看到他衬衫常有的褶皱,洗濯以后晾晒并没
有抻好,又没有母亲熨烫,故而如此。家里渐渐混乱,杂物愈来愈多,我们不知道什么东西
放在哪儿,日常的生活用品如何收置,往往重复购买,随意放置,自然这种景象。我们只是
觉得不舒服,也未必觉得特别不能忍受。只父亲有一次指甲断了找不到指甲剪发了很大脾气,
我用厨房的剪刀帮他把指甲修剪好。他又沮丧又颓然地看着我,表情松弛下来,绝没有平日
的神气。长头发很容易落发,我和父亲是最厌恶掉落在卫生间和浴缸的头发的,每每看到心
情躁郁,如此没有几天,我去把头发剪得短到耳朵以上,却尤其觉得神清气爽。偶尔回想起
一个月前暴雨天气追堵 C 君到他宿舍门口的事,仿若隔世。快开学了,母亲并没有回来。
父亲看到我那一排没有刷洗的球鞋,带我去了商场重新买了数双新的。他瘦了一些,肚子小
了,皮带收进去了两个孔,常用的那个孔的周围的皮质磨痕明显,我去商场给他买了一条新
的。这是我第一次给他买东西。
暑假的最末一段时间,我获得了充分的自由,但也没有睡到自然醒,或者瘫倒在沙发上。
我在母亲平时喊我起床差不多的时间起来,整理被褥,吃简单的早饭,回到书桌前写暑假作
业。中午一人吃饭我也没有去楼下买炒菜,我真的试了用老干妈、榨菜和泡面一起煮,第一
顿吃到汤都不剩,第二顿觉得也不赖,第三顿吃了一半倒掉了。我不会煎鱼,更不必说煎出
完整漂亮酥脆多汁的鱼皮,我甚至连鱼都不敢碰,在最想吃鱼的时候,我尝试去过一次菜场,
我把鱼买回来,从塑料袋拿出时,手触摸到鱼的身体的那种冰冷滑腻让我吓得一下子把它扔
进了水槽。我的冒犯和大胆在面对真实的事务时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可是,我最想念的,并非母亲准备的衣物餐食,我想念母亲的头发、面孔和手。它们
平时并没有亲近过我很多,但在想念里很具体。我翻找开学的物品时,在储藏室发现一个大
号饼干盒,深蓝色铁皮盒身上是穿洋装的西洋小孩。打开来看,是母亲做衣服用剩的边角料,
有些布料是我陪她去买的,那些图案和颜色我都记得,也几乎记得她买到时孩童般欢悦的表
情。她仔细地把剩下的布料卷好,用橡皮筋勒好。如此一卷卷,装了满满一盒。相邻处另外
找到的盒子里,有的装有颜色大小不同的纽扣,有的装着长短不一织法不同的蕾丝花边,那
些花边你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它们的差别,有的有细腻的睫毛边,有的是波浪形有的是花
瓣状,白色有奶白本白之分,茶色亦深浅各异。它们是母亲的宝藏,那般平凡无奇的,那些
隐秘的可怜的细小的快乐是她在家庭生活里几乎能拥有的唯一一些光亮。她用它们做了衣
衫,她用它们做了窗帘,做了电视和冰箱的盖布,这是她想象的家,这是她创造的家。我想
念母亲和性情一般柔顺的头发,偶尔披落时泛出的青春的光泽和美,靠近我的时候从来只有
馨香。我想念她的手,经年的家务被洗剂浸染得粗糙,但握住我的时候从来柔软又有力,夏
天的午后,急急地走向市场,过马路的时候,是这双手牵起我的手。少年的我已经不习惯亲
昵,再幼小一点她牵过我多少次我并不能记得。没有祖父母照顾的我是母亲独自带大的,我
们从来没有分离过。只是渐渐长大后我极少关注母亲,即使我与她曾经骨血相连如此亲密。
母亲,在做母亲之前和做母亲之后,都亦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她一般会有困惑和艰难,只
是我无意了解前者,父亲亦无心关注后者。
现在想来,母亲不在的日子,我和父亲除了生活狼狈一些,都没有特别沮丧焦虑的一条
在于我们都很笃信母亲一定会回来,她不会真的离开。一个如此热爱家的人,怎么可能放下
她自己建设的家,如果她连一段布料、一个衣扣都懂得爱惜。当我的家越来越像肖笑的家的
样子,无论我和父亲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的时候,我再不觉得那种自由的快乐,清洁明亮的
家为人热爱是不无道理的。而再次开学在学校碰到 C 君时,我真正坦然,我直视他不是逼问
是正视了自己的浅薄荒唐,我不需要通过其他方式证明什么,我能够的和不能的,在年纪尚
且不大的时候我已经知晓。
母亲的不在,使我变得依赖父亲,其实父亲也未必不如此。我的学校离父亲的办公楼
只隔了两个路口,从家出来是一个方向,可是读初中的三年,我从未和他一起出门,偶尔放
学路上遇到父亲早下班一起回来都不自在,我不自在,父亲也不自在。青春期的子女不爱和
父母同行是能够被理解的,父亲出于什么心理我是无法知道的。他并非不爱我,但是几乎差
不多身高的女儿走在身边就好像是某种衰老的预告,这对于总是最佳状态示人,常觉得自己
青春正盛的父亲总是有伤。母亲离开后,我们开始一同出门,在岔路口分开,晚上放学后,
我会去父亲单位,在他办公室等他下班一起回家。有一次,暴雨天气,放学后我犹豫着在学
校等到雨停,还是如常先去找父亲。我只一把伞,并未穿雨靴,站在教学楼一楼的檐下,看
着暴雨如注。同学中除了那些混乱中莫名兴奋的,顶着书包冲入雨地,多数滞留在教室,或
者如我一般踟蹰在走廊上。突然的,雨落成帘,雾一般的白茫茫中,就见到熟悉身影,我最
爱体面的父亲,狼狈地走了两个街区过来找我,他身上穿的雨衣在暴雨疾风中全无作用,头
发湿漉漉贴在头皮,裤腿卷到膝盖以上,泡满水的皮鞋踩上走廊时,已经唧唧作响,十分好
笑。他告诉我打电话给我的班主任问询,班主任说我已经不在教室了,他又迟迟未见我到,
不放心,怕我困在路上,于是沿路边找我边走到了学校。那天,新班主任借了自己的一双拖
鞋给父亲走回去,他与老师的第一次会面就那般模样,我并没有一点羞愧,并为曾对母亲的
不公难过。成熟意味着什么呢,我变得善感我也变得理解,理解人,理解那些深深浅浅的灰
色。每天没有母亲做的早餐,父亲补偿我的是他晨起下楼买的热腾腾的豆浆、刚出锅的油条,
他很快就知道了附近哪家早餐店的炸油条最外酥而内软。而近旁的一家杂粮煎饼,父亲是最
爱光顾的,其分量之足,个头之大,往往我和父亲要共同分食才能吃完。那种煎饼只有刚做
出来的时候最好吃,父亲总在我起床后才急忙下楼排队,买煎饼,再赶紧着拿上楼来,最酥
脆的饼边,他总留给我。父亲的早晨全不似以前,拿着报纸漫长地占住卫生间和洗头剃须整
理脸面,一桌子早餐挑挑拣拣吃不了几口便行色匆匆离去,好似外面的世界有千里江山要他
征服。母亲不在,他也能做成他可以做的那种父亲。
母亲离开两个月后,这个小城的酷暑已经过去,天气渐秋,日光柔和,多数晴好。周末
一天,父亲突发奇想野餐,母亲不在以后的假日,他总是如此积极安排各种活动,他带我去
了他读书的大学附近的湖边草坪,我们铺开地垫坐下,周围多是年轻夫妇带着幼儿,父亲目
光漫散地看着,与我说,
“你小时候也来过这里,我和你妈妈带你来过。
”我表情困惑,这一
带并非特别景点,至多对附近居民较为便利,十多年前大概更加荒凉,很难想象年轻的父母
为何不远带我来此。
“你自然不记得。家里有照片的。
”他自信道。回到家中,他第一件事情
去翻相册,果然找到。照片上有我穿着玫瑰红色绒线衫的的胖胖背影,那衣服明显看出来是
母亲针织的。我近旁是父亲,他彼时还年轻,年轻到穿着阔腿的牛仔裤,他同我一起面着湖
坐着,他在指引什么给我看。照片中没有母亲,拍下我们的背影的,是母亲。如此像是点醒,
我们继续翻阅照片,我从小到大的照片,除了清晰的正面照,照相簿里有很多的背影,是我
和父亲的背影,在我不同的年纪,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背景,母亲拍下了那么多我和父亲
的背影,我在他怀抱,我在他的肩头,我被他牵在手里,那些取景就是她专注跟随我们的视
线。可是,母亲并不在照片里,没有人为母亲取景,即使我可以想象画面之外的她多么青春
动人,也似乎未有存在。
母亲是一个家庭的什么呢?在多年以后,在我也为人妻子为人母亲的时候,我认真地去
想。却说不出具体的答案。我没有成长为与众不同的魔女,我终于承认自己是平凡不过的一
个,我同一个人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母亲来和我一同居住帮我照顾我的幼儿。我过
的是一种范式里最平常的生活,母亲的帮助使我的家庭和育儿生活不至太过辛苦,或者对男
性期待太高。我嫁了一个本质上和父亲差不多的人,他们也勤奋工作每日归家,他们也会留
意美妙的女性也不至私情;他们不参与家庭生活,他们在家庭生活之外首先保证的是自己所
要求的生活的完整,包括不被改变的生活习惯、充分的社交和兴趣爱好。他们不是坏人,他
人不会这样认为,他们也不那样自认,他们只是认为自己对家庭的理解是合理的。一个女性
对家庭的奉献应该是沉默的,完全的,所有的家庭都一样,千百年来都一样。男性需要更大
的世界,女性的世界在这个家庭之中。只是好的妻子就像空气,无处不在却感觉不到存在,
好的母亲,大概也是如此。当她们在那个世界的存在变得太理所当然,她们往往消失了踪迹,
直到一天,真正消失。
母亲再回来是三个月以后,深秋的时候,风吹动落叶在地面沙沙的声响,在那个年纪的
我心内也种下了类似愁绪的内容。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能知道,只是那天我放学,照例
和父亲一同回家。打开家门时,饭菜已经做好在桌上,家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看到我们回来,
母亲开始盛饭、盛汤端上来,只掩不住手微微颤抖。母亲为什么离开,离开三个月之久,她
去了哪儿,她做了什么。我是无从知道的,多年以后,我们一同生活时,她也很少言语这一
段。但是我知道,她离开,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办法按自己的愿望去做一个母亲;她回来,是
她选择领受。一个母亲,不是因为身份、习俗的教养变得无所不能,她是因为爱。因为我也
做了母亲。
Gewittertiere
»I was 60 years old, just a kid with a crazy dream …«
Leonard Cohen

Kapitel 1
»Ich glaube, ich habe ganz früh schon von dir geträumt«, sagte Eda unter der U-
Bahntrasse, sie aßen Pommes und tranken Bier aus Plastikbechern. Eine Ratte
durchsuchte die verwehten Pappschalen nach Resten, und Colin schaute ihrer Freundin
in die Augen: Es traf sie immer unvorbereitet. Wie zart Eda sein konnte.
Jeder Stehtisch vor dem Imbiss besetzt, am Nebentisch drei Frauen, aus der Bar
gegenüber gespült, die versuchten, ihren Rausch abzufedern, etwas weiter die U-
Bahntrasse hinunter ein Matratzenlager, zu Stoßzeiten reichte die Schlange von der
Imbissbude bis zur Matratzenburg und an ihr vorbei, wie an einem Hindernis im
Flussbett. Ein Einkaufswagen voller Leergut, ein Haarschopf, der aus einem der vielen
Schlafsäcke ragte, graubraunes Haar, das eine Glatze umrahmte. Diese Blöße, die so
ungeschützt dort im Schlaf lag. Der Imbiss mit seiner berühmten Currywurst eine
bedeutende Station für Touristen, eine Frau in der Warteschlange war so betrunken, dass
sie beim Reden schwankte, ihre Ausfallschritte nur Zentimeter vom Kopf des
Schlafenden entfernt. Eda steckte sich den Plastikspieß in einen Mundwinkel und kniff
die Augen zusammen, fokussierte die Touristin.
Sie tranken das Bier aus, dann gingen sie die Allee hinauf, vor dem Späti an der Ecke
lief Musik, unterbrochen vom Rauschen des Antennenradios. Vor den Bänken tanzten
zwei alte Männer, wiegten sich mit geschlossenen Augen gegen den Takt, auf den
Bänken erhitzte Gespräche, dazwischen schlief einer im Sitzen, das Kinn auf der Brust.
Sie stiegen in den vierten Stock, Colin schloss die Tür zu ihrer Wohnung auf, dieser
kleinen Panorama-Werft über der U-Bahntrasse, jeder der schmalen Räume ging zur
Straße hinaus, die Bahn fuhr direkt an den Fenstern vorbei. Sie fragten sich häufig, wie
ihr Leben für die Leute in der Bahn aussehen mochte: eine Wohnung wie Theaterkulisse,
Schlafzimmer, Bad, Küche und Wohnzimmer nebeneinander aufgereiht, jeder Raum
von außen einsehbar.
Eda öffnete die Tür zum Balkon, Colin holte zwei Bier aus dem Kühlschrank und ging
ihr nach. Eda, mit dem Rücken gegen das Geländer gelehnt, das Hemd aufgeknöpft.
Colin zeichnete eine zarte Linie über ihre Stirn, den Nasenrücken, über Lippen und
Kinn, zwischen ihren Brüsten hinunter. Edas Blick, der wie so häufig zwischen Lust
und Spott zu flimmern schien. Als Colins Telefon klingelte, legte Eda den Kopf in den
Nacken, erschöpft und gereizt, dann schob sie Colins Hände weg und forderte sie mit
einem Nicken auf, den Anruf zu beantworten.
Die sporadischen Telefonate mit der Familie waren seit dem Vorfall im Frühsommer
häufiger geworden, die Zeiten immer unberechenbarer, Hannes rief mehrmals in der
Woche an, auch die Eltern fanden plötzlich ungewöhnlich viele Gründe, sich bei Colin
zu melden.
In dieser Nacht jedoch ließ Colin das Telefon klingeln. Legte ihrer Freundin eine Hand
in den Nacken, küsste sie mit einer Dringlichkeit, die an Unbeholfenheit grenzte. Der
Raum, in dem Colin und Eda sich bewegten, wurde mit so großer Selbstverständlichkeit
von den Beckers heimgesucht, dass Colin zunehmend das Gefühl bekam, sich durch
eine Kulisse zu bewegen. Als wäre Edas und ihr gemeinsames Leben eine Inszenierung,
an deren Ende Colin wieder an ihren Platz bei den Beckers zurückkehren würde.
»Jetzt geh schon ran!«
Colin küsste Eda, das Klingeln brach ab, die Stille lastend. Colin fluchte, dann zog sie
das Telefon aus der Tasche, rief ihren Bruder zurück, er ging nicht ran.
»Es gibt kaum etwas, was so präzise dafür sorgt, dass niemand mehr deine Anrufe
ignoriert, wie ein halbherziger Suizidversuch«, sagte Eda, und Colin breitete
entschuldigend die Arme aus: Denn selbst wenn Hannes nicht müde wurde, zu beteuern,
es sei ein Versehen gewesen – die starken Kopfschmerzen, im Suff den Überblick über
die Paracetamol verloren, so in etwa –, genoss er es doch, wie zuverlässig seine
Schwester nun an seiner Seite auftauchte, wenn er sie brauchte.
Es war kurz vor Mitternacht, das Haus, in dem Hannes wohnte, wurde vom Licht der
Laternen gewaschen, an den Balkonen zur Straße hing der Putz in Fetzen, der Stuck so
oft überstrichen, dass nicht mehr als eine unförmige Wölbung davon übrig war.
Vereinzelt ausgebleichte, staubige Fahnen und vertrocknete Blumen des letzten
Sommers. Sie hörte Hannes schon von der Straße aus. Die verschliffenen Silben eines
vollkommen Betrunkenen.
Hannes stand in der Mitte des Hofes, ein Bier in der Rechten, eine Zigarette in der
Linken. Das Haar zerzaust, das Hemd offen, sein Bauch glänzte im gelben Licht, das
aus seiner Wohnung drang. Er hielt eine seltsame Balance, zurückgelehnt, als könnte
die Luft ihn tragen, zu seinen Füßen Bernhard, entspannt schnurrend unter Hannes’
Zorn, Hannes, der sein Lamento in die Nacht rief.
In dem Haus wurden ständig Wohnungen frei, niemand hielt es lange aus, nur Hannes
lebte schon seit über zehn Jahren dort. Und der Messie aus dem vierten Stock gegenüber.
Der Mensch braucht nur einen zweiten, um eine Theorie zum Fakt zu machen. Wer
wirklich mit dem Haus verwuchs, ging mit ihm zugrunde, das war Hannes’ Theorie.
Hannes trat gegen die Mülltonnen. Der dumpfe Hall seiner Tritte. Colin schaute zu den
Fenstern empor, die unter der Brandung seiner Wut eines nach dem anderen
geschlossen wurden, und dachte plötzlich, dass sie ihn verstand. Er brauchte eine
Antwort, ein Geräusch, und wenn es von einem Ding war. Manchmal war dein einziger
Freund eine Mülltonne.
Colin legte ihm eine Hand auf die Schulter, »komm, is gut jetzt«. Widerstandslos ließ
er sich in seine Wohnung führen, Bernhard tippelte vor ihnen her, Colin meinte, Hohn
aus der Körperhaltung des Katers herauszulesen, aber das war albern, das wusste sie
selbst. Es war Colins eigene Aufsässigkeit, ihr Widerstand gegen die ihr zugewiesene
Rolle, die sie in das Tier hineinlegte, es ärgerte sie, wie bereitwillig ihr Bruder sich von
ihr führen ließ.
Sie stellte ihm ein Glas Wasser hin, von dem er in kleinen Schlucken mit schweren
Lidern nippte. Sie überlegte, ob sie ihm einen Kaffee machen sollte, aber er schien
wieder bei Sinnen. Er lächelte sie müde an, um Fassung bemüht, begann, von der Arbeit
zu erzählen. Von dem Käfig, den einer in seiner Wohnung hatte, für seine Frau. »Ich
denke noch, wo ist denn der Hund?«, und dann erst habe er die Fesseln und Peitschen
und alles gesehen. Von der Tunte, die sie verhaften mussten und die der Beamte nicht
an ihre High Heels ranließ. »Aus purer Gehässigkeit. Der wollte die am liebsten im
Schlüpper mitnehmen. Ich hab noch durchgesetzt, dass sie sich zumindest ’ne Hose
anziehen darf.« Hannes stand auf, öffnete den Sack mit Trockenfutter, füllte Bernhards
Schale auf.
»Ja, gut. Wenn du jetzt klarkommst, ich würde dann mal wieder …«
»Das ist so wie mit Pilzen«, hatte Eda gesagt. »Überirdisch einzelne Pflanzen, aber
selbst wenn sie weit auseinanderstehen, sie gehören alle zum selben unterirdischen
Geflecht. Ich dachte nur, dass wir zum selben Geflecht gehören, Colin. Du und ich.«
Hannes schaltete den Wasserkocher an und gab Kaffeepulver in eine Tasse,
selbstvergessene Verrichtungen, als handele es sich um einen von Colins gewöhnlichen
Besuchen: »Ich hab gar keinen Kuchen da, aber muss ja auch nicht immer.« Er goss
den Kaffee auf: »Wo war ich jetzt gleich? Genau, ich sag dir das, wie es ist. Das muss
man erst mal verkraften, wenn man jemanden auf die Straße setzen muss. Letzte Woche
erst wieder. Eine ganze Familie. Araber oder so.
Die sind schon auch ordentlicher. Und höflicher. Ich komm, um die zu räumen, und
krieg erst mal Tee angeboten.« Hannes schüttelte den Kopf und gab Zucker in den
Kaffee, reichte Colin die Tasse, die sich widerwillig auf den Berg Wäsche fallen ließ,
der in einem Sessel zusammengeknüllt lag. »Das ist nicht leicht, Leute auf die Straße
zu setzen, das tut einem richtig in der Seele weh.«
Colin schaute Hannes an, der jetzt schwieg und mit geschlossenen Augen rauchte. Er
sah seltsam aus, seit dieser Sache. Colin musste immer blinzeln, wenn sie ihn ansah,
um sicherzugehen, dass er wirklich da war. Ihr Bruder war wie die Mauer, die sich nicht
weit von hier durch die Stadt gezogen hatte. Abgerissen, aber noch immer spürbar.

Kapitel 2
Auf einer vorspringenden Klippe des Steinbruchs, nur wenige Meter unter ihnen, ein
Reh, den Kopf unnatürlich verdreht, das Genick gebrochen. Fliegen auf der Schnauze,
Fliegen auf dem Rest des Körpers. Sie starrten hinunter auf das verendete Tier, auf den
Knochen, der spitz aus dem Fell ragte, das leicht geöffnete Maul, die bloßgelegten
Zähne. Colins Füße in den grünen Schuhen dicht am Abgrund, so dicht, dass schon eine
leichte Böe ihr Schauder die Wirbelsäule hinuntertrieb. Eine Fliege flog zu ihnen hoch,
setzte sich auf Hannes’ Hand. Diese ölig grün schimmernden Flügel. Colins lange
Haare wehten Hannes ins Gesicht, sie war groß für ihr Alter, größer als er, obwohl sie
ein Jahr jünger war.
Immer wieder tote Tiere in diesem Steinbruch, besonders Rehe, was unheimlich war,
denn sie wussten, dass Rehe scheu waren und alles andere als unvorsichtig.
»Voll die blöden Viecher, ey«, sagte Colin in der unbeholfenen, aufgesetzten
Abgebrühtheit einer Neunjährigen und schüttelte sich den Pony aus der Stirn. Der brave
Haarschnitt passte nicht zu ihrem Gesicht, das schon früh alle kindliche Niedlichkeit
verloren hatte, er gab Colin eine eigenartig biedere Ausstrahlung. Zudem steckte Nora
Becker sie meist in altmodische Kleider, die Colin eine seltsame Strenge verliehen.
Einer der Gründe, warum sie in ihrer Klasse unbeliebt war. Hannes allerdings traf es
schlimmer.
»Hast du blaue Flecken?« Colins Stimme klang eher fasziniert als besorgt. Hannes zog
sein Sweatshirt hoch. An der Seite, von der Hüfte bis zu den Rippen, zogen sich
Rötungen, die sich im Laufe der nächsten Tage dunkler färben würden. Colin pfiff durch
die Zähne, und Hannes grinste: »An den Beinen hab ich noch mehr!« Colins
Bewunderung half Hannes, die Demütigung zu überspielen.
Colin hatte ihren Bruder in der großen Pause weder auf dem Schulhof noch vor dem
Brötchenstand gesehen, ihn schließlich bei den Jungstoiletten gefunden, eingerollt in
einer Kabine, die Brille zerbrochen, das Haar nass. Er hatte kein Wort gesagt und Colin
hatte nicht gefragt. Alles, was Colin wissen musste, war deutlich zu sehen. Den Rest
kannte sie, es war nicht das erste Mal. Sie hockte sich neben ihn, saß da, bis Hannes
bereit war aufzustehen, dann gingen sie nach Hause, nicht nebeneinander,
hintereinander.
Sie passten aufeinander auf, was noch lange nicht hieß, dass man sie miteinander sehen
musste. Auf dem Schulhof standen sie nie beieinander, denn die Unbeliebtheit des
anderen war ansteckend, das hatten sie gelernt. Sie waren einander keine Hilfe. Oft
standen sie allein in entgegengesetzten Ecken des Schulhofes, aßen konzentriert ihr
Pausenbrot und ignorierten einander und die Grüppchen, die sich überall bildeten. Colin
war besser darin, unbeteiligt auszusehen, sie hatte immer ein Buch dabei, Hannes stand
einfach da und schaute auf seine Füße. Manchmal aber verschwand Colin in einer der
Gruppen, sie war nicht beliebt, aber unauffällig, sie stand als Füllmaterial zwischen
ihren Mitschülerinnen, die sich über Dinge unterhielten, von denen sie nichts verstand,
und hielt die Klappe.
Ihre Mutter saß auf den Treppenstufen vor dem Haus und rauchte, den Rock gerafft, ein
Sakko ihres Mannes um die Schultern gelegt. Unwillkürlich zögerte Colin und zog
Hannes, der ohne seine Brille kurzsichtig hinter ihr hergetrottet war, am Ärmel. Nora
Becker schaute zum Wald hinüber, sah ihre Kinder nicht, sie blies den Rauch aus und
wirkte auf eine ungewohnte Art entspannt. Colin wusste nicht genau, was ihr an diesem
Bild so ungewöhnlich erschien. Ihre Mutter war perfekt geschminkt und frisiert, wie
sie es immer war: die Lippen tiefrot, die Wimpern schwarz und lang, die blasse Haut
gepudert, das rote lockige Haar hochgesteckt, und doch wirkte sie fremd. Es war das
erste Mal, dass Colin Nora Becker nicht als Mutter wahrnahm. Wenn Hannes und Colin
aus der Schule kamen, stand Nora üblicherweise in der Küche, oder sie lief geschäftig
durchs Haus und tat Dinge, die Mütter eben so tun, manchmal machte sie ihre
wohlverdiente Pause, dann saß sie hinter dem Haus auf der Terrasse und las, niemals
saß sie auf der Treppe vor dem Haus und träumte vor sich hin.
Nora sah auf, ihr Blick schien von weit her zu kommen, ein kurzes Zögern: als müsste
sie sich an ihre Kinder erinnern. Colin zog Hannes hinter sich her, seine Haare waren
getrocknet. »Ihr seid aber früh!«
»Ich bin auf seine Brille getreten«, rief Colin, bevor Hannes irgendwas sagen konnte.
Sie wusste nicht genau, wen sie damit beschützen wollte, Hannes oder ihre Mutter. Aber
das wusste sie nie so genau in ihrer Familie. Man musste immer einen von ihnen
verraten, um jemand anderen glücklich zu sehen.
»Ich hab jetzt noch gar nichts zu essen gemacht«, sagte Nora, als wären Colin und
Hannes Besuch, der unangekündigt hereingeschneit kam. Sie drückte ihre Zigarette aus
und stand auf: »Hannes, du musst wirklich besser auf deine Brille aufpassen. Was die
gekostet hat!«
»Ich bin draufgetreten«, wiederholte Colin leise, sodass Hannes es hörte, nicht aber ihre
Mutter. Ein billiger Trick, das wusste sie, aber Nora wirkte plötzlich ungehalten und
gereizt. Jetzt galt es, die Mutter zu besänftigen, und auf Hannes konnte man sich nie
verlassen, was das anging. Alles an ihm provozierte Nora. Wenn es darum ging, ihr ein
Lächeln zu entlocken, musste Colin die Führung übernehmen.
Sie folgten der Mutter in die Küche, wo Nora Spaghettiwasser aufsetzte, Hackfleisch
aus dem Kühlschrank holte und damit anfing, Zwiebeln zu schneiden. »Cornelia, deck
doch schon mal den Tisch.« Colin und Hannes legten vier Platzsets auf den Tisch,
holten Teller aus dem Schrank und füllten vier Gläser mit Orangensaft, ihr Vater würde
in einer Stunde seinen Laden abschließen und zum Mittagessen kommen.
Der Steinbruch war ihnen verboten, ein gefahrvoller Ort, schon auf dem Weg durch die
Felder befiel sie eine Aufregung, die keiner von ihnen zugab, die Morbidität des
Steinbruchs, die toten Tiere, die langsame Zersetzung, das Gefühl, dass dort etwas
Unnatürliches geschah. Die gebrochenen Knochen der Rehe adelten Hannes’ blaue
Flecken, machten sie zu Blessuren eines Kampfes. Der leichte Verwesungsgeruch, der
ihnen in die Nase stieg, ließ sie alle Demütigung vergessen.
Hannes drehte sich zum Feld in ihrem Rücken um, als plane er etwas und schaue nach
möglichen Zeugen. Aber auch dort nur Rehe, Hufspuren im feuchten Boden, die bis an
die Reihenhaussiedlung heranführten. Diese Siedlung mit den erschlagenen
Maulwürfen in den Vorgärten, daneben die Rosenstöcke, die Geranien, der Oleander,
der grüne Rasen, auf dem die Hügel wieder eingeebnet und mit frischem Saatgut
bestreut wurden. Fallen gegen die Marder, die an den Leitungen parkender Autos nagten,
Rattengift gegen die Füchse, das vor allem aber die Rehe erwischte. Eine so traurige
wie banale Erklärung für die toten Tiere im Steinbruch – Hannes und Colin aber
brauchten die Ahnung eines Zaubers, auch wenn es ein düsterer war. Das Gefühl, dass
eine böse Macht nach ihnen greifen konnte, den Triumph, ganz knapp einem
schrecklichen Schicksal entronnen zu sein.
Nur hier erlaubten sie sich den Gedanken, dass sie ihrer Schicksalsgemeinschaft
entfliehen könnten. Der Sog der Tiefe, ein Zucken ging durch ihre Körper, als hätte
einer den anderen gestoßen, sie holten scharf Luft und sahen sich den ganzen Heimweg
über nicht an. Beide mit dem Gefühl, sich schuldig gemacht zu haben, beide mit einem
Blick in die eigenen Abgründe.
Kapitel 3
Nora schaute auf die Uhr, die an der Wand über dem Küchentisch hing, 7 Uhr 17, am
Küchenfenster gingen schon die ersten Kinder vorbei, dabei fuhr der Bus erst in zwölf
Minuten. Sie schnitt Apfel- und Möhrenstücke und füllte sie in kleine Plastikbeutel,
schlug Brote in Alufolie ein, dazu zwei Trinkpäckchen und verstaute alles in den zwei
Schulranzen, die im Flur bereitstanden.
Auf dem Küchentisch die Reste des Frühstücks, eine halbherzig gelesene Zeitung, in
der Tasche ihres Bademantels das Buch, das sie gerade angefangen hatte. Sie hatte es
heute probeweise beim Frühstück aufgeschlagen, als Martin in der Zeitung blätterte,
die Blicke der Familie daraufhin so ratlos, dass sie es direkt wieder in den weiten
Taschen des Bademantels verschwinden ließ. Sie hörte, wie Martin sich im Flur Jacke
und Schuhe anzog, dann stand er in der Küchentür, die Hosenbeine mit silbernen
Fahrradklammern zusammengefasst, er lächelte leicht gehetzt, wartete, dass sie zu ihm
kam, um ihn zu verabschieden. Seit sie ihn einmal angefahren hatte, als er mit
schlammverschmierten Schuhen über den frisch gewischten Küchenboden geeilt war,
betrat er selbst mit trockenen Schuhen keinen der Räume mehr. Aus dem oberen
Stockwerk die Stimme von Colin, die Hannes ermahnte, nicht das Wasser laufen zu
lassen, während er sich die Zähne putzte, dann trottete sie in ihrer langsamen, fast
schwerfälligen Art die Treppe hinunter, zog wortlos Jacke und Schuhe an, setzte ihren
Ranzen auf und wartete auf Hannes.
Colin und Hannes, die letzten in der Prozession der Kinder, die über die Kreidebilder
auf dem Plattenweg liefen. Blaue und rote Scout-Ranzen, manche neu und glänzend,
andere mit sich ausbreitenden Flecken ausgelaufener Filzstifte und Fettflecken von
Salamibroten. Dazwischen Teenager, die Rucksäcke und lederne Schultertaschen
trugen.
Die Reihenhaussiedlung, in der die Beckers wohnten, dehnte sich nah am Wald, durch
den sich ein verschlammter Fluss schlängelte. Sie war der letzte Ausläufer der Stadt,
dahinter begann die gezähmte, behäbige Flora des deutschen Nordens, geforstete
Fichtenwälder, Weizen- und Maisfelder, ein paar Wiesen mit verstreuten Findlingen,
jeder einzelne mit einer Gravur versehen; was man nicht beackern, ernten, roden oder
fällen konnte, musste man zumindest beschriften.
Die Siedlung lag an der Endhaltestelle, der Busfahrer stand auf der Straße und trank
Kaffee aus einer Thermoskanne, während sich der Bus mit Kindern füllte, dazu ein paar
Rentnerinnen mit gehäkelten Einkaufsnetzen, welche die neue Linie nutzten, um die
zwei Kilometer zu Martin Beckers Lebensmittel- und Haushaltswarenladen, den er die
Beckerei getauft hatte, nicht zu Fuß zurücklegen zu müssen.
Nora schloss die Haustür, ging in die Küche und schenkte sich eine Tasse Kaffee ein,
dann setzte sie sich im Bademantel auf die Terrasse hinter dem Haus, ließ ihren Blick
über den kleinen Garten wandern und rauchte eine Zigarette. Aus den Nachbarhäusern
drang schon das Summen der Staubsauger herüber, das Brummen der Spülmaschinen
und Waschmaschinen, in den Gärten wurden die Wäschespinnen aufgespannt, die
Blumen, der Rhabarber, die Radieschen und die Petersilie gegossen und das Unkraut
gejätet. Es wurden Bartstoppeln aus Waschbecken gewischt, Brotkrümel vom
Frühstückstisch und die feuchten Fußabdrücke der Kinder vom Badezimmerboden.
Nora holte ihr Buch hervor und schlug es auf. Sie gehörte noch zu der Generation von
Frauen, die Frotteebettwäsche aus einem ganz speziellen Grund zu schätzen wusste:
weil man sie nicht mangeln musste. Zum Einzug ins Reihenhaus hatte sie, neben dem
schweren alten Jahrhundertwendeleinen, auch eine Mangel von ihrer Mutter bekommen.
Paula Bode hatte extra zwei junge Männer angeheuert, die das Monstrum aus ihrem
Keller zerrten, die Treppe hochwuchteten, in einem gemieteten Kleinlaster 80
Kilometer in die Siedlung fuhren und es in das winzige Reihenhaus schleppten, wo es
sich im Flur so verkeilte, dass es die Tapete zerfetzte. Jahrelang hatte Nora einmal in
der Woche im Waschkeller gestanden und unter heftigem Zischen und beeindruckender
Dampfentwicklung zähneknirschend das Leinen durch die Mangel gezogen, während
Colin fasziniert neben ihr stand und jedes einzelne gottverdammte Mal, bevor sie den
glühend heißen Deckel über der Rolle zuklappte, aufschrie: »Mama! Finger!«
Nora Becker konnte nicht sagen, ob das aufschießende Bedürfnis, die Finger zwischen
Mangelrolle und Heizplatte zu stecken, durch die Angst ihrer Tochter überhaupt erst
entstanden war. Die einzige wirkliche Rebellion gegen die eigene Mutter, die Nora
kannte, war die Autoaggression; das vielleicht schwierigste Erbe, das sie ihren Kindern
vermachte.
Wie bei jedem Frühstück hatte Martin auch heute gefragt, was es zum Mittagessen
geben würde, und Nora, die morgens nichts hinunterbekam außer einem schwarzen
Kaffee, hatte, wie jeden Morgen, das leichte Würgen, das sie bei dem Gedanken an eine
fleischlastige Hauptmahlzeit befiel, unterdrückt und »Auflauf« gesagt, weil das viele
Optionen bot. Es machte sie traurig und gleichzeitig wütend, mit welch zärtlicher
Vorfreude ihr Mann diese Frage stellte und wie enthusiastisch er sich ihrer Fürsorge
überließ. Vor allem aber: wie anspruchslos er war. Nora war keine gute Köchin, Martin
aber lobte noch das schlichteste ihrer Gerichte, was ihr, wenn sie gerade eine Dose
Corned Beef, eine Dose Erbsen und ein paar Spirelli in eine Auflaufform geschichtet
und mit Gouda bestreut hatte, kein gutes Gefühl gab. Ob Bratwürstchen mit aus Pulver
aufgekochter Jägersoße und Kartoffelpüree aus der Tüte oder Salzkartoffeln mit
Erbsengemüse aus der Konserve und fertigen Frikadellen von Aldi – Martin lobte jedes
Essen nach dem ersten Bissen. Immer mal wieder nahm sie sich vor, vernünftig zu
kochen, kaufte Zeitschriften mit Rezepten, aber schon die strahlenden
Hochglanzgesichter der Frauen, die mit makelloser Frisur ihre sorgsam angerichteten
Teller präsentierten, machten Nora so aggressiv, dass sie lieber Unkraut jäten ging, in
einem Furor, dem auch die eine oder andere Tulpe zum Opfer fiel.
Nora sammelte gerade verstreute Socken zusammen, als sie das Heft mit den
Matheaufgaben unter Colins Schreibtisch fand. Sie überlegte nur kurz, ob es wichtig
war, ihrer Tochter das Heft in die Schule zu bringen. Sie fühlte sich nicht schuldig, dass
sie es nicht tat. Sie fühlte sich schuldig, mit welcher Geschwindigkeit sie entschied,
dass die Zahlen, die sorgsam in die kleinen Karos gemalt waren, den Aufwand nicht
lohnten. Ihre Tochterwar Klassenbeste, der Lehrer würde ihr das Fehlen der Aufgaben
verzeihen, und was die Kinder heute heiße Tränen kostete, war ihnen übermorgen schon
wieder entfallen. Nora konnte sich kaum an ihre Kindheit erinnern, und was sie
erinnerte, hätte sie gern vergessen. Deswegen fiel es ihr manchmal schwer, die
Emotionen ihrer Sprösslinge mit der gebotenen Dringlichkeit zu betrachten. Kinder
waren widerstandsfähig, das wusste sie aus eigener Erfahrung. Nicht alles zu erinnern
sei ein Segen, hatte Paula Bode immer gesagt, und wenn Nora auch mit ihrer Mutter in
kaum etwas übereinstimmte: In diesem Punkt musste sie ihr recht geben.
Einmal, Colin war etwa sechs Jahre alt, war Nora im Wald einem Exhibitionisten
begegnet. Der Mann hatte sich plötzlich aus dem Schatten der Bäume gelöst, den
Mantel geöffnet, darunter sein erigierter Penis, und bevor Nora überhaupt begriff, was
sie sah, hatte sie schon die Stimme ihrer Mutter im Kopf: »Was gehst du auch im Wald
spazieren. Da muss ja was passieren.« Und Nora blieb stehen, unfähig, sich der
Situation zu entziehen, starrte diesen Mann an, dessen Grinsen immer mehr Macht
bekam. Nach einer Weile war der Mann zurück in den Schatten geglitten und hatte der
Dunkelheit des Waldes jede Unschuld genommen. Nora stand reglos auf dem schmalen
Pfad, und der Wald, der immer ihr Rückzugsort gewesen war, ihr immer Sicherheit
gegeben hatte, schien plötzlich unübersichtlich und voller Gefahren zu sein. Dann
Colins dünne Stimme: »Mama, du musst keine Angst haben.« Als wäre ihre Tochter
erst in diesem Moment an ihrer Seite aufgetaucht. Auf dem Kopf das orangefarbene
Erstklässlerkopftuch, das sie stolz auch am Nachmittag trug, hatte sie reglos neben ihr
ausgeharrt, schließlich tröstend an ihrer Hand gezupft. Nora hatte den Druck der
Kinderhand erwidert, dann waren sie beide der nahen Siedlung zugeeilt, während die
Schatten des Waldes sich hinter ihnen schlossen. Colin hatte nie ein Wort über den
Vorfall verloren, Nora war überzeugt, dass sie ihn vergessen hatte. In Nora Beckers
Erinnerung war es ein Erlebnis, das ihr widerfahren war, nicht ihrer Tochter. Und
deshalb fiel ihr auch nicht auf, dass sie ihrer sechsjährigen Tochter nicht nur keinen
Schutz geboten, sondern dass, umgekehrt, Colin sie beschützt und getröstet hatte.
Nora Becker war schon einunddreißig Jahre alt, als sie mit Hannes schwanger geworden
war. Als der Teststreifen ihre Vermutung bestätigte, lief sie in die Küche, um sichzur
Beruhigung ein paar Pumpernickel-Käsespieße mit Weintrauben zu machen. An jenem
Abend bettete Martin seinen Kopf in ihren Schoß und weinte vor Glück. Martins Tränen
waren eine Reaktion, die Nora genauso wenig schätzte wie die Haltung ihrer Mutter,
die auf die Botschaft mit einem kurzen »Ach je« geantwortet und auf Noras irritierte
Nachfrage erklärt hatte: »So eine Geburt vergisst man nicht. Das zerreißt einen. Aber
dein Vater wollte unbedingt ein Kind.«
Erstaunlicherweise jedoch wurde Nora Becker, die fast zehn Jahre lang heimlich
verhütet hatte, von einer fast fröhlichen Aufregung ergriffen, sodass ihr weder die
rührselige Art ihres Mannes noch die selbstbezogene Härte der Mutter wirklich etwas
ausmachte.
Bald nach der Geburt ihres Sohnes sollte ihr klar werden, dass sie lieber schwanger als
Mutter war. Auf die Eigensinnigkeit von Säuglingen, auf ihre Untröstlichkeit und
Fremdartigkeit war sie nicht vorbereitet. Als sie ein Jahr später noch ein Mädchen zur
Welt brachte – Nora war dem Mythos erlegen, dass Stillen vollkommen ausreichte, um
eine weitere Schwangerschaft zu verhindern –, wurde auch Martin Becker bewusst,
dass die Idee, die er von einem Familienleben gehabt hatte, eine sehr romantische
gewesen war. Seine rasend schnell heranwachsenden Kinder waren nicht so, wie er sie
sich erträumt hatte. Der Sohn ungeschickter und weniger robust, die Tochter weniger
niedlich. Beide zudem emotional merkwürdig zurückgezogen, dabei sehr aufwendig in
den verschiedenen körperlichen Bedürfnissen. Er hatte sich immer vorgestellt, wie sie
über den Rasen vor dem Haus auf ihn zuliefen, wenn er von der Arbeit kam, stattdessen
saß die Tochter heulend in der Sandkiste, und der Sohn fiel auch grade über die eigenen
Füße.
Weil sie als Kinder nie selbstbezogen sein durften, betrachteten Martin und Nora ihre
eigenen Nachkommen mit Skepsis: Die natürliche kindliche Selbstbezogenheit
erschien ihnen als Egoismus. Sie fühlten sich provoziert durch den Trotz, mit dem der
Sohn Aufmerksamkeit einforderte, die Zurückgenommenheit und Fügsamkeit der
Tochter werteten sie als Ergebnis ihrer guten Erziehung. Colins Dünnhäutigkeit jedoch
hatte in ihren Augen etwas Vorwurfsvolles, die Schatten, die dem Mädchen bei jeder
Kleinigkeit übers Gesicht zogen, gaben Nora ständig das Gefühl, als Mutter zu versagen.
Nora fuhr mit dem Staubsauger den Teppich im Wohnzimmer ab, alNora fuhr mit dem
Staubsauger den Teppich im Wohnzimmer ab, als das Telefon klingelte. Das schrille
Läuten, obwohl vom Lärm des Staubsaugers gedämpft, fuhr Nora durch den ganzen
Körper. Es war selten ein gutes Zeichen, wenn das Telefon klingelte.
»Na, erreicht man dich doch mal. Du meldest dich ja nie.«
Die Stimme ihrer Mutter war schwer von Whisky.
»Mama, es ist noch vor Mittag. Du ruinierst dir doch deine Gesundheit!«
»Das ist für den Kreislauf. Hat sogar der Arzt gesagt. Mein Blutdruck ist so niedrig, da
könnte sonst was passieren. Sonst was. Könnte. Passieren. Und dann lieg ich hier, ganz
allein, und keiner kriegt es mit. Keiner. Kriegt. Es. Mit!« Nora dachte, dass außer ihrer
Mutter nur ihr Mann so sprach. Als würde er einen Punkt hinter jedes einzelne Wort
setzen.
Nora konnte sich an keine Zeit erinnern, in der sie nicht das Gefühl hatte, sich Sorgen
um ihre Mutter machen zu müssen. Noras Kindheit, die nicht mehr als die
Sollbruchstelle im Leben des ruinierten Menschen war, in dessen Obhut sie aufwuchs.
»Aber ich bin ja selbst schuld. Ich hab dich viel zu sehr verwöhnt. Dein Vater war
einfach zu weich. Der hat gar nicht gemerkt, dass du dich so in den Vordergrund gespielt
hast. Eine kleine Prinzessin.«
»Hmja, Mama, ich weiß.«
Nora zündete sich eine Zigarette an. Sie hörte das Klappern von Töpfen und Pfannen
aus den anderen Wohnungen, über den Garten wehte der Geruch von Eintöpfen und
gebratenem Fleisch herein, die Stimme ihrer Mutter wurde leiser, verwaschene Silben,
eine ferne Melodie, die langsam an Bedeutung verlor. Nora rauchte mittlerweile die
dritte Zigarette und löste Kreuzworträtsel. Sie saß auf dem Teppich, das Telefon neben
sich auf dem Boden, das Kreuzworträtsel auf den Knien, sie war einundvierzig Jahre
alt und sah aus wie ein eingeschüchtertes Mädchen.
Als sie die ersten Autos hörte, die in die Anliegerstraße einbogen, als das Klappern der
Autotüren die Männer ankündigte, die ihre Mittagspause zu Hause verbrachten, als sie
die entfernten Stimmen der heimkehrenden Kinder hörte, drückte sie ihre Zigarette aus,
verabschiedete sich von ihrer Mutter, strich ihren zerknitterten Rock glatt und ging in
die Küche. Sie holte Mehl aus dem Vorratsschrank, Milch und Eier aus dem
Kühlschrank. Routinierte Handgriffe, während sie darauf wartete, dass ihr Mann und
ihre Kinder nach Hause kamen und sie daran erinnerten, dass sie der Mutter schon lange
entwachsen w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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