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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 原 作
 名 名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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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Crucible

 勒




 巫




 



 

-1-
第一幕
(序幕)

一六九二年春季,馬薩諸塞州薩勒姆鄉鎭賽謬爾·巴里斯牧師住宅樓上的一小
間臥室。

左側有一扇窄小的窗戶。晨曦通過鉛條窗格玻璃照灑進來。右側有一張小
床,旁邊還點著一根蠟燭。其它家具為一個大衣櫃,一把椅子和一張小桌。後
牆有一扇門,正對著下到底層去的樓梯的平台。這間屋子給人一種干淨而寬敞
的感覺。屋頂椽木露在外面,質地粗糙,沒有塗漆。

幕啟時,巴里斯牧師跪在那張小床旁邊,顯然是在禱告。他那十歲的女兒貝
蒂?巴里斯木呆地躺在床上。

這次事件發生時,巴里斯是個四十五歲上下的人。在歷史上,他聲名狼藉,
沒有什麼讓人說好話的地方。他認為自己不管走到哪裡,儘管竭力爭取人們和
上帝站在他這一邊,卻一直感到自己在受迫害。在教堂舉行集會時,如果有人
事先沒徵求他的許可就擅自站起來去把門關上,他就覺得受到了侮辱。他是個
鰥夫,對孩子和對他們的天資一概不感興趣。他把他們看成小大人,而且直到
這次怪誕的危機事件之前,他跟薩勒姆鄉鎭別的人一樣,根本就沒把孩子當回
事,而只覺得大人允許他們兩眼微微低垂,兩臂耷拉在身邊,筆直地朝前走
路,得到許可才說話,就已經蠻不錯了,為此他們還應該感謝哩。

他的住宅坐落在「鄉鎭」內——可是按照今天的標準,我們簡直都不會稱它為
一個鄉村。教友聚會所就在附近;從這裡展延出去直到海灣或內陸,只有很少
一些帶小窗戶的深暗色房屋,蜷伏在陰冷的馬薩諸塞冬日里。薩勒姆鄉鎭建立
起來還不滿四十年。對歐洲人來說,這整個地區是個蠻荒的邊疆,住著一支盲
信的教派;儘管如此,他們也往外輸出產品,數量和價値均在慢慢增⻑。

沒有人能眞正知道他們是怎樣生活的。他們沒有小說家——任何人即使手邊
有部小說,也不許看。他們信仰的教義禁止任何類似劇院或「無益的娛樂」這類
玩藝兒。他們不慶祝聖誕節,假日對他們來說只意味著應該更加專心致志地禱
告。

這井非說在這種陰沉而嚴格的生活方式當中就連一點破例都沒有。譬如說,
蓋一所新農舍,朋友們相幫來「起屋頂」,主人也會準備佳餚美饌,也許還會有
幾瓶烈性蘋果酒傳來傳去。薩勒姆鎭也有不少沒用的人,他們在布麗奇特?比肖
普小酒館裡的遊戲台上轉銅子兒消磨時光。也許艱苦勞動比教義信條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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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能使這裡的道德免於沉淪,因為人們不得不像英雄那樣向土地奪取顆顆糧
⻝,說實在的,沒人有太多的時間閒散遊蕩。

但是,這裡實行一種兩人一組的巡邏隊四處執勤,表明這裡也有一些小花臉
式的人物;他們的任務是「在人們做禮拜的時候來回巡邏,注意發現有誰在教堂
裡沒有認眞聽牧師佈道,對儀式漠不關心,或者留意誰在家里或地裡表現不
良,然後便把這些人的名字記下來,報告到行政⻑官那裡去,於是這些人就有
可能被指控。」這種特別愛管別人閒事的風氣在薩勒姆居⺠當中久受尊重,無疑
產生種種猜疑,其中許多猜疑後來助⻑了那陣正在來臨的瘋狂。照我的看法,
這也正是一位名叫約翰·普洛克託的人所要反對的一件事,因為那種武裝營時代
已經差不多過去了,何況鄉間也相當地——儘管並非徹底地——安全,老一套
風紀開始招人怨恨了。但是這種爭論,正如所有這類事那樣表現得併不明朗,
原因在於危險依然可能存在,保證安全的辦法還要靠團結一致。

鄰近就是荒野的邊緣。美國人居住的大陸無邊無盡地朝⻄展延,對他們來說
眞是無比神秘。一眼望去,茫茫大地日夜呈現在他們面前,隱秘而咄咄逼人,
因為印第安部落時不時從那裡出來襲擊他們,巴里斯牧師就有一些屬於他管轄
之下的教⺠,他們的親屬便被這些異教徒奪去了生命。

這裡的老百姓有一種狹隘的地方觀念,一部分原因在於他們沒有能使印第安
人皈依基督教。他們也許寧願從異教徒而不是從同胞基督教徒手中把土地奪取
過來。不管怎麼說,改變信仰的印第安人寥寥無幾,因此薩勒姆鎭居⺠認為這
塊處女林地是魔鬼最後的保留地、據點和堅守不放的堡壘。就他們所知,美洲
森林是地球上最後一塊不敬仰上帝的地方。

先是為了這些原因,當然還有其他緣故,他們採取了一種固有的對抗乃至迫
害的態度。他們的祖先當然在英國受過迫害,所以他們和他們的教會現在有必
要不給任何其他教派以自由,唯恐他們的新耶路撒冷會受到一些錯誤的生活方
式和騙人的思想的褻瀆和敗壞。

筒而言之,他們相信自己堅定的雙手在高舉那支會照亮世界的聖燭。我們繼
承了這種信仰,而這種信仰既幫助了我們,也損害了我們。它使他們紀律嚴
明,從而受益。他們大體上都是虔誠的老百姓,選擇在這個國土安居樂業,或
者是出生在這裡,因而不得不爭取生存。

他們在性格上同頭一批在更遙遠的南方弗吉尼亞州詹姆斯城定居下來的移⺠
截然相反,相比之下就可以證實他們的信仰是有價値的。在那裡登陸的英國人
主要的動機是為了追逐利益。他們想撈取這個新國土的財富,發財致富,返回
英國。他們是一幫個人主義者,一群比馬薩諸塞人更善於討好奉承的人,但是
弗吉尼亞把他們毀了。馬薩諸塞人試想消滅淸教徒,可是淸教徒聯合起來了;
他們組成一種公有社會,一開始近似一種武裝營,有個十分忠誠的專制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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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是一種經由公眾同意的專制,因為他們自上而下具有一種共同的思
想,從而團結一致;這種思想持久存在正是他們遭受一切苦難的原因,也正是
他們為一切苦難辯解的理由。所以,他們那種自我克制的能力,堅決的意志,
對一切無益的消遣所產生的懷疑,高壓審判,都是征服這塊十足與人為敵的空
間的完美工具。

然而,薩勒姆居⺠在一六九二年已經不像一六二 0 年首次乘《五月花》號船來
到美洲的英國淸教徒那樣對英國表示忠誠了。人們當中出現了巨大的分化,一
場革命就在那時使王家政府垮了台,並由一個政務會代替它行使職權。在他們
眼裡,這必定是個混亂時期,而對普通老百姓來說,這種情況就跟今天我們這
個時代所遇到的情況一樣,看來是複雜而難以解決的。許多人由此而多麼輕易
相信這種混亂時期是一種神秘莫測的黑暗勢力強加給他們的,這一點也是不難
理解的。法庭的記錄上並沒有這種推測的線索,但是在任何時代,社會一有動
亂就會滋⻑這種神秘的猜疑,而且在像薩勒姆鎭那樣從社會表層下面產生困惑
的時候,依然期望人們還能久久壓制住他們那種由於失意而藴積的全部力量,
而不把一些無辜的人坑害成犧牲品,那就是過分的奢想了

下面就要开场的这出萨勒姆悲剧,是从一种似是而非的谬论发展起来的。我
们今天依然生活在这种似是而非的谬论的箝制下,而且我们还没有希望能够找
到解决的办法。原因很简单:萨勒姆居⺠为了良好的意图,甚至是严正的意图而
发展了一种神权政治,一种政教结合的力量,其作用就是要保持社会上的一致
性,不让任何分裂现象出现,以免物质上或思想上的敌人有可能来破坏它。这
是为了一个必要的目的而铸成的,而且也达到了那个目的。然而,一切体制组
织都是而且必须是建立在排外和禁令的想法上的,正象两个物体不可能相容在
同一个空间之内似的。这种时刻来到新英格兰,显然正値杜会秩序对人们的约
束过分严厉的时刻,这种组织起来的秩序是为了对抗危险的威胁,而实际上那
种威胁看来也并非十分严重。那种逐巫行动在它的势头开始转向更大的个人自
由时,一种惶恐不安的反常现象就在各个阶层当中出现了。

一個人即使超脫個人邪惡的表現,也只能對他們全體人表示惋惜而已,正如
我們早晚有一天也會受人憐惜一樣。人至今還不可能毫無約束地組織他的社會
生活,均勢仍然不得不在秩序和自由兩者之間搖擺不定。

但是,逐巫行動不僅是一種鎭壓行動,而且顯然也給每一個人一個期待已久
的機會,得以藉控告無辜的人為口實而極想坦白自己的錯誤和罪惡。一個人突
然有可能——神聖而愛國地——說「瑪莎?考萊夜間闖入他的臥室,趁他老婆在
他身旁酣睡時撲倒在他的懷裡,幾乎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這當然只是她的精
靈,但是他那種自我坦白的得意勁兒,即使那眞是瑪莎本人,也不過如此了。
這類事通常人是不便當眾談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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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之間的宿仇舊怨現在得以公開表露,相互不顧聖經仁慈的訓令而採取報
復手段。爭奪土地的慾望往昔只表現在有關邊界和契約的一般口角上,如今則
上升到道德領域;一個人可以指控他的鄰居是巫師,而且在幹這種勾當時還覺
得正當有理。舊帳可以在魔鬼和上帝之間那一級天庭之爭中算淸;猜疑啦,不
幸的人對幸福的人的忌妒啦,都能夠在普遍報復的浪潮中爆發出來,而且也確
實爆發了。

巴里斯牧師正在禱告,我們儘管聽不淸他的話語,仍然可以感到他有點惶恐
不安。他嘟嘟囊囊,接著好像要哭出來似的;他眞的哭了,隨後又作起禱告;
他的女兒卻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

門啟,他的黑女僕蒂圖芭走進來。她四十來歲,是巴里斯從巴巴多斯把她帶
來的;他在當牧師之前有幾年曾經在那裡經商。她進來時那副神情,就像是不
讓她看到她心愛的人兒眞叫她沒法再忍受似的,但是她也怵怵恆恆,因為她那
種當奴隸的本性提醒她,不管這家出了什麼事,最後總是歸罪於她。


蒂圖芭:(已經朝後退了一步)我的小貝蒂很快就會好嗎?

巴里斯:出去!

蒂圖芭:(回到門前)我的小貝蒂不至於死吧¨¨

巴里斯:(憤怒而匆忙地站起來)滾出去! (她退出)滾——(他抽抽噎噎地
嗚咽,接著咬緊牙關,把門關上,筋疲力盡地靠在上面)噢,我的主
啊!求主幫助我! (他恐懼得渾身哆嗦,一邊抽泣,一邊嘟嘟嚷
嚷,走到床前,慢慢抬起貝蒂的一隻手)貝蒂,孩子。乖孩子。醒
醒,張開你的眼睛啊!貝蒂,貝蒂……

▲他正彎腰想再跪下來,他那十七歲的侄女阿碧格·威藻斯進來了;她是個孤
兒,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很會裝腔作勢,花招不少。這當兒,她既憂慮又
恐懼,而且很有禮貌。

阿碧格:叔叔? (他回身瞧她)蘇珊娜?瓦爾考特剛從格里葛斯大夫家來了。

巴里斯:噢?叫她進來,叫她進來。

阿碧格:(探頭向外喊蘇珊娜,後者正在幾級樓梯下面的廳堂裡)上樓來,蘇
珊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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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瓦爾考特,一個緊張不安的姑娘,比阿碧格稍微年輕一點,走進來。

巴里斯:(著急地)孩子,大夫怎麼說?

蘇珊娜:(在巴里斯身旁探著脖子瞧一眼貝蒂)他叫我來告訴您,牧師先生,
他在書本里找不到治這種病的藥。

巴里斯:那他還得繼續找。

蘇珊娜:是,先生,他從您這兒走後就一直在查找,先生。可他叫我告訴您,
您該注意一下出現這種事是不是有什麼不正常的原因。

巴里斯:(張大兩眼)不——不。這兒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原因。告訴他,我己
經去請貝弗利鄉鎭赫爾牧師到這裡來一趟,赫爾先生肯定會證實這一
點的。叫他繼續找藥,別胡思亂想這兒有什麼不正常的原因。根本就
沒有嘛。

蘇珊娜:是,先生。是他叫我這樣告訴您的。 (她轉身朝外走)

阿碧格:蘇珊娜,這事你可別在村子里胡扯。

巴里斯:直接回家去,別瞎扯什麼不正常的原因。

蘇珊娜:是,先生。我求主保佑貝蒂。 (她走出去)

阿碧格:叔叔,鄉鎭裡到處都在謠傳這裡出現了巫術;我想您還是親自下樓去
否認一下好。廳堂裡己經擠滿了人,先生。我坐在這兒看著貝蒂。

巴里斯:(苦惱地轉向她)我怎麼跟他們說呢?說我發現自己的女兒侄女象異
教徒那樣在樹林裡跳舞嗎?

阿碧格:叔叔,我們確實跳過舞;您可以跟他們說我承認這件事——如果必要
的話,可以用鞭子處罰我,可他們卻說什麼玩弄巫術。貝蒂根本不是
中了邪。

巴里斯:阿碧格,我知道你沒有向我坦白,因此我沒法去見全體教徒。你在樹
林裡跟貝蒂到底乾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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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碧格:我們的確跳過舞,叔叔;後來您突然從矮樹圈裡跳出來,貝蒂嚇了一
跳就暈過去了。整個就是這麼回事嘛。

巴里斯:孩子,你坐下。

阿碧格:(顫顫悠悠地坐下)我絕對不會傷害貝蒂的。我愛她極了。

巴里斯:聽著,孩子,你這樣做早晚會受處罰的。你要是眞的在樹林裡跟精靈
鬼怪打交道,我現在就得知道眞實情況,因為我的敵人肯定會知道
的,他們會拿這事把我毀掉的。

阿碧格:可我們壓根兒也沒念咒召喚精靈鬼怪啊。

巴里斯:那她為什麼從午夜到現在一動也不動呢?這孩子兇多吉少嘍! (阿碧
格低下眼神)事情總會露餡兒的——我那些敵人會把它講出來的。讓
我知道你們在那兒到底乾了些什麼。阿碧格,你知道我有不少敵人
嗎?

阿碧格:我聽說過,叔叔。

巴里斯:有一派人發誓要把我轟下佈道的講壇。你明白嗎?

阿碧格:我想是的,叔叔。

巴里斯:而如今就在這種鬧分裂的局面當中,別人發現我自己的家恰恰是邪魔
歪道的中心。在樹林里幹些褻瀆神明的醜事——

阿碧格:那不過是鬧著玩兒罷了,叔叔!

巴里斯:(指著貝蒂)你管那叫作鬧著玩兒? (她低下眼神。他求她)阿碧
格,你要是知道有什麼法子可以幫助大夫,千萬告訴我吧。 (她沉
默不語)我去找你們,看見蒂圖芭在火堆上面晃動她的兩隻胳臂。她
幹嗎要那樣做呢?我還聽見她扯著嗓門尖叫,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她
就像個傻畜生那樣在火堆上方扭動身子!

阿碧格:她一向愛唱她那些巴巴多斯⺠歌,我們也就跟著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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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斯:我不能假裝沒瞧見,阿碧格,因為我的敵人不會對這種事睜一眼閉一
眼的。我還看見草地上有一套衣裳。

阿碧格:(天眞地)一套衣裳?

巴里斯:(頗難啟齒)嗯,一套衣裳。我覺得我看見—— 一個人光著身子跑進
樹林裡去了!

阿碧格:(驚惶地)沒人光著身子!您看錯了,叔叔!

巴里斯:(憤怒地)我沒看錯! (他從她身邊走開,接著堅定地說)現在跟我
說實話,阿碧格。我請你掂一掂你的眞心實話的分量,因為現在我的
牧師職位都快不保了,我的聖職呵,沒準兒還有你表妹的性命也危險
了。不管你們在樹林里幹了什麼醜事,現在都痛痛快快講給我聽吧,
我不明眞相就不敢下樓去見他們。

阿碧格:沒有什麼別的了,我發誓,叔叔。

巴里斯:(仔細端詳她,接著半信半疑地點點頭)阿碧格,我在這個教區裡苦
乾了三年才叫這些倔強的人信任我,而如今正當我在這個教區漸漸贏
得鄉親們一點尊敬的時候,你卻在損害我的名聲。你父⺟去世以後,
我收留了你,孩子,我給你吃穿住,你還要怎麼樣——現在老老實實
回答我。你在鄉鎭裡的名聲——是不是完全淸白?

阿碧格:(略感不滿)怎麼,當然淸白啦,先生。我沒做過什麼有失體統的
事。

巴里斯:(中肯地)阿碧格,普洛克託大嫂把你辭退,除了你跟我講的理由之
外,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原因?我聽人說,我乾脆跟你實說吧,她今
年很少進教堂,就是因為她不願意跟一個臟玩藝兒坐得很近。那句話
是什麼意思?

阿碧格:她恨我,叔叔,她當然恨我了,因為我不願意做她的奴隸。她是個心
眼兒狠毒的婆娘,愛撒謊,冷冰冰的,一天到晚裝出一副哭哭啼啼的
樣兒,我不願意給這種娘們儿幹活!

巴里斯:她沒準兒是那樣。可是叫我不安的是,你從他們家裡出來已經七個月
了,這段期間怎麼居然沒有別的人家僱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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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碧格:他們要的是奴隸,不要我這號人。讓他們到巴巴多斯去找好了。我才
不願意為他們哪一位把自己的臉抹黑吶! (內心隱藏著對他的怨
恨)您是不是嫌我住在這兒討厭啦,叔叔?

巴里斯:不是——不是。

阿碧格:(發火)我在村子裡名聲挺好!我不許別人說我名聲臭!普洛克託大
嫂是個淨說瞎話的碎嘴子女人!

▲安?普特南太太上。她四十五歲,是個夢魘纏身、受死亡折磨、性格怪僻的女
人。

巴里斯:(門剛一開)不——不,我誰也不見。 (一看見是她。略表敬意。儘
管還有憂慮)哦,原來是普特南大嫂,請進。

普特南太太 :(興致勃勃,兩眼閃亮)眞是件怪事啊。肯定是惡魔給了您一傢
伙。

巴駐斯:不是,普特南大嫂,這是——

普特南太太 :(朝貝蒂潞一眼)她飛了多高,多高啊?

巴里斯:沒有,哪兒的事,她從來沒飛過——

普特南太太 :(對這事特感興趣)怎麼,她當然飛過啦。考林斯先生看見她打
英格索爾家的穀倉上面飛過去,他說她就像鳥兒一樣輕輕落地!

巴里斯:普特南大嫂,聽我說,她從來也——(托馬斯?普特南先生上,他是個
苛刻的富裕地主,約摸五十歲)哦,早安,普特南先生。

普特南:如今出了這種事,完全是天意呵!天意。 (他徑直朝床前走去)

巴里斯:出了什麼事,先生,什麼——?

▲普特南太大朝床前走去。

普特南:(低頭瞧瞧貝蒂)邪門兒,她的眼睛閉著吶!你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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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特南太太 :可不是嗎,這可眞怪啊。 (對巴里斯)我們家那個孩子可張著
大眼。

巴里斯:(驚嚇地)您的姑娘蘿絲也病了?

普特南太太 :(惡意地斷定)我可不管那叫作病;魔鬼一插手,可比病要厲害
得多。那是快玩完了,您知道,死神用叉子叉,用蹄子踢,要她
們的命咧。

巴里斯:噢,請不要這樣說!蘿絲怎麼不舒服啦?

普特南太太 :她想必不舒服唄——今天早上她就沒醒過來,可是張著大眼,直
愣愣地走路;她既聽不見也看不見,還不能吃東⻄。她的魂靈準
是讓魔鬼勾走了。

▲巴里斯驚恐萬分。

普特南:(彷彿探聽詳情似的)聽人說您派人去請貝弗利鄉鎭的赫爾牧師啦?

巴里斯:(這當兒信心減退了)預防預防罷了。他對各式各樣的邪魔歪道比較
了解,經驗豐富,我——

普特南太太 :確實,去年他就在貝弗利發現了一個巫婆,您想必記得。

巴里斯:安大嫂,他們只認為那可能是個巫婆罷了,我相信咱們這兒沒有牽扯
到巫術。

普特南:沒有巫術!請您注意,巴里斯先生——

巴里斯:托馬斯,托馬斯,我請您不要忙於下結論,隨隨便便就把這說成是巫
術。我知道您——托馬斯,您最不希望給我安上這樣一個災難性的罪
名。咱們不能匆匆 忙忙就斷定那是巫術在作怪。我家裡出現這種污
七八糟的事,鄉親們會把我轟出薩勒姆的。

△這裡介紹一下托馬斯?普特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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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怨氣沖天的人,至少有一件事使他非常不滿,看來是很有道理的。那
就是不久以前,他的連襟傑姆斯?貝萊沒有被推選為薩勒姆的牧師。貝萊木來很
夠資格,三分之二的票數推選他,可是有一派人堅決反對接受他,原因不詳。

托馬斯?普特南是這個鄉鎭一位最闊的人的⻑子。他曾經在納拉甘賽特同印
第安人交過戰,對教會事務也挺熱心。全村老百姓竟然那麼顯眼地不推選他為
全村一個比較重要的職位的候選人,尤其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在知識水平上比他
周圍的大多數人都要高,這無疑使他覺得老鄉們太虧待他了。

他那種伺機報復的性格早在這次逐巫案件開始之前就已經顯露。另一位前任
牧師喬治?布勞斯,為了付妻子的喪葬費,不得不借一筆債,後來由於這個教區
對他的薪水疏忽大意,招致他很快就破產了。托馬斯和他的弟弟約翰就以欠債
為理由使布勞斯蹲了監獄,而實際上後者並沒有欠他們指控的那筆債。這個事
件重要之處在於布勞斯後來又再度當選為牧師,而托馬斯?普特南的連襟貝萊卻
被人否決了;怨恨的動機昭然若揭。托馬斯?普特南覺得自己的名望和他的家族
的榮譽讓全村老百姓站污了,於是他想方設法要把這種局面扭轉過來。

另有一個原因叫人相信他是個刻毒的人,就是他試圖不遵照他爹那份遺囑的
規定分一筆並不大相稱的遺產給他的異⺟兄弟。但是,他在這樁事情上,就跟
他在其他每一件公共事務上試圖推行自己的一套辦法那樣,也未得逞。

因此,人們毫不奇怪地發現許多控告別人的狀子都出自托馬斯?普特南的手
筆 啦,他的名字時常簽在那種證實神怪事物出現的作證書上啦,他的女兒總在
審訊過程緊要關頭時刻帶頭吶喊指控啦,尤其是在——到時候咱們就會談到。


普特南:(這當兒,他故意要打擊一下巴里斯,因為他藐視他,要把他推向無
底深淵)巴里斯先生,過去這裡出現一些爭論,我總站在您這一邊,我還會繼
續那樣做,可是您要是在這件事情上畏畏縮縮,我可就不能奉陪了。這裡面肯
定有一些報仇雪恨的害人精靈在對這些孩子下毒手。

巴里斯:可是,托馬斯,您不能——

普特南:安!把你的事向巴里斯先生說一說。

普特南太太 :巴里斯牧師,我先後生了七個娃娃都沒能受洗禮。說眞的,先
生,您沒瞧見他們個個一生下來別提多結實啦。可是個個都在出
生的當天晚上萎縮在我的懷裡死掉了。我啥也沒說,可心裡暗自
摘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而如今吶,就在今年,我唯一活下來
的孩子一蘿絲——我發現她變得古里古怪。她今年變成一個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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祟祟的孩子,就好像有一張嘴也正在把她的生命吮吸乾了似的,
叫她越來越萎縮。所以,我想讓她來找您的蒂圖芭——

巴里斯:來找蒂圖芭!蒂圖芭能會什麼——?

普特南太太 :蒂圖芭知道怎樣跟死人交談,巴里斯先生。

巴里斯:安大嫂,念咒招魂可是一樁極大的罪惡!

普特南太太 :我敢發誓,還有誰能肯定地告訴我們是誰謀害了我那幾個孩子
呢?

巴里斯:(驚嚇地)婦道人家呵!

普特南太太 :他們全是給害死的,巴里斯先生!請您注意我有證據!注意!昨
天夜裡,我的蘿絲跟她們的小精靈挺親近。他們乾了些什麼,我
全知道,先生。眼下除非是某種黑暗邪惡勢力封住了她的嘴,還
會有什麼會使她變成啞巴呢?這難道不是個奇怪的徵兆,巴里斯
先生!

普特南:您明白嗎,先生?咱們當中準是暗藏著一個謀害人的巫婆。 (巴里斯
回頭瞧著貝蒂,心驚膽戰)讓您的敵人愛怎麼利用這件事就怎麼利用
吧,您自己可不能再閉眼不管啦。

巴里斯:(對阿碧格)這麼一說,你們昨天晚上眞的念咒招魂了。

阿碧格:(低聲地)不是我,先生——是蒂圖芭和蘿絲。

巴里斯:(這當兒又驚恐地轉身朝貝蒂走去,低頭瞧瞧她,然後移開視線)
唉,阿碧格,我眞是好心沒好報呵!我現在整個兒完蛋了。

普特南:您沒有完蛋!您應該自個兒抓住時機。別等別人來指控您——自個兒
就先把這事宣佈出去。您發現巫術在作怪——

巴里斯:在我自己家裡嗎?在我自己家裡嗎,托馬斯?他們會因為這事把我打
翻在地的!他們會把這事說成——(普特南家的女僕梅喜?劉易斯,一
個冷酷無情而狡猾的十八歲胖姑娘,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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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喜:對不起。我只想來看看貝蒂好一點沒有。

普特南:你幹嗎不呆在家裡?誰在陪著蘿絲?

梅喜:她奶奶來了。我覺得她好一點啦——打了個挺響的噴嚏咧。

普特南太太 :歐,這可是個好徵兆!

梅喜:我不再害怕了,普特南大娘。那眞是個好噴嚏,我敢保證,再照那樣打
一個就會叫她淸醒過來啦。 (她走到床前去瞧瞧)

巴里斯:托馬斯,別再打攪我了,好不好?我想單獨做會禱告。

阿碧格:叔叔,您打半夜起就一直在禱告。您幹嗎不下樓去——

巴里斯:不——不。 (對普特南)我現在對鄉親們沒什麼可交待的。等赫爾先
生來到之後再說。 (讓普特南太大離開)請吧,安大嫂……

普特南:請您注意,先生。您該狠狠打擊魔鬼,全村老百姓都會為這事求主賜
福給您的!下樓去吧,跟大夥兒說說——跟他們一塊兒祈禱。大夥兒
都渴望聽到您的話,先生!您當然願意跟他們一塊兒祈禱啦。

巴里斯:(有所動搖)領他們唱首聖歌倒還可以,不過先別提什麼巫術。這事
我不想談論。事情還沒完全鬧淸楚。我自從來到這兒,己經有夠多的
爭論,可不想再添別的了。

普?特南太太:梅喜,回家去看著蘿絲,聽見沒有?

梅喜:是,太太。

▲普特南太太下。

巴里斯:(對阿碧格)她要是再朝窗戶衝過去,馬上叫我。

阿碧格:我會叫您,叔叔。

巴里斯:(對普特南)她的兩隻胳膊今天力氣可大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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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普特南下。

阿碧格:(驚惶緩和了點)蘿絲怎麼病了?

梅喜:稀奇古怪,我也鬧不淸怎麼回事——打昨天夜裡她就像個死人似地走來
走去。

阿碧格:(驀地轉身,向貝蒂走去;這當兒帶著憂慮的聲調喊道)貝蒂? (貝
蒂沒有動靜。她搖晃她)快醒醒,貝蒂!別再裝模作樣啦!貝蒂!快
醒醒!

▲貝蒂還是沒有動靜。梅喜也走過去。

梅喜:你有沒有試過揍她兩下子?我狠狠地給了蘿絲一下子,叫她淸醒過來一
陣子。來,讓我也給她一記耳光。

阿碧格:(攔住梅喜)別這樣,牧師會上來的。現在聽著:如果他們審問咱
們,就說咱們跳過舞——這我已經向牧師交待了。

梅喜:嗯,還說什麼?

阿碧格:他知道蒂圖芭念咒把蘿絲幾個死去的姐妹從墳墓裡召喚出來。

梅喜:還有什麼?

阿碧格:他看見你光著身子

梅喜:(吃一驚,勉強一笑,合攏雙手)哎喲,老天爺!

▲瑪麗·沃倫氣喘吁籲地跑進來。她是個孤獨、幼稚、低聲下氣的十七歲姑娘。

瑪麗·沃倫:咱們怎麼辦?全村的老鄉都出來了。我剛從農場來,人人都在七嘴
八舌地談論巫術!他們會把咱們叫做女巫的,阿碧!

梅喜:(邊指著邊瞧著瑪麗·沃倫)她打算說出去,我知道。


- 14 -
瑪麗·沃倫:阿碧,咱們早晚得說出去。巫術可是一項受絞刑的罪過,就像兩年
前他們在波士頓把人絞死那樣呵!咱們得說實話,阿碧!跳舞至多
挨一頓鞭子罷了,別的事可就大不一樣嘍!

阿碧格:嗯,咱們會挨一頓鞭子的!

瑪麗·沃倫:我可啥也沒幹,阿碧。我只在一邊瞧瞧!

梅喜:(朝瑪麗威脅地走去)哼,你是個了不起的旁觀者,瑪麗·沃倫,呃?你
竟敢在一旁偷看,膽子可眞不小哇!

▲貝蒂在床上嗚咽。阿碧格立刻轉向她。

阿碧格:貝蒂? (朝她走去)我說貝蒂,親愛的,醒醒吧。我是阿碧格。
(她把貝蒂扶起來,使勁搖晃她)我可要揍你啦,貝蒂! (貝蒂嗚
咽)哎呀,你好像好多啦。我己經向你爸爸交待,全都跟他說了。所以
用不著——

貝蒂:(十分懼怕阿碧格,站起來,從床前候地竄出去,把身子貼在牆上)我
要媽媽!

阿碧格:(大吃一驚,小心翼翼地挨近貝蒂)你哪兒不舒服,貝蒂?你媽死
了,早就給埋了。

貝蒂:我要飛到媽媽那兒去。讓我飛,飛,飛! (她抬起胳膊好像要飛似的,
向窗口飛奔過去,把一隻腿伸出窗外)

阿碧格:(拽她離開窗口)我都跟他說了;他現在知道了,咱們幹的事他全都
知道了

貝蒂:你喝血,阿碧!這你沒告訴他!

阿碧格:貝蒂,不許你再提這事!不許你

貝蒂:你喝了,你就是喝了!你一邊喝血,一邊咒約翰·普洛克託的老婆快死!
你喝血咒普洛克託大娘快死!

阿碧格:(給她一記耳光)住嘴!你給我住嘴!

- 15 -

貝蒂:(癱倒在床上)媽媽,媽媽! (她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阿碧格:你們都聽著。咱們跳過舞。蒂圖芭念咒召喚過蘿絲?普特南死去的姐妹
的鬼魂。就這些。注意,別的事你們倆人誰要是露一句,或者含混地
提到,我就會在哪天嚇人的黑夜裡來找你們好好算賬,厲害得叫你們
渾身打哆嗦。你們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我見過印第安人在我枕頭旁
邊砸碎了我親愛的爹娘的腦袋,我見過黑夜裡所干的血淋淋的勾當,
我能叫你們一見太陽落山就膽戰心驚! (她朝貝蒂走去,粗暴地把
她拽起來)現在你——給我坐起來,不許再哭!

▲但是貝蒂用手摀著臉癱倒下去,失去知覺地躺在床上。

瑪麗·沃倫:(帶著歇斯底里的驚嚇神情)她這是怎麼啦?

▲阿碧格也驚惶地瞧著貝蒂)阿碧,她別是要死了!念咒招魂可是一樁大罪
過,咱們——

阿碧格:(朝瑪麗走去)住嘴,瑪麗·沃倫!

▲約翰·普洛克托上。瑪麗·沃倫一看見他就嚇得蹦起來。

△普洛克托是個三十五歲上下的莊稼人。

他不是這個鄉鎭哪一派的成員,不過有跡象表明他對待虛偽的人自有一套尖
利嘲諷的辦法。他是那種身強力壯、心平氣和、不隨波逐流的人,拒絕支持那
些派性很強的人,由此沒法不招來他們的痛恨。一個笨蛋在普洛克托面前頓時
會感到自已蠢不可及——因此,普洛克托這樣的人一向遭受別人的誹謗。

然而,正如我們即將看到的那樣,他所表現的那種堅定態度也並非出自一個
未受擾亂的心靈。他是個罪人,一個不僅違反當時的道德風尙、而且違背自己
想像中的體面行為的罪人。這種人沒有什麼洗滌自己罪惡的宗教儀式。這是我
們從他們那裡繼承下來的另一種特性。既有助於懲戒我們,也促使我們當中滋
⻑虛偽。普洛克託在薩勒姆受人尊敬,甚至叫人畏懼,結果連他本人也把自己
看成不止是一個騙子。但是表面上這一點還沒有顯露什麼痕跡;他從樓下擠滿
人群的廳堂裡走上來時。我們看到他是個壯年人,沉穩而富有信心,隱藏著一
股尙未發揮出來的力量。他的女僕瑪麗·沃倫只能為自己的困窘和恐懼辯解幾
句。

- 16 -
瑪麗·沃倫:噢!我正要回家去,普洛克托先生。

普洛克托:瑪麗·沃倫,你又犯傻了?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不許你隨便離開家,
你為什麼不聽?我出錢僱你,還得經常到處找你,比找我的牛還費
勁兒。

瑪麗·沃倫:我只是來看看人世間出現的這樁大事。

普洛克托:大事,哪天我叫你的屁股嚐嚐什麼是大事!回家去,我老婆等你回
去幹活吶! (她想法保留一點莊嚴的樣兒,便慢條斯里地走出去)

梅喜:(又怕他,又好像讓人古怪地搔到了癢處似的)我也該走了。我還得回
去看護我的蘿絲。再見,普洛克托先生。

▲梅喜鬼鬼祟祟地退下。自從普洛克托進來之後,阿碧格就好像在踮起腳尖站
著,張著大眼注視他。他瞥了她一眼就朝貝蒂床前走去。

阿碧格:嘿!我幾乎都忘了你有多麼強壯啦,約翰?普洛克托!

普洛克托:(瞧著阿碧格,露出一絲會意的微笑)這兒在鬧什麼鬼把戲?

阿碧格:(神經質地一笑)沒什麼,只是她變得有點傻裡傻氣罷了。

普洛克托:一大早就有人路過我家門口那條道到薩勒姆鎭來,就像朝聖隊伍似
的川流不息。老百姓都在嘀咕什麼巫術。

阿碧格:呸,甭聽他們胡說八道! (她面帶親呢而邪惡的神情,迷人地朝他走
近一點)我們昨天晚上正在樹林裡跳舞玩,我叔叔突然朝我們這邊竄
過來。貝蒂受了驚嚇,就是這麼回事。

普洛克托:(展現微笑)晤,你還是那樣調皮搗蛋啊! (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
陣表達期望的顫笑,大著膽子朝前靠過去,脈脈含情地註視著他的
眼睛)我看你啊,不到二十歲就會給帶上腳鐐,關進監牢。

▲他朝前走一步打算躱開,她攔住他的去路。

阿碧格:跟我說句話,約翰。說句溫柔的話兒嘛。 (她那種強烈的慾望使他收
斂了笑容)

- 17 -

普洛克托:別這樣,阿碧。事情早已了結。

阿碧格:(嘲笑地)你打五里路以外趕到這兒來,難道只是為了看一眼那個蠢
丫頭嗎?我可太了解你啦。

普洛克托:(堅定地把她推開)我是來看看你叔叔在搞什麼鬼名堂。 (堅決強
調地)別再胡思亂想,阿碧。

阿碧格:(抓住他的手,不讓他擺脫她)約翰——我每天夜裡都在等你。

普洛克托:阿碧,我從來也沒給你留下希望叫你等我。

阿碧格:(生起氣來——她不信這話)我覺得我不能只停留在希望上呵!

普洛克托:阿碧,別胡思亂想啦。我不會再來找你。

阿碧格:你當眞在跟我開玩笑。

普洛克托:你太了解我了。

阿碧格:我知道每次我在你那所房子後面走近你,你就怎樣抓住我的後背,像
一匹種馬那樣汗水淋淋!難道是我想那樣嗎?把我轟走的是你的老
婆,你設法裝成是你幹的。她把我轟走時,我看見了你臉上的表情,
你當時愛我,現在也一樣愛我!

普洛克托:阿碧,你說這話可太撒野了——

阿碧格:野丫頭就說野話唄。可我覺得併不太野。自打她轟走我之後,我看見
過你——好幾個晚上我都看見你了。

普洛克托:這七個月以來,我簡直就沒走出過我的農場一步。

阿碧格:我能感觉到热情,约翰!你那股热情把我拽到了窗口,我看⻅你抬头
张望,孤孤单单的,满腔慾火。你敢说你没抬头瞧我的窗户吗?

普洛克托:也許瞧過。


- 18 -
阿碧格:(這當兒聲調變得柔和)你應該瞧。你不是個冷血漢子。我了解你,
約翰。我了解你。 (她哭了)我沒法睡著光做美夢啊!我睡不著,
老是醒著,在房間裡溜來溜去,好像會發現你正打哪扇門進來似的。
(她狠命抓緊他)

普洛克托:(儘管挺憐憫她,還是執意把她輕輕推開)這丫頭——

阿碧格:(一陣憤怒)你怎麼管我叫丫頭!

普洛克托:阿碧,我也許有時會溫柔地想到你。可我寧願刴掉我的手也不會再
去接近你了。別再想入非非,咱倆壓根兒就沒接近過,阿碧。

阿碧格:不,咱倆接近過。

普洛克托:沒有,沒接近過。

阿碧格:(挺生氣地)唉,我眞不懂這樣一條硬漢子怎麼會讓那樣一個病病歪
歪的老婆管得——

普洛克托:(被激怒了——也生自己的氣)不許你胡說伊麗莎白的壞話!

阿碧格:她在村子裡誹謗我!造謠中傷我!她是個冷冰冰、假裝哭哭啼啼的女
人,可你聽任她擺佈!讓她把你變成一個——

普洛克托:(搖晃她)你找鞭子抽嗎?

▲從樓下傳來人們唱讚美詩的聖歌聲。

阿碧格:(落淚)我一直在等待著過去從夢中把我喚醒、叫我心中開了竅的約
翰?普洛克托!我以往從來不知道薩勒姆是那樣的虛偽,從來不知道
那些信仰基督教的女人和她們海誓山盟的丈夫教導我的一切全是一派
謊言!而現在你卻叫我除掉我眼晴裡這種光芒?我才不會呢,我辦不
到!你愛我,約翰?普洛克托,不管那是什麼罪惡,你還是愛我!
(他驟然轉身走開,她朝他衝過去)約翰,可憐我,可憐可憐我吧!

▲傳來那勺「升向耶穌」的聖歌詞句,貝蒂突然用手摀住耳朵,大聲哭泣。


- 19 -
阿碧格:貝蒂? (她奔向貝蒂,後者這時正坐起來喊叫。阿碧格一邊想把貝蒂
的手拉下來,一邊喊道:「貝蒂!」普洛克託也走過去)

普洛克托:(越來越氣餒)她在幹什麼吶?姑娘,你哪兒不舒服?別這樣鬼哭
神嚎的!

▲這當兒,歌聲嘎止,巴里斯衝進來。

巴里斯:怎麼啦?你們對她乾了什麼?貝蒂! (他朝床前衝過去,嘴裡喊道
「貝蒂!貝蒂!」普特南太太上,充滿好奇心;托馬斯?普特南和梅喜?
劉易斯也跟著進來。巴里斯在床前用手輕輕拍打貝蒂的臉蛋兒,她還
在鳴咽,而且想站起來。)

阿碧格:她聽見你們唱歌就突然坐起來大喊大叫。

普特南太太 :那是聖歌!聖歌!她一聽見上帝的名字就受不了啦!

巴里斯:不會的,決沒有那回事!梅喜,快去請大夫來!告訴他這兒出了什麼
事! (梅喜匆匆奔出去)

普特南太太 :注意,這可是個徵兆!注意!

▲七十二歲的呂蓓卡·諾斯上。她白髮蒼蒼,拄著拐棍。

普特南:(用手指著嗚咽的貝蒂)那是人所共知的巫術作怪的一個壞徵兆,諾
斯大娘,一種異常現象!

普特南太太 :我娘就跟我那樣說過!他們一聽見上帝的名字就受不了——

巴里斯:(渾身哆嗦)呂蓓卡,呂蓓卡,您過去看看她,我們眞不知怎麼辦才
好了。她突然之間沒法忍受聽見上帝的——

▲八十三歲的詹理斯?考萊上。他⻑著疙裡疙瘩的肌肉,機警,好究根問底,依
然蠻有力氣。

呂倍卡:這兒的病人病得挺厲害,詹理斯·考萊,請你安靜點。


- 20 -
詹理斯:我大氣兒還沒出一聲吶!有誰能證明我說了一句話啦?她還飛嗎?我
聽說她能飛。

普特南:老傢伙,別說話!

▲一片寂靜。呂蓓卡朝床前走去,她顯得溫柔和藹。貝蒂平靜地啜泣,眼睛閉
上了。呂蓓卡只在那個孩子身邊站著,後者便慢慢消停下來了。

△趁他們都在專心觀望的時候,我們來說一說呂蓓卡。

呂蓓卡是法蘭⻄斯·諾斯的老伴,據說每逢人們鬧起糾紛,法蘭⻄斯總是雙方
都不得不尊重的那樣一個人。人們常請他公斷是非,彷彿他是個非官方的法
官,呂蓓卡也分享了多數人對她丈夫那種高度的評價。就在這陣迷惘的時期,
他們老兩口有三百英畝土地,兒女們分住在這塊產業的另外幾處住宅里。但
是,這塊地法蘭⻄斯原本是租來的,後來他慢慢付錢買了下來,這就提高了他
的社會地位,因此必然就有一些人對他的飛黃騰達感到不快。另外也可以解釋
這場有計劃地反對呂蓓卡乃至(根據推理)也反對法蘭⻄斯的活動,起因於他
同鄰居之間的土地之爭,其中一位鄰居就是普特南家族的一位成員。這場爭執
逐漸發展到雙方家族在樹林裡展開武鬥的程度,據說延續了兩天之久。至於呂
蓓卡本人,人們對她的品格普遍給予很高的評價,所以要解釋怎麼居然會有人
指控她是巫婆——而且怎麼會有些成年人竟然對她下毒手——這就要求我們弄
明白當時的田野和分界的情況了

我們已經知道托馬斯·普特南要推選他的內親貝萊作薩勒姆的牧師。諾斯一族
人是屬於反對貝萊出任的那一派。另有一些家族由於血統和友情的關係而同諾
斯家族聯合在一起了,他們的農場也同諾斯的農場毗鄰或者相連,因此他們就
一齊擺脫了薩勒姆鄉鎭當局的管轄而自立了一個獨立的鄉鎭,取名為陶甫斯費
德;這個實體的存在招來了薩勒姆老居⺠的怨恨。這場大哄大鬧背後的指使人
就是普特南家族,這一點表現在這場攻擊一開始,陶甫斯費德——諾斯一派人
便不再進入教堂,以表示抗議和不信任。首先在指控書上簽字的就是愛德華和
喬納森?普特南;托馬斯?普特南的小女兒又是在聽審會上當場痙攣昏倒的人,
並指控呂蓓卡是叫她發病的人。更有甚者,普特南太太——她現在正瞪視著那
個躺在床上中了邪的孩子——就要控告呂蓓卡撤出精靈鬼怪「在誘使孩子乾些邪
惡的勾當」,其實這一指控所包含的眞理大大超過普特南大太所能理解的範圍。


普特南太太 :(驚訝地)你幹了啥?

▲呂蓓卡這當兒默默沉思地離開床邊,坐下。


- 21 -
巴里斯:(嘆服而寬慰地)您用了什麼法子啊,呂蓓卡?

普特南:(殷切地)諾斯大娘,您能不能去看看我的蘿絲,也把她叫醒?

呂蓓卡:(坐著)我想她到時候就會醒過來的。你自個兒默默祈禱就行了。我
有十一個兒女,二十六個孫兒孫女;我見過他們個個都犯過這種蠢
毛病;那種時刻一來到,他們就像彎腿的魔鬼那樣奔跑,調皮搗蛋
起來不落後。我認為等她鬧騰夠了,她就會醒過來的。一個孩子的
魂靈就像個孩子,你不能靠追它,把它抓住,而應該是安靜地站著
等待;無論如何,魂靈自己會回來的。

普洛克托:對,這話說得有道理,呂蓓卡。

普特南太太 :這可不是什麼蠢毛病,呂蓓卡。我的蘿絲中了邪,呂蓓卡,她不
能吃東⻄。

呂蓓卡:沒準兒她還不餓吶。 (對巴里斯)巴里斯先生。外面傳說您答應要去
搜尋出竅的魂靈,我希望您不要這樣做!

巴里斯:教徒們普遍認為咱們當中可能出現了魔鬼,我想說服他們這種想法不
對頭。

普洛克托:那您為什麼不下去向他們解釋一下呢!您去請那位牧師來搜尋魔
鬼,事先跟教區委員們商量過沒有?

巴里斯:他不是來搜尋魔鬼的!

普洛克托:那他來幹什麼?

普特南:鄉鎭裡有些孩子快死啦,先生!

普洛克托:我可沒見到哪個快死啦。這個社會用不著你瞎操心,普特南先生。
(對巴里斯)您請他來之前,開過會了嗎?

普特南:我最討厭開會;難道不開會就不許人掉頭轉向了嗎?

普洛克托:他當然可以掉頭轉向,可不是轉向魔鬼那一邊!


- 22 -
呂蓓卡:約翰,別吵啦。 (稍停。他遵從了她)巴里斯先生,我認為您最好等
赫爾牧師一來就馬上請他回去。因為那又會引起大家七嘴八舌地爭
論,今年大家都想過個平安日子。我覺得咱們現在應該依靠大夫,依
靠虔誠的禱告。

普特南太太 :呂蓓卡,大夫己經束手無策!

呂蓓卡:大夫要是束手無策,那咱們就去上帝那兒尋找原因。去搜尋出竅的魂
靈可太危險啦。我有點害怕,我有點害怕。咱們寧肯怪自個兒,而—
—

普特南:咱們怎能怪自己呢?我爹生了九個兒子,我是當中一個,一普特南家
族的子孫遍布全州。可是我自己生了八個孩子,只活了一個——眼下
連這個姑娘也快保不住了!

呂蓓卡:我鬧不淸那是怎麼回事。

普特南太太 :(越來越帶諷刺的口氣)可我得鬧淸楚!你認為那是上帝的意
志,叫您一個孩子也不會丟,一個孫兒孫女也不會天折,可叫我
只剩下一個,別的孩子都該給埋了嗎?這個村子眞是輪中套輪,
火中套火(出處見《聖經,以⻄結書》第一章第十六句。情況復雜
之意),事情複雜得很咧!

普特南:(對巴里斯)等赫爾牧師來了,您還是應該尋找這兒出現巫術作怪的
種種跡象。

普洛克托:(對普特南)你沒權對巴里斯先生下命令。我們這個社會是靠記名
而不是靠土地多寡來投票選舉的。

普特南:我壓根兒也沒聽說過你對這個社會如此關切,普洛克托先生。自從人
冬以來,我好像就沒看見你參加過安息日集會。

普洛克托:我沒有走五里路專程來聽他光講地獄之火和該死的詛咒,就已經夠
煩的了。請您注意,巴里斯先生,現在有好多人也不進教堂作禮拜
了,那是因為您幾乎不再提到上帝的名字。難道不是這樣嗎,巴里
斯先生?

巴里斯:(激動地)好傢伙,這可是個嚴厲的指控!

- 23 -

呂蓓卡:這話說得有點道理,確實有好多家⻑發怵,不敢帶孩子上——

巴里斯:我不是在給孩子宣講佈道,呂蓓卡。對這個教會應盡義務而卻採取漫
不經心態度的人不是孩子。

呂蓓卡:當眞有漫不經心的人嗎?

巴里斯:我應該說薩勒姆有一大半的人——

普特南:比這還要多!

巴里斯:我的柴火在哪兒吶?合同上明明規定提供柴火給我燒。從十一月起我
就在等人送來柴火棍兒,甚至在十一月裡我還得像倫敦的叫化子那樣
露出一雙凍皸了的手。

詹理斯:大夥兒容許您一年花六鎊買柴火啊,巴里斯先生。

巴里斯:我把那六鎊錢看作我的薪水的一部分。我不花六鎊錢買柴火,全部收
人就已經夠可憐的了。

普洛克托:六十鎊,外加柴火費六鎊——

巴里斯:薪水總共才六十六鎊,普洛克托先生!我可不是胳肢窩底下夾一本聖
經到處去講道的老鄉,我是一名哈佛學院的畢業生。

詹理斯:當然,算數也學得挺精!

巴里斯:考萊先生,像我這樣的牧師,六十鎊一年,你們到哪兒去找呵!這種
窮日子我過不慣。我撇下自己在巴巴多斯的買賣不做,跑到這裡來為
上帝服務。我鬧不淸為什麼我在這裡受盡迫害,我只要提出一個建議
就會遭到吵吵鬧鬧的爭論。我常常納悶兒是不是這裡面有魔鬼在搗
亂;我對你們這幫人也實在摸不透。

普洛克托:巴里斯先生,您可是頭一位提出要這所房子的房契的牧師——

巴里斯:哎呀!難道一個牧師不配有一所房子住嗎?


- 24 -
普洛克托:住當然可以。可是要求房產權就跟要求教友聚會堂歸您所有一樣不
合適;上次我參加那個會,您就大談特談什麼立契轉讓啦,抵押
啦,我還當是一場大拍賣吶。

巴里斯:我要求有個可靠的保證,如此而己!我是你們七年裡挑選的第三位牧
師。我不希望你們有那麼一幫人一時興起就把我像隻貓兒似的轟走。
你們這裡的人好像不理解教區裡的牧師是上帝派來的人;不應該那樣
隨隨便便地盤問和反駁一位牧師——

普特南:說得對!

巴里斯:要么服從,要么教堂就會像地獄那樣燃起熊熊烈火!

普洛克托:您能不能有一分鐘不提讓我們下地獄?我討厭地獄!

巴里斯: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不是由你來決定!

普洛克托:可我認為可以說出自己心裡的話!

巴里斯:(惱怒)什麼,我們是教友派教徒(教友派教徒態度和平,服裝樸
素,言語單純,集會時傾向於沉默。)嗎?我們這裡的人還不是吶,
普洛克托先生。你可以把這話講給你那些追隨的人聽!

普洛克托:追隨我的人!

巴里斯:(直言不諱地)這個教區有派系之爭,我不是瞎子,這裡面有個派
系。

普洛克托:反對你嗎?

普特南:反對他,也反對當局!

普洛克托:眞格的,那我倒要去找一找,也想參加。

▲其他人都愕然。

呂蓓卡:他沒有那個意思。


- 25 -
普特南:他現在可坦白啦。

普洛克托:呂蓓卡,我說的實實在在就是這個意思,我討厭這裡的「當局」那股
臭味兒。

呂蓓卡:不,你不是那種人,你不能反對你的牧師,約翰。跟他握手,言歸於
好吧。

普洛克托:我還要到地裡去播種,往家拉木材吶。 (他氣憤地朝門口走去,又
回頭朝考萊微微一笑)怎麼樣,詹理斯,咱倆去找那個派系,好不
好?他說這兒有個派系咧。

詹理斯:約翰,我對這個傢伙也改變了看法。巴里斯先生,對不起,我發現您
居然還挺倔強哩。

巴里斯:(驚訝地)怎麼,謝謝你的恭維,詹理斯!

詹理斯:這可叫人想起咱們這些年出現了什麼麻煩事。 (對大夥兒說)想一
想。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總在相互指控呢?想一想,這簡直是個無底深
淵,跟陷阱一樣黑暗。就拿今年來說吧,我已經進法庭過了六回堂啦
——

普洛克托:(熱情而親切地,儘管明白自己也像詹理斯那樣沒法再容忍這種
事)詹理斯,別人連一句早安都沒法跟你說,因為一說,你立刻就
認為他在誹謗你,這難道是魔鬼的過錯嗎?你年紀大了,詹理斯,
聽力也不濟啦。

詹理斯:(不買賬)約翰·普洛克托。你上個月在大庭廣眾面前說我燒了你的屋
頂,我叫你賠我四鎊損害人格費,另外我——

普洛克托:(笑)我壓根兒也沒那樣說過,可錢還是照付了,所以我希望我這
次能免費地管你叫作聾子。走吧,詹理斯,幫我把木材拉回家去。

普特南:等一等,普洛克托先生。容我問一句,你去拉什麼木材?

普洛克托:我自個兒的木材唄。從河邊我那片樹林里拉出來。


- 26 -
普特南:哎呀,今年我們可眞碰上亂世的年頭嘍。這種混亂的局面是怎麼搞
的?那個地段明明在我的領地裡,在我的領地裡,普洛克托先生。

普洛克托:在你的領地裡! (指著呂蓓卡)那個地段是我在五個月之前從諾斯
大娘的老伴手裡買過來的。

普特南:他沒有權利賣它。我祖父的遺囑裡明明寫著所有那幾塊在那條河和—
—

普洛克托:恕我直說,你爺爺習慣把那些從來不屬於他的土地立在他的遺囑
裡。

詹理斯:千眞萬確,他差點兒把我北邊那塊草地也立在他的遺囑裡,可他知道
他膽敢把它立在他的名下,我就會刴掉他的手指頭。約翰,走,拉你
的木材去。我忽然挺想幹幹活兒,走吧。

普特南:你敢往你家里拉一根我的樂木,我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詹理斯:眞的,那我們——這個傻瓜跟我——也會打贏的。走吧! (他轉向普
洛克托,然後朝外走)

普特南:我會叫我的人狠狠地給你點顏色看,考萊!我要到法庭去告你!

▲貝弗利鄉鎭的約翰·赫爾牧師上。

△赫爾先生是個近四十歲的知識分子,皮膚緊繃,眼光敏銳。

請他到這裡來判斷巫術,是他心愛的一樁差事,他感到作為一名這方面的專
家而自負,他的專⻑終於受到公眾的重視和需要。他同幾乎差不多所有的學者
一樣,花費很多時間思考靈界,尤其是他自己前不久在他的教區裡遇見過一個
女巫之後便更加在這方面下功夫了,其實那個女人在他搜尋調查下不過是個爛
污貨罷了,那個據說受她折磨的女孩在赫爾家裡休息幾天,經他仁慈關懷之後
也就恢復了常態。然而,那次經驗並沒有使他對於地獄的實在或者魔王狡猾的
部下的存在產生過絲毫的懷疑。這種信仰也不是他的恥辱。許多比赫爾更聰明
的人——如今依然如此——都確信有一個冥界存在於我們的知識範圍之外。我
們不禁注意到赫爾的一句台詞還從來沒有引起任何一位看這齣戲的觀眾發笑,
那就是他確信「我們不能把這看成迷信,撒旦魔王確確實實存在」 。顯然至今我
們還拿不准⻑術是不是神聖的,是否不應加以嘲笑。因此,我們竟會那樣茫
然,也絕非偶然。

- 27 -
我們同舞台上那位赫爾牧師和其他角色一樣,想像一種體面的宇宙觀之中撒
旦魔王是必不可少的。我們這個宇宙是個分裂的王國,其中某些思想感情和行
動隸屬上帝,而它們的對立面則屬於撒旦魔王。對大多數人來說,設想道德遍
天下而罪惡全無,就如同設想一個地球沒有「天空」一樣,是不可能的事。自一
六九二年以來,一項重大的而卻是表面上的變化掃除了上帝蓄鬍子和撒旦⻑犄
角的形象,但是這個世界依然被箝制在兩種截然對立的絕對信念之間。那種統
一的概念,認為正反兩方面都是同一力量的屬性,善惡是相對的,總在起變
化,而且總是結合在同一現象之中——這種概念至今仍為物理科學和少數眞正
掌握思想史眞諦的人保留下來。人們回想起基督紀元之前,冥界從來也沒有被
視作一個敵對領域,一切神袛儘管偶爾犯些小錯,還是對人類有用的,而且基
本上是友好的。同時我們還看到宗教對人類如此堅定而有系統地灌輸人類卑微
無用的觀念——直到贖罪為止,那麼,在這種時刻就有必要肯定魔鬼的存在,
而這顯然就可以成為一種武器,一種為每個時代所設計的、反複使用的武器,
使人們老老實實地就範於一個特定的教會或宗教國家裡。我們很難相信魔鬼搞
什麼政治鼓動(這裡找不到更合適的字眼,姑且用此),主要是由於不管出了
什麼岔子,我們社會上的對手,而且也包括我們自己一方,都會把魔鬼召來詛
咒。天主教教會在通過宗教法庭啟發人們認識撒旦是魔王這一點上頗享盛名,
可是這個教會的敵人也同樣仰賴魔鬼使人們頭腦保持著迷狀態。馬丁·路德被指
控同地獄勾結,可他也轉而指控他的敵人,他為了叫事情更加複雜化,竟然相
信自己跟魔鬼打過交道,而且跟他辯論過宗教。我對這一點並不感到驚訝,因
為在我進的那所大學裡就有一位歷史系教授——順便提一下,是一位路德派—
—經常把他的研究生聚到一塊兒,拉上教室的窗簾,召來古哲學家伊拉斯莫斯
(伊拉斯莫斯(1466-1536),荷蘭學者與哲學家,人巴黎大學修神學及文
學,曾竭力攻擊宗教之腐敗,排斥煩瑣哲學以振興人文主義。他起先支持馬丁?
路德的宗教改革,後又反對路德造成宗教戰爭。)的鬼魂,跟他交談。據我所
知,他從未沒有為此而受到官方的嘲笑,原因是校方的官員也跟我們大多數人
一樣還都是處於一個在吮吸魔鬼奶頭的歷史時期的孩子。在我寫這個劇本的時
候,只有英國在當代妖術的蠱惑面前退縮了。在那些共產主義思想的國家裡,
一切對外來思想意識的抵制都同抵制邪惡透頂的資本主義惡魔牽扯到一塊兒,
而在美國,任何人只要在觀點上不反動就容易被指控同紅色地獄有密切聯繫,
政治上的反對派由此而受到一種不近人情的壓制,這種壓制也就使一切文明交
往所正常使用的慣例遭到廢棄成為合法化。一項政策等同於道德權利,反對它
就等同於惡魔的狠毒行為。這種等同的概念一生效,社會就變成陰謀和反陰謀
的聚集場所,政府的主要任務也就從仲裁變為執行上帝懲罰的任務。

這種過程所造成的結果今日與往昔並無不同,只不過有時在蒙受的殘酷程度
上有所不同罷了,而且在那一範圍內也不總是一致的。通常一個人的所作所
為,社會可以從容不迫地加以判斷,而一個行動的暗中意圖則留交牧師、神甫
和猶太教士來對付。然而,妖術興起時,行動則成為一個人的眞實性格並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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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表現。正如赫爾牧師所說,撒旦是個狡猾的傢伙,直到他墮落之前的一個
小時,連上帝都還認為他在天堂里挺美哩。

有人認為過去即使沒有巫師,而現在可有共產黨人和資本家,雙方陣營都有
確鑿的證據證明對方在派遣間諜暗中進行破壞,這種類推的比擬似欠妥當。但
是,這可是個勢利的反對,並無事實根據。我並不懷疑薩勒姆的居⺠在同撒旦
通靈,甚至崇拜他,如果這個案件能像其他案件那樣得以眞相大白,我們就應
該發現邪惡的精靈鬼怪時常有一種蓄意討好的贖罪表現。這方面的一個證據就
是巴里斯牧師的奴隸蒂圖芭所作的仟悔,另一個證據是那些被認為同她一起耽
迷於妖術的孩子所表現的行為。

歐洲也有這種類似的聚會的說法,鄉鎭裡的姑娘們會在夜間聚會,有時帶著
她們崇拜的物甚,有時帶著一個挑選出來的小伙子,一齊尋歡作樂,結果鬧出
一些私生子。教會遇到早已死去的神袛復活,目光是應當敏銳起來的,譴責這
種放蕩的狂歡是巫術在作怪,有理由把它解釋為教會早已粉碎的酒神的狂歡力
量在復蘇。性、罪惡和魔鬼早就勾結在一起,所以它們繼續存在於薩勒姆,而
且也繼續存在於今天。從各方面的報導來看,今日世界只有俄國共產黨人還在
強追施行淸教徒的習俗。例如在那裡,婦女的裝束就像任何一位美國漫禮會教
徒所期望的那樣拘謹,全身覆蓋,不露皮肉,離婚法把贍養子女的責任加重在
父親一方。甚至革命初期制定的離婚條規比較鬆弛,無疑也是針對十九世紀維
多利亞時代固定不變的婚姻和由此而產生的虛偽結果所起的一種反感。如果不
是為了別的原因,那麼,一個那麼強大、那麼深怕失掉她的公⺠的一致性的國
家是不能⻑久容忍家庭象原子一般分裂的。但是,至少在美國人眼裡依然存在
著這樣一種看法,那就是俄國人對女人的態度是輕浮的。這又是魔鬼在作怪,
正像他在那些一想到女人在一出滑稽喜劇裡脫光衣服就大為驚嚇的斯拉夫人當
中作怪一樣。我們的對立面總是給打扮成是犯了性罪惡的罪犯,於是魔鬼學也
就在這種不知不覺的信念中獲得它那種引人入勝的魁力以及它那種令人發怒和
恐懼的能力。

現在再回說薩勒姆,赫爾牧師把自己想像成為一位首次被人請去看病的年輕
大夫。他苦心學到的那一套包括症狀、術語和診斷法的學問現在終於派上用場
了。這天早晨,那條從貝弗利通往這裡的道路上出現不尋常的人群,他聽到了
無數的謠傳,自耕農對這門最專門的學問所表現的無知叫他發笑。他覺得自己
同歐洲最有智慧的人——國王啦,哲學家啦,科學家啦,名種教會的傳教士
啦,濟濟一堂,不相上下。他的目標是光明、善和對善的維護;他理解上帝賜
福的人那股興奮勁兒,他們那種由於對廣闊的領域進行周密調查而變得敏銳的
智慧,終於被動員起來面對一場可能是同魔王撒旦較量的血腥的搏鬥。


▲他夾著六、七本厚書登場,準備把它們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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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誰過來幫忙接一接!

巴里斯:(喜悅她)赫爾先生!哎呀!又見到您,眞是太高興啦! (拿下幾本
書)唷,好沉啊!

赫爾:(放下書)應該沉嘛,本本都帶著權威的分量。

巴里斯:(有點膽怯)餵,您可眞的作好準備來的!

赫爾:要打算抓到魔鬼,咱們就得多研究。 (注意到呂蓓卡)您大概是呂蓓
爾?諾斯吧?

呂蓓卡:是啊,先生。您認識我?

赫爾:怪就怪在我怎麼一下子就把您認出來了,不過我猜想這是因為您⻑著善
良的人應有的一副相貌,我們在貝弗利都聽說過您那些了不起的善舉。

巴里斯:這位先生您認識嗎?托馬斯?普特南先生,這位是他善良的夫人安。

赫爾:普特南!我眞沒料到會在這兒遇到您這樣的貴客,先生。

普特南:(高興地)赫爾先生,我們眞是一籌莫展了。我們等您到敝人家中去
把我們那個孩子救活過來。

赫爾:您的孩子也不舒服了嗎?

普特南太太:她的魂靈,她的魂靈好像出了竅。她昏睡不醒,可是夢遊……

普特南:她也不能吃東⻄。

赫爾:不能吃東⻄! (思索片刻,然後對普洛克托和詹理斯?考萊說)你們的
孩子有沒有受折磨啊?

巴里斯:沒有,沒有,他們是莊稼人。約翰?普洛克托——

詹理斯:他不信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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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對赫爾說)我從來也沒這樣那樣地談論過巫術。走吧,詹理斯?

詹理斯:不啦,約翰,我不想去了。我有幾個怪問題還想問問這小子。

普洛克托:我聽說您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赫爾先生。我希望您能在薩勒姆留下
點這種美德。

▲普洛克托下。赫爾窘迫地呆立片刻。

巴里斯:(急切地)您這就看看我的女兒吧,先生? (領赫爾走到床前)她想
從窗戶跳出去。

普特南太太:今天早晨我們還發現她在公路上搖晃兩隻胳膊,好像要飛似的。

赫爾:(瞇細眼睛)要飛?

普特南:她一聽見上帝的名字就受不了,赫爾先生,這明明是巫術作怪的跡
象。

赫爾:(舉起雙手)不,不,讓我來指導你們。我們不能把這看成迷信,撒旦
魔王確確實實存在。他一出現就像石頭一樣留下明顯的痕跡,我得事先
跟你們講明,我要是在她身上沒找到魔鬼留下的傷痕,你們也應該相
信,否則的話,我就不進行調查。

巴里斯:同意。先生。同意——我們聽從您的判斷。

赫爾:那就好。 (他朝床前走去,哈腰瞧瞧貝蒂。對巴里斯說)嗯,先生,您
對這件古怪的事首先發現了什麼不祥之兆?

巴里斯:這個,先生——我昨天夜裡發現她——(手指阿碧格)——我的侄女,
還有十來個姑娘在樹林裡跳舞。

赫爾:(驚訝地)您容許跳舞?

巴里斯:沒有,沒有,她們暗地裡——

普特南太太 :(迫不及待地)巴里斯先生的女奴隸會念咒召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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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斯:(對普特南太太)這事我們現在還不能肯定,安大嫂——

普特南太太 :(驚慌,很小聲地說)這我知道,先生。是我讓我的孩子去的—
—她應該從蒂圖芭那兒得知誰謀害了她的幾個姐姐。

呂蓓卡(驚駭)安大嫂!你居然讓你的孩子去唸咒召魂?

普特南太太:讓上帝譴責我,你不配,你不配,呂蓓卡!我不想讓你再對我指
手畫腳地挑刺兒啦! (對赫爾)我生了七個孩子,都沒活滿一天
就死了,這難道正常嗎?

巴里斯:小點聲!

▲呂蓓卡十分痛苦地扭過頭去。沉默片刻。

赫爾:七個夭折的孩子。

普特南太太 :(輕聲地)是啊。 (她的嗓音嘶啞了;她仰視著他。沉默。赫
爾深受感動。巴里斯瞧著他。赫爾走到他的一堆書前,打開一
本,一頁一頁地翻查,然後閱讀。大家都眼巴巴地等待)

巴里斯:(小聲地)那是什麼書?

普特南太太 :書裡面有什麼,先生?

赫爾:(帶著津津有味的求知熱情)這裡面捕捉了所有的幽靈鬼怪,分門別類
地加以解釋。這裡面有你們人人知道的各式各樣的精靈鬼怪——夢魔
啦,妖精啦,你們那些從陸海空來的巫婆啦,你們那些白天或黑夜出沒
的巫師啦,無一遺漏。在這些書裡,魔鬼給剝去了他的一切偽裝,顯露
了兇惡的原形。現在用不著害怕——魔鬼要是來到咱們中間,咱們就把
他找出來——我是說他膽敢露面,咱們就把他徹底砸爛! (他朝床前
走去)

呂蓓卡:那會不會傷了孩子,先生?

赫爾:這我可不敢保險。她要是眞的讓魔鬼纏身,咱們沒準兒就得使勁撕啊扯
的把她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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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蓓卡:那我想我還是走開的好。我年紀大了,我受不了。

▲她站起來

巴里斯:(想法說服)怎麼,呂蓓卡,咱們今天就可以讓這場災難眞相大白
了!

呂蓓卡:但願如此。我祈求主幫助您,先生。

巴里斯:(驚惶——接著不滿)我希望您不是說我們這兒在祈求魔鬼幫忙吧!
(稍停)

呂蓓卡: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她走出去,他們對她這種懷著道德優越感的
口氣感到不滿)

普特南:(猝然)得啦,赫爾先生,咱們接著幹吧。請這裡坐。

詹理斯:赫爾先生,我有件事一直想向一位學識淵博的人請教——一個人老看
些怪書是怎麼回事?

赫爾:什麼書?

詹理斯:我也說不上來;她總把書藏起來。

赫爾:誰這樣做?

詹理斯:我的老伴兒瑪莎。好幾次我夜裡醒過來,都發現她躱在旮旯裡看一本
書。您看這是怎麼回事?

赫爾:怎麼,那沒有必要——

詹理斯:這叫我挺為難!昨天晚上——請您注意——我試啊試的,禱告詞兒怎
麼也念不上來啦。後來她把書合上,走出家門,於是突然之間——請
您往意——我又能 禱告了!

△詹理斯老頭兒後末的命運很奇怪,跟所有別的人的命運大不一樣,單就這一
點來說也該介紹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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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時八十多歲,是這段歷史上最滑稽的一位人物。沒有人像他那樣遭受過
那麼多指責。哪家的⺟牛丟了,首先想到的準是到詹理斯家四周圍去找找看;
夜間失火,又會懷疑是他放的。他對社會輿論滿不在乎,只是到了晚年——他
跟瑪莎結婚之後——他才跟教會有了來往。她阻止他禱告,這是很可能的事,
可是他忘記說明自己最近才學會了幾句禱告詞,很有可能一時結結巴巴說不上
來。他雖然是個招人討厭的怪傢伙,卻是個十分天眞而勇敢的人。有一次他在
法庭上被問到他是否曾經因為一頭公豬的古怪舉動而感到害怕,而且還說過他
知道那是魔鬼附身。人家問他:「什麼使你那樣害怕啊?」他只聽進「害怕」這個
詞兒,別的全沒聽進去,當即答道:「我不記得我這一輩子曾經說過‘害怕'這個
詞兒。」


赫爾:噢!阻止禱告——邪門兒。有時間我要找你好好談談。

詹理斯:我並不是說她跟魔鬼有交往,我只想知道她在看啥書,幹嗎要把它們
藏起來。她不肯回答我,您知道。

赫爾:嗯,這事咱們得好好研究研究。 (對眾人)現在聽我說,這個姑娘要是
被魔鬼纏身,你們就會在這間屋子裡親眼目睹一些可怕的怪事,所以請
大家保持頭腦淸醒。巴里斯先生,請你站在這兒,普特南先生,請站近
點,免得她飛掉。現在,貝蒂寶貝兒,坐起來好不好? (普特南靠近
點,以防萬一。赫爾扶起貝蒂,可她卻軟綿綿地耷拉在他的臂挽裡)
嗯。 (他仔細觀察她。別人都屏息瞧著)聽得見我說話嗎?我是貝弗利
鄉鎭的約翰?赫爾牧師,我搭救你來啦,寶貝兒,你還記得貝弗利鎭上我
的兩個小姑娘嗎? (貝蒂在他的臂挽中一動也沒動)

巴里斯:(恐慌地)怎麼可能是魔鬼呢?他幹嗎單單選中打擊我的家啊?我們
這個鄉鎭裡有的是各種各樣行為不端的人!

赫爾:一個早已腐朽的靈魂魔鬼再去爭取,又有什麼勝利可言?魔鬼要的是最
好的人的靈魂,而有誰還能勝過牧師呢?

詹理斯:這話說得深刻,巴里斯先生,深刻,深刻!

巴里斯:(這當兒下定決心)貝蒂!回答赫爾先生的話!貝蒂!

赫爾:有人在傷害你嗎,孩子?聽著,不一定是個女人或者男人。也許是一隻
別人都瞧不見的鳥兒來威脅你也許是一頭豬啦,一隻耗子啦,要不就是
任何一種別的什麼畜類。有沒有什麼怪物叫你飛啊? (那個女孩仍然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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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地耷拉在他的臂挽裡。赫爾默默地把她的腦袋放回到枕頭上。然
後,他沖她舉起雙手,嘴裡念念有詞)以萬軍之主的名義,妖魔鬼怪快
滾回地獄! (她還是沒有動晃,他轉向阿碧格,瞇起兩眼)阿碧格,你
在樹林裡跟她跳的是什麼舞?

阿碧格:哎呀——就是普普通通的舞嘛。

巴里斯:我覺得我該說一下,我——我看見她們跳舞的那塊草地上有一口大
鍋。

阿碧格:那裡面煮的是湯。

赫爾:煮的什麼湯,阿碧格?

阿碧格:怎麼,裡面有毛豆啦——我想還有小扁豆啦,另外還有——

赫爾:巴里斯先生,您有沒有發現鍋裡有什麼活的東⻄嗎?也許一隻耗子,一
個蜘蛛,一隻蛤蟆什麼的——?

巴里斯:(膽怯地)我——我敢斷定湯裡確實有東⻄在動晃。

阿碧格:那是它自個兒跳進去的,我們可沒往裡擱!

赫爾:(立即地)什麼玩藝兒跳進去了?

阿碧格:哎呀,一隻小極了的蛤蟆跳進去啦——

巴里斯:一隻蛤蟆,阿碧!

赫爾:(抓住阿碧格)阿碧格,你的小表妹沒準兒快嚥氣了。昨天夜裡你召喚
魔鬼了嗎?

阿碧格:我壓根兒也沒召喚過他!蒂圖芭,蒂圖芭……

巴里斯:(面色蒼白)她召喚魔鬼嗎?

赫爾:我想跟蒂圖芭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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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斯:安大嫂,您去把她叫來好嗎? (普特南太太下)

赫爾:她怎樣念咒召喚魔鬼?

阿碧格:我不知道—— 她說的是巴巴多斯土話。

赫爾:她念咒的時候,你有沒有什麼古怪的感覺?也許突然刮來一陣颼颼的冷
風什麼的?地底下顫顫悠悠?

阿碧格:我壓根兒沒看見什麼魔鬼! (搖晃貝蒂)貝蒂,醒醒,貝蒂,貝蒂!

赫爾:你不能對我的問答避而不答,阿碧格。你表妹有沒有喝鍋裡的湯?

阿碧格:沒喝!

赫爾:你喝了嗎?

阿碧格:也沒喝,先生!

赫爾:蒂圖芭沒有有叫你喝?

阿碧格:她想叫我喝,可我拒絕了。

赫爾:你幹嗎要隱瞞呢?難道你賣身投靠撒旦魔王了嗎?

阿碧格:我壓根兒也沒賣身投靠!我是個好姑娘!規規矩矩的姑娘!

▲普特南太太領蒂圖芭進來,阿碧格頓時用手指著蒂圖芭。

阿碧格:是她,是她!是她叫我幹的!是她叫貝蒂幹的!

蒂圖芭:(驚駭而且憤怒)阿碧!

阿碧格:她叫我喝血!

巴里斯:血! !

普特南太太 :那是我的孩子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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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圖芭:不是,不是,那是雞血。我給她喝的是雞血!

赫爾:婆娘,你給魔鬼招募收羅了這些孩子嗎?

蒂圖芭:沒有,沒有,先生,我不跟魔鬼打交道!

赫爾:那她為什麼醒不了?你在封住這個孩子的嘴嗎?

蒂圖芭:我愛我的小貝蒂!

赫爾:你放出你的精靈鬼怪勾走了這個孩子的魂靈,是不是?你是在給魔鬼搜
羅魂靈嗎?

阿碧格:她在教堂裡撒出她的精靈鬼怪作弄我,她叫我在禱告的時候格格發
笑。

巴里斯:對了,她常會在禱告的時候傻笑!

阿碧格:她每天夜裡來叫我去喝血!

蒂圖芭:是你求我念咒招魂!她求我弄神弄鬼——

阿碧格:別撒謊! (對赫爾)我睡覺的時候,她總來,她老讓我做些腐化墮落
的夢!

蒂圖芭:你幹嗎這樣胡說,阿碧?

阿碧格:有時候我醒過來,發現自個兒站在大門口,身上一絲不掛!我在夢中
老是聽見她在狂笑。我還聽見她唱巴巴多斯歌兒,誘惑我——

蒂圖芭:牧師先生,我從來也沒有——

赫爾 (果斷地)蒂圖芭,我要你叫這個孩子醒過來!

蒂圖芭:我沒有擺佈這個孩子,先生。

赫爾:你當然擺佈了,現在就撒手把她放開!你什麼時候跟魔鬼搭上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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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圖芭:我沒跟魔鬼搭勾!

巴里斯:你要么徹底坦白交待,否則的話,我就要把你揪出去,用鞭子抽死
你,蒂圖芭!

普特南:這個娘們儿該給絞死。該把她拖出去絞死!

蒂圖芭:(嚇得跪了下來)不,不,別絞死蒂圖芭!我跟他說過我不情願給他
幹活,先生。

巴里斯:是魔鬼嗎?

赫爾:那你瞧見他啦! (蒂圖芭低泣)現在,蒂圖芭,我知道人一旦跟魔鬼搭
上勾就很難脫身。我們會想法幫你擺脫他——

蒂圖芭:(對那種即將來臨的擺脫方法感到害怕)牧師先生,我確實相信有別
人在用魔法迷住這些孩子。

赫爾:誰?

蒂圖芭:我不知道,先生,不過魔鬼給自個兒招募了許許多多巫師。

赫爾:是嗎? (這可是個線索)蒂圖芭,瞧著我的眼睛。過來,瞧著我。
(她畏懼地抬眼瞧著他的眼睛)你願意做個好基督徒,是不是,蒂圖
芭?

蒂圖芭:是,先生,一個信基督教的好女人。

赫爾:你也愛這些孩子?

蒂圖芭:當然,先生,我不想傷害孩子。

赫爾:你也熱愛上帝,蒂圖芭?

蒂圖芭:我眞心眞意熱愛上帝。

赫爾:現在,以主神聖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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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圖芭:感謝主。感謝主。 (她嚇得兩腿直哆嗦,低聲鳴咽)

赫爾:光榮歸於主——

蒂圖芭:永恆不朽的光榮。感謝主——感謝上帝…¨

赫爾:坦白交待吧,蒂圖芭——坦白吧,讓主神聖的光輝照耀你。

蒂圖芭:感謝主。

赫爾:魔鬼來找你的時候,有沒有別人跟他一塊兒來? (她抬頭盯視著他的
臉)也許是村子裡的哪個人?你認得的某某人。

巴里斯:誰跟他一塊兒來的?

普特南:薩拉·古德?你有沒有看到薩拉·古德跟魔鬼在一塊兒?要么是奧斯
邦?

巴里斯:跟他一塊兒來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蒂圖芭:男人還是女人。是——是女人。

巴里斯:什麼樣的女人?你說是個女人。什麼樣的女人?

蒂圖芭:天太黑,我——

巴里斯:你能看見魔鬼,怎麼會看不見那個女人呢?

蒂圖芭:嗯,他們總在說話,老是跑來跑去,老在——

巴里斯:你是說他們從薩勒姆出來的嗎?薩勒姆的巫婆嗎?

蒂圖芭:我想是的,先生。

▲赫爾這當兒握住她的手。她感到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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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蒂圖芭。告訴我們她們是誰,用不著害怕,明白嗎?我們會保護你,惡
魔永远战勝不了牧師。這你明白,是不是?

蒂圖芭:(吻赫爾的手)是,先生,是,我明白。

赫爾:你已經坦白自己玩弄過巫術,這就說明你有意回到上帝這邊來。我們會
祈求上帝保佑你,蒂圖芭。

蒂圖芭:(如釋重負)哦,上帝保佑您,赫爾先生!

赫爾:(得意揚揚)你是上帝交託在我們手中的工具,要把隱藏在我們當中的
魔鬼代理人搜出來。上帝挑中你,蒂圖芭,選中你來幫助我們好好淸理
淸理我們這個鄉鎭。所以,徹底交待出來吧,蒂圖芭,掉過頭來,別再
理睬魔鬼,而要面向上帝一面向主,蒂圖芭,主會保護你的。

蒂圖芭:(隨和遣)哦,主,保護蒂圖芭!

赫爾:(仁慈地)誰跟魔鬼一塊兒來找你?兩個?三個?四個?總共有幾個?

▲蒂圖芭喘著氣,身子前俯後仰,兩眼呆視前方。

蒂圖芭:四個。一共有四個。

巴里斯:(緊緊追問)都是誰?誰?把她們的名字說出來!她們的名字!

蒂圖芭:(突然破口而出)噢,那麼多次他叫我宰了您,巴里斯先生!

巴里斯:宰了我!

蒂圖芭:(狂怒地)他說該把巴里斯先生宰掉!巴里斯先生不是個好玩藝兒,
巴里斯先生不是個正人君子,他要我三更半夜起來用刀抹您的脖子!
(眾駭然)可我對他說,「不,我不恨那個人,我不想宰他。」他又
說,「你給我幹活,蒂圖芭,我就讓你獲得自由!我給你漂亮衣裳
穿,把你送向空中,你就可以飛回巴巴多斯去啦!」我說,「你撤謊,
魔鬼,你撒謊!」

赫爾:把他的名字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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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圖芭:後來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夜裡,他又來找我,對我說,「瞧!連白人當中
都有我的人。」我一看吶——那裡面有古德大娘。

巴里斯:薩拉?古德!

蒂圖芭:(一邊搖晃身子,一邊嗚咽)是啊,先生,還有奧斯邦大娘。

普特南太太 :過我早就料到啦!奧斯邦大娘給我接過三次生。我求過你,托馬
斯,是不是?我求過他別去叫奧斯邦來給我接生,因為我怕她。
我的幾個娃娃一到她手裡就萎縮了!

赫爾:鼓起勇氣來,你應該把她們的名字全都告訴我們。看這個孩子在受罪,
你怎麼忍心看得下去?瞧瞧她,蒂圖芭。 (他指著床上的貝蒂)瞧上帝
賜給她那副天眞爛漫的模樣兒;她的靈魂脆弱得很;咱們得保護她,蒂
圖芭,魔鬼出來捕捉她,就跟一頭野獸捕捉純潔的綿羊,吃它的肉一
樣。你出來搭救,上帝會保佑你的。

▲阿碧格站起來,彷彿受到感召似地瞪視著,喊叫起來。

阿碧格:我要坦白交待! (大家都驚訝地轉向她。她神魂顚倒,彷彿沉浸在珍
珠般明亮的光輝裡)我要主的光輝,我要耶酥仁慈的愛!我給魔鬼跳
過舞,我看見了他,我的名字列在魔鬼的名單裡了,我現在情願回到
耶酥這邊來,我吻他的手。我看見薩拉·古德跟魔鬼在一塊兒!我看見
奧斯邦大娘跟魔鬼在一塊兒!我看見布麗奇特·比肖普跟魔鬼在一塊
兒!

▲阿碧格喊叫的時候,貝蒂跪在床上,兩眼冒火,也學起這種單調的腔調。

貝蒂:(兩眼瞪視著)我看見喬治·雅各布斯跟魔鬼在一塊兒!我看見豪大娘跟
魔鬼在一塊兒!

巴里斯:她說話啦! (他跑過去擁抱貝蒂)她說話啦!

赫爾:榮耀歸於主!魔障給破了,他們獲得自由啦!

貝蒂:(如釋重負地歇斯底里喊叫)我看見瑪莎·貝婁斯跟魔鬼在一塊兒!

阿碧格:我看見希伯大娘跟魔鬼在一塊兒! (歡欣的氣氛高漲)

- 41 -

普特南:警⻑,我去叫警⻑!

▲巴里斯高聲誦頌一首感恩祈禱詞。

貝蒂 我看見愛麗絲?巴羅跟魔鬼在一塊兒!

赫爾:(對往外走的普特南)叫警⻑帶手拷來!

阿碧格:我看見赫金斯大娘跟魔鬼在一塊兒!

貝蒂:我看見比伯大娘跟魔鬼在一塊兒!

阿碧格:我看見布斯大娘跟魔鬼在一塊兒!

▲在她們這陣狂呼吶喊聲中幕徐徐落下。)
 

- 42 -
第二幕

▲八天后,普洛克托家的起居室。

▲右邊有一扇通往外面田野的門。左邊有個壁爐,後面是登往頂層的樓梯。這
是當時那種又矮又黑、挺⻑的起居室。幕啟時,室內無人。從樓上傳來伊麗
莎白給孩子唱的溫柔歌聲。不一會兒,門開了,約翰·普洛克托背著獵槍走進
來。他朝壁爐走去,同時掃視屋內四處,接著聽見她的歌聲就停下來一會
兒。然後他朝壁爐旁邊走去,把獵槍靠在牆上,從爐子上方把一個吊鍋取下
來聞一聞。他拿起一把⻑柄勺,舀一勺嚐嚐。他不大滿意,走到⻝櫥前,捏
一撮鹽放進鍋裡。他又嚐的時候,伊麗莎白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他把鍋
又吊在火上,走到水槽前去洗臉洗手。伊麗莎白從樓梯上下來。

伊麗莎白: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天都快黑啦。

普洛克托:我播種一直播到樹林邊上了。

伊麗莎白:那你把活兒都乾完了

普洛克托:嗯,莊稼都種上了。孩子們睡了嗎?

伊麗莎白:就快睡啦。 (她走到爐邊,把燉肉舀進一個碟子裡)

普洛克托:但願有個好夏天。

伊麗莎白:是啊。

普洛克托:身體好一點沒有?

伊麗莎白:好多了。 (她把碟子放在桌上,用手指著)這是兔肉。

普洛克托:(走向桌子)哦,是嗎!老鼠夾子夾住的嗎?

伊麗莎白:不是,小傢伙今天下午間進屋子裡來了,我發現它蹲在牆角那兒就
像來拜訪似的。

普洛克托:哦,這可是個福至臨門的好兆頭。

- 43 -

伊麗莎白:感謝主。不過剝它的皮的時候叫我挺難過,可憐的小兔兒。 (她坐
下,瞧著他品嚐)

普洛克托:味兒挺不賴。

伊麗莎白:(高興得臉紅起來)我細心做的,嫩嗎?

普洛克托:嫩。(他吃。她瞧著他)我想咱們很快就會看到一片綠油油的莊稼
啦。土塊下面跟血一樣暖和。

伊麗莎白:那可太好了。

▲普洛克托吃了一陣之後抬起頭來。

普洛克托:要是今年收成好,我就把喬治·雅各布的小⺟牛買過來。你高興嗎?

伊麗莎白:嗯,當然高興。

普洛克托:(露齒一笑)我想讓你高興高興,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勉強地)我知道,約翰。

▲他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去吻她,她只讓他吻了一下,他略感失望地回到原來
坐的地方。

普洛克托:(盡可能溫柔地)蘋果酒吶?

伊麗莎白:(由於忘了拿酒而感到內疚)噢! (她站起來,去給他倒一杯。這
當兒,他貓弓著背)

普洛克托:你一步一步撒種子的時候,這個農場就像一片無邊無際的大陸。

伊麗莎白:(端酒過來)確實是那樣。

普洛克托:(喝了一大口,然後放下杯子)你幹嘛不採點花回來擺飾擺飾。

伊麗莎白:噢!我忘了!明天就去採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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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屋子裡還跟冬天一樣冰涼。禮拜天,咱們一塊兒到農場去遛遛怎麼
樣?我從來沒見過地里⻑過那麼多花兒。 (他心情舒暢地走到敞
開的門前,仰望天空)丁香花有一股濃郁的香味,我覺得丁香花是
黃昏的香味兒,春天馬薩諸塞州可眞是個美麗的地方!

伊麗莎白:誰說不是啊。

▲停頓片刻。他站在那兒賞觀夜景,她一直在桌子那邊瞧著他,好像要說點什
麼,卻又難以啟齒。她於是把碟子、酒杯和刀叉收拾起來,拿到水槽那邊
去。她背朝著他,他轉身瞧著她,一種隔閡感在兩人之間出現了。

普洛克托:我覺得你又愁眉不展啦,是不是?

伊麗莎白:(不想彼此發生摩擦,可又避免不了)你回來得那麼晚,我還當你
下午去薩勒姆了。

普洛克托:幹什麼?我又沒有什麼事要去薩勒姆辦。

伊麗莎白:這個禮拜一、二,你確實說過要去。

普洛克托:(明白她的意思)我後來考慮還是不去的好。

伊麗莎白:瑪麗·沃倫今天到那兒去了。

普洛克托:你幹嘛讓她去?我說過不許她再去薩勒姆,這你也聽見了啊!

伊麗莎白:我攔不住她。

普洛克托:(克制自己不要過分譴責她)你錯了,你錯了,伊麗莎白——你是
這兒的女主人,不是瑪麗·沃倫。

伊麗莎白:她把我的勇氣都嚇跑了。

普洛克托:那個毛丫頭怎樣嚇唬你,伊麗莎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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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現在她可不是個毛丫頭嘍。我不讓她去,她就揚起頭,像個公主似
的對我說,「我非去薩勒姆不可,普洛克託大娘,我如今是法庭上
的一個官兒啦!」

普洛克托:法庭!什麼法庭?

伊麗莎白:餵,他們現在成立了一個正式的法庭。她說,他們還從波士頓請來
了四名法官,個個是議會的重要官員,為首的是副總督。

普洛克托:(驚訝地)怎麼,她瘋了?

伊麗莎白:我向上帝保證她是瘋了,她說現在已經有十四個人進了監獄。 (普
洛克托只瞧著她,理解不了)她還說他們都要接受審判,法庭有權
把他們絞死吶。

普洛克托:(嘲笑,卻無信心)哼,他們從來不會絞死——

伊麗莎白:那些人要是不懺梅,副總瞥說就要把他們絞死,我覺得這個鄉鎭簡
直發瘋了。她還提到了阿碧格,一聽她那種口氣,我覺得阿碧格彷
彿成了一位聖徒。阿碧格把另外一些姑娘也帶進了法庭,她一走進
去,群眾就像海水為以色列(即雅各,參見《聖經?創世紀》)開道
那樣兩廂分開,給她讓出一條道。老鄉給帶到這群姑娘面前,姑娘
們要是嘶哇亂叫,跌倒在地——那個老鄉就犯了向她們施展妖術的
罪行而被銬進監獄。

普洛克托:(張著大眼)噢,這簡直是一場邪惡的鬼把戲。

伊麗莎白:我覺得你應該去薩勒姆一趟,約翰。 (她轉身衝著他)我是這樣想
的,你應該告訴他們這是一場騙局。

普洛克托:(認為比這還嚴重)對,對,肯定是騙局。

伊麗莎白:你也到伊齊基爾·契佛家去一趟——他很了解你,把阿碧格上禮拜在
她叔叔家裡對你說的話講給他聽,阿碧格不是說這跟巫術一點關係
都沒有嗎?

普洛克托:(思考)嗯,她說過,她說過。 (停頓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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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平心靜氣地,怕惹他生氣)主不准你向法庭隱瞞事實,約翰,我
認為他們應該知道這件事。

普洛克托:(平靜地,在作思想鬥爭)對,應該告訴他們,完全應該。他們居
然相信阿碧格,可也眞是件怪事。

伊麗莎白:換了我,現在就會去薩勒姆,約翰——今天晚上你就去吧。

普洛克托:讓我考慮一下。

伊麗莎白:(鼓起勇氣)你不能隱瞞,約翰。

普洛克托:(生氣)我知道我不能隱瞞。我說了讓我考慮一下嘛!

伊麗莎白:(受了委屈,十分冷淡地)好吧,那你就考慮吧。

▲她站起來,朝屋外走去)

普洛克托:我不過是想考慮一下怎樣才能證明她對我說的話是眞的,伊麗莎
白。阿碧格那個丫頭要是現在成了聖徒,我想那就很不容易證明她
是在弄虛作假啦,況且鄉里人都忽然變得那麼愚蠢。她是在一間屋
子裡單獨跟我說的——我沒有旁證。

伊麗莎白:你單獨一個人跟她在一塊兒嗎?

普洛克托:(固執地)只不過一會兒。

伊麗莎白:這麼一說,並不像你先前告訴我那樣嘍。

普洛克托:(發火)我說了只不過一會兒嘛,別人隨後馬上就進來了。

伊麗莎白:(平靜她——對他突然完全失去信心)那就隨你的便吧。 (她開始
轉身走開)

普洛克托:女人家。 (她轉過身來衝著他)我不希望你再對我有任何的懷疑。

伊麗莎白:(有點高傲地)我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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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我不希望你有!

伊麗莎白:那你就別招人疑心。

普洛克托:(聲音極輕地)你還再懷疑我?

伊麗莎白:(微微一笑,保持尊嚴)約翰,你非得去傷害的人如果不是阿碧
格,你現在還會猶豫嗎?我想那就不會了吧。

普洛克托:你瞧你——

伊麗莎白:我全看透了,約翰。

普洛克托:(帶著莊重的告誡口氣)別再指責我啦,伊麗莎白。我去指控阿碧
格搞騙局,很有理由需要事先考慮一下,而且我會好好考慮的。你
以後再要指責你的丈夫,也應該注意改進自己的看法。我早已忘掉
阿碧格,和——

伊麗莎白:和我。

普洛克托:寬恕我吧!你什麼都沒忘掉,什麼也沒忘。學學寬容吧,女人家。
自打她走了以後,七個月來我在這所房子裡走動,總是提心吊膽
的。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叫你高興,可是你頭腦裡還糾纏著一首沒完
沒了的送葬曲。我沒法申辯,老是被你懷疑,每一分鐘你都在指責
我撒謊,我回到家裡就像進了法庭似的!

伊麗莎白:約翰,你不跟我說眞心話。你說你是在一群人當中見到她的,可你
現在又——

普洛克托:我不想為我的誠實辯護,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這當兒倒想為自己辯解)約翰,我不過是——

普洛克托:甭說了!你頭一次向我吐露你的疑心的時候,我原本就該大吵大
鬧,把你的話壓下去。可我退縮了,我像基督徒那樣懺悔了。懺悔
了!那天我準是有種幻想,把你錯當成上帝了。可你不是,你不
是,那檔子事你就牢牢記住吧!但願有一天,你也會找找我的⻑
處,不再指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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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我並沒有指責你,是你的良心在指責你。我一向把你看成是個好
人,約翰——(微微一笑)——不過有點迷裡迷登罷了。

普洛克托:(苦笑)你這種判斷冰冷得都能讓啤酒結冰!

▲他突然轉向門外傳來的一陣響聲,接著就朝門口走去,這時瑪麗·沃倫走進
來。他一看到她就沖她走去,氣憤地抓住她的斗篷)瑪麗,我不讓你去薩勒
姆,你怎麼還是去了?你欺騙我嗎? (搖晃她)你要是膽敢再離開這所房
子,我就拿鞭子抽你!

▲怪就怪在她並沒有反抗,而是軟弱無力地癱在他的兩隻手臂中。

瑪麗·沃倫:我病了,我病了,普洛克托先生,請您千萬別傷害我。 (她這種
古怪的舉動、明顯的蒼白臉色和虛弱的身體讓他上了當,他把她放
開了)我心裡都在哆嗦,我一整天都在出席法庭的審判,先生。

普洛克托:(憤怒耗盡了——好奇心取而代之)這兒的審判又有什麼了不起?
我每年付給你九鎊工錢,你打算多(口昝)才動手收拾屋子——何
況我老婆的身體還沒完全好利落?

▲瑪麗·沃倫好像為了補償似的,手裡拿著一個碎布作的娃娃走向伊麗莎白。

瑪麗·沃倫:我今個兒給您作了一樣禮物,普洛克託大娘,我得一連好幾個鐘頭
坐在椅子上,因此縫個玩藝兒消磨消磨時間。

伊麗莎白:(迷惑不解地瞧著那個布娃娃)哎呀,謝謝你,眞是個漂亮的布娃
娃。

瑪麗·沃倫:(聲調顫抖而微弱)咱們現在都應該相親相愛,普洛克託大娘。

伊麗莎白:(對她這種古怪的舉止感到納悶)說的是啊,咱們的確應該這樣。

瑪麗·沃倫:(朝屋子四下里掃一眼)我明天起個早拾掇屋子,眼下我得睡覺去
了。 (她轉身往外走)

普洛克托:瑪麗。 (她站住)是眞的嗎?有十四個人被拘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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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沃倫:不止這幾個,先生。如今己經拘捕了三十九個人啦——(她突然頓
住,哽咽起來,精疲力竭地坐下)

伊麗莎白:咦,她哭啦!你哪兒不舒服,孩子?

瑪麗·沃倫:奧斯邦大娘——要給絞死啦!

▲場上出現一陣震驚的沉默,只有瑪麗在低泣。

普洛克托:絞死! (他沖她說)你說是要給絞死?

瑪麗·沃倫:(哭著說)是。

普洛克托:副總督允許嗎?

瑪麗·沃倫:是他宣判的。他非這樣不可。 (改變口氣)不過薩拉·古德沒被判
處絞刑,因為她懺悔了,您知道。

普洛克托:懺悔了!懺悔什麼?

瑪麗·沃倫:她——(一想起來就毛骨快然)——她有一陣子跟撒旦魔王訂了契
約,把她的名字寫在魔鬼那本黑冊子裡了——是用她自己的血寫的
——她決心折磨基督徒,一直到把上帝推翻為止——我們大家都必
須永遠敬仰魔鬼。

▲停頓。

普洛克托:可是——你當然知道她是個多麼愛嚼舌的婆娘啊,這你有沒有告訴
他們?

瑪麗·沃倫:普洛克托先生,在公堂上她差點兒把我們都掐死。

普洛克托:怎麼,掐死你們?

瑪麗·沃倫:她撒出她的精靈鬼怪搗亂。

伊麗莎白:噢,瑪麗,瑪麗,你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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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沃倫:(有點氣憤)她有好幾次想殺死我吶,普洛克託大娘。

伊麗莎白:怎麼,我以前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瑪麗·沃倫:我以前也不知道。我以前啥也不知道。她走進法庭的時候,我心想
我不該指控這個女人,因為她又老又窮,常常睡在溝渠裡。可是後
來——後來她坐在那兒,一個勁兒耍賴,我就覺得自己的脊梁骨颼
颼發涼,天靈蓋上的皮膚發毛,我覺得有一把鉗子夾住我的脖子,
叫我喘不過氣來;接著(神魂顚倒地)我聽見一個聲音,一陣喊
叫,好像是我自己的聲音——突然之間她對我幹的事我全都想起來
了。

普洛克托:呃?她對你乾了什麼事?

瑪麗·沃倫:(內心豁然開朗似地)普洛克托先生,她有好幾次來到這扇門前要
飯,討一塊麵包和一杯蘋果酒——您猜怎麼著,只要哪次我沒給
她,一把她轟走,她就嘟嘟嚷嚷。

伊麗莎白:嘟嘟嚷嚷!她要是餓得要命就可能嘟嚷。

瑪麗·沃倫:可她嘟嚷的是啥啊?您總該記得,普洛克託大娘。上個月——我想
是禮拜一那天——她空手走開了,我就覺得我的五臟接連兩天要炸
開來似的。您還記得嗎?

伊麗莎白:怎麼不記得——我記得,可我想——

瑪麗·沃倫:於是我就把這件事告訴哈桑法官了,他就審問她。 「奧斯邦大
娘,」他問道,「你嘴裡嘟嚷什麼咒語,叫這個姑娘轟走你之後必定
發病?」她回答說(模仿一個乾癟老太婆的口音)「唷,大老爺,根
本不是什麼咒語,我那是在背十誡(摩⻄十誡,相傳為上帝口授摩
⻄者,猶太教奉為戒約,後基督教亦遵守之。見《舊約?出埃及記》
第二十章。)啊,我希望我總可以背誦十誡吧,」她這樣說的!

伊麗莎白:答得挺正直嘛。

瑪麗·沃倫:嗯,可是哈桑法官又說,「那你就把十誡背給我們聽聽!」(討好地
把身子偏向他們)甭說十誡,她連一誡也背不上來。她壓根兒就沒
學過十誡,她撒了這樣一個大謊,讓他們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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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於是就判她有罪嗎?

瑪麗·沃倫:(見他這樣固執地懷疑,心裡有點毛咕)怎麼,她不打自招,他們
當然該判了。

普洛克托:可是證據,證據在哪兒吶?

瑪麗·沃倫:(對他很不耐煩)我跟您說過證據了。法官們說這證據就像石頭一
樣紮實,鐵證如山。

普洛克托:(停頓一下,然後說)以後不許你再去法庭,瑪麗·沃倫。

瑪麗·沃倫:我得跟您直說,先生,打現在起我天天都得去。我眞納悶兒您居然
沒看見我們在幹多麼繁重的活兒。

普洛克托: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活兒呵!一個信基督教的姑娘要絞死一些老大
娘,這可眞是古怪的活兒!

瑪麗·沃倫:可是,普洛克托先生,她們要是懺悔了,就不會被判處絞刑。薩
拉·古德最多蹲一陣子監獄就會出來。 (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件怪
事吶,想想看,古德大娘懷孕了!

伊麗莎白:懷孕了!他們瘋了不成?那個女人都快六十啦!

瑪麗·沃倫:他們叫格里葛斯大夫給她檢查過了,她的肚子可眞鼓起來啦。這些
年來,她抽著煙斗,也沒有個丈夫!但是感謝主,這一下倒救了她
的老命,因為他們不打算加害無辜的胎兒。這是不是樁奇蹟啊?您
應該理解,先生,我們是在幹上帝交下來的差使。所以我天天必得
去一陣子。我是——他們說我現在是法庭的一名審判官,而且我—
—(她一直在慢慢地朝台後走去)

普洛克托:我倒要審判審判你! (他大步走向壁爐架,把掛在那兒的鞭子取下
來)

瑪麗·沃倫:(驚呆,卻昂首直立,盡量保持她的尊嚴)我可不能再容忍別人用
鞭子抽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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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見普洛克托快挨近瑪麗,連忙說)瑪麗,你就答應留在家裡吧

瑪麗·沃倫:(朝後倒退躱開他,但還保持挺直的姿態,一個勁兒為自己辯白)
薩勒姆在鬧魔鬼,普洛克托先生,我們得找出他暗藏在哪兒吶!

普洛克托:我來把魔鬼從你身上抽出來! (他舉起鞭子要抽她,她一邊飛跑躱
開,一邊喊叫)

瑪麗·沃倫:(指著伊麗莎白)是我今天救了她的命!

▲沉默。他放下鞭子。

伊麗莎白:(輕聲地)有人指控我?

瑪麗·沃倫:(顫抖地)有人提了一下,可我說我壓根兒也沒見您放出精靈鬼怪
傷害過什麼人,他們看見我確實跟您相處得挺親近,就沒往下追
究。

伊麗莎白:誰指控我?

瑪麗·沃倫:我受法律的約束,不能說出來。 (對普洛克托)我只希望您往後
別再那麼挖苦人。一個鐘頭之前,四位法官和英王代表還跟我們一
塊兒吃飯吶。我——我希望您從今以後對我說話客氣一點。

普洛克托:(恐懼,對她厭惡地喃喃道)睡覺去。

瑪麗·沃倫:(跥了一下腳)我不願意再讓別人這樣命令我去睡覺,普洛克托先
生!我都十八了,雖然還沒結婚,也是個成年的女人啦。

普洛克托:你想熬夜?那就熬唄。

瑪麗·沃倫:我想睡覺去了!

普洛克托:(生氣地)那就請吧,祝你晚安!

瑪麗·沃倫:晚安。 (她露出不滿的神情,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走
了。普洛克托和伊麗莎白站在那裡張著大眼瞪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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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輕聲地)唉,絞索,絞索高掛起來啦!

普洛克托:不會有什麼絞索。

伊麗莎白:她這是想叫我死啊!這個禮拜,我一直在想早晚有一天會落到這個
下場!

普洛克托:(信心並不大)他們並沒有往下追究。你剛才聽她說過——

伊麗莎白:誰知道明天又會怎樣呢?她會大聲指控我,非鬧到他們把我抓走不
可!

普洛克托:坐下來。

伊麗莎白:她要叫我死,約翰,這你自個兒心裡也明白!

普洛克托:坐下,坐下! (她坐下,渾身發抖。他沉穩地說話,盡量保持頭腦
淸醒)咱們現在得學乖一點,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諷刺而茫然若失地)噢,當然,當然!

普洛克托:什麼也不用怕。我去找伊齊基爾·契佛。我去告訴他阿碧格說過那完
全是鬧著玩兒的。

伊麗莎白:約翰,如今已經有那麼多人給關進了監獄,我想契佛也無能為力
了,還得找更有效的辦法才是。你能答應我嗎?去找阿碧格吧。

普洛克托:(心一橫,因為他感覺到……)要我跟阿碧格說什麼?

伊麗莎白:(體貼地)約翰——同意我這個請求吧。你對年輕姑娘有一種錯誤
的理解。床第之間總是有默契的——

普洛克托:(盡量克制憤怒)什麼默契!

伊麗莎白:不管你們是明講還是心照不宣,反正彼此之間會有個默契的。她現
在對這會十分珍惜的——我相信她會的——因此想殺死我,然後取
代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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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怒火上升,他說不上話來。

伊麗莎白:這是她衷心的希望,約翰,我知道。有的是上千人的名字,她幹嘛
單提我呢?提出這樣一個人的名字是要冒一定風險的——我可不是
睡在溝渠裡的古德大娘,也不是喝得醉貌咕咚的奧斯邦大娘。要不
是從中可以得到挺大的好處,她決不敢提出這樣一個老鄉的妻子的
名字的。她想取代我,約翰。

普洛克托:她不會這樣想的! (心裡卻明知是這麼回事)

伊麗莎白:(合情合理地)約翰,你對她表示過一丁點兒蔑視嗎?沒有一次她
在教堂裡打你身旁走過沒叫你臉紅——

普洛克托:我可以為自己犯的罪而臉紅呀。

伊麗莎白:我覺得她從你的臉紅看到另一種含義。

普洛克托:你知道啥?你知道啥喲,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讓步)我覺得你因為我在那兒,她又離得那麼近,而有點害臊。

普洛克托:你多(口昝)才能了解我啊,女人家?我即使是塊石頭,也會在這
七個月裡臊得崩裂開來!

伊麗莎白:那就去當面對她說她是個婊子。別管她會感到有什麼默契——撕毀
掉,約翰,撕毀掉吧。

普洛克托:(咬緊牙關)那好吧。我這就去。 (他去取他的獵槍)

伊麗莎白:(惶恐得渾身哆嗦)唉,多勉強呵!

普洛克托:(轉身向她,手中提著那管獵槍)我要狠狠地咒罵她,火辣得比地
獄裡的火炭還要燙。剛才我又讓你生氣了,對不起!

伊麗莎白:我只要求你。

普洛克托:女人家,我眞是那麼卑鄙嗎?你當眞認為我是那麼卑鄙無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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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我從來也沒說過你卑鄙。

普洛克托:那你怎麼指責我有那種默契?一匹雄馬給一匹⺟馬那種默契我給了
那個丫頭!

伊麗莎白:我要你撕毀它,可你幹嘛跟我生那麼大的氣呢?

普洛克托:因為根本就沒有那種默契,我說的是眞話!可我也不想再辯解!我
發現你的心思總糾纏在我平生所犯的那個唯一的錯誤上,而我也永
遠不願消除它!

伊麗莎白:(喊道)一旦你明白我是你唯一合法的妻子,或者根本不是,你就
可似消除它!你的心窩裡還存留著她射的那根箭,約翰?普洛克
托,這你自個兒很明白!

普洛克托:我不想再辯解。

▲門口突然閃現一個人影,彷彿從天而降。他倆吃了一驚。那是赫爾先生。他
如今變了樣兒——皺著點眉,態度顯得恭敬,甚至懷著內疚的神情。

赫爾:晚安。

普洛克托:(仍然驚訝)怎麼,原來是赫爾先生!晚安,先生,請進,請進。

赫爾:(對伊麗莎白說)我希望我沒有把你們嚇著吧。

伊麗莎白:哪兒的話,沒有,只因為我沒聽見馬蹄聲

赫爾:您是普洛克託大嫂吧。

普洛克托:是的,伊麗莎白。

赫爾:(點點頭)我想你們還不至於就要休息吧。

普洛克托:(放下獵槍)不,還早吶。 (赫爾走進來幾步。普洛克托解釋自己
的緊張心情)我們不大習慣夜間有客人來訪,不過您我們還是歡迎
的。請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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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好。 (他坐下)您也坐下吧,普洛克託大嫂。

▲她坐下,一直盯視著他。赫爾朝屋內四下里瞧瞧,場上出現片刻的沉默。

普洛克托:(打破沉默)您要不要來一杯蘋果酒,赫爾先生?

赫爾:不,酒叫我反胃;我今天夜裡還要走訪幾家人家。請坐,先生。 (普洛
克托坐下)我只待一會兒,不過我有件事想跟您談一談。

普洛克托:法庭上的事嗎?

赫爾:不是——不是。我是自願來的,並沒有受法庭的委託。聽我說。 (他潤
濕一下嘴唇)我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尊夫人的名字——有人在法庭裡提
起了。

普洛克托:聽說了,先生。是我們的女傭人瑪麗·沃倫告訴我們的。這眞是出乎
我們意料之外。

赫爾: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我覺得我在不明情況之下對那些被指控的人很難
做出明確的判斷。所以今天下午到晚上,我挨家串門,進行私訪——我
剛從呂蓓卡·諾斯家來——

伊麗莎白:(驚訝地)呂蓓卡被人控告了!

赫爾:主不容許這樣的人受到控告,可是有人提到了她。

伊麗莎白:(眞想發笑)我希望您永遠不會相信呂蓓卡會跟魔鬼打交道。

赫爾:大嫂,那種事也可能會有的。

普洛克托:(吃驚)您當然不能那樣想。

赫爾:如今可是個古怪的時刻,先生,黑暗勢力正聚到一起在猛攻這個鄉鎭,
這一點再也沒有人會懷疑。現在證據己經那麼多,否認不了啦。您同意嗎,先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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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迴避答复)我——我對這方面不了解。不過很難叫人相信象呂蓓
卡這樣一個十分虔誠的女人,七十年來一直是個信主的好人,她暗
地裡會是個魔鬼的婊子。

赫爾:嗯,可是魔鬼挺狡猾咧,這一點您沒法否認吧。不過,呂蓓卡還沒到被
控告的程度,我想她是不會的。

▲停頓)現在,先生,如果允許的話,我想就府上信仰基督教的資格方面提幾
個問題。

普洛克托:(冷淡而不滿地)怎麼,我們——不怕別人提問題,先生。

赫爾:那就好。 (他坐得更舒服一點)我在巴里斯先生保存的那冊記錄本里,
發現你們在安息日難得進教堂。

普洛克托:不對,先生,您弄錯了。

赫爾:十七個月里共有二十六次沒去,先生,我不得不說你們難得去啦。能告
訴我你們為什麼常常缺席嗎?

普洛克托:赫爾先生,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我去教堂還是留在家裡都得向那個人
報告,我老婆這個冬天病了。

赫爾:這我聽說了。可您,先生,為什麼不能單獨一個人去呢?

普洛克托:我能去的時候當然去了,不能去就在家裡禱告。

赫爾:普洛克托先生,尊府可不是教堂,這方面的宗教知識您總該有。

普洛克托:對,先生,對!而且我也知道一個牧師沒在聖壇上擺設金蠟燭台,
也照樣可以向主祈禱。

赫爾:什麼金蠟燭台?

普洛克托:我們當初蓋那座教堂時,聖壇上擺的是錫燭台,那都是法蘭⻄斯·諾
斯做的,您知道,況且可愛的手是從來不摸金子那種玩藝兒的。可
是巴里斯到這裡來之後,一連五個月光鼓吹金燭台,後來眞弄到了
手才算罷休。我從早到晚在地里幹活,我跟您說實話,我抬頭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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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國,看到我的血汗錢在他的胳膊肘兒那兒閃閃發亮——這就觸傷
了我做禱告的情緒,先生,觸傷了我做禱告的感情。我有時覺得這
個人嚮往的是華麗的大教堂,而不是護牆板做的簡樸會堂。

赫爾:(想了一下,然後說)可是,先生,基督徒在安息日必須去教堂啊。
(停頓)告訴我——您有三個孩子嗎?

普洛克托:三個兒子。

赫爾:為什麼只有兩個受了洗禮?

普洛克托:(欲說又止,接著好像沒法不把它說出來似的) 我不願意讓巴里斯
先生碰我的娃娃,我在那個人身上看不見主的光輝,這一點我並不
想隱瞞。

赫爾:我應該說,普洛克托先生,這不是由您來決定的事。那人既然被委任為
牧師,他身上就有主的光輝。

普洛克托:(氣得滿面通紅,可還盡量裝笑)您對我有什麼懷疑嗎,赫爾先
生?

赫爾:不,不,我沒有

普洛克托:教堂的房頂是我釘的,大門是我裝上的——

赫爾:哦,眞的嗎?那可是良好的表現。

普洛克托:也許我過分急於指責那個人啦,可是您不能認為我們曾經希望宗教
毀滅。我想您有那種想法,對不對?

赫爾:(沒有完全讓步)我嘛——先生,在記錄上您可有個弱點,有個弱點。

伊麗莎白:我想也許我們對待巴里斯先生太嚴厲了,我想是這樣的,可是我們
這裡確實從來也沒有人熱愛過魔鬼。

赫爾:(點點頭,仔細考慮這句話。接著用一個執行秘密測驗的人那種聲調
說)您熟記十誡嗎,伊麗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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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毫不猶豫地,甚至急切地)當然熟記了。我生活當中沒有什麼可
讓人指責的,赫爾先生,我是個奉守戒律的基督徒。

赫爾:您吶,先生?

普洛克托:(有點不自在)我——我當然也熟記,先生。

赫爾:(對約翰和伊麗莎白的臉先後瞥一眼,然後說)那就請您背一下好嗎?

普洛克托:十誡?

赫爾:對。

普洛克托:(避開對方視線,開始冒汗)不可殺人。

赫爾:對。

普洛克托:(數手指頭)不可偷盜,不可貪他人之所有,不得造偶像,不得妄
呼上帝之名,不得奉其他的神。 (有點猶豫)謹守安息日。 (停
頓)要孝敬父⺟,不可做假見證陷害人。 (他難住了,又數數手
指頭,知道缺了一條)不得造偶像。

赫爾:這您說了兩遍,先生。

普洛托:(茫然)哦。 (他盡力思索)

伊麗莎白:(輕聲地)不可姦淫,約翰。

普洛克托:(好像一支暗箭射中了他的心窩)對。 (試想一笑置之——對赫爾
說)您看,先生,我們倆合到一塊兒確實全都背得上來。 (赫爾
只盯視著普洛克托,很想辨淸這個人,普洛克托顯得更不自在)我
覺得那隻是一個小小的過失。

赫爾:先生,基督教好比一個堡壘;堡壘上出現任何一個細小的裂縫都不能認
為是小的。 (他站起來,這當兒顯得憂心忡忡。他默默沉思地踱了幾步)

普洛克托:我們家裡的確沒有人熱愛魔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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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他瞧著他倆,勉強露出一絲微笑,疑慮卻很明
顯)就這樣吧——我得走啦,晚安。

伊麗莎白:(無法克制自己)赫爾先生。 (他轉過身來)我眞的感到您好像對
我有點懷疑似的?是不是?

赫爾:(顯然不安——閃爍其詞)普洛克託大嫂,我沒有指責您,我的職責是
盡力發揚法庭神聖的智慧。祝愿你們倆健康,幸福。 (對約翰)晚
安,先生。 (他開始往外走)

伊麗莎白:(用一種絕望的聲調說)我認為你應該告訴他,約翰。

赫爾:告訴我什麼?

伊麗莎白:(忍住喊叫)你難道不想告訴他嗎?

▲稍停。赫爾疑惑地瞧著約翰。

普洛克托:(勉強地)我——我沒有證人,沒法證明那件事,除非別人相信我
說的話。可我知道那些姑娘犯病跟巫術一點關係都沒有。

赫爾:(站住,震驚)一點關係都沒有——?

普洛克托:她們在樹林裡玩耍,讓巴里斯先生髮現了,因此吃了一驚就給嚇病
了。

▲停頓。

赫爾:誰跟您這樣說的?

普洛克托:(猶豫一下才說)阿碧格·威廉斯。

赫爾:阿碧格!

普洛克托:是。

赫爾:(張大眼睛)阿碧格·威廉斯跟您說過這跟巫術一點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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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就在您來的那天,她親口告訴我的,先生。

赫爾:(懷疑地)那您為什麼——為什麼不早說出來啊?

普洛克托:我今天夜裡才知道人間讓這種胡鬧攪得如此瘋狂,不可收拾。

赫爾:胡鬧!先生,我親自查問過蒂圖芭、薩拉·古德和許多別人,她們都坦白
自己跟魔鬼打過交道,她們都懺悔了。

普洛克托:她們要是否認就要受到絞刑,那乾嗎要拒不承認呢?有些人怕受絞
刑什麼誓都肯發的,什麼謊話都肯說的,這一點您難道就沒想到過
嗎?

赫爾:想到過。我——我確實想到過。 (他有這種疑慮,卻又想打消它,他朝
伊麗莎白瞥一眼,又朝約翰瞥一眼)您——您能不能就這件事到法庭上去作
證?

普洛克托:我——沒有考慮要去法庭。但是需要我去,我就去。

赫爾:您是不是有點猶豫?

普洛克托:我沒什麼可猶豫的,不過我懷疑我說的話在那樣一個法庭裡管不管
用,這一點我確實懷疑,因為像您這樣一位思想堅定的牧師都會對
一個從來也沒撒過謊、而且也不會撒謊的女人起疑心,我就不能不
有所懷疑啦,人人都知道她不會撒謊!我可能有點猶豫,先生,我
不是個傻瓜。

赫爾:(平靜地——普洛克託一席話感動了他)普洛克托,跟我開誠佈公吧,
因為我聽到一個使我深感不安的謠傳,據說您甚至不信人間有巫師。是不是這
樣,先生?

普洛克托:(明白這可是個非同小可的問題,盡量壓制他對赫爾以及對自己回
答這個問題的那種厭噁心惰)我不淸楚我說了些什麼,我可能說過
這種話。我對人間是不是眞有巫師產生過懷疑——不過我不信他們
現在來到我們中間。

赫爾:那您是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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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這我不知道;聖經裡談到巫師,我並不想否認他們的存在。

赫爾:您吶,大嫂?

伊麗莎白:我——我沒法相信。

赫爾:(吃驚地)沒法相信!

普洛克托:伊麗莎白,你叫他感到為難!

伊麗莎白:(對赫爾)我沒法相信像我這樣一個耿直的女人,魔鬼會掌握她的
靈魂。我是個規規矩矩的女人,這我心裡有數,您要是相信我一方
面在人間只做好事,一方面又暗中跟魔鬼勾結,那我就得告訴您,
先生,我不信有這種可能。

赫爾:可是,大嫂,您究竟相不相信有巫師存在?

伊麗莎白:您要是認為我是其中一個,那我就要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巫師。

赫爾:您當然不至於強烈反對福音吧,福音——

普洛克托:她信福音,句句都信!

伊麗莎白:至於福音,該去問阿碧格·威廉斯,而不是問我!

▲赫爾盯視著她。

普洛克托:她沒有懷疑福音的意思,先生,您不能往那方面想。我們這兒是個
基督徒家庭,先生,基督徒的家。

赫爾:主保佑你們;趕快給第三個孩子施洗禮吧,每個禮拜天你們都去教堂作
安息日祈禱;並且保持你們的生活莊嚴而平靜。我想——

▲詹理斯·考萊出現在門口。

詹理斯:約翰!

普洛克托:詹理斯!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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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理斯:他們把我老伴兒逮走了。

▲法蘭⻄斯·諾斯上。

詹理斯:還有他的呂蓓卡!

普洛克托:(對法蘭⻄斯)呂蓓卡進了監獄!

法蘭⻄斯:嗯,契佛乘馬車來把她押走了。我們剛從監獄回來,他們甚至不讓
我們進去看看她們。

伊麗莎白:他們現在可眞的發瘋了,赫爾先生!

法蘭⻄斯:(走向赫爾)赫爾牧師!您能不能跟副總督說說?我敢保證他錯抓
了這些人——

赫爾:請鎭定,諾斯先生。

法蘭⻄斯:我老伴兒正好比是這座教堂的磚瓦灰泥,赫爾先生。 (指著詹理
斯)還有瑪莎·考萊,再也沒有哪個女人比瑪莎更信主啦。

赫爾:呂蓓卡受到什麼指控,諾斯先生?

法蘭⻄斯:(嘲弄而冷淡地笑笑)她被控犯了謀殺罪! (嘲弄地引述逮捕令)
「由於驚人而神奇地謀害了普特南太太的幾個嬰孩」,我該怎麼辦,
赫爾先生?

赫爾:(深感不安地轉身避開法蘭⻄斯,然後說)請相信我,諾斯先生,如果
連呂蓓卡·諾斯的名譽都被玷污了,那就沒有什麼辦法能製止這整個綠
洲燃燒了。等待法庭的公正裁決吧,我相信法庭遲早會放她回家的。

法蘭⻄斯:您別是說她要在法庭上受審!

赫爾:(央求地)諾斯,我們儘管心碎,也不能退縮,這可是個新時期,先
生。一種朦朧不淸的陰謀正在十分狡猾地活動,我們如果還守著舊交
情,不肯放棄以往的敬仰,就會犯罪的。我在法庭上見到了許多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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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魔鬼正活躍在薩勒姆,指控的手指不管指向哪裡,我們都得追
隨而不得畏縮!

普洛克托:(憤怒地)那樣一個善良的女人怎麼可能謀殺小孩?

赫爾:(極端痛苦地)老鄉,要記住魔鬼墮落之前一個鐘頭,主還認為他在天
堂里挺美吶。

詹理斯:我壓根兒也沒說過我老伴兒是個巫婆,赫爾先生,我只說她老愛看書
罷了!

赫爾:考萊先生,眞正對你老伴兒的指控是什麼?

詹理斯:是那個該死的狗雜種瓦爾考特指控她。您知道,四、五年前他從我老
伴兒手裡買過一頭豬,可是沒過多久那頭豬就死了,他就晃晃悠悠地
跑來要收回豬錢。我的瑪莎便對他說,「瓦爾考特,你要是連一頭豬
都餵不好,那就一輩子也甭想養活一大群了。」如今他告到法庭,愣
說自打那天起他養的豬就沒有一頭能活過四個禮拜,這都是因為我的
瑪莎靠她的書向豬施了魔法!

▲伊齊基爾·契佛上。一片震驚的沉默。

契佛:晚安,普洛克托。

普洛克托:怎麼,契佛先生。晚安。

契佛:諸位晚安。晚安,赫爾先生。

普洛克托:我希望你不是來辦法庭的差事吧。

契佛:正是奉命而來,普洛克托。我現在是法庭的書記官,你要知道。

▲哈里克警⻑上,他是個三十歲剛出頭的人,這當兒顯得有點羞怯。

詹理斯:眞怪可惜的,伊齊基爾·契佛,一個老老實實的裁縫原本可以登天堂,
現在只得下地獄,讓烈火焚燒。你幹這種事,早晚會讓烈火燒身,你
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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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佛:你知道我得奉命辦事,你明明知道嘛,詹理斯,我倒情願你別把我送進
地獄。這種話我不願意聽,我告訴你:我不願意聽。 (他懼怕普洛克
托,一隻手慢慢伸進外套裡層)請相信我,普洛克托,法律多麼嚴正而
沉重呵,今天晚上我確實承擔著法律的全部分量。 (他掏出一張拘捕
令)這兒有一個拘捕你老婆的命令。

普洛克托:(對赫爾)你方才不是說她沒有受到指控嗎?

赫爾:我對這事眞是一點也不知道。 (對契佛)她什麼時候受到指控的?

契佛:今天晚上有十六張拘捕狀交到我手裡,先生。她是其中之一。

普洛克托:誰控告她?

契佛:阿碧格·威廉斯控告她。

普洛克托:有什麼證據,什麼證據?

契佛:(環視屋內四處)普洛克托先生,我不能久留。法庭命令我搜查你的
家,可我又不願意那樣幹。所以,乾脆請你把你老婆收存在家裡的布娃
娃全都交給我,行不行?

普洛克托:布娃娃?

伊麗莎白:我壓根兒就不存什麼布娃娃,只在小時候玩過。

契佛:(困窘,朝壁爐台上瞥一眼,那上面正放著瑪麗·沃倫做的那個布娃娃)
可我卻查到了一個布娃娃,普洛克託大嫂。

伊麗莎白:瞎! (去拿它)哎呀,這是瑪麗的。

契佛:(慚愧地)能把它交給我嗎?

伊麗莎白 (交給他,問赫爾)難道法庭如今在布娃娃身上發現了一段經文嗎?

契佛:(小心翼翼地拿著布娃娃)屋裡還有別的嗎?

普洛克托:沒有了,這個也是今天晚上才有的,布娃娃說明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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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佛:晤,布娃娃嘛——(他小心謹愼地把布娃娃翻個個兒)——布娃娃也許
說明——現在,伊麗莎白,跟我走一趟吧!

普洛克托:不行! (對伊麗莎白)去把瑪麗叫來。

契佛:(朝伊麗莎白笨手笨腳地走去)不,不,我不許她從我眼跟前走開。

普洛克托:(推開他的胳臂)放她去,用不著你管她,先生。去把瑪麗叫來,
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上樓)

赫爾:布娃娃說明什麼問題,契佛先生?

契佛:(把布娃娃倒轉過來)晤,他們說布娃娃也許說明她——(他撩起布娃
娃的裙子,極為恐懼地張大眼睛)哎喲,瞧這個,這個——

普洛克托:(去看那個布娃娃)那兒有什麼?

契佛:哎喲,(他從布娃娃身上揪出一根⻑針)是根針!哈里克,哈里克,是
根針!

▲哈里克朝他走去。

普洛克托:(困惑而生氣地)一根針又說明了什麼!

契佛:(兩手哆裡哆嗦)哎呀,這可對她大不利啦,普洛克托,這——我原來
也不信,普洛克托,原來也不信,可現在眞是大禍臨頭嘍。 (對赫爾,
指著針)您瞧,先生,是根針!

赫爾:怎麼?這裡面難道有什麼名堂嗎?

契佛:(渾身顫抖,張著大眼)那個姑娘,威廉斯家的閨女,阿碧格·威廉斯,
先生,她方才在巴里斯牧師家裡吃晚飯,忽然間一句話沒說,也事先沒
有什麼預兆就跌倒在地。巴里斯牧師說她就像一頭被紮傷的野獸那樣扯
起嗓門嘶哇亂叫,連一頭公牛聽見都會掉眼淚的。他連忙過去救她,從
她肚子上拔出一根扎迸二寸多深的針來。接著便問她怎麼會挨扎的,她
(這時衝普洛克託說)她斷言是你老婆使喚的妖精扎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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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胡說八道,明明是她自個兒乾的! (對赫爾說)我希望您不會把這
個當作證據,先生!

▲赫爾被這個證據嚇住了,沉默不語。

契佛:這可眞是鐵證如山! (對赫爾說)我到這兒來是搜尋普洛克託大嫂收存
的布娃娃。我眞的找到了,先生。而且這個布娃娃的肚子上也扎著一根
針。跟你說實話吧,普洛克托,我壓根兒就沒敢保證會見到這樣的魔鬼
證據,請你不要阻撓,因為我——

▲伊麗莎白同瑪麗·沃倫上,普洛克託一見到瑪麗就把她拽到赫爾身前。

普洛克托:聽我說,瑪麗!這個布娃娃是怎麼進到我家來的?

瑪麗·沃倫:(驚恐不安,聲音很輕)什麼布娃娃,先生?

普洛克托:(不耐煩地指著契佛手裡那個布娃娃)就是這個布娃娃,這個布娃
娃。

瑪麗·沃倫 (躱躱閃閃地瞧著它)怎麼,我——我想這是我的。

普洛克托:是你的布娃娃,是不是?

瑪麗·沃倫 (不明白這句話的意圖)是啊,先生。

普洛克托:它是怎麼進我家門的?

瑪麗·沃倫:(看看眾人急不可待的神情)哎呀——這是我在法庭裡做的啊,先
生——今天晚上,我把它送給了普洛克託大娘。

普洛克托:(對赫爾)喏,先生,聽見了沒有?

赫爾:瑪麗·沃倫,我們從這個布娃娃身上找到了一根針。

瑪麗·沃倫:(困惑不解地)咦,我這樣做並沒有什麼歹意啊,先生。

普洛克托:(急忙)是你自己扎的這根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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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沃倫:我——我想是我紮的,先生,我——

普洛克托:(對赫爾)現在您還有什麼話說?

赫爾:(緊緊盯視著瑪麗?沃倫)姑娘,你敢保證沒記錯嗎?沒準兒現在還有人
向你耍弄魔法,叫你這樣瞎說?

瑪麗·沃倫:向我耍弄魔法?哎呀,沒有,先生,我覺得我淸醒得很,您不信去
問蘇珊娜·瓦爾考特——她看見我在法庭裡縫這個玩藝兒了。 (更
進一步)去問阿碧也行,我縫的時候,她就坐在我的身邊。

普洛克托:(對赫爾說,意指契佛)叫他走吧,您現在總該想通了吧。叫他滾
蛋,赫爾先生。

伊麗莎白:一根針又能說明什麼問題?

赫爾:瑪麗——別人指控有人冷酷而殘忍地謀殺阿碧格。

瑪麗·沃倫:謀殺!我沒有

赫爾:阿碧格今天夜裡被紮傷了,在她肚子上發現扎著一根針

伊麗莎白:她是指控我嗎?

赫爾:對!

伊麗莎白:(驚嚇得喘不過氣來)怎麼——!這個丫頭在殺人吶!眞得把她撕
扯出這個世界啦!

契佛:(指著伊麗莎白)您聽見了吧,先生!撕扯出這個世界!哈里克,你聽
見了吧!

普洛克托:(突然從契佛手里奪過那張拘捕令)給我滾出去!

契佛:普洛克托,你膽敢碰壞這張拘捕令。

普洛克托:(把拘捕令扯碎)滾你媽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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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佛:你竟敢把副總督的拘捕令撕碎,好小子!

普洛克托:去他媽的副總督!滾出去!

赫爾:聽我說,普洛克托,普洛克托!

普洛克托:您也跟他們一塊兒走吧!您是個精神潦倒的牧師。

赫爾:普洛克托,她要是淸白無辜,法庭就會——

普洛克托:她要是淸白無辜!你為什麼從來也沒懷疑過巴里斯是不是淸白的,
阿碧格是不是淸白的?難道現在起訴人一貫是神聖的嗎?他們今天
早晨一下子變得跟上帝的手指一般潔淨嗎?我告訴你什麼在薩勒姆
作祟,是報復,報復在薩勒姆作祟。我們薩勒姆人過去是什麼樣,
現在還是什麼樣,可是現在那幫發了瘋的娃娃吵吵嚷嚷地發出天國
的調調兒,普遍的報復竟然成了法律!這張拘捕令就是報復!我不
讓我的老婆去受別人的報復!

伊麗莎白:我去,約翰

普洛克托:你不能去!

哈里克:我外面可有九條漢子吶。你阻擋不了!我得執行法律,約翰,手下不
能留情。

普洛克托:(對赫爾,打算使他動搖)您願意看到她被逮捕嗎?

赫爾:普洛克托,法庭會公正——

普洛克托:龐蒂烏斯?彼萊特①!主不會容許您洗手推卸罪責的!

伊麗莎白:約翰——我想我得跟他們去一趟。 (他不忍心看她)瑪麗,麵包還
夠明天早上一頓的,明天下午再烤點新的。好好幫助普洛克托先
生,就把你當作他的女兒吧——你欠我這份情,比這還要厚的情吶。
(她竭力忍住不哭。對普洛克托)孩子醒了,別跟他們提什麼巫術
——那會把他們嚇住。 (她說不下去了)

普洛克托:我會想法搭救你回家。很快就把你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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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約翰,盡快救我出來吧!

普洛克托:我會像滾滾翻騰的大海那樣沖向法庭!無所畏懼,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十分恐懼地)我也無所畏懼。 (她環視一下房間,好像在打定這
個主意似的)告訴孩子就說我去看望一位病人。

▲她走出大門,哈里克和契佛跟隨在後。普洛克托站在門口張望。從外面傳來
手銬檔榔的響聲。

普洛克托:哈里克!哈里克!不許銬她! (他奔出大門。在外邊嚷道)你這個
混賬傢伙,不許銬她!鬆開她!我不許你們這樣做!不許你們銬
她!

▲傳來另外幾個男人反駁他的聲音。赫爾喘揣不安,從門口轉過身來不忍再看
下去;瑪麗·沃倫突然落淚,坐下哭泣。詹理斯·考萊衝赫爾大聲叫喚。

詹理斯:還保持沉默嗎,牧師?這是一場騙局,您明明知道這是騙局!還等什
麼吶,呃?

▲哈里克和兩名幫手半撐半推地把普洛克托推進屋子。

普洛克托:我要跟你算賬,哈里克,我不會饒恕你的!我一定要跟你算這筆
賬!

哈里克:(喘著氣)憑著上帝的名義,約翰,我這是沒法子呀。我必得把她們
都銬起來。在我走之前別再出來搗亂! (他和他的幫手走出去)

▲普洛克托站在那裡,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從外面傳來幾匹馬拖一輛馬車輾輾
駛走的響聲。

赫爾:(甚感不安)普洛克托先生

①龐蒂烏斯?彼萊特,受羅馬帝國之命審判耶酥的行政⻑官,後在耶酥受刑前用
水洗手,以表示自己與耶酥之死無關,此後他被當作推卸責任的偽君子典型。

普洛克托:躱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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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寬容吧,普洛克托,寬容吧。凡是我聽到有關伊麗莎白的好話,我不怕
到法庭去給她作證。主幫助我,我不能判斷她有罪還是淸白無辜——我
眞的搞不淸楚。想想看:人們都發瘋了,你把這事歸咎於一個小姑娘的
報復行動也根本無濟於事。

普洛克托:你是個膽小鬼!雖然你被委任為牧師,你現在也是個膽小鬼!

赫爾:普洛克托,我不認為這樣區區一件小事會如此激怒上帝的。想想看,監
獄裡己經關滿了人——最了不起的法官在坐鎭薩勒姆——而且口口聲聲要
判處罪犯絞刑。老鄉們,我們應該追究這事的眞正起因,也許眞有謀殺
而從來也沒被揭露?或許是出於報復?或許是暗中有些瀆褒神明的臭氣
熏天的事?我們一起來想一想起因,老鄉們,你們都來幫助我把起因找
出來吧。因為人間出現如此混亂的時刻,你們有辦法找到原因,相信這
一點,你們自己有辦法。 (他走向詹理斯和法蘭⻄斯)你們一塊兒考慮
一下吧;想一想你們的鄉鎭出了什麼可能惹怒天庭的事,使他向你們大
家降下這樣的雷霆震怒。我經祈禱上帝讓我們大徹大悟。

▲赫爾下。

法蘭⻄斯:(赫爾那種情緒感動了他)可我壓根兒也沒聽說薩勒姆出過謀殺案
啊。

普洛克托:(也聽到了赫爾那一番話)回去吧,法蘭⻄斯,回去吧。

詹理斯:(顫栗)約翰——告訴我,咱們是不是迷失了路途?

普洛克托:回家去吧,詹理斯。咱們明天再談。

詹理斯:你好好想一想。我們明天一早就來,好不好?

普洛克托:嗯。走吧,詹理斯。

詹理斯:那就再見。

▲詹理斯和法蘭⻄斯下。過了片刻。


- 72 -
瑪麗·沃倫:(用一種怯生生的尖聲說)普洛克托先生,他們一旦得到適當的證
據,就很可能放她回家的。

普洛克托:瑪麗,你和我,咱們倆得到法庭去一次,把眞相向他們說淸楚。

瑪麗·沃倫:我不能指控阿碧格犯謀殺罪。

普洛克托:(朝她威脅地走去)你告訴法庭這個布娃娃是怎樣進到我家來的,
是誰在上面扎了那根針。

瑪麗·沃倫:我要是說出來,阿碧格會宰了我的! (普洛克托繼續朝她走去)
阿碧格會控告您犯了姦淫罪,普洛克托先生。

普洛克托:(站住)她告訴你的!

瑪麗·沃倫:我早就知道,先生。她會拿這件事叫您身敗名裂,我知道她會的。

普洛克托:(躇躊,而且痛恨自己)那樣一來,她那副聖潔的樣兒也就一塊兒
完蛋啦。 (瑪麗朝後倒退躱他)我跟她,我們倆得一塊下地獄。
而你呢,還是得到法庭上把這一切向他們說淸楚!

瑪麗·沃倫:(恐懼)我不能,她們會對我翻臉——

▲普洛克託大步跨過去抓住她,她一個勁兒喊道,「我不能,我不能!」

普洛克托:我老婆決不能受我連累而死!我會讓你鼓起勇氣來說的,那個善良
的女人不應該受我連累而死!

瑪麗·沃倫:(試想掙脫他)我不能那樣做,我不能啊!

普洛克托:(抓住她的脖子,彷彿要把她掐死)住口!上帝和魔鬼正在我們的
脊梁背上搏鬥,我們原來的一切偽裝都給剝去了,——別哭啦!
(他把她摔倒在地,她嗚咽道,「我不能啊,我不能啊……」這當
兒,他瞪著兩眼,轉身衝著那扇敞開的門,自言自語道)安靜!這
全是天意,沒有大的變化,我們還是原來那樣兒,只不過現在個個
暴露了自己的眞面目。 (他彷彿在朝一個十分恐怖的境界走去,
面對戶外黑夜的天空)對,個個暴露了眞面目!狂風,上帝的刺骨
的寒風,就要刮起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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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一個勁兒在嗚咽,「我不能啊,我不能啊,我不能啊。」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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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薩勒姆教友會堂的事務室,現在作為普通法院的接待室。

▲幕啟時,室內無人,陽光通過後牆上的兩扇高窗戶灑進來。這間房間挺莊
嚴,甚至今人生畏。沉重的房梁突了出未,牆是零七八碎的寬木板拼湊起來
的。右邊有兩扇通往會堂大廳的門,法官正在裡面審案。左邊有一扇通向戶
外的門。

▲左右兩邊各有一條普通的⻑板凳。舞台中間有一張挺⻑的會議桌,四周圍著
一些矮凳和一把相當大的扶手椅。

▲通過右邊的隔牆,我們可以聽見哈桑法官正在審訊的聲音,接著是一個女人
——瑪莎?考萊答話的聲音。

哈桑的聲音:瑪莎·考萊,我們現在掌握了大量證據說明你專愛讀那些邪魔歪道
的書,這點你否認嗎?

瑪莎·考萊的聲音:我可不是巫婆,我不知道什麼是巫婆。

哈桑的聲音:你怎麼知道你不是一個巫婆呢?

瑪莎·考萊的聲音:我如果是就會知道。

哈桑的聲音:你為什麼要傷害那些孩子?

瑪莎·考萊的聲音:我沒有傷害他們,我才不干那種下賤事!

詹理斯的聲音:(吼叫)這一點我可以向法庭給她作證!

▲揚起一陣老百姓騷動的聲音。

丹佛斯的聲音:你坐下!

詹理斯的聲音:是托馬斯·普特南在伸爪子搶奪別人的土地吶!

丹佛斯的聲音:把那個傢伙帶出去,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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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理斯的聲音:你們在聽信假話,假話!

▲又響起一陣人群的喧囂聲。

哈桑的聲音:把他抓起來,閣下!

詹理斯的聲音:我有證據。你們幹嘛不聽一聽我的證言?

▲門開了,哈里克把詹理斯半操半揪地拖進這間事務室。

詹理斯:放手,你這個混蛋,放開我!

哈里克:詹理斯!詹理斯!

詹理斯:別攔著我,哈里克!我有證據——

哈里克:你不許再進去,詹理斯,那是法庭!

▲赫爾從法庭裡出來。

赫爾:請安靜一下。

詹理斯:赫爾先生,您進去請他們容許我講話!

赫爾:等一下,先生,等一下。

詹理斯:他們就要把我的老伴兒絞死啦!

▲哈桑法官上。他六十多歲,是個嚴酷無情的薩勒姆鎭法官。

哈桑:你怎麼竟敢這樣無法無天地大鬧公堂!你瘋了不成,考萊?

詹理斯:哈桑,你可還沒高升為一名波士頓法官吶。你沒資格說我發瘋!

▲丹佛斯副總督上,後面跟著伊齊基爾·契佛和巴里斯。他一出現,場上就靜下
末。丹佛斯是個六十末歲、道貌岸然的人,帶點幽默,還有點世故,但這並
沒有妨礙他嚴格忠於自己的職守。他朝詹理斯走去,後者正等著他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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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佛斯 (直勾勾地瞧著詹理斯)這個老傢伙是誰?

巴里斯:詹理斯·考萊,先生,是個愛吵架的——

詹理斯:(對巴里斯)他是在問我吶;我活到這麼大歲數,自個兒會回答!
(丹佛斯給他的印像不錯,他擠出點笑容,對丹佛斯說)我姓考萊,
大人,詹理斯·考萊,家有六百畝田地,外帶些樹林。你們現在定罪的
是我的老伴兒。 (他指著法庭)

丹佛斯:你認為這樣亂吵亂鬧一通就會對她有利嗎?走吧。要不看在你這麼大
年紀的份兒上,我們早就把你關起來啦。

詹理斯:(央求起末)他們在造我老伴兒的謠言,大人,我——

丹佛斯:你認為應該由你來決定這個法庭該信什麼,不該信什麼嗎?

詹理斯:我們並非不尊重——

丹佛斯:太不尊重了!簡直是破壞,先生。這是本州最高當局的最高法院,你
知道嗎?

詹理斯:(哭了)大人,我只說過她常在家裡看書,大人,他們就來到我家,
把她押走了——

丹佛斯:(迷惑不解地)書,什麼書?

詹理斯:(一邊惰不自禁地鳴咽,一邊說)她是我的第三個老婆,大人;前面
兩個都沒有像她那樣愛看書,我只想找出原因來,並沒有怪她是巫
婆。 (他哭出聲來)我害了我的老伴,我對不起她。 (他慚愧得用
手摀住臉。丹佛斯彬彬有禮地沉默不語)

赫爾:閣下,他提出了有力的證據給他的老伴兒辯護。我覺得為了公正起見,
您應該——

丹佛斯:那就讓他用正規的保證書形式把他的證據提交上來。您當然了解這裡
的手續,赫爾先生。 (對哈里克)把不相干的人都打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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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克:走吧,詹理斯。 (他把考萊輕輕推出去)

法蘭⻄斯:我們都絕望了,大人,來這兒三天,居然沒人肯聽我們說一句話。

丹佛斯:這人是誰?

法蘭⻄斯:法蘭⻄斯·諾斯,大人。

赫爾:他老伴兒呂蓓卡今天早上給判了刑。

丹佛斯:對!我奇怪會著到你這樣無理取鬧,我聽說你一向品質蠻好嘛,諾斯
先生。

哈桑:我認為這兩個傢伙都應該以藐視法庭的罪名給扣押起來,先生。

丹佛斯:(對法蘭⻄斯)把你的申訴寫上來,到時候我會——

法蘭⻄斯:大人,我們有證據可以給您看,主不容您閉眼不看。那些丫頭,大
人,那些丫頭是一夥騙子。

丹佛斯:什麼?

法蘭⻄斯:我們拿得出證據,大人,她們都在欺騙您哪。

▲丹佛斯大吃一驚,仔細打量法蘭⻄斯。

哈桑:這簡直是藐視,先生,藐視!

丹佛斯:安靜,哈桑法官。你知道我是誰嗎?諾斯先生?

法蘭⻄斯:當然知道,大人,您能到今天這個份兒上,想必是個聰明的法官。

丹佛斯:你可知道從馬波海德到林恩這一帶差不多已經有四百人坐了牢,這都
是經我親手簽字抓起來的?

法蘭⻄斯:我——

丹佛斯:而且其中己經有七十二人經我簽字判處了絞刑,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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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斯:我可萬沒料到會把這事說給一位手裡有這麼大權的法官聽,不過您
千眞萬確受了騙。

▲詹理斯·考萊從左邊上。眾人都轉身瞧著他把瑪麗·沃倫和普洛克托領進來。
瑪麗一直低頭瞧地,普洛克托攙著她,彷彿她快要癱倒似的。

巴里斯:(一看到她,吃了一驚)瑪麗·沃倫!

▲他徑直朝她走去,緊盯著她的臉)你來這兒乾什麼?

普洛克托:(輕輕而袒護地把巴里斯從她身旁推開)她有話要跟副總督說。

丹佛斯:(對此感到驚訝,轉向哈里克)你不是跟我說她臥病在床嗎?

哈里克:沒錯兒,大人。上禮拜我去接她來法庭,她說她病了。

詹理斯:整整一個禮拜她一直在跟她的良心鬥,拿不定主意,大人。現在她想
通了,前來跟您說明事實眞相。

丹佛斯:這人是誰?

普洛克托:我叫約翰·普洛克托,先生。伊麗莎白是我的老婆。

巴里斯:對這個傢伙可要當心,先生,他是個搗蛋鬼。

赫爾:(激動地)我認為您應該聽一聽這個姑娘要說的話,先生,她——

丹佛斯:(變得對瑪麗·沃倫很感興趣,朝赫爾只揚了一下手)安靜。你要跟我
說什麼啊,瑪麗·沃倫?

▲普洛克托瞧著她,可她說不出話來。

普洛克托:她壓根兒也沒見過什麼妖魔鬼怪,先生。

丹佛斯:(大為驚訝地對瑪麗說)壓根兒也沒見過妖魔鬼怪!

詹理斯:(帶勁地)壓根兒也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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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一隻手伸進他的外衣口袋)她在一張作證書上簽了名,先生一一

丹佛斯:(當即)不,不,我不接受什麼作證書。 (他心里馬上在合計這件
事;他撇下瑪麗,轉向普洛克托)告訴我。普洛克托先生,你有沒有
在鄉鎭裡宣揚這件事?

普洛克托:沒有。

巴里斯:他們是來顚覆這個法庭的,先生!這個傢伙是——

丹佛斯:請不要插嘴,巴里斯先生。普洛克托先生,政府在這場審判當中所依
據的整個論點就是上帝的聲音正通過孩子們的嘴發出來,這你知道
嗎?

普洛克托:這我知道,先生。

丹佛斯:(一邊思索,一邊盯視著普洛克托,接著轉向瑪麗·沃倫)還有你,瑪
麗·沃倫,那你當初為什麼指控有人撒出精靈鬼怪威脅過你呢?

瑪麗?沃倫:那是裝著玩兒的,先生。

丹佛斯:什麼?我沒聽淸楚。

普洛克托:她說那是裝著玩兒的,先生。

丹佛斯:啊?那別的姑娘呢?蘇珊娜,瓦爾考特,還有別的姑娘?難道她們都
是裝著玩兒嗎?

瑪麗·沃倫:都是的,先生。

丹佛斯:(張大兩眼)這可怪了! (停頓。他困窘不堪。他轉身仔細端詳普洛
克託的臉)

巴里斯:(冒汗)閣下,您當然不至於讓這種惡毒的謊言在法庭上傳播吧!

丹佛斯:當然不會,但是這個丫頭膽敢來這裡講這種騙人的鬼話,確實叫我吃
驚不小。現在,普洛克托先生,我在決定是否聽你申訴之前,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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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跟你先講淸楚。我們這兒點著熊熊烈火,一切假話都會給熔化掉
的,經不住考驗的。

普洛克托:這我知道,先生。

丹佛斯:聽我往下說,我很了解作丈夫的為了維護自己的妻子,他那股深情會
叫他什麼事都於得出來的。先生,你良心上確實相信你的證據眞實可
靠嗎?

普洛克托:沒錯兒。您也肯定會理解的。

丹佛斯:你想把這料想不到的事在法庭上當眾宣布嗎?

普洛克托:我倒有這種打算——如果您同意的話。

丹佛斯:(瞇起眼睛)嗯,先生,你這樣做,目的何在呢?

普洛克托:晤,我——我想救出我的老婆,先生。

丹佛斯:在你心裡沒有潛伏著,靈魂裡沒有隱藏著,任何想破壞本法庭的念頭
嗎?

普洛克托:(有點支支音舌)怎麼,當然沒有,先生。

契佛:(淸淸嗓子,提醒道)我——閣下。

丹佛斯:契佛先生。

契佛:我覺得我有責任向您說明一下,先生——(客客氣氣地對普洛克託說)
你不會賴掉吧,約翰。 (對丹佛斯說)我們去抓他老婆的時候,他詛咒
法庭,而且還把您的拘捕令撕得粉粉碎。

巴里斯:您聽見了沒有!

丹佛斯 好大的膽子,他眞那樣乾了嗎,赫爾先生?

赫爾 (嘆口氣)唉,他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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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那是出於一時氣憤,先生。我也鬧不淸自己乾了什麼。

丹佛斯:(仔細打量他)普洛克托先生。

普洛克托:是,先生。

丹佛斯:(緊盯著他的眼睛)你有沒有見過魔鬼?

普洛克托:沒有,先生。

丹佛斯:你處處表現自己是個信福音的基督徒嗎?

普洛克托:是的,先生。

巴里斯:這樣的教徒,一個月難得去一次教堂!

丹佛斯:(克製而好奇地)不去教堂?

普洛克托:我——我不喜歡巴里斯先生,這不是什麼秘密,可我當然敬愛上
帝。

契佛:他禮拜天安息日也種地,先生。

丹佛斯:禮拜天也種地!

契佛:(辯解地)我認為這是個證據,約翰,我是法庭的官兒,不能隱瞞這件
事。

普洛克托:我——我有過那麼一兩次禮拜天也種種地。我有三個孩子要養活,
我的那塊地直到去年都歉收。

詹理斯:要是追究起來,您會發現好多別的基督徒也都在禮拜天種地。

赫爾:閣下,我覺得您不能拿這種證據來判斷這個人。

丹佛斯:我並沒有在做什麼判斷。 (停頓。他一直端詳著普洛克托,後者也盡
量在跟他面面相艦)恕我直言,先生——我在這個法庭見到不少稀奇
古怪的事。我親眼看到精靈鬼怪掐人的脖子;我看到他們遭到針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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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首砍傷。我直到眼前沒有一丁點理由懷疑那些孩子會在欺騙我,你
明白我的意思嗎?

普洛克托:閣下,這些女人當中有那麼多位久享正直的名聲,這一點難道您就
沒想到過嗎,而且——

巴里斯:普洛克托先生,你讀不讀福音書?

普洛克托:當然讀。

巴里斯:我認為你根本就沒讀,要不然你準會知道該隱①也是個正直的人,可
他把他的弟弟亞伯眞的殺死了。

普洛克托:對,主告訴過我們那件事。 (對丹佛斯)可誰告訴我們呂蓓卡·諾
斯放出她的精靈鬼怪謀害了七個娃娃呢?只有那些姑娘在那樣胡說
八道,現在這個姑娘願意發誓她向您撒了謊。

▲丹佛斯考慮了一下,然後招手叫哈桑過來。哈桑湊過去,丹佛斯跟他咬耳
朵,後者點點頭。

哈桑:是,就是那個女人。

丹佛斯:普洛克托先生,今天早晨,你的老婆遞上來一份申請書,說她懷孕
了。

普洛克托:我老婆懷孕了!

丹佛斯:眼下從外表上還看不出來——我們已經叫大夫給她作了檢查。

普洛克托:可她要是說懷孕了,那肯定是眞的!那女人從來也不會撒謊,丹佛
斯先生。

丹佛斯:她從來也不會嗎?

普洛克托:從來也不會,先生,從來也不會。

丹佛斯:我們認為這件事未免太湊巧了,叫人難以相信。不過,我可以告訴
你,我準備對她緩刑一個月,到時候她露出苗頭確實懷孕了,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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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活一年,等她把孩子養下來——你對這樣做還有什麼話可說?
(約翰·普洛克托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好啦,你說你就是為了救你老
婆。那麼,好吧,她至少可以再多活一年,一年的日子也不算短嘛。
怎麼樣,先生?就這樣說定了。 (普洛克託內心鬥爭激烈,朝法蘭
⻄斯和詹理斯瞥一眼)你能不能就此放棄這項申訴?

普洛克托:我——我想我不能放棄。

丹佛斯:(聲調略顯嚴厲)那想必你還有更大的企圖囉。

巴里斯:他是來顚覆這個法庭的,閣下。

普洛克托: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他們的老婆也被控——

丹佛斯:(突然爽快地)好啦,我不責備你,先生,我準備聽你的申訴。

  ①該隱,《聖經》中亞當的⻑子,曾殺害他的弟弟亞伯。

普洛克托:我不是來危害法庭,我只是——

丹佛斯:(打斷他的話)警⻑,去法庭請斯圖頓法官和賽維爾法官宣布休庭一
個小時。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就讓他們去飯館吃飯。證人和犯人全部
留下,一個也不許離開。

哈里克:是,大人。 (十分恭敬地)恕我多一句嘴,大人。我一向很了解這個
人,他是個好人,大人。

丹佛斯:(厭煩別人提醒他)這我曉得,警⻑。 (哈里克點點頭退下)好吧,
普洛克托先生,你要向我們提供什麼證據?請說得簡潔些,而且要坦
率誠實。

普洛克托:(一邊掏出幾張紙,一邊說)我不是律師,所以我——

丹佛斯:一個人心地純潔就用不著律師。請說吧。

普洛克托:(交給丹佛斯一張紙)這個請您先過一下目,先生。一份作證之類
的聲明書。大家在上面簽了名,聲明他們對呂蓓卡啦,我老婆啦,
還有瑪麗·考萊評價都很好。 (丹佛斯低頭看那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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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斯:(想招丹佛斯嘲笑)哼,評價都很好! (可是丹佛斯沒有答理他,繼
續往下看,普洛克托受到了鼓舞)

普洛克托:這些部是家有田產的莊稼人,個個信仰基督教。 (敏感地,盡量想
指出其中一段話)請您注意,先生——他們認識這些女人己經有好多
年了,從來也沒見過她們跟魔鬼打過交道。

▲巴里斯神經緊張地走過去,站在丹佛斯身後瞧那張紙。

丹佛斯:(看一張挺⻑的名單)這裡一共有多少人的名字?

法蘭⻄斯:九十一位,大人。

巴里斯:(出汗)應該把這些人都傳來。 (丹佛斯疑惑地抬頭瞧他)審問一
下。

法蘭⻄斯:(氣得直哆嗦)丹佛斯先生,我向他們保證過簽這個不會給他們招
來什麼麻煩。

巴里斯:這是對法庭的一次明目張膽的攻擊!

赫爾:(盡量克制自己,對巴里斯)難道每一次辯護都是對法庭一次攻擊嗎?
難道不許人——?

巴里斯:凡是淸白的基督徒個個都對薩勒姆法庭的審判感到高興!單單這些人
卻感到憂慮。 (直截了當地對丹佛斯說)我認為您應該挨個兒審問
他們到底有什麼地方對您不滿!

哈桑:我也認為應該審查他們,先生。

丹佛斯:我覺得這未必是一次攻擊。不過嘛——

法蘭⻄斯:這些人都是奉守戒律的基督徒,先生。

丹佛斯:那麼,我相信他們大概都無所畏懼啦。 (把那張紙交給契佛)契佛先
生,給他們人人下一張拘捕令——統統給我抓起來聽候審查。 (對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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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托)現在,先生,您還有什麼情況耍講給我們聽嗎? (法蘭⻄
斯驚恐萬分,依然站在那裡)諾斯先生,你可以坐下。

法蘭⻄斯:我給這些鄉親招來了麻煩;我給——

丹佛斯:哪裡哪裡,老頭兒,這些人要是捫心無愧,你就沒有傷害他們。不
過,你應該明白,先生,一個人要么站在維護法庭這一邊,要么就必
然給算在反對派那一邊,中間道路是沒有的。當前是個鬥爭尖銳的時
刻,一個嚴守教規的時刻——我們不再是生活在那種惡攙混在善裡迷
惑世人的暗淡黃昏時刻。現在,蒙上帝的恩賜,燦爛的太陽升起來
了,不畏懼光輝的人肯定都會讚頌它,我希望你也是這樣的一位。
(瑪麗·沃倫嗚咽起來)我看她好像不大舒服。

普洛克托:對,她是有點不大舒服,先生。 (彎腰拉住瑪麗的手,輕聲說)記
住拉裴爾天使對小伙子陶比亞斯說的話。記住。

瑪麗·沃倫:(聲音很低地)嗯。

普洛克托:「多行善事,於你無害。」①

瑪麗·沃倫:嗯。

丹佛斯:還有什麼事,說吧,我們等著吶。

▲哈里克警⻑返回,站在門口他的崗位上。

詹理斯:約翰,把你的作證書交給他吧。

普洛克托:好。(他把另一張紙交給丹佛斯)這是考萊先生的作證書。

丹佛斯:哦?(他低頭看。哈桑走到他身後,跟他一塊兒看)

哈桑:(疑惑地)哪位律師寫的,考萊?

詹理斯:你分明知道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僱用過律師,哈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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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佛斯:(閱畢)詞兒用得很不賴嘛。我祝賀你。巴里斯先生,去看看普特南
先生要是在法庭裡,就請把他領進來,好嗎? (哈桑接過那張紙,
走向窗前。巴里斯走進法庭)你沒有受過法律訓練,考萊先生?

詹理斯:(很得意)我啊,受過最好的訓練,大人——一輩子進了三十三趟法
院,而且每次都是原告。

丹佛斯:哦,那你上了別人不少次當嘍。

  ①出自基督教偽經。

詹理斯:我從來沒上過當,大人。我知道我的權利,而且會想法兒得到。您知
道,令尊大人還審理過一次我告的狀呢,我想大概是在三十五年前
吧。

丹佛斯:眞的嗎?

詹理斯:他沒跟您提起過?

丹佛斯:沒有,我不記得。

詹理斯:那可怪了,他當時判處被告賠償我九鎊錢吶。令尊大人可是個好法
官。您知道,我那當兒有一匹白色的⺟馬,那個傢伙來借那匹馬(巴
里斯和托馬斯·普特南走進來。詹理斯一看到普特南就沉不住氣了,他
態度強夜起來)喏,就是他!

丹佛斯:普特南先生,我這兒接到考萊先生控告您的一份狀子。他說您陰險毒
辣地慫恿您的女兒誣告如今關在牢裡的喬治·雅各布是個巫師。

普特南:純粹是胡扯。

丹佛斯:(轉向詹理斯)普特南先生說你的控告是胡扯,你對這有什麼話可
說?

詹理斯:(發火,摸起拳頭)我要說托馬斯·普特南是個無賴!

丹佛斯:你遞上這個狀子,有什麼眞憑實據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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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理斯:眞憑實據就在那上面! (指著那張狀子)雅各佈如果因為是巫師而被
絞死,他的產業就會給沒收——這是法律!這樣一來,除了普特南,
別人誰也沒錢能把那麼一大片土地買過去。這個傢伙想併吞鄰居的土
地,正在下毒手吶!

丹佛斯:可是拿出證據來,先生,證據。

詹理斯:(指著他那份作證書)證據就在那上面!我是從一個老實巴交的人嘴
裡聽來的,他聽見普特南親口說過!就在他姑娘誣告雅各布那天,普
特南說他的丫頭送給他一大片土地,眞可說是一份挺不錯的禮物咧。

哈桑:那人叫什麼名字?

詹理斯:(吃驚地)什麼名字?

哈桑:給你遞消息的那個人。

詹理斯:(猶豫一下,然後說)我——我不能把他的名字說出來。

哈桑:為什麼?

詹理斯:(又猶豫一下,接著大聲喊道)您知道得很淸楚為啥不能說!我要是
說出來,他就得蹲監牢!

哈桑:這是對法庭的藐視,丹佛斯先生!

丹佛斯:(避開那一點)你當然會告訴我們那個人的名字啦。

詹理斯:我可不再向你們提出名字,上回我提了一次我老伴兒的名字,就己經
夠我在地獄裡受盡煎熬了,我不說。

丹佛斯:既然如此,我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有判你藐視法庭罪,把你抓起
來,這你明白嗎?

詹理斯:這兒是聽取申訴的場合,您不能因為我藐視一次聽審而立刻把我關進
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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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佛斯:嚯,可眞是個了不起的律師啊!你打算讓我馬上在這兒開庭,還是乖
乖回答?

詹理斯:(支支吾吾地)我不能再向您透露名字,免得連累別人,大人,我不
能說。

丹佛斯:你可眞是個老混蛋。契佛先生,開始作記錄。現在正式開庭,我問
你,考萊先生——

普洛克托:(插嘴道)閣下——他答應保密才聽說這件事的,先生,而且他—
—

巴里斯:魔鬼就在這種保密的情況下生存! (對丹佛斯)不保密就不可能有陰
謀,閣下!

哈桑:我認為應該把它揭露出來。

丹佛斯:(對詹理斯)老頭兒,向你遞消息的那個傢伙如果說的是眞話,就讓
他像個體面人兒那樣正大光明地到這兒來公開露露面。可他想隱名埋
姓,暗藏起來,我就要問一個為什麼。現在,政府當局和教會勒令你
把那個告托馬斯·普特南先生是謀殺犯的人姓什麼叫什麼老老實實交待
出來。

赫爾:閣下——

丹佛斯:赫爾先生。

赫爾:我們可不能再不顧事實啦,鄉鎭裡出現一種對這個法庭極大的恐懼心理
——

丹佛斯:那就是說鄉鎭裡出現一種極大的罪惡,你莫非害怕這裡的審訊?

赫爾:我只畏懼上帝,閣下。不管怎麼說,鄉鎭裡確實人心惶惶。

丹佛斯:(發火了)別拿什麼鄉鎭裡的恐懼來責怪我;鄉鎭里人心惶惶,那是
因為這裡有一項顚覆基督的陰謀正在暗地里活動!

赫爾:那也不能說每一個被指控的人都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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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佛斯:墮落的人才會怕這個法庭,赫爾先生!否則就不怕! (對詹理斯)你
犯了藐視法庭罪,我們得把你拘留起來。現在坐下好好想想,你除非
決定回答一切問題,否則這個牢就得坐下去。

▲詹理斯朝普特南猛撲過去,普洛克託一個箭步把他攔佳。

普洛克托:別這樣,詹理斯!

詹理斯:(越過普洛克託的肩膀衝普特南破口大罵)我要切斷你的脖子,普特
南,我要宰了你!

普洛克托:(壓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睜一靜,詹理斯,靜一靜。 (鬆開他)咱
們自己會來證明。現在就來證明。

▲他轉向丹佛斯)

詹理斯:啥也別說了,約翰。 (指著丹佛斯)他只會捉弄你!你打算把我們全
都絞死吧!

▲瑪麗·沃倫哭出聲來。

丹佛斯:這裡是莊嚴的法庭,先生。我不許人在這里胡攪蠻纏!

普洛克托:他上了年紀,先生,原諒他吧。靜一靜,詹理斯,咱們現在就來證
明。 (他用手托起瑪麗的下巴頦兒)你不該哭,瑪麗。記住天使
拉裴爾的話:「多行善事,於你無害。」現在要堅持,一切都靠你
啦。 (瑪麗安靜下來。他取出另一張紙,轉身衝著丹佛斯)這是
瑪麗·沃倫的一份作證書。您看的時候,我——我想提醒您注意,先
生,兩個星期之前她還跟今天另外那些姑娘沒什麼兩樣。 (他一
邊抑制自己的恐懼、憤怒和焦急,一邊通情達理地說)您當時看到
她尖聲嚎叫,發誓說有妖魔鬼怪掐她的脖子,她甚至還作證說,撒
旦魔王打扮成如今關在牢裡的那些女人的模樣,企圖贏得她的靈
魂,而且在她拒絕的時候——

丹佛斯:這我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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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是啊,先生。可現在她發誓說她壓根兒就沒見過撒旦魔王,也沒見
過撒旦撒出來傷害她的妖魔鬼怪,模糊的也好,淸楚的也好,都沒
見過。她聲明說,她和她的朋友們都向您撒了謊。

▲普洛克托把那份作證書交給丹佛斯,赫爾戰戰兢兢地朝丹佛斯身旁走去。

赫爾:閣下,等一等,我認為這可觸及問題的核心啦。

丹佛斯:(深感憂慮)肯定是的。

赫爾:我說不准他是不是一個誠實的人,我對他不大了解。但是,先生,在一
切司法事務上,這樣重要的一項聲明不該由一個莊稼漢提出來。憑著上
帝的名義,先生,就到此為止吧;放他回家,讓他帶一名律師下次再來
——

丹佛斯:(耐心地)赫爾先生,請你注意——

赫爾:閣下,我已經簽署了七十二張死刑判決書。我是上帝的一名牧師,除非
有確鑿的證據,否則我不能草菅人命啦。

丹佛斯:赫爾先生,您當然不至於懷疑我的判決吧。

赫爾:今天淸晨,我己經在呂蓓卡·諾斯的死刑判決書上簽了字,閣下。不瞞您
說,我簽字的那隻手就像受了傷似地索索發抖!我請求您,先生,這個
論據讓律師來提交給您吧。

丹佛斯:赫爾先生,眞格的,在聽到這樣可怕的事的時候,您表現得最為驚惶
失措了——請原諒我這樣說。我在法庭已經乾了三十二個寒暑,先
生,要求我袒護這些犯人,那我就該挨人詛咒臭罵了。您考慮考慮—
—(對普洛克托和別的人)你們大家也都考慮一下,人們在一樁普通
犯罪案件中,怎樣為被告辯護呢?請證人來證實他淸白無辜。可是巫
術呢,就它的表面和性質來說,它其實是一種隱秘的罪惡,對不對?
所以,有誰能證實它呢?當然只有巫師和受害人,而不是別人。我們
現在無法指望巫師會指控自己,對不對?所以,我們只得依靠受害人
——她們也確實作證了,那些姑娘擺出了眞憑實據。至於那些巫婆,
誰也不會否認我們多麼希望她們能夠自動仟悔。因此,還要請律師來
幹什麼?我想我把我的觀點都擺淸楚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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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可是這個女孩聲明那些姑娘不老實,如果她們眞的不——

丹佛斯:那正是我要考慮的,先生。您還有什麼要問我?除非您不信任我的正
直?

赫爾:(敗下陣來)我當然不會,先生。那您就考慮吧。

丹佛斯:你只管放心。普洛克托先生,把她的作證書交給我。

▲普洛克托呈上。哈桑站起來,走到丹佛斯身旁去看。巴里斯也來到丹佛斯的
另一邊。丹佛斯瞧了一眼約翰·普洛克托就開始審閱。赫爾也站起來,在法官
身旁擠著看。普洛克托瞥視詹理斯,後者合攏雙手,正在默默祈禱。那位莊
嚴的官員契佛,忠於職守,平靜地等待著。瑪麗·沃倫發出一聲嗚咽。約翰·
普洛克托摸摸她的腦袋,讓她放心。沒多大工夫,丹佛斯抬起眼睛,站起
來,掏出一塊手絹擤擤鼻子。他一邊思考,一邊朝窗前走去,別人兩廂閃
開。

巴里斯:(幾乎控制不住憤怒和恐懼)我倒要問一問——

丹佛斯:(破題兒第一遭眞的發火了,對巴里斯表現出明顯的蔑視)巴里斯先
生,請你安靜一下好不好! (他默默站在那裡朝窗外凝視,最後決
定了要採取的步驟)契佛先生,到法庭去把那些姑娘都帶進來。
(契佛站起來,朝後台走去。丹佛斯轉向瑪麗)瑪麗·沃倫,你怎麼會
來了這樣一個大轉變?普洛克托先生沒有威脅你寫這份作證書嗎?

瑪麗·沃倫:沒有,先生。

丹佛斯:從來也沒有過?

瑪麗·沃倫:(膽怯地)沒有,先生。

丹佛斯:(發覺她的膽怯)眞的沒有過?

瑪麗·沃倫:眞的沒有,先生。

丹佛斯:那你是在告訴我,你坐在我的法庭裡明明知道有人會因為你作證而被
判處絞刑,你還是照樣無動於衷地說假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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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沃倫:(聲音低得幾乎叫人聽不見)是那樣,先生。

丹佛斯:你過去是怎樣受到教導的?你難道不知道主譴責一切撒謊的人嗎?
(她答不上未)要么就是你現在撒謊?

瑪麗·沃倫:沒有,先生——我現在與主同在。

丹佛斯:你現在與主同在。

瑪麗·沃倫:是,先生。

丹佛斯:(克制自己)我要跟你講淸楚——你要么現在是在撒謊,要么過去在
法庭上撒過謊;不管哪種情況,你都犯了偽證罪,會因此而坐牢。你
不能隨隨便便就說你撒過謊,瑪麗。這一點你明白嗎?

瑪麗·沃倫:我不能再撒謊。我與主同在,我與主同在。

▲但是,她一想到坐牢就抽抽噎噎地哭起來。這時右邊那扇門開了,蘇珊娜·瓦
爾考特、梅喜·劉易斯、貝蒂·巴里斯和阿碧格挨次走進來。契佛朝丹佛斯走
去。

契佛:蘿絲·普特南沒在法庭裡,先生,別的姑娘也不在。

丹佛斯:有這幾個也就夠了。坐下,坐下,孩子們。 (她們安靜地坐下)你們
的朋友瑪麗·沃倫呈上來一份作證書。她在上面發誓說她從來也沒見過
什麼妖魔鬼怪,也沒見過撒且魔王露面。她還聲明你們也都沒見過那
些鬼玩藝兒。 (稍停)現在,孩子們,這裡可是法庭。法律是根據
聖經制定的,而聖經又是萬能的上帝所寫,這種法律禁止耍弄巫術,
對違反者一律處以死刑。但是,孩子們,聖經和法律也同樣譴責所有
作偽證的人。 (稍停)不過嘛,我也沒有粗心大意,這份作證書也
可能有意蒙蔽我們,撒旦魔王很可能征服了瑪麗·沃倫,派她到這裡來
分散我們對這項神聖事業的注意力,眞是這樣的話,她的脖子就要給
絞斷。可是她如果說的是眞話,我現在就要求你們不要再裝模作樣,
趕快坦白你們弄虛作假,因為越快坦白越對你們有好處。 (停頓)
阿碧格·威廉斯,站起來。 (阿碧格慢慢站起來)這上面說的有沒有
一點是眞話?

阿碧格:沒有,先生。

- 93 -

丹佛斯:(思考,看瑪麗一眼,又看阿碧格一眼)孩子們,你們的靈魂現在要
受到很嚴厲的考驗,直到證明你們誠實無欺才算為止。你們現在有誰
想改變立場,難道你們非叫我採取嚴厲的審訊不成?

阿碧格:我沒有什麼可改變的,先生。瑪麗撒謊。

丹佛斯:(對瑪麗)你還堅持你的看法嗎?

瑪麗·沃倫 (輕聲她)堅持,先生。

丹佛斯:(轉向阿碧格)我們在普洛克托家發現了一個布娃娃,上面扎了一根
針。瑪麗·沃倫聲明那是她做的,而且她在法庭裡做那個玩藝兒時,你
就坐在她身邊,親眼見到她在做,可以證明她怎樣把針扎在上面存起
來。你對這有什麼話可說?

阿碧格:(略顯氣憤)這是撒謊,先生。

丹佛斯:(稍停)你當初在普洛克托先生家里幹活的時候,看見他家裡有布娃
娃嗎?

阿碧格:普洛克託大娘一向保存一些布娃娃。

普洛克托:閣下,我老婆從來也不保存布娃娃。瑪麗·沃倫承認那是她的布娃
娃。

契佛:閣下。

丹佛斯:契佛先生。 ,

契佛:我在他們家裡問普洛克託大嫂,她說她壓根兒就不保存布娃娃,不過她
又說當年作姑娘的時候也確實有過幾個。

普洛克托:近十五年來她可不是什麼小姑娘了,閣下。

哈桑:一個布娃娃存上十五年是不成問題的,對不對?


- 94 -
普洛克托:要存的話,當然可以,可是瑪麗·沃倫發誓說她從來在我家裡沒見過
布娃娃,誰也沒見過。

巴里斯:把布娃娃藏起來,誰也瞧不見,難道就沒有這個可能嗎?

普洛克托:(發火)我家裡沒準兒還藏著一條⻑著五條腿的鮫龍吶,可也從來
沒人見到過。

巴里斯:閣下,我們現在就是要把那些從來也沒人見過的東⻄找出來。

普洛克托:丹佛斯先生,這個姑娘反悔,又有什麼好處可得嗎?除了受到嚴厲
的審問或者更糟的對待之外,她還能得到啥?

丹佛斯:你在指控阿碧格·威廉斯冷酷地策劃謀殺,這你明白嗎?

普洛克托:明白,先生。我相信她是在蓄意謀殺。

丹佛斯:(懷疑地指著阿碧格)這個孩子會謀殺你的老婆?

普洛克托:她可不是個孩子啦。先生,現在聽我說。今年有兩次大家在這個教
友聚會堂裡禱告,她卻格格發笑,當眾給轟了出去。

丹佛斯:(大吃一驚,轉向阿碧格)怎麼回事?禱告的時候發笑——!

巴里斯:閣下,當時她是在蒂圖芭的妖術驅使下乾的,現在她可嚴肅了。

詹理斯:是啊,現在她可嚴肅得要絞死人哩!

丹佛斯:你不要插嘴。

哈桑:這跟方才提出的那個問題當然毫無關聯,先生。他指控的是蓄意謀殺。

丹佛斯:對。 (他仔細打量阿碧格片刻,然後說)普洛克托,接著說吧。

普洛克托:瑪麗,現在告訴總督你們怎樣在樹林裡跳舞來著。

巴里斯:(當即地)閣下、自從我來到薩勒姆,這個傢伙就誹謗我。他——


- 95 -
丹佛斯:等一下,先生。 (驚訝而嚴厲地對瑪麗·沃倫說)跳舞是怎麼回事?

瑪麗·沃倫:我——(她朝阿碧格瞥一眼,後者正狠狠地瞪她。她於是求助於普
洛克托)普洛克托先生——

普洛克托:(立刻接茬儿說)阿碧格把這些姑娘帶到樹林裡去,閣下,她們就
在那裡光著身子跳舞。

巴里斯:閣下,這——

普洛克托:(立即地)正是巴里斯先生自己在深更半夜發現她們的!她就是那
麼個「孩子」!

丹佛斯:(恍如作噩夢,驚訝地轉向巴里斯)巴里斯先生——

巴里斯:我只能說,先生,我從來也沒發現她們光著身子,這個傢伙在——

丹佛斯:可你發現她們在樹林裡跳舞啦? (他一邊盯視著巴里斯,一邊指著阿
碧格)阿碧格在場嗎?

赫爾:閣下,我剛從貝弗利來到這兒,巴里斯先生就親自跟我談起過這件事。

丹佛斯:你否認嗎,巴里斯先生?

巴里斯:我不否認,先生,可我從來也沒看見她們光著身子。

丹佛斯:那她也跳舞了嗎?

巴里斯:(勉強地)跳了,先生。

▲丹佛斯好像換了一種眼神,瞧著阿碧格。

哈桑:閣下,能容我問一句話嗎? (他指著瑪麗·沃倫)

丹佛斯:(極為不安地)問吧。

哈桑:你說你從來也沒見過妖魔鬼怪,瑪麗,也從來沒受過魔鬼或者魔鬼代理
人的任何威脅或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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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沃倫 (極輕地說)是這樣,先生。

哈桑:(帶著一絲得意的神情)可是那些被指控玩弄巫術的人跟你在法庭上相
遇,你就會當場暈倒,說他們放出精靈鬼怪掐你的脖子——

瑪麗·沃倫:那是裝著玩兒的,先生。

丹佛斯:我沒聽淸楚你在說什麼。

瑪麗·沃倫:裝著玩兒的,先生。

巴里斯:可你確實渾身變得冰涼,不是嗎?我自己有好兒次把你攙起來,你渾
身冰涼冰涼的。丹佛斯先生,您——

丹佛斯:我也見過多次。

普洛克托:她不過是假裝暈倒罷了,閣下。她們都很會裝模作樣。

哈桑:那她現在能假裝暈倒嗎?

普洛克托:現在?

巴里斯:為什麼不試一下子呢?現在可沒有精靈鬼怪在向她進攻,因為眼下這
間屋子裡並沒有被指控玩弄巫術的人。那麼,讓她現在馬上變得渾身
冰涼,假裝受到攻擊,暈倒給我們看看。 (他轉向瑪麗·沃倫)暈倒
吧!

瑪麗·沃倫:暈倒?

巴里斯:對,暈倒。證明給我們看你在法庭上怎樣多次裝模作樣,弄虛作假。

瑪麗·沃倫:(瞧著普洛克托)我,——我現在暈倒不了,先生。

普洛克托:(吃驚,輕聲地)你不能裝一下子嗎?

瑪麗·沃倫:我——(她四下里張望,彷彿在找那種使她暈倒的情緒)我——現
在沒有那種感覺,我——

- 97 -

丹佛斯 為什麼不能?現在缺少什麼?

瑪麗·沃倫:我——我也不知道,先生,我——

丹佛斯:是不是有這種可能,這裡沒有放出來折磨人的精靈鬼怪,法庭裡可有
一些呢?

瑪麗·沃倫:我從來也沒見過什麼精靈鬼怪。

巴里斯:那你現在沒有看到精靈鬼怪,就證明給我們看你能照你所說的那樣憑
自己的意志自動暈倒。

瑪麗·沃倫:(瞪著大眼,找那樣做的情緒,接著搖搖腦袋)我——裝不出來。

巴里斯:那你就得交待,對不對?是那些向你猛撲過來的精靈鬼怪叫你暈倒
的!

瑪麗·沃倫:不是的,先生,我——

巴里斯:閣下,這可是個蒙蔽法庭的鬼花招!

瑪麗·沃倫:不是鬼花招! (她站起來)我——我過去常會暈倒,因為我——我
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精靈鬼怪!

丹佛斯:好像看見了!

瑪麗·沃倫:可我並沒眞正看見,閣下。

哈桑:除非你眞看見了,否則你怎麼會覺得看見了?

瑪麗·沃倫:我——我也納悶兒,可我的確有那種感覺。我——我聽見別的姑娘
都在嘶哇亂叫,還有您,閣下,您好像也很相信她們,於是我——
我最初只是鬧著玩兒,先生,可是接著大家都扯起嗓門喊精靈啊,
鬼怪啊,所以我——我向您保證,丹佛斯先生我只覺得自己好像看
見了精靈鬼怪,可我並沒眞正看見。

▲丹佛斯盯視著她。

- 98 -

巴里斯:(面帶微笑,可是有些緊張,因為瑪麗·沃倫一席話似乎感動了丹佛
斯)閣下,您當然不會相信這種胡言亂語口。

丹佛斯:(憂慮地轉向阿碧格)阿碧格,我現在要你反省一下,跟我說實話—
—要警惕啊,孩子,對主來說,每個靈魂都是寶貴的,誰要是平白無
故地置別人於死地,上帝對他的懲罰可是十分嚴厲的。孩子,你看到
的精靈鬼怪,有沒有可能只是一種幻覺,一些在你頭腦裡的錯覺——

阿碧格:怎麼,這——這——可是個很不光采的間題,先生。

丹佛斯:孩子,我希望你考慮一下——

阿碧格:我受過傷害,丹佛斯先生,我見過自己的血直往外流!我為了盡職
責,把魔鬼的信徒一一指出來,每天都幾乎遭受謀殺——而現在這就
是我得到的報酬嗎?不受信任,遭到白眼,讓人盤問,就像是個——

丹佛斯:(軟下來)孩子,我並沒有不信任你——

阿碧格:(公開進行威脅)警惕啊,丹佛斯先生。您自以為強大得叫魔鬼沒力
量使您暈頭轉向嗎?警惕啊!哎喲,那兒——(她突然從責問的態度
轉為驚惶失措,兩眼瞪視著上空——眞怪嚇人的)

丹佛斯:(憂慮地)怎麼啦,孩子?

阿碧格:(瞪視著上空,兩臂緊緊摟住自已,好像怕冷似的)我也鬧不淸怎麼
回事。有一股風,一股冷風吹來了。

▲她的目光落在瑪麗·沃倫身上)

瑪麗·沃倫:(恐懼,懇求道)阿碧!

梅喜·劉易斯:(哆嗦)大人,我也渾身發冷!

普洛克托:她們又在裝著玩兒!

哈桑:(摸摸阿碧格的手)確實冰涼,閣下。您不信摸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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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喜·劉易斯:(牙齒格格打戰)瑪麗,你撒出妖魔來拿我嗎?

瑪麗·沃倫:主啊,救救我!

蘇珊娜·瓦爾考特:我也渾身發涼,我也渾身發涼!

阿碧格:(明顯地發抖)這兒有股風,有股風!

瑪麗·沃倫:阿碧,別瞎胡鬧啦!

丹佛斯:(讓阿碧格吸引住了,同情地)瑪麗·沃倫,你在對她施展妖術嗎?你
在撒出你的精靈鬼怪嗎?

▲瑪麗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聲,開始往外跑。普洛克託一把揪住她。

瑪麗·沃倫:(幾乎癱倒在地)放我走,普洛克托先生,我不能,我不能——

阿碧格:(呼天搶地)噢,主啊,趕走這個鬼怪吧!

▲普洛克托未加猶豫,也沒讓人提防,倏地竄到阿碧格身前,揪住她的頭髮,
把她壓跪在地。她疼得直嚎叫。丹佛斯震驚地喊道:「你要幹什麼?」哈桑和
巴里斯也在喊,「放開你的手!」其間還夾雜著普洛克托咆哮的嗓音

普洛克托:你居然還有臉求上帝!婊子!臭婊子!

▲哈里克把普洛克托從她身上揪開。

哈里克:約翰!

丹佛斯:你這個傢伙!你在說什麼——

普洛克托:(喘咻咻地,而且痛苦地)她是個婊子!

丹佛斯:(驚呆)你指控——?

阿碧格:丹佛斯先生,他在血口噴人!

普洛克托:瞧她那副德性樣兒!現在她又想拿嚎叫來中傷我,可是——

- 100 -

丹佛斯:你得拿出證據來!這事可不容輕易就放過去!

普洛克托:(渾身戰栗,精神崩潰)我了解這個小娘們儿,先生,我太了解她
啦。

丹佛斯:你——你莫非是個犯了姦淫罪的好色之徒?

法蘭⻄斯:(驚恐)約翰,這你可不能隨便瞎說——

普洛克托:唉,法蘭⻄斯,我眞巴不得你多存點壞心眼才能了解我! (對丹佛
斯)一個人是不會輕易給自己臉上抹黑的,這一點您想必理解。

丹佛斯:(驚呆)在——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

普洛克托:(聲調近乎嘶啞,滿面羞愧)就在合適的地點——我那牲口棚裡。
自從我那天夜裡最後一次找樂子,至今已經過去八個月了。她當初
一直在我家裡伺候我,先生。 (他抿緊嘴唇,免得哭出末)一個
人想像主睡著了,可是主明察秋毫,我現在可明白了。我請求您,
先生,請求您——看淸她是個什麼貨色。我的老婆,我那親愛而善
良的妻子,後來很快就把她辭掉,轟出大門去了。她啊,一直就是
個喜好虛榮的小娘們儿,先生——(他情不自禁)閣下,寬恕我,
寬恕我吧。 (他自艾自怨,轉身不敢正視總督。過了片刻,他喊
叫起來,好像這是他把話和盤托出的唯一辦法)她想在我老婆的墳
前同我跳舞歡樂!她眞會那樣幹,因為我體貼過她。求主幫助我,
我動了邪念,那種勾當有一種默契,可是這純粹是婊子的報復,您
應當看淸這一點,我完全由您來處置我,我相信您現在一定看淸事
實眞相啦。

丹佛斯:(驚嚇得面色蒼白,轉向阿碧格)孩子,這件事情的情節你有什麼否
認的地方嗎?

阿碧格:非要我回答不可,那我就走,再也不回來!

▲丹佛斯好像舉棋不定。


- 101 -
普洛克托:我給我的名譽製作了一口喪鐘!我給自己的好名聲敲響了喪鐘——
您會相信我的,丹佛斯先生!我的老婆是淸白無辜的,只不過她瞧
見個婊子就能一眼把她認出來!

阿碧格:(朝丹佛斯走去)您在給我什麼眼色看? (丹佛斯答不上話來)我不
要看這種眼色! (她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丹佛斯:站住! (哈里克向前攔住她。她驀地站住,兩眼爆出怒火)巴里斯先
生,到法庭裡去把普洛克託大嫂帶進來。

巴里斯:(反對)閣下,這全是——

丹佛斯:(厲聲對巴里斯)帶她進來!這裡說過的話,一句也不要跟她講。進
來的時候,先敲下門。 (巴里斯下)現在咱們就要弄個水落石出
了。 (對普洛克托)你說你的老婆是個誠實的女人。

普洛克托:對,先生。她平生從來也沒撒過一句謊。有人不會唱歌,有人不會
哭,我的老婆不會撒謊。這是我花了很大代價才知道的,先生。

丹佛斯:她把這個姑娘轟出你的家門,是把她看成一個娼妓嗎?

普洛克托:是,先生。

丹佛斯:知道她是個婊子嗎?

普洛克托:沒錯兒,先生。她知道她是個婊子。

丹佛斯:那好。 (對阿碧格)孩子,她要是眞對我說因為你不守本份而把你轟
走的,那就願主憐憫你! (敲門聲。他衝門口說)等一等! (對阿
碧格)轉過身去,轉過身去。 (對普洛克托)你也轉過身去。 (兩
人都扭身——阿碧格氣得故意慢吞吞地轉)現在你們倆都不許回身面
對普洛克託大嫂。這屋子裡的人誰也不許插一句嘴,誰也不許表態對
還是不對。 (他衝門口喊道)進來! (門啟。伊麗莎白隨同巴里斯
進來。巴里斯從她身旁走開。她獨自站在那裡,目光尋找普洛克托)
契佛先生,把證詞準確無誤地記錄下來,準備好了嗎?

契佛:準備好了,先生。


- 102 -
丹佛斯:過來,太太。 (伊麗莎白向他走去,同時朝普洛克託後背瞥一眼)不
許看你的丈夫,只准瞧著我的眼睛。

伊麗莎白:(輕聲她)遵命,先生。

丹佛斯:我們了解到你前一陣子辭去了你的女傭人阿碧格·:威廉斯。

伊麗莎白 是有這麼回事,先生。

丹佛斯:為了什麼原因辭掉她的? (稍停,伊麗莎白想瞧一眼普洛克托)只許
看著我的眼晴,不許瞧你的爺們儿。憑你的記憶回答我,無須乎別人
幫忙,你幹嘛要辭掉阿碧格·威廉斯?

伊麗莎白:(不知說什麼好,覺出情況不妙,潤濕嘴唇以拖延時間)她——她
叫我不滿意。 (停頓)也叫我丈夫不稱心。

丹佛斯:哪方面叫你不滿意?

伊麗莎白:她嘛——(她瞥視普洛克托尋求暗示)

丹佛斯:太太,瞧著我! (伊麗莎白照辦)她邋裡邋遢嗎?偷懶嗎?她惹了什
麼麻煩?

伊麗莎白:閣下,我——我那會兒病了。而且我——我丈夫是個憨厚的正派
人。他從來沒有像有些人那樣喝得醉醺醺的,也沒有在遊戲台上轉
銅子兒浪費時間,他總是在幹活。可是在我病中——您知道,先生,
我自從生了上一個孩子以後就一直病病歪歪,我覺得我發現他對我
有點冷淡。而這個丫頭——(她轉向阿碧格)

丹佛斯:瞧著我。

伊麗莎白:是,先生,阿碧格?威廉斯——(她頓住了)

丹佛斯:阿碧格?威廉斯怎麼了?

伊麗莎白:我居然以為他喜歡阿碧格。所以有一天晚上我想必是暈了頭,就把
她轟出大門去了。


- 103 -
丹佛斯:你丈夫——眞的對你冷淡了嗎?

伊麗莎白:(痛苦地)我丈夫——是個好人,先生。

丹佛斯:那他沒有對你冷淡。

伊麗莎白:(又開始瞥視普洛克托)他——

丹佛斯:(伸手去扶正她的臉,接著說)瞧著我!據你所知,約翰?普洛克託有
沒有犯過姦淫罪? (她進退兩難,說不出話未)回答我的問題!你
丈夫是不是一個好色之徒!

伊麗莎白:(輕聲說)不是,先生。

丹佛斯:警⻑,把她帶出去。

普洛克托:伊麗莎白,說實話吧!

丹佛斯:她己經說了,把她帶出去!

普洛克托:(喊道)伊麗莎白,我己經坦白了!

伊麗莎白:噢,上帝! (門在她身後關上了)

普洛克托:她只想維護我的名譽呵!

赫爾:閣下,這不過是句合乎情理的謊話,我請您就到此為止吧,免得又要判
一個人的罪!我不能對這再昧著良心不管了——私人報復正通過這種作
證在加緊活動吶!這人從一開始就讓我覺得他是誠實可信的。我對天發
誓,我現在相信他,我請您把他的老婆叫回來,然後我們——

丹佛斯:她一句姦淫罪也沒提,證明這人撒了謊!

赫爾:我相信他! (指著阿碧格)這個女孩卻一直叫我覺得假模假式的!她曾
經——

▲阿碧格突然衝著天花板尖聲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 104 -
阿碧格:別下來!滾開!滾開!

丹佛斯:怎麼回事,孩子? (阿碧格驚惶失措,恐懼地指著房梁,慢慢抬起她
那雙驚呆的眼睛——其他幾個姑娘的神情跟她一樣——接著哈桑、赫
爾、普特南、契佛、哈里克和丹佛斯也都朝上瞧)那兒有什麼?
(他把視線從天花板那兒移下來,這時顯得驚嚇不已,聲調也透著緊
張)孩子! (阿碧格呆若木雞——她跟其他姑娘一齊張著大嘴哭泣,
呆視著房梁)姑娘們!你們幹嗎——?

梅喜·劉易斯:(指著上方)它在樑上吶!椽木後頭!

丹佛斯:(朝上瞧)哪兒?

阿碧格:你幹嘛——? (她喘不過氣來)你幹嗎來,黃鷹鳥?

普洛克托:哪兒有鳥?我沒看見什麼鳥!

阿碧格:(衝著房梁)我的臉蛋兒?我的臉蛋兒?

普洛克托:赫爾先生——

丹佛斯:安靜!

普洛克托:(對赫爾)您看見鳥了嗎?

丹佛斯:安靜!

阿碧格:(衝著大樑,眞的跟那隻「鷹鳥」談起話來,彷彿想說服它別襲擊她似
的)可我的臉蛋兒是主造的啊,你不能撕我的臉蛋兒,忌妒可是項大
罪,瑪麗。

瑪麗·沃倫:(一躍而跪,怵怵怛怛地央求)阿碧!

阿碧格:(沒受干擾,繼續對「鷹鳥」說)噢,瑪麗,魔鬼的妖術叫你換了模
樣。不,我不能,我不能不說,我是在給上帝行道啊。

瑪麗·沃倫:阿碧,我在這兒吶!


- 105 -
普洛克托:(狂怒地)她們又在弄虛作假,丹佛斯先生!

阿碧格:(這當兒朝後退一步,好像害怕那隻鷹鳥頃刻之間就會猛撲下來似
的)噢,瑪麗!請你別撲下來!

蘇珊娜·瓦爾考特:她的爪子,她伸開爪子啦!

普洛克托:撒謊,撒謊。

阿碧格:(更朝後退,兩眼盯住房梁)瑪麗,別傷害我啊!

瑪麗·沃倫:(對丹佛斯)我沒有傷害她!

丹佛斯:(對瑪麗·沃倫)那她為什麼有這種幻覺呢?

瑪麗·沃倫:她啥也沒看見啊!

阿碧格:(這當兒盯視著前方,好像受了催眠,惟妙惟肖地模仿瑪麗·沃倫的喊
聲)她啥也沒著見啊!

瑪麗·沃倫:(央求道)阿碧,別這樣啦!

阿碧格:和所有的姑娘 (個個變得癡呆)阿碧,別這樣啦!

瑪麗·沃倫:(對眾姑娘)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吶!

姑娘們: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吶!

丹佛斯:(驚嚇地)瑪麗·沃倫!快從她們身上收回你放出去的精靈鬼怪!

瑪麗·沃倫:丹佛斯先生!

姑娘們:(打斷她的話)丹佛斯先生!

丹佛斯:你有沒有勾結魔鬼,勾結了沒有?

瑪麗·沃倫:壓根兒也沒有,壓根兒也沒有!


- 106 -
姑娘們:壓根兒也沒有,壓根兒也沒有!

丹佛斯 (越來越歇斯底里)那她們幹嘛光重複你的話?

普洛克托:給我一條鞭子—— 我來結束這場鬼把戲!

瑪麗·沃倫:她們在鬧著玩兒吶,她們——!

姑娘們:她們在鬧著玩兒吶!

瑪麗·沃倫:(歇斯底里地轉向她們,跥腳)阿碧,別來這一套啦!

姑娘們:(一齊跥腳)阿碧,別來這一套啦!

瑪麗·沃倫:別裝啦!

姑娘們:別裝啦!

瑪麗·沃倫:(舉起拳頭,盡量大聲喊)我說別再耍這種鬼把戲啦! !

姑娘們:(一齊舉起拳頭)我說別再耍這種鬼把戲啦! !

▲瑪麗·沃倫徹底六神無主了,漸漸讓阿碧格——和其他姑娘們——那種堅定不
移的信念整垮了,抽抽噎噎地哭起來,軟弱無力地低舉著手,別的姑娘們也
都仿效她哭起來。 ¨

丹佛斯:前不久你自己受到折磨,現在倒好像你在折磨別人啦,你是從哪兒得
到這種魔力的?

瑪麗·沃倫:(盯著阿碧格)我——我沒有什麼魔力。

姑娘們:我沒有什麼魔力。

普洛克托:她們在欺騙您,先生!

丹佛斯:你為什麼過了兩個禮拜又翻案呢?你見過魔鬼沒有?

赫爾:(指著阿碧格和其他姑娘們)您不能相信她們!

- 107 -

瑪麗·沃倫:我——

普洛克托:(發覺她洩氣了)瑪麗,上帝懲罰所有說謊的人!

丹佛斯:(緊逼地)你見過魔鬼沒有,你跟撒旦魔王勾結過沒有?

普洛克托:上帝懲罰所有說謊的人,瑪麗!

▲瑪麗嘟嚷了幾句,兩眼盯著阿碧格,後者一直在仰著脖子瞧樑上那隻「鷹
鳥」。

丹佛斯:我沒聽淸你的話,你說什麼? (瑪麗又嘟嚷了幾句)你是坦白呢,還
是打算受絞刑! (他粗魯地撥轉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著他)你知道
我是誰嗎?我告訴你說,你要是不向我坦白交待,就得受絞刑!

普洛克托:瑪麗,記住拉裴爾天使的話——多行善事,於你——

阿碧格:(指著上空)翅膀!她張開翅膀啦!瑪麗,請你,別;別——!

赫爾:我什麼也沒看見,閣下!

丹佛斯:你招不招認這種魔力! (他和瑪麗的臉只相隔一英寸)說!

阿碧格:她要下來啦!她在樑上走吶!

丹佛斯:你說不說!

瑪麗·沃倫 (恐懼地呆視)我沒法兒說!

姑娘們:我沒法兒說!

巴里斯:把魔鬼轟走!盯著他的臉!用腳狠狠踩他!我們會搭救你,瑪麗,只
要站穩腳跟,決不向他屈服——

阿碧格:(朝上看)當心啊!她下來啦!


- 108 -
▲她和別的女孩都摀住眼睛,朝一面牆那邊奔去。這當兒,她們好像給硬擠在
一個角落裡似的,放聲尖叫;瑪麗似乎受了感染,也張嘴跟她們一塊兒呼叫
起來。阿碧格和別的女孩漸漸散開,只剩下瑪麗一人還站在那兒,抬頭仰望
那隻「鷹鳥」,瘋狂地尖叫。大家觀望著她,讓她這種明顯的神經發作嚇呆
了,普洛克托朝她走去。

普洛克托:瑪麗,告訴總督她們在搞什麼——(他話還沒說完,可她一看到他
走過來,便飛快地躱開,恐怖地尖叫

瑪麗·沃倫:別碰我——別碰我! (那些姑娘一聽到這話,都在門口站住)

普洛克托:(吃驚地)瑪麗!

瑪麗·沃倫:(指著普洛克托)你是魔鬼差來的人!

▲這話叫他驀地站住了。

巴里斯:讚美主!

姑娘們:讚美主!

普洛克托:(愣住了)瑪麗,怎麼你——?

瑪麗·沃倫:我不跟你一塊兒讓人絞死!我敬愛主,我熱愛主!

丹佛斯:(對瑪麗)他支使你給魔鬼幹活嗎?

瑪麗·沃倫:(歇斯底里地指著普洛克托)他天天夜裡來找我,叫我簽,簽——

丹佛斯:簽什麼?

巴里斯:在魔鬼簿子上簽字嗎?他來的時候帶著一本冊子嗎?

瑪麗·沃倫:(歇斯底里地指著普洛克托,非常懼怕他)籤上我的名字,他要我
簽名。 「如果我的老婆給絞死,」他說,「我就把你宰了!咱們得一
塊兒去推翻那個法庭。」他就是這樣說的!

▲丹佛斯的腦袋猛地扭向普洛克托,神色十分驚惶。

- 109 -

普洛克托:(轉身求助於赫爾)赫爾先生!

瑪麗·沃倫:(開始啜泣)他每天夜裡都把我叫醒,兩隻眼睛象燒紅了的炭火,
用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只好簽字,簽字……

赫爾:閣下,這孩子瘋了!

普洛克托:(這當兒,丹佛斯張著大眼緊盯著他)瑪麗,瑪麗!

瑪麗·沃倫:(沖他尖叫)不,我敬愛主,我不再跟你走那條歪道啦。我熱愛
主,我感謝主。 (她一邊哭,一邊朝阿碧格奔去)阿碧,阿碧,
我再也不傷害你啦! (大家都觀望著,阿碧格顯得無比仁慈,湊
過去把哭哭啼啼的瑪麗摟在懷裡,然後抬頭瞧著丹佛斯)

丹佛斯:(對普洛克托)你到底是個什麼玩藝兒? (普洛克托怒不可遏,說不
上話來)你勾結反基督的惡勢力,對不對?你那套魔法我都領教過
了,賴也賴不掉啦!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先生?

赫爾:閣下——

丹佛斯:我不想再聽你說什麼,赫爾先生! (對普洛克托)你現在願意交待自
己和魔鬼同流合污呢,還是死心塌地地繼續效忠魔鬼?你打算怎麼
樣?

普洛克托:(簡直氣瘋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說——我說——上帝可眞的
死嘍!

巴里斯:聽他說的,聽他說的什麼話!

普洛克托:(神經質地狂笑一陣,接著說)烈火呵,烈火燃燒起來囉!我聽見
撒且魔鬼咔咔的腳步聲,我看到他那張骯髒不堪的臉,那可是一張
⻑得跟你我一模一樣的醜惡嘴臉。丹佛斯!這熊熊烈火是給那些在
一項擺脫人們愚昧無知的莊嚴事業前畏縮退卻的人準備的,他們就
像我曾經畏縮過那樣,就像你們的黑心眼裡現在明明知道這是一場
騙局卻畏縮退卻那樣——上帝特別要懲罰我們這樣的敗類,我們要
受到烈火的焚燒,我們要一塊兒受到烈火的焚燒呵!


- 110 -
丹佛斯:警⻑!把他和考萊都給我抓起來!

赫爾:(穿過人群,朝門口走去)我不同意這種審判程序!

普洛克托:你們在把上帝揪下來,而把一個婊子捧上天呵!

赫爾:我不同意這種審判程序,我退出這個法庭! (他走出去,把門在他身後
砰地一聲關上)

丹佛斯:(氣急敗壞地喊他)赫爾先生!赫爾先生!

  落幕
 

- 111 -
第四幕

▲那年秋天,薩勒姆監獄裡的一間牢房。

▲後牆有一扇帶鐵欄杆的高窗戶,旁邊有一扇挺沉的大門。沿牆放著兩條⻑板
凳。

▲這地方要沒有從鐵欄杆漏進來一點月光,就眞是漆黑一團。牢房裡顯得空空
洞洞。少頃,從牆外的一條走廊里傳來腳步聲和開鎖聲,接著門打開了。哈
里克警⻑提著一盞燈籠進來。

▲他差不多喝醉了,步履沉重。他走到一張⻑凳前,用胳膊肘兒輕推上面的一
堆破衣爛衫。

哈里克:薩拉,醒醒!薩拉·古德! (接著又朝另一張⻑凳走去)

薩拉·古德:(衣衫襤褸,爬起來)噢,陛下!快醒醒,快醒醒!蒂圖芭,他來
了,魔王陛下來了!

哈里克:到北邊那間牢房裡去,這裡現在另派用場。 (他把燈籠掛在牆上。蒂
圖芭坐起來)

蒂圖芭:我看他不像陛下,倒像警⻑大人。

哈里克:(取出一瓶酒)你們倆趕快走開,把這兒騰出來。

▲他喝酒,薩拉·古德湊過來,瞧瞧他的臉。

薩拉·古德:哦,敢情是您,警⻑大人!我還當魔鬼找我們倆來了,能讓我來口
酒再遠走高飛嗎?

哈里克:(把酒瓶遞給她)你們倆要上哪兒呀,薩拉?

蒂圖芭:(薩拉在仰脖喝酒)我們到巴巴多斯去,魔鬼一會兒就把羽毛和翅膀
捎來。

哈里克:眞的嗎?那我祝你們鵬程萬里,幸福愉快。

- 112 -

薩拉·古德:我們倆化成一對靑鳥朝南飛去!嗯,這可是個了不起的脫胎換骨
哩,警⻑大人! (她又舉起酒瓶喝起來)

哈里克:(從她嘴邊把酒瓶奪過來)你最好還是把這玩藝兒還給我吧,要不然
你就甭想飛起來了。走吧。

蒂圖芭:警⻑大人,要是您也想到那邊去,我可以替您跟他說說情看。

哈里克:這我不會拒絕的,蒂圖芭,呆會兒天一亮,飛往地獄倒挺合適。

蒂圖芭:哎呀,巴巴多斯可不是地獄。魔鬼在巴巴多斯是個挺快活的人,他在
巴巴多斯又唱歌又跳舞,這都是因為你們這兒的人——你們這夥人把
他惹火了,這個地區對那個老小子來說也太寒冷了,他的魂靈在馬薩
諸塞州都給凍僵啦,可他在巴巴多斯還是溫柔得很——(從外面傳來
一陣牛吼聲,蒂圖芭跳起來,衝窗口喊道)唷,大人!他來了,薩
拉!

薩拉·古德:我在這兒吶,陛下! (她倆連忙收拾她們的破爛兒,衛兵霍普金
斯上)

霍普金斯:副總督到。

哈里克:(揪著蒂圖芭)走吧,走吧。

蒂圖芭:(反抗他)不,他是來找我的。我要回老家去!

哈里克:(把她揪向門口)那不是撒旦魔王,只是一頭還有不少奶的可憐的老
⺟牛。走吧,出去吧!

蒂圖芭:(衝窗口喊道)帶我回老家去吧!帶我回老家去吧!

薩拉·古德:(跟在叫喊的蒂圖芭身後,走出去)蒂圖芭,告訴他我這就來了!
告訴他薩拉·古德也來了!

▲蒂圖芭在外面走廊裡喊道,「帶我回老家去吧,魔鬼!魔鬼帶我回老家去吧!
另外傳來霍普金斯轟她朝前走的聲音。哈里克轉回來,開始把破爛兒和爛草
推向旮旯。他一聽到腳步聲。立刻轉過身末,丹佛斯和哈桑法官走進來。他

- 113 -
倆為了抵禦嚴寒穿著厚大衣,戴著帽子。契佛跟隨在後,手裡拎著一個公文
投遞箱和一個裝文具的扁平木盒。

哈里克:早安,大人。

丹佛斯:巴里斯先生在哪兒?

哈里克:我這就去喊他進來。 (他朝門口走去)

丹佛斯:警⻑。 (哈里克站住)赫爾牧師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

哈里克:我想是快半夜的時候吧。

丹佛斯:(疑慮地)他到這裡來幹什麼?

哈里克:他是來探訪那些要給處死的犯人,大人。他還跟他們一塊兒祈禱,眼
下他在跟諾斯大娘談話吶,巴里斯也跟他在一塊兒。

丹佛斯:赫爾那個傢伙可沒有資格進來,警⻑,你幹嘛放他進來?

哈里克:噢,是巴里斯先生命令我的,大人。我沒法拒絕啊。

丹佛斯:你喝酒了嗎,警⻑?

哈里克:沒有沒有,大人。夜裡冷得夠嗆,我這兒又沒有火。

丹佛斯:(克制自己的憤怒)去叫巴里斯先生進來。

哈里克:是,大人。

丹佛斯:這兒臭烘烘的,可眞叫難聞。

哈里克:我剛把犯人轟開,給您騰出地方來。

丹佛斯:當心別過度貪杯,警⻑。

哈里克:喳,大人。 (他等待別的吩咐,停留片刻。丹佛斯不滿意地轉身,不
再理他,哈里克於是走出去。稍停。丹佛斯站在那兒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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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桑:您可以問問赫爾,閣下,他最近一直在安道威鄉鎭講道,我對這事一點
也不感到奇怪。

丹佛斯:咱們說定了,別提安道威。巴里斯也跟他一塊兒祈禱,這才是件怪
事。(他拳攏兩隻手,用嘴哈氣暖和暖和,向窗口走去,朝外看看)

哈桑:閣下,繼續讓巴里斯先生探訪犯人,我都懷疑是否明智。 (丹佛斯轉
身,感興趣地聽著)我有時覺得這個人最近瘋瘋癲癲。

丹佛斯:瘋瘋癲癲?

哈桑:昨天他從家裡出來,我赶巧碰見他,就向他道個早安可他沒答理我,哭
哭啼啼地繼續走他的路。我覺得老鄉們看到他情緒這樣不穩定,實在不
太妙。

丹佛斯:沒準兒他有什麼傷心事。

契佛:(跥著兩腳,免得發麻)我想大概是因為⺟牛的事,先生。

丹佛斯:⺟牛?

契佛:如今公路上到處流浪著⺟牛,因為它們的主人都給關進了監牢。這些牛
現在到底該歸誰,意見不一致。我知道巴里斯先生昨天一整天都在跟老
鄉們爭論——先生,為了這些牛,惹出了一場大糾紛,這叫他傷心落
淚,先生,人世間總會有人為爭論而落淚的。 (他聽見走廊裡有人走過
來的聲音便轉身去聽,哈桑和丹佛斯也那樣做。巴里斯進來,丹佛斯抬
頭看他。他穿著厚大衣,面容憔悴,驚惶失措,直出汗)

巴里斯:(立刻對丹佛斯說)哦,早安,先生,謝謝您來了,我很抱歉這麼早
就把您攪醒。早安,哈桑法官。

丹佛斯:赫爾牧師沒有權利進入這個——

巴里斯:閣下,等一等。 (他急忙走回去把門關上)

哈桑:你留下他單獨跟犯人在一起嗎?


- 115 -
丹佛斯:他在這兒乾什麼?

巴里斯:(祈禱似地合攏雙手)閣下,聽我說,這是天意。赫爾牧師是回來規
勸呂蓓卡?諾斯悔悟,回到上帝這邊來。

丹佛斯:(驚訝地)他勸她懺悔嗎?

巴里斯:(坐下)您聽我說。呂蓓卡自從給關在這裡,三個月來一句話也沒跟
我說過。而現在她居然肯跟赫爾牧師坐在一道,再加上她的妹妹啦,
瑪莎·考萊啦,和另外兩三個女人。他說服她們,勸她們懺悔自己的罪
惡,挽救她們。

丹佛斯:嘔——這確實是天意,她們給感化了嗎?

巴里斯:還沒有哪,還沒有哪。不過我早就想請您大駕光臨一趟,先生,我們
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把她們都……這是不是明智。 (他沒敢往下
說)我早就想提個問題,先生,我希望您不至於——

丹佛斯:巴里斯先生,有話就說吧,什麼事叫你這樣心神不定,吞吞吐吐的?

巴里斯:有一件事,先生,法庭——法庭必須認眞加以對待。那就是我的侄女
阿碧格,先生——她不見了,忽然沒影兒了。

丹佛斯:沒影兒了?

巴里斯:這個禮拜以來,我原想早點把這件事向您報告,可是——

丹佛斯:為什麼不呢?她失踪有多久了?

巴里斯:今天是第三個夜晚。您知道,先生,那天她跟我說她要到梅喜·劉易斯
那裡去過一夜。第二天,她沒回來,我就派人到劉易斯先生家去打聽
一下。可是劉易斯先生說梅喜前一天晚上對他說她到我家來過一夜
了。

丹佛斯:這麼一說,她倆都沒影兒了?

巴里斯:(懼怕地)都沒影兒了,先生。


- 116 -
丹佛斯:(震驚地)我派一隊人去找。她倆可能在哪兒?

巴里斯:閣下,我想她倆搭船溜了。 (丹佛斯目瞪口呆)我女兒告訴我她上禮
拜就听見阿碧格和梅喜一直在談什麼船啊船的,今天夜裡,我又發現
我的——我的保險箱也給撬開了。 (他摀住眼睛,不讓眼淚淌下來)

哈桑:(驚訝地)她偷走了你的財物嗎?

巴里斯:三十一鎊全抄走了,我現在一貧如洗摟。 (他摀住臉,哽咽起來)

丹佛斯:巴里斯先生,你可眞是個沒頭腦的大笨蛋! (他一邊深感憂慮地踱
步,一邊思索)

巴里斯:閣下,您責怪我也沒用。我萬沒想到她們會溜之大吉,除非她們害怕
再在薩勒姆呆下去。 (他在辯解)請您注意,先生,阿碧格十分了
解鄉鎭裡的情況,自從安道威那邊的消息傳到這邊來——

丹佛斯:安道威的情況已經有所改善。法庭在這個禮拜五就要回到那裡去恢復
審查。

巴里斯:這我完全相信,先生。可是這裡謠傳安道威發生了叛亂,而且——

丹佛斯:安道威沒有叛亂!

巴里斯:我告訴您這裡是怎樣傳說的,先生。他們說安道威的老鄉己經把法庭
的官兒轟跑了,不再搞什麼驅逐巫師的事啦。這裡有一派人正在散佈
這個消息;恕我直言,我擔心這裡也會發生暴亂。

哈桑:暴亂!可我只見老鄉們對每一次處決都表現得興高采烈,十分滿意啊。

巴里斯:哈桑法官——如今要處決的人可是另外一種人啦!呂蓓卡·諾斯可不是
布麗奇特那種女人,要知道布麗奇特跟比肖普私通了三年才同他結
婚。約翰·普洛克託也不是酗酒敗家的艾薩克·瓦德那路人。 (對丹佛
斯說)我如果說錯了,願受主的懲罰,閣下,這些人在鄉鎭裡仍然很
有威望,讓呂蓓卡站在絞刑架上向上蒼虞誠地祈禱,我擔心她會叫人
覺醒,對您採取報復行動。

哈桑:閣下,她被判定是個巫婆。法庭有——

- 117 -

丹佛斯:(十分憂慮,向哈桑揮一下手)別插嘴。 (對巴里斯)那你有什麼建
議?

巴里斯:閣下,我想對這些犯人暫緩執行死刑。

丹佛斯:不能緩期。

巴里斯:赫爾先生回來了。我想也許還有點希望——因為他如果哪怕能使其中
一名罪犯幡然悔悟,回到上帝這邊來,他的懺悔肯定會在公眾眼裡起
一種譴責其他犯人的作用,另外也就不會再有人對他們跟魔鬼勾結產
生懷疑了。可是用現在這種辦法,犯人們沒有一個懺悔,口口聲都說
無罪,這會使人們加倍懷疑,我們那種善良的目的也就淹沒在他們的
眼淚裡了。

丹佛斯:(考慮了一下,走向契佛)把犯人名單拿給我看著。

▲契佛打開公文投遞箱,尋找名單。

巴里斯:叫人沒法忘記的是,先生,我召集公眾宣布革除約翰·普洛克託的教籍
時,來聽的人還不滿三十個,我覺得這表明一種不滿情緒,而且——

丹佛斯:(審閱名單)不能緩期執行。

巴里斯:閣下——

丹佛斯:現在,先生——據你估計這些犯人當中有誰可能回到上帝這邊來?我
個人願意在黎明前盡力把他爭取過來。 (他把名單交給巴里斯,後
者只瞥了一眼)

巴里斯:到黎明前,時間未免太短了。

丹佛斯:我將盡力而為。你看他們當中誰最有希望?

巴里斯:(這時連名單也沒看一眼就顫悠悠地小聲說)閣下——一把匕首——
(他哽住了)

丹佛斯:你說什麼?

- 118 -

巴里斯:就在今天夜裡,我正從家裡開門出來——一把匕首從門框上面嗖地一
聲掉下來扎在地上。 (沉默。丹佛斯沒吭聲,吞下苦杯。巴里斯這
時喊道)您不能絞死這批犯人。我的處境十分危險,夜裡我都不敢出
大門啦!

▲赫爾牧師上。他們一時都默默地瞧著他。

▲他極為憂慮,精疲力盡,態度比往常更直率。

丹佛斯:祝賀你,赫爾牧師,看到你又回來幹你那出色的工作,我們大家都很
高興。

赫爾 (朝丹佛斯走去)您應該寬恕他們,他們至今不肯讓步。

▲哈里克上,聽候命令。

丹佛斯:(調解地)你理解錯了,先生,我不能寬恕他們,因為已經有十二個
人由於同樣的罪名而被處死了。這樣做是不公平的。

巴里斯:(懷著沉重的心情)呂蓓卡不願懺悔嗎?

赫爾:再過幾分鐘,太陽就要升起來了。閣下,我得需要更多的時間。

丹佛斯:聽我說,別再欺騙你自己了。我不會接受任何寬恕或者緩刑的請求。
不肯懺悔的人就得給絞死。如今已經處決了十二個人;這七個人的名
字也早已公佈出去了,全村老百姓都期望今天一淸早看到他們給處
死。現在突然緩期執行就說明我辦事不周,緩刑或者寬恕都會叫老鄉
對已經處死的那些人所犯的罪產生懷疑。我說出上帝的法律,就不會
再哼哼卿卿地破壞主的聲音,你如果害怕報復,我告訴你說——即便
有一萬人膽敢起來反抗這條法律,我也要把他們統統絞死,汪洋大海
的辛酸眼淚也溶化不了這條法規的決定。現在你應該像個男兒沒那樣
挺起腰板來協助我,因為上帝賦予你這個任務,你有責任來完成它。
你跟他們都談過話了嗎,赫爾先生?

赫爾:除了普洛克託之外,別人都談過了。他給關在地牢裡。

丹佛斯:(對哈里克)普洛克托現在表現得怎麼樣?

- 119 -

哈里克:他就像個了不起的人物那樣成天價坐著;除了有時吃點東⻄之外,您
簡直摸不淸他是不是還活著。

丹佛斯:(思考片刻)他的老婆——伊麗莎白現在懷著孕,表現一定還好吧。

哈里克:還可以,大人。

丹佛斯:你有什麼主意,巴里斯先生?你對這人比較了解,讓他的老婆出面來
感化他,有沒有這個可能?

巴里斯:有這個可能,先生。三個月來他一直沒見到他的老婆,我應該把她叫
出來。

丹佛斯:(對哈里克)普洛克托還是那樣死硬嗎?他又動手打你沒有?

哈里克:打不成啦,大人,現在用鏈條把他鎖在牆角里了。

丹佛斯 (思考後)先把普洛克託大嫂帶到我這兒來。然後再把普洛克托押上
來。

哈里克:是,大人。 (哈里克下。沉默)

赫爾:閣下,您如果延期一個禮拜再執行,並且貼出佈告向鄉親們宣告您正在
力爭他們懺悔,這會表明您為人仁慈而並非退縮。

丹佛斯:赫爾先生,上帝沒有授權給我要像約書亞①那樣制止太陽升起來,所
以我不能製止對他們的處罰,而只能完成。

赫爾:(更強硬起來)您要是認為主希望您挑起叛亂,丹佛斯先生,那您可就
大錯特錯了!

丹佛斯:(當即地)你聽見鄉鎭裡有人在談造反嗎?

赫爾:閣下,現在到處是挨家流竄的孤兒,沒人餵養的牲口在公路上吼叫,處
處瀰漫莊稼腐爛的臭味兒,誰也不知道婊子什麼時候一叫喚就會叫他喪
命——而您還在①約書亞,《聖經》中繼摩⻄之後的猶太人首領,曾藉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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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神威制止日月停止運行一日,以殲滅亞摩利人。懷疑是不是眞有人
在談造反?您眞應該納悶兒他們怎麼沒有放火燒毀您的州府!

丹佛斯:赫爾先生,你這個月是不是在安道威佈道?

赫爾:感謝主,安道威的老百姓不需要我了。

丹佛斯:你叫我納悶兒,先生,你幹嘛要回到這裡來?

赫爾:咦,理由太簡單了,我是來幹魔鬼的勾當啊。我是來勸告基督徒該撒
謊,弄虛作假啊。 (他那股嘲諷的語調弱下來了)我對一些人的屈死負
有責任!您沒有看出我對一些人的屈死該負責嗎! !

巴里斯:噓! (因為他聽見了腳步聲,大家都面對那扇牢門。哈里克把伊麗莎
白帶進來。她帶著沉重的手鑄,哈里克給她解下末。她削瘦,面色蒼
白,衣服骯裡骯髒。哈里克又走出去)

丹佛斯:(頗有禮貌地)普洛克託大嫂。 (她沉默不語)我希望你的身體還好
吧。

伊麗莎白:(提醒似地)還得有六個月我才生吶。

丹佛斯:請儘管放心,我們不是來要你這條命的。我們——(不知怎樣向她提
出請求,因為他一向不屑於這種事)赫爾先生,還是你跟這個女人說
說吧。

赫爾:普洛克託大嫂,天一亮,您的丈夫就要給處決啦。

▲停頓。

伊麗莎白:(輕聲地)這我聽說了。

赫爾:您知不知道我跟這個法庭沒有什麼關聯? (她好像有點懷疑)我是自願
到這裡來的,普洛克託大嫂。我想拯救您的丈夫,因為他要是給處決
了,我就把自己看成是謀殺他的一名兇手。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伊麗莎白 你要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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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普洛克託大嫂,這三個月以來我就像我們的主那樣走進了一片蠻荒野
地,尋求基督徒應走的一條道。一個勸人撒謊的牧師,主會加倍處罰他
的。

哈桑:不是撒謊,您不能說那是撒謊。

赫爾:就是撒謊!那些犯人個個淸白無辜!

丹佛斯:我不想再聽這種話!

赫爾:(繼續對伊麗莎白說)我希望您不要像我那樣錯誤地理解自己的責任。
我來到這個鄉鎭,就像一個新郎來到他最心愛的人兒家裡一樣,帶來的
禮物是至高無上的宗教,還帶來了神聖法律的眞正光環;可是我滿懷信
心地一撫摸什麼,什麼就立刻死去;我那虞誠的目光轉向哪裡,哪裡就
鮮血橫流。警惕啊,普洛克託大嫂——信仰如果帶來了鮮血,就不要再
堅信那種信仰。是那種錯誤的法律叫您白白犧牲性命。生命,大嫂,生
命是上帝最寶貴的恩賜,而原則,即使是光榮的原則,也不可以成為剝
奪人的生命的正當理由。大嫂,我請您勸說您的丈夫招認吧。就讓他說
謊好了,不要因此而怕上帝的審判,因為寧願讓上帝譴責他是個說謊的
人,也總比他為了自尊心而喪失自己的生命好。您能說服他嗎?我想別
人的話他都聽不進耳。

伊麗莎白:(輕聲她)我覺得這眞像魔鬼的詭辯。

赫爾:(絕望到極點)大嫂,在上帝的法律面前,我們人人都像豬一樣蠢呵!
我們沒法知道上帝的意志!

伊麗莎白:我沒法跟您爭論,我缺少這方面的知識。

丹佛斯:(走向她)普洛克託大嫂,我們把你叫來不是為了跟你鬥嘴。你心眼
裡就沒有一丁點兒作妻子的感情嗎?太陽一出來,他就要給處決啦。
你的丈夫,你明白嗎? (她光瞧著他)你怎麼說?想不想說服他?
(她默不吭聲)你難道是塊石頭嗎?我跟你說實話,大嫂子,我即使
沒得到其他證據說明你反常,你現在一雙不落淚的眼睛也足以說明你
把靈魂交給魔鬼啦!一隻大馬猴遇到這種災禍也會掉眼淚的!難道魔
鬼己經使你連憐憫的眼淚都耗乾了嗎? (她默不吭聲)把她押下
去。讓她跟她丈夫說話也得不出什麼好結果!


- 122 -
伊麗莎白:(輕聲她)讓我跟他說兩句話,閣下。

巴里斯:(滿懷希望)你能把他爭取過來嗎? (她猶豫不定)

丹佛斯:你能說服他,叫他懺悔,還是不能?

伊麗莎白:我啥也不敢保證。讓我跟他談談試試。

▲一陣響聲——石板地上拖曳的步履聲。他們都轉身瞧著門口。靜默片刻。哈
里克把普洛克托押來了。他帶著手銬,跟從前判若兩人,一臉絡腮鬍子,渾
身邋裡邋遢,兩眼好像結了一層網膜那樣朦朧。他在門口站住,瞥見伊麗莎
白。夫妻間交流一陣強烈的感情,這使旁人半晌沒有吱聲。赫爾顯然受到感
動,朝丹佛斯走去,跟他輕聲說話。

赫爾:閣下,就讓他倆單獨談談吧。

丹佛斯:(把赫爾厭煩地推開)普洛克托先生,獄方已經通知你沒有? (普洛
克托沉默不語,凝視著伊麗莎白)我看見天邊漸漸亮了,先生,你跟
你老婆商議一下吧,願主幫助你背離魔鬼。 (普洛克托沉默不語,
凝視著伊麗莎白)

赫爾:(輕聲地)閣下,讓——

▲丹佛斯從赫爾身邊一擦而過,朝門外走去,後者跟隨在後。契佛也站起來走
了,哈桑殿後隨下。接著哈里克也出去了。巴里斯在與普洛克托相隔一段安
全距離之外獻殷勤。

巴里斯:你要是想喝一杯蘋果酒,普洛克托先生,我相信我——

▲普洛克托回身冷冷地瞪他一眼,於是他止住了。接著他衝普洛克托舉起兩隻
手掌)主現在指引你。 (巴里斯下)

▲台上只剩下夫妻倆。普洛克托朝她走過去幾步,又站住了。他倆彷彿處在一
個令人昏眩的旋轉世界裡,超出憂傷的份兒。他好像向一個不那麼實在的形
體伸出手去,在撫摸到她的時候,他喉嚨裡輕輕發出一陣似笑非笑的詫異的
怪聲。他拍拍她的手。她也用雙手緊握他的手。隨後,她看到他軟弱無力地
坐下。她也面對著他坐下來。


- 123 -
普洛克托:胎兒好嗎?

伊麗莎白:在⻑個兒。

普洛克托:家裡兩個男孩子有消息嗎?

伊麗莎白:他們都還好,呂蓓卡家的薩繆爾在照顧他倆。

普洛克托:你沒見到他們嗎?

伊麗莎白:沒有。 (她感到內心一陣虛弱,連忙強打起精神來)

普洛克托:你眞了不起,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你——你受到嚴刑拷打了嗎?

普洛克托:受了。 (停頓。她不願讓自己淹沒在那種威脅她的汪洋大海裡)他
們現在要我的性命啦。

伊麗莎白:我知道。

▲停頓。

普洛克托:至今還沒有人招認吧

伊麗莎白:有好多人招認了。

普洛克托:誰?

伊麗莎白:據說己經有一百多人。巴拉德大娘啦,伊賽亞·古德堪啦,還有好多
別人。

普洛克托:呂蓓卡吶?

伊麗莎白:她沒有。她如今己經一隻腳踏進天堂,什麼也不能再傷害她啦。

普洛克托:詹理斯老頭兒呢?


- 124 -
伊麗莎白:你還沒聽說嗎?

普洛克托:我給關在地牢裡,什麼也聽不到。

伊麗莎白:詹理斯死了。

▲他難以置信地瞧著她。

普洛克托:他什麼時候給處死的?

伊麗莎白:(沉靜而具體她)他不是給絞死的。他閉口不答對他的指控,因為
他要是否認,他們必定絞死他,並且把他的財產拍賣掉,所以他拒
不回答。按照法律,他就是以一名基督徒的身份死去的,這樣他的
兒子就可以繼承他的農場。這是法律,因為他沒有回答那種指控是
否屬實,所以不能判定他是個巫師。

普洛克托:那他是怎麼死的?

伊麗莎白:(輕聲地)他們把他壓死的,約翰。

普洛克托:壓死的?

伊麗莎白:他們把大石頭壓在他的胸脯上,讓他坦白交待。

▲一想到老頭兒那股倔強的勁兒,不免漾出一絲微笑)

  聽說他只對他們說了一句話,「嗨,再往上加點分量!」就這樣活活給壓死
了。

普洛克托:(愣住了——勾起自己內心的痛苦)「再往上加點分量!」

伊麗莎白:嗯,詹理斯·考萊可是一位叫人肅然起敬的老大爺。

▲沉默。

普洛克托:(拿出極大的毅力說,但沒有怎麼瞧著她)我一直在想乾脆順他們
的心意,向他們交待算了。 (她毫無表情)我要是那樣做,你覺
得怎麼樣?

- 125 -

伊麗莎白:我不能說你對還是不對,約翰。

▲沉默。

普洛克托:(只問問罷了)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伊麗莎白:你怎麼做,我都同意。 (稍頓)我只希望你能活下來,約翰。這是
肯定的。

普洛克托:(沉默片刻,接著懷著一線希望)詹理斯的老伴兒呢?她招認沒
有?

伊麗莎白:沒有。

▲沉默。

普洛克托:這是一場欺詐,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怎麼?

普洛克托:我不能像一名聖徒那樣登上絞刑架。這是一場騙局。我不是那種
人。 (她沉默不語)我的誠實到了盡頭,伊麗莎白,我並不是個
十全十美的人。向他們撒這個謊,早就不算什麼墮落了,而且對誰
也不會有損害。

伊麗莎白:可是直到眼前你並沒有招認啊,這就說明你為人善良正派。

普洛克托:那隻是憤怒叫我保持沉默罷了,向狗撒謊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停
頓。他頭一次轉身面對著她)我請求你寬恕,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不該由我來寬恕,約翰,我——

普洛克托:我希望你能理解我這句話多少帶點誠意。讓那些從來沒撒過謊的好
人為了保全他們的靈魂,現在就死去吧。這一切對我來說,全都是
無謂的,自負蒙蔽不了上帝,也不能叫我的孩子逃脫這場災難。
(停頓)你說呢?


- 126 -
伊麗莎白:(一直抽抽噎噎,想哭出來)約翰,你要是不寬恕自己,我即使寬
恕你也沒用。 (這當兒他極為痛苦地把臉轉過去一點)那不是我
的靈魂,約翰,而是你的。 (他慢慢費勁地站起來,好像身子疼
痛似的,同時存搜索枯腸找話答复;她都快哭出來了)你只要確信
這一點就行了,因為我現在明白:你不管怎樣做,都是個正直善良
的人。 (他轉身,用他那疑惑而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她)這三個月
來我內心在反省,約翰。 (停頓)我也有自己的罪過。促使丈夫
另尋別歡是因為妻子冷冰冰。

普洛克托:(極為痛苦地)夠了,你別再往下說了!

伊麗莎白:(掏出心窩話)你應該了解我才好!

普洛克托:我不要聽!我早就了解你!

伊麗莎白:你把我的罪過也一攬子承擔下來了,約翰——

普洛克托:(痛苦地)沒有,我只承擔我自己的,我自己的!

伊麗莎白:約翰,我覺得自己是那麼平凡,那麼沒有樣兒,忠貞的愛情不可能
落在我的身上!我在吻你的時候,心裡還在猜疑,我從來不知道怎
樣表達愛情,我管的那個家是個冰涼的家! (哈桑上,她驚嚇地
閃避開)

哈桑:怎麼樣,普洛克托?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啦!

▲普洛克托轉向伊麗莎白,胸脯一起一伏,兩眼瞪視。她央求似地朝他走去,
嗓音發顫。

伊麗莎白:隨你的心願去做吧,但是不要讓任何人做你的審判員,天底下沒有
比你普洛克託本人更高的審判員啦!原諒我,約翰,原諒我——我
過去從來不知道人世間有這樣善良正直的品德! (她捂臉悲泣)

▲普洛克托把視線從她身上移向哈桑。他精神有點失常,嗓音瓮聲瓮氣。

普洛克托:我要活下去。

哈桑:(震驚而詫異)你準備懺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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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我不想死。

哈桑:(用神秘的聲調說)讚美主!這眞是天意! (他衝出大門,可以聽到他
在走廊裡的喊聲)他要懺悔啦!普洛克托要懺悔啦!

普洛克托:(大步走向門口喊道)你喊什麼? (他極端痛苦地轉向她)這簡直
是邪惡,是不是?邪惡。

伊麗莎白:(恐懼地啜泣)我不能說你對還是不對,約翰,我不能!

普洛克托:那該由誰來對我作出評斷。 (突然把十指交叉起來)上帝啊,約
翰·普洛克托是個什麼人,約翰·普洛克托是個什麼玩藝兒? (他像
頭野獸那樣晃動,怒火滿腔,乾著急地探索)我認為這樣做很誠
實,我想是的,我不是聖徒。 (他覺出她不承認這點似的,又沖
她厲聲道)讓呂蓓卡像個聖徒那樣升天吧,對我來說,那是欺詐!

▲從過道里傳來幾個人克制興奮的心情嘰嘰喳喳交談的聲音。

伊麗莎白:我不是評斷你的人,我不能充當那種角色。 (彷彿把他釋放了似
的)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普洛克托:你願意向他們撒這個謊嗎?說啊,願不願意? (她答不上來)不願
意。要是他們用火鉗燒你,你也不願意!這是邪惡。好啦,——這
是邪惡,我來幹!

▲哈桑和丹佛斯上,契佛、巴里斯和赫爾也隨後而進。他們進來得挺快而又有
條不紊,彷彿堅冰己破。

丹佛斯:(帶著十分寬慰和感恩的神情)光榮歸於主,伙計,榮耀歸於主,主
會為此而賜福給你的。 (契佛拿著筆、墨水和紙急忙朝⻑凳走去。
普洛克托瞧著他們)那麼,現在就懺悔吧。準備好了嗎,契佛?

普洛克托:(對他們這種效率不禁悚然)幹嗎要記下來?

丹佛斯:哎呀,很好地啟發啟發老鄉嘛,先生,我們要把它張貼在教堂大門
上! (急切地對巴里斯說)警⻑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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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斯:(跑到門口,沖走廊裡喊道)警⻑!快來!

丹佛斯:那麼,先生,為了照顧契佛先生記錄,請說得慢一點,簡明扼要些。
(他眞的開始向契佛口述,後者記錄在案)普洛克托先生,你平生見
過魔鬼嗎? (普洛克托咬緊牙關)說吧,老伙計,天邊已經亮了;
鄉親們都在絞刑架那兒等著吶,我會向他們宣布這個消息。你見過魔
鬼嗎?

普洛克托:見過!

巴里斯:讚美主!

丹佛斯:他來找你,向你提出什麼要求了? (普洛克托沉默不語。丹佛斯又提
醒道)他要求你在人間給他幹活嗎?

普洛克托:要求了。

丹佛斯:那你發誓為他效勞嗎? (呂蓓卡由哈里克攙扶進來,她幾乎走不動道
了,丹佛斯轉身沖她說)進來,進來,老婆子!

呂蓓卡:(一見到普洛克托,臉上露出喜色)餵,約翰!你還挺硬朗啊,呃?

▲普洛克托衝牆扭過臉去。

丹佛斯:勇敢點,伙計,勇敢點讓她親眼目睹你的好榜樣,也能回到上帝這邊
來。好好聽著,諾斯老太太!說下去,普洛克托先生。你發誓為魔鬼
效勞嗎?

呂蓓卡:(驚訝地)怎麼,約翰你!

普洛克托:(扭頭不看呂蓓卡,咬緊牙關說)發誓了。

丹佛斯:呃,老婆子,你想必看到現在再想隱瞞這場陰謀已經沒有什麼好處
了。你願不願意跟他一塊兒懺悔?

呂蓓卡:噢,約翰——主憐憫你!

丹佛斯:我說你願不願意懺悔,諾斯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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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蓓卡:哎呀,這是撒謊,這是撒謊,我怎麼能詛咒我自己呢?我不能,我不
能。

丹佛斯:普洛克托先生。魔鬼來找你,你有沒有看到呂蓓卡·諾斯跟他在一塊
兒? (普洛克托默不吭聲)得了,伙計,鼓起勇氣來——你有沒有看
到她跟魔鬼在一塊兒?

普洛克托:(聲音低得幾乎叫人聽不見)沒有。

▲丹佛斯這時覺出有點不對頭,瞥一眼約翰,走到桌前抄起一張紙——一張犯
人的名單。

丹佛斯:你有沒有看到她的妹妹瑪麗·伊斯蒂跟魔鬼在一起?

普洛克托:沒有,沒看見。

丹佛斯:(瞇起眼睛瞧著普洛克托)你有沒有看到瑪莎·考萊跟魔鬼在一起?

普洛克托:沒看見。

丹佛斯:(恍然大悟受了騙,慢慢放下那張名單)那你看見誰跟魔鬼在一塊
兒?

普洛克托:我啊,誰也沒看見。

丹佛斯:普洛克托,你認錯人啦。我可沒有被授權跟你作這項交易,拿你的生
命換取謊言。你一定看到有些人跟魔鬼在一起。 (普洛克託不吭
聲)普洛克托先生,如今已經有二十個人作證說看見這個老婆子跟魔
鬼在一塊兒了。

普洛克托:既然己經證實,幹嗎還非要我說不可?

丹佛斯:幹嘛還」非要」你說不可!怎麼,你要是靈魂里當眞滌蕩了對魔鬼的熱
愛,就應該高高興興講出來!

普洛克托:他們想如同聖徒那樣升天堂,我不想破壞他們的名譽。


- 130 -
丹佛斯:(疑惑地問)普洛克托先生,你認為他們眞像聖徒那樣升天嗎?

普洛克托:(避而不答)這個女人從來也沒認為她給魔鬼當過差。

丹佛斯:聽著,先生,我覺得你搞錯了你在這兒的責任了。她怎樣認為,根本
沒多大關係——人家指控她邪惡地謀殺小孩,指控你撒出精靈鬼怪威
脅瑪麗·沃倫。這裡爭論的是你的靈魂,先生,除非你能證明你的靈魂
純潔,否則的話,你就不能活在一個信仰基督教的國家裡。現在,你
願不願意告訴我什麼人同你一齊陰謀勾結魔鬼? (普洛克托:不吭
聲)據你所知,呂蓓卡·諾斯有沒有——

普洛克托:我只能交待自己的罪惡;我不能瞎咬別人。 (憤怒地喊道)我不會
血口噴人!

赫爾:(立即對丹佛斯說)閣下,他自己已經懺悔也就夠了。讓他簽名,簽個
名吧。

巴里斯:(狂熱地)這可幫了個大忙,先生。他的名字很有影響,普洛克托懺
悔了,這會打動老百姓的心,我請您就讓他簽字吧。太陽馬上就要出
來啦,閣下!

丹佛斯:(考慮片刻,接著不甚滿意地)好吧,那你就在你的證言書上簽個名
吧。 (對契佛)交給他。 (契佛拿著那份懺悔書和一管筆,走向普
洛克托。普洛克託不看那張紙)得啦,伙計,簽吧。

普洛克托:(朝那份懺悔書瞥一眼)你們都當了見證人——也就夠了。

丹佛斯:你不想簽?

普洛克托:你們都己經親眼見證了,幹嗎還要這個手續呢?

丹佛斯: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先生,你要么籤上名字,要么就不算懺悔! (他
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氣。普洛克托這時把紙放平整,在上面簽了名
字)

巴里斯:讚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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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克托剛一簽好,丹佛斯就伸手去取。可是普洛克託一把抓牢那張紙,把
它舉起來。這當兒,他惶恐不安,憤怒不已。

丹佛斯:(困惑不解,可是仍然頗有禮貌地向他伸出手)請交給我吧,先生。

普洛克托:不行。

丹佛斯:(好像普洛克託不理解似的)普洛克托先生,我必須得到

普洛克托:不行,不行。我已經簽了名,你們也都見到了。這就行了!你們無
須乎得到這個。

丹佛斯:普洛克托,鄉鎭得有個證明——

普洛克托:去它的鄉鎭!我向主懺悔,主也看到我簽字了!這就夠了!

丹佛斯:不行,先生,這是——

普洛克托:你不是來拯救我的靈魂嗎?瞧!我已經仟悔,這就可以了!

丹佛斯:你沒有交待——

普洛克托:我自己己經懺悔!難道非把它公開不可,否則就不算好的悔過嗎?
上帝不需要把我的名字釘在教堂大門上!上帝看見了我的名字,我
的罪孽有多深,上帝一淸二楚!這就夠了!

丹佛斯:普洛克托先生——

普洛克托:你甭想利用我!我不是薩拉·古德,也不是蒂圖芭,我是約翰·普洛
克托!你甭想利用我!拯救靈魂,不包括你應該利用我!

丹佛斯:我並不想

普洛克托:我有三個孩子——我如果出賣朋友,還怎麼教導我的孩子在人間應
該心胸坦蕩,為人正直呢?

丹佛斯:你沒有出賣朋友——


- 132 -
普洛克托:別哄騙我啦!就在他們默不認罪而被絞死的當天,這個玩藝兒釘在
教堂門口就等於我往他們臉上抹黑!

丹佛斯:普洛克托先生,我必須有完善的法律上的證據說明你——

普洛克托:你是最高法庭的代表,你的話就夠完善的了!告訴他們我交待了自
己的罪惡,就說普洛克托屈膝投降了,像個婆娘那樣痛哭流涕,隨
你怎麼說都行,可是我的名字卻不能——

丹佛斯:(疑惑地)那不都一樣嗎?我公佈出去,跟你在上面簽字,不都一樣
嗎?

普洛克托:(理解這是蠢事)不,不,不一樣!人家怎麼說,跟我在上面簽
字,並不一樣!

丹佛斯:怎麼?你打算一獲得自由就賴掉這次懺悔嗎?

普洛克托:我啥也不打算賴掉!

丹佛斯:那就請你給我解釋解釋,普洛克托先生,為什麼你不讓——

普洛克托:(激昂地)因為這是我的名聲!因為我一生不可能再另有別的名
聲!因為我撒了謊,還在謊言書上簽了字!因為我在那些登上絞刑
架視死如歸的人面前連糞土都不如!我怎麼能名譽掃地地活下去?
我已經把靈魂交給你,別再碰我的名聲!

丹佛斯:(指著普洛克托那份懺悔書)這份文件上交待的全是謊言嗎?如果
是,我不能接受!你說怎麼辦?我不跟謊言打交道,先生! (普洛
克託一動也不動)除非你向我老老實實交待你的罪惡,否則的話,我
不能赦免你的絞刑。 (普洛克托沒有回答)你到底選擇哪條道,先
生?

▲普洛克托氣喘咻咻,兩眼瞪視,把那張紙扯得粉碎,揉成一團;他滿腔怒
火,落下淚來,卻仍巍然屹立。

丹佛斯:警⻑!


- 133 -
巴里斯:(歇斯底里地喊道,彷彿那張扯碎的紙是他的生命似的)普洛克托,
普洛克托!

赫爾:唉,你會給絞死的啊!你不能這樣!

普洛克托:(熱淚盈眶)我能。這是你們造就出來的第一個奇蹟:我能。你們
的魔法起作用了,因為現在我確實認為我在約翰·普洛克托身上看到
了一點點正直的品德。雖然它不夠織成一面旗幟,卻淸白得足以不
跟那些狗雜種狼狽為奸,同流合污。 (伊麗莎白一陣戰栗,沖向普
洛克托,撲在他的臂抗中啼哭)不要給他們眼淚!哭只會叫他們高
興!拿出尊嚴來,表現出鐵石心腸,徹底整垮他們! (他把她攙扶
起來,熱情地吻她)

呂蓓卡:願你無所畏懼!另一次審判在等待我們大家吶!

丹佛斯:把他們統統絞死,高掛在鄉鎭示眾!誰要是哭這些人,就是哀悼腐敗
墮落! (他大模大樣地從他們身旁走出去。哈里克押走呂蓓卡,她
差點兒癱倒下來,普洛克託一把把她扶住,她歉疚地抬頭看他一眼)

呂蓓卡:我沒吃早飯,頭有點暈。

哈里克:走吧。

▲哈里克把他倆押出去,哈桑和契佛跟隨在後。伊麗莎白站在那里呆視著空蕩
蕩的門口。

巴里斯:(惶恐萬分,對伊麗莎白說)快去找他,普洛克託大嫂!還有時間!

▲外面響起一陣咚咚的擂鼓聲,打破沉寂。巴里斯大吃一驚。伊麗莎白猛地轉
身朝著窗口。

巴里斯:去找他吧! (他衝出牢門,好像要保住普洛克託的性命似的)普洛克
托!普洛克托!

▲又是一陣短暫的擂鼓聲。

赫爾:大嫂,去說服他吧! (他向門外衝去,又轉回來對她說)大嫂!那樣做
只是傲慢,只是虛榮。 (她避開他的目光,朝窗口走去。赫爾跪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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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幫助他吧!流血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塵土會讚美他嗎?蛆蟲會宣
布他的眞理嗎?去找他吧,別讓他蒙受恥辱!

伊麗莎白:(緊緊抓住窗戶的鐵欄杆免得癱倒,高聲喊道) 他現在保全他那正
直的美德啦。主不容許我剝奪他這種美德呵!

▲行刑前最後一輪擂鼓聲驟起,接著震天價響起來。赫爾狂亂地祈禱啜泣。晨
熹透進來灑在伊麗莎白臉上。鼓聲在黎明陣陣淸風中宛如骨節那樣咔咔作
響。

  幕落

  走廊裡的迴聲

  這陣狂熱消逝後不久,巴里斯牧師經公眾投票落選,失去神職;他走上公
路,從此杳無音訊。

  傳說阿碧格後來被發現在波士頓淪為一名娼妓。

  自從最後一批人給處決之後,過了二十年政府當局才對僥倖活下來的受害
者和死難者的家屬作了賠償。然而,有些人顯然還不願承認他們所犯下的整個
錯誤,派系族黨也依然存在,因為有些受賠償的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受害者,卻
是告密者。

普洛克托遇難後,伊麗莎白守寡四年,後來又改嫁了。

  一七一二年三月,教會舉行隆重大會,撤消了過去革除許多人教籍的錯誤
決定。不過,他們是在政府的指令下才這樣做的。不管怎麼說,陪審團還是發
布了一項聲明,向所有受過折磨的人賠禮道歉,請求寬恕。

  一些受難者的農場荒無人煙,竟有一百多年之久沒人願意購買那些田園,
也沒人願意住進去。但是,神權的統治力量實質上在馬薩諸塞州畢竟是垮台
了。

  一幕落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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