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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李家的傻儿子

  李青文做了个梦,梦中的景象零碎杂乱,一会儿他被牵着手走在崎岖的林间小路上,脚下厚厚的落叶让他小
小的身子左右晃荡,一会儿又看到自己被一群脏兮兮的孩子围着,那些小孩冲他一声声的喊着“傻子”……
  不等他分辩,梦里的画面又变了,面前的墓碑上刻着两个熟悉的名字,让他只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落泪,可
是他一眨眼,掉下来的不是泪水,而是鲜红的血液。
  血?!
  被这红色一激,李青文猛的抬头,就见一条手臂挡在上方,手臂的主人离他很近,面容却看不真切,只有那
双眼睛格外明亮。
  李青文努力想要清醒,可是意识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他无法挣脱。
  “李青文,李青文,李青文,仔儿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呼喊声,声音不大,却吹散了迷雾,李青文猛然睁开了眼睛。
  首先看到的是发黑的房顶和老旧的窗户,屋内昏暗的看不出白天还是夜里,目光随着呼噜声移转,旁边躺了
两个半大小子,其中一个的腿还搭在自己的肚子上。
  那些破碎的梦中景象一下凝实,李青文恍然察觉,那并不是个梦,而是属于他这个身体的记忆。
  他刚刚闯过高考这座独木桥,接到心仪大学的通知书,才在爸妈的墓前意气风发的畅想着未来四年美好时光,
结果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根据记忆,原主生在农家,从小有些痴呆,今年十三岁,是家里最小的仔儿,上面有四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爹娘并没有嫌弃这个不能自理的孩子,不但好好照顾,还四处问诊。
  原主从前叫李青禾,之所以会改名,这其中另有缘故。
  那是一个特别冷的冬天,李父求医路上碰到了大风雪,避寒的时候救了一个冻僵的道士。落魄的道士说原主
身体无大碍,只是三魂七魄不全,看大夫是无用功,想要恢复神智,要先改名字,然后在十三岁的生辰时候唤回
缺失的魂魄,这样才能恢复神智。
  不知道怎么的,李父就信了,回来就把原主的名字改成了李青文,而且在原主生辰的今天真的唤醒了这个身
体的灵魂……
  而这个日子,恰好也是李青文的生日。
  李青文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这到底是个意外,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暗无天日的高三之前,也许他会更高兴点,起码不用和千军万马共挤那座独木桥……
  不过相比于之前孤零零一个人,一下多了这么些家人,李青文心底不禁生出几分忐忑的期待。
  因为喊魂,昨晚李家人一夜都没睡,瞅到天快亮了,陈氏把两个儿子赶去眯觉,自己和大儿媳在灶间忙乎,
不管怎么样,人要吃饭,猪鸡也不能饿着。
  擦了擦手,陈氏掏出一个布包塞到大儿媳的手里。
  姜氏不解,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根细细的银簪子,一向温顺的她罕见的急了,“娘,这簪子不是拿去当了,
怎么……”
  她知道这簪子成色不好,典不了几十个钱,可家里头没有余钱了,否则上个月的娘的汤药就不会停。
  “香儿,还有我和你爹呢,用不着你典卖物什。”陈氏往灶膛里塞柴禾,小声道:“这是老大给你的聘礼呢,
咋能为了仔儿的事就撒手,你且安心,我和你爹有成算。”
  姜氏不信这话,她是家里的大儿媳,嫁过来也有几个年头了,家里啥样她心里清楚,问道:“娘,你别糊弄
我,前几天可是花了不少,秋粮还没下来,家里可没有富裕的钱,这簪子还在,那是当了什么?”
  “问这么清楚干甚,你还想当家是咋的?”陈氏佯装生气。
  姜氏知道婆婆没有真的怪罪自己,仔细回想这两天家里少了什么,半天也没有个头绪,问道:“娘,是不是
卖地了?”
  “没有,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陈氏本来不想多说,可是看到大儿媳一脸担忧,微微叹了口气,小声道:“你谭叔不是早就看上你爹的那些
东西,你爹此番也算是成人之美……”
  “爹的那些家伙什卖了?”姜氏失声道,“那些物件跟着爹好多年了,可是他的心头肉。”
  “儿子才是心头肉。”陈氏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只要仔儿能好,我和你爹用命换也值了……”
  只隔着一道布帘子,外屋的话真切的传到李青文的耳朵里,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一只手伸入他的屁股下面,而他此刻全身都是光溜溜的。
  “还是干的,没尿……”还没睡醒的声音呢喃了一句。
  李青文下意识的擒住那只手,被抓住的人愣了一下,“仔儿,你醒了?”
  他这一嗓子过后,外屋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不知道几个人跑进来,激动的叫着,举着油灯,特地拨
亮了灯芯,凑到炕边,将李青文照的清清楚楚。
  “仔儿,你、你是不是醒了,认得娘吗?”年过四旬的妇人急切的看着他,面上是熟悉的焦急,举着油灯的
手抖啊抖,灯油撒了都没有察觉到。
  “仔儿,仔儿,能听到三哥说话吗?”
  面前一张张脸并不陌生,李青文下意识的开口,“娘……”
  只这一个字,所有人不禁动容,李青文被紧紧的拥入怀中,只听到旁边一阵阵的哭声。
  八月的农家并不忙,吃完早饭,柳树村东头的村民们像往常一样站在朝东南的墙根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说话。
  不过平时说的大都是地里的事,今天挂在嘴边的都是李家。
  “听说李家的那个傻儿子好了……”
  “真的假的,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李茂贤他媳妇在北面喊魂了……从出生就到现在傻了十几年了,这还能
把魂叫回来?”
  “这种事情谁能说的上,不过李家对这事可是执重,好几天前挨家挨户特意知会,叮咛咱村的人今天五更不
要出门,省得生人冷不丁的把魂吓跑,送出去那么多鸡蛋,要是还没成,怕是要找个地方上吊喽。”
  “他们家也是真能折腾,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听说还给这个傻儿子改了名字,为这个特意开了祠堂,啧
啧。”
  “这算什么,李家为了这个小儿子,爷几个跑出去求了多少次医,听说最远都跑到洪州了,好像还遇到了山
匪,能活着回来也是命大,这些年下来,银子不知道花出去多少了……”
  “洪州在哪儿?”
  “可南边了,听说离咱们这边有两千多里地!!”
  听到这话,墙根底下一片嘘声,“儿子傻,老子也魔怔了,家里头那么多儿子,个顶个的精神,偏偏要把银
子扬了,真是造孽。”
  “李茂贤那样明白事儿的人,为了自己的亲骨肉,还是犯傻,唉,要是把寻医问药的银子置办地,那小儿子
就算是傻一辈子也饿不死,真是糊涂啊。”
  村东头人口中的李家傻儿子正是李青文,李家最小的儿子。
  杨树村是定州柳山县下面的一个小山村,不大不小,差不多有一二百户人家,村里共有三大姓氏,分别是村
东头的韩姓,村南头的郭姓和西头的李姓,除了这三大姓氏,其他姓氏的人家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李姓在村里是人最多的,李茂贤虽然辈分不高,在村里有几分名号,因为他不但识文断字,还曾经被拉去建
京城,走过万里路,全须全尾的回来,比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村里人见识都广。
  李茂贤一家能干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地里活永远是最先干完的,家里养的鸡最多,圈里的猪也最肥,但日
子依旧一贫如洗,原因就出在小儿子李青文身上。
  李青文和几个哥哥一样生的俊,可偏偏是个傻的,十几岁了,连吃饭如厕都不懂,偏偏李家不信邪,非要往
破了底儿的盆子丢银子,这么多年都是一场空。
  现在,村里人谈论的主正坐在炕上,未着寸缕被一圈人围着,初来乍到的无措几乎被看光了,此时只能紧紧
的揪着薄被。
  “哎呀,咱们仔儿真的省事了,还知道羞臊呢,这小被子攥的可真紧……”
  “现在遮掩也晚了,你身上哪一处家里头人没看过,叫声四哥听听!”
  听着一句句的调侃,李青文羞愤欲死,乌溜溜的眼睛眨个不停,抬头看着个头最高的中年汉子,求助一般叫
道:“爹……”
  曾经呆滞的双目现在灵动无比,白白的面皮滴血一般红……一脸沧桑的李茂贤看着生动的小儿子,向来自制
的他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他的儿子真的好了。
  半晌,李茂贤哑声道:“都别缠着仔儿了,昨个躺下的就晚,让他再睡会儿。”
  李茂贤作为一家之主,说话是非常有分量的,他一开口,那些拉扯李青文的手就缩了回去。
  李青文立刻躺好,陈氏和姜氏上前仔细将被子围好。
  本来他觉得是不困的,闭上眼睛后,听着屋里头悄悄说话声,不知道怎么的,就睡了过去,这次很安稳,没
有纷杂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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