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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有機農業的處境裡,這棵小豆難道不是演繹出二千
家。在返港的車上,我感到在相連的土地下,祖母安穩地化成了山和水的一部
分,和我們一同生活,庇護著我們。 維護最起碼的 始變的開始,是意外踫擊下必然產生的結果,抑或是一直持守的路推引你走向某
些位置?難忘在抗爭的場域中,熟悉或陌生的人,無分彼此為公義共同絕地抵
抗,個體生命熱情引發的集體力量,必須牢記——因為生命複雜多樣的質感,終
多年前希臘的帝歐尼根所創立的「狗智」(kynicism或小寫cynicism)學派的核 大學畢業後一年,即這幾個月來,我在耕田。開荒耕田,要先清理埋在泥土下的 文︰李俊妮 究是從他人身上真切體察的。積聚、耗散,循環往復,要學習如何從易碎的片斷
心精神麼?不幸的是,所謂狗智,另一個名稱(其實是變種)就是「犬儒」(大 垃圾,於是蹲在泥上逐點挖掘,然後發現,原來濕潤的泥土埋下的有「很多」, 中支撐自己,答案往往從自身行動的經驗得來。愈是壓抑,愈有求變的慾望︰居
寫Cynicism)。兩者的共通點是玩世不恭目空一切——只是現代犬儒高高在上, 會有你從未預料的零食袋、尼龍繩、爛鞋底……那是在香港普通的一片泥土。有 住環境的變動,工作模式的轉換,感情關係的更替,飲食習慣的改變……,剎那
以廉價的尖酸態度,與沒有希望的邪惡腐朽世界,維持乾淨的距離,保持其高貴 機耕作班上提到,肥料不是餵給作物的增肥丸,肥料是給泥土的,泥土中的微生 間應運動的催使飄然而至,為成長的路提供有機的線索。那麼,藝術與社運的拉
而安全的位置。 物將肥料分解,才變成可待作物吸收的養料。一塊好的田,它的泥土下會有很多 幾年前,台灣一場「保留樂生院」運動,掀動起很多年輕人的神經。像股熱潮一 扯,時間與心神的分配,熱情與體質的落差,凡此種種張力與迂迴的路徑,無不
微生物,你看到的、你看不見的都有。於是大部份落肥落農藥的種菜方式,就仿 樣,很多大學生相繼跑到樂生院,為了阻止政府因為興建鐵路修車廠而拆卸樂生 關乎勇氣與抉擇。一旦我們拒絕認命,依故對未知的結果抱持期盼,只有把必然
狗智的態度卻剛好相反。狗智者是永恒的冒險者,他孑然一身,不依賴任何既有 如餵飽了一個人,便可極速開工、不斷生產、生產金錢。結果是,菜只有菜的外 院,用自己的身體跟國家機器對抗,又搞組織、串連、推廣,一直至今。 伴隨的焦慮、不安與恐懼,轉化為持續行進的推動。原來,撕下原本一直(想)
的權力、利益、建制網絡及價值觀——這種不依賴本就冒犯和挑釁著已經制度化 表,沒有天地靈氣,沒有泥下十萬樣微生物作用後生長出來的力量。 要的生活表層,在無法依存的當下與瞬間,擦拭殆盡後,遺留下的,才是我要誠
了的荒謬。換言之,他沒有權貴及常識作掩護,他要挑戰的恰好就是權貴及常 樂生療養院(下稱樂生)位於台北縣新竹市一個山坡上,是日治時期強制收容並 實直面的生命。
識;同時他並不假設自己是弱者,即使他沒法一力改變世界,但其掛在臉上的傲 耕作了三個月,做得最多的就是拔根。無論開田、還是除雜草來保護泥土和埋 隔離麻瘋病人的地方。經過幾十年的囚禁,院民黑髮變白髮,跟家人關係斷落,
慢卻是永遠無法攻陷的防線。狗智者永遠存有希望,這種沒有本錢的「希望」, 肥,都是一再地將植物連根拔起,然後發現,根原來可以這樣深。我們拔根,同 不得不以樂生為家,所以走到樂生,每一處無不是阿公阿嬤幾十年來用雙手搭建 那棵發財樹上的三隻初生之犢,不到幾天,已消失於窩巢裡,飛往未知之地。
或許才是意義最嚴格的希望。 時,微生物其實失去了聚腳滋生的據點。所謂「落地生根」,田所發生的事,全 起來的成果。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座他們用磚塊蓋起來的合作社,裡面有菸酒
都在那搬遷不走的土地上。而田不可能是一塊割開來的地,它接連著地、水、 售賣,一應俱全。
植物如是,耕作活動本身如是,正常、理想的生活不也如是嗎?行之「有效」的 天、人情、城市的價值觀,而這一切都據地而生,生下了根。
世界,其實不特別值得留戀:要麼認命認慘認受害,被絕對的絕望囚禁;要麼期 2007年初,我跟朋友也跑到樂生去,此後一兩年,每次到台灣,務必在樂生待上
望在溫室或妄想在絕對操控的環境中,呼風喚雨。發育不良的小豆,貧瘠中橫眉 開始耕作,事緣是「碰巧」在反高鐵運動裡苦行捧種子,然後是參加菜園村生活 幾天。我還帶我那不諳世情的妹妹到樂生去,一位跟我熟稔的伯伯見她年輕貌
冷看著造作、不友善、財大氣粗的世界。 館開設的耕作班。遇上了,覺得認識耕作是難得而怎容錯失的經驗,於是上堂耕 美,帶她依著樂生的建築,逐處介紹。半天回來後,妹妹跟我說,「這兒很美
田。老師先旨聲明,學耕田不是興趣班,耕作本身就是生產,離不開生活。後來
生活因耕田而錯開出各種可貴的經歷。
麗,為甚麼要拆?」伯伯接著說,「對呀,你們都覺得這兒很美麗是嗎?其實你
們就像公園的遊人,來到這裡欣賞這兒的美景;而我,就是這公園的管理員,這
我不必要的生命
幾十年來每天都悉心照料這兒的花草樹木。」這一句話,一直深深撼動著我,它 文︰譚棨禧
有一次,我陪同一位有機農夫到她「出菜」的私房菜餐廳,一整餐我都在傻傻地 讓我徹底明白到,就算在一個社會裡處於最弱勢的人,只要你給他/她一片空
笑。開心不是因為美味,或者說美味的意思是,吞下的素菜真的有充盈的感覺, 間,不要打擾不用做甚麼,只要讓他們好好的把自己的生活空間和網絡建立起
時間能站到甚麼時候 種菜的、煮食的可以如此親和而自然地同桌吃飯。
生活是習以為常的東西,作出一些質性的改變,總有壓力,例如,我希望生活各
來,他們就能活出人的尊嚴。
這年來,香港發生了「保衛菜園村」運動,也像股熱潮一樣,愈來愈年輕的人走
談論「生命」之際,自然想起太多事情。本文希望能組織以下幾點︰自小令我注
目的畫面、「我要的生命」這類表達的形式給作者的感受、徒勞與感傷的意義、
文︰黃淑慧 方面都更民主;我希望朋友間的活動不只行街購物,而是一同探索生命;我希望 上街頭,反對政府動輒浪費公帑,以669億興建高鐵,並要在菜園村現址興建維修 平凡和重複的積極可能。四個方向似乎分別指向不同出路,而我希望能有效地以
工作節奏慢一點,不是當打工奴隸。 車廠而拆掉一條村。運動令整個社會驚訝。 生命的瑣碎,抗拒主題化的誘惑。
苦行隊伍中每人的信念與領悟都不同。固然有人不恥特權橫行霸道,必須討伐;
社會運動好日常化 他們還沒把「係咁架啦」、「唔係咁可以點啫」、「打份工啫」唸得瑯瑯上口,
也還沒習染「未俯身、先低頭」的劣性。走上街頭,只是為了維護,作為人,最
竹籮,點貨,在白卡上歪斜寫下餐廳的同音字,扣在籮上,把竹籮搬上貨架,把
貨架一車一車的推回騰空後的冰箱,讓司機在清晨時拉上貨車。到了凌晨四點,
有小休時段。師奶同事拿出飯盒,相對下我常前往水街吃盅飯,或到茶餐廳看歐
也有認為政治骯髒,不願墮進各黨派間分裂權謀利益計算。上水跟旺角的街坊或 文︰曾德平 起碼的尊嚴。一個永遠被年輕人拋在後頭的政府或「大人」,前途一片暗淡…… 洲足球,就顯得奢華了。小休後兼職同事和老細都回來,廚師又會致電補貨,就
荃灣跟銅鑼灣的行人反應又有不同︰上水有好奇媽媽帶著好奇孩子駐足研究這班 是血拼光景,爭分奪秒。早上八點下班,我獨自到乾貨店的籐椅小睡,打卡有時
人搞乜東東;銅鑼灣的年輕人舉起相機攝錄機,卻不願意接受宣傳單張。有人跟 因此遲了,變作月尾的加班錢,幸福得驚人。有一次,天亮之際,海邊長長的馬
我說加油,有人大罵食飽飯無屎痾,我們心裡明明高興明明憤怒,卻不敢形於 路,微光的臨界感比喻生命,前往澳門的輪船滑翔而去。嚴肅勤快的同事黃生正
色,或覺不能宣諸於口。 「……人除了自己認為的那樣以外,甚麼都不是……人在談得上別的一切之前, 在未開封的發泡膠箱中找紅椒,此際突然問我︰你有沒有去過南丫島?頃刻的交
首先是一個把自己推向未來的東西,並且感覺到自己在這樣做。人確實是一個擁 換,不知人間何世。這是我心動的畫面。勞動者的熙攘旁,空無一人的馬路,通
近來有不少朋友問我,為何突然熱衷社會運動,有時,我會簡單回答,當你發現 有主觀生命的規劃,而不是一種苔蘚或者一種真菌,或者一棵花椰菜……當我們 向重複而自由的,永恆的臨界。
原來一直信以為真的事原來都不是真的,或不完全是真的,你也會一樣憤怒。苦 說人要對自己負責時,我們並不是指他僅僅對自己的個性負責,而是對所有的人
行完結後小聚,有同伴提到其社運之路,由WTO到天星皇后再由反高鐵到政改, 負責……當我們說人自己作選擇時,我們的確指我們每一個人必須親自作出選 我要的生命,其實就是利物浦奪得聯賽冠軍的一刻。足球永遠是心碎而徒勞的。
全都以失敗為起點。那些好暴力好激進的衝擊場面也好,細膩動人的苦行畫面也 擇;但是我們這樣說也意味著,人在為自己作出選擇時,也為所有的人作出選 即使最民主的球會,球迷還是無法參與領隊判斷,無法改變戰果,無法支持也無
好,我們能改變的到底有多少?把雙膝都跪破了,把持權力的依然坐在冷氣房內 擇。因為實際上,人為了把自己造成他願意成為的那種人而可能採取的一切行 法杯葛。消費戀物快感、追認現代主義的美學價值、複製球場內外的父權語言、
享受權力,他們會感動嗎?說加入運動的年青人都更多了,亦算是成功了?或只 動中,沒有一個行動不是同時在創造一個他認為自己應當如此的人的形象…… 或擔當媒體資本的共謀,其實都不過一地碎片的某一無名剎那。同悲同喜的人的
是挫敗後的自我安慰?時間站在我們這邊,能站到甚麼時候?這群不耐煩的年青 」——沙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 忠誠是歇斯底里的自戀,但也是集體命運的彼此承認。徒勞與夢碎,流不完的眼
人,到最後也只能等待上一輩退下來?到我們掌握權力時,我們真有能力拒抗腐 淚,並非指向尊嚴或感傷,而是substantial的決定。這是狹義的,我要的生命,
敗,堅持理想嗎? 也因此,今日的局面是我有份促成的。那年,是自心不正的年代,不是因為自己 必須狠狠浪費掉的生命。
曾經年輕,所以輕狂,所以犯錯。
1989年北京學生的絕食書:「我們罷課,我們遊行,我們絕食,我們獻身,到底 一直以來在偶然幫忙居民運動、高叫「舊樓的空間更能築就人的社區」的同時︰
是為了什麼?可是,我們的感情卻一再被玩弄,我們忍著飢餓追求真理卻遭到軍 早前在面書的status記下了「革命先要革自己的心」。好提醒自己,生活上的革 我會發問,那麼在洋樓花園的幾百萬人,有沒有可能在看似冰冷的空間裡找到民
警毒打……學生代表跪求民主卻被視而不見,平等對話的要求一再拖延,學生領 新、生命上的改善是靠心念的轉變,修正自己的行為。那是心的運動,朝著健全 主生活的默契?同理,數百萬朝九晚五重複地進出辦公室的人,如何能在工作裡
袖身處危難……我們怎麼辦?」我未敢說到生命或死亡,但我真的希望,我們也 方向的修行。 發掘意義、變化、溫度和積極?
能保持這種純真和承擔,繼續堅持自己所相信的──即使只能維護我們最基本的
尊嚴,即使我們依舊一無所有。 幾年來的社會運動,每一次都是明確的議題疊著清晰的訴求,也是一連串的,關 我不必要的生命就是,減去以上四者的思考後,剩餘的臨界幻覺。
於生活和生命的自問自答和自答自問過程,很具體,實踐在每日的生活當中。「
我想點生活?」、「今餐食乜?」、「用邊隻牙膏?」、「係唔係每日必然要食
起碼三餐?」、「幫襯街市,禁絕超市得唔得?」等等的抉擇,把社會運動日常
化了。那是跟習慣的抗爭,改善不了,抗爭那有快樂?騙得到人,騙不了自己的
心。
對世界充滿希望的JaneGoodall說得好,每人每日有三次機會改變世界,很多人
引述過,她指的是早午晚餐吃甚麼的選擇。若果醒覺到自己日常抉擇的重要性的
話,改變世界的機會是無時無刻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如果把心念注視日常生活習
慣上,然後,細意思考其「必然性」,看的、聽的、嗅的、吃的、接觸的,生活
上的細微抉擇就是推動社會的運動了。五觀動心念,社會隨念轉。如此思考抉
擇,在在是沙特所指的「人在為自己作出選擇時,也為所有的人作出選擇」,並
「同時在創造一個他認為自己應當如此的人的形象」。
轉念始於這一刻,窮一生經營的一刻。這一刻,我改變不了你,我可以修好自
己;我要對自己負責,也要對所有人負責。我這一刻的抉擇決定我的未來,也決
定所有人的未來;我們的未來就在下一刻。
這一刻的運動是每一刻的運動的開始——改進社會的開始,新生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