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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本书版权系原作者 R.A.Salvatore 及海岸巫师(Wizards of

the coast)所有。译者为英文翻译爱好者,本书仅供英语翻
译研究、内部交流之用,严禁用于任何谋取商业利益的行为;
对于传播本书中文章所引起的任何法律问题,译者及电子书
制作者概不负责。

奥德赛公会TIF 工作室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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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奇幻世界,不一样的奥德赛
制作人员名单(顺序不分先后)

翻译:锅子 塞巴斯汀 姽婳深闺 诺伯 Evenlong 艾赫

校对:塞巴斯汀 微睡 Evenlong 艾赫 Pksunking

封面:Datura 艾赫

电子书制作:艾赫

发布:艾赫(奥德赛公会、龙骑士城堡、被遗忘国度百度贴
吧) Jazzk(VeryCD)

对 Evenlong 和 PKsunking 在样稿和初稿校对中付出的辛劳,


在此特别致谢。赞美所有为此书挥洒汗水的苦力们!
谨以本书献给狄安妮

鸣谢

在本书及本系列作品中参与编辑制作工作的诸位包括:Peter Archer,Mary Kirchoff,Matt


Adelsperger,Liz Schuh,Mary-Elizabeth Allen,Rachel Kirkman,Angle Lokotz 和她出类拔萃
的团队,还有统筹大师 Marty Durham 和 Josh Fischer.

如果没有第一至四本作品以及第六本作品的话,第五本书就不会存在,这一点无需赘言。
故而,我对蛛后系列的其他作者怀有一份深深的感激,他们是:Richard Lee Byers,Thomas M.
Reid,Richard Baker,Lisa Smedman 和 Paul S. Kemp.感谢 Elaine Cunningham 在剧情连贯性方
面给我们提供的颇多帮助;感谢 Ed Greenwood 率先创造出了这个奇幻大陆;Brom,感谢你
出彩的封面装帧,一经你手必成精品。还要感谢游戏设计师 Eric L. Boyd,Bruce R. Cordell,
Gwendolyn EM.感谢 Kestrel 和 Jeff Quick 设计的幽暗地域主题玩偶,它们给了我们许多乐趣。

但是我最想感谢的是 R.A. Salvatore,他在此系列中的实际工作远超过单纯挂名。他以我


们所不敢奢望的深沉投入,将自己无尽的创造力、精力和宽厚之心奉献出来。如果六本书中
的任一本获得成功,那都是拜他所赐。

她是最强的。她享受过的繁华欢愉超过任何在世者之想象,她杀死的对手数目超过任何
在世者之企及。她杀死身边所有的敌人,甚至等不得吞食他们的尸块,便动身追逐在死亡国
度之外徘徊的众生。

她是最强的。当另一个受害者被自己闭合的双颚咬成两半,她知道自己无可匹敌。她,
将在杀戮与支配中崛起。

她是最强的。

其他人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

于是她死了。

在混沌中,只有机巧和谋略主宰。在饥渴和屠杀中,只有最简单的本能驱使。她是最强
的,一贯屠戮一切,统御一切。所以他们联合起来,卸尽了她的八条腿,没有留给她哪怕一
丝卷土重来的机会。

另一个体通过老道毒辣的手段和狡猾致命的袭击崭露头角。

这一个,也死于本能诱惑。

凡类的试炼还在继续。最强者倒下,而最弱者留存。隐藏自己实力的凡类,幕后的推手
则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转而先处理掉目前亟须解决的对手。
向前开拓者,骚动中崛起者,都死了。

千百年间,她认出了那些比她强大的存在,她说服他们臣服于她,否则将自身难保。力
量不单单源自她的肌体,同样也来自她的狡黠。

在初生的狂暴中,在杀戮的竞赛中,这些特质铺就了通向胜利的道路。

让她见证了个体的力量凌驾于集体力量的时刻。

让她自得其乐地斡旋于她挑起的征战之中,彻底消灭任何更强大的敌人。

对于某些个体,这一切意味着在湮灭的命运降临前俯首认输,背井离乡,委屈求存。混沌
衍生的新恶魔在诸位面横行无忌,最后还是要侍奉胜利者。

它们的数目锐减。出走的个体在力量和体格上增长不息。

每一个都在等待,在观望,在揣度哪一个要在她君临天下之前成为炮灰。

被不可抗拒的饥饿驱使的,魂飞魄散。

被单纯的自保本性驱使的,尸骨无存。

被愚不可及的骄傲驱使的,形神俱寂。

被本能的求生欲望驱使的,朽烂泯灭,或是苟且偷生。

被细腻的阴谋诡计驱使的,现在依然存活。他们知道赢家只能有一个。

对其余所有的生命来说,他们面前只有苦役或消亡;没有其他选择。
和操纵信奉她的凡类及惧怕她的凡类一样,甚至和数十个世纪间利用其他众神的手段一
样,她一手掌握着自己宗族的命运。这就是她实践作为神的威严的方式。

没有其他选择。

第一章

贡夫发现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从魔宠的眼中看世界,不过这种感觉提醒了他该为此做
些什么。贡夫·班瑞,蜘蛛之城第一家族主母之弟,魔索布莱城大法师,将无须继续透过老
鼠的眼睛观察世界——除非必要。

蔻莉正四下乱嗅,脑袋上下左右摆动不停。老鼠正被迫看向贡夫希望她看向的地方,但
她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她黑暗中的视力可不怎么样,换句话说,这意味着她在幽暗地域
里永远看不清东西,而且她还分辨不了颜色。在贡夫眼中,施法室,一如他看见的一切事物,
满是单调沉闷的灰黑色。

不过贡夫相当熟悉这房间,他也不需要通过老鼠的视野来度量它。蔻莉视野边缘模糊不
清的东西是一根根巨大的圆柱,直指飞扶壁,在头顶八十英尺处没入黑暗。圆柱上的花纹稀
疏又不漂亮,它们的存在更多是因为法术所需。这座位处于错综迷人的奥法学院深处的房间
正是为了实用——而非美观——所建。学生在此受训,大师于此试炼;此地还被用来研究全
新的咒语,挑战法力的极限,以及进行一些不常见的召唤或占卜。

贡夫步入房间中央,从蔻莉的眼角处看到两名卓尔精灵正等着他。他们向他鞠了个躬。
老鼠抬起鼻子嗅了嗅,把头转向固定在岩穴似的房子中央围成一圈的巨覃茎。屋内一共有十
个巨覃茎,每个上面都绑着一位卓尔男性。

“大法师。”在场的两位法师之一恭谨的低声说道。他的声音被远处的墙壁反射,回声
充满了整个房间,轻得让贡夫不禁怀疑,如果他还能看得见,这声音能否为自己捕捉?

大法师让蔻莉转过头,面向法师,满意地看到了他们都如他命令的那样穿着装备。

在他离开魔索布莱城的这段时间内,全拜那位竖起反叛之旗的卓尔巫妖狄尔所赐,学院
中的一些不稳因素纷纷冒头。重新夺回自己在奥法学院的掌控权花去的时间比他害怕的要少,
不过还是比他所期望的多。让贡夫感到惊讶的是,崔尔在维持家族对奥法学院的掌控方面做
得确实出色,不过处死背叛者、捉回同谋者的工作在所难免。这些事情曾拖延了他为重获视
力做出努力,可这再也不会发生了。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悄声细语的法师——他的远房外甥,普莱斯·班瑞——说道。

普莱斯还很年轻,仅是个学徒罢了。尽管由于蔻莉始终动不动就去搔她的后腿,致使贡
夫看不见两个黑暗精灵的脸,可他能肯定另一位法师——奥法学院的大师杰玛斯·索拉林
——正不耐烦地看着年轻的卓尔。奥法学院内有着自己的等级划分,这可不管你姓不姓班瑞。

“索拉林大师,”贡夫的话语明确的显示了自己身处的地位,“如你所见,我在视物方
面有些麻烦。我有些简单的问题要问,也需要一些简洁明了的答案。我需要你在我的左边。
除非受到传唤,否则小学徒不应参与。”

“遵命。”索拉林家的法师答道。
贡夫打了个响指,老鼠停下了她的东抓西挠。当蔻莉跳上他的腿,爬到他的手中,沿着
胳膊向上,最终坐到大法师的肩上,不安分的嗅来嗅去时,他正透过老鼠的眼睛向外看去。
从老鼠的眼中看到自己让贡夫颇感不安,而让老鼠的爪子搭在自己身上——这两种感觉截然
分离——则是大法师绝对不会再去经历的事情。

贡夫走向被绑住的黑暗精灵,敏锐的察觉到索拉林法师正紧随其后。当他们朝俘虏走去
时,一个隐没在阴暗中人影显现出来——一个站在俘虏圈中央的卓尔。他是齐拉克,贡夫最
信任的杀手之一。

“印记准备好了吗?”贡夫问道。

一声几不可闻的金属撞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随后是一阵小跑和一个急刹。

“是的,大法师。”杰玛斯·索拉林答道。

贡夫走到其中一个被绑住的黑暗精灵面前。他们十个是表兄弟——全是阿格拉契·狄尔
家族邪恶的儿子、魔索布莱城的叛徒。贡夫挑选了其中最年轻的、最强壮的、最有能力的数
个作为备用。

“狄尔。”大法师尽力让自己看不见的双眼紧锁在俘虏的脸上,开口说道。

听到自己的姓氏,囚犯微微的蠕动了一下。贡夫很好奇这男孩会不会为让每个亲戚因家
族的反叛连坐而感到羞愧。

“我„„”囚犯喃喃道,“我很清楚我在这里的原因,班瑞。使出你所有最恶劣的手段
来对付我吧,我是不会背叛我的家族的。”

贡夫大笑了起来。这种感觉不错,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笑过了。在魔索布莱城被
猛烈围攻的状况下,在罗丝不再回应牧师们的祈祷,也未打破沉寂之时,在几天、几旬、几
个月甚至几年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还会这样大笑。

“感激不尽。”大法师对男孩说道。在蔻莉再度关心起她发痒的屁股之前,他从眼角处
及时捕捉到了俘虏惊异、困惑的神情。“我不关心你对于你那厄运临头的家族有何评价,你
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就够了„„那是什么记号?”

贡夫把随之而来的沉默理解为困惑和迷茫所致。

“那个印记,”大法师语气中明显透出了不耐烦,“我的小外甥举在你面前的那个印
记。”

听到命令,普莱斯走到几码外,紧贴着房间的墙站好,举起一张六英寸见方的小纸片。
纸片上绘着一个简单、易于辨识的记号——每个卓尔都熟知的通向庇护所之路的标记,那是
幽暗地域郊野中的唯一安全之所。

“别让我逼你念出来,蠢货。”大法师拖长声调,打断了囚徒的犹豫。“告诉我那是什
么,我们好继续。”

“这是„„”俘虏眯起眼,“罗丝的圣徽?”

贡夫叹了口气,“差点说中。”

大法师用意识迫使趴他肩上的老鼠把头转向齐拉克,看着他把纤细的金属丝绕上囚徒的
脖子。当血从金属丝下渗出,犯人的口角处冒出白沫时,蔻莉凑得更近了。贡夫看着囚徒不
再挣扎,被死亡环抱,随后走到另一个背叛者面前。

“我绝不读它!”他厉声叫道,话语中透着恐惧,“这算什么?”

考虑到释放指使术可能会白白浪费时间,贡夫按下施展法术迫使犯人开口的冲动,把头
转向仍立在他正后方的索拉林法师,问道,“什么颜色的?”

“是俗气的洋红色,大法师。”杰玛斯答道。

“哦,”贡夫回应说,“这样已经不合格了,不是么?”

对于齐拉克而言,此言足矣,他把还滴着狄尔族人之血的绞索套上第二个脖子。贡夫连
看都懒得再看,向圈子里的第三个俘虏走去。

一阵刺鼻的尿味让贡夫差点退了回去,液体滴落在硬石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房
间里。大法师长长的出了口气,抹去缭绕在鼻尖的异味。

“读出来。”他对吓坏了的俘虏说道。

“这是庇护所之符,”怕极了的狄尔族人几乎是大吼着喊出这句话,“庇护所!”

囚徒阴柔的嗓音告诉贡夫他是一个年幼族人,这点很有利。不知是察觉到了男孩的恐惧
还是嗅到了尿味,蔻莉看向犯人的脸,而贡夫也尽力让老鼠的视线始终紧锁住男孩的双眼。

杰玛斯·索拉林从他身后凑上前去,轻声说道,“是令人满意的血红色,大法师。”

贡夫的脸上露出微笑,而被缚的囚徒竭尽全力把头扭开。

“小子,”贡夫说道,随即听见普莱斯的长袍在他身后沙沙作响。“念出来。”他对囚
徒下命。

男孩抬起头,任泪水流过他的面颊,眨着眼看向年轻的班瑞,他正如贡夫所指示的那样
举着纸片的另一面,上面写着一个只有庇护所符文一半大小的数字„„

“五!”囚徒不体面的尖叫起来。

贡夫微笑着走了回去,杰玛斯优雅的走到一边,让开了道。

“很好,”大法师说道,“就他了。”

杰玛斯打了个响指,普莱斯赶紧跑回去听候他上司的差遣。俘虏们被勒死的声响一次次
响起,回荡在房间之中,齐拉克执行了其余所有俘虏的死刑,只剩下那个生了双血红色的好
眼的小家伙。

齐拉克有条不紊地干着他那血腥的活计的同时,贡夫,杰玛斯和普莱斯都脱去了长袍,
赤裸了双脚和上身。贡夫全神贯注于那死刑的声响,他拼命保持着头脑清醒。

先是在他那严苛的家族中,接着是在奥法学院漫漫阶层里,在他往上爬的过程中,贡夫
历尽沧桑。对于痛苦与牺牲他并不陌生,许多能击溃其他卓尔贵族的东西都不能动他分毫。
他对自己说他同样也能忍受得住今天的这一切,为了他自己,也为了魔索布莱。

他努力记数着他所听到的每一次绞杀,当齐拉克正压榨出最后一个狄尔家的俘虏的最后
一丝气息的时候,他开口道:“过去把桌子搬进来,齐拉克,之后就退下。”

“遵命„„”杀手边继续手上的杀戮边咕哝道,“大法师。”
最后一个俘虏也断了气,贡夫通过蔻莉的眼睛瞥见齐拉克快步走出那死亡之环,拿抹布
擦干净手。幸存的的狄尔哭喊着,从那声音中贡夫能觉察出羞耻多于恐惧。他被击垮了,这
全是因为他的一切表现活象是地精——显然不是卓尔应有的表现。黑暗精灵面对死亡与折磨
也从不会让自己湿得一塌糊涂。黑暗精灵面对他们的敌人从不流泪——他们压根就不哭泣,
要不是这男孩显示了他出色的视力,贡夫还以为他是半个人类。

这是个警示,他沉思着,对于我们大家都是。

齐拉克推进来一张桌子,上面固定着四条牢靠结实的皮带。桌子的一头开了条血槽,引
向桌子底下的一个大玻璃瓶。齐拉克把桌子推到杰玛斯·索拉林指定的地方后就迅速离开了
房间。

贡夫拿起蔻莉,抱着老鼠坐到桌子上。他发现可以通过移动老鼠的身体来让她的眼睛看
向他想看的方向。此时这出人意料的发现让贡夫咯咯笑出了声,他把老鼠的脸转向杰玛斯。
索拉林家的法师有意对贡夫这种表达幽默的方式装作若无其事。年轻的普莱斯则显得紧张兮
兮。

“这景象,”贡夫对他外甥说道,“就连很多大师在其长达数世纪的一生中也无幸得见。
小外甥。而你却可以骄傲地告诉你的孙辈们,你曾在此亲眼目睹。”

法师学徒点点头,他显然对于怎么回应局促不安,贡夫直到躺到桌上的时候都在笑话他。
身下的钢铁冰冷刺骨,贡夫的皮肤起了一层寒战。长叹了一口气以掩饰自己的颤抖,他把蔻
莉放到自己赤裸的胸前。老鼠的爪子尖刺痛了他,然而贡夫毫不在意,接下来很快要疼得更
厉害,疼的人也不光是大法师一个。

起初的通过老鼠的眼睛看到的景象一片混乱,贡夫举高老鼠,把它的脸转向奥法学院的
导师。杰玛斯从普莱斯捧着的碗中拿出一把擦亮的银勺。这不是普通的吃饭用的家什,勺子
的边缘被磨得如刀锋一般锋利。杰玛斯示意普莱斯走近俘虏,自己则开始吟唱咒语。

那些蕴涵着力量的词句听起来仿佛音乐一般,那声音让贡夫冻僵了的脊背滚过一阵寒战。
这是一个厉害的法术,不但难于施展,而且极其罕见,知道这个法术的卓尔只有区区几个。
毕竟杰玛斯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作出的选择。

那些语句随着音调的抑扬顿挫一遍遍重复,又以首为尾,索拉林家的法师走近扭动颤抖
的俘虏,他优雅地举起了勺子,就像画家举起了他的画笔。杰玛斯用另一只手扳开俘虏的左
眼。直到那闪亮的银勺离左眼只剩一英寸远的时候,俘虏才意识到即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是
什么。

他放声尖叫。

当那勺子锋利的边缘冲着他的眼皮下挖下去的时候,他叫得更厉害了。

当杰玛斯以熟练流畅的动作把眼球从他的眼窝中挖出来的时候,他的叫声飙得更高。

最后当那眼球湿嗒嗒地吧唧一声掉进普莱斯捧在他下巴下面的碗中的时候,他尖叫得撕
心裂肺。

通过老鼠的眼睛,能看到鲜血正从俘虏漆黑的空眼窝里奔涌而出。杰玛斯扳开俘虏的右
眼,年幼的卓尔开始苦苦哀求。然而奥法学院的导师继续着他的咒语,没错过一个节拍,落
下一个音节,当他的勺子在右眼上挖下去的时候,男孩开始祷告起来。
当眼球被挖出来之后,俘虏只剩下了颤抖的份。他嘴巴大张,脖子上青筋暴突,血流披
面。

有那么一瞬,贡夫有种冲动告诉那个囚徒:尽管他如今在惊骇与痛苦中动弹不得,起码
他最后看到的东西是一张卓尔的脸和银勺的边缘。而接下来贡夫所要看到的东西就连大法师
都可能会为之发疯。

当然。贡夫一言未发。

通过蔻莉的眼睛,贡夫看到杰玛斯把银勺放进碗里去,小心翼翼地避免伤到脆弱的眼球。
索拉林家的法师依旧吟唱着咒语,他把老鼠从上司手中接过来,贡夫的视野模糊了。他听见
普莱斯把碗轻轻放在地上,杰玛斯转了转老鼠,这样贡夫就能看到他自己正仰天平躺在那张
钢铁桌子上,他能看见普莱斯的手在动,他轻轻地,几乎是不情愿地用皮带捆上贡夫的左腕。
他扣上皮带,但还远不够紧。

“绑紧点,小子。”大法师咆哮道。“别神经兮兮的,用不着怕伤到我。”

贡夫笑了起来,他的外甥收紧皮带,随即转向了他的左腕。杰玛斯继续吟唱着咒语,普
莱斯把他舅舅的手腕和脚踝都紧紧捆住。贡夫对这保护措施十分满意,他冲索拉林家的法师
点了点头。

多么奇怪,魔索布莱的大法师这么想,杰玛斯此时正把蔻莉放到他赤裸的胸膛上。假如
罗丝愿意,现在这一切原本完全没有必要进行,但无论她是否在回应她的女祭司们的祈祷,
这一切还是可能实现的。

这想法给贡夫带来了暂时的安宁。对于他的力量的认识——不,这是确信无疑的事实——
总能让他恢复信心,而且事实的确一向如此。就是因为这自信才使得他能在借助老鼠的眼睛
看到接下的景象后依旧一动不动,呼吸如常,蔻莉不情愿地在他胸膛上漫步,最后爬到了他
的下颌上。老鼠停住了,贡夫看到黑色的指尖——属于杰玛斯的—— 从上方降到了他的左眼
之上,手里拿着一股金属丝。索拉林的手触摸上贡夫的眼睑,那感觉又干又冷。索拉林家的
法师轻柔而仔细地撑开贡夫的左眼,大法师依旧一动不动。接着他在贡夫的右眼上如法炮制,
其间一直继续吟唱不止,蔻莉以一种难得的耐心观看着着一切。老鼠开始渐渐受到了法术的
影响,这法术将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贡夫的双眼上。

尽管被金属丝撑开了双眼,当贡夫将视觉调回正常模式的时候,他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他眼中没有一丝光影,没有半点映像。

贡夫深吸了一口气,“继续。”

他把注意力从老鼠转回到了自己身上,贡夫看不见寇莉的爪子是怎么在他脸上爬的,但
他能感觉到爪尖戳刺的每下刺痛,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麝香气味,能听见她吸来嗅去的声音。
一侧的胡须扫过贡夫一只张开的眼睛,随之而来的一阵刺痛,让他不由得瑟缩起来。他的眼
睛固然已经是无用的废物,可它们偏偏依旧能感觉到疼痛。

哎呀。贡夫想,这真是糟透了。

第一记啃咬带来一波烧灼般的剧痛,在大法师头上轰然爆开。贡夫整个身体猛地绷紧了,
他死死咬着牙。他能觉察出老鼠后退开,能感觉到鲜血正慢慢从他脸上淌下来。杰玛斯继续
念着咒语,剧痛全无止息。

“蔻莉,”大法师闷哼道。
老鼠踌躇不决。尽管受到法术影响,尽管有鲜活的眼球这一美食当前——虽然已经瞎掉
了——老鼠依旧明白她正在伤害她的主人,而主人在过去一直是那么宽厚仁慈。

贡夫把视觉转回他已经熟悉的模式去,他能看见那只已经被毁的眼球还在流血。尽管老
鼠视力微弱,又是色盲,贡夫还是能看到那已经被老鼠啃食过的右眼,能看到那鲜血,能看
到他自己在挣扎,能看到他下颌那深刻的轮廓,以及他那另一只失明的眼睛正大睁着,茫然
无助地等待着老鼠并不情愿的啃食。

贡夫强迫老鼠完成她的活计。

也许蔻莉会对杰玛斯的命令踌躇不决,但她对贡夫的邀请毫不犹豫。至少有三口,贡夫
着这么看着他自己的眼球被从眼窝里拽了出来,接着蔻莉的视野变得一片模糊,她正忙着把
头扎进眼球里去撕扯那些鲜嫩的,血淋淋的组织。

这种痛苦与贡夫曾经想象过的任何痛苦都不一样,纵然魔索布莱的大法师在他这漫长而
艰难的一生中设想过无数回。

“忍不住就叫出声来吧,大法师。”他耳畔传来外甥的低语,那声音刚刚勉强盖过老鼠
的咀嚼声。“没什么可丢人的。”

贡夫咕哝着试图说什么,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年轻的学徒哪里知道什么叫耻辱!贡夫
在这令他发狂的剧痛中起誓,他的外甥会得到教训,而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次向他的舅舅提出
建议。

贡夫始终一声不吭,哪怕是当老鼠转向了他的另一只眼球的时候。

第二章

恶魔载他们驶往湖的最黑暗处,卓尔们谁也不关心这一点。抛锚在暗影之湖的深幽黑暗
中,混沌之舟——拉尔萨布的混沌之舟——的白色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格外醒目。水色之深,
唯有这些卓尔雇主们黑檀木一般深黑的肤色能与之媲美。那个被他们叫做费瑞恩的法师找到
了他,束缚了他,把他铐在他自己的甲板上,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一点都不客气,既没有敬意,
也没有恐惧。这只全身皱巴巴的灰色恶魔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禁汗毛倒竖。有那么一小会,
他完全沉浸在对这个卓尔以及他的傲慢的族人们的憎恨之中。

那个卓尔一个接一个地召唤出卑微、愚蠢而又低能的劣魔来,这些渺小的罪人们的灵魂
是深渊中的食物,混沌之舟就以它们为食。鼠魔留心着卓尔法师在什么时间召唤出多少劣魔,
希望以此能估计出卓尔的力量。也许召唤劣等恶魔是门精密的奥术,不过拉尔萨布并不清楚
它的奥妙所在。然而能同时召唤出这么多劣魔,显然法师相当高明。拉尔萨布在整个召唤过
程中没有去给卓尔帮忙,他相当乐意看到这卓尔在喂这条船的同时还用光了法术,绞尽脑汁
并且筋疲力尽。那些哀嚎着的可怜恶魔肯定是大大扰乱了卓尔女祭司们的感官,这就让拉尔
萨布能不时地扩展他的活动范围。

一只老鼠蒙昧的意识闯进了他自己的头脑,拉尔萨布轻轻“触动”了一下那个渺小的精
神。自从那些卓尔们上船起,两天来他一直在小心地召唤它们。这些啮齿动物在暗影之湖上
游泳,住在混沌之舟甲板与下层之间的夹缝里,跟其他地方的老鼠没什么区别;鼠魔拉尔萨
布在其他人看来,也跟老鼠没什么区别。而他自己,如同他所熟悉的无尽位面上每个角落的
老鼠一般,熟悉幽暗地域的老鼠们。

啮齿动物抖了抖胡须,作为拉尔萨布那一“触”的回应,与其说鼠魔看见了这个动作,
不如说是他感觉到了。它贴着主桅杆底部一路小跑,小心翼翼地向魔裔卓尔身边爬去。

他们管这只混血种叫杰格拉德。他是只标准的魔裔卓尔。假如拉尔萨布蠢到去跟他打架,
那单挑起来赢的必定是魔裔卓尔,但鼠魔才不会蠢到那份上。他永远都不会像魔裔卓尔那么
愚蠢。

老鼠并不想去咬半恶魔,拉尔萨布只得无声地驱使它去这么做。这是在冒险,不过其所
得的回报让鼠魔觉得这险值得一冒。
然而他的精神控制再次引起了其中一个女性卓尔的注意,
鼠魔后退并把头转了过去,没等他们视线接触上就赶紧移开了视线。尽管不怎么情愿,所有
的卓尔还是都听从那个叫昆赛尔的女性的命令,她显然是卓尔们的蛛后——婊子罗丝——的
高阶女祭司。这家伙和其他人一样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但她的感官很敏锐。拉尔萨布担心
她能听到那些他不想被听到的东西。

老鼠飞快地跑过去,在魔裔卓尔的脚踝上咬了一口。半恶魔咕哝一声,猛地把它打飞了;
那小型啮齿动物在空中划过,消失在黑暗里,落水的声音大概由于太远而无从听到。它的牙
在魔裔卓尔的皮肤上没留下半点伤口,魔裔卓尔盯着拉尔萨布,怒目而视。

在过去两天中,魔裔卓尔除了狠狠瞪着他以外基本没干什么事。

讨厌的小虫子,拉尔萨布把这话传进魔裔卓尔的脑海中,不是吗,杰格拉德?

魔裔卓尔鼻孔中喷出一股恶臭的鼻息,嘴唇慢慢后缩,现出了獠牙——那几排匕首般的
牙齿如剃刀一样锋利,似钢针一般尖锐。半恶魔恼怒地嘶吼着,嘴唇边上喷着咝咝作响的唾
沫。

真可爱。拉尔萨布嘲弄道。

魔裔卓尔疑惑地眯起了眼。拉尔萨布笑出了声。

高阶女祭司转过头来盯着他们两个。拉尔萨布再次移开了视线。他拖着脚走开,让束缚
着他的铁链在混沌之舟的龙骨上磕得叮当乱响。在他的上方,破碎的人皮帆在死寂的空气中
软垂着。恶魔听见杰格拉德转过了身。拉尔萨布喜欢这个游戏——他们俩都在这顽童般的恶
作剧中被严厉的老娘给逮到了。

昆赛尔把脸转了过去,杰格拉德再次紧盯着拉尔萨布。不过今天鼠魔不打算再骚扰他了。
恰恰相反,恶魔安分地静静地站着,时而把船往洞壁边上那黑暗中再靠上一靠。

通常忍耐不是鼠魔一族的风格,但是拉尔萨布在暗影之湖受困至今,不得不忍。表面上,
卓尔们秉承神意来到此地,但拉尔萨布根据他们交流中偶尔说走嘴而泄露出的信息,推测出
派遣卓尔的神或女神根本是子虚乌有。拉尔萨布明白,没有哪个神,或者哪个女神把他们派出
来——他们原本是会放了他和他的船的,假如他不是一只鼠魔,一只生于深渊之母的混沌旋
涡之中的恶魔的话,他会很„„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感激?相反,他很有耐心,每一点
耐心都让他忍耐得更久一点。

很快那些卓尔就会陷入沉冥,那种类似睡眠的恍惚状态,那个高阶女祭司也一样。到那
时候她就察觉不到他在做些什么,拉尔萨布会通过位面间的缝隙召来一个他的同族。昨天他
已经这么做过一次,那个卓尔过于自信自己加诸在他身上的控制,没有察觉到他在召唤,也
没有注意到他的表弟加尔沙德从深渊里出来,更没意识到另一只鼠魔如今正攀附在龙骨上,
在黑暗的伪装下等待着时机。

加尔沙德可没像拉尔萨布那样学会耐心,出于对鲜血与混乱的贪婪让他不时在波浪中暴
露了身形。那时候这该死的高阶女祭司就会听见了什么似的四下张望,仿佛觉得受到了监视。
拉尔萨布只得在内心默默地哀号,之后把他精神中发出的声音加到那群他们召唤出来的,劣
魔们的嘈杂的痛苦呻吟声里,并把那些声音丢到舱里去。昆赛尔会对这疑惑不解,甚至心烦
意乱,但最后她也就会相信了。

归根到底这些黑暗精灵是帮了他拉尔萨布的忙,他们那强大的法术把他从那凄惨的位面
拽了出来,把他铐在他自己的甲板上,威吓他,奴役他„„然而他们中谁也想不到事实的真
相是什么,没有任何东西——深渊,幽暗地域,暗影之湖,甚至他们登上的这条混沌之舟——
会永远存在。

拉尔萨布闭上了眼睛,抑制住心头的期待,笑了。

瑞厄德.阿吉斯凝视着维拉斯森林深邃的夜空,叹了口气。在那些高大浓密的树木遮蔽起
璀璨的星空的地方,他能更自在些,然而这样的机会少得很,这只是片小林子。回声探位完
全不起作用——到处都是响个不停的鸟鸣兽嘶和沙沙声,常常一点回声都接收不到。他那在
武技塔多年生活中磨练出的敏锐的听觉已经完全适应了幽暗地域的环境,然而在地表世界,
它却成了折磨得他神经兮兮的罪魁祸首。森林好象时刻都强敌环伺,危机四伏。

他转去注意黑暗中那散乱的嘁嘁喳喳声的来源——她们告诉他那是只“夜鹰”——然而
迎上他的却是赫丽丝特的眸子。她清楚他在做什么——每个声音都让他吃惊——她微笑着望
着他,就在几天前,这样的微笑在瑞厄德看来还标志着她又从他身上找到了哪个稍后能加以
利用的弱点。然而如今这深红的眸子中闪烁的光芒则似乎暗示着恰恰相反的东西。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赫丽丝特·莫兰就让瑞厄德看不透。这位来自契德纳萨的贵族长女
起初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祭司——傲慢,冷静,就像她被教养得那样。然而随着她的神祇抛弃
了她,她的家族跨了台,最后连她的城市都崩塌了,赫丽丝特也改变了。为了跟随她,瑞厄
德抛弃了他长久以来的盟友费瑞恩和他在魔索布莱的一切。他不后悔,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
像她一样,同幽暗地域一刀两断。瑞厄德在魔索布莱还有个家——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这座城市的、显示罗丝沉寂造成了什么影响的消息。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确信某一天他还会回到那里。赫丽丝特,她和他是多么地相似,又是多
么地不同。他清楚她绝不会回头,哪怕她依旧有家可归。她不一样,瑞厄德清楚,到最后他
要么同她一样改变,要么独自一人踏上归途。

“你还好吧?”她问;那声音在丛林的嘈杂中是难得的抚慰。

他迎上了她的视线,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多亏伊莉丝翠的女祭司乌露雅拉和菲丽安,他
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毫发无伤。几乎要了他的命的毒素已经被她们的法术从他的血液中清除
干净,他和赫丽丝特身上的伤也被治愈了,连能标志他们的经历的伤痕都没留下一条。地表
的卓尔们的异神拯救了他的性命,瑞厄德如今还在等着她,或者她的信徒们向他索取代价。

“瑞厄德?”赫丽丝特催促道。

“我——”

他打住了话头,扭过头去,当听到赫丽丝特吸了口气打算再次开口时,他举起手来示警
让她保持沉默。

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动。贴着地面,正冲他们过来。他知道菲丽安在他们前
面——伊莉丝翠的信徒们敏感地留给了两个新加入者独处的时间——但她离得很远,而且在
不同的方向。

就在你后面,他向赫丽丝特打了个信号,往左去了。

赫丽丝特点点头,右手移向腰侧的魔法弯刀;瑞厄德看着她慢慢转身,也从背后拔出了巨
剑。有那么一瞬,赫丽丝特优美的曲线令他分神赞叹,漆黑的丛林背景的映衬下,她的铠甲
在星光中灿灿生辉。她的脚步在雪中轻柔地沙沙作响,瑞厄德追踪着先前的声响,无论怎样,
那东西可靠近得不够谨慎,听起来还不止一只,由于缺乏回声探位作辅助,他也很难确定这
一点。尽管他们拔出了武器,他还是没发现它们前进的方式有任何改变,因此瑞厄德认为来
犯者并没听到他们的动静。

一丛不带绿色的细长植物——伊莉丝翠的信徒们似乎是管它叫“灌木丛”——一阵晃
动,但这可不是由于风吹的缘故。赫丽丝特后退一步,横刀胸前摆开架势。她背对着他,瑞
厄德就无法再用手语与她交流。他想让她再往后退几步,把那东西交给他去料理,然而他并
不想把这话说出口。

当那东西从灌木丛后面钻出来的时候,赫丽丝特猛地向后跃出了三步远,她的弯刀依旧
蓄势待发。瑞厄德冲向那个棕色的粗糙的大毛团,原本以为赫丽丝特会给他腾开地方。然而
她却没那么做,这么一来他也就不得不停住了脚步。那东西抬头看着他,瑞厄德所见过的与
它最接近的东西就是洛斯兽,可这并不是洛斯兽。那东西还很小,体型和重量也就和瑞厄德
相仿,它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满是无辜,脆弱,还有——

“幼崽。”赫丽丝特低声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虽然那东西安静地卧在地上,望着他,瑞厄德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只是个小娃娃。”赫丽丝特说,把新月之刃插回了鞘中。

“这是什么东西?”瑞厄德问,依旧没打算放下戒备,更不用说收起武器了。

“我不知道。”赫丽丝特答道,她依旧蹲在那东西面前。

“赫丽丝特,”瑞厄德叫道,“看在罗丝的份——”

他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马上被打住了。这是另一个习惯,他或者改掉它,或者带着它一
起回到幽暗地域去。

“它不会吃了我们的,瑞厄德。”她注视着那小东西低语道。

那东西嗅了嗅她,视线与她交汇了。它看上去对这张有点像是精灵的面孔很好奇,不过
它的目光中除了动物的智慧外也再没显示出什么别的来。

“你打算拿它怎么办?”他问。

赫丽丝特耸了耸肩。

瑞厄德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另外两只小动物在树丛后面漫步晃出来,胆怯而好奇地注
视着它们的同伴以及两个黑暗精灵。
“菲丽安知道拿它们怎么办,”赫丽丝特说,“或者至少她能告诉我们,它们是什么。”

这回轮到瑞厄德耸肩了。其中的一只幼兽开始舔自己的毛,要不是瑞厄德的神经已经不
再绷得那么紧,他依旧会把它们看成是威胁。赫丽丝特发出一个呼唤信号——某种鸟的叫声,
这是伊莉丝翠的信徒们教给他们的——瑞厄德也把他的巨剑收回鞘中。

菲丽安会听到这呼唤并回来找他们。一想到这瑞厄德就烦闷不已,她会看到他们俩对着
这些看上去全然无害的猎物冒傻气„„这回他们俩看上去又傻呵呵的,至少,对于瑞厄德来
说会这样。

草丛中传来菲丽安的脚步声。瑞厄德不仅惊诧于伊莉丝翠的信徒来得这么快,还惊讶于
她怎么能弄出这么大的响声来。他原本还很钦佩她们穿林的能力——
此刻他突然意识到那正由漆黑的丛林中向他们而来的脚步声并非来自菲丽安。那不是卓尔,
也不是地表精灵,甚至不是人类。那是别的东西——某个大家伙。

就像一堵向前推进的粗糙毛皮墙壁一样,那个东西从浓密纠结的矮树丛中猛冲了出来。
瑞厄德的手刚刚落在割裂者的剑柄上,但还没等拔剑出鞘,这只野兽就已经把他撞翻在地。
武技教官蜷缩起身体,试图保护自己的腹部免遭这只怪物利爪蹂躏,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它重重地践踏过来,绊倒在他身上,打了个滚又站起来继续踩他。瑞厄德除了紧闭双眼
痛哼出声外什么都做不了。那家伙沉得要命,当它第一次把他扑倒在地的时候,瑞厄德就先
是听到一声闷响,继而感到至少一根肋骨已经在那家伙的重压之下折断了。最后那怪物放开
了他,瑞厄德立刻滚到一旁——管它是左还是右边——他滚到一丛“灌木丛”底下才停住,
铠甲和斗篷上到处缠着荆棘,铠甲的缝隙也灌进了雪,脖子和双手更是被冻得够戗。

这个生物停下来,一路滚到尽头,然后站了起来,仍然背对着瑞厄德。武技教官抬头望
去,大吃一惊。那东西看上去是那群满地乱逛的在抽动鼻子嗅着卓尔的小动物们的大号翻版
——超大号的。先用那群好奇的小东西转移猎物的注意力,打消他们的戒心,之后趁他们措
手不及就猛冲出来践踏他们,这诡计真是太狡猾了,也的确太成功了。

武技塔教官默默地苦笑;太狡猾了,他就栽在这上面了。

我变迟钝了,他想。全是因为这地表的环境,因为那女神的话与所谓的救赎„„

把这些让他分心的念头从脑海中一扫而空,瑞厄德转身的同时拔出了割裂者,抖了个剑
花。那笨拙的野兽也转过身来冲着他,这回瑞厄德已经做好了准备。

野兽盯着他,瑞厄德视线越过巨剑的锋刃,仿佛对它视若无物。

畜生爆发出一阵高亢嗥叫,鼻孔喷出团团水汽,前爪刨着雪地,只见那有力的脚掌上伸
出的黑色长爪足有猎刀那么长。野兽眼中混杂着迟钝与野蛮的狂怒——瑞厄德以前就见过这
种眼神,清楚该怎么应付。愚蠢的敌人很好打发,狂怒的敌人就更好收拾了,不过这两下加
在一起,战斗也就不可避免。

野兽猛地向他冲锋过来,瑞厄德迎上前去把它半路截住。那东西人立起来,足有三个卓
尔精灵那么高,换上其他水平较差的对手没准会被它吓住,但对于瑞厄德来说他要做的只是
开了这怪物的膛。武技教官飞快地挥舞起巨剑,自肩头高度狠狠砍了下去,想要赶快了结了
它。但那怪物的动作远比看上去更迅速,它往后一倒,就地一个后滚翻避开了瑞厄德的攻击,
剑刃离它差出了一尺上下。如此一来瑞厄德别无选择,只得顺势前冲,然而他借着惯性往左
一闪,躲过了野兽后爪的猛击。
瑞厄德一个急旋收住了脚步,举高了手中的剑,那野兽继续翻滚下去,接着一个筋斗就
跳了起来。双方都气喘吁吁,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飘散,然而只有瑞厄德在笑。

它们又交手了,这回瑞厄德对对手的践踏或是人立起来已经有了准备。但那野兽哪项也
没选,它冲卓尔战士挥出双掌,显然目标是他的双肩——甚至是他的脑袋,瑞厄德冲向它,
在通过那家伙下颚之时一个滑步,巨剑向上一刺。他意在刺中它,甚至砍掉它的脑袋,然而
他的对手显示出了惊人的敏捷:它脑袋一偏,瑞厄德的剑仅仅在它耳朵上开了个口子。

武技教官继续滑步向前,收回胳膊以便再次出击,起码要砍中怪物的腹部。但那野兽跳
到一旁翻滚开去,又一次成功躲开了卓尔的攻击。

瑞厄德跳转过身,两个对手再次面对彼此。他听见左侧有个声音响起,一瞥之下只见赫
丽丝特正作出祈祷的姿势,以她自己的方式喃喃颂吟起某个法术。那野兽抓住瑞厄德分神的
瞬间,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攻击。它一跃八尺远,轻而易举就跳到了卓尔的面前。为了躲避割
裂者的另一记挥砍,那怪物不得不往后退却,一下失去了平衡。它大张着嘴露出肮脏的牙齿,
又发出了一声充满恼怒与挫败的咆哮。

它的爪子向瑞厄德猛抓过去。瑞厄德早就有了准备,打算乘势把它的前腿齐肘砍断——
然而一股由羽毛,爪子和气流组成的小飓风突然出现在他们之间,交战的双方不得不急忙各
自退后闪避。

瑞厄德顺着野兽的视线望去,那野兽盯着那在空中狂乱地飞舞的新出现的家伙。那是只
鸟,身生四翼,色彩斑斓的羽毛与森林那黑暗的背景融为一体,有那么一瞬间瑞厄德的视线
差点没能捕捉到它的身影。那只庞大的野兽向后退去,试图在盯着瑞厄德的同时也留神那只
像是鸟的东西。

尽管瑞厄德没法跟那家伙一样眼观两路,然而既然那家伙正在他眼前,也多少放松了警
惕,武技教官就迈步向前再次攻击——那只鸟样的东西又突然闪到双方之间,钢针般尖利的
爪子在空中刨抓着。

瑞厄德险险避过,可那只巨大的野兽为了躲避新出现的家伙摔了个四脚朝天。瑞厄德剑
已行至中路,听见身后传来赫丽丝特的喊声急忙变招,巨剑只差半寸没把那只疾飞的鸟劈成
两半。

“住手!”她喊道。瑞厄德剑锋一斜,堪堪够那只鸟迅速飞开。“这是我召唤出来的。”

瑞厄德没时间去问她打算做什么。他向后退了三大步,紧盯着那只已经站起来的野兽。
那只鸟从黑暗中闪出,出现在野兽身后,一爪子狠狠地抓了它的脑袋。野兽惊诧地痛嚎一声,
张嘴一口咬向那只鸟,可惜足足差了三尺多,没咬着。

“那是什么?”瑞厄德问。紧盯着那只暴怒的野兽。

“箭鹰。”赫丽丝特答道。

瑞厄德能听出她声音中的骄傲与惊讶,这让他只觉得脊背上一阵恶寒。

那野兽盯着他,咆哮着继续之前的攻击。它要么是忘记了那只箭鹰,要么是干脆放弃了
注意它的动向。瑞厄德伏低身子,握着割裂者等待着野兽冲锋过来。他放松了双肩,告诉他
自己这战斗已经拖得够长的了,他可再不会被欺骗——

——那箭鹰嗖地一声从他头顶掠过,就差那么一根手指宽窄的距离。
瑞厄德一低头,那鸟从他头顶射了出去。它飞得那么快,仿佛是长弓上射出的箭,瑞厄
德轻易就明白了这个生物因何得名。看上去那鹰是直冲那野兽的眼睛而去。瑞厄德既希望箭
鹰能杀死它,同时却又不希望它被区区一只被召唤来的鸟杀死,至少不要是眼前这只——

这念头还没落下,瑞厄德就被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那只野兽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从空
中抓住了箭鹰。

那鸟儿发出一声悦耳的鸣啼,野兽盯着它攥紧了爪子。瑞厄德毫不怀疑,那巨大的野兽
一只手就能把这纤长细瘦的箭鹰捏成两半。接下来那箭鹰立即抬起长长的羽尾冲着野兽的脸。
箭鹰的尾端发出一道眩目的灼热光辉,正打在野兽的鼻子上。瑞厄德猛地闭上眼睛,咬紧牙
关强忍剧痛。耳边响起羽毛的沙沙乱响,又一声恼怒的嗥叫,接着是一声高亢的,地面大型
野兽特有的哀嚎。

瑞厄德睁开眼睛,眨了眨眼驱散掉脑海中那箭鹰尾巴射出的优雅的紫色电光所残留下的
影象。野兽放开了鸟,而那鸟又不见了。它被灼焦的鼻子上盘旋着一缕青烟,烧灼毛发的臭
味很快在寂静的夜空中飘散开来。

赫丽丝特走到瑞厄德身旁,那野兽痛苦地翻腾着,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微笑浮上了面
容。

“不坏嘛。”武技教官戏谑道,赫丽丝特回以一个欣慰的微笑。

“赞美伊莉丝翠。”她说。

仿佛能听懂她的话,对她的神祇也没有半点好感似的,那个大家伙抬头往上看去,又发
出两声愈加狂野的咆哮,向他们扑了过去。瑞厄德腾出一只手想把赫丽丝特拽到身后,不过
她已经跳回到黑暗中去了。箭鹰迅速掉转尾巴,瑞厄德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些什么,于是闭
上双眼举起一只胳膊来护住他那敏感的眼睛——他的双手这时都正握着割裂者。

咝咝的电流声响过,空气中腾起微微的臭氧的气味,以及一点都不微弱的毛发烧焦的臭
味。野兽痛苦地咆哮着,瑞厄德睁开了眼睛。箭鹰又不见了,就好象是它躲开那些树干一路
疾飞,兜了个圈子从另一边转回来。

“住手!”一个女声喊道。瑞厄德起初还以为那是赫丽丝特。

“不,菲丽安。”赫丽丝特冲身后喊道,“没事,这只是瑞厄德和——”

“不!”那个地表卓尔打断了她。

瑞厄德本打算看着菲丽安过来,但那野兽又一次准备对他发起冲锋。瑞厄德不知道她想
阻止的究竟是什么,他走向那大家伙,看到箭鹰冲了过来,于是在雪中滑动两步就停了下来。
这只动物一定意识到了卓尔为什么突然暂停了攻击,当箭鹰低低地飞下来用爪子发起另一次
攻击的时候,它依旧盯着它。

它猛地一口咬住了箭鹰。翅膀拍打声,尖叫声,咆哮声,啃咬声,破裂声乱七八糟地混
成一片——接着被咬成两截的箭鹰血淋淋地掉落到了雪地上。

“出什么事了?”菲丽安嚷道,她的声音更近了。“老天啊,你们在干什么?”

箭鹰的血自它那满嘴的长牙上滴落下来,那野兽看上去比之前更加凶猛,危险与狂怒。
瑞厄德笑了,挥起沉重的巨剑在身前挽了个剑花,接着冲着面前的家伙就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的草丛中,赫丽丝特和菲丽安用急促的声调在说着些什么,然而瑞厄德训练有
素的感官把这直接忽视了。他们是盟友,目前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眼前这狂暴的野兽。等他
料理了这只恶毒的,狡猾的畜生,无论她们现在在说什么,回头都会告诉他。

见瑞厄德冲了过来,那畜生暴跳并人立起来,卓尔放低割裂者,深深戳进了它毫无遮蔽
的腹部。鲜血转眼就浸透了伤口附近纠结肮脏的棕色毛发。瑞厄德抽回巨剑,双手将其高举
过头,准备给它致命一击。

然而这只丛林怪兽再次显示出其强悍的生命力。还没等割裂者落下,它就伸出一只巨大
的爪子死死攥住了瑞厄德的右臂,尖利的爪尖穿过肩甲与臂甲之间的缝隙,刺破了他腋下的
皮肤。

瑞厄德放低右臂,用铠甲边缘夹住那只爪子,以免那那畜生把他的肩甲连皮带肉整个扯
下来。这下就造成了不幸的结果:巨剑前端往上一抬,那野兽猛地往后一推,凭着自身重量
的优势就把瑞厄德压得渐渐后倾,到最后终于抵挡不住地仰面倒下。割裂者自野兽的肩上划
了过去,野兽却毫发无伤。当觉察到另一只爪子钳住了他左肩的肩甲时,瑞厄德意识到他动
不了了。

那畜生一口向他当头咬去,然而瑞厄德尚有机会将头猛地一转。武技教官使出浑身力气
往上推,但巨剑离野兽的耳朵只差一点就无法再移动,他的双臂都被按在头顶,只能靠后背
和双肩的力量把自己撑起来——他身上压着的是十五尺高的,起码有一吨重的怪物。他没能
让它挪动多远,那野兽一察觉到他试图起来就猛力下压,把他又往下压了一点,瑞厄德需要
用力把剑压下来,再让剑尖向上。痛苦地转动着手腕,他总算把巨剑的前端抵上了那野兽的
喉咙。

野兽晃了晃,愚昧迟钝的眼睛往下一瞥,伸长了脖子躲闪着剑。双方就这样陷入了胶着,
瑞厄德担心这样的拉锯战还会持续很长时间:野兽想把他推开,他则要把剑刺进对方的喉咙。

“赫丽丝特!”菲丽安尖叫道。“不!”

近处传来的这叫喊声尖锐而惊恐,提醒了瑞厄德两名女性还在那里。他并非独自一人。
依照女性们的习惯,她们会让他承担来自正面的战斗压力,但不会就这么把他丢在一边。从
菲丽安的音调中可以清楚地听出她打算要做什么。

瑞厄德加倍用力,可野兽也如法炮制,他们俩继续僵持着——直到瑞厄德听见一声女子
的怪异的怒吼,他意识到那是赫丽丝特。那野兽忽然往下倒了那么一点,而瑞厄德一直期待
的就是这一刻。

巨剑猛地刺进了野兽的咽喉,鲜血哗地顺着剑锋倾泻下来。那野兽喉咙里咯咯响着,微
微张开了嘴,这让剑锋得以往里刺得更深。滚烫的猩红的血液随着心脏跳动的节奏自怪物脖
子上的伤口喷涌而出——瑞厄德刺中了它的动脉。

他看见赫丽丝特的靴子出现在他右侧,同时听到剑出鞘的声响。她跳到了野兽背上,如
今正骑在上面,拔出新月之刃给它以致命一击。

瑞厄德将割裂者的前端在那家伙的喉咙里一绞,随着那家伙的毛皮发出碎裂的嘶响,更
多的血喷了出来。

菲丽安跑了上来,她想必在侧面给了那家伙重重一击。赫丽丝特咕哝一声,那具笨重的
尸体慢慢侧向一边。瑞厄德不敢相信这家伙真的已经死透了,为保险起见,他又把剑插了进
去。

身旁响起菲丽安的脚步声,“住手。
看在伊莉丝翠的份上,新月之刃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瑞厄德把尸体从自己身上推开,任其四肢摊开地滚到一旁的草丛中。他强忍着肩头和腋
下的剧痛把剑从野兽的尸体上拔出来,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又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赫丽丝特和菲丽安站在倒下的野兽旁,菲丽安的手紧紧攥着赫丽丝特握刀的那条胳膊。

“我不能„„”赫丽丝特道,她的声音颤抖着,团团雾气伴随着她的话语消散在寒冷的
空气中。“我不能让它杀了他。”

两个女人一起看向瑞厄德,他只能耸耸肩。

“她那时只是在保护她的幼崽。”菲丽安说。

她的眼睛盯着瑞厄德,可武技教官却觉得她事实上是说给赫丽丝特听的。瑞厄德没听明
白,什么东西在保护„„?

“就那只野兽?”他问。

“她是只巨树懒。”伊莉丝翠的信徒放开了赫丽丝特的胳膊走到一旁。“她曾经是只巨
树懒。非常稀有,特别是在这遥远的北方。”

“哦呦,”瑞厄德说,“这东西比看上去的能打多了。”

“可恶!”菲丽安咒骂道。“她只是在保护她的幼崽。你没必要杀了她。”

赫丽丝特看着她的弯刀,锋刃在黑暗中银光闪闪。

“为什么?”瑞厄德奇道,“攻击一个有武装的卓尔,就为了保护它的幼崽?它要是活
下去的话还能继续生啊。”

菲丽安张嘴想说什么,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她脸上显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瑞厄德
从没在哪个卓尔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赫丽丝特低头望着那死掉的树獭,嗫嚅道,“她„„”

瑞厄德摇了摇头。他不理解这一切,而如今他觉得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理解。

第三章

距离上次费瑞恩联络他的上司已经过去两天,发送短讯对法师来说是并不是件轻松的差
事。法术只能从暗影之湖发送一条很短的讯息到魔索布莱城,收到的回话同样短得很。

混沌之舟到手。费瑞恩在发送的讯息中谨慎地选择仅仅必要的词汇,虽然这实在有违他
的天性。喂它啥?船长不可信。瑞与赫可有消息?详情再议。

等待回复的那几秒对他来说漫长地要命,他一直在想他担心的那一刻会不会终于到来
——当贡夫·班瑞,魔索布莱城的首席法师不再回复他的讯息。费瑞恩知道那就宣告着他们
此次行动失败,再没有城市可以回归,也没有文明可以保护。
但是这一刻还没有来临。

喂它劣魔。大法师回复道。尽你所能。让船长掌舵。他们没回来,停止内讧快开工。

费瑞恩不禁好奇贡夫是怎么知道探险队脆弱的关系正在慢慢瓦解。毕竟贡夫本人也是名
卓尔,这些很可能都是他猜测出来的。如果时间允许,费瑞恩会更加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
以判断贡夫对他们的动向掌握到了何种地步,但是这里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在那些可以召唤或是控制的生物中,劣魔远远算不上是最令人胆寒的存在。但无论如何
它仍是恶魔,对付他们需要用强有力的咒语来召唤和束缚。一直以来法师都在采取措施以维
持对那只自称为“拉尔萨布”的鼠魔船长的控制。这些天对于费瑞恩来说过得既漫长又艰难,
他筋疲力尽,休息的时间仅仅勉强够够补充耗费的法术,拼命把自己逼向在那严苛的训练中
所能达到的极限。卑下丑恶的最劣等恶魔成群结队地出现在甲板上,费瑞恩自己都感到吃惊,
他希望昆赛尔或是别的什么人会注意到这一点。他所表现出的能力会让那些“明白人”铭记
在心,她们会因此而恐惧,而一旦她们对他心生畏惧,他也就安全了。

把一串散发着猥琐的臭气的劣魔丢进混沌之舟咀嚼着的大嘴里。费瑞恩让自己的思维回
到其余的消息上。瑞厄德并没有回到魔索布莱城,但这有很多种可能。他可能死在地表的那
个洞穴到蜘蛛之城之间的任何地方。或者他可能还在路上。幽暗地域的任何两个地方之间没
有不绕路的,他很可能离魔索布莱只有几英里远,却还得跋涉个十天光景才能到。

回到城市后瑞厄德也许还在为费瑞恩在以前曾经抛弃他而耿耿于怀,但是费瑞恩知道他
在武技塔依旧有强有力的盟友,战士可能被莫兰家的长女用法术蛊惑了,但是如果赫丽丝特
还活着,她肯定会独自回到魔索布莱城——费瑞恩无法想象一个无家可归的祭司还能去哪。

没有瑞厄德站在他一边,费瑞恩给昆赛尔和她的魔裔卓尔外甥杰格拉德留出了甲板上所
允许的尽可能多的空间。他们还在为费瑞恩丢下昏迷的他们不管,而先去救起了瓦拉斯和妲
妮菲而耿耿于怀。甚至连瓦拉斯和妲妮菲都为他的这一举动感到吃惊,但是费瑞恩很早以前
就学会了一个谨慎的卓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扰乱他的敌人,哪怕只是为了提醒他们,
他有这个能力。

看起来蜘蛛教院的主母仍然非常不高兴,而且杰格拉德也曾经当真企图收拾他。尽管不
情愿,昆赛尔还是阻止了他,并且命令魔裔卓尔看守鼠魔。他们两个都一样:出现在错误的
位面的恶魔们,被迫服务于卓尔,而那卓尔正准备带他们回孕育了他们的深渊。费瑞恩想到
这里不禁叹了口气,他知道表面上看去深渊是个坏主意,但很久以前他们就达成了一致。他
们在新的地域中,正朝蛛后而去,而罗丝看上去可不怎么欢迎他们。

费瑞恩确信他不是队里唯一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尽管他本人极力赞成他们的前进。对奥
法学院的导师来说,这任务能让他登上魔索布莱城的首席大法师的宝座。对昆赛尔来说,她
已经达到了所能企及的最高位置。作为女教长,昆赛尔是所有魔索布莱市民的精神领袖,是
城里第二号最有权势的女性。有些人甚至认为比起她的姐姐崔尔,她更具实力。

就算罗丝和深壑魔网都已不复存在,费伦所有的卓尔之中,罗丝的领域也必定会对她敞
开大门——但是高等祭司仍然很焦躁。她通常严厉的面容如今几乎僵化了,她的动作像是在
抽风。任何关于接下来路途的讨论都会让她在甲板上踱来踱去。几乎忘记了那些时常冲她又
抓又咬的劣等恶魔。

叛逆如费瑞恩,都不愿意相信蜘蛛教院的女教长可能已经失去信仰。

事实上,杰格拉德也注意到了昆赛尔的不安,这让法师感觉更糟了,魔裔卓尔的表情并
不总能容易读懂,虽然这个半恶魔是队伍里智商最低的一位,但是自从来到暗影之湖——甚
至可能在这之前——杰格拉德已经看到了他姨母的失常。他能意识她的焦虑不安,虽然他可
能会把那当成是恐惧,他不喜欢这种情况。他一点也不喜欢。

随着今天最后一只亡灵进入混沌之船的食道,费瑞恩合上双眼,深深出了一口气。他觉
得自己累得会像一个人类那样睡去。连穿过甲板,回到自己放下背包的位置都懒得走,费瑞
恩直接坐在血肉之躯构成的甲板上。

“在你进入沉冥前,”瓦拉斯·修恩在他身边道,“我们应该讨论下实质性问题。”

费瑞恩转头看着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冲他勉强地笑了笑。

“实质性问题?”法师问道。“这会我太累了,没法讨论任何问题„„除非„„是那
些„„那些„„”

费瑞恩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斥候的声音中毫无半点真切的关心之意。

“头脑不听使唤。”费瑞恩回答。“我肯定是太累了。”

斥候点点头。

“我们需要补给。”他对这他们四人说道。

昆赛尔没抬头看他,杰格拉德只是扫了一眼那只被铐住的恶魔。

魔裔卓尔耸了耸肩,“我可以吃船长。”

费瑞恩都没费劲去看鼠魔的反应,并且这只恶魔,很明智地没有任何表示。

“哦,但我不能吃。”瓦拉斯回道。“除了你没人下得了口。”

“在路上没有机会停下来吗?”妲妮菲问道。

费瑞恩微笑着望着这位美丽而又难以捉摸的战俘,然后说道:“我们要从这湖上穿越边
境,然后到达暗影深处,从那到达无边无际的星界。再从那到达无底深渊。在这条路上任何
可以歇脚的小店都可以说„„至少是不可靠。”

“这就意味着,”瓦拉斯插嘴道,“根本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你有什么主意了,瓦拉斯?”费瑞恩问道。“这路程要走多久?”

斥候耸耸肩,然后转头问昆赛尔,“我们要走多久?”

昆赛尔好像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杰格拉德用可以在她背上烧出个洞的目光盯着她,过了
一两秒才又把注意力放回鼠魔船长身上。

“一个月,”费瑞恩替她回答,“16 天,3 小时,44 分钟„„差不多要 16 天 3 小时 44


分钟。”

昆赛尔狠狠地瞪着费瑞恩,脸上毫无表情。

“我想你已经失去理智了,奥法学院的导师。”妲妮菲说道。她转头对昆赛尔说,“这
是一个无法确切回答的问题,我明白,女主人,不过也许能推测一下?”
她看向瓦拉斯,白色的娥眉在光滑的黑色前额上挑起弯弯的弧线。瓦拉斯点点头,依旧
看着昆赛尔。

“我也不知道。”女教长最后说。

剩下的卓尔都挑起了眉毛,只有杰格拉德把眼睛眯了起来;他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我们也都一样。”她继续,无视大家的反应,“这正是为什么我们要先去再说。我们
一到深壑魔网,罗丝就会指引我们。如果我们需要补给,那么我们途中甚至是回程都会得到
补给。罗丝想给我们那些东西,我们就会得到,要是她不想的话,我们就不需要那东西,至
少这世界上不会有那东西。”

高阶祭司把双臂交叠紧紧地环抱着自己,所有人都看到她毫不掩饰地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费瑞恩收回视线,观察其他人进一步的反应,杰格拉德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终于引起了
他的注意,他发现魔裔卓尔双眼紧锁在昆赛尔身上,而昆赛尔对此毫无知觉。

“你说话的方式就像人类。”魔裔卓尔咆哮道。“你说起无底深渊就好像那里会有很多
恶犬要咬你的屁股,所以你可千万别从椅子上起来,你全忘了对你来说无底深渊是个捕猎场,
虽然通常你是在其他位面捕猎。你还算是卓尔?还算是这个世界和下一个世界的主宰?难道
你„„”

杰格拉德打住了话头,他紧紧闭上了嘴,把钢铁般的目光转向鼠魔。恶魔船长则望向一
旁。

“你想得太多了,尊敬的魔裔卓尔。”妲妮菲清晰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湖面上回荡。“不
是恐惧让我们准备踏上旅途,我肯定,我们必须那么做。”

杰格拉德慢慢转过头,然而他没在看妲妮菲,而是又一次盯着女教长。昆赛尔进入了沉
冥,至少在费瑞恩看来是这样。杰格拉德从宽阔的鼻孔里喷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鼻息,露出獠
牙冲妲妮菲狞笑着。

“恐惧,”魔化卓尔说到,“可以闻出来。”

妲妮菲对半恶魔回以微笑,“对蛛后的敬畏闻起来一定甜美异常。”

“是的。”瓦拉斯插话道,妲妮菲和魔裔卓尔仍然互相盯着对方,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
表情。“是的。那些都很棒,但是肯定有人知道我们要花多长时间去那,然后多久能回来。”

“十天左右,”费瑞恩说,他觉得这个问题上不会再有什么争论发生了,这样他总算就
能去休息以补充他的法术。“我指单程。”

斥候点点头,没有人再发表评论。杰格拉德重新盯紧船长,妲妮菲拿出一块磨刀石来打
磨匕首。昆赛尔的蛇首鞭的鞭蛇们亲密地缠绕着她,一条接一条地入睡了。

“那么我要走了。”瓦拉斯说。

“走?”费瑞恩问道,“去哪儿?”

“沙玛斯,我想,”侦察员回答,“它距离正好,我在那有关系。我自己去的话能很快
回来,那些不畏惧达耶特佣兵团的家伙们甚至都不会察觉我出现过。”

“不。”妲妮菲说,这令瓦拉斯和费瑞恩都很吃惊。
“年轻的女士有更好的建议?”费瑞恩问道。

“斯辛德瑞恩。”她说。

“那是什么?”费瑞恩问道。

“那里更近,”妲妮菲回答,“还不受维瑞雯管辖。”

她眼风锐利地一扫瓦拉斯,费瑞恩笑了。

“我累了,”奥法学院导师说道,“所以我现在懒得替瓦拉斯说话。他是达耶特佣兵团
的人,年轻的女士,他只为那些付给他佣金的人效忠。我想我们没必要操心咱们的向导投去
哪个神的怀抱。如果他能快去快回沙玛斯,那么就让他去做他被雇用来做的事。”

“他得去斯辛德瑞恩。”昆赛尔的声音如此刻板平静,费瑞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教长?”他问道。

“你听见我的话了。”她回答,瞟了他一眼。她冷冷地盯着费瑞恩看了一会,费瑞恩没
有移开视线。她转向瓦拉斯。“斯辛德瑞恩城。”

就算斥候本来想争辩,他还是很快把自己的想法压抑了下去。

“遵命,女教长。”瓦拉斯回答。

“我和你一起去。”妲妮菲虽然在对瓦拉斯说话,但是看着的却是昆赛尔。

“我自己的话行动会更快。”斥候争辩。

“我们还有时间。”战俘仍然看着昆赛尔。

高阶祭司慢慢转向妲妮菲,她冰冷的红色眼睛在扫过女孩曼妙的曲线时,变得温暖起来。
妲妮菲居然这么苗条,费瑞恩露出一丝笑容,这真是有趣,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斯辛德瑞恩城„„”法师说,“我曾经路过那里一两次。传送门?没错。一个到处都
是传送门的城市可以把你立刻从幽暗地域的一头传送到另一头„„或者随便哪里。

妲妮菲转向费瑞恩,回以一个惊艳的愉悦的笑容。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瓦拉斯问,依旧假装没看见这巧妙无声的话外之音。

费瑞恩耸了耸肩,“五天„„最多不过七天。我应该能撑得到那时候。”

“我能办得到,” 瓦拉斯回答,“尽管有点勉强。”

斥候望着昆赛尔等待她的答复,费瑞恩叹了口气,放下自己的挫折,也看向昆赛尔,她
正在温柔地抚摸蛇首鞭中的一只蛇头。这条蛇在她光滑的乌木色脸颊旁摇晃,其它的蛇在睡
梦中。费瑞恩清楚地意识到,那蛇正在对她说话。

一个声音引起了费瑞恩的注意,他看见杰格拉德不安的扭动,魔裔卓尔的视线在他姨母
和蛇首鞭之间来回急转。费瑞恩想知道魔裔卓尔是否能听到高阶女祭司和她的鞭蛇间进行的
无声的精神交流。如果他能听到的话,是什么内容让他那么愤怒。

“你和妲妮菲一起去。”昆赛尔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毒蛇。

即使瓦拉斯感到失望,他也没有表露出来。他只是点了点头。
“准备好了就去吧。”高等祭司道。

“我现在就准备好了。”斥候回答道——这回答也许有点太快了。

毒蛇转头看向斥候,对方盯着它的黑眼睛,皱起了眉头。费瑞恩被这交流所深深吸引,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疲倦迅速地向他席卷而来。

昆赛尔靠上了不死之舟的骨头船舷。最后一条鞭蛇把头靠在她的大腿上。

“我们要沉冥,费瑞恩和我。”教院的主母说道。“杰格拉德会站岗,你们俩现在就出
发吧。”

妲妮菲轻声道:“谢谢你,主——”

昆赛尔猛地一挥手打断了她,然后这个高阶祭司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杰格拉德又低声咆
哮起来;费瑞恩整理心绪也准备进入沉冥。但是魔裔卓尔看着他主母的表情让他难以平静。

妲妮菲拿上背包,瓦拉斯也整理好装备。战俘走向杰格拉德,伸手抚上魔裔卓尔白色的
鬃毛。

“没事的,杰格拉德,”她轻声说道,“我们都太累了。”

杰格拉德轻轻蹭了蹭她,费瑞恩把视线转了开去。魔裔卓尔停止了咆哮,但是费瑞恩可
以察觉到这个半恶魔紧盯着妲妮菲的每一个动作,直到她最后跟随瓦拉斯穿过斥候释放的传
送门,消失在门后。

为什么是斯辛德瑞恩城?费瑞恩自问道。

战俘安抚魔裔卓尔的动作令费瑞恩的沉冥难以安宁。

第四章

地表城市提凡顿的废墟之下一英里半深处的地底世界中,两个卓尔一路疾奔。

妲妮菲喘着粗气,尽量跟上瓦拉斯的步子,但她也只能勉强跟在他身后几步之外。这个
斥候以一种介于跑和走之间的方式移动,他的双脚有时候似乎根本就没有接触到隧道底部光
滑的石头。飞快地穿过一堆让人晕头转向的门之后,瓦拉斯告诉她到斯辛德瑞恩的路他们已
经走了一半多,而且这仅是他们一天内行走的路程。

妲妮菲钦佩这个斥候在幽暗地域探路的能力,她甚至都要不去计较他那明显地缺乏野心
和动力了。斥候仿佛对现在他所扮演的这种被雇佣的角色——一个为昆赛尔·班瑞效力的斥
候或小厮——感到很满意,这种想法与这种心满意足对妲妮菲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毕竟,她最后及时想到,瓦拉斯不过是个男性罢了。

斥候突然停住脚步。这让妲妮菲为了不撞在他身上,不得不有失体面地踉跄了几步才停
了下来。但是她还是很高兴能停下来休息一会,所以也就没有抱怨。

“怎么——?”她问道,但是瓦拉斯抬起手示意她保持安静。

尽管身为一个战俘,充当又蠢又笨的赫丽斯特·莫兰的仆人已经这么多年,妲妮菲依然
无法习惯被人命令闭嘴。斥候那轻蔑的手势让她怒气冲天,然而她很快冷静下来。瓦拉斯在
履行他的职责,如果他要求沉默,那么这时出声就很可能会送了他们俩的小命。

瓦拉斯转向妲妮菲。纵然她刚才的话仍然隐隐地回响在地底冰冷而静止的空气中,但让
她惊奇的是,他的脸上连一点厌恶和恼怒的神色的都没有。

另一道传送门就在前面。他用手语告诉妲妮菲。它能缩短我们的路程,差不多能抵达斯
辛德瑞恩城的东大门。但它不是我惯常用的那个。

你以前用过这个门,不是吗?她同样用寂语回答。

传送门,特别是这样的传送门,瓦拉斯解释道,就像一个漩涡。它们都相当引人注意。

你指的是?她问道。

妲妮菲灵敏的听力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她那同样出色的嗅觉也没察觉除了她和斥候以外
的任何其他的味道。但这不表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仿佛是读到了她的想法,瓦拉斯回答道,在幽暗地域你永远不会是独自一人。

这到底是什么?她问道。我们能避开吗?或者杀了它?

也许什么都没有。他回答道。也许吧。我希望如此。

妲妮菲冲他笑了笑。瓦拉斯把头转向另一边,这个笑容让他感到惊讶和迷惑不解。

呆在这,他用手势说道,别动。我到前面去看看。

妲妮菲向后面看了看他们走过的道路,然后又转过头盯着如今前进的方向。这条隧道大
概有二十五到三十尺宽,高度和宽度差不多,前后两端都伸向无边无际的黑暗。

如果你敢把我一个人丢下„„妲妮菲用她的手指和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无声的威胁道。

瓦拉斯对此毫无回应。他似乎只是等着她说完。

妲妮菲重新扫了前方这个似乎无穷无尽的隧道一眼。只半个心跳的时间,当她转回头来,
瓦拉斯已经不见了。

瑞厄德慢慢打磨着割裂者锐利的锋刃。这魔法剑几乎不需要打磨,然而这种机械的简单
杂务更能让他静下心来思考。这把剑的外表上并没有拥有智能的迹象,但瑞厄德多年以来一
直相信割裂者在享受他给予它的关怀。

他独自坐在与赫丽丝特共享的那间摇摇欲坠、杂草丛生的茅屋里。森林的气息萦绕在他
身周,挥之不去,大有连他与他的剑独处的思考时间都一并侵略之势。在地表这无尽的天宇
之下的白昼中,他现在已经算是很自在了——即使赫丽丝特没在他身边。

格斗武塔的教官独自一人是因为赫丽丝特所加入的那个圈子没邀请他一起加入。那些古
怪的地表卓尔异教徒们在计划着什么事情,显然赫丽丝特和她新发现的玩具——新月之刃
——是其中的重要部分。他是杀死了那只袭击他的暴怒的野兽,可尽管菲丽安向他解释过多
次,他依旧不明白这怎么就能成为他被置之圈外的原因。但瑞厄德明白的是,不止这一个原
因令他被排除在外。
他一个人呆着是因为不像赫丽丝特;他既没有公然背弃蛛后,也没有公开投向她这阳光
之下的对手——舞蹈少女——的怀抱。瑞厄德没法理解他们这不着调的女神。舞蹈少女?他
们就把他们的生命浪费在追随舞蹈之道上?这实在是太扯了,一个女神能从舞蹈这么没意义
的玩意上汲取——更别提给予——什么样的力量?罗丝是个残酷而又反复无常的女神,她的
女祭司们牢牢掌握着她的力量,但她是蛛后,而蜘蛛是强壮而足智多谋的掠食者——与幸存
者。瑞厄德也该把自己看成是一只蜘蛛;蜘蛛从不宽恕,也从不求饶。它们织网,捕猎,生
生不息。蜘蛛是有蕴意的,它们代表着力量,而力量则是任何一个卓尔所追求的。

显然不是每个卓尔。

关于为什么当女性们在密谋和策划的时候,他却在这里磨剑,瑞厄德清楚还有第三个原
因:那恰恰就是因为他不是女性。在魔索布莱,瑞厄德·阿吉斯是个声名显赫的战士,有着
强大的盟友并且很为他的上司们所倚重。他的日子过得很舒服,用的是有着强大附魔的武器
——巨剑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他甚至得到信任,被选为那个至关重要的探险队的成员,
去寻找他们沉寂的女神。尽管如此,瑞厄德依旧是名男性。因此他必定永远屈居第二——他
很清楚,可能还远不止这样。他能统领其他男性,其他战士们,但他永远不能号令一个女性。
她们询问,有时甚至采纳他的意见,但他永远当不上决策者。他是一名战士——一件工具,
一把武器——但他永远当不上领导者。在魔索布莱那罗丝的女儿们中办不到,在地表那舞蹈
少女的女祭司们中也同样办不到。

三条被排除在外的原因,瑞厄德思索着,在家的时候他所要面对的只有第三条而已。三
条回家、回魔索布莱去的理由。

留下来的理由只有一条。

独处的时候瑞厄德常常考虑起重返幽暗地域。费瑞恩和其他人想必已经走了,继续他们
的探索,就好象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跟他们一起从蜘蛛之城出发的那个格斗武塔教官。至于
他对于昆赛尔·班瑞这样的人的价值所在,瑞厄德不抱半点幻想,而费瑞恩曾经的行为也证
实了瑞厄德的命比不上他的利益重要,更不用提他的安康了。

无论如何,费瑞恩的行为都是有序可寻的。瑞厄德了解这个法师,清楚在他身上能指望
的是什么——哪怕那能预见的东西就是背叛。费瑞恩这个黑暗精灵不但适应了他们的卓尔本
性,甚至沉醉其中。昆赛尔·班瑞也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那么厌憎彼此。这两个和其他
人——甚至斥候瓦拉斯·修恩——都像蜘蛛:可预见的、能干的幸存者。瑞厄德也用同一标
准衡量自身,而且和貌合神离的同伴们一起行动这件事又让他无法抗拒。

直到他想起赫丽丝特。

在魔索布莱的那些年,瑞厄德身边不乏女性,但同蜘蛛之城其他所有男性一样,他很清
楚不能陷得太深。他一次又一次认识到,他是个玩偶,是件工具,是调情的搭档,是逢场作
戏的对象——但从来不是爱人,同伴,朋友,丈夫,不是地表精灵们这些古怪的称谓中的任
何一种。直到赫丽丝特出现前,这些词原本对他也毫无意义。

瑞厄德怎么也不明白,莫兰家的长女是怎么紧紧抓住了他的心的。为了能切断她施加在
他身上的让他追随她的魔法,瑞厄德不惜用上割裂者独特的能力——但这不是魔法。她没念
咒语,没唱圣歌,没下迷药就能让她的身影在他心头萦绕不去。她没有。瑞厄德沉思道。她
所做的,所说的并没有什么特殊,尽管在以前那一打以上的占有过他的女性也说着同样的话
——以嘲弄、甚至是冷酷的语调说出这带有强烈讽刺意味的话语。
赫丽丝特只是对他微笑,引得他们的视线彼此交汇,抚摩他,吻他,畏惧地望着他,热
切地望着他,懊悔地望着他,痛苦地望着他,愤怒地望着他,绝望地望着他„„她诚实地看
着他。瑞厄德从没见过这一切,从没在哪张属于黑暗精灵的乌木色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从没在幽暗地域阴冷的深黑中见到过这样的景象。当她接近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就
仿佛她身上散发出某种能被他所感触到的涟漪。她只是赫丽丝特,武技塔教官惊愕地发现,
这就足够了。她的存在完全就是为了将他从他原来的,并本将继续下去生活中拯救出来,这
就是一个卓尔男性所期盼的救赎。

然而如今他在忍受同样的遭遇,在这里男性依然屈居次位,平等照旧虚无缥缈。

关于今天,以及之前的许多天他被一个人丢在一边的第四个理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只让它在心头闪了一闪。

他们打算杀了她。一股恶寒刷地滑过他的脊背,原本缓慢而细致地打磨着剑锋的握着磨
刀石的手猛然停住。他们打算杀了罗丝。

瑞厄德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好让自己突然砰砰乱跳的心脏重新镇定下来。

说到底,这就是为什么赫丽丝特被选中去找回新月之刃。这就是为什么伊莉丝翠的女祭
司们肯容忍格斗武塔教官的存在——全是出于赫丽丝特的要求。这就是为什么赫丽丝特留了
下来,并找回他以前不曾见过的自信和沉着„„好吧,自从他们从崩塌了的契德纳萨逃出来
起就没见过。这就是为什么赫丽丝特不再恐惧地

颤抖;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在晨光下醒来,在日光中呼吸。

以伊莉丝翠之名,赫丽丝特·莫兰要前去杀死那沉睡于深壑魔网中的蛛后。

瑞厄德继续磨起了剑,笑了。

也许,他想,她比她愿意承认的更像一只蜘蛛。

尼摩·印斐瑞佐俯瞰着下方那灰矮人与蜘蛛的激烈战斗。骑着巨大的蜘蛛的卓尔战士们
加入了战局——他们统统是男性。蜘蛛在他们周围横冲直撞,而骑手们却稳如泰山。这些卓
尔们手持长矛——不但灰矮人们不熟悉这种武器,长武器在整个幽暗地域里都相当罕见——
灰矮人们还没等畅饮到黑暗精灵的鲜血,就被一个接一个地穿了透心凉。

比起正继续围攻着慢慢崩溃的魔索布莱城的灰矮人来,蜘蛛骑兵的人数少得可怜。有机
会亲眼目睹这些卓尔战斗的景象,尼摩很乐意浪费掉几个灰矮人炮灰。他得承认,他们表现
出色。蜘蛛与长矛造成的伤亡数目不相上下,而这些骑兵身下的蜘蛛们从没失去过控制。总
而言之,这是一场瑰丽的血腥之舞。

蜘蛛骑兵的中心是个身着最上乘秘银铠甲的男性,他的铠甲上明显闪烁着附魔的光芒。
同其他人一样,他也手持长矛,然而他并未用长矛进行攻击。他把它高高举起,长矛上那面
细长的令旗在幽暗地域清冷的空气中飘扬。思索片刻,尼摩认出了令旗上的徽记。这些骑兵
属于香巴拉家族——一个效忠于班瑞家的次阶贵族家族,以其训练有素的骑兵享誉整个幽暗
地域。执旗的黑暗精灵想必就是骑兵们的队长。

一个骑兵一枪捅穿了两个灰矮人,借着他们的重量又把另三个灰矮人抡倒在地,这情景
让尼摩不禁粲然。
当第三次获悉这里异常活动之后,他来到了这条特殊的隧道。一天前灰矮人们刚刚干掉
了一个魔索布莱的斥候,不过他们也确认了原来那里还有其他的卓尔,现在统统逃跑了。这
不是防守最严密的通道,魔索布莱肯定会检查这里,因此尼摩一直密切注意着这条隧道。

干掉斥候后,尼摩就让霍加王子往这边增兵,希望灰矮人的数目既足够缠住卓尔们,又
不至于多到就此封锁这条通道,他意在引蛇出洞,而那些傲慢自大的贵族也必定会就此上钩。

尼摩在隐身术的掩护下倒挂着,他的魔斗篷上的附魔能防止其他人通过类似的法术找到
他,万一敌人真抬头看,另一个法术也能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有了这些东西
和下面的牵制着敌人的灰矮人士兵们做保证,于是他就能一面作壁上观,一面等待时机——
他等待着,观察着,直到蜘蛛骑兵队长驱动坐骑冲入战场,恰好就位于尼摩下方之处。

握住杰兹莱德·查尔森家族的徽章,依旧隐藏在魔法效果中的尼摩缓缓下降,拔出了他
祖传的匕首——一把相当特殊的匕首——他落在蜘蛛上,就在骑兵队长身后几英寸,把匕首
架上了他的后颈,就在对方的头盔与肩甲之间那处绝妙的空隙。

骑兵猛地一缩,转过身来。依旧处于隐身状态的尼摩一把揪住他的脖子,把淬毒的匕首
抵了上去。

蜘蛛骑兵看不到他,却能听到耳边响起尼摩的低语,“你叫什么名字?香巴拉。”

“你是谁?”战士问,尼摩则浅浅地划了他一刀作为回答。

卓尔闷哼一声,尼摩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起来,开始不住地痉挛与颤抖。

“没错,”尼摩的低语传进慢慢死去的队长的耳朵里,“淬过毒的。相当,相当上乘的
毒药,它会让你全身麻痹,封住你的喉咙,抽空你肺里的最后一丝气息,还会让你在窒息的
时候不至于大嚷大叫。“

卓尔用微弱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咆哮道:“我的家族会为我复仇的。”

“你的家族也会完蛋,„„队长?”

“维托塞特·香巴拉。”卓尔的回答从麻痹了的喉咙中强挤出来。“香巴拉家族的蜘蛛
骑兵队——”

尼摩始终微笑着,他撑着因窒息而垂死的卓尔精灵的躯体,让他在鞍子上骑得笔直。杰
兹莱德·查尔森家族的神眷之刃一直等到最后一阵喘息的痉挛从维托塞特·香巴拉队长身上
散去,直到他那洋红色的眼睛变得呆滞无神。之后尼摩漂浮起来,躲开突然失去控制的凶猛
的作战蜘蛛。

蜘蛛发狂了,它咬向一个又一个灰矮人,接着又猛转向它的一只同类。那只蜘蛛的驭手
分神去回护自己被疯狂的蜘蛛攻击的坐骑——这工夫一个灰矮人步兵一斧子砍下了他的脑
袋。

在接下来的十来分钟里,尼摩一个人做掉了八个以上的卓尔,灰矮人们也干掉了三个。
其余的家伙终于转身逃跑了,他们沿着隧道穿过外部的包围圈,逃回了魔索布莱城。这些人
一无所获,而尼摩的战绩则是四只蜘蛛以及那些卓尔的尸体。

尼摩下令派出更多灰矮人增援这里以守住这块阵地,给蜘蛛们备上鞍鞯,做好出发准备,
接着带着维托塞特·香巴拉队长的尸体回他的指挥所去了。
这些都是战利品。

瓦拉斯把水晶举到左眼上,仔细检查着周遭的情况。他正站在隧道边缘沉郁的阴影里,
那隧道其实是一条非常古老的熔岩管,在他所在的位置融入一个金字型洞穴。这个古老的神
殿甚至在他没有依靠黑暗视觉的情况下都清晰可见。在瓦拉斯的右边,正对着这个好像是神
殿北墙的是一个半径约为七十五尺由石头组成的半圆。弧形的墙壁向上伸长两百尺,直至撑
起一个有着还要再高上三十或是四十尺的尖顶的穹顶。两个巨大的窗户嵌在高墙之上,宽度
比瓦拉斯的身高多不出多少,却足有八十尺高。一个灵活的小偷得冒着在砖墙上爬上一百尺
的风险才能从那儿钻进去。在这些高高的窗户之间,距它们窗台下面几尺的地方有两个又小
又黑的孔洞,而且高度足够瓦拉斯不用低头就能钻进去。在这些圆形的孔洞下方又有几个倾
斜向下的方形开口,直指向这个废墟黑漆漆的内部。

这些窗户,两个圆形的孔洞,以及方形的开口,让这个废弃了的神殿露出了——明显蓄
意地——一副紧皱眉头的神情。

钟乳石从开口的上方边缘垂下,仿佛悬挂的毒牙,几个世纪以来不停地滴下携带矿物质
的水,沉淀在圆顶上,形成了一大块白色光滑的补丁,像一顶张扬的歪沿帽盖住了这个大脑
瓜顶的另一端。瓦拉斯懒得去想在巨脸形成之前这里举行过什么可怕的仪式。自从他的祖先
遗弃了这个地方,好几个世纪已经过去了,时间在这些建筑上留下了无情的印记。但是瓦拉
斯知道,包含矿物质的水滴、熔岩以及地震的复仇都没能触及到藏在其中的传送门。之前有
两次,瓦拉斯爬进了这个下垂的、忧郁的大嘴,穿过两排雕刻着符文的柱子,跨越两百里抵
达撒米尔湖的西北岸,这是条前往斯辛德瑞恩城的近路。不过那一切都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
事了。

瓦拉斯知道他不是唯一一个用过这个传送门的人。

水晶一般都放在他的贴身衬衣里——那件魔法衣物让他有更灵活的脚步和闪电般的反应
——和其他许多他在幽暗地域的荒野里戴了一辈子的魔法饰品放在一起。通过水晶,斥候能
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大多数被魔法隐藏的人或物,无论那是其天生的能力还是被施
加在其身上的法术。

瓦拉斯慢慢地,仔细地检查这张大脸的底部,然后走到被山洞顶部分割成两半的死寂的
黑水池的左岸旁。一个在他前面横穿过的斜墙下方有一个洞穴,还有一个更小的——和瓦拉
斯来时走的熔岩管相同规模的另一个熔岩管——更高点,在右边。斥候开始仔细的检查神殿
废墟的屋顶。这时候,他听到了妲妮菲几乎是跺脚一般的脚步声。她正穿过隧道,向他而来。

瓦拉斯没有停止他对这个建筑物缓慢且有条不紊的检查。

他知道不提醒的话妲妮菲会从他身边错过;尽管他们的肩膀都快碰到了,她根本看不见
他。他已经告诉过妲妮菲等在原地,如果她无视他的警告,那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让她一路跺过去算了。他想。就让她——

当水晶显示出一个只能是栖息在神殿顶部的巨兽爪子的指甲尖时,瓦拉斯浑身的血液都
冻结了了。稳住呼吸,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把他的脑袋向后拉了半英寸,放置好水晶,让它
仍然紧贴着他的左眼,沿着那个古老面孔的穹顶搜寻。

这个栖息在废墟顶部的生物不太大,至少不像一般的龙那么大,还没瓦拉斯高,翼展大
概是它高度的两倍。它舒服而警惕地在穹顶上盘成一团。尽管水晶总是趋向于把呈现图像染
红,但是瓦拉斯知道这个怪兽实际上是和他在魔法物品中看到的一样的灰色。即便是透过水
晶观察,这生物的轮廓依旧像是巨脸上涂了水彩一样模糊不清。

这就是你隐藏自己的方法。瓦拉斯想着。你和黑暗融为一体。

妲妮菲从他身边经过,毫不警惕地大踏步走向熔岩管的大嘴。她站了一会,一只手仔细
摸着石头墙,遥望着来时的山洞。瓦拉斯无法提醒她她没有看到巨脸上的龙,但是从水晶里
飞快的一瞥,告诉他那条龙已经注意到她了。它慢慢的展开身体,张开了翅膀。

依靠着他长久的训练和丰富的经验,瓦拉斯滑进旁边的岩洞,他可没骄傲到不使用魔法
戒指来为自己加速。秘银锁子甲吞掉了他在移动时发出的所有的声音,而且还让他的脚下的
步伐安全而无声。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中,没发出一点和石头刮擦的声响,没反射半丝金属的
光晕,瓦拉斯从熔岩管的大嘴沿着斜坡下来,顺着这个巨大空间的碗型边缘来到那张着大嘴
的洞穴入口。

他冒着风险瞥了一眼那个生物,在幽暗的洞穴高处也只能大致的描绘出它的轮廓——而
且仅仅因为他知道它在那儿。瓦拉斯也同样冒险瞥了妲妮菲一两眼,她仍然慢慢地,带着出
人意料地优雅向洞穴碗型底部走去。她环视四周,确唯独没有向上看。她的眼睛既没有看到
瓦拉斯也没有看到那个像石头一样灰色的龙。

妲妮菲慢慢走向池塘的岸边。同时瓦拉斯从他的背上取下短弓,搭箭开弓。

这个女性卓尔除了把自己送进野兽的银餐盘里什么也没做。尽管瓦拉斯渴望看到她为自
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但是他担心昆赛尔;高阶女祭司好像有点喜欢这个莫兰家的战俘,她把
她从契德纳萨城的那个女祭司手里抢走时连想都没想。瓦拉斯可不想在任那战俘死掉之后自
己费了挺大劲才弄明白,昆赛尔在她俩那场一时兴起的逢场作戏外对她还另有安排。

“瓦拉斯?”女性卓尔向空旷寂静的山洞喊道。

她的声音回荡着。瓦拉斯不禁一凛,同时龙振翅起飞。

第五章

瓦拉斯觉得要不是他的第二支箭射穿了龙精巧的翅膜,把它惊了起来,妲妮菲压根都意
识不到亚龙就在她的身后。亚龙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箭噗地一声没入它的翅膀,猛
地打断了原本平稳的动作。这一切都足以让任何人转过身去查看她身后发生的骚动——而就
是这简单的反应救了妲妮菲的小命。

尽管亚龙一时忘记了它的猎物,但当它连滚带爬地降落时,她若是没能干净利落地跳开
还是会被其撞倒——好在她总算勉强躲开了。

传送门亚龙转向瓦拉斯的箭射来的方向。口水顺着参差的獠牙淌下去,从它那血盆大口
中滴落,在洞穴的地面上汇聚成热气腾腾的一滩。瓦拉斯从这东西的眼中看到了智能的迹象,
意识到这东西已经活了很久——多少个世纪以来它一直在幽暗地域中追踪那迷人的,不可思
议的传送门——同时还觉察出了其眼中冷酷的恼怒。

亚龙在黑暗中搜索着他,但瓦拉斯清楚它看不见他。瓦拉斯不打算被看见,事情就这么
简单。

在亚龙身后,妲妮菲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拔出了钉头锤。瓦拉斯手中又抄上了一支箭,
他沿着沉郁的阴影的边缘移动,将箭搭上弓,拉开了弦。亚龙深吸了一口气,同样也向阴影
边缘移动过去。它的确看不见瓦拉斯,但显然它认定靠近过去是最好的办法。不幸的是,瓦
拉斯对它的举措无计可施。

短暂的瞄准之后,瓦拉斯放出了箭。亚龙喷出一股油腻的绿色气云,那气体离开了亚龙
嘴边就翻滚膨胀起来。接着它准备继续喷下去。

这时妲妮菲从后面用钉头锤给了它一下子——她那武器上附有电击伤害。传送门亚龙向
前一个趔趄,瓦拉斯的箭深深插进了它的胸膛,在两片硬鳞之间插进去足有两寸光景。那家
伙披鳞的皮肤与其下的肌肉一阵痉挛颤抖,喷吐被打断了,然而那已经喷出的毒气依旧直冲
瓦拉斯的方向而去。

斥候眼见毒气中冲自己而来,一个空翻向后跳去。他在毒气面前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这
种状况下这样的弱点让瓦拉斯满心挫败。他所能做的惟有躲开毒气,而好在至少他精通闪避
这项技艺。

“你要是愿意在黑暗里躲着就随你的便,卓尔。”传送门亚龙用地底通用语嘶嘶道。它
的声音冰冷尖锐,几乎像是机械的,带着一种玻璃碎裂的声响在废墟高高的穹顶回荡。“我
的确是看不见你。”

龙转过头去冲着妲妮菲;对方正盯着它,挥舞着钉头锤回冲过来。

“但我可看得见她。”亚龙说。

妲妮菲笑了。这笑容让瓦拉斯后背一阵恶寒。他停下了脚步,那表情让他彻底乱了阵脚。

战俘又挥出一击,被亚龙轻松闪开了。

“你指望什么,蜥蜴?”妲妮菲道,“你以为他会暴露自己来救我?你以前没见过卓尔
吧!”

瓦拉斯正准备再取出一支箭,闻听此言便放开了手,任其无声地落回箭袋中。他一把将
弓套回肩膀上,绕到亚龙身后,环着洞壁向巨脸奔去。他飞快地比量着步数与时间,将自己
的脚步声掩藏在周遭的噪音之中。

“黑暗精灵?”亚龙说。“倒是吃过那么一两个。”

妲妮菲再次试图击中它,亚龙向她咬去。他们俩同时出击,双双收手。

“让我们过去。”妲妮菲道,她的声调里带着一股命令的意味,同时吸引了瓦拉斯与亚
龙的注意。

“做梦。”亚龙说,妲妮菲快步逼近,瓦拉斯之前都没想到她能动得这么快。

钉头锤呼啸着在亚龙左侧身上砸下去,瓦拉斯惊愕地被蓝白色光芒耀得双目生疼。空气
中展开燃烧的电弧,恰似灼灼的蛛网。亚龙再次咆哮着缩起身子,疼痛与恼怒从它那后缩的
嘴唇和露出的獠牙上显露无疑。

妲妮菲后退几步,又挥舞起手中的钉头锤来。见亚龙俯下身去,瓦拉斯猛地刹住了脚步。
亚龙并没有冲向她——它猛然腾空而起,拍打翅膀的声音震耳欲聋。转瞬之间,它就消失在
穹顶之上。

瓦拉斯故意擦拉擦拉地拖着步子走上前去。妲妮菲抬起头来看着他。

跑回隧道去。瓦拉斯用手语示意。快!

妲妮菲看明白了他的手语,头也不点就转身跑走了。瓦拉斯飞快地闪进黑暗之中,一把
把斗篷掀到头上,就地一滚,确信没人能再看到他才停住。

瓦拉斯看着战俘跑开,清楚她看不见那传送门亚龙。他缓缓地从箭袋中静静摸出一支箭。
这边一点,那边一毫地调整着姿势,让那金属的箭头不会造成反光点来。慢慢吐着气,达耶
特佣兵团的斥候等待着——不过他并没再等上多久。

亚龙拍打翅膀的声响在上空回荡,双倍的回响声,再翻倍,还要更多——那不仅仅是回
音。

五只,瓦拉斯数着。

借着废弃已久的洞窟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仍处在隐匿状态的瓦拉斯继续举步向前。

五条传送门亚龙的编队突然自阴影中现身。远端的两条向内侧靠去,另两条顶替了它们
原来的位置。它们边飞边变换位置,然而目标却是相同。

妲妮菲犹豫不决。瓦拉斯能看到它们与她步调一致。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知道它们原
本能飞得更快——比她跑起来要快得多得多。不过值得表扬的是,她没回头往后看。

五条传送门亚龙全都一模一样,瓦拉斯也就上了那么一小会当,它们的翅膀刚扑腾了三
下,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瓦拉斯身上那些小零碎不是都附有魔法,不过那个小黄铜蛋还真就有,他边跑边触摸着
它,手指的温度触动了它内部的魔力,一念之间就能彻底激发。这一切无声无息,瓦拉斯完
全没有出错或是暴露自身。

妲妮菲停下了奔逃的脚步,这让瓦拉斯满腹狐疑。

同样满腹狐疑的还有传送门亚龙;它们一个急停,拍打着翅膀悬在空中,彼此之间挨挨
挤挤,差不多都要碰在一起了。

妲妮菲冲着五条龙笑了——它们暴跳起来伸着刀片般的爪子打算去抓她。她开口道:

“省省吧,看看你们身后。”

五头亚龙的脸上现出五副一模一样的龇牙咧嘴的狞笑。

瓦拉斯放出了箭,他的四个影象也如法炮制。那个小黄铜蛋——这个魔法物品是一个古
代法师以一种久已失传了的特殊秘法所造——发挥了效用,五个瓦拉斯,对上了五条传送门
亚龙。

对上五条传送门亚龙的还有五支利箭。

也许龙通过其他方式能听见或者感觉到什么,又或者好奇心盖过了一切。那东西转过身
去,那支箭正中其右眼。其余四支箭击中了虚假的影象,那些影象也都消失不见了。齐射过
后,只留下了一只真实的箭,一头真实的传送门亚龙,以及一只真实的眼睛。
冲击的力道让那东西骤然一抽,蹒跚着退了一步。

瓦拉斯知道那龙能看得见他——全部的五个——就靠那么一只好眼。

“我要活吞了你„„”传送门亚龙粗声嘶吼道,“就为了这一下。”

瓦拉斯拔出了反曲刀,他的影象们也纷纷仿效。血从龙瞎了的眼中涌出,它没去操心那
支依旧深插在它眼窝上的箭。相反,它伸出了利爪,张开血盆大口,飞起来猛冲过去。

瓦拉斯跳到一旁,进入了亚龙的盲点。显然那家伙以前从没只靠一只好眼睛战斗过,它
中了这虚招的计。随着两声隆隆的低沉痛吼,瓦拉斯在它身上砍了两刀。
亚龙猛然出击,瓦拉斯闪向一旁,与自己的一个幻象交换了位置。传送门亚龙的爪子抓上了
影象的肩膀,猛地一挥穿过了那个假斥候的腹部。影象消失不见了。

龙沮丧地怒吼着,瓦拉斯再次出击。那东西闪出了他的攻击范围,狠狠一口咬向瓦拉斯
——那一记攻击离真正的黑暗精灵近得可怕。龙愤恨地眯起了那只好眼睛,斥候即刻意识到
他已经被盯上了。

瓦拉斯迈着舞蹈般的步伐闪进亚龙的盲点,后退,旋转,让他的幻象在他周围急速旋转。
龙晕头转向,一把抓飞了又一个幻象,接着又击中了第三个。

瓦拉斯眼见着虚象消散,目光始终追踪着眼前与他只有半臂之遥的亚龙的脖子。他寻找
着破绽,褶皱,以及那怪物满布鳞片的厚皮之上的任何弱点。

他终于找到了,一刀劈进鳞片之间,穿透皮肤,割裂肌肉,切断动脉,直达其下的骨骼。
一时间鲜血喷涌,势若洪流。尽管并不能确切地看见斥候的身形,龙还是抓向瓦拉斯,拼着
垂死之力又将那最后一个幻象抓飞了。龙倒了下去,狭小的脑袋随着长长的无力的脖子像鞭
子一般舞动着。瓦拉斯跳到一旁,龙的爪子照他的肩膀上抓了下去,抓弯了铠甲,在其下的
乌木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大块淤青。

斥候扑到一旁,就地一滚,站起身来横刀在前。

接下来却没有预期的攻击。传送门亚龙委顿于地,血喷的劲头没那么大了,而且随着越
来越衰弱的心跳越喷越低。

“我就知道„„”垂死的龙叹息道。“会是个„„卓尔。”

传送门亚龙没等说完就断了气,瓦拉斯挑了挑眉毛。

他从这有毒的尸体旁走开,把反曲刀收了起来。妲妮菲踪影全无。瓦拉斯也不知道她是
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跑远了,还是躲在阴影里的哪个角落。

耸了耸肩,最后瞥了传送亚龙一眼,瓦拉斯转过身去走向被遗弃的神殿。莫兰家的战俘
最后总归还得回到这个洞窟,回到他们的目标——这个传送门。瓦拉斯爬进了那张低低的大
嘴里。

半圆形的建筑内,两根石柱傲然而立。从二者之间望去,入目的徒有死寂的气氛和摩顶
的石壁。更深入的去处被黑暗笼罩,传来传送门亚龙的排泄物的刺鼻恶臭。

妲妮菲站在柱子中间,把重心放到一条腿上,负手而立。

“死了?”她问。
瓦拉斯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点了点头。

妲妮菲上下打量着这巨脸那僵死的石柱与平庸无奇的内部。

“很好。”战俘道。“这就是传送门?”

她转头看向瓦拉斯。他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开启它。”她说。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瓦拉斯第三次点了点头,妲妮菲笑了。

“我们走之前。”她边说边从曲线玲珑的臀侧取下一把匕首。“我打算搜集点毒药。”

瓦拉斯眨了眨眼,“就从传送门亚龙身上搜集?”

妲妮菲微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手指间转着匕首。

“我在这等你。”他说。

她懒得回答,继续走开了。

既然她活下来了,瓦拉斯心想,说不定这趟旅程还是值得带上她的。

费瑞恩的指尖追溯着某个昨天还不曾出现的东西的线条:一条血管。血管沿着混沌之舟
的骨头栏杆蜿蜒着,不时岔出支血管。随着血液的流淌,生命在这东西上缓慢得几乎难以察
觉地涌动着。他们刚登上这恶魔之船的时候,那栏杆还是僵死的枯骨。在被喂食五天劣魔之
后,船开始变活了。

“这东西最后是不是会长出皮来?”昆赛尔在他身后问。

费瑞恩转过身去,见高阶女祭司正蹲在地上,正像他检查栏杆那样检查着甲板。

“皮?”法师问。

“那东西长出的血管看上去那么脆弱。”她的声音听上去沉闷而冷漠。“我们要是踩上
去的话该不会把它踩断吧?”

“我不知道。”费瑞恩道,他对这一点都不在乎。“那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东西会流血。”她依旧低头看着甲板。“假如这东西会流血,它就会死,假如这东
西死了,那我们„„”

费瑞恩觉得她原本还会继续想下去,只因为害怕而打住了。他痛恨眼前这种状况,高阶
女祭司陷入了恐惧,而一旦她们陷入了恐惧,那事情多半要完蛋。

“不是所有会出血的东西都会死。”他强笑着道。

她抬头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他本以为她会生气,至少也会觉得受到了冒犯,然
而她竟没有那样的表现。费瑞恩看不出她如今在想些什么。

“这东西让我心烦意乱。”她顿了一下说道,“我们对它所知甚少。这样的一条船„„
你肯定在逸闻传说里研读到过这东西,不是吗?就在奥法学院?”
“是的,”费瑞恩说,“如今我在定期喂它,威吓住了船长,而我们已经差不多为我们
这次小小的跨位面旅行做好了准备。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如何运作,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作为女祭司来说您尽可以猛钻牛角尖。这东西会长皮肤吗?要是它想长那就长吧。万一鞋跟
把血管踩伤了这东西会流血而死吗?我看那可未必。这东西每次在每个人面前的表现都完全
一致吗?啊,要是真这样的话这东西就算不上如何混乱了,不是吗?”

“总有一天,”昆赛尔斩钉截铁地说,“我会把你这大嘴巴给你缝上,这样我干掉你的
时候总算能耳根子清净点。”

费瑞恩咯咯笑了,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哎呀,我的教长大人。”法师笑着回应道,“这又是为什么啊?”

“就因为我恨你。”她说。

费瑞恩沉默无语,两人又盯着彼此看了一会,之后昆赛尔站了起来,四下打量。

“我烦透了。”她这话没冲着特定的哪个人说。

你吓得都快要魂不附体了。费瑞恩暗想。

“我很恼火。”杰格拉德插嘴道。

两人都望向魔裔卓尔坐着的地方。那个半魔鬼正慢条斯理地扒一只耗子的皮,那啮齿动
物居然还活着。

“没人问你,外甥。”昆赛尔讥嘲道。

“真是抱歉,我尊敬的姨母。”魔裔卓尔道,声音里满溢着冰冷的嘲弄。

“瓦拉斯和妲妮菲很快就会回来。”费瑞恩说。“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要把船准备好,
接着就开始我们的旅程,但与此同时我们绝不能让这该死的湖的无聊把我们击败。它妄图挑
拨一群黑暗精灵内讧的企图绝不能得逞。”

“我可不觉得无聊的是湖,法师。”杰格拉德顶了回去。

半打反驳涌到了费瑞恩嘴边,他把它们统统咽下去才开口说话,然而他的脸色想必显露
了什么端倪。魔裔卓尔那愉快的冷笑向他证明了这一点。

“好吧,”法师最后说道,“唔,我衷心接受这亲切的恐吓。但是,杰格拉德·班瑞,
我——”

“会闭嘴。”魔裔卓尔猛地打断了他。“你会闭上你那该死的嘴巴。”

杰格拉德舔了一口惨叫着垂死挣扎的脱皮耗子,鲜血顺着他残破的灰色嘴唇淌了出来。

“我不喜欢这样,”半恶魔说,“它——”他点了点下巴示意那只被俘的鼠魔。“——
它在计划什么鬼点子。它会背叛我们。”

“它是个恶魔。”昆赛尔平静地回答。

“什么意思?”魔裔卓尔几乎是吼叫着问。

“意思是说,”费瑞恩替她回答,“那东西当然会背叛我们——或者会试图来背叛我们。
你唯一可以从恶魔身上期望到的东西就是它的不可信任。你该感到高兴,我的魔裔卓尔朋友,
我们也那么看待你。”

费瑞恩等待着他的抨击激起的反应,但他得到的反应却非他所料。杰格拉德和昆赛尔死
死地盯着对方,长长的沉默之后,昆赛尔率先转开了视线。

杰格拉德看上去着实挺失望。

第六章

阿丽扎用鼻子蹭了蹭凯尼尔·沃克,她长长的黑发与坎比翁的银发错综交织在一起。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有偷嘴啊?”爱璐魔女蹭着情人的脖子喁喁细语道。

坎比翁慢慢吐了口气,伸手拉近她,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阿丽扎能感觉到他滚烫的
体温,与黑暗精灵相比是那么灼热,那么安适,那么强大。

“吃醋了?”凯尼尔·沃克耳语道。

他居然接了她那吐槽的茬,阿丽扎惊讶莫名。通常半恶魔总是很谨慎地掩饰他的情绪,
这样的表现简直凤毛麟角。

“才没。”她悄声回嘴道,滚烫湿润的嘴唇爱抚着他的皮肤。“你爬墙的时候可别忘了
把我也喊上。”

她期待着进一步的爱抚,得到的却是一声嗤笑。凯尼尔·沃克放开了她,她妩媚地撅起
了嘴,深绿色的眼睛恼火地眯了起来。

沃克对她现出一个罕见的笑容,伸出手指轻点上她的双唇。

“别哭鼻子,亲爱的。”他说。“等这场疯狂的战争一结束,咱们就有工夫去好好乐一
乐,到时候连你都得告饶。”

“那在此之前呢?”

他抽回手,走向一张小几,上面摆着一个托盘,水晶细颈酒瓶里盛着从头骨港走私来的
上等白兰地,玻璃杯则只有一只。

“在此之前嘛,”沃克将那红棕色的液体倒进杯内,“正事要紧,咱们只好先安分点了。”

“情况如何?”

“魔索布莱已经被包围。”坎比翁答道,在他们周围划了个大圈示意目前的状况。“这
场围攻将旷日持久,除非有人给咱们的灰矮人盟友们出谋划策——天可怜见,甚至能大发慈
悲让他们那榆木脑袋稍微开开窍。

“听上去你好象对这可不抱什么指望。”她说。

“他们蠢头笨脑,一点就着,”沃克道,“将就着点吧。”

他转去看着她,阿丽扎笑了,耸了耸肩,坐了下去。眼波他的身上游弋,长剑被压在腿下,
她在那张堆满软垫的华丽沙发上玉体横陈。那看上去僵硬死板的紧身皮衣,事实上却如她的
皮肤一般柔软,随着动作屈曲,将她优美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沃克自己的装束一如既往的华丽,他身着战袍,腰佩长剑。哪怕是在他自己的秘密临时
住所里,他身上依旧披挂着不少魔法物品。

他们所处的帐篷位于包围圈后方,尽管有法术保护这里不受来自任何可能存在的途径的
窃听,窥探与监视,可阿丽扎还是觉得自己暴露无余。

“那个湖。”她的目光在帐篷的丝帘上游移。“我在灰矮人的城市呆过一段日子,但那
湖是我去过的最阴沉的地方,”

沃克啜了一小口白兰地,闭上双眼享受着口中液体的味道。阿丽扎早就习惯了不被邀请
共享。

“那是个沉闷的灰色洞穴。”她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甚至连空气都是灰的,真是
糟透了。”

沃克睁开眼睛耸了耸肩,等着听下文。

“他们捉到船长了。”她继续道。

“一只鼠魔?”坎比翁问。

阿丽扎点点头,这准确得惊人的猜测让她挑起了眉。

“有时候,”沃克道,“我觉得你忘记了我是什么。”

“我当然记得。”她急忙说道。

凯尼尔·沃克是个坎比翁,人类与女性恶魔之子。他就是那两只混沌的动物最危险的特
质的结晶。

阿丽扎伸出手来,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

“来呀,”她说,“坐到我这边来,我把我看到的都告诉你,每一个细节。

沃克一口干掉了杯中剩余的白兰地,放下杯子,拉住阿丽扎的手。他橄榄色的皮肤与她
白皙的肉体形成鲜明的对照。当然,没有费瑞恩的肤色那么深,可是„„

“告诉我吧,”坎比翁滑到恶魔情人身旁,“似乎那些卓尔们在策划旅行?”

“还不只是计划而已呢。”她说。

“那他们真不只是愚蠢而已。”沃克回应道。“典型的卓尔,侍奉着一个混沌的女神,
却守着那么一大堆严苛的清规戒律,循规蹈矩着他们的家族啦,他们的法律啦,他们幼稚的
传统啦。蜘蛛婊子不再搭理他们一点都不希奇,我都纳闷她那么长时间以来怎么能一直忍受
他们的胡说八道。”

阿丽扎笑了,露出完美的牙齿来——这种私密的场合下她现出的是人类的牙齿。最近几
十年以来,就连沃克都会对她的獠牙望而却步。阿丽扎经常笑,也常常根据情绪变化来改变
牙齿的尺寸和形状。

“你太小看他们了。”她警告道。“有那么一两个卓尔很有趣,有趣的卓尔们凑到一起
可就危险了。”

沃克含糊地哼了一声,“我觉得我该向你道歉,还没等你跟你的小法师接上头,就把你
从暗影之湖召了回来,这么做实在是太煞风景了。”

爱璐魔女靠过去,舌尖描绘着沃克的尖耳朵的轮廓。他静静地坐着,回应的方式却远不
只身体的反应那么简单。阿丽扎觉得自己也春情萌动了。

“不合时宜的亲热,”坎比翁耳语道,“会让我们两个都惹上麻烦。”

“又或者能让我们两个都心满意足。”她回应道。“那这就没什么不好。”

沃克懒得回答;阿丽扎凑近过去,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耳语道:“他们能办到,混沌之
舟会把他们带到那里。”

沃克点点头,阿丽扎试图来解读他的反应。她觉得他很满意她的表现,至少是因为他们
在目前的谨慎态度上达成了一致,即使是在魔法防护帐篷里。

她开始解开他的衣扣,随着他的衣物一件件减少而慢慢屈曲着手指,挑逗着他。阿丽扎
知道不穿衣服的凯尼尔.沃克是什么样子。以地面世界的观点来看这位坎比翁侯爵是个成熟的
半精灵,他的胸膛,手臂和双腿都覆盖着一层绿色的鳞片。能活着再次看到恶魔的肉体的人
少之又少。

“他们去找那蜘蛛婊子了。”沃克说,扭着身子方便她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他们打算唤醒她?”阿丽扎把注意力转向了沃克覆盖着闪光的鳞片的宽阔的胸膛。

“他们是打算探访她黏糊糊的小王座,” 坎比翁答道,“也可能是她那黏糊糊的小床,
又或者是她那黏糊糊的小坟。之后把她从沉睡中唤醒,以此来得到她的青睐。你说他们一直
在喂那条船?”

“一顿劣魔大餐。”她的细语声传进他的耳中。

沃克点点头,开始脱她的衣服。

“那个法师?”他问。

“费瑞恩。”她答道。

“那他能办得到。”沃克斩钉截铁地说。“奥法学院的导师很够班,再加上船长还被控
制住了。”

“他们能抵达深壑魔网,”她说,“但你觉得他们能唤醒她吗?”

阿丽扎吃惊地发现,她一直认为只有他们两人的帐篷里这时响起了第三个声音,

“不。”

他们两人猛地跳起来,转瞬之间就拔剑在手。一模一样的制式长剑的锋刃上跃动着魔法
的灵光。他们背靠背摆出防御的架势,与其说是出于默契,倒不如说是出于本能。

阿丽扎什么人都看不到,但却能察觉到身后的沃克的紧张。她很了解他的情绪,此时从
他身上散发出的是愤怒,不是恐惧。阿丽扎继续扫视着房间,直到一个人影渐渐显现。

“尼摩。”阿丽扎出了口气。

“这可是危险的选择,”沃克对阴影中的卓尔刺客说,“一声不吭就走进来。”
“相信我,”尼摩步入靠近帐篷中心温暖的火光中,“我可没有偷窥的打算。正如你所
说的,沃克大人,我们有笔生意可谈。顺便说一声,我才没有“走”进来。

沃克把他那把叫做“血沸”的剑插还回了鞘内,从阿丽扎身边走开。缓慢而审慎地拣起
外衣穿上,将他那很少暴露在外的,遍覆鳞片的身体遮了起来。

尼摩的薄薄的唇边掠过一丝恶趣味的笑意,这个反应中有什么东西让阿丽扎心神不宁
——不仅仅是由于刺客的出现那么简单。

“哪股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神眷之刃?”沃克问。

“当然是卓尔探险队。”刺客答道。“他们找到了条混沌之舟,打算去拜访他们沉睡的
女神?”

刺客看着阿丽扎,等她回答。她把自己的剑入了鞘,坐回到沙发上去,视线始终没有离
开黑暗精灵。爱璐魔女没费心去扣紧身胸衣上那些被沃克解开的扣子。

“几乎毫无疑问,他们会成功的,”沃克道。

“你认为呢,阿丽扎?”尼摩问。

阿丽扎耸了耸肩:“他们中那个法师,很可能能控制住那条船。我是在契德纳萨城毁灭
前认识的他,我觉得他相当能干。

“啊,没错。”尼摩说。“费瑞恩.米兹瑞姆,我隐约听说他是下任大法师的人选,要是
他姓班瑞的话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他们能办到。”沃克说。

尼摩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暗影之湖到深渊之间有上千件事可能出错;从深渊边缘到第
六十六层同样有无数岔子可出。”

“他们会找到什么,尼摩?”阿丽扎问道,她真的对此非常好奇。

尼摩笑了,那狂野的神情立刻让阿丽扎颤抖起来。

“那我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说。

“如果他们找到罗丝?”沃克问。

“如果他们找到了罗丝,”尼摩说,“而她已经死了,那我们就可以想围多长时间就围
多长时间,魔索布莱在劫难逃;如果他们没法唤醒沉睡的她,又或者她打算抛弃她在这世界
上的忠实信徒们,那结果还是一样;如果他们把她从沉睡中唤醒,或是她虽然没理睬他们,
他们却重新得到了她的宠爱——哎呀,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最后的结果是哪个?”坎比翁问。

“我们没法知道。”尼摩答道。

黑暗精灵抱起胳膊低下了头。他绷着脸,满脸阴沉,陷入了沉思

“放他们去,不过嘛„„”阿丽扎暗示道,就要说出的话语留在了嘴边。

“派人跟着他们。”尼摩替她说完。
爱璐魔女笑了,现出一排黄白的獠牙来。

“阿格拉契·狄尔家族被孤立了。”崔尔·班瑞说。“孤立,并且被包围了。”

贡夫点点头,但没有去看他的姐姐;他被魔索布莱城的景象吸引住了。蜘蛛之城在他眼
前展现开来,妖火闪烁,混乱中透露出高贵、在她颠倒的自然下——是一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好。”贡夫回答,“但是不要奢望他们会轻易放弃。他有许多忠实的拥护者和数量优
势到足以弥补智谋匮乏的盟友。”

从他们驻足点,位于班瑞家族建筑群最西侧尖顶之一的外缘边,高耸的观景台上,贡夫
将地下城的壮丽一览无余。班瑞的宫殿座落于巨洞的南墙下,位于巨石岩架第二层的顶端。
第一家族,她凌驾于整座城市之巅,这绝不仅仅是一个象征。

“他们可能打算把宝压在灰矮人身上,”安德泽瑞尔·班瑞说,“但在魔索布莱城内没
有一个黑暗精灵会为他们而战。”

贡夫转向左侧,视线向西穿过奎拉索高地。映入眼帘的是索拉林家族的石笋高塔,更远
些的是构成背叛者阿格拉契·迪尔家族的石笋与钟乳石群。眩目的火焰与闪电——索拉林众
多强大法师们的杰作,闪耀着穿过战场,摇曳在迪尔领地四周空中。反叛家族的首领卓尔巫
妖躲藏在那里某处,他的同族法师们用他们自己的闪电与火焰回敬如潮的攻势。贡夫能感觉
到他的姐姐崔尔和武技长安德泽瑞尔在他身后,等待着他发话。

“看上去好像我已经离开了相当长的时间。”贡夫说,他语调平缓但明显调整过,向他
姐姐表明了他对战争现状非常失望。

他能感觉到身后崔尔脸色一沉,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她的声音里充满嘲讽,“但让我们别再驻足于失败,尤其是现在,当我们珍
视的一切面临前所未有威胁的时候。”

贡夫勉强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姐姐。她正瞪着他,双臂合抱在身前,好像她这样做是为
了保暖一般。他的注意力又回到阿格拉契·狄尔墙下持续的僵局中,并因发现他的新眼球看
得如此清晰而略感满意。模糊和疼痛几乎全都消散了,这让贡夫能用一双阿格拉契·狄尔的
眼睛来欣赏阿格拉契·狄尔家族覆灭的讽刺画面。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家族回应了我们的召唤,是吗?”他问道。

崔尔叹气道:“魔索布莱还是那个魔索布莱,我们也依然是黑暗精灵。索拉林和费恩·特
拉巴家族坚定和我们站在一起。费恩·特拉巴家族带来了舒伦 ·莱特家族,同时他也是达斯
克瑞恩家族的强力盟友。在低阶家族里我们可以依靠辛利汶,哈兹林,梵德瑞,米兹瑞姆来
为我们服务。”

“就这些?”短暂的停顿后贡夫问。

“巴瑞森·德安苟家族也许仍然和欧布罗扎家族联合在一起。“崔尔答道。“他们依然
忠于魔索布莱城,但他们仅仅为了保住自己的议会席位而战。”

“那就让他们成为我们的盟友。”贡夫加了句。

“最好不要。”崔尔纠正说,显然她很高兴指出了弟弟的错误,同时她很欣慰最强大的
家族依然独立。“其他低阶家族保持中立,但力所能及地支持着城市的防御。任何你憎恨的
黑暗精灵邻居也比大群的灰矮人要可爱。”

“或是炼狱兽人。”贡夫补充道。

“对,还有炼狱兽人。”他姐姐同意道。

贡夫把他的注意力转向城市的全景。街道上的卓尔寥寥无几,大法师能望到士兵们的纵
队穿过了错综复杂的街道,其中有些在急行军。

“城市平静了。”他评论道。

“城市,”安德泽瑞尔插嘴,“正被重重围攻。”

贡夫气得汗毛竖起,但他知道最好不要杀死冒犯者,至少不是现在。

“我们被团团围困,但大家都在战斗,”武技长继续说,“并且将继续打下去。我们的
亲卫军占领了奎拉索高地,正在前去支援东尼加顿湖南侧的哈兹林家族。”

“对阿格拉契·狄尔的围攻部队,”崔尔提道,“大半来自索拉林家族,看上去他们完
全控制了局势。”

“卓尔巫妖死了吗?”贡夫问。

短暂的沉默,主母与武技长都没有打破僵局。

“那么他们还有一个强大的后盾。”大法师下了结论。

安德泽瑞尔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费恩·特拉巴,除了封锁了阿拉契迪尔西面的退路以
外,还把守了从奎拉索高地西端的罗网通向魔索布莱城周边地区的西南通道。在舒伦莱特家
族的支援下,他们面对着规模最大的灰矮人军团。费恩特拉巴还援助达斯科瑞恩家族成功守
卫了西裂谷的北部洞穴。

“唔,”贡夫用略微扭曲的音调说,“费恩·特拉巴干得真不坏。”

“没错。”崔尔同意。“不需要更多证据。如果费恩·特拉巴想要背叛我们,他至少会
带走舒伦莱特和达斯克瑞恩这两个家族。”

“幽暗地域在上,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贡夫打趣说。

崔尔笑了,武技长咳嗽了一下。

“低阶家族们进展得怎么样?”贡夫问。

“辛力汶在西裂谷上援助达斯克瑞恩。”安德泽瑞尔回答。

“其他可能在甘妮区,他们应该去那里。”崔尔评论。

贡夫耸耸肩,冷冷地说:“如果他们现在守护着魔索布莱城,那他们得为明天做好打算。
如果我们幸存,我们仍将是首席家族。”

“我同意,大法师。”安德泽瑞尔插到。

贡夫转身,注视着战士,用冷峻的眼神扫过卓尔棱角分明的脸庞和伤痕累累的铠甲。

“你当然得同意。”大法师说,他的声音只比耳语略高一点。
安德泽瑞尔低下头,然后看向崔尔;她只对他笑了笑。

“哈兹„„”武技长又开始说。他清楚地认识到继续他的任务报告比进一步随声附和,
刺激到强大的大法师更安全。他润了润喉咙继续道,“在东尼加顿湖北边,鞭笞军团的部队
对哈兹林家族重重施压。在西裂谷南面,梵德瑞家族有效地抵御了灰矮人的进军。米兹瑞姆
竭尽所能支援索拉林的部队对抗阿格拉契·狄尔, 另外他们还往巨蕈森林里遭遇到小股间谍
的地方派出了侦察队。”

“那么说,炼狱兽人很可能来自东面?”贡夫问。

“如您所料,大法师。”武技长冒险说。”他们从地狱门堡下进军,地狱门堡位于我们
东面。而灰矮人来自格莱克斯图格城。”

贡夫深呼出一口气。

“我从没想过我会活到这一天。”崔尔默念,“格莱克斯图格城„„”

“炼狱兽人是非常难缠的对手。”贡夫忽略了崔尔的话,继续说道,“除了哈兹林家族
以外,告诉我其他对抗兽人的战况。”

“在东尼加顿湖南面,在对抗鞭笞军团主力的战斗中,”安德泽瑞尔回答,“巴瑞森·德
安苟取得了优势。”

“梅兹·巴瑞斯英雄辈出。”崔尔叹息道。

“北面呢?”贡夫问。

“还是巴瑞森·德安苟,在学院的帮助下,守住了爪型裂谷。”武技长回答。“在东区
的最东部,那里的灰矮人军队比较薄弱。有报告说在东面野游径之外,发现了夺心魔入侵者,
每批也就一两个。”

“夺心魔觉察到了我们的衰弱。”贡夫说。“他们是机会主义者。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
会给我们找麻烦,当时机过去他们就立即消失。他们中的一些可以很好的阐述什么叫做„„
不胜其扰,但他们会等到我们更为脆弱的时候——如果我们放任自己继续虚弱下去——再加
入战局。”

崔尔和安德泽瑞尔都不敢妄下定论。

“那其他家族呢?”贡夫问。

“他们各自为战,”崔尔回答,“紧贴着自己的领地周围巡逻,协助维持着街道的守卫,
我宁愿相信,他们在等候命令。”

“呣,”贡夫说,“我相信我们很快会知道答案。我还是希望我们这该死的城市里有更
多的盟友。”

“提尔·布里契在我们这边,”崔尔说,“尽管我恐怕不得不告诉你。在昆赛尔不在的
情况下,蜘蛛教院只听命于我。我知道你很快恢复了在奥法学院的地位,至于格斗武塔向来
对任何胆敢挑战蜘蛛之城的势力兵戎相见。”

“我猜,你的黄金已经付给了雇佣军。”贡夫说。

崔尔耸耸肩,回答:“达耶特佣兵团扩展了契约,尽管鬼才知道贾拉索在哪里。一切结
束后,我们可能需要每一具灰矮人尸体上的金牙才能补回金库的损失,但是现在,达耶特佣
兵团即充当渗透者又扮演侦察兵,他们调动力量遍及整座城市监视并援助所有低阶家族。”

“大法师,今天我们告诉你的大部分内容,”安德泽瑞尔提到,“都来自达耶特佣兵团
的报告。”

“他们干得不错。”贡夫假惺惺地道。

“魔索布莱城会坚持下去。”安德泽瑞尔宣称。

“但不可能永远。”崔尔加了句。

“坚持不了多久了。”贡夫说。

所有人都沉默了。贡夫趁此工夫注视着用在对抗阿格拉契·狄尔家族上的昂贵的攻击魔
法产生的闪烁。

“最后会剩下什么?”一段时间后,崔尔问道。

“主母,”安德泽瑞尔说,“以及大法师,在我看来现在城市里最大的威胁不再是阿格
拉契·狄尔而是巴瑞森·德安苟。”

贡夫挑起眉毛转身看向武技长。

“即使没有任何低阶家族的结盟,”战士继续说,“他们都是第一家族的最大威胁。德
安苟主母已经主动和众多低阶家族交涉,甚至包括哈兹林和凯纳芬。”

“还有呢?”崔尔提醒道。

“还有,”贡夫插道,结束了安德泽瑞尔的发言,“他们会截断东尼加顿湖。”

“我们的食物补给。”安德泽瑞尔补充道。

崔尔的脸刷地变得惨白,贡夫现出了微笑。

“是的,很好。”大法师说道。“所有事情都按计划发展。在我解决掉当务之急的暴乱
后,巴瑞森·德安苟将为他们的野心付出代价。”

“狄尔?”崔尔明知故问。

“是时候让我们的老朋友卓尔巫妖再死一次了。”贡夫回答。“这一回,永远。”

第七章

妲妮菲数着眼前的战士——八个手持长矛,另有一打弩兵在他们身后严阵以待——然后
按兵不动。

“欢迎来到传送门之城。”其中一个拿长矛的战士说;他警惕的红眼睛在妲妮菲和瓦拉
斯间飞快扫视。“你们要是打算动武或是施法,我们瞬间就能要了你们的命。”

妲妮菲朝男性闪过一个微笑,满意地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瓦拉斯如果打算攻
击,他这会就该出手了。但他没有,于是妲妮菲意识到自己又落到只能信任他的处境。
“你们是谁,从哪来?”卫兵问道,“你们来斯辛德瑞恩做什么?”

“我是瓦拉斯·修恩”斥候回答。他停下来,慢慢把手伸向魔斗篷的领子。他把斗篷拉
开时,卫兵盯着什么在看。妲妮菲相信那应该是瓦拉斯所属佣兵团的徽章。“我来此地是为
了补给。给我们一天时间搜集所需物品,随后我们就会离开。”

卫兵点点头,转向妲妮菲。

“你呢?”他问,“你看起来不像达耶特独立佣兵团的人。”

妲妮菲调皮地咯咯笑道:“我是妲妮菲·彦提尔。你呢?”

卫兵被问得有些困惑。

“她是侍奉莫兰家族长女的战俘,”瓦拉斯替她回答。

妲妮菲感到针扎一样的愤怒刺痛了皮肤。哪个斥候会自说自话的冒出这种八卦?还是他
刻意说出她的身份,提醒她他是自由人,而她并不是?

卫兵笑了——不怀好意地——稍微打量了下妲妮菲。

“莫兰?”他说,“从没听说过。”

“一个下层家族,”瓦拉斯再度抢在妲妮菲开口说,“契德纳萨城毁灭时它和其他家族
一样被摧毁了。”

守卫又看了看她,说;“就是说你自由了,嗯?”

妲妮菲耸耸肩。不像瓦拉斯,她不打算提供任何信息。她最不想要人知道她就是来斯辛
德瑞恩一劳永逸的解决这档子事的。

“我们不打算招惹达耶特佣兵团,”卫兵对瓦拉斯说。“去买你的补给,然后离开这。
魔索布莱人在这很不受欢迎。”

“为什么?”瓦拉斯问。

卫兵们明显放松下来,一半的弩兵把弩矢退了出来,退下了火线。拿矛的战士立起了长
矛,但仍没有放下警惕

“是你们的错。”守卫回答,“至少他们是那么说的。”

“我们怎么了?”妲妮菲问道,不确定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当成魔索布莱人,尽管她从没
去过那儿。

“他们说,”守卫说,“一个魔索布莱城的人杀了罗丝.”

瓦拉斯大笑起来,声音里饱含轻蔑。

“好吧,好吧„„”守卫打住了话头,“那是他们说的。”

“这边走。”瓦拉斯转过头,越过肩膀对妲妮菲说。

战俘点了点头,抓起她的行李,跟着斥候穿过卫兵朝着通向城市的宽阔的,敞开的大门
走去。当她从守卫队长身边走过时,妲妮菲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这个男性惊讶的张开了嘴,
不过他好歹赶在下巴掉下来之前闭了回去。
一确定脱离了卫兵的听觉范围,妲妮菲就靠近达耶特独立佣兵团的斥候。瓦拉斯躲开她
的碰触,似乎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的注意着他的反应,妲妮菲逼近过来,贴了上去。
把她沙哑的悄声细语伴随着超出平常的灼热呼气送到他耳边。

“我不和你去。”她告诉瓦拉斯。

“为什么不?”他用同样谨慎的音量低声回答,但没有配合她的调情。

“我不喜欢购物。”妲妮菲说。“我有自己的事。”

有那么一会瓦拉斯看起来像要阻止她,或者至少强迫她说清楚一点。

“很好。”几秒后他开口说,“要离开时我有办法联络你。”

“要是我没弄完,我也有自己的办法忽略你。”她回答。

瓦拉斯没有说话,尽管妲妮菲相信自己已经攻陷了他坚不可摧的防御。她转身挤入那些
在环绕大门,神庙似的圆柱形建筑旁穿行的人流。几秒之后她成功的让自己迷失在陌生的城
市中,把斥候留在身后。

斯辛德瑞恩城建费伦地下极深处的一片坚硬岩石中的一个金字塔形中空区域里。这个金
字塔形的空间的三面,每边都超过超过两英里长,高有两英里多。发光的真菌一丛丛,一簇
簇长满了光滑的外墙,将整个城市笼罩在奇异而暗淡的黄色光芒中。以此为家的卓尔住在岩
石和砖块砌成的房子里——对一个黑暗精灵城市来说很不寻常——而且是一排排罗列的。城
市的外部边缘其实是在这个金字型空间的石头地上挖出的战壕。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金字塔型
神庙矗立在冰凉、凝滞的空气中。这里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路连通城市内外。这个石窟也没
有通往其他幽暗地域的巷道。斯辛德瑞恩是密封的,闭锁的。

除了传送门——那东西在这里有几千座。

它们无处不在。只在最近的几个街区,妲妮菲就看到了一打以上。它们通向幽暗地域的
所有角落,也通向地表世界,也许还能穿越位面什么的。有些是对公众开放的,不知是何人
留在那的。还有些用于商业冒险,提供通往其他卓尔城市或次等种族的贸易区的有偿传送。
另有一些不为人所知,只允许特定的少数人使用。它们有些控制在平民手中,更多的为商人
所用,而祭司们则掌握着数百个传送门。

在狭窄的街道上,妲妮菲遇到的大多数是黑暗精灵,而且他们似乎都和她一样只专注在
自己的事上。他们无视她,她也同样无视他们。随着前进,她越来越清晰地感到自己正独自
一人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寻找一个很可能依然在玩命地东躲西藏的卓尔。

阿格拉契·狄尔家族在过去超过五千年的岁月里一直是魔索布莱城政治核心的一部分,
论资历仅次于班瑞家族。

大多历史时期,班瑞家族与阿格拉契·狄尔家族都能维持密切的关系。当然这不是因为
相互信任,在蜘蛛之城,即便是最贫乏、最初级的信任都难觅踪影;两个家族只不过有相同
的谋划。它们利益一致,目的一致。阿格拉契·狄尔充分履行了作为统治阶级的义务:他们
随城市参与战争,防范其他家族的攻击,并在条件成熟时一次又一次地给对手带来灭顶之灾。
这一切都遵循了深壑魔网女神的谆谆教诲和反复无常。

雅丝睿娜主母在苦楚、混乱和罗丝的祝福中自得其乐。但是当女神沉寂后,一切都改变
了。

从奎拉索石壁凹室的宫殿眺望,卓尔巫妖狄尔和他年幼的外孙女看着整座城市向他们掉
转矛头。卓尔巫妖知道,整个过程都将符合预料。他背叛了这座城市,而且手法高明谨慎,
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像以往面对生死存亡、机会稍纵即逝的关头一样,他再次做出了最后
的决定。雅丝睿娜按照他说的做了;有时候这种指示会让她觉得是她自主想出来的,有时则
纯粹是接受命令。

许多时日里,风华正茂的主母也如城市中其他家族的主母一般发号施令。但严格追究起
来的话,卓尔巫妖总是躲在幕后。
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殿宇群由奎拉索底部岩层拱起的九根钟乳岩构成,被一条壕沟环绕,
上面仅有一座城防用的宽阔桥梁。在石柱群的中心,家族神殿就位于一围由魔法符石堆砌的
石墙之后。这座大礼堂不单单是阿格拉契.狄尔家族的象征,它同时也是其对蛛后诚挚而狂热
的信仰的宣告。

虽然,在过去数月间,礼拜堂已经随同它所荣耀的女神一起寂然无声。

“罗丝抛弃了我们。”卓尔巫妖说道。

他驻足神殿入口。一百尺远处,他的外孙女跪在漆黑的祭坛前,默默仰头凝视女神那硕
大、夸张的雕像。神像重达数吨,是在幽暗地域最为珍贵的一千件原料基础上经神术琢磨成
形。

“我们抛弃了她。”雅丝睿娜说。

“好吧。”他说道,“那她还有什么指望?”

主母对这句玩笑不予置评。

“从桥头堡传来消息,”狄尔汇报的语气生涩单调,“我们安插在奥法学院的探子说沃
雷恩被捕了,稍后才被处死。我还在考虑他是不是漏了口风。”

“沃雷恩„„”主母倒抽一口凉气。

她几年前才刚刚将他拔擢为侍父。

“我表示哀悼。”卓尔巫妖说。

“他有些地方挺讨人喜欢。”主母答道。“喔,还有,至少他为了保存这个家族而死。”

狄尔厌倦了这个话题,所以他把它岔开。

“贡夫恢复了视力。”

雅丝睿娜略一点头,“他会来找我们的。”

“他会来找我。”卓尔巫妖更正她。

主母喟然叹息;她知道他说得一点不错。即使失去了与罗丝的联系,她依然是个不可轻
视的对手。她经验老道,心狠手辣,体格健壮,并且她可以进入家族放置魔法物品和卷轴的
储藏室。不过说到与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对抗,她的攻击只能是隔靴搔痒。如果贡夫到来,
他一定是冲着卓尔巫妖;假设阿格拉契·狄尔逃过一劫,那么拯救它的也定是卓尔巫妖。

“我不认为你的新朋友靠得住。”主母说道。
“我的‘新朋友’有自己的麻烦事。”狄尔回答。“他们正在围攻城市,但班瑞以及其
他家族在守卫黑暗领土方面做得出奇地成功。”

“可他们让我们成了瓮中之鳖。”主母说。

狄尔大笑,声音从面具下嗡鸣而出。卓尔巫妖几乎没让任何人看过自己的脸,而雅丝睿
娜是他肯以真面目相示的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不过这种经历也十分稀罕。虽说她在看着他,
后者却始终做作地倚在手杖上。老迈与虚弱的假象融入了他的本质,即使没人注意,他也仍
然保持这种姿势。他的躯体在一个世纪以前就已经超脱了生死的束缚,现在依然与他死去并
复生的那天一般无二地灵活。

“别真的相信我们自己的诡计,外孙女。”狄尔说道。“也别信任何缜密策划的阴谋。
要知道一切都为时未晚,我们也不是瓮中之鳖。我们注定会存在于这座城市,所以我们现在
才在这里,才安然无恙地呆在自家的神殿。我们失去了一些部队,侍父和兄弟姐妹。不过我
们俩还活着,还保留着完好的东山再起的资本。如你所说,我们的‘新朋友’将城市重重围
困,许多家族拒绝参战,至少是拒绝任何表面形式的参与。我们所要做的便是施压施压再施
压,这样就一定会赢得胜利。我向你保证,贡夫从我的小陷阱里逃跑只是微不足道的麻烦。
我对他是如何逃脱的很感兴趣,不过我可以担保,这是我最后一次低估魔索布莱城大法师的
实力。”

“是你低估了他,”她问,“还是他打败了你?”

少歇,两人间腾起一阵沉默;雅丝睿娜仰头凝望罗丝神像,狄尔则用缄默抗议。

“那刺客„„”她终于张口。

“尼摩。”狄尔开腔道。

“我知道你不相信他。”她说。

“当然不信。”卓尔巫妖干笑一声,“不过他还是很忠于自己的本职工作。”

“什么工作?”主母问道。“颠覆魔索布莱城?推翻女族长制?策动弃绝罗丝的信仰革
命?”

“罗丝消逝了,雅丝睿娜。”狄尔说,“女族长制仍然奏效,不过其他的事物可能就无
法熬过罗丝消亡的这段时日。这座城市还要经受煎熬,在我牢固的掌控中受煎熬。”

“你的,”她问,“还是尼摩的?”

“我的。”卓尔巫妖一锤定音。

“他应该也在城里。”趁气势没有被完全压制,雅丝睿娜说道。“尼摩和他的灰矮人朋
友也在。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班瑞和索拉林两家也在逐渐磨耗我们的防御。这就像滴水穿
石,他们滴得够久,而且„„”

她的话引人深思;狄尔的回应只是耸动肩膀。

“如果你先前的计划是在排除贡夫的前提下达成目的,” 雅丝睿娜问道,“那么他现在
回来了,你有什么对策?”

“我说过,”卓尔巫妖答道,“我会杀了他。他一定会来找我,我则以逸待劳。当时机
成熟时,我才会和他见面。”
“单独见面吗?”她的话语里流露出担忧。

卓尔巫妖没有答复。两人谁都没有再多说;神殿中许久不闻半点声息。

他来这里找些食物和琐碎杂物。他们可以从阴影湖取得饮水,但需要一些更多的皮水囊
来储备。正常状况下这事儿对于瓦拉斯·修恩这样惯于旅行的人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正常状况下。

这话如今一点意义都没有。

“嘿,”豺狼人咕哝着举起笨重的战斧,让瓦拉斯能看到。“你要排队,卓尔。”

瓦拉斯盯着他的眼睛,但豺狼人没有退让。

“所有人都要排队。”警卫低吼。

瓦拉斯深吸了口气,垂下双手,说:“费利兹在吗?”

豺狼人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瓦拉斯能感到其他人在看着他。卓尔,灰矮人,还有些其他的下等种族在朝他看。他们可能
对自己要在这不耐烦的排队,瓦拉斯却要绕过它而感到生气,但他们谁也没吱声。

“费利兹,”瓦拉斯重复说,“他在吗?”

“你怎么„?”豺狼人嘟哝着,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怎么认识费利兹?”

瓦拉斯等着他意识到自己不会再透露更多。这花了七次心跳的时间。

瞥了眼越排越长的骚动队伍,豺狼人说,“跟我来。”

瓦拉斯没有笑,说话,或是看其他人。他沉默的跟着豺狼人经过一整列长队,接着穿过
发霉的门帘走进一间天花板地的让人不舒服的大房间。这地方堆满了桶,麻袋和箱子,一进
来没多久,瓦拉斯就看到了至少每样一件他需要的东西。

一个驼背的老卓尔独自坐在库房中央的桌子旁。一打以上不同种类的货币整齐的码在他
身前的桌子上。豺狼人冲他点点头,瓦拉斯朝商人走近了几步。

“费利兹。”斥候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

老卓尔没有看他。相反,他慢慢的数好一堆金币,把数目写在面前桌上的一张羊皮纸上。
瓦拉斯等待着。

十多分钟过去了,这期间里豺狼人进出了三次,每次回来他似乎都更加困惑。瓦拉斯一
根手指都没动。

最终,当豺狼人再次离开房间后,费利兹从他的计算中抬起头,瞥了眼瓦拉斯。

“这就是你应该排队等候的时间。”老卓尔努力说,声音尖细。“现在,我能为你做什
么?”

“记住你是在拖着达耶特独立佣兵团等。”瓦拉斯说。

“别恐吓我,瓦拉斯·修恩,”费利兹说,“魔索的名声近来可不怎么好。我听说是灰
矮人。你为什么不在那保卫家园呢?”

“我逐利而为,”斥候说,“和你一样。”

“魔索布莱城不再有利可图了,是吗?”

“达耶特独立佣兵团的信誉在这儿依然不错。”瓦拉斯说道。“我需要补给。”

“信誉?”费利兹说,“你在暗示你的主人打算什么时候还钱了。我看了帐单,年复一
年,数量越堆越多,但从没买单。也许现在变故太大,不再需要付账了是吗?”

“深呼吸。”瓦拉斯说。

老卓尔抬头看他。他们僵持了一会,但最终费利兹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

“这就是你要的,”瓦拉斯总结,“而我需要一些补给。”

费利兹皱着眉说:“没有魔法物品。所有人都买光了魔法物件——而且是两倍甚至三倍
的市价。”

“我需要食物,”斥候回答,“皮水囊,还有些零碎东西。”

“你有驮运蜥蜴吗?”
“不,”瓦拉斯笑了下,偏了偏脑袋,“所以我需要能装它们的东西。魔法物品。”

费利兹用胳膊扫过桌面,将钱币推到地上。成百上千的金属撞击声回响在房间里。

“食物,费利兹,”瓦拉斯说,“我赶时间。”

第八章

妲妮菲能觉察到联结,她能感觉到赫丽斯特。不论她们之间有几千英尺厚的岩层阻隔,
她们依然联系在一起。

这让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离城中心越远,在街道上与妲妮菲擦身而过的非卓尔种族就越多。这对她来说可实在没
什么值得安慰的,在饱受三个好色的大地精的评头论足后,她抵达了她的目的地。

妲妮菲从没来过斯辛德瑞恩,也从没见过那幢建筑物,不过她径直向那儿走去。既没有
拐错弯,也没问过路。

妲妮菲站在一个由泥砖和石板砌的,混乱的犹如蜂巢或者白蚁丘一样的建筑物之前。在
宽阔的门上——宽度足够通过一只蜥蜴或一辆不小的四轮马车——挂着一个刻有复杂精细的
魔法印记的黑色石板。这个符号中包含了准确无误的彦提尔家族的纹章,但不知为何,那东
西现出来一种集中和古怪。

妲妮菲提醒自己,不管发生什么,彦提尔家族都已经消失了。它的纹章对她再也没有任
何意义,而且,她确信,对其他人也一样。

她走了进去。
赞内特的传送门房间不如他们进入城市的那个门房那么大,它和街道在同一水平上,大
部分都是开放区域。在二层或更高层上似乎有房间——可能是赞内特的私人住所——不过这
个建筑物的核心部位是在一个独立的大而深的岩洞里。

这儿有三个传送门,每一个都是由相连岩石巧妙围成的圆环,每个直径都大约有三十英
尺。它们中并没有跳动着沸腾的魔法光线。三个通道都暗淡无光,未曾启动。

“赞内特!”妲妮菲喊道。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没有立刻得到回应。妲妮菲之前有相当长时间失去了时间感,
当她再次呼唤前任家族大法师的名字时,她意识到这会可能正好赶上他在沉冥。

她可不在乎。

“赞内特!”

一阵轻轻、拖沓的的脚步声回应了妲妮菲第三次恳请。她确实听到这声音,不过在这空
旷而充满回音的地方难以判断它从何而来。尽管有回声,妲妮菲依然清楚地意识到那脚步声
不止一人。她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也许有六个——并且正在接近。

妲妮菲抽出钉头锤,猛然挥向右方。

“赞内特,”她叫道,”出来!你这个老傻瓜!“

再一次,回答她的是拖沓的脚步声的回音。

在她视野边缘,一个影子从更深处浮现在门房里,前后摇晃着。妲妮菲稍经思索立即采
取行动,毫不迟疑的召唤出任何卓尔贵族都有的血统能力。

五个人形猛然被紫色光芒所点亮。妖火在昏暗模糊的背景中勾勒出他们的身形。这些身
影依然慢慢向她走来,丝毫没有在意妖火。

一闻到那股恶臭,她就意识到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们是僵尸:行走的死人。虽然妲妮菲没兴趣去仔细检视他们,不过大部分看起来生前
应该是人类。

“赞内特„„”她恼火地低语道。

一个僵尸向她伸出手;腐烂、残破的嘴里逸出一声压抑,痛苦的呻吟。

作为答复,妲妮菲站得笔直,耸了耸纤细的眉毛,抬起手指纤长的手道,“停。”

僵尸停了下来。

“到此为止了。”她说,声音平静得全无起伏。

仍旧散发着紫色光的僵尸们笨拙地转过去,彼此碰撞着,蹒跚着离开战俘。他们离开她
的速度可比靠近她时来得要快。

“好啦。”一个坚定的男声响起。这个字眼在门房中回荡了数千次。

妲妮菲放下了手,叉腰而立。

“你不应能做到那样的事。”那人道,声音低了些,却近了些。
妲妮菲追溯着回音的源头,看到一个卓尔的身影在阴影的边缘处显现。

“没必要用妖火。”他迈步向前道,直至妲妮菲能看见他。

“赞内特。”她道,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见到你真好啊,我的老朋友。”

上了年纪的卓尔又向她走近了几步,不过依旧和妲妮菲保持着尊重——不,是怀疑——
的距离。

“你被带到了契德纳萨,”法师道,“而我听说它已经灭亡了。”

“没错。”妲妮菲答道。

“我和其他卓尔一样尊敬罗丝。”法师继续道,“谢了,你自己守着亮网城那烂摊子吧。”

“这不是问题。"妲妮菲回答。”当然,你不会随便告诉什么脸长得像个洛斯兽屁股似的
家伙契德纳萨城出了什么事的."

“你还真是了解我。“他说道。

“你也同样了解我。“

“这并不容易。你知道,”法师说道,又走近了几步,“你想解开的,不是什么能„„
轻易驱散的东西。”

赞内特看起来不一样了。妲妮菲惊愕于他的背驼得那么厉害,身形那么单薄,那么憔悴。
他看起来活像个人类,或是地精。他看起来糟透了。

“你选了衬你新家的款式的。”妲妮菲评论道,冲着法师古怪的装束点了点头。

“是的,没错。”他答到,“对生意有好处,你知道的。不会像带刺的老盔甲那样吓坏
邻居。”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妲妮菲说,“而且我清楚你早就知道我要来。那些僵尸是
为了吓我吗?”

“实际上,这是作秀。”法师解释道,“卓尔和其他相似的次等种族都喜欢死灵系的小
古怪。我觉得这会让我看起来更专业。”

“我一穿过门,你就知道我在斯辛德瑞恩了。”她说。

“是的,我知道。”

“那么就开始说正事吧。”

“世道已经变了,我亲爱的妲妮菲。”赞内特说。“我不再是你母亲的家族法师,不再
需要顺从她那些宠坏了的女儿的胡思乱想。”

“你指望我付钱?”她问。

“你指望白要东西?”

妲妮菲弹起了一边眉毛的作为回答。这个毫不起眼的动作让老法师挪开了视线。她深呼
吸,把精神集中在那潜伏着联接的意识角落上。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赞内特沉声道,“它总在那儿,对不对?”
意识到没必要撒谎,妲妮菲说,“是的。它就在那儿,自从我落入莫兰家族手中,每一
秒钟它都在。”

“束缚你的是一种潜在咒术„„”老卓尔道,“用一种只有卓尔能想象出的方式束缚着
你。只要这个魔法还生效,你就永远不能自由。如果你的主人„”

“赫丽斯特·莫兰。”

“如果赫丽斯特·莫兰死了,那么妲妮菲也会死。”他继续说,“如果她召唤你,你必
须去她那儿。不能怀疑,不能犹豫,不能选择。你永远——无论你有多想,甚至通过自杀——
不能对她出手。这种约束不会让你做任何会导致你的女主人死亡的举动。”

“你知道的很多,”她低语着,“不过还不全。在很多时候,是这个约束维持着我。这
咒语让我活着,让我有生气,让我听,观察,学习。这咒语本身,和我想要打破它的欲望,
就是我为何而活。”

妲妮菲看到老法师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你不是我们家族唯一一个被带去契德纳萨的。”他说到,“在最后一次袭击之后——
就是摧毁了最后阵地,摧毁了我们家族的那次——其他人被契德纳萨的各个家族带走,剩下
的则零星逃入幽暗地域中。至少是那些还活着的,而那人数非常稀少。”

“赞内特·彦提尔在斯辛德瑞恩活下来了,”她替他说下去,“还过得相当不错。我一
点都不奇怪。你是个天才的施法者。没人能像你那样的传送。你是位大师。而你擅长的远不
止传送术。”

“你随时有备无患,”她道,“我了解你。”

“等你自由后,你要做什么?”他问。

妲妮菲笑着向他走近了些。如今两人间只有一臂之隔。

“好吧,”老法师嘘道,“我不需要知道,是不是?”

妲妮菲什么也没说,她只是站在那儿等着。

“我需要碰触到你。”法师说。

妲妮菲点了点头,站的更近了——近到她可以感觉到老卓尔的呼吸:肉桂和烟草的味道。

“这会很疼。”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向了她。他把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抵在她的前额
上。老卓尔的触摸干燥而冰凉。奇特的词语从他的嘴中倾泻而出。他可能在说龙语,但这方
言她吃不太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停下来,放下了手。他那双橘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的。不管她有多想,妲妮菲都没有退缩。

“告诉我,”老法师低语道,“你想要解除它。”

“我想要它消失。”妲妮菲回答。她的声音在自己听来显得太响,太尖锐。“我想解开
这个束缚!”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从她嘴唇上离开,她的胸膛就收紧了,接着是双腿,胳膊,脚,手,
脖子,下颚,手指和脚趾——每一样。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绞在一起,像要在她的皮肤下
扯成碎片。 她本来会尖叫,可她的喉咙紧紧闭合着。她的肺竭力把里面残余的空气强行推出,
穿过紧闭的喉咙,穿过她紧咬的下颚,穿过打战的牙齿。她痛的眼前发黑。

接着它结束了。

她抽紧的身体解开的那么快,那么彻底,以至于她瘫软在地。呕吐物喷涌而出,她的视
野是一片眩晕的模糊。她涕泪横流,不到半秒就全身湿透了。

然后这些也结束了。

妲妮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感到情感的洪流冲击着她——从羞耻到杀人的暴怒的一切
情感——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

我自由了。

她用袖子擦擦嘴,从自己的呕吐物旁走开。赞内特跟着她,伸手出来以防她再跌倒。但
妲妮菲避开了他的碰触,而且他看起来也不怎么想碰她。

“我感觉不到她了。”妲妮菲意识到那种连接真的消失了。

“她也感觉不到你了。”法师说,“她也许会认为你死了„„不管她在那儿。”

妲妮菲点了点头,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的一部分想要高兴的尖啸,像那些晒着该死太阳
的地表精灵那样唱歌跳舞,但她没有。重新成为自由卓尔的前战俘眨掉眼泪,看向老卓尔的
手。

赞内特戴着很多戒指,不过妲妮菲找的那个独一无二,她立即把它认了出来:就戴杂赞
内特左手中指上,其上由白金和铜缠绕出优雅的龙语。

“是你拿了它。”她说。

老卓尔眯起眼睛盯着她,摇了摇头。

“那个戒指,”她解释说,“我母亲的戒指。”

赞内特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亲自为她在戒指上附了魔,对吗?”她问道。

赞内特又点了点头。

“不管她去哪儿,”妲妮菲沉思,“这个戒指都会把她带回远在艾瑞德林深处的彦提尔
家族中她的私人房间。我记得我们在莱斯瑞林那回她用过这个。那次无聊的恐吓变成了暗杀,
有人招来一个元素生物对付她。那戒指把我们都带回家了。

“你从来没用过它?你从来没试着回去?”

“那儿什么都没有了,“法师回答的太快了,“也没什么值得回去的东西。我数年前就
重新调整过戒指,它会把我带回到这儿。”

“你曾有需要用到它的时候吗?”她问。“它曾经把你从其他遥远的洞穴里带回来
吗?”

赞内特摇了摇头。

“你从来没踏入过自己的传送门?”
老卓尔又摇了摇头,说,“我无处可去。”

妲妮菲偏了偏脑袋,嘴唇上滑过一丝最轻微的满意笑容。

“可怜的东西,”她轻声说,“这么多年 „这么孤独,只等着最后一次为彦提尔家族的
女儿效劳的机会。”

妲妮菲伸出手,抓住了赞内特的手。法师畏缩了一下,但没有抽回手。

她把他的手举到唇边,亲吻它。考虑到她刚吐了他一地,这动作令他畏缩了一下,但他
仍任由她这么做。妲妮菲把老卓尔的手贴在脸颊上。它不再那么干燥,变得灼热。

“亲爱的赞内特,”她细语道,看着老法师的眼睛,“你都变成什么样了?”

“我已经一千岁了。”法师回答。“至少,我觉得我这岁数了。我没有家族,只有这三
个传送门和能收取的多少兆的通行费。我是一个陌生城市里的陌生人,没有家族给予保护,
没有主母需要效劳。我变成什么样了?我甚至记不清‘我’该是什么样了。”

妲妮菲再次亲吻了他的手,低声说,“你记得我,不是吗,家族法师?”

他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抽回手。

“你记得我们那些课程,”她说道,时时停下来轻柔的吻着他的手,“我们那些特殊的
课程?”

她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用舌头玩弄着它。老卓尔的皮肤干燥无味,很快她的嘴唇感觉
到了金属味。

“我不曾„„”法师嘟囔着,“我不记得了„„”

妲妮菲用嘴唇慢慢的戏弄着他的皮肤,同时悄悄的用舌头滑下了他的戒指。她把戒指藏
在舌头下面,接着再次亲吻着他的手。

“我记得。”她说道。

妲妮菲猛地把老卓尔的胳膊向后拧去,又快又狠,不止一根骨头在这激变下寸断。赞内
特在震惊和剧痛下倒抽了一口气,甚至没有试图阻止妲妮菲把他扭过去。

她站在他身后,举起另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他折断的胳膊痛苦地扭在身后。

“我可记得。”她在他耳边低语道,接着一把扭断了他的脖子。

对任何法师而言,准备每日法术的过程一部分是经验,一部分是内省,一部分是闪现的
灵犀;费瑞恩·米兹瑞姆也不例外。

他时不时地将目光从法术书拾起,缓解双眼的干涩,并将一段复杂的咒语沉入记忆深处。
举目四顾,映入他眼帘的是混沌之舟冷寂肃杀的船甲板。比先前更大块的肌肉、软骨和繁不
胜繁的血管与脉络在骨船的骨架上纠葛斑驳。它的生命简单而煎熬、愚钝而痛苦;当它沉静
着,其他人也在沉冥中畅游时,费瑞恩不禁产生这样的感觉:它在呼吸。

鼠魔船长躺在自己的岗位上,偶尔会有几只老鼠光顾。他紧缩成一个滚圆的球,后背弯
曲的弧度让费瑞恩一见之下脊梁都隐隐作痛。船长的呼吸浑厚且规律,不时被零星的鼾声所
打断。
杰格拉德与这名恶魔俘虏相对而坐,他的脑袋垂在蜷至胸口的双膝上。与费瑞恩和诸黑
暗精灵不同,魔裔卓尔确实是睡着了。显然这种特质源自他的父亲,贝尔沙祖。

嗬,奥法学院导师心想,你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昆赛尔和众人离得不能再远,一直退到恶魔之船的船头。她用后背对着费瑞恩,坐得笔
直,正在沉冥。

能聊聊吗?意识的边缘响起一个声音,他马上就认出了它。

阿丽扎?他动念回问。

你没把我忘了。爱璐魔女这次的声音异常洪亮,抑或是异常清晰?不胜荣幸。

当然。费瑞恩在传讯中加入了戏谑的光彩来表现自己的情感。你在哪?

天花板。她答道。在你正上方。

费瑞恩不由自主地仰头,但即使借助了敏锐的黑暗视力,暗影之湖的微光仍然不能让他
分辨天花板的景物。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问。

我机灵、聪明又能干。

的确。他回复。

你竖直浮空的话,她传来讯息。就能到我身边。

唔,费瑞恩答复。那样的话„„

法师合上了尚未阅毕的法术书塞入行囊,把准备魔法的工作晾在一旁。然后他站起身,
碰了一下固定魔斗篷的肩章。

竖直吗?他问。

我会接住你的,爱璐魔女打趣道。

费瑞恩的双脚离开甲板;他加速上升,船体随之迅速远逝。当它终于不见——或者说是
他隐没在这诡谲洞窟的阴暗之中时,他减慢了身法。

“差一点点。”阿丽扎的声音飘渺来至,几不可闻。

费瑞恩缓缓停住,一个防止爱璐魔女倒戈相向的咒语就悬在嘴边。她毕竟是恶魔,所以
拿并不是全然不可能发生。

忽然间瑟瑟之声大作,费瑞恩不由抬头。阿丽扎拍打着蝙蝠般的翅膀,正向他慢慢降下。
他转过身,以便二人互视。

快要贴在费瑞恩身上时,阿丽扎问:“你的浮空术能不能受得住我的重量?”

没等费瑞恩发言,她轻薄如绸的身体便随着环住他脖颈的手臂,立即将重量转移给他。
他奋而聚集精力在不致失去防护法术,总算没有让两个人跌下去。起先他们身形一坠,后来
还是在阴影湖这座阴沉洞窟的天花板紧紧相拥。

二人双目对望,相距不过一寸。美丽的爱璐魔女的气息沁入费瑞恩的心脾;他感察到了
她的肌肤,勾画出臂膀中她的曲线,还有裹住他那双翼翅摩挲的触感„„这一切都使他的身
体自然而然地与之呼应。

嬉笑滑过阿丽扎丰满的双唇,现出她洁白的贝齿及吸血鬼般尖利的犬牙。费瑞恩记得她
用自己的牙齿取乐的习惯,甚至自己都不想弄明白为什么喜欢她那样做。

“没错,”她在他耳边低诉,“我想你了。”

费瑞恩报之一笑,问道:“那么,是什么风把你这么一个调皮的姑娘吹到这个天杀的鬼
地方?”

她听罢不禁莞尔。

“暗影之湖?”她兴致不减。“噢,我一年里总会找机会到这里来几次。为了弄点水。”

费瑞恩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再接她的话茬。凯尼尔·沃克的伴侣到这里来一定另有目的,
他对阿丽扎着迷的程度——或者他自以为是的程度——还不足以令他认为她单纯是为了见自
己才来的。

“你又想回来当探子了。”他尖锐地说。

“不,”阿丽扎撅起嘴,“我只是来刺探你的。有人时刻不离左右地全天候紧盯着,这
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了吗?”

“对,”他说,“说的丝毫不差。”

“你们想在无底深渊找到什么?”她突兀地问。飘飘然的费瑞恩眨了好几次眼才让缓过
劲来。“你们抢救的这条了不得的混沌之舟就是奔着那里去的,不是么?”

“对我们的目的,”他问,“或者目的地,凯尼尔·沃克想打听什么?”

“本姑娘好奇,问问都不行?”

“不行。”他的回复流露出坚决。“现在不是时候。”

“你有时候真够犟的,小费。”她再次微笑道。

“这是恭维我吗?”

阿丽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卓尔和恶魔都机敏且实际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与被命
运捉弄的人类小情侣不同;在有机会摧毁对方文明成就的战争中,他们甚至可能在战场上作
为敌人兵戎相见——假如凯尼尔·沃克惨淡破败的炼狱兽人军团称得上文明的话。

“我能一起去吗?”她扭头示意道。看起来似乎她正试图从他的眉梢上搜求答案。

“和我们?”他问。“坐船?”

她点点头。

“我得跟管舱务的谈谈,看能否腾出一间船舱。但是瞥一眼我就不得不说,九渊地狱在
下绝望荒原在上,这里绝对没有多余的地方。”

“可惜,”她说,“你知道我以前去过那里。”

“你还去过哪儿?”费瑞恩故意要把话题从同行问题上别开。“最近去过蜘蛛之城
吗?”

“魔索布莱?”她说,“问这个干嘛?”

“就是想知道家乡的事。”法师说道。

她的双翼在他身边收拢。费瑞恩喜欢这种感觉;它就如同魔索布莱城中他的首席按摩师
用来围住他身体的暖和的小毛毯。他出外旅行太久了。

“你在思念自己的同伴。
”爱璐魔女察觉出来。“使巨剑的大个子战士,还有那个斥候。”

“你一直在盯我们的梢。”费瑞恩回答。

他无法设想,为什么她要知道那种事,除非她在考验他们,或者„„

“是要报告给凯尼尔·沃克的?”他问。

她装出羞愧的神色,眼神游离闪烁。

“魔索布莱城被围困了,”他说道,“我以为你知道。”

她颔首,随后发问,“你们把战士派回去协助守备?”

费瑞恩大笑,阿丽扎大是不快;他才懒得管。

“向我保证,从契德纳萨城到这里的一路上,你没有跟幽暗地域里不开化的东西纠缠不
清。”她说,“不然我的心会碎掉。”

“那你的心可以保全了。”他答复。“我估计,告诉我谁设计围困我的家乡不会让你不
舒坦。”

“说不定我就会不爽呢。”她眨眼答道。“还是别冒这个险吧。当然,要是我知道你对
你们的蜘蛛神后的命运有什么了解,它也能缓和透露消息对我造成的创伤。”

“啊,”他说,“我告诉你大秘密,你却告诉我小的。”

“秘密不分大小,”爱璐魔女反诘,“随便揭开一个就能让暗处的你暴露。”

“你要知道,阿丽扎,”费瑞恩说道,“我们真应该呆在一起,并且多多和对方装聋作
哑。这样你就可以随意干扰我准备法术或是搅乱我生活的节奏了。”

“你就像个尖酸的小魔鬼,费瑞恩。你也要知道,我就是爱你这一点。”

“那你就当我也持同样看法好了。”法师如是说。“如此一来,不妨认为我们的聋哑人
游戏结束了,我可以走了吗?”

“我们刚对对方说话了,费瑞恩。”阿丽扎说道,“我确信。比如,直到现在我都不觉
得你对于幕后设计围困蜘蛛之城的人一点概念也没有。喔,还有你说了你们要去无底深渊。”

“哦,好吧。”费瑞恩不介意被她捕捉到的显而易见的信息。“干得不错。快上路去让
整个幽暗地域脱胎换骨吧”

“你是在跟我耍小聪明。”爱璐魔女阴鸷地说;她眼中的寒意是费瑞恩见所未见的。“有
点意思,不过别以为我会一直忍让。”

“你也对我遮遮掩掩。”他回嘴道。“我还不高兴呢。”
他们浮在半空,给对方一个熟悉的拥抱后,四目交投;冷漠的视线良久不曾转移。

“我还是你的朋友,费瑞恩。”阿丽扎声若游丝,悄然说道。

奥法学院导师发现自己挣扎着要说些什么。他明白他们已经结束了,他恐怕覆水难收,
他幻想一切都是假象。

希望会。费瑞恩默默念道。

是的。阿丽扎直接回应了他的思想。希望会。

费瑞恩推开她。静止一瞬间后,阿丽扎身体急遽跌下。她目光如刀,投在他的眸子里。
然后她展开双翼止住坠势。费瑞恩感觉她表现出来的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哀怨。

“我们还会再见面。”说完,她伴着一阵暗紫的光消失了;只剩下费瑞恩独自留在严密
压抑的黑暗中。

希望如此。他发现自己的想法不经意泄露。真的。

第九章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赫丽丝特能觉察到——更确切点说,她感觉不到它了。她感觉不到心灵联结,感觉不到
妲妮菲了。

通过卓尔密法与一个战俘心灵联结是一种奇特而微妙的体验。它并不是真的每时每刻都
能那么鲜明地感应到的。更确切的说这感觉一直都在,隐没于潜意识之中,恰如呼吸与脉搏
一般自然。

联结中断的时候她正在跳舞;那些欢迎她加入圈子的女祭司们常常跳舞。他们与特定的
女性组成不同的组合,既在神圣之地跳,也在凡俗之所跳;通常是一丝不挂,偶尔也衣着整
齐;有时全副武装着铠甲与武器,有时带着祭司用的艺术品或水果;在篝火边轻旋,在雪地
里劲舞;他们在夜色中跳——赫丽斯特依旧觉得还是晚上比较自在——也在白昼里跳。她还
在学习每个不同的舞蹈地点所代表的意义,组合中的微妙的变化与步法,节奏与动作。

当那感觉袭来的时候,赫丽丝特不由得停下了舞步。其他女祭司都没注意到她,没人停
下舞步,欢快的祭典还在继续。

赫丽丝特跌跌撞撞地从舞圈里出来,厄运将至的预感驱使她向与瑞厄德分手的地方急奔
而去。她知道武技教官因为没被女祭司的圈子所接纳而烦躁得很。赫丽丝特一走就是几个钟
头,但当她归来后依旧有很多问题无从释疑。她没办法确认瑞厄德是否爱她—— 她甚至还无
法完全确定什么是“爱”,她自己还在继续学习,而战士却止步不前。但他陪着她继续留在
这片饱受阳光蹂躏的寒冷森林中,周围全是那个(在他看来依旧是个叛逆者)女神的信徒们。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他们俩住的那间寒冷黑暗的小屋,打断了他正在进行的沉冥训练。他
正双眼紧闭地倒立着,双腿向后弯折,脚尖绷得笔直。武技教官有时会一连几个钟头保持这
个姿势,换赫丽丝特来做,撑不过一两秒。

她刚一进门,武技教官就睁开了睛。想必是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端倪,他干净利落
地向前一跃而起,没有半点晕眩或是混乱之态。

“赫丽丝特,”他问,“出什么事了?”

她张开嘴想要作答,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定出事了。”他四下打量着房间。

“瑞厄德,我„„”见他开始着装,她连忙开口。

他先是一把抓起割裂者——他那把巨大的双手剑——接着飞快的把他入鞘的短剑装到武
装带上去。当他拿起铠甲的时候她按住了他的手臂。他的皮肤摸起来很温暖,几乎是干热的。
那深黑的皮肤紧紧包裹着结实的肌肉,就仿佛是岩石雕琢而成的一般。

“不,”她终于从蛛网般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放下它。”

他停下来看着她,等待着。她能从他的目光里看出焦躁来,混杂着挫败的焦躁。

“怎么回事?”他问,她能看出来,他刚一开口就明白了。

她笑了,而他叹了口气。

“妲妮菲。”她终于开口。“我再也感觉不到她了。心灵联结被破坏了。”

他瞪大了眼睛,她能察觉到他的惊讶。没必要感到惊讶,这只是心灵联结被破坏了,但
他看上去期待听到别的什么消息。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问,把铠甲靠在床旁的墙边。

赫丽丝特摇了摇头。

“她死了?”他不露声色地问。

“恩。”赫丽丝特答道,“也许吧。”

“这怎么会让你如此惊慌失措?”

赫丽丝特向后退去——尽管这问题问得合情合理,她还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这怎么会让我惊慌失措?”她重复道。“这是因为„„我在担心,她自由了。我不再
是她的主人,她也不再是我的战俘。”

瑞厄德皱起了眉头,耸肩道,“这对你来说算是问题吗?”

她张口打算回答,却又一次无言以对。

“我的意思是说,”武技教官继续说下去,“我不认为你的新朋友们会赞成这种关系,
不是吗?难道那些叛——我是说,这些异教的女祭司也有战俘吗?“

她笑了,他走到一旁,装作专心致志于把割裂者放回到他们床下的恰当的位置去。

“她们不是叛徒女祭司,瑞厄德,”她说。

他简单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接着坐到床边去,看着她。

“不,她们就是”他的声音同他的目光一样沮丧而挫败。“她们也背叛了她们的种族,
就跟我们俩一样千真万确。现在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成为一个叛徒就那么大逆不道吗?”
赫丽丝特走过去他脚边,跪坐了下去,双手覆上了他的膝盖。他抚摩着她面颊旁那长长
的白发——那动作仿佛是出于直觉。

“不。”即使在小屋的一片寂静中,她的声音也几不可闻。“并没有那么糟。事实上所
谓叛徒也只是对于我们自己而言,而我觉得我们最后会坦诚以对我们自己„„还有我们彼
此„„。”

当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赫丽丝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不相信她所说的这些话,而她
偏偏忍不住期待着他应该相信。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问。

她摇了摇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感觉不到心灵联结。”他说。

她移换了重心,坐到了地板上,头靠着他那强健结实的大腿。

“我能感觉到我过去生命中的一切都正在一点点被新的东西所取代。”

他的手指轻轻描绘着她肩膀的轮廓,这触碰让她战栗起来。

“伊莉丝翠取代了罗丝,”她说,“光明取代了黑暗,包容取代了猜疑,爱取代了恨。”

一种陌生的温暖而湿润的感觉充斥在她的双眼中,她泪流满面。

“你还好吧?”他关切地低声问道。

赫丽丝特擦去眼泪,点了点头。

“恨,”她重复道,“被爱所取代了,那么显然自由也就取代了奴役。”

“死亡也取代了生存?”瑞厄德问。

赫丽丝特叹了口气。

“也许吧,”她说,“但不管怎样,她都自由了。她的灵魂去了死后的世界,我只希望
等待她的不要是那空旷荒芜的深壑魔网。说不定她还在幽暗地域,健康、自由地活着。不管
是死是活,她都同样得到了自由。”

“自由„„”瑞厄德重复道,就好象他以前从不曾说出过这个词,需得一遍遍练习。

他们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赫丽丝特的腿都麻了。察觉到她的不适,瑞厄德一把把她抱
到床上来紧挨着自己,动作就好象她没有重量似的。他拥她入怀,仿佛卫护着珍珠的贝壳。

“我们得回去,”她低语道。

他拥紧了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轻声说,她知道他想回去幽暗地域,再不回头。“是时候去找
昆赛尔和她的探险队了。”

“截住他们?”他问,话语伴着灼热的气息摩挲着她的颈项。

“不。”
“跟着他们?”他紧贴着她的发丝道,手扣紧了她的腰肢。

赫丽丝特紧紧,紧紧地抱住了战士,直到她觉得自己已经整个贴在战士身上,融进了战
士那暗夜般深黑的皮肤中去。

“对,”她说,“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他们都得带上我们,他们将把我们带到罗丝那
里去,而我们就能了结这一切。”

赫丽丝特没有拒绝他接下来进一步的温存,这件事他不愿再去想,而她也一样。

身在混沌之舟的费瑞恩凭栏而立,听任目光深陷在阴影湖虚无的黑暗中,因为除此之外
他实在想不出别的事好做。去采办补给的瓦拉斯和妲妮菲还没回来,他用大批的恶魔把船喂
得饱饱的,鼠魔船长一声不吭的蜷在一旁,而阿丽扎也全然不见踪影。

奥法学院导师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审思之前的对话,得出的仍旧是原来的结论:爱璐
魔女没告诉他一点有用的讯息,但也没从他嘴里套出一个字。可她确实找到了自己,也见到
了这艘船。她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但话又说回来,但凡亲历过契德纳萨城陷落
的人用膝盖都能想出来他们的目的。

他将爱璐魔女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凝神望向黑暗的更深邃处,但仍是一无所获。费瑞
恩不用转身就知道昆赛尔背抵扶栏坐着,心不在焉地通过心灵感应与受困于蛇首鞭中的小魔
鬼闲聊,后者赋予这件武器邪祟的智能。他根本想象不出跟一个被塞进鞭子蛇头的恶魔会有
什么好说。

反正不论他们在谈什么,对昆赛尔似乎都没什么帮助。就费瑞恩看来,这个高阶女祭司
就是在安静的发疯。她的确总是显得阴郁、喜怒无常,但最近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她的半恶魔外甥越是无聊就越发暴躁易怒。杰格拉德把他浓烈的憎恨通过视线投注于鼠
魔身上;而拉尔萨布只当他压根就不存在。

费瑞恩眼角的余光瞄到有什么在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腾地从扶栏旁撤开,此时一
只浑身湿漉漉的瘦老鼠顺着骨节和软骨构成的栏杆,从他面前狼狈蹿开。
费瑞恩看着它跑掉,心不在焉地想它要往哪跑。

反正是什么干的地方,他想。

背后闹哄哄地,是杰格拉德在瞎折腾。

费瑞恩重新靠回扶手,正要再望向远处那难以看透的重重暗幕,又有一只老鼠急匆匆跑
过他面前。

“见鬼。”奥法学院导师轻声自言自语。

他掉过头想不咸不淡地向杰格拉德抱怨几句,但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经过他身边的远不止两只老鼠。它们足有数十只,甚至上百只;它们像潮水般席卷过杰
格拉德的身躯。

不太对劲。费瑞恩心想,同时诧异的感到在这沉闷的破船里呆了这么长时间,自己的脑
袋竟然变得那么迟钝。

魔裔卓尔看上去烦透了。老鼠们爬在他身上,缠住他的头发,啃咬他所有暴露在外的肌
肤。但他们咬不穿半恶魔坚硬的皮肤。更多老鼠爬上了甲板。费瑞恩听到船的另一边传来水
花四溅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数十只,甚至数百只更多的老鼠正游上这艘恶魔之船。

费瑞恩着手给自己施展防御法术,同时看到昆赛尔终于抬起头,望向她的外甥。

蜘蛛教院的女教长眼睛睁大开来,但随即又皱紧,她看到杰格拉德用自己较大的那双拳
头一只只地锤扁老鼠,而用较小的那对手掌把耗子从脸上弄掉。昆赛尔慢慢站起来,她的蛇
鞭松松垮垮的垂下来,亲昵地环住她的双腿。

“杰格拉德?”她问。

“耗子。”魔裔卓尔恼怒的嘟哝着。

昆赛尔走向魔裔卓尔的工夫,费瑞恩又往自己身上加了更多的魔法防护。

“拉尔萨布。”费瑞恩用冷酷而强硬的声音说。

鼠魔听到自己的名字打了个激灵,没敢抬头看。

“拉尔萨布,你在做什么?”费瑞恩在两个防护法术的施展间隙问道。“让它们停下,
马上。”

鼠魔用压抑着怒火的目光盯着他,嘶嘶道:“不是我干的,那不是我的老鼠。”

费瑞恩难以撼动内心的直觉:鼠魔船长说的是实话,至少从某种角度来说算是实话。

“费瑞恩?”法师觉察出昆赛尔的声音中泄漏出一丝—不,不止一丝的惶恐。“这些老
鼠是怎么回„„”

“你们都当心点。”费瑞恩说,同时开始准备一个更具攻击性的法术。“那有另一
个„„”

一团黑暗吞没了昆赛尔。

任何卓尔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并非只有卓尔才能这么做。

从缓缓涌动的黑暗之云中回荡着毫无疑问的搏斗声。有什么东西撞倒在甲板上,还有某
物碎裂的的声音。

费瑞恩在施放出原定法术之前就调转了方向,转而施放另一个法术以期消除魔法黑暗。

费瑞恩只听得结界内铮然作响,却不知那是金铁相击之音还是骨骼迸裂之声。

他放出了法术,黑幕随即散去。

众目睽睽之下,昆赛尔正趴在骸骨雕琢的甲板上摸索自己的蛇首鞭,那玩意却正好在她
够不到的地方。她的鼻子鲜血直流,每挺一下背都疼得五官纠结。
在她身前立着另一只鼠魔。

这只恶魔酷似拉尔萨布,也是直立行走。不过体型小些,也来得纤弱些;它褴褛的衣物
几乎将长满斑杂灰毛的身体一览无遗的暴露出来,长长的粉色尾巴脓包密布,无情的黑眼杀
机恶陈,俯视着脚下的高阶女祭司。一口唾沫星黏在它利齿勾连的嘴角,躁动的黄疸色双爪
从骨节暴突的长手指尖弯出自然的弧度。

“杰格拉德„„”费瑞恩向后瞥了一眼魔裔卓尔。
半恶魔卓尔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被老鼠占得满满。似乎阴影湖所有的害兽们正在魔裔卓
尔的全身举办家族联欢。虽说他一次能料理四只,但它们涌来的速度仍超过他屠杀的速度。
费瑞恩凭借相关法术快跑起来,往昆赛尔的方向迈出了几步。

鼠魔用尾巴在她背上狠砸了一记;高阶女祭司的脸咚地砸上骨制甲板。伴着溅出的寥寥
血星,女祭司闷哼一声,忍下这一击。

费瑞恩在心中赞许。但一个念头令他打消了首选法术。

太多了,他想道,在这一个敌人身上用的太多了„„

奥法学院导师转头望向拉尔萨布,恶魔船长的视线正飞快地在昆赛尔与另一只鼠魔间切
换。

他在试探我们。费瑞恩想。这狡猾的杂种唤来了一个同族攻击我们,令我们不得不泄露
自己的力量和弱点。

拉尔萨布可能是被绑上了,但它毕竟是恶魔;它们永远不会停止算计,总能找到脱身的
方法。

那第二只鼠魔一爪挠过昆赛尔的双腿,撕开深深的伤口,她立刻回踹它。恶魔跳到她踢
不到的地方;高阶女祭司回手去取鞭子,可她仍然够不到。毒蛇们看起来吓坏了,无法统一
动作移向她。

费瑞恩迅速吟诵出一段韵律,右手同时飞速结印。在魔法的推动下,甲板上的鞭子向前
滑出几寸,正好到了昆赛尔手边。

在高阶女祭司的手指摸上蛇首鞭的瞬间,费瑞恩无声地笑了:刚刚的施术不过是一个戏
法,随便哪个奥法学院的一年级生都能掌握这个简单的变化。关于自己力量的界限,拉尔萨
布甭想看出一点门道。

鼠魔冲着昆赛尔嘶嘶直叫,退得更远了;它的尾巴在身后扭动着,双爪蠢蠢欲动。显然
这恶魔以为它离开了鞭子的攻击范围——它错了。

昆赛尔鞭子上的五只鞭蛇足有五尺长,这使得此件兵器的威胁距离相当远。牙关紧咬,
双目燃烧着狂野的激怒,仍倒在甲板上的高阶女祭司等不及站起来就运起鞭子。她一甩出,
五只鞭蛇便竭尽所能得向前伸长。鼠魔畏缩了一下,但似乎仍然认为那武器打不着它。鞭蛇
再度用力向前冲去,越伸越长,越拽越细,活生生比原本射程又拉长了几尺。

没来及完全弄清楚状况的鼠魔仍足够敏捷的避开了卷来的长鞭。只有一只鞭蛇成功将它
锋利的尖牙扎入了鼠魔的身体。随着鞭子抽回,鼠魔的硬皮上被尖牙挖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恶魔失声尖叫,又尖又利,弄得费瑞恩耳中嗡嗡直响。

换成别的生物估计早就死掉了;每只蛇分泌的毒液都是致命的。费瑞恩从未想象过昆赛
尔这般激烈作战的狂暴样子,更别提亲眼见过了。她绝不会让鞭蛇们嘴下留情。那些毒液应
该足以放翻洛斯兽。

但中了鞭首蛇毒的恶魔也不是任人鱼肉的家伙;它是鼠魔,而费瑞恩在长期研究恶魔的
习性后早已得知它们共同的特性——毒素对它们没有实际效力。鞭子曾经伤过船长,却没有
要它的命。费瑞恩明白它能承受的远不止这些。即使是一只像鼠魔一样相对弱小的恶魔,或
者像眼前这只不可算作族群中的出类拔萃者,也往往能承受极端的寒冷与高温,并且运用天
生的魔法能力——比如刚才的那记黑暗术——打昆赛尔一个措手不及。鼠魔能够召唤它们的
耗子同宗,正如缠住杰格拉德的那一群。费瑞恩觉得自己记得关于鼠魔啮咬的信息,不过当
前他难以回忆起来。当然,同其他的塔纳厘如出一辙,闪电攻击仅仅是给他们瘙痒。

哪怕是在上述念头飞闪而过的瞬间,费瑞恩的手也已搭上了能放出闪电束的魔杖。意识
到这样只是徒劳,奥法学院导师转而取下一寸之外的另一根。

费瑞恩犹豫了一下,看着昆赛尔灵巧地单脚跃起,面对鼠魔。恶魔冲她嘶叫,可昆赛尔
视若无睹。高阶女祭司再度噼啪作响的朝鼠魔甩动鞭子,这次有三只鞭蛇深深咬住了鼠魔的
胸膛。那东西朝毒蛇挥出自己剃刀般锋利的爪子,不过蛇身及时缩回,让双爪扑了空。

无视失手的鼠魔旋身冲卓尔女祭司抡出沉重的长尾巴。这一下打得结实,昆赛尔抬起左
手,用手臂上的小圆盾挡住攻击。费瑞恩本以为她的胳膊骨折定了,但她出人意料的挡开了
尾巴。

然而,鼠魔比昆赛尔收招要快,它的尾巴随即反抽回来,角度放的更低,啪地击中了女
祭司的侧肋。

费瑞恩听得她倒抽一口凉气。昆赛尔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往旁边踉跄了几步。恶魔挂着一
脸险恶的笑容逼近,意图在咬住她的同时用爪子刺穿她。

费瑞恩吸了口气,准备在恶魔刚要发动攻击时就念出启动魔杖的命令,它迎面撞上了昆
赛尔的圆盾。随着“咣”的一声闷响,鼠魔撞了个鼻血肆流。恶魔的爪子徒劳地在昆赛尔面
前挥动着,而五只鞭蛇咬准了敌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狠狠刺入毒牙。剧痛让鼠魔哀嚎不已。

嗬,费瑞恩想,没急着激活手里的魔杖——看起来她进入状态了。

费瑞恩的视线转向了拉尔萨布,停了下来。被缚的鼠魔正瞧着他,打量着那根魔杖,期
待的神色在恶魔船长脸上显露无疑。

费瑞恩看看手上的魔杖,又看看拉尔萨布。他们目光相交,拉尔萨布对他一笑。

费瑞恩报以一笑,将魔杖推回腰间。拉尔萨布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沮丧,转而继续观看
昆赛尔与他同族的战斗。

费瑞恩决定帮杰格拉德一把。拉尔萨布会领教到魔裔卓尔的能耐,如果费瑞恩能解决掉
成波的老鼠,让杰格拉德得以援助昆赛尔,那另一只到处蹦跶的鼠魔眨眼就能被干掉,费瑞
恩也就不需要再出什么力来显山露水了。

就在费瑞恩打定主意之时,一连串噼噼啪啪的响声又将他的注意力引到昆赛尔身上。蜘
蛛教院院长掰开一整节的扶栏,船上的软骨和骨节像干蘑菇柄一样断裂,凋落下来。昆赛尔
将鞭子收在腰带,撞塌鼻子的鼠魔滴淌着鲜血在她跟前晃蹒跚着。她高举起那根十尺长的扶
栏。

费瑞恩迅速开始准备救助杰格拉德的法术;昆赛尔也发动攻势。高阶女祭司飞快将栏杆
用力砸向鼠魔。还没有被鼻血完全糊住双眼的恶魔狼狈往后退避,抢在最后一刻及时跳开。
栏杆砸在甲板上,瞬时崩裂,骨片四下弹飞,有几块还弹到了费瑞恩的魔法护盾和结界上,
他还看见几片碎骨扎到了围攻杰格拉德的两只老鼠。

昆赛尔在近乎疯狂的震怒中咆哮着,费瑞恩感到不安,这样子并不符合她蜘蛛教院女教
长的身份。
甲板上被扶栏砸到的地方血泊滩滩,这是混沌之舟流的血。法师不确定自己能否修好它,
任何更进一步的伤害都可能拖延甚至中止他们的旅程。然而,费瑞恩也不想大声提醒什么;
所以如果昆赛尔不看他,他也没法打手势告诉她别再拆船了。

费瑞恩对着杰格拉德身上的鼠群施展了法术,它只是是个简单戏法,编织出一道闪烁而
多彩的圆锥形力场能量。费瑞恩谨慎地挑选好作用位置,以确保法术效果能恰好地顺着魔裔
卓尔遍布老鼠的身躯扫下来。法术一点都没伤着杰格拉德,但从他身上扫下了相当多的老鼠。
它们跌在甲板上,毛茸茸的潮湿躯体翻滚、抽搐着。

杰格拉德狂叫着摆动全身,从他厚密的雪白头发把老鼠、血液和水滴甩得满甲板都是。
魔裔卓尔又解决掉五只老鼠,两手各捏死一只,踩死三只。
费瑞恩抽空瞥了拉尔萨布一眼,看到鼠魔一脸挫败的失望。刚才那又是一个奥法学院教授的
简单法术,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学会了,拉尔萨布明显识别出了这一点。

费瑞恩重新转向杰格拉德并叫道:“别管老鼠了,
杰格拉德。你的主子正被恶魔缠着呢。”

杰格拉德再吼一声,往鼠魔船长脚边丢下更多或死或昏的老鼠,一步跃到鼠魔船长身边
举起四条胳膊,准备把它撕成碎片。拉尔萨布一退再退,握紧拳头死命地撑动绳结。

“别!”昆赛尔喝道,她的叫声沙哑而疯狂。“不是那一只,见鬼!干掉这只!”

杰格拉德飞快的转过身,他的眼中倏地闪过昆赛尔与另一只鼠魔正在对战的景象。

第二只鼠魔充分利用了昆赛尔一瞬间的分心,突破了她的防守。它用爪子深深划过她的
腹部,割开盔甲,鲜血横流。昆赛尔因剧痛面容扭曲,牙关紧咬,但随即狠狠的还以颜色。
两人都踉跄了一下,岌岌可危地各自站在一堆碎掉的骸骨栏杆和船受伤流出的鲜血里。

杰格拉德扬起嘴唇,露出一排残忍锋利的獠牙。随即魔裔卓尔加入了混战.

第十章

妲妮菲坐在门房的地上,感觉过了很长时间。以往她从不允许自己回想太多被俘以前的
人生。能以一名战俘的身份生存下来的方式很少,其中一条就是说服自己其实原本就是个战
俘。

在让她落入莫兰家族手中的那次突袭前,妲妮菲一直跟着雅恩提尔德家族法师学习魔法。
斯尼利特是个有能力的,注重细节的老师,妲妮菲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特别是心灵传送场、
传送以及半位面旅行。没等真正开始奥法技艺的学习,她的家族就被人打跨了。但斯尼利特
已经让彦提尔家族的年轻女儿熟悉了如何使用各式各样的附魔物品。

妲妮菲抚摸着她母亲的戒指,感觉着冰冷的金属被她的肌肤所温热。这枚戒指能令她传
送过整片幽暗地域—但只能传送她和另一个人。妲妮菲的计划需要的不止这些。

她的视线落在死去的法师停落的手上。

“更多戒指。”妲妮菲轻声说,一丝微笑爬上了她的双唇。现在,她所需要的仅仅是记
起如何使用它们。
就在鼠魔卷起尾巴准备再次狠抽昆赛尔时,杰格拉德拳击了他。魔裔卓尔用巨爪抓住了
沉重的鼠尾。被他唐突中断的冲势让鼠魔踉跄了几步,又被桅杆残骸绊倒在地。破碎的粗糙
骨片深深插入了恶魔本就流血不已的身体。同时,昆赛尔长鞭上的五条舌头都向鼠魔敏感的
部位狠狠咬去,松开,再咬。恶魔的身体在阵阵剧痛下痉挛,咳出了痰液和鲜血。

“我们„„”恶魔抽着气说,“我们会在深渊等你„„卓尔婊子!”

我们?费瑞恩想,悄悄瞥了拉尔萨布一眼。他正专心致志的盯着这些。

“现在就杀了他,杰格拉德,”昆赛尔命令,她的声音仍旧嘶哑,混杂着沉重的喘息,
“别让它回家。”

杰格拉德眼中闪现出狂野的光芒,他将一只爪子横抓上鼠魔的身体中央,匕首般的爪子
深深陷入恶魔的血肉,有六寸光景。杰格拉德把那东西的腹部大大撕开,在混沌之舟的甲板
上喷洒出一堆绳条状的黄色肠子,在恶魔鲜热的血液下冒着热气。

恶魔尖叫起来,叫声不自然的回荡着,接着随着鼠魔开始凭空消失而渐渐低下去。它正
乘着一息尚存而回往深渊。

费瑞恩承认他并不清楚一只恶魔被掏了膛后能活多久,但不只一种的这些恶魔能从这样
严重的创伤中完全再生复原。

然而随着恶魔的消失,杰格拉底飞快地收回爪子,用两只更为强壮的大手抓住鼠魔的头。
魔裔卓尔拧转头部,向外用力拉动,费瑞恩能看到杰格拉德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凸现在隆起的
肌肉上。

一声恶心的咕唧咕唧的断裂声,接着一声更加恶心的咕唧咕唧的“噗!”鼠魔的头被杰
格拉德双手拽了下来。

恶魔残余的躯体消失了,但他的头和缠绕的残渣还在。黑色的眼睛死气沉沉的瞪着虚空。
恶魔的内脏缓缓的咝咝消失,费瑞恩注意到它们是被船体吸收了。法师同时意识到大多数被
打碎的栏杆的那些骨架也消失了。这艘船在吞食它自己的残骸,以骨修骨。

杰格拉德显然没注意到这艘混沌之舟便利的再生能力,随手将鼠魔的头丢出船,转向船
长。

拉尔萨布早已远远退缩到他的禁锢所能允许达到的最远处,哀求的举着双手,避开视线。

杰格拉德喉咙里轰鸣着低沉的咆哮,向前走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图缓缓逼向被困着的
鼠魔。

“我没想好,外甥。”昆赛尔开口说,她的声音和呼吸都缓缓回归正常。她还在流血,
但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口。“我还没决定。”

毒蛇们在她的鞭头嘶嘶叫着,昆赛尔瞥了其中一只一眼,像是听到它在说什么——显然
她是听到了,尽管费瑞恩仍不能探听到谈话内情。

“等等,”法师向前走近了一些,但没有蠢到插进杰格拉德和鼠魔之间,“恐怕我们还
要用到它。”

杰格拉德看也不看费瑞恩一眼,仍然咆哮着,但他确实犹豫了一下。

“这都在意料之中,”费瑞恩说,“你们都曾与恶魔合作过,不是吗?所以,他只是试
图杀了我们,然后失败了。”

昆赛尔猛地扭头看向他。这个唐突的动作令蛇鞭上的蛇头们抖动了一下,也都转向法师。

“你不能控制他。”她对费瑞恩说。“你要怎样阻止他故技重施?”

“不是我,女主人。”拉尔萨布哀求道,声音尖细,充斥着虚假的谦逊。“阴影湖里住
着很多我的同类。”

费瑞恩听到这个明显的谎话挑了挑眉,接着开始施法。

“让我吃了他的肾脏,”杰格拉德咆哮着,眼睛仍盯着鼠魔,“也许只吃一个。”

费瑞恩无视杰格拉德,完成了自己的咒语。

拉尔萨布尖叫起来。

叫声如此唐突而尖锐,即使是杰格拉德都后退了一步。鼠魔俘虏脸上明显的闪过阵阵狂
野的惊恐。拉尔萨布举起手抓向面前的空气,在费瑞恩、昆赛尔以及杰格拉德眼前,轮番地
又是呜咽又是抽泣又是尖叫。

“你对他做了什么?”杰格拉德迷茫的问。

“给他看些东西。”费瑞恩回答。

他看了看昆赛尔,她显然想要一个更具体的解释。

“即便是恶魔也有噩梦,教长。”奥法学院导师解释说。“我的咒语就是让其中一些展
现在他眼前。我向你们保证,这次的经历我们亲爱的拉尔萨布朋友是不会很快忘记的,而且
他知道我还能再这么做。”

杰格拉德深深叹了口气,费瑞恩都能闻到他油腻腐臭的呼吸。魔裔卓尔继续向拉尔萨布
走去。

“停手,杰格拉德。”昆赛尔命令。

魔裔卓尔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停了下来。

“拉尔萨布还有它的用处。”高阶女祭司一边开始审视伤口一边说。

杰格拉德转身看她,但她没有理会。

“谁告诉你的?”魔裔卓尔低声咆哮着问道,“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他朝费瑞恩点
点头,“还是那些蛇?”

昆赛尔无视了这个问题,但费瑞恩对此深思了很久。

回忆起斯尼利特喜好的口令以及判断出对应激活的戒指,让妲妮菲花费了比原本打算的
更久的时间。接着她转而研究其她新近从彦提尔家族法师那里“继承”到的那些传送门的优
良特点。她埋头研究斯尼利特收集的那些解说的卷轴和卷宗,再对启动的传送门做了些考察,
忘记了时间,还无视了瓦拉斯的一次召唤。但她自身对奥法技艺的知识也就到此为止了。妲
妮菲不是法师,但幸好,要使用斯尼利特门房的很多特殊功能并不是只有法师才能使用的。

这些传送门主要是用来传送的—眨眼间就能将某人或某物传送到几百、甚至几千公里之
外——但它们也能被用来寻找到某人。尽管原本约束所带来的强力心灵连接已经失去了,妲
妮菲仍与她的前主人有些连接。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赫丽斯特,甚至比莫兰家族那些高阶成
员更为了解。赫丽斯特的姐姐曾经试图杀她,而母亲则是冷淡的、掌控一切的主母典范。妲
妮菲,尽管总是强压着憎恶的怒火,但却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忠实地侍奉着赫丽斯特。

所以实际上,妲妮菲需要做的只是记起她,她只要想象出赫丽斯特的样子,在脑海中具
现化她的身影,再用正确的方式启动传送门就行。至少,她认为需要做的就是这些。

在数次错误开始以及失败尝试后,妲妮菲从门前退开了一点,开始踱步。她一边走一边
随手拨弄着一只手上的戒指,再拨弄了几下另一只手上的戒指,接着她停下来,看向自己的
双手。妲妮菲从死去的法师那里夺来了三枚戒指。其中两枚被小心地收藏在口袋里。她戴着
的那枚是斯尼利特为她母亲制作的戒指,能将她从任何地方传送回这个门房。但她同时还戴
着一枚戒指——她几乎忘了这枚的存在。这是瑞厄德·安杰斯的戒指,这个魔索布莱城的武
技教官和妲妮菲的前主人一样,放弃了这次远征。

瑞厄德和赫丽斯特之前是在一起相处过一些时间。即便在洞穴里,当费瑞恩召唤着恶魔
贝尔沙祖的时候,妲妮菲怀疑瑞厄德也在偷偷跑去找赫丽斯特。如果他这么做了,她就能用
他的戒指作为指向。

几分钟的尝试之后妲妮菲最终找到了她的女主人。前战俘原本像其他的魔索布莱人一样,
以为赫丽斯特回到了蜘蛛之城去回报他们的进程(也可能不这么干),因此妲妮菲把大多数时
间花在那里搜寻她的位置。几小时之后,妲妮菲意识到赫丽斯特甚至不在幽暗地域,而是在
地表世界一处诡异的野外。

妲妮菲一直在怀疑赫丽斯特正在慢慢的转向完全背弃对罗斯的崇拜。他们都看到了她在
混乱、空无的深壑魔网的表现。

虽然也亲眼看到了那个毁弃的位面,但妲妮菲以前自由生活在艾瑞德林城时曾经也是一
名罗丝的祭司,她对这位女神的侍奉远比对莫兰家族要忠诚和严肃得多。因此,她的信仰依
然忠坚。也许有所保留,更多的是好奇,但依然忠坚。妲妮菲不会去质疑女神的意愿,也毫
不在意赫丽斯特对蛛后的评价。若是需要如此,妲妮菲完全可以轻易抛开她的信仰,但她绝
不会抛弃她的复仇:赫丽斯特·莫兰必须要死。并不是为了罗丝,对妲妮菲而言,这就是一
件必须要完成的事。

尽可能确定传送门被正确连接到赫丽斯特和瑞厄德所在的地表区域后,妲妮菲跨过了门。
她感到一阵头上脚下,内外反转的感觉,尽管并不痛苦——只是一阵阵悸动的模糊头晕——
接着她就身处那里。

这里正是野外,妲妮菲向罗丝感谢这一点。她的眼睛仍需要适应那些反射在白雪上的灼
亮星光,但她不算完全目盲。她悄然无声的出现在一座建筑废墟前,没有什么仪式性的背景
——闪烁的光芒或者雷声——那些经常因为奥法而产生的效果。建筑上长满了各种草木。里
面既没有光亮也没有生火。

妲妮菲裹紧了肩上的魔斗篷,以抵御扎人的寒冷。她尽可能安静的走了过去。她的眼睛
在逐渐的适应,等妲妮菲到达废墟时,她已经能看得相当清楚了。废墟里妲妮菲和瑞厄德背
对背坐着,两人都沉浸在沉冥之中。他们的姿势摆明了告诉妲妮菲他们的关系。
前战俘对赫丽斯特感到一阵油然的尊敬,同时也感到一阵油然而生的轻蔑。赫丽斯特设
法算计了昆赛尔和其他人,引诱了原本坚定的武技教官;即便对于终生学习着操纵和欺诈的
人而言这也值得嘉许。并且她还在这冰天雪地野兽出没的森林里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甜蜜家园
——一种背叛她身为黑暗精灵自然天性的荒谬而不得体的举动。

妲妮菲深深吸了口气,呼出一声尖细而微弱的口哨。赫丽斯特眨眼间从沉冥中清醒过来。
赫丽斯特数年前将这个声音设为她们之间的信号,两人都在各种情况下不止一次地使用过它。

赫丽斯特扬起一半的嘴角,略微笑了一下。她缓缓用眼睛示意了一下瑞厄德,妲妮菲摇
了摇头。

赫丽斯特缓慢而小心的站了起来,确保不干扰到瑞厄德。

“你还好吗?”武技教官轻声问,仍然闭着眼睛。

赫丽斯特同样轻声回答:“我很好,很快就回来。”

瑞厄德点了点头,再度进入沉冥。赫丽斯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废墟建筑。

约束呢?赫丽斯特问。

昆赛尔解开的„„实际上,是费瑞恩,出于因为昆赛尔的命令。我们找到了一条混沌之
舟能带我们回到深渊。

赫丽斯特明显地露出苦相,用寂语表示:我明白你为何逃走了。

其实,我并没有逃走。妲妮菲回答。我和修恩先生被派来采集补给,为了我们没希望的
小远航。

他们多久以后会动身?赫丽斯特问。

还要数天。妲妮菲回答。

为何告诉我这些?赫丽斯特问。你现在自由了。要是你敢,就回到艾瑞德林吧;或者和
魔索布莱人一起直到你不可避免的死去。做你想做的事,但你不必再寻求我的允许。

我从前侍奉你,妲妮菲回答。我现在侍奉昆赛尔。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自由。无论是否
有约束。

两人一阵短暂的沉默,彼此在黑暗中研究着对方。妲妮菲不知为何能感觉到赫丽斯特从
罗丝的道路上偏离了多远,但片刻后赫丽斯特自己就证实了这一点。

我现在侍奉伊莉丝翠,妲妮菲。我不会再持有任何奴隶。

妲妮菲假装考虑了一下这个声明,其实她在试图让头别再发晕。前主人的背叛之深远比
她想象的更甚,妲妮菲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经沦落入如此软弱的主人之手——她竟然在如此
细微的刺激面前,在如此初始的软弱之前就这么直接背弃了整个社会。这个想法令妲妮菲从
困惑中猛地清醒过来。赫丽斯特必然是将罗丝沉寂看作是软弱的信号,并利用这个机会逃走,
正像妲妮菲自己看到了赫丽斯特的质疑是个软弱的信号,并利用这点自行逃脱一样。但哪个
祭司会选择逃脱效忠罗丝?

我喜欢这个说法,妲妮菲手语道。但我们都是奴隶,迟早而已。

我们并非必须如此。赫丽斯特回答的很快。
妲妮菲愕然的看着她的前女主人变得这般尖锐,这般显而易见,这般草率。

罗丝不会回来了,是吗?妲妮菲问。

我不知道,赫丽斯特回答。但看起来情况不妙。

如果我效忠于她而死去,妲妮菲问。我的灵魂会去哪里?深壑魔网已经没有卓尔灵魂了,
也没有通往封印之门的入口。灵魂都去了哪里?

赫丽斯特用一种公然的,受伤般的表情看着前仆人;那眼神令妲妮菲一阵毛骨悚然。

你在这里,妲妮菲问。想要做什么?

你来找的我,前主人回问。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替班瑞家的官僚来监视我?

不,妲妮菲尖锐的回答。我在斯辛德瑞恩城从瓦拉斯身旁偷偷跑开了。只有那儿才能找
到传送门来找你。我不相信魔索布莱人。

你是不会。赫丽斯特回答,仔细地审视着她的前仆人。

武技教官在这里做什么?妲妮菲问。

赫丽斯特的反应令妲妮菲看出她和武技教官的关系已经朝不可理喻迈进了相当大的距
离。地表世界的光阿,空气啊什么的一定对赫丽斯特产生了什么不可估算的影响。妲妮菲惊
讶于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你背对着他沉冥?妲妮菲问。

赫丽斯特挺直背,试图再度摆出奴隶主的举止。妲妮菲可不想再扮演战俘。

但赫丽斯特没有暴怒,而仅仅是放松下来。

你和昆赛尔也这样坐在一起吗?赫丽斯特问。

妲妮菲逼真的装出一幅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自在的样子。她和昆赛尔当然不是出于什么爱、
激情之类的诡异情感,而是因为昆赛尔可以帮她。昆赛尔呢,利用她来获得活在当下的物理
上的欢愉。这些都非常自然。然而,赫丽斯特似乎和瑞厄德·阿杰斯一起绕到了一个奇怪的
角落,而那里,妲妮菲清楚,可以让她来发掘利用。

你之前说昆赛尔正要带领远征队回到深渊,赫丽斯特改换了话题。为何?为何去哪里?
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妲妮菲可以给出些理由,但有些她自己都没弄清楚。

我可以解释一切,妲妮菲撒谎。但我必须回到斯辛德瑞恩,否则瓦拉斯会起疑,然后丢
下我走掉。我需要回到幽暗地域,接着回到阴影湖。我会再联系你。

赫丽斯特上下打量她,估量着她的话。

“我会等你。”赫丽斯特在妲妮菲耳边悄声说。

妲妮菲点了点头,朝赫丽斯特鞠了一躬,尽力向这个莫兰家族之女摆出一张洋溢着姐妹
之情和友善的脸。

随着赫丽斯特消失在昏暗的森林里,妲妮菲在她背后手语道,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赫
丽斯特·莫兰,比你想象的还要快。

妲妮菲碰了碰她从濒死的斯尼利特手上取走的戒指,一两秒钟的怪诞感之后她就回到了
门房。

完美,妲妮菲想。这一切都进行得非常完美。

第十一章

瓦拉斯采购的补给之多超出了他的预想——三个大袋子,里面装的东西比容器实际的体
积或承重要大——可能超出了他实际应该买的数目。但他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们花在路程上的
时间会比费瑞恩预估的还要长。从他们离开魔索布莱算起,他们已经旅行了长于任何人估计
的时间。

他坐在这座方锥状城市顶端的一家露天茶餐厅里,正等着妲妮菲;他的身旁摆着一张小
圆桌。显然,战俘说她不会理睬他的召唤可不是玩笑话。瓦拉斯并不急着赶回阴影湖,但他
确实急着离开这座城市。斯辛德瑞恩整城的黑暗精灵都对他人侧目以视。整座城市空气紧张,
而低等种族的眼中更闪着危险的光芒。这里还没有像契德纳萨那样糟糕,但斥候能看出事态
发展的方向,宁愿早点动身。

“在等我?”妲妮菲问。

瓦拉斯转身,惊讶地看到她就站在他身后,而他之前却没有察觉。

“城市啊城市„„”斥候叹了口气。

他立起来,快速拾起几个包裹。

“我们有必要这么赶吗?”妲妮菲一边自如地溜进桌对面的靠背椅一边问。

她抬头看着他,一条手臂向外举起,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她看起来不同以往;瓦拉斯
情不自禁地凝望着她。

“在地表国度,一位绅士给一位女士叫一杯酒是个常识,”妲妮菲道,“至少,我是这
么听说的。”

瓦拉斯摇了摇头,但发现很难将视线从面前的女性身上挪开。

他之前坐着的椅子缓缓滑向他;她在桌下用脚把椅子推了过去。

“给我们叫瓶海藻酒。”她撒娇般地说。

瓦拉斯正转身去点单,却在中途作罢。

“我们得回去了,”他说,“其他人在等。”

“让他们等。”

瓦拉斯深吸了口气,将包裹甩上肩膀。

“昆赛尔教长会不高兴的。”他这么说不是为谁着想,而是因为想动身。
“让她不高兴好了,”妲妮菲维持着笑容回嘴道,但她的眼神变得更为冰冷,“我今天
有点想开个小差。”

“她的家族付了钱。”斥候回答,仍旧站着没坐。

妲妮菲看着他,瓦拉斯感到皮肤都紧缩起来。她像是在用双眼刺穿他的血肉,看向他的
内心。

她缓缓站起,一寸一寸地从椅中伸展开来,瓦拉斯看着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直到她完
全站直。她伸出一只手。

“我来背一个。”她说。

瓦拉斯没有递给她。

无论妲妮菲身上改变的是什么,瓦拉斯现在都竭尽全力的不让自己去喜欢。

对于卓尔来说,就像费伦地表和地底那些其他的拥有意识感知的物种一样,每个个体都
有自己的一套技巧和天赋,而他自己在使用这些的时候都以某种方式服务于整个整体,即便
这种天分会惹是生非。在魔索布莱城,天赋是一种要被提早识别出来的东西,而技巧则是被
放在开放市场上进行交易的商品,而且只在有相当利益以及相当小心的情况下才透露给年轻
一辈。个体也只在特定局限下才能被接纳,而对于男性或其他种族而言就算有这种情况,也
极为稀少。

“他是个巫妖,”奥法学院导师说,“因此他的接触会造成麻痹。”

在少数地方男性卓尔会享有些优势,其中一个就是奥法学院的宏伟厅堂。当事情仍旧遵
循着原本的轨迹时,女性——作为罗丝的聆听者——享有权力,但男性们才能与魔网同调。
当然,并非所有的法师都是男性——只有最顶尖的那些法师才是。而贡夫·班瑞,魔索布莱
城大法师,与此的渊源自然绝非一星半点。无论怎样,从来自城市每个家族中的年轻卓尔身
上辨别出奥艺天赋正是他的职责所在,选择谁能够进入奥法学院进行学习也是他权力所寄。
他的心血来潮可以决定他们是否能完成学业。事实上,魔索布莱城大多数的法师都是男性这
一点并非巧合,亦不是生育率或统计率受到了扭曲,而是在这场蜘蛛之城庞大的萨瓦棋游戏
中,谨慎却有失狡黠的一步怪招。大多数女性更乐意侍奉罗丝,这一点只不过是使权力分配
更为简单。

“他会散发出恐怖灵光,”奥法学院导师继续说,“但您可能并不会受到影响。”

当无人质疑女祭司一直享有并将持续享有的统治权时,他对于奥艺的熟稔与宰制仅仅是
个微小的安慰——一种在贡夫独处时能温暖他的心的东西。当罗丝沉寂、疏离,同时女祭司
们五体投地寻求回应,陷入只有恶魔女神才能掌控的混乱之中„„呣,这时候事情就不同以
往了。

“每二十四小时一次,”奥法学院导师说,“他可以通过接触进行一次杀戮。”

对于贡夫而言最奇怪的事情,是他对权力变更的兴趣之薄弱。不管怎样,他花了这一生
来操控城市的权力体系,以求最妥帖地侍奉他的家族和他自己。而当这个体系崩塌,他现在
处于也许能够推翻姐妹和所有其他主母,让自己夺得魔索布莱城的掌控权的位置上——但何
必呢?他希望争得什么?难道他的地位还有提高的余地?他享受班瑞家族的地位以及奥法学
院所带来的收益,但总有别的什么人可以供他推卸责任,总有些什么人可以被他操纵。

“有一些法术效果影响不到巫妖,”导师说,“包括寒冷、闪电、毒素、麻痹、疾病、
死灵系法术、变形系法术以及影响和支配思维的法术。不必费时间准备这些咒语。”

贡夫现在是魔索布莱城最有权势的黑暗精灵中位列第三的人,而罗丝去见鬼了。这让他
满心愉悦。

“他很可能会穿着那条黑缎长袍,”奥法学院导师接着说,“它能令他释放环刃屏障。”

也许,他有意向成为排名第二的人,但是目前„„

“那个王冠,”奥法学院导师总结说,“不是个徒有其表的摆设——它能存储并弹回攻
击法术。”

于是现在是贡夫·班瑞坐在奥法学院最深处中心的一座极小、极暗、极为隐秘的房间里,
身边环绕着一圈这座城市中最为强大的法师——他们也是整片幽暗地域中难觅敌手的施法
者。其他的法师也都是奥法导师,悄声低语或吟唱着,挥动手臂或是作出各种手势,将各种
雕刻、徽记、焦点和材料抛入空中或是捏在指尖。他们用诸般防护法术沐浴着大法师的周身,
他们的步调如此之快,即便要告知他所释放的咒语都会打断进程。贡夫几乎确信当他们结束
时,他几乎可以免疫一切。当然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他——除非是某个比导师们更为强大的施
法者。

而贡夫打算面对的就正是这样一位对手。

“我该和您一起去,大法师。”纳祖尔·班瑞说的语气里并没有表现出他真的很想这么
做。

“如果你们中有人再说这种话,”贡夫回答,“哪怕再说一次,我就„„”

他将威胁留下一半。他不会做任何事,他们也都知道这一点。但出于对大法师的尊敬,
没有人再提议陪同他前往。他们都足够聪明到明白贡夫是要在全然平等的情况下,对抗魔索
布莱城最危险的个体。巫妖是一名超凡的施法者,有时几乎如神一般充满力量。他们当然不
想像贡夫要做的那样面对他:在一场足以在卓尔历史中留名的法术决斗中针锋相对。

这场对决只能由大法师出面。魔索布莱城的处事规则归结到底就是如此:男性与男性对
抗,法师与法师对抗,第一家族与第二家族对抗,传统与革新对抗,稳固与变化对抗,文明
与„„混乱?

正是这般,贡夫想——这话他永远不会说出来。秩序对抗混乱,贡夫现在是为秩序而战,
为律法而战,以整片多元宇宙中最为纯粹的混沌化身之一、以一位拥有恶魔之心的女神——
罗丝——之名。

“事情的发展,真是奇怪。”大法师喃喃说道。

“确实,大法师,”纳祖尔像是读出大法师的想法一样回答——也可能他就是在这么干。
“是够奇怪的。”

这两位班瑞家的法师相视一笑,接着贡夫闭上双眼,让其他人继续施法。防护法术和应
急触发术接连不断的交织在他身上。有时贡夫感到一丝刺痛,有时是一阵温暖,一阵凉风,
或是一阵颤动,也有时毫无感觉。
“您决定好在哪里面对他了吗?”格瑞丹在两道防护咒语的间隙问道。

贡夫摇了摇头。

“也许去城外?”纳祖尔建议,“在灰矮人封锁线之后的某处?”

贡夫再次摇了摇头。

“最起码,”纳祖尔说,“在您离开以前,无论去哪,我们都会派遣卫兵埋伏在决斗场
地周边„„他们可以藏起来,直到必要时再现身对抗巫妖。”

“不,”贡夫说,“既然我说过一个人去,那么就必须一个人去。”

“但是,大法师——”纳祖尔试图辩白。

“你觉得,究竟一个家族卫兵能在巫妖狄尔面前,为我做什么?”贡夫问,“他会烤干
他们,然后卷起来当烟抽了——正像我会对他带来的任何士兵所做的那样。狄尔会按我的规
则面对我,因为他必须如此。他必须击败我,并且必须当着整个魔索布莱城这么做。不然,
他永远只能屈居次席,即便他最终击败班瑞家族。”

导师们继续施法,只留下纳祖尔和格瑞丹继续考虑着眼前这场决斗的魔法准备以外的事
宜。

“那么,东尼加顿。”格瑞丹建议。

“不,”贡夫说,另一道法术令他打了个颤。他暂停了片刻,说道:“不。”

他抬头看了看纳祖尔,他正扬眉等着他的决定。

“我想选在大裂谷。”贡夫说—就在回答的前一秒作出了决定。

“明智的选择,大法师,”纳祖尔说,“远离任何有价值的财产,远离魔索布莱城大部
分较为精干的卓尔,这些人即使在盛世我们也不能损失过多。”

一名年轻些的学生进入房间,快速将一枚小水晶球放在大法师面前的一个黄金矮座上。
贡夫都懒得去确认摆设完毕之后匆忙退出房间的那名学生的身份。

他专注地凝望水晶球,举起单手,令密集的防护施法暂时停下。水晶球变得朦胧起来,
接着在原本清澈无比的球体中翻滚的云雾里闪烁出阵阵的闪光。

贡夫回忆起记忆中巫妖的一个的形象,在意识中维持着这个画面,并尽力将它传送入水
晶球。它将为他找到巫妖,除非狄尔耗费些精力来回避。

贡夫放下手,数名更自负的导师再度开始施法——沿着空中不可见的路线低声念着咒语
——就像他们刚在坐在那忍着没用似的。

随着水晶球中逐渐凝聚成一幅画面,显示出巫妖正自信地大步走过阿格拉契·狄尔家族
的接见室,贡夫想道:在这,找到你了。

贡夫认得这个大厅。他本人也曾多次去过那里。那时一切还未瓦解,而阿格拉契·狄尔
家族和班瑞家族仍是亲密的盟友及贸易伙伴。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狄尔身上。在他的注视下,
巫妖正对家族守卫和其他武装卓尔发号施令。贡夫自己施放了一个法术。

“下午好,狄尔,”贡夫对水晶球中的影像说,“地点选在大裂谷。我知道我不需提醒
你单独前来。你总是有备无患。”

贡夫没有等待回答。他向导师们点了点头,合上了眼睛。

“我们会全程观战,大法师,”格瑞丹说,“也会一直保持精神联系。”

“这会让我觉得失职,”纳祖尔说,“如果不再问一次我是否可以代替您在„„”

“躲在自己学生的背后会让我失职,”贡夫说,“此外,外甥,你当过一小会大法师,
总的来说你也很喜欢这么做。”

“确实,大法师,”纳祖尔承认,“非常喜欢。”

“那么,如果你希望活到再次成为大法师的那一天,你现在需要先在这儿等着我。”

巫妖狄尔遣退了他的卫兵,通过次元门进入了起居室。他在那里找到了雅丝睿娜和尼摩,
两人正忙着大眼瞪小眼。及至巫妖通过次元传送门进入房内,他们看来都松了口气。

“是时间了?”尼摩问。

雅丝睿娜深深吸了口气,停在原地,眼睛盯着巫妖。

“他在大裂谷等我。”狄尔回答。

主母缓缓呼出一口气,尼摩则点了点头。

“一如往常的好地方,”巫妖说,“地上的一个坑„„没必要糟蹋那些我们付了那么些
钱的商品。”

雅丝睿娜嘶声说道:“如果你说的‘商品’,是指强盛的魔索布莱,你——”

“雅丝睿娜。”狄尔声音冰冷地打断她的话。

主母紧咬住牙,从尼摩面前转开。刺客压住了笑意。

“我一贯有备而来。”狄尔对他们两人说。“现在就动身。”

雅丝睿娜转身向尼摩说:“陪他去。”

刺客扬起了眉毛,而狄尔——如果他还残留些血液的话他该气得气血翻涌。

“显然,”巫妖冲雅丝睿娜说,“你不是在暗示我可能无法独自取得所需的胜利。显然,
你并非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他紧盯着年轻主母的眼睛,直到她脸色灰白,视线游移闪烁。

“你知道整个阿格拉契·狄尔家族都对你有绝对信心,”她的声音略觉尖锐。她转而上
下打量着尼摩,“但现在并非内部龃龉的时机。我们和这个„„什么东西达成了同盟。为何
不用他?”

尼摩微笑起来,他的笑容令狄尔回想起居住在幽暗荒野的那些食肉蜥蜴。

“你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用我。”刺客说。

狄尔对这无意义的交谈仅仅耸了耸肩。他开始向自己施展一系列防护咒语,无视雅丝睿
娜和尼摩接下来数分钟毫无意义的唇枪舌剑。施加了令自己能识破隐形的法术后,狄尔眨了
眨眼睛。尼摩看起来有些不同,但他的不同有些不协调的地方,甚至有些不可能之处。卓尔
刺客并非卓尔——狄尔早就意识到了,但第一次,卓尔巫妖看到了某种或许是翅膀的东西。

巫妖将这个问题放到一边,以施展一系列精心设计的应急触发术。不管怎样,狄尔自己
也不再是完全的卓尔。如果尼摩是卓尔以外的什么东西,随他去吧——只要黑暗刺客仍有利
用价值就好。

雅丝睿娜说的一句话让狄尔在念咒中途停顿了下来。

“要是情势发展脱离卓尔巫妖的预定轨道,”她问尼摩,“阿格拉契·狄尔家族会被魔
索布莱驱逐吗?”

狄尔打了她一巴掌,耳光声清脆的回响在简约肃穆的起居室里。雅丝睿娜狼狈地摔倒在
座狼皮地毯上。巫妖借这一掌吸取了她一部分的生命能量——仅是一次浅尝辄止,但足以令
她脸色灰白,大口喘气。她坐在地上,用惊恐、圆睁的双眼看着他。

好个主母,狄尔想。

尼摩一动不动,似乎毫不在意。最终,当雅丝睿娜挣扎着站起来时,他低头看向她。

“等到巫妖离开,”刺客说,“我再回答这个问题。”

尼摩眼中冰冷的寒光让狄尔确信刺客会给出正确的答案。巫妖点了点头。

尼摩向双膝仍在发抖,但挣扎着站起来的雅丝睿娜说道:“阿格拉契·狄尔家族会留在
魔索布莱城中,无论是生存,或是死亡。”

雅丝睿娜点点头,用颤抖的双手揉了揉自己的面颊。狄尔引来了尼摩的注意。

“正是如此,朋友,”巫妖说,“你也如此。”

尼摩挺直肩膀朝他走了一步,巫妖的脑中从未有任何一秒的退让,他也自然没有这么做。

“如果我认为你快撑不住,”尼摩对狄尔说,“就会出手救你。”

狄尔一时间几乎想要杀了尼摩·印斐瑞佐,但他没有。相反,他大笑起来。当他传送离
开时,欢声未歇。

大裂谷是岩基上的一处天然裂口,楔入魔索布莱城的北部地区,提尔·布里契以东。贡
夫站在它的边缘,向下看着它内中的黑暗。即便他新换上的这双眼睛也无法看到裂缝底部。
奥法学院在他身后;在他前面,越过宽阔的裂口,就是蜘蛛之城。雕琢成卓尔的家与活动区
域的石笋及钟乳石闪耀着妖火的光芒。他能一路顺着洞穴的另一边看到班瑞家族,以及显示
了仍在遭受围攻的阿格拉契·狄尔家族那里古怪的闪光。

巫妖出现在数里深的裂缝空中,飘浮在十几尺之外的地方。他正对着贡夫出现,像是清
楚知道大法师位于何处。

“啊,小朋友,”巫妖喊道,他的声音飘过两人间的距离,在大裂谷中回荡,“你可来
了。”

“应约而来。”贡夫回答,脑海中回忆起一连串的咒语。
“终于到这一刻了?”狄尔问。

“我们二人,”贡夫回答,“交战至死?”

巫妖大笑起来。贡夫知道仅凭这个就会让很多历练不足的卓尔吓得四散逃命。

“狄尔,你这样做的理由为何?”大法师并不认为狄尔会顺从地回答。

巫妖向上抬起手掌,举起双臂,环顾四周,指向整片城市。

“还有有什么更好的理由,”狄尔说,“比得上这座蜘蛛之城本身?从这里,从整片幽
暗地域,到那里,到整片地表世界。”

这次是贡夫大笑起来。

“就这样?”大法师问,
“世界主宰?你不觉得这有点陈腐吗?即便对你而言,巫妖?”

巫妖耸了耸肩,回答:“我的存在本身就没有界限,贡夫。为何我的野心就需要有?”

“我想这是个简单的回答,对应一个简单的问题。”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贡夫回答,“再好不过。”

他们起手稳健,各自运用次级预言法术刺探对方。贡夫在勘察着巫妖的同时也能感到自
己也正在受到侦察。纳祖尔、格瑞丹还有普莱斯的声音在他脑中轻声诉说。提示对方的防御,
估量对方物品及服装的附魔,对比功能。贡夫带来了一柄手杖,他惊讶地看到狄尔也带来了
一支。他原本没想到狄尔会使用这个。

火焰,数分钟紧张的研究之后,纳祖尔告诉他,对抗这个叛节家族不死法师的最有效的
武器就是火焰。

就是这个,贡夫想,狄尔犯下了一个错误。

“今天你要带给我惊喜了,对吗?”巫妖朝贡夫喊,“我亲爱的大法师?”

“只有两件事我能彻底确定,狄尔。”贡夫回答。“那就是我们今天会让彼此大吃一惊,
然后我将毁灭你。”

他们同时开始施法。贡夫作为一名资深预言师十分清楚,和他本人一样,巫妖也在施展
最后的防护咒语。

两道法术同时从魔网冲出。巫妖放出的是一股严冰寒风,携带着上千片剃刀般锋利的冰
刺。这股绞裂风暴在爪型裂谷的黑暗深渊上撞上了贡夫的火球,火焰融化着冰刺的同时也在
熄灭。两道法术在碰触到各自目标前就将彼此吞噬殆尽。

好吧,贡夫叹着气告诉自己,这一场战斗要费时甚久。

第十二章

混沌之舟上的静谧反倒映衬出紧张的气味。费瑞恩尽量不去看昆赛尔;他无法不注意到
她似乎不能沉冥。她肩膀僵直,长着三角蛇头的蛇鞭从不离手。毒蛇时不断扭动,将它们箭
头似的尖脑袋蹭过女祭司温暖的黑色皮肤。鼠魔则一直在悄悄地觑眼观察她。

费瑞恩对此觉得好奇。他才是困住恶魔的人,但拉尔萨布对昆赛尔更有兴趣。诚然,班
瑞家的女祭司名义上仍在“统辖”这次的远征,但她的领导总是更为形式上的——至少费瑞
恩是这么想的。

奥法学院导师无法在这件事上理清自己的思绪——至少现在还不能——但那恶魔一直在
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费瑞恩叹了口气,再度眺望向阴影湖的阴浑水面。他将手放在栏杆上,可从那里传来的
温热血液的脉动令他抽回了手。船在这片死气沉沉的阴暗湖水中几乎没怎么移动,但费瑞恩
仍觉得需要抓着些什么才行。他的手握住了扭曲的灰黄色船索——不管换成哪个世界这东西
看起来也像一截肠子——对这东西他也恶心得没法多抓一会。

这条恶魔船并不怎么符合费瑞恩的美学。法师将头发从眼前撩开,努力不去想自己现在
看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他太久没有沐浴了——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卫生问题现在只能屈居次
位;大家都飞快地发起臭来,杰格拉德即使在清洁的时候也是最难闻的那个,但法师发觉自
己现在也在回避昆赛尔。纵然如此,在冰冷晦暗的阴影湖里洗个澡也不是个诱人的想法。费
瑞恩完全能想象出湖水深处可能活着的那些东西,他可不想把自己像条挂在鱼钩上的虫那样
送出去。

混沌之舟偶尔会嘎吱作响或呻吟,很偶尔才会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或是其他细小的水面
波动。费瑞恩开始觉得就是这种安静让他如此不安。

有东西重重打上了他的后脑,令他脸先着地,扑倒在宛若外骨骼的甲板上。

惊讶于自己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事实,费瑞恩眨着眼睛躺了几秒钟——足够让袭击
他的东西拽住他的脚踝。他的脚立刻变得麻木,然后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将他举离了甲板。
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费瑞恩一开始没意识到他被打得那么重——奥法学院导师接着发现
自己被拽着脚在空中打转。飞旋期间,他瞥了几眼的当时的情况。

一队鼠魔正在登船。它们一边滴淌着湖水和蛆虫一边爬上船栏,灰色的皮肤湿漉漉的泛
着光,粉红色的尾巴抽搐着。大批鼠魔在攻击,尽管费瑞恩人在空中被另一只鼠魔拽着脚踝
挥来挥去,没法给出确切的数字。

法师知道自己之前猜得不差:拉尔萨布打开传送门引来的第一只鼠魔是用来测试他们的。

恶魔送开了尾巴的缠绕,把打转的费瑞恩丢向空中。他看着自己越过船栏,并在越过水
面、尚在半空时施放了一个法术。当他四脚朝天的跌入水中,猛地溅起水花的时候,费瑞恩
已经能够在水下呼吸了。

法师争分夺秒,一边游泳一边逆用家徽辅助的悬空能力将他向水下压,越来越深地潜入
青黑的湖水之中,湖水冰得令他全身紧绷而僵硬,但他仍然尽快游着。他四周都是些活物的
阴影:有鱼,他希望如此;有蛇,只怕如此;还有其他东西——在湖底爬动的东西。

湖底覆盖着一层细腻的淤泥,让人禁不住想去踩两脚、摸一把。费瑞恩将自己沉入其中,
直没到脖颈,然后合眼仰脸:这样其他人能看到的就只是他的黑色脸颊衬着同样的黑色的淤
泥。

有东西擦过他的腿,但费瑞恩没有动弹。
深水以及搅乱的淤泥逼得费瑞恩的将黑暗视觉伸展至极限,但他依然辨认出有两只鼠魔
跃进他上方的湖水。费瑞恩安全地躲着,忽略另一只——某种东西——游过他身边。费瑞恩
看着鼠魔们以令人惊异的灵巧游动着,在湖床底部前后转动头部,寻找卓尔法师的身影。费
瑞恩等着他们靠近„„再近„„再近一些。直到足够接近的时候,他放出妖火罩住它们。

恶魔因这魔法而产生了一时间的惊惶。紫色的光芒不仅在深暗的水中勾勒出了他们的轮
廓,令它们极为明显,同时也标明了它们皮肤的褶皱,胡须,以及焦虑地拧成一团的眉毛。

费瑞恩蹬水,缓缓脱离淤泥,手上也开始施法。鼠魔们朝他看来,接着用尾巴飒飒地划
水,迅速分开,避免被一个咒语同时击中。费瑞恩顺手挑了一个,冻结住它周遭的湖水。

奥法学院导师明白寒冰并不能创伤恶魔,但足够厚的冰层能阻止它前进。费瑞恩在自己
的成果前微微一笑。被冻结在厚重冰块里的鼠魔缓缓沉向湖床,拖出一串气泡。

鼠魔一快速游进,一长串微微发光的紫色蛆虫在它身后扩散开来。这些细小的蠕虫是从
它烂掉的左眼中流出的,显然这个老伤口已经溃烂相当久。

费瑞恩试图游开,但鼠魔更快。它在水里转过身,将它坚韧的粉红色尾巴砸向法师。中
招的费瑞恩疼得龇牙咧嘴。

鼠魔扭过身体,显然打算用糙爪将费瑞恩撕成碎片,法师导师碰了碰他的铁指环,魔法
细剑凭空出现,费瑞恩一个念头就令它冲向了恶魔。飞剑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鼠魔的注
意力——一如费瑞恩的计划——完全集中到防范魔法剑上去。

满意于魔法刀刃将恶魔逼开,费瑞恩从对战中脱离,一手拉出手弩,另一手同时从腰带
上取出箭囊。装填好弹矢后,费瑞恩启动了徽章能力,快速向上升出湖面。脸一露出湖面他
就咳出了满肺的液体。接着又升出了水面十几尺,然后悬浮在那。深色的小水滴噼噼啪啪的
从他身上倾泻而下,落回泛起涟漪的阴影湖湖面。

法师转向混沌之舟;从没有别的船如它这般船如其名。昆赛尔和魔裔卓尔在跟鼠魔登船
队搏命。没等费瑞恩理清全部状况,杰格拉德就在其中一只的腰部开了道大口子,深度足够
令它的肠子飞洒在甲板上,在魔裔卓尔浸满鲜血的脚下碎裂成一堆乱七八糟的不规则肉块。

除拉尔萨布外,费瑞恩又另外数出四只鼠魔。船长总共召集了七只同类。

法师看向下方,检视魔法剑的战果。魔法驱动的刀刃划开了游水的鼠魔的喉咙。恶魔痉
挛片刻,接着瘫软在水中,缓缓浮上水面。它滚烫的鲜血在悬浮法师的下方散发出一阵红铜
般气味的蒸汽。

费瑞恩召回了他的飞剑,架起手弩,将视线挪回混沌之舟。昆赛尔用蛇首鞭让一只鼠魔
难以近身,而另一只却在这时从背后冲向她。费瑞恩没法精确瞄准,于是他选择暂且待机;
昆赛尔背后的鼠魔就利用这段时间啃上她的脖子。

鲜血从高阶祭司创口中涌出,令她咬牙忍受疼痛。昆赛尔倏然发力,用肩膀将恶魔撞开。
这个距离下费瑞恩看不真切,但他确定鼠魔在女祭司的脖子上残留下了少许牙齿。

杰格拉德的动作引起了费瑞恩的注意——魔裔卓尔正冲向拉尔萨布。一阵恐慌穿遍奥法
学院导师的全身。无论袭击的始作俑者是不是拉尔萨布,他们都需要它来掌舵。从占领这艘
船起杰格拉德就一直渴望着杀了船长,而这次船上的动荡给了他足够的理由来好好兑现他之
前的威胁。
费瑞恩发觉了现状中蕴藏的反讽意味,将一道隐形力场插在鼠魔船长和魔裔卓尔之间。
冲上来的魔裔卓尔重重装上了墙,令他退后了片刻。拉尔萨布从杰格拉德面前畏缩地远远退
开,接着开始嗅他面前的空气,对于他难以解释的、最后关头的缓刑像杰格拉德一样感到不
解。

昆赛尔抬起手肘朝咬伤她的鼠魔顶去,但却被恶魔避开。她的攻击全无章法,费瑞恩明
白那两个鼠魔要杀了她只是时间问题。

奥法学院导师迅速编织出一道法术,并将它掷向咬伤了昆赛尔的鼠魔。

一只巨大的、半实体的黑色手掌渐渐凭空出现,费瑞恩一念之间就掌握了它。尚在袭击
昆赛尔的恶魔试图从巨手下逃脱,但还是慢了一步。巨手抓住了这它,开始握紧。

再度察看周围的情势,费瑞恩看到杰格拉德已经扑向了另一只鼠魔,任拉尔萨布缩在力
场墙之后。

法师只需要动念就能让魔法之手尽可能地攥紧,剩下的就可以交给它自己了。随着被困
在手中的鼠魔开始拼尽全力吸入空气,费瑞恩扣下手弩的扳机,射出弩箭。飞弹呼啸着重重
扎入另一只恶魔的胸膛;它停了停,扭头看向射击来源。

巨手掌握中的鼠魔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它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压殆尽。费瑞恩重新
装填手弩,魔法之手则攥得更紧。恶魔眼睛凸出,费瑞恩忍不住看着它。

法师向仍在躲避高阶祭司抽打的恶魔又放了一击。飞弹击中了目标,惯性将鼠魔推向昆
赛尔。鼠人踉跄了几步,但所受的伤害远不致死——它可比费瑞恩捏在魔法之手里的那个结
实多了:后者的身体被挤压得超过其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后,迸发出一阵血肉分离的爆炸。痛
苦的几秒过后它就死了。

费瑞恩再次装填好手弩,望向被他最后一记飞弹推向昆赛尔的那只鼠魔。高阶祭司快步
近身,一手挥动长鞭,一手紧紧握拳。

女教长全力抽打鼠魔的头部,令它的脑袋碎成了几块,脱离肩膀,远远飞出。鼠魔泛着
光的灰黄色大脑滚落出来,滑过纹丝不动的湖面。费瑞恩知道这种怪力来自于一件魔法物品,
提醒自己以后没必要因为祭司的蛮力而惊讶。

低处出现的动作和光亮引起了费瑞恩的注意。被他先前定身的鼠魔终于挣脱了法术,依
靠老鼠似的尾巴用力扫动快速前进。他游向费瑞恩,法师仍漂浮在水面上,滴淌着湖水。

费瑞恩放了一道法术,令他将冲来的恶魔再推回水中。奥法学院导师继续施力,把鼠魔
摁到淤泥之下。他更用力的推压,直到那生物最后撞上了沉积层下四尺深的岩石湖底,并将
它碾在湖床下。他能感觉到那东西的脊椎被折断了,但依然不敢怠慢。

阿丽扎屏住呼吸,看着卓尔们和鼠魔互斗。鼠魔并不算是最厉害的敌人,但卓尔们着实
演了场好戏。费瑞恩尤其令人着迷,他悬浮在水面上空,浑身湿透而专注。这让阿丽扎全身
针扎一般。

另一只鼠魔在被麻痹的祭司面前摆动着身体,呲着牙,獠牙上滴着有毒的唾液。它兴奋
刺耳地咯咯笑着,一寸寸逼近无助的卓尔女性。

一声低沉的咆哮将阿丽扎的注意力转回了魔裔卓尔。半恶魔冲另一只鼠魔的脸咆哮了一
声,接着用单手利爪割过它的身体。恶魔后脚跳起,勉强逃脱被开膛破肚的下场。鼠魔颤抖
的口中喷出一声嘶鸣,长尾抽向魔裔卓尔。而这个半卓尔半恶魔的巨兽已令人惊异的敏捷身
手灵巧地躲过了抽击。

混沌之舟的前船长扯动着他的锁链,但仍旧被绑定在甲板上。阿丽扎感觉到一面无形的
墙将船长和其他人分隔开来,仿佛那一片的空气凝结成了固体。她的魔网感知视觉能看到魔
力的微光。

阿丽扎并不特别关心鼠魔船长或是那个粗野、不讨人喜欢的魔裔卓尔。但她无法克制地
想象着一个情景:高傲迷人的女祭司被鼠魔这种低级生物麻痹之后,再被生吞活剥。爱璐魔
女开始从那个鼠魔身上抽取生命力,同时依旧隐身并漂浮在空中。

鼠魔看向四周,它能感到有什么糟糕的事在发生。也许它觉得寒冷,虚弱,头晕,或是
恶心。阿丽扎是在杀死它;它必然知道它正在死去。鼠魔抱住身体,阿丽扎能察觉到它正在
返回深渊的途中——但有什么东西将它困在了船上。阿丽扎也能看到那道魔法,就缠绕在他
们四周。只有费瑞恩能做到这一点。

卓尔法师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这让阿丽扎有些不安。

她好奇这面隐形墙从何而来,这时她听到一声可怕的撕裂声,随之不得不闪过飞溅而至
的一泓暗红鲜血。魔裔卓尔把那头螳臂当车的鼠魔的手臂扯了下来。阿丽扎可不喜欢鼠魔的
血味„„至少不像魔裔卓尔那么喜欢。

半恶魔捡起鼠魔的胳膊,向后丢去。它撞上了那堵隐形墙,然后弹开。这让魔裔卓尔吃
了一惊——不,不是吃惊,而是让他觉得烦躁。阿丽扎意识到有人在试图将魔裔卓尔和鼠魔
船长分开。

这一定是费瑞恩的手笔。随着魔裔卓尔用鼠魔自己的手臂将它殴打至死,阿丽扎想通了
为何法师想要保护船长。

她悄声念了一小段的咒语,向空中升得更高,这样除了费瑞恩以外没有人能听到她。她
不得不防止自己榨干恶魔航海小队中最后的幸存者身上的生命能量,但现在魔裔卓尔已经在
逼近它了。

“费瑞恩。”她的细语穿过被隔离的区域,轻轻在卓尔法师的耳边响起。

看到法师有所反应,她接着说:“对,是我。你在从你们自己的魔裔卓尔手中保护那个
船长?”

“怎么?”法师问道。他的声音也只是在她耳边低语。

“你没必要留着它。”她说。

“不,有必要。”法师回答。“这是条混沌之舟,阿丽扎,而我是个卓尔。卓尔并不怎
么了解船,我也从未驾驶过这种东西,可能历史上也没有卓尔这么干过。”

“这并不难,”她解释道,“这条船是个活物,你只要让它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好。”

“这么简单?”费瑞恩怀疑地问。

阿丽扎看着魔裔卓尔又抓又咬地撕扯着衰弱的鼠魔,“某种程度上,没错。”

半恶魔片刻也不耽误,转向无形的防御墙开始狂猛而野蛮地抓挠起来。这景象令阿丽扎
心跳加速。

鼠魔船长瑟缩在墙后。它并未佯作不知魔裔卓尔突破防御墙后将对它采取的举动。

“把它留给魔裔卓尔吧,亲爱的,”阿丽扎的咒语在渐渐消退,“我们可以一起掌舵。”

费瑞恩打开了一条半位面裂缝,穿过其中。瞬间他就站在了混沌之舟的甲板上,身旁是
麻痹了的女祭司,自己则正处于隐身悬浮着的爱璐魔女之下。她开始向他降来。

“杰格拉德,”卓尔法师对魔裔卓尔说,“停下,现在就停下。我们还需要它。”

法师转向高阶女祭司;她站在那儿,被啃伤的手滴着血。鞭首的毒蛇朝他嘶鸣着,不许
他靠近。

“教长,”他说,“让他住手。”

“她被麻痹了。”阿丽扎在他耳边轻声说。他们现在非常接近,不需要再依赖咒语这么
做。

费瑞恩倒是不惊讶,反而微笑着说,“他不听我的。”

“告诉过你没关系的,费瑞恩,”爱璐魔女小声说,“我们不需要它。”

“我们?”他问。

虽然费瑞恩依然看不到,但阿丽扎的确实脸颊飞红。

“既然拉尔萨布可以航行这艘船,”她问,“我们为何不能?能有那么难吗?”

费瑞恩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叹出来。

“反正他也只会在我背后捅刀子,不是吗?”费瑞恩问。

“你在„„”昆赛尔一边问一边扯动着关节,渐渐从鼠魔的麻痹噬咬中恢复过来,“„„
和谁说话?”

“要是你换成他的处境,不会这么做吗?”无视高阶女祭司的话,阿丽扎悄声说。

费瑞恩转头看向她的双眼,尽管她确定他不能看到她,他还是朝她眨了眨眼,再转回头
看着祭司。

“杰格拉德要杀了船长。”他说。

“随他。”女祭司一边回答一边察看着甲板,显然想找些什么来弄干净身上的血迹。

“瞧,”阿丽扎在法师耳边悄声说,“现在她拍板儿了,不是吗?”

费瑞恩挥了挥手,撤销了防御墙。

魔裔卓尔一跃而起,扑向鼠魔船长。两人都翻下了栏杆。将鼠魔困在甲板上——以及物
质位面中——的锁链像蘑菇柄那样猛地崩断了。巨大的落水回声将湖水推上了甲板,与溅洒
的恶魔血液混在一起。

阿丽扎辗转绕过它们,费瑞恩和昆赛尔则跑向船栏望入漆黑的湖水。水面上不断涌起气
泡,还有阵阵显然是被水下激烈的暴动所卷起的涟漪。
接着水泡平息,涟漪也层层散去,只剩一片沉寂。

“跟上他们。”女祭司对费瑞恩说。

爱丽扎差点笑出声来。

费瑞恩扬起眉毛,看着女祭司,说:“真不巧,我从湖里出来救你的时候把水下呼吸的
法术解消了。”

女祭司愤怒地转向他,但没等进一步交谈,一阵哗啦水声打断了他们。一个东西破水而
出,绕出一条弧线,砸在甲板上。鼠魔船长的脑袋滚到船的另一边,停了下来。这颗首级空
洞地张着眼睛。

“好吧,”昆赛尔瞥了眼费瑞恩,吐了口恶气说,“这可省事了。”

魔裔卓尔缓缓爬上二人身后的甲板。半恶魔用力甩动毛发,飞溅的湖水溅了费瑞恩和昆
赛尔满身。两名卓尔扭头看向魔裔卓尔。

“这一仗,”半恶魔的声音隆隆作响,“终于没让我白等。”

第十三章

妲妮菲想让他们和自己在滩涂的东岸边碰面,那里是某条宽广河流的入海口;整个第一
夜的旅程中,赫丽斯特都在向瑞厄德解释妲妮菲在盘算什么。待到日出之时,他们终于到了
河边。几近无垠延拓的灰色浊流压抑着赫丽斯特的呼吸;而瑞厄德的反应同临眺地表世界河
川时如出一辙——他不大自在,严重到了心烦意乱的地步。赫丽斯特相信他终能适应,甚至
喜欢上这类风景,应该说他别无选择。

两人沿着被地表居民称为龙湾的西岸行进了两个夜晚,在瑞厄德的敏锐视力、赫丽斯特
的魔音曲和伊莉丝翠神术的支持下,他们避过了沿途的旅行者,化解了各种险情。第三天天
亮前数小时,他们已经站在里斯河三角洲的浅滩。在二人的右手边,龙湾正在怒吼,卷起银
白的浪涛,奔腾入海;而在他们的左边,也即河流上游的北方,参差的林木一直延伸到白雪
皑皑的山岭。彤云沉沉地遮盖穹庐,刺骨的冷气早已寒透衣物,赫丽斯特不得不施展法术防
止他们的手指和脚趾被冻得失去知觉。

“我们非过河不可?”瑞厄德问,虽然他知道答案。

他们暂且藏身于几棵叶片凋败殆尽的树下。三角洲边,形形色色的船只匆匆过往。赫丽
斯特从没见过这类风格的航海工具——它们弄潮驯涛翻腾颠簸,而挂在甲板上的提灯则在寒
风中摇摆舞动。卓尔偶然瞧见一个披甲的男人在甲板上踱步巡逻,至于他在警戒什么,赫丽
斯特想象不出。

“碰面地点是一座被遗弃的神殿,”赫丽斯特又对瑞厄德说了一次,
“是兽人们卑劣腐臭
的神祇格乌什的殿堂。妲妮菲说它坐落在某个大沼泽的西边„„是个连植物都长年泡在水里
的地方,说不清有多少危险的生物在那里猎食,要到达沼泽需要渡过眼前这条河。”

瑞厄德点点头,继续观察绵延的流水,这时未见其形初升旭日已将晨曦抛上了地平线。

“这种船你会划么?”赫丽斯特问。
武技教官摇了摇脑袋。

“那我们就得找人摆渡。
”女祭司说道。
“河流太宽,河水又冷,不可能游到对岸;使用
法术的话又会吸引不必要的注意;如果我们用魔斗篷把脸遮严实,船把式说不定不会认出我
们是黑暗精灵。”

瑞厄德叹气,
向赫丽斯特表示自己怀疑这个提案的可行性——不过他依然会去尽量配合。

沐浴着熹微晨光,两人在河滩上向北徐行。瑞厄德不时让她停步,以便察看是否有停泊
或者靠近的小舟,不过从不解释为何放弃登上本来可以搭乘的一艘又一艘小船;而赫丽斯特
也没有询问。

最终,他们挑中了一艘宽敞的单篙桨平底船。这条小艇正搁在河岸,几尺开外隐约能看
到个人影在沙滩上睡着,估计不远处那堆快要熄灭的篝火是在他将要睡实以前点燃的。

瑞厄德悄无声息凑近到离摆渡人几寸远的地方。武技教官缓慢地抽出短剑,轻巧地握住
剑柄,没弄出丁点响动。他蹲在船把式旁边,后者咕噜咕噜地咳出一声怪响。瑞厄德半蹲半
站,扭头看着赫丽斯特耸了下肩膀;赫丽斯特也无奈地耸了耸肩——她不知道这声音有什么
含义,或许这个人只是单纯地想清清嗓子。

瑞厄德故意粗暴地推了一把,将船把式翻了个身。睡鬼的面旁显现出兽人的灰黄色调和
粗犷五官,但又不全是。他双眼外凸,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由于气愤紧皱眉头。瑞厄德将兵
刃在摆渡人的脖子上一横,发火的家伙立刻定在当地。赫丽斯特迈步走去,就近观察后她认
为这个船把式是一名半兽人。他们运气还不坏,因为半兽人无论是在地表世界还是幽暗地域
都只有被人瞧不起的份儿,所以让他乖乖地保守秘密要更容易。

“别出声。
”瑞厄德在地表生物的耳边用规劝的语调说道。

半兽人扫了一眼赫丽斯特,跟着望向瑞厄德,流露出释然的神情——果然什么都没说。

“我们需要船,”武技教官压低嗓音,
“然后你带我们去河的东岸,而且不能告诉别人。”

半兽人盯着他,咀嚼着刚才那番话。

瑞厄德的剑刃轻轻抵在船把式脖子上,压出一条半寸长的血痕。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武技教官说完,半兽人连连点头。

几分钟以后他们便乘上了小船。前方的地平线已从纯黑变为靛蓝。赫丽斯特已经逐渐适
应了日光,但瑞厄德依然讨厌太阳。为了赶到约定地点,他们可能还得冒着晨光赶路,不过
赫丽斯特清楚瑞厄德不会反对。

“我认为这个撑船的想要我们到对岸后付给他旅费。”瑞厄德甩了半兽人一眼,用卓尔
语说道;后者正装出一副不在意他俩的样子。 “地表的半兽人也是被配种出来当奴隶使唤的
吗?”

一开始赫丽斯特以为他在开玩笑。瑞厄德用魔斗篷的兜帽盖着头,挡住了眼睛;赫丽斯
特也是一样。等到小船半渡时,女祭司没有发觉附近的船上有谁朝这边探头探脑,而缺乏夜
视力的人类在这个距离和光照下绝不可能看清楚他们的样貌。于是她掀开兜帽,有些着恼地
为瑞厄德的话沉下脸;后者始终用兜帽裹得密不透风。

“你怎么不自己问他?”赫丽斯特冲船把式努努嘴。
瑞厄德摇头。

“妲妮菲想杀了你。”他平淡地说。

“是吗?”

“我觉得是。”武技教官答道。
“她当你的战俘当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得以脱身,自然她
要报这些年的拘禁之仇。 ”

“或许。”赫丽斯特不再反驳。“可我不这么认为。”

“你们一族在这附近很少见。”船把式突然用口音很重的卓尔语插嘴。

乍一听这半人半兽的生物操一口黑暗精灵的语言让赫丽斯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瑞厄德
则就手拔出剑来。

摆渡人伸出颤抖的手阻止,“我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我只是想说„„”

“你在之前见到过卓尔?”赫丽斯特的话问完,又用手语快速列出了一个句子:如果你
忘掉关于我们的事就额外赏给你一百金币。

半兽人对手语毫无反应。他看起来根本没察觉刚刚赫丽斯特正在尝试和他沟通。

“当然,”船把式说,“我见到过一两个,有段日子的事了,但„„”

赫丽斯特的耸肩让船把式打住了话头,然后她向着瑞厄德用手语打信号:我认为他不过
想告诉我们他能听懂我们的话,如此我们就不会说出事后需要杀人灭口的话了。

这令瑞厄德失笑。

把剑收起来吧。她又打手势。

武技教官回剑入鞘,“要是他看得懂手语现在就该告饶,否则我会要他的命。”

半兽人单手乱摆,
“不不,先生,我发誓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刚才在做啥。我只是撑船而已,
对吧?撑船?你们也不用付给我钱。”

“付钱?”瑞厄德问。

半兽人扭开视线。

他听见我们刚才谈及神殿,瑞厄德打着手势,自不用说,这家伙信不过。

谁又信得过?赫丽斯特回应。

反正不是妲妮菲。武技教官手语作答。

我们有伊莉丝翠指引,而妲妮菲没有指引她的女神。

瑞厄德颔首,尽管他的疑心表露无遗。

一路无言,不多时便到达对岸。赫丽斯特迈下小舟,趟水走上沙砾滩。她回头看了看瑞
厄德,后者正逼近半兽人。武技教官去至摆渡人的背后,拔剑,收剑,在赫丽斯特两次心跳
之间的空当便割下了半兽人的头颅。那颗首级直直落入水中,武技教官随后把尸体也一起踢
了下去。
瑞厄德涉水登岸;赫丽斯特侧目遥望蓝灰色的黎明曙光,听得他的脚步脱出河水,一路
踩着沙石来到身后,但是在这个时候,她不愿去看他的脸。

妲妮菲在混沌之舟的甲板实体化后,立即发现了这里的巨大变化。瓦拉斯出现在她的身
侧,表情从一贯的死板专注变得好奇心流露——显然他也注意到了。

费瑞恩与昆赛尔双双蓬头垢面汗味刺鼻;船体的外观也不一样。曾是一整块乳色白骨的
甲板,现在被粉色的薄膜及脉动的血管点缀;肌肉和韧带也在骨头的缝隙中伸展。整艘船好
像活过来一般。

费瑞恩和杰格拉德均抬头看着出现的来人,却只有费瑞恩站起。魔裔卓尔的视线转往身
侧,妲妮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起望着昆赛尔。杰格拉德瞅着高阶女祭司的眼神很激动;
后者背对着众人,正下意识地抚摸着鞭子上的蛇首。

“欢迎回到幽暗地域的下水道。”奥法学院导师说道。他仅仅瞥了妲妮菲一眼,却摊开手
走向瓦拉斯。

“弄到我们要的东西了?”

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点点头,挑出一个装着补给的魔法口袋交给法师。

妲妮菲依旧盯着杰格拉德,后者和她来回递了几个眼神之后,终以颔首告结。前战俘对
魔裔卓尔嫣然一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她注意到被捆在一边的鼠魔不见了。

“出什么事了?”她问费瑞恩。

法师失声大笑,好像他想借着势头笑上一阵。等发现自己孤掌难鸣,他做了个深呼吸以
便平静心情。

“女主人?”妲妮菲对昆赛尔唤道。

她没吭声。

杰格拉德的目光灼烧着高阶女祭司的后背,也是一言不发。

“我们是不是„„”斥候问费瑞恩。

“哦,没错,”法师答道,
“按原计划起航。既然船长对我们没用了,杰格拉德就体贴地
把它送回了老家。我会负责驾船往返深渊。”

瓦拉斯颔首,就地一坐,着手整理补给品。费瑞恩凑到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评论着
斥候的采购物。昆赛尔一动不动地背对诸人,沉默无语。妲妮菲一边走向杰格拉德,一边揣
摩他的情绪。魔裔卓尔似乎无话可说,于是妲妮菲便坐在他身旁。

“沉冥?”她冲着昆赛尔那头一努下巴,问道。

“不。”魔裔卓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嗓门。“她一直无法进入沉冥,女祭司正在变弱。”

妲妮菲深吸一口气,在魔裔卓尔的眼睛里搜寻他和昆赛尔相安无事的证据。在她和瓦拉
斯短暂离开的这段时间,杰格拉德应该不可能和昆赛尔闹的这么僵,但是显然事态恶化的速
度让她的一厢情愿破碎得尸骨无存。
“那个‘船长’,”杰格拉德恶狠狠地说道,“用异界之门召唤了它的同伙。它们攻击我
们,我们打赢了。”

“昆赛尔没参战?”妲妮菲说出自己的推测。

杰格拉德瞅着沉默的女祭司,品味着这句话。

“她动手了,”魔裔卓尔最后说道,“不过„„”

妲妮菲等了他几秒钟,终于催促道:
“我们都服侍共同的、更尊贵的女主人,杰格拉德。
不论于你,于我,班瑞家的主母与罗丝,她们都是更加难以忤逆的女主。如果你的主母或者
女神想从你身上得知某件事情,你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这是你的义务。”

杰格拉德凝望她的双眸;妲妮菲也没有避让。她与魔裔卓尔对视许久,眼珠不曾转动半
分——妲妮菲的眼中连最细微的妥协与软弱都不存在。

“她很„„敏锐。”魔裔卓尔说道。

“敏锐?”妲妮菲得势不让。

“蜘蛛教院的女教长对外层界的生物有某种感知力,”他说,
“她能察觉恶魔的存在并与
它们沟通。不是每个人都了解这一点,可我知道。”

“那为什么她没发现鼠魔用了异界传送„„”她有意没把话说尽。

杰格拉德又回头望向昆赛尔缄默的背影,他眼中那光彩向妲妮菲透露了言语难以说明的
全部。

“我也是罗丝的女祭司,
”她对魔裔卓尔说道,
“我全心侍奉深壑魔网的神后,在这艘船
上我遵守昆赛尔·班瑞的戒令。”

杰格拉德猛一摆头,把瀑布般的白色长发披散在宽阔的双肩上。

“我也侍奉她,”妲妮菲接着说,
“不论她是否在意,不论她是否感激,也不论她是否需
要。我只是„„”妲妮菲不清楚要怎么总结自己的想法。

“她妥协了。”魔裔卓尔说道。

“向什么妥协?”妲妮菲问。

“恐惧。”

妲妮菲转过话锋,继续说道:
“她比以前更需要我们。罗丝的仆人需要我们的服务,我们
便是为此而生不是吗?”

杰格拉德慢慢点头,这是让妲妮菲继续说下去的表示。

前战俘从腰包里掏出一枚从前家族法师的尸体上剥下的戒指。为了不让杰格拉德以外的
人看到,她用手攥着戒指,然后让它滑入指缝之间,以便能令魔裔卓尔的黑暗视觉捕捉到戒
指反射的亮光。杰格拉德张开手,妲妮菲便让戒指落入他的掌中。

我想让你跟我去个地方。妲妮菲用手语表述。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她的双手贴近腹部。
然后帮我办点小事。

请说。他回复的时候也把双手摆在她能看见的地方。我的价值就在于服从,女主人。
第十四章

生死之战仍然胜负未分。

被法术能量环绕的贡夫漂浮在爪形裂谷上空幽寂的黑暗之中。召唤出这道法术结界需要
消耗手杖本身的能量,不过,哪怕仅是提供对基础法术的阻隔能力,在此启用了手杖的力量
也是值得的。贡夫清楚,与他对战的巫妖掌握着大量不可小视的法术,这些咒语可以轻松穿
透自己的魔法防护而丝毫不损其威力,但是法术结界毕竟能缩小狄尔可用法术的范围。

球形结界暂且不论,贡夫已经尝试了各种方法,可就是不能进入巫妖周围六十码以内。

斥力场是从狄尔的手杖发出的,纳祖尔的低语在贡夫脑海响起,我们正在研究可行的破
解方法。

斥力场是另一道可有可无的防御、另一件法术物品最微不足道的效用,贡夫和狄尔在这
一方面又一次不分上下。

“你在害怕什么,巫妖?”大法师向对手喊话。
“我不会过去吻你的。”

飘在爪形裂谷漆黑深壑上空的狄尔朗声大笑。

“我们可以一直这么飘着,”狄尔说道,
“直到一方的防御耗尽。你的结界,或者我的斥
力场„„不过这有什么乐趣可言?”

“问得好。”贡夫的发声近乎低不可闻,他才不在意巫妖能不能听见。

大法师开始施法,而巫妖则指尖相叠准备防御。贡夫在法术完成的一瞬间尝试逼近,在
二人距离缩短的瞬间,他明白解除魔法成功生效了。于是他倏然俯冲,力图把对手纳入自己
杀伤力更大的法术范围之内。

向下方规避的狄尔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贡夫也知道他刚才驱散了斥力场,却没能解除
狄尔的飞行能力。巫妖正在向爪形裂谷的深渊撤退。

贡夫紧跟其后下坠;空气疾速擦过包围他全身的魔法结界,发出嗡嗡的低鸣,稍微干扰
了功夫的专注力。不过他还是愈发明显地缩短了和卓尔巫妖间的距离,并在俯冲中完成了一
道法术,。

一颗的橙色光珠从贡夫右掌浮现,他瞄准狄尔,手臂后引准备将亮珠掷出,却稍有迟疑
——狄尔眼中一束寒光也正朝着他。两位法师之间的距离缩小的越来越快,卓尔巫妖也开始
施法。

狄尔的法术吟唱像是用龙语朗诵出的四节诗,声浪在两人之间回荡。贡夫左手持杖,右
臂更加卖力地后展,将光球对准敌人的脸;狄尔的左手则攥着某样东西,右手持杖。两人看
上去像是对方的镜像。

狄尔先出手。
一团被碾成粉末的红宝石尘——格瑞丹的分析如此表明——围住巫妖周身,
在涡旋的气流中盘绕半个心跳的时间后消失无踪。在最后一抹宝石粉消泯的同时,贡夫将珠
子抛了出去。

大法师骤然一顿,肺中的空气被挤压殆尽,他高声嘶鸣。贡夫的手杖敲在自己脸上,砸
肿了下嘴唇,疼的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他的关节短暂地发软,四肢也不受控制地胡乱挥舞。

由火焰压缩而成的珠子本应该直接命中巫妖的脸并将其烧成灰烬,然后在六步内爆发出
团团烈火,然而它没有。

贡夫终于重新夺得身体的控制权,盘旋在半空中调息,他看见橙色的亮斑笔直奔向巫妖
的脸庞,接着坠向阿格兰契·狄尔炫丽的头冠。火珠瞬间爆出了橙黄冷光,照亮了卓尔巫妖
的面容,但并没有灼烧到它。

是那个头冠。贡夫心想。我本该想起来的。

火球被头冠吸收了。纳祖尔的细语传入贡夫脑海。

贡夫确信自己将和火球再会。

那个物品能把火球回弹。格瑞丹警示道。

没错,先生们。贡夫搭腔。多谢提醒。

狄尔刹住冲势停在空中,身体由于惯性微微一弹。他看起来颇像飘在东尼加顿湖上飘飘
荡荡的菌帽。贡夫行动仿佛冻结,以站姿停在半空中泛出淡淡磷光的实体平面上。

贡夫的法术结界还在,不过裹住他的不仅有那玩意。

炫目的法术,不论是繁复的咒语还是昂贵的红宝石尘都相当出彩,但仍不足够压制您,
大法师。纳祖尔评论道。

“力能监牢?”贡夫问道。

卓尔巫妖懒得搭话。相反,他即刻着手下一道法术。狄尔分明认为自己困住了贡夫,于
是他想当然地要占得先机。大法师回忆起某个法术,双手翻飞,顶着狄尔法术那难忍的痛楚
与其争先,他亟须摆脱身边的力能监牢——陷于此中在当前无疑非常不利。

狄尔的法术抢先贡夫半个心跳的时间完成。在巫妖结成最后一个手势、发出最后一个音
节、碾压右手里的磁石与粉尘的瞬间,大法师的脚下有什么东西张开了。

贡夫的法术消散无形,他自己的结界也被吞噬,而力场监牢也在劫难逃。贡夫本人也向
狄尔制造出的裂口掉落。

大法师一擦胸针止住颓势,险险免于坠入狄尔强悍的法术。贡夫一边从刚刚的裂缝升起、
远离,一边低头察探那个通往异次元的洞口。卓尔巫妖在他身下开启了异界之门,一道灼目
的亮光从其中倾泻而出。
贡夫一生中也没有见过几次能与此相提并论的强光——那就是日光。
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对阳光一点好感都没有。

“你想把我弄到哪去?”贡夫问自己的对手。

地表?普莱斯调侃道。不过也只有贡夫能听见。

狄尔没有回答,而是忙着翻找法术材料,也说不定是另一样魔法物品。

“你已经不止一次对我施展了禁锢术。”贡夫接着发言。
“不过每用一次,禁锢的时间就
要缩短一分。现在你干脆想把我送往异界?可怜见的,狄尔,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结束这
场游戏?还是说你做不到?”
贡夫从心底期望如此;杀意在天,生死有命,说不定他贡夫就是福大运大。可狄尔却像
是另有打算。巫妖完成了法术,立即引起贡夫五内翻转。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气喘吁吁,偏
身坠落。

贡夫难受得连浮空都办不到,偏偏狄尔还驱散了飞行法术的效果。这下子贡夫就直直落
向身下放射阳光的旋转裂口。谙熟狄尔手段的贡夫明白,掉进那里会比落到爪形裂谷底部五
体崩碎还要凄惨,所以为了回避这种结果,贡夫会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大法师全神贯注于
一身,比正常情况下调用更多的专注,探入到魔网更深邃之处。因为没有结成复杂手势的时
间,他必须更迅捷地施放法术。这一效果和狄尔驱散浮空术的作用相似,不过贡夫的身体没
有继续下降,而是在停顿后向天顶‘坠落’。在足量魔法能量的干涉之下,重力的方向也可以
改变。

贡夫加速冲向魔索布莱城洞窟的天顶,身体被引力拉得弯折。与巫妖眼神交会的瞬间,
贡夫窥见了他被挫败而现出的恼火表情。大法师没有费力尝试浮空,胸针对他来说已经无用,
至少现在没有用处。贡夫将在新的引力作用下持续上升,直到撞上洞顶。他不得不想办法停
下来。

告诉我启动命令。贡夫传讯道。快点。

刚才用来释放防护结界的手杖并不只储有一种法术。他以前虽然没用过,不过手杖应该
可以赋予同浮空术一般的效果。

Sshivex.纳祖尔说道。

“Sshivex.”贡夫立即重复,随即坠落之势减缓。

于洞窟的天顶“着陆”前的片刻,贡夫再次于空中略停。夺目的日光就在他的下方。虽
然难以睁眼,贡夫还是发现了卓尔巫妖,后者正绕着异界之门缓慢地飞行,开始编织另一道
法术。

“就差一点,狄尔。”贡夫喊道。“你黔驴技„„”

话语哽在贡夫喉头。他双眼昏花,半晌喘不过气。

“你黔驴技穷„„”贡夫再度开口,可话没到嗓子眼就被掐了回去。

泪水盈满了大法师的眼眶,一波无法压抑的绝望从脚涌上头顶,大法师浑身寒战,头晕
难掩。

是惑控法术。格瑞丹说。

他就要死了,贡夫绝对确信这一点;更糟糕的是,魔索布莱城将要随他的身亡解体。他
在权力网络中,耗费一生心血经营的一切,都将归于无物。魔索布莱城正将他活生生地拆骨
剥皮。从前被贡夫认为是民族以及自己的实力的象征之物,不过都是不值一提的软弱的表现。

情绪支配类法术。普莱斯补充。

仇恨与猜疑,宿怨与憎恶,终于落地生根。一度光鲜宏伟的蜘蛛之城坍缩成了围攻下自
我败亡、残垣满途的虚荣之塚。随着卓尔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这虚荣终于证实了他们一直
以来就是谎言中的存在之物。

用你的意志抵抗,大法师。纳祖尔给他鼓劲。
罗丝陨落了,贡夫马上也会随她而去。罗丝陨落了,班瑞家族也将沦陷。奥法学院在劫
难逃,魔索布莱城在劫难逃。所有的所有都将化作虚无,如同他自己的命运。

大法师。纳祖尔强硬地唤道。

贡夫的身体在从不属于他的情愫驱使下战栗——那是因为他在啜泣。他用手背擦拭双眼,
想用眨眼的方法挤出眼泪,谁知泪水越挤越多。在泪幕后,他看见狄尔朝自己头顶飘去。

“如你所感,年轻的班瑞,”卓尔巫妖说道,“这就是哀恸。为陷落的魔索布莱哭号吧,
为班瑞家族哭号吧。”

哭?贡夫暗想。我在哭?

“慢慢来,”狄尔的声音仿佛在拂拭贡夫因痛苦拧结的眉头,
“停止抵抗吧,年轻的法师。”

别听他的。贡夫的脑海回荡起近乎吼叫的抗议。

贡夫这才发现自己正远离狄尔开启的异界之门,缓缓朝着天顶移动。

大法师暂缓移动,最终停了下来,悬在距洞顶参差的石笋仅几码的地方。这些石笋睥睨
着强大的魔索布莱,仿佛随时能切断它的命脉,随时能让所有人为他们的软弱支付代价。

“很好„„”卓尔巫妖絮语道。他一开口便使贡夫的后背蹿升一股恶寒。“很好„„”

巫妖手里有什么东西。

他什么时候靠这么近的?

大法师,头脑中的声音问,需要我过去帮忙么?

不。他动念回绝。

贡夫想避开,而卓尔巫妖用一根长长的镶宝石银色魔杖碰到了他。一触之下,一股让人
眼前发黑的同感传遍大法师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被强行拉伸,关节啪啪暴响;大法师只得
咬牙硬抗,他的双眼泪流恣肆。贡夫觉得泪水已经顺着又痛又麻的乌黑脸颊滑落。

他转了半周避开巫妖,脸向下对着异界之门。他的眼眸在光照下闭着,仅留下一条缝隙,
瞥见亮光中的一抹阴影:那就是暴露在光线下的狄尔。卓尔巫妖这时在他的下方,而刚刚却
在他的头顶。贡夫这一刻搞不清楚他看见的是什么;狄尔愚弄了他?他被误导了?或者„„
他要死了?

我会死吗?贡夫思忖。

“会吗?”他大声说了出来,单掌扣住脸,遮起眼睛和嘴巴。

不会的,大法师,你现在正受到强大惑控法术的影响。脑中的声音说。

在这一刻,贡夫忘记了他精心铺陈的计划,忘记了他的果断和决绝,忘记了他自己可悲
的残生的意义。他想摆脱,他想逃走,可是他还是魔索布莱的大法师,于是他施展了一个能
让他逃得更快更远的法术。这几个单字和手势他以前重复过太多次,即使现在身处混乱绝望
当中,贡夫也没出半点纰漏地打开了一条撕裂时间与空间的次元通道。

贡夫向着那里飘去,不过有东西重重地击中了他。是狄尔。卓尔巫妖刚刚掷出了魔杖,
这把细长的魔法武器造成了物理上的伤害和疼痛,却没有散发魔法效果。不过贡夫依然被打
得接不上气,他也发现自己正旋转着下落。

异界之门的光线愈发耀眼,贡夫也只能隐约察觉自己正在接近那里。痛楚不出不在,魔
杖的效果和击中他的东西引发的疼痛相互交叠,合力将他送往光芒之中。疼痛转为局部的麻
痹,接着消亡殆尽,贡夫抽抽搭搭地深吸了一口空气。

戒指,他想,我有一枚戒指,它能够„„

没错,大法师。戒指,那枚戒指能让你逃过一劫,不过只能保得你住一时。

贡夫双目紧闭,全身放松。前往爪形裂谷迎战狄尔前,他在奥法学院佩戴了一枚回复戒
指;它能接续断骨,愈合伤口,甚至再生断肢。他记得戴上了戒指,却不记得为什么戴上。
为什么?因为怕死?因为想在狄尔与恶臭的灰矮人们统治下的魔索布莱城里活下去?

贡夫触摸戒指,抓住了它,想着将它取下,如此自己就可以死掉。这时他发现卓尔巫妖
正一边尖利地讥笑自己,一边朝自己俯冲。

“拿下来吧,”狄尔发出格格欢声,“不然你也得被我烧死。”

大法师!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高喊。

巫妖的眼窝寒光一绽,头颅与双肩突然前探。从那造型诡谲的头冠中,一个闪动橙色亮
光的小球旋转着激射破空而出,在空中挟起一阵气浪,沿着一条弯曲的轨道径直袭向贡夫。

是您的火球。脑海中的声音示警。

“我的火球„„”大法师的嘴唇翕动,本能地蜷缩全身,手脚缠住手杖,听天由命般地
死死合上眼皮。

即便双目齐暝,橙红色的闪亮依然印刻在他的视网膜上;火球的高温让他感到了灼热,
却没有将他灼伤。他和另外几名奥法学院的导师早已预先考虑到防护火焰的必要性。

“再等等„„”大法师嗫嚅道。

“贡夫,”卓尔巫妖极不甘愿地说,
“你命还真硬!”

“凑合。”这就是浑身哆嗦的大法师挤出来的回答。

狄尔不待贡夫废话,马上准备起接下来的法术。

刚刚的火球扰乱了贡夫维持浮空的专注力。在下跌的瞬间,大法师的心脏再一次猛地顶
上了嗓子眼。引力的方向仍是颠倒的,于是这次‘下坠’依然使他朝着洞顶冲去。

在狄尔完成法术的当口,贡夫却在列举应当放任自身撞头死掉的种种依据。还没等内心
纠结的大法师得出结论,一丛凹凸的半融化岩块就以目力难及的速度刺向他。岩石难以胜数,
顾影自怜的贡夫却不躲不闪。

流星进入被贡夫歪曲的重力场后,它们的轨道被极大地偏折了。所有陨星无一例外,或
飞散或自撞,有几枚流星甚至奔着狄尔原路返回。

一支燃烧的流弹击中了贡夫,砸得他打转摔了出去。疼痛的激流在肋腹部乱窜,他凭本
能使出了一个法术。在简短的几个密语和密诀过后,贡夫的皮肤绷紧、拉伸,闪耀着乌钢般
的冰冷与坚硬。
非常好,大法师。这个声音„„应该是„„纳祖尔。

贡夫宛若事不关己,任凭一枚流星袭来。他本来可以让开,可他此时完全不把它当作一
回事。岩块当胸轰下,炸成了一片橘黄色的火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他被震得开始朝
反方向旋转,惊讶地想着为什么自己还没摔在天顶上。就在不由自主地转动之时,他看见狄
尔从一个发出妖火般紫光的黑洞里钻出来;这道任意门是巫妖闪避飞回的流星时开启的。

贡夫一边身不由己地打转,一边往怪石嶙峋的天顶逼近。他越坠越近,离粉身碎骨的贴
心死亡只有数寸之遥。

就在此时,引力场消失了。

贡夫施展的终究不是恒效的法术。颠倒的重力被恢复成原样,而悬在半空的贡夫在瞬间
体验了五脏移位的痛苦后,立即朝着地面上的爪形裂谷掉落,朝着敞开的异界之门掉落,朝
着狄尔选定的、他的归宿掉落。

贡夫毫不介意,去就去吧。只要能远离,只要能远离那无时无刻不昭示着败亡与绝望的
层层碎石、屏屏岩笋与点点妖火,只要能远离包容了这一切的魔索布莱,到哪里去都无足轻
重。

大法师,纳祖尔呼唤道,贡夫„„别。

他合上双眼,越过了异界的大门。途中他觑眼观察,映入眼帘的仅有不断交替的光影。
大门在身后关闭,他完全被夺目的光芒吞没。

他重重跌在地面,摔断了一条腿、几根肋骨,险些连脖子都没保住。在炫目的阳光中,
分不清方位景物、全身痛极乱颤的贡夫就地躺在长满了青苔疑似物的岩床。全身血液在无节
制地奔流,流星与疾风的呼啸未曾消散,依然在耳畔嗡嗡作祟。在的心窝砰砰作响,他的一
条腿不自然地被压在后背底下。

以手掩面的贡夫惊觉手臂正依照自己的意志活动,并且只产生轻微的疼痛。他能感到自
己的腿肿胀发麻,肋骨也慢慢复位。

是那枚戒指。

他不禁想大笑。坚持戴上这枚天杀的戒指是他自作自受;他原本想靠戒指活命,可到头
来他的下场却是在被狄尔放逐所至的日光通明的地狱苟且偷生。

勉强地眨眨眼后,贡夫发现他能看见东西了。光线依然亮的让他难受,不过在光源和他
之间有东西在移动。大法师又眨了几次眼,揉揉眼皮,费力地试图坐直。他的脸上还挂着泪
水,他的呼吸依然艰难,好像一个扛活的苦力一般。

“你是齐尔嘉人?”有人向他询问。

贡夫伸臂示意其暂且收声,并且使劲眨巴眼睛。

马上他就反应过来,光源就是正靠近自己的东西,那是某种生物,而它刚刚开口讲话了。

“我„„”大法师张口道。

他停顿片刻,合上眼皮狠狠挤了挤眼球,不自觉地专注于许久以前恒定的一个法术上。
这道法术能让他听说各种语言。
“你没事吧?”陌生的生物问道。贡夫准确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仰起脸,看到了围绕自己的、类似卓尔的小型生物。说他们类似卓尔,指的是他们有
两条胳膊、两条腿和一个脑袋;不过共同点也就这么些。这些生物肤色白皙,可以说略带粉
红;他们的头发卷曲,显出棕红色的反光;而他们的体表则点缀着褐色的小斑点;这些生物
的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好奇。他们在他身边离地几尺处盘旋,所有人都背着一双五彩斑斓的
羽翼。

其中的大多数不着片缕,仅有少数披一条纯白丝质长袍,唯有两人穿着长裤和上衣。他
们身高不及三尺。

“呼啸的无尽深渊在下,狄尔。”贡夫盘腿捂脸默念道。“你把我扔到哪了?”

话语像破裂的肥皂泡一样浮现在脑海:

半身人。

法术。

摧枯拉朽的„„

摧枯拉朽的绝望。

“该死。”贡夫的身体渐渐放松,眼泪也逐渐止住;他的情绪有如经受法术般稳定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是被提振,而是一开始就被法术压抑了。

“好手段,叛徒。”贡夫抬头望着蓝澄澄的天空„„他在哪,地表吗?

“你在跟谁说话?”一名半身翼人把头偏向一边,问道。那个样子仿佛一只迷糊的大蜥
蜴。

“我这是在哪?”贡夫问那个奇异的生物。

大法师不待对方回答便从容起身,拍落魔斗篷上的灰烬泥土以及针状的作物。他倚在手
杖上,不过也多亏了再生戒指,他每一次呼吸都在向躯体内注入力量。

“你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名女性半身翼人很是吃惊。

“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去问别人。
”贡夫恶狠狠斥道。

半身人的回应或许是出于恐惧,他们瑟缩着在空中浮动。

“你是坎比翁?”其中一人问。

“我是卓尔。
”贡夫回答。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半身翼人面面相觑。一些人露出笑意,一些人默默颔首,一些人笑着颔首。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刚刚的女性发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贡夫再次强调。

女性微微一笑,贡夫被她洁白无瑕的牙齿闪到了。

“你怎么可能到这里来„„你是从哪里来的?”一名男性开口道。
“魔索布莱。”贡夫说。

“那是什么地方。”另一名男性接茬。

“幽暗地域。
”贡夫语调里的悲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焦灼的烦躁。“费伦,托瑞尔,听
过吗?”

“费伦,”一名男性倒吸一口气,说道。其他人都望着他,然后他说:
“我是从那里,从
鲁伦来的。费伦是一块大陆,位于主物质界的托瑞尔。”

半身翼人们颔首耸肩不一而足。

“这么说来,”刚才提问的男子复又开口,
“你怎可能从托瑞尔费伦大陆的幽暗地域城市
——魔索布莱——来到这里,却压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你甚至已经脱离了主物质界,卓尔。”费伦来的半身人说道。贡夫从他浑圆的棕色眼
珠里看出了嘲笑。“你身处翠色原野,不过你未获准停留。”

“无所谓。
”贡夫说道。
“我根本没打算呆在这里。”

越过七彩野花点缀的平坦绿茵地,眺望起伏延沓的山峦,贡夫差点再次深陷绝望中。

没成想狄尔把他送到了完全不同的位面。

“翠色原野。
”贡夫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半身人死后的乐园„„”

纳祖尔,他凝聚意念,通过魔网送出呼唤。格瑞丹?能听见吗?

没有回应。

贡夫长叹。想回家可要费上不少工夫。

第十五章

“喔,干嘛臭着脸?”阿丽扎调皮地说。

她的在费瑞恩的腰际摩挲着,搔他的痒,但后者一动也不动。她含笑单臂搂住他,另一
只手移到他的后背,愈发凑近过去,直到让自己的身体与他靠在一起。她很暖,甚至算是发
烫;闻起来也很受用。而被她紧贴着还要更加舒服。

“你的旅程才刚要开始。”爱璐魔女的低语飘入他的耳廓。她的吐气如此温热,几乎灼
伤他的脖颈。“我有点羡慕你将要看到的景象,还有你会经历的事情。不久,你就要觐见你的
女神了。”

“我会喜欢自己看见的东西吗?”他问。“这次经历会令人回味吗?女神会回应吗?”

爱璐魔女有片刻的默然,接着她抬起一条腿缠住他,埋入他的怀抱。这一拥的惯性让二
人在半空身形打晃。费瑞恩瞄了一眼百尺有余的低处,混沌之舟上的同伴们似乎已将他俩遗
忘。

“那得由你自己找到答案。”她答道。
“既然如此,你怎么就肯定那值得羡慕?”他玩笑般的反问中带着质询,注意力也转回
到她身上。

“因为你总是能出人意料。”她冲他抛了个媚眼。

“你去过那里么?”

“无底深渊?”她问。“停留的时间不长。”

“深壑魔网呢?”

爱璐魔女往后缩了缩身子,直视他的眼睛,笑道:“不,我从没去过深壑魔网。你呢?”

费瑞恩摇了摇头。在她看着自己的时候,他无法作答。于是他挪到她身边,她也把他抱
得更牢。

“去过两次,大概。”他感受着她细长的脖子的温暖,说道。

“大概?”

“很久以前的事了,”费瑞恩答,
“也说不定那是场梦。而最近那次,我们都处在灵体状
态,不过我觉得你至少应该以实体形态去过一次的。你是恶魔,去那里的话„„”

费瑞恩突然闭口不言,他不懂自己想这样说些什么。

“你去过魔索布莱么?”他换了个话题。

阿丽扎又是一愣,这次的沉默比上次来得长。他一下就明白了:她去过。

“那里还有我们可归去的城市吗?”他问。

阿丽扎耸肩;费瑞恩能感觉出对方身体的动作。

“回答我。
”他加强了语气。

“有,”她答,“或者没有。这取决于你们能在无底深渊发现什么,以及凯尼尔与他的新
朋友要耗费多少时间击溃众主母的联盟。”

费瑞恩突然大笑。他再次觉得疲惫,阴影湖好像在想方设法偷取他的精力。

“实话跟你说,费瑞恩,”她说,
“你这样发问,就仿佛我是卦师、先知或„„女神。我
根本不知道你和你的同伴们会遇到什么事。没有谁——我觉得你们的蜘蛛神后也包括在内—
—可以在极度混沌的无底深渊中将预言精确到分秒。”

费瑞恩看着她的眼睛,把脑海中第一时间闪现的话语咽了回去。

“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跟着你?”阿丽扎问道。

“你是指帮我驾驶这艘船?”他轻轻推开他。“我们在一起很快活,不过我无法想象你
的目的仅仅是博取我的信任,所以我需要你的答案。”

阿丽扎的戏谑般岔开话头,将舌尖抵在他的脸颊上。

“你真可爱。
”她揶揄道。

“没你可爱。”费瑞恩答。
“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帮我寻找罗丝,同时还帮沃克和杜加矮
人围攻魔索布莱?在作为潜在敌人的伴侣和被我称为家乡的城市之间,我必须做出自己的选
择。”

“管那些做什么,”她反诘,“和你在一起,我就最喜欢你;和凯尼尔在一起,他就是我
的一切。不管怎么说,我都很得意。”

费瑞恩发现自己又在大笑了。

“我估计这是我能总你那里听到的最佳答案,”他说,“亦或是任何塔纳厘的最佳答复。”

阿丽扎又朝他眨巴一下眼睛。

在双手游走于她玲珑有致的躯体时,费瑞恩又问,
“该继续上课了,昆赛尔那帮人正着急
起航呢。”

阿丽扎对他的触摸的回应则是一声叹息,然后答道,
“随你,吾爱。你知道从这里怎么走
吧?”

“穿过深影界。”他说。

爱璐魔女点点头,说道:
“从那里前方无尽门扉平原的无底深渊传送点,你们得准确找到
对应的入口。深壑魔网在第六十六层,那边的守卫和失落的灵魂甚至会让你想破脑袋也猜不
到皮毛。说不定你会喜欢无底深渊,说不定你不会;总之,它一定会改变你。”

费瑞恩吁出一口气。她很可能是正确的。

他还真是不想去。

谁该负责?昆赛尔默问。

喔,女主人,女主人。柯索瑟拉答道。在鞭首的五条毒蛇中,柯索瑟拉最为愚钝,但是
昆赛尔依然倾听。女主人,是你,是你的责任,都是你的错。

昆赛尔闭上双眼。脸上的肌肤绷得紧紧的,感觉已经在头骨上被抻得薄如丝绸;她的头
也痛个没完。她轻轻抚摸毒蛇头部以下的部位,柯索瑟拉戏耍一般在她的触碰下蜷来盘去。

真是我的错?高阶女祭司问道。可能吗?

她从柯索瑟拉身上抽回手指,伸向下一条毒蛇,双指环扣住蛇首。

她让我回来,于是我就回来了。我对她的侍奉尽心尽力。昆赛尔同时向五条蛇传达。我
成为了蜘蛛教院的女教长,而对罗丝的崇拜也从未如斯强盛。难道她不是为了巩固信仰才将
我遣返?

没有回答。

我们会变得如何?她对欣达发问。

红黑斑的蛇扭动着朝昆赛尔吐弄蛇信,说道,那也是你的责任,女主人。只有带回罗丝,
你们将她驱走所埋下的恶果才能被避免。只有还她往日尊贵,她才会拯救我们;如若不然,
我们必死无疑。

昆赛尔仿佛已经被这句话的分量压得直不起身。尽管竭尽先天禀赋和后天所学,她还是
没办法挺起胸膛。她身上最沉重的担子是一种感觉——毒蛇们所言非虚。错都在她,她也是
唯一一个能纠正这一切的人。

罗丝何时会回应?昆赛尔把指头移向科尔拉,问道。

第三条蛇拥有最强横的毒液。昆赛尔只有在想夺取敌人性命时才让她出手,那也是她完
全不留余地的时候。

绝对不会,科尔拉的想法伴着嘶嘶声传入她的脑海,罗丝不会回应。魔索布莱、蜘蛛教
院、还有你们整个文明,失去了她只能灭亡;而她永远不会归来。

昆赛尔的头偏向一边;她好端端地坐在混沌之舟的甲板上,但是感觉像是坠入深渊一般。

那可不一定。英格斯说。

昆赛尔近来愈发仰仗英格斯的睿智,她的声音往往能让昆赛尔宽心;对昆赛尔而言,他
的口气就像一名卓尔。

我为什么被遣回?她问英格斯。为了找到她?

当你被遣回时,毒蛇接口道,罗丝还不想被人发现。你难道没有考虑过,返回的目的是
争取蜘蛛教院首座?是为班瑞家牢牢掌握这个位置,是为罗丝巩固信仰,是为罗丝保留她最
为欣赏的魔索布莱权利结构?

我现在反而搞不清楚了。蜘蛛教院的女教长坦承。

你回来就是为这些,英格斯说,确凿无疑。你的归来是为了成为蜘蛛教院的女教长,如
此你便可以成为罗丝背离时,前往寻找她的一员。你注定是魔索布莱城的救星,说不定还能
成为罗丝的救星。

昆赛尔听完,僵硬的身体进一步放松。

你怎么确定?她问。

我不确定,英格斯答道,不过想想的话,这多少能说得通。

昆赛尔发出一声叹息。

我回到这里完全是罗丝的计划,昆赛尔继续着,然后我应该找到她吗,怎么找?

先去无底深渊。赫斯伏答道。最后这条毒蛇在给女主人建议的时候向来毫无保留。首先
前往那里,罗丝会引导你走向通往罗丝的道路,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你怎么知道的?昆赛尔问道。

我不知道,赫斯伏回答,不过你有得选吗?

昆赛尔摇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选择权。

瓦拉斯挨个看了一眼深渊探险队中几个狼狈的卓尔,他们的情况不怎么乐观。抛开精力
过人的妲妮菲不谈——她似乎在往斯辛德瑞恩的旅程中脱胎换骨——剩下的诸人都衣冠不
整、疲态尽显、暴躁易怒以及神思涣散。
“我能不能问个现实的问题?”

只有妲妮菲看着他。昆赛尔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正在梳理自己混乱的情绪。魔裔卓尔正
在满地乱溜达,似乎还撅着嘴——如果一头半恶魔半卓尔的生物办得到的话。法师则不知跑
哪儿去了。

“法师呢?”斥候问道。

妲妮菲往上一指,瓦拉斯顺着指尖抬头望去,费瑞恩就迎着他的目光,从黑暗中缓缓下
降。

“别怕,斥候,”法师着陆后说,“放弃伟大的历险,弃我们强盛的文明于毁灭而不顾,
这种事我做梦也不会想。虽然我这里还有几件小事需要处理,不过我们马上就能出发了。”

瓦拉斯好不容易忍住了叹息:无休止的延迟快要把他们拖垮了,尤其是没有具体理由的
拖延。

“你想让我们呆在这儿,”魔裔卓尔说出了瓦拉斯的怀疑,同时也是其余几人的想法,
“你根本不想走。”

奥法学院导师对魔裔卓尔扬起半边眉毛。

“是吗?要这样,你就自己去把临影界和海姆的老窝搭上弦,开船溜一圈?”

魔裔卓尔眯眼睛瞪着他,全场一片肃静。

“不想?”费瑞恩继续贫嘴。“难以认同。就是说你让我结束我需要去结束的事务。

法师环顾众人;瓦拉斯有意无意地对上他的眼神,耸了下肩膀。

“这可不是什么蘑菇梗做的筏子,”费瑞恩对全体说道,
“我们也不是在东尼加顿湖上观
光捞鱼。这艘船——如果你们不曾留意过——是有生命的,是脱胎于纯粹混沌的存在。它显
然有智力,还具有穿透位面晶壁的天生能力:随随便便拿把桨乱摇可驾驭不了这玩意,你们
得把它当做自己的一部分,还得把自己当成它的一部分。”

他停顿片刻让众人领会个中深意,接着又说:“为了探险队的利益,也出于个人的好奇,
我愿意做这件事。这是研究此类美妙而非常规魔法独一无二的机会。你们需要记住的只有这
个:如果我搞砸了,大家就再也出不了这个湖了;更糟糕的是,我们可能被甩进深影界,或
者永远迷失在无底深渊。

奥法学院的导师环视众人,好似在等他们提出异议,然而什么都没有,连杰格拉德也没
反应。他继续说道:“这次和以往不同,不论是目的地的深渊、到那里的旅程还是什么别的。
上次我们穿越星界时是灵体,而这次我们是以实体形态前往深渊。死掉的话,我们就没有躯
壳可躲了。因为没有银线,我们真的要去那里,如果我们丧命„„”

瓦拉斯纳闷法师怎么不讲下去,或许是费瑞恩不知道死在深渊会如何。如果死在死后的
归宿之地,难不成还有死了再死的归宿之地吗?想到这个,瓦拉斯的脑壳开始作痛。

“你们当中有人去过深渊吗?”费瑞恩问道。“我指的是‘真的’到过,物理意义上的。
你也没去过吗,杰格拉德?”

魔裔卓尔不答话,但是饱含愤怒的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事实了:没人去过,也没人知道怎
么去。
“我去过,
”昆赛尔的突然开口倒把瓦拉斯吓一跳,“以灵体状态,也是以„„”

妲妮菲朝昆赛尔走了几步,沉膝跪在离她不多远的甲板上。

“以什么,女主人?”战俘问道。

“我被杀了。”高阶女祭司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的蛇首鞭随着叙述愈发不
安搅动。“我的灵魂归于罗丝,在她身边侍奉了十年,然后她将我遣回。”

瓦拉斯浑身发冷,不自觉地从高阶女祭司身边划开几步远。

“为啥?”费瑞恩满面狐疑。

蜘蛛教院的女教长扭过头来,不怀好意地冷冷盯着他。

“我觉得他的意思是,”妲妮菲给费瑞恩圆场,“你为什么被遣送回来?”

“我从没听说过这事。”奥法学院的导师说道。

“这是秘密,保密的原因很多。在当时的环境下,公开我的死亡和凶手的身份会使我的
家族蒙羞。我获得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并不轻松,而至少在魔索布莱城,还没有哪个职位能
与我的相提并论;并且班瑞家族也无法坐视其他家族夺走它。十年来,我的失踪要么是被解
释成深居治学,要么是随便扯一个半蔫不傻的说法瞒混过去。终于,我回来了,然后就被拔
擢成为教院的祭司教长。”

“现在你又要回去深渊那边。”妲妮菲用低沉的语调说道。

“就像已经被安排好的。
”费瑞恩说。

无人发言。瓦拉斯转到储物袋边,完成了补给品的分类。

妲妮菲缓缓站起。昆赛尔没看她,不过高阶女祭司的身体语言清楚地表明,她的话已经
说完。妲妮菲迅速而透彻地领悟了。

没关系,什么都没改变。

她转身中顺便扫了一眼甲板。众人都各干各事去了,无疑他们都在咀嚼昆赛尔刚才说过
的话。妲妮菲背向他们,直直瞅着杰格拉德。当魔裔卓尔终于看着她这边的时候,她小心地
用身体作掩护,朝他打了一个手语信号。

是时候了。她如此告诉他。

魔裔卓尔颔首,有所意指地瞄了一眼松松垮垮挂着人皮的船帆底下;妲妮菲会意,随后
穿过甲板漫步前往。

他们俩各自用了几分钟,遮遮掩掩地藏到大帆背后;其他人对此似乎没什么察觉。

避开他们后,我们要去哪里,女主人?

妲妮菲嫣然一笑。狩猎。

魔裔卓尔的嘴唇因为欣喜而扭得打结。半恶魔看起来等不及了。

妲妮菲靠近他;他全身肌肉紧绷,站得笔直,就像是立正的姿势。前战俘更进一步贴了
上去,伸臂揽住半恶魔粗壮的腰;杰格拉德灰色的鬃毛摸上去很暖很顺滑,他身体更是惊人
的柔软。妲妮菲将注意力集中在从赞内特获得的戒指上,眨眼间他们便已来到斯辛德瑞恩。

杰格拉德深吸一口气,望着门房黑乎乎的四壁。

“我们在哪?”他提问道。

妲妮菲撷起他的手,将他引到门前。她没有回答提问,而是着手对付这扇门;首先是将
它激活,然后将坐标对准约定的碰面地点。传送门紫光骤闪,让人难以视物。妲妮菲握着杰
格拉德的手抬脚穿过,魔裔卓尔不假思索随即跟上;他们所至之处是一座灯火昏暗的遗迹。

就算妲妮菲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她也明白他们来到了地表世界。这里的光线十分陌
生,与幽暗地域的任何一种光都不同。墙壁也是土砖砌的,有了点年头,已经崩裂得七七八
八。藤蔓和青苔在砖头的缝隙中滋长,侵占了每一面墙壁,连地板也没有放过;它们用地表
植物特有的方式蚕食着这座建筑。

“味道真怪,”杰格拉德低吼着发作,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妲妮菲在周围搜寻落脚点。昏暗的从墙壁上数百裂隙和孔洞里漏出,屋子的一边有几级
歪歪斜斜的阶梯通往上方,另一边则是类似的路径通往下方。妲妮菲沿路上行,杰格拉德紧
跟其后。

“这里原本是兽人那只猪猡神的殿堂,”她说明道,
“但现在不过是一处被地表腐坏的垃
圾场。挺适合我们办完手头这件事的,没错吧?”

“我们来办什么事?”魔裔卓尔问。

妲妮菲又是惊奇又是泄气,谁成想魔裔卓尔这么缺心眼。她答道:“那两个叛徒要来。”

他们来至更明亮的房间,不约而同用手挡住眼睛。妲妮菲移到墙边,透过裂缝观察外面
的地表世界。太阳已然西沉,而它的光亮依然难以承受。她的眼睛慢慢适应,看来是赶上了。

她身下约六码是地表生物称为沼泽的环境。那里的水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地积存在地面上,
却不能如湖泊一般视之。神殿周围的整个区域都有异域植蔓生,地表无数动物发出的响动震
耳欲聋——沼泽内有生命在蠢动。在沼泽的西方数哩的边际处,一片广阔水域向彼方延展,
那是一条长河的尽头。

妲妮菲呼出悠长的鼻息,杰格拉德正在她身后松散的碎石地深一脚浅一脚、左摇右晃地
跟随。

“真讨厌。
”她低声说道。

“啥?”杰格拉德问。

“地表。”

妲妮菲快速检视一遍神殿废墟下的地面,最后从腰包中取出得自赞内特的几枚戒指的其
中一枚,戴在手指上。渐渐暗淡的光线在戒指精细抛光过的表面折射,映出了红宝石上的几
道棱边。

她把戒指塞进魔裔卓尔四只手的一只,说道:“凭意念就可以使用它回到混沌之舟。

杰格拉德点了点头,套上戒指,耐心地守在她身后,聚精会神地倾听她介绍正确利用戒
指上的魔法的方法。确定魔裔卓尔理解之后,妲妮菲静等时间流逝,最终她看到他们了。
“他们来了。”她说。

魔裔卓尔在她的背后靠得更近,妲妮菲闻到他喷出的气息差点没吐一地。她等他搜索两
人,后者发现目标后低沉地从喉管发出咆哮。

“两个人一起。”他说。

“他们说谎了。她没有去魔索布莱,而是去了维拉森林,那里有„„”她装出难以认同
那个名字的样子。“„„伊莉丝翠。”

杰格拉德又咆哮一声,说,“那个武技教官也是?”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答道。

现在杰格拉德每一次呼气都要轻轻吼上一嗓子,他已经准备好大杀一场;妲妮菲闻都闻
得出来。

“先解决那个男性,”她悄声吩咐魔裔卓尔,“留着赫丽斯特。

她回手将杰格拉德稍稍推离裂隙,不过没有让他远离。妲妮菲踩着裂口下沿,将身体探
入薄暮的微光中,高高挥手吸引前女主人的注意。

过了相当久,赫丽斯特终于在沼泽边停下脚步,抬起手指着妲妮菲;瑞厄德也抬起头望
向这边。

妲妮菲十二万分卖力地甩手,用半公开的卓尔手语示意:一个人来。

赫丽斯特向着瑞厄德,两人交换了意见。即使相隔如此之远,妲妮菲也分辨出,瑞厄德
不愿让她独自前往。武技教官或许背叛了家园、背叛了女神、背叛了同族,但是他不是傻子;
即使如此,赫丽斯特居然还能说服他——或者命令他——呆在后面。赫丽斯特谨慎地走向沼
泽时,他就端着胳膊站在原地。

妲妮菲从墙壁的开口跨出去,然后双手抵住魔裔卓尔的双肩。

她尽力忍受半恶魔恶臭的气息,说道:“快走,别让她发现了。”

魔裔卓尔咧嘴一笑,一大滴粘糊糊的哈喇子顺嘴唇淌了出来。他的獠牙在微光下闪闪发
亮,一如他如火般燃烧的红色眼眸。

妲妮菲心想,他是她见过的最美妙的生命。

第十六章

粼光猞猁嗅到的不是猎物;进入大猫鼻孔的味道属于其他活体——这只猞猁从来没遇到
过这种东西。不过,无论它是什么,它散发出的一定是掠食者的气味。

猞猁踮着脚掌,轻缓地踏进了冰冷的浅水中,然后它伸长脖子,左右交替搜寻刚刚的气
味。贯通全身的能量让大猫打了一个激灵,同时肌肉麻痒,毛发直立。猞猁熟知这种熨帖的
预兆,它意味着一次成功狩猎后的盛宴。

猞猁寸步不离树影,捕捉到了对手的身形,认出了那是一个人。这些精明狡猾、自命不
凡的猎手几乎无休止地侵扰掠食动物们借以藏匿行踪的栖息地。他们无从追踪能凭气味追踪
的大猫们,甚至连树上的抓痕这么明显的迹象都没能发现。即使是白天,人型生物的视力也
远不及大猫;后者却能看得见、闻得出侵略者是人;它所不能观察出的是,来人有黑色的皮
肤、尖长的耳朵、深红的眼睛以及白色的头发。

在另一股气味涌至鼻尖时,粼光猞猁将魔网能量充满全身,露出尖牙,下身蜷伏,作出
了猛扑的姿势。

另一个对手出现了;它体型更大,味道更糟——闻起来就像食腐动物。

粼光猞猁稍稍放松。它盯着眼前的目标,间或扫视沼泽的边缘,寻找后出现的目标,等
待出击的机会。

瑞厄德被包围了。

到处都有嘈杂声,这个被赫丽斯特称为‘沼泽’的地方比地表世界的其他去处更加喧嚷,
而武技教官对此一点好感也没有。在周围的黑暗中有东西动来动去:昆虫,蜘蛛,各种飞行
生物,还有毒蛇——并且是很多蛇。落脚处软趴趴的,跟幽暗地域某些尖叫蕈的触感近似,
区别是在地下他至少能落个清静。

神庙废墟那乌黑的剪影往他面前的天空中伸展。他注视着赫丽斯特涉过渐深的水塘向那
里前进,越发确信那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和妲妮菲见面简直是大错特错——赫丽斯特明明
让自己跟在身边,为什么刚才就没能劝阻她呢?就因为这是女祭司的意思,而自己也习惯了
服从她?

武技教官做了一个深呼吸,并拢双脚,双手合十。置身于危机四伏的沼泽,他尽可能地
调整呼吸,使自己的心境空无一物。眼前是发出黄色萤光、若隐若现的昆虫,慵懒地徜徉在
寒夜中。针芒也似的微量刺破了深暗的穹庐,非但不刺眼,反而帮助瑞厄德更好地发挥黑暗
视力的功效;这里再没有其他光源。

除了如薄雾般笼罩住瑞厄德的紫色混乱能量波动。

妖火。

瑞厄德抽出割裂者,退出空当,旋身一周搜寻来犯之敌——他认为那是妲妮菲。除了她
这个卓尔女性,还会有谁能用这种与生俱来的魔法能力将他从昏暗的环境标记出来?

她肯定已经杀死了赫丽斯特。瑞厄德如是想。

世界在刺痛双眼的光亮中蒸腾,他听到有东西正冲过来。

瑞厄德接受过盲战训练,干扰自己视觉的敌人赶来时,他的训练发挥了作用。武技教官
甚至没有发觉,他对声音在地表的传播规律会已经如此熟悉。他算准妲妮菲——那只可能是
妲妮菲——冲上来的时间,等她距离自己三步之遥时向旁闪避。回声很怪,好像妲妮菲长了
四条腿似的。

除此以外,一切都在瑞厄德掌握之中。之后他躲过了前战俘的冲锋,正巧感到了掠过的
冷风,闻到从后者身上传来的刺鼻味道。

视力尚未恢复的瑞厄德顿踝在厚重的软泥地上站定。对方的转身极快,瑞厄德觉得她已
经做好了发出下一击的准备。遵照盲战训练要领,武技教官将割裂者横在胸前。刚才的一击
中,虽然剑刃什么也没有碰到,不过出手的目的——并非杀敌而是拒敌——也已经达到。导
致他目盲的是某种咒法类闪光,也就是说他的视力会自然还原。盲战的第一要则就是,恢复
视力前不能死。

他的计划就是活下去,可是天不遂人愿;割裂者挥向左侧之时,瑞厄德中门大开,她,
它,某种东西,正面重击了他。那根本不是妲妮菲,甚至连卓尔都不是。

捶倒瑞厄德的某生物体型魁梧,身被厚厚的鬃毛。它有四条腿、一对巨螯,正是后者钳
击了他的矮人制秘银胸甲,不过未能将其击破。

瑞厄德嗅到浓烈的臭味,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杰格拉德。

魔裔卓尔怎么跟妲妮菲在一块儿?除非妲妮菲争取到了昆赛尔,不然这不可能。但是他
们会置尚待复苏的女神于不顾,浪费时间追踪自己和赫丽斯特吗?

瑞厄德眨么了几下眼睛,睫状肌痉挛产生的疼痛是视力逐渐恢复的信号。为了杀死自己,
对方——那可能是魔裔卓尔本人吗——正围着胸甲频施狠招,试图找到一条可洞穿的裂痕,
有几下几乎打中了瑞厄德的脸。

巨爪敲到冰凉松软的地面,对手踉跄之余好容易站稳脚跟,嘶吼一声;这喊声表现出比
杰格拉德更尖利的声线。以及更低下的智慧。瑞厄德眨眼挤掉眼中的紫色亮斑,旋身站起,
索性横剑当胸迎接随后避无可避的一击。

如果那是杰格拉德,大概他早就抡开四条胳膊扑上去张口乱咬甩手乱捶了。瑞厄德用剑
身挡下刃爪,却没能伤到与其相连的脚掌。它纵跃欲啖,他则仰身后撤避过划破空气的尖牙。

瑞厄德再次眨巴几下眼睛,现在差不多能正常视物。他没有和妲妮菲或是杰格拉德对战,
面前的生物是某种地表动物。瑞厄德以前见过类似的:大猫。那头身长十尺的大家伙想杀了
他。它流线型的体格覆盖着缀有斑点的毛皮,两只竖起的尖耳在瑞厄德环绕观察时一直跟随,
鼻孔呼出的阵阵水雾融入冰冷的空气;武技教官一刻不敢放这东西离开视线。

瑞厄德遍体恶寒,手臂内侧鸡皮疙瘩都窜了出来。他有一种奇特的释然——自己再次成
为砧板上的鱼;而这次的敌手是如假包换的地表生物。妲妮菲想要报仇的话,肯定不会带着
杰格拉德。武技教官心头的担忧不觉一轻,赫丽斯特对自己的前仆人了如指掌;但是,当前
的处境再次将他拽回现实。

大猫飞扑,瑞厄德早已料到。他把剑立直,准备等目标停下来后一剑斩下它的头颅;大
猫半空身形一凝,登时四足乱抓突兀下落,着地时还发出半怒半怨的吼声。

武技教官小跳拉开距离,挥剑护住要害。

“杰格拉德。”瑞厄德说道。

魔裔卓尔的尾巴缠住大猫,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即使面对着野兽的怒视,杰格
拉德依然龇出利齿,保持着满含愤恨的阴鸷笑容。

赫丽斯特离开阶梯,踩上残破倾颓建筑的最高层的地面,在那里见到了妲妮菲。她被自
己前任仆人的样子惊呆,从略微张开的双唇倒抽一口凉气。妲妮菲一开始就很美,这是她作
为奴隶依然炙手可热的原因所在;不过几乎难以令人置信的是,她比从前更加吸引人:她身
体丰满的曲线好似黑暗中深邃的罅隙,而她柔顺闪亮的白发衬托出圆润的面颊。赫丽斯特从
没有如此在意这个既现实又果敢的战俘。

“怎么了,
”妲妮菲幽幽问道,“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劲吗?”

赫丽斯特点头,稍微远离了楼梯末端,谨慎地背靠墙壁。

“是的。你现在自由了,妲妮菲。”

“没错,赫丽斯特。”妲妮菲答道。赫丽斯特没有忽视妲妮菲直呼自己名讳这一细节。
“我自由了。时间无多,我们还有很多事要谈。”

赫丽斯特眉弓一耸,手搭在新月之刃的柄上。

“你在这里很危险。”妲妮菲发出警示时也不懈怠地盯着赫丽斯特的武器。
“我太大意了,
他们全都知道了。”

赫丽斯特全身发冷,“知道什么了?”

“错已铸成。”妲妮菲说。
“高阶女祭司和法师质问我,然后他们„„他们在我身上动了
手脚,强迫我把你的事情,还有瑞厄德的事情,都说了出去。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他们。”

赫丽斯特竭力用深呼吸平复情绪,却因为焦急气结。

“他们现在在哪?”赫丽斯特问。

“很远的地方。我们正准备启程去深渊,不过他们还是让杰格拉德跟着过来了。”

赫丽斯特的血液凝滞得更严重,“魔裔卓尔?为什么让他来?”

“杀了你们俩。”

赫丽斯特着魔一般搜索四周,找到了妲妮菲早先带过的墙壁裂口。即使要背对妲妮菲,
赫丽斯特依旧卯足全力顺墙缝寻找瑞厄德的影踪。然后她胸口如之前一般作痛,她没看到武
技教官,亦没发现魔裔卓尔。

“他确实在外面。”

“所以你才把我引到这里?”赫丽斯特继续毫无成果的搜救。
“你把我们带进了陷阱?”

“对,”前战俘回答说,
“不过我能救你,而且只能救你。”

“你要如何制止一名奉命诛杀叛徒的魔裔卓尔?”赫丽斯特皱眉,锲而不舍地搜索沼泽;
那里稠密高大的树木足以遮蔽地面。

瑞厄德一定在那里,赫丽斯特心想,说不定是被杰格拉德引诱去的。

“我没法制止一头魔裔卓尔。”妲妮菲道出实情。
“假如杰格拉德真想把你们都杀死,他
一定会做到。所以,只有两种方法,要么瑞厄德杀了他,要么由我亲自动手。”

赫丽斯特长长吁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也难以承受瑞厄德已死的恐惧感。

“不用我费事制止杰格拉德,也不用杀了他。你走吧,其余的交给瑞厄德和我就行。如
果武技教官打败杰格拉德最好,如果他失败了,我就骗杰格拉德说我把你杀了。”

“他凭什么相信你?”赫丽斯特问道。
“他肯定要见到我的尸首„„至少也要看见残骸。
话说回来,我走了瑞厄德怎么办?”

“我带你离开。趁着他拖住魔裔卓尔,我们就绕开他们走,脱身后才好做下一步的布置;
我们会有时间安排妥当的。”

赫丽斯特摇摇头,离开了墙缝。

“我不会丢下瑞厄德不管。”

赫丽斯特微笑着传达出了自己的意见和感情中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很快就能带你离开;要带走瑞厄德也并非难事,不过一次只能送走一个人。跟我来
吧,完事后我就回去找武技教官。”

赫丽斯特端详着前仆人的脸,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妲妮菲不像是在撒谎,可同时也不像
在说真话。她的面孔好像蒙上了一层伪装。她毫无感情,没有破绽;赫丽斯特为此心惊胆战。

“你应该像以前一样继续相信我的,女主人。”

赫丽斯特发现妲妮菲又用以前的方式称呼自己了。

妲妮菲对前女主人伸出手去,“信我这一次吧,赫丽斯特。”

莫兰家的长女不知如何是好,摇了摇头。

前仆从说:“我们拖得越久,你的武技教官就要孤身和魔裔卓尔周旋得越久。”

片刻鸦雀无声;赫丽斯特喟然叹气,走向妲妮菲,接过了她的手。伊莉丝翠催促她有一
些日子,赫丽斯特知道并且再次感受到那种紧迫感。她试着回忆起对瑞厄德说过的话,她有
伊莉丝翠的引导,而妲妮菲没有任何一位女神的眷顾。

随着眩晕和一道紫光的消散,破败神殿的内部被散发着幽暗地域气息的景物取代。赫丽
斯特竭力抑制内心中对伊莉丝翠的怀疑,以至于头渐渐痛了起来。甫一念及瑞厄德,泪水便
打湿了她的眼眶。

凶兽扑向杰格拉德,将攻势尽情放纵。

久居沼泽的大猫在杰格拉德的肚子上埋下了深深的爪痕,血水肆流。杰格拉德眉头不皱
不拧,也不吃痛呼喊。只有火红眼睛的倏然一眨才表明了他毫不在意的态度。魔裔卓尔挥舞
两条手臂上前,大猫却往身侧一跃躲过,并即刻前扑发难,逼得杰格拉德回防。

大猫攻势如潮,瑞厄德意识到现在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等到杰格拉德料理了那畜生——
假如他办得到——自己早就连影子都不见了。不过就算他舍得和赫丽斯特分开,杰格拉德也
肯定穷追不舍。要是魔裔卓尔为了杀他而来,那他不达目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大猫的血盆大口对准杰格拉德咬下,魔裔卓尔手臂一挡,大猫强劲的巨吻在他的手腕处
阖上。尖锐的兽牙将皮肤刺得出现深深的凹陷,可就是无法穿透。伴着嘲讽的嗤笑,杰格拉
德的鼻息化作空中的白色水汽;随后他身子左边两只巨螯夹住了对手。野兽疼得张口嚎叫,
半恶魔随即抽出了胳膊。

杰格拉德对利爪的撕挠根本不予理会。大猫不顾一切地对魔裔卓尔造成伤害,可受伤的
它在绝境中根本无法应用有效的策略;另一方面,杰格拉德却凶悍无比,掌控者自己的野性。
瑞厄德看得出来,在魔裔卓尔眼睛猛转的瞬间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大猫接下来的三四次攻击。
尽管野兽的爪击不断,杰格拉德依然移至近前,用一条更粗壮的手臂勒住了它的腹部。魔裔
卓尔的爪子扑哧一下就穿破了大猫的皮肉,并且吱啦一声后留下了三道血肉模糊的割痕。

各种内脏从挣扎打挺的野兽身体里倾泻而出:一截截肠子,两块肾脏,噼里啪啦和着鲜
血溅到软泥地上的其他脏器。杰格拉德将野兽薅到身边死命地把更多内容物挤出来,一直挤
到大猫咽气才罢手。

瑞厄德注视着,退后着,准备着。他想起了自己的战士训练,想起一条时刻谨记的原则:
小心爪子。有爪子的生物——恶魔、巨魔还有其他类似的生物——都能先捅你个三刃六洞,
接着把你开膛破腹。利爪的攻击多是从上而下,他要做的就是做好防备。事实表明,依靠爪
子战斗的生物都无法有效格挡。如果瑞厄德用剑抵住杰格拉德的攻势,那么后者为了自保应
该会避免持续的接近战,如此一来瑞厄德便可以将魔裔卓尔的手臂当做刀剑来应付,并以此
取得优势。杰格拉德也会被逼采取防御,因而不能放手一搏;而对手一旦退缩,瑞厄德确信
自己将穿过他手臂的招架——虽然魔裔卓尔依然可以闪躲。

魔裔卓尔的视线从抽搐不止的猎物上抬起。他朝着瑞厄德露出了如刀尖般锋利的牙齿;
武技教官不输气势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杰格拉德那么强壮,说不定也没有他敏捷,不过他跟
聪明,也接受过更完备的训练。

这就足够了。

“你来干什么?”瑞厄德问魔裔卓尔。“肯定不是救我出兽口的吧。”

全身沾满大猫温暖鲜血的半恶魔,兀自冒着腾腾热气。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武技教官。”杰格拉德咆哮道。“真让人不舒服。”

瑞厄德拔出割裂者双手握紧,持剑身前。“不会是道听途说吧。”

“是那个女祭司说的,我能理解她的意思。”魔裔卓尔说着,离开野兽的死尸,抬脚侧
移。
“他们觉得被罗丝抛弃,所以寻求力量与联盟。于是当女神不再回应时,他们就寻求其他
女神的怀抱,而你呢?”

“我就不能寻求女神怀抱了?”一边拖延时间,瑞厄德一边寻找半恶魔身上的伤口与弱
点。

“为什么你能?当你的怀中有活生生的女性时,你还需要女神吗?”

“你真把我看透了。”武技教官很吃惊,杰格拉德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看透你的是我的女主人。”杰格拉德肩膀一耸,继续朝侧面移动,围着瑞厄德转圈。
“她现在就站在叛徒女祭司的尸体边上。能结果掉你们是我的荣幸。”

“那我们肯定得死的很惨。”瑞厄德的讥讽辛辣不足。

魔裔卓尔嘴角一扬,从喉咙喷出一阵笑声,接着猛地狂奔。

高举的两只大螯率先当胸袭来,瑞厄德挥动割裂者,翻转剑身把杰格拉德的右臂架高。
正如他的预料,杰格拉德猛地抽回胳膊避过附魔巨剑。瑞厄德迅速收剑,接着挺剑直刺躲闪
中的半恶魔。瑞厄德巨剑尖锋,穿过了魔裔卓尔的厚实皮肤,划出了吋把来深的伤口。见血
的半恶魔往后一跳,甩膀子挥开巨剑。
瑞厄德跟着拉开距离,双手持剑,在身前舞出留有残影的剑花。

不久,就会有一方败亡。

第十七章

“他在哪?”昆赛尔问,她红色的眼睛圆睁着,满是愤怒。

“去杀那两个人了。”妲妮菲回答。

费瑞恩从远处看着她们对话。他盘腿坐在甲板的正中央,正对主桅,就在阿丽扎告诉他
应该落位的地方。他能感觉到混沌之舟在他身下颤动,回应着他施展入的能量。

“凭谁的命令?”高阶女祭司问。

“您的,女主人,”妲妮菲回答,“通过我。”

“通过你?”昆赛尔重复道,“通过你?”

费瑞恩将一只手掌贴在甲板上,感到簇簇血管传来的脉搏在慢慢增长。

高阶女祭司迎面抽了妲妮菲一耳光,但战俘依然半步未退。

“赫丽斯特·莫兰以及瑞厄德·安杰斯是叛徒。”妲妮菲说。“他们背叛了这次远征,
背叛了罗丝,背叛了卓尔文明。你知,我知,杰格拉德也知。这就是为何他去了那里。”

“出于你的命令,”女教长强调,“而不是我的。”

“他正在完成应当被完成的事。”妲妮菲的声音终于显露出部分情绪:恼怒以及烦躁。
“你没法给他命令,所以我替你差遣了他。”

费瑞恩听着对话大笑起来,也因为混沌之舟回应他的思想和触碰的快感:妲妮菲把魔裔
卓尔骗上贼船的手段值得击节赞叹。

“我们还有时间,教长,”费瑞恩这次决定袒护妲妮菲——即便只是出于娱乐。“为何
不让魔裔卓尔去清理掉烂摊子?如果莫兰女士真是个叛节者——当然看到她在罗丝神殿的那
种表现后,这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请把它当作是来自一位侍奉您的年轻忠诚的女祭司的好
意。而另一方面,安杰斯教官,他并不太像是会背叛蜘蛛之城。恐怕他缺乏叛乱的骨气。若
您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也只是武技长可能会真的杀了您的外甥。”

昆赛尔侧目打量费瑞恩;他和她四目相对了片刻,接着把注意力转回船上。高阶女祭司
瞥了眼妲妮菲,而后者刚毅笔挺的站立着,毫不退让。女教长一手握着蛇鞭,毒蛇缠绕着她
另一只手的手指。她向下看了看蛇头,接着又看了看妲妮菲。费瑞恩看着整个场面,感觉到
船的脉搏片刻加快了。

昆赛尔退了一步,转身背对妲妮菲。妲妮菲叹了口气。费瑞恩感到战俘可能正在失望。

“这个,”妲妮菲冲昆赛尔的背影说,“就是杰格拉德如今效忠于我的原因。”

他们开始迂回着转起来,在带着弹性,凹凸不平,湿漉漉的苔藓上熟悉着脚步。杰格拉
德向下看了看,估量了一下他的刺伤。他带着一种吝啬的姿态扬了扬一边眉毛,让他的舌头
滚出他的嘴。黑色粗糙的舌头缓缓地舔了舔伤口,接着杰格拉德露出了微笑,利齿上沾染着
他自己的鲜血。

保持距离,瑞厄德告诉自己,保持距离,然后攻击他的双手。

魔裔卓尔再度发起冲锋,这一次也是先向上抓来。瑞厄德本就平举着割裂者沉重的宽阔
刀身,只需要曲膝,前进,然后直起,就能抵挡魔裔卓尔削弱去势的耙击。

武术教官踏入攻击圈内,精确的挡开袭击,仿佛巨爪也只不过是一柄剑刃。杰格拉德迅
速将他较小的双爪猛力砸下,因而瑞厄德几乎不需要替这次格挡施力,魔裔卓尔就自己将手
臂撞上了剑刃。瑞厄德感到剑锋顿了两顿,接着将武器拔离,对手的鲜血喷射而出。杰格拉
德较小的那只右手跌了下来,在苔藓地上弹了弹。

瑞厄德连庆祝成功砍掉魔裔卓尔的一只手的时间都没有,便向后躲开从半恶魔断肢里喷
出的鲜血。杰格拉德尖叫起来——让人毛骨悚然、震耳欲聋的声音——接着迅速退开。

瑞厄德很清楚这只半恶魔能够迅速调转方向,因而也向后退开,但没退太远。

“你得用你的双手双脚来偿还这笔债,小崽子。”杰格拉德紧咬着牙嘶嘶地说。“我来
这里杀你是在执行命令,
但现在——”他举起仍在不停冒血的残肢——“变成个人恩怨了。”

在贡夫交替着进行短暂沉冥,与那几个有翼半身人令人暴怒的聚集,以及施展强力预言
系法术之间,一圈令人舒适的黑暗已然降临。

对大法师被强光蹂躏过的双眼而言,这片黑暗是极为喜人的宽慰。他也曾在露天下过夜
——尽管次数不算太多——因而曾见过繁星。翠色原野上的星辰比在费伦大陆上可见的星星
要更为明亮一些。贡夫对此并不熟悉到可以判别出两者的数量或是位置的差异,但他知道它
们确实不同。翠色原野完全是另一个单独的真实世界。

他也曾见过那些覆盖在连绵起伏的山脉上那些针状的植物,在地表世界的行话里称之为
“草”。翠色原野的半身人则唤作“恩斯”。那里还有一些东西都是他曾在地表看到过的:
“花”,“树”,诸如此类。这让贡夫不由好奇:在这里,在他脚下的某处,是否也有着一
处幽暗地域——接着他提醒自己,他并不会在这里停留到去探究清楚。

他最初碰到的那些半身人就是不肯放过他,少数小家伙甚至诚心高兴地招待他。自称来
自费伦,名叫戴特尔的那家伙虽然怀疑,但在想要着什么——某种他不愿或者不能要求的东
西。无论怎样接近贡夫,这些小家伙都显得轻松而随和。他们为他带来两类的食物:浸泡在
芳香奶油调料里的油腻食物,或是一大堆奇怪的香甜的新鲜水果。贡夫哪个也不太喜欢,但
他进食了足够的食物使他能有力气准备法术,以及准备好再回到魔索布莱城。

贡夫并没有离他最初出现的地点移动太远。翠色原野似乎就是这样:一片无穷无尽的开
阔景色,充满绿草以及各类植物。贡夫看不到任何样子的房屋,这些半身人们似乎就直接生
活在露天里,缓慢而持续地移动着。

当天又亮起来时,贡夫知道他必须要上路了。他最后施展了一系列预言法术,能帮助他
不仅仅回到主位面,并且能直接回到托瑞尔,回到费伦之下的幽暗地域,回到魔索布莱城的
怀抱。这绝非一般的技巧,而狄尔显然不认为贡夫有能力做到,但狄尔也没有料到他能从禁
锢中逃脱。或许正是巫妖一直以来对他的低估,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与贡夫击败狄尔的机会。
大法师站起身来,遮住眼前来自四面八方的光芒,看着戴特尔和另一个女性半身人带着
另一盘水果走向他。戴特尔还拿了个水罐。

“我们想你可能要吃早餐。”戴特尔说。

半身人仍旧带着那种隐约的期望和恐惧看着贡夫。而女半身人则像是几乎根本没注意到
他。

“我已经受够了你们的食物,”大法师说,“我要离开你们这片毫无意义的开阔地。”

“无意义的开阔地?”女性重复道,她原本的犹豫全然被怒火所取代,“你是谁,能这
样诋毁翠色原野?”

“你是谁,敢对我这样讲话?”贡夫问。

他等着答案,但双翼女性仅仅回以斜眼的嗤笑。戴特尔在他们间来回看着,他的呼吸变
得轻浅而期待。

“别烦我,一边去。”贡夫命令道。

两个半身人并没有立刻离开,大法师扬起了一边眉毛。女性尽力瞪住他,但她的努力一
点用也没有。

“你们曾经活着,”贡夫问她,“对吗?”

两人都没有立刻回答。

“这一个,”——贡夫挥了下手,示意戴伊特——“曾是费伦上的一个活着的,物质化
的存在。你来到你的物外乐园前生活在哪里?”

女性仍没有回答。

“我承认自己感到好奇,”贡夫继续说,“如果你死在了你原本所在的什么世界,然后
你的灵魂来到此地,在永恒的安宁中栖息,那么,要是我在这里又杀了你会怎样?你的灵魂又
去到了别的地方,还是就此湮灭?你的某个软弱的半身小神会阻止我吗?我认为即使是一个
半身神在他的位面主场都会变得很棘手,总之也许尝试一下会打发掉无聊的时光。”

“如果你以为自己可以杀了我,闯入者,”女性轻蔑地笑道,“要么现在就干,要么就
闭嘴。”

贡夫微微一笑。这个表情让戴伊特终于踏上前来,举起双手,弱弱的表示调和。

“放松,”他说,“诸位,放松点。”

贡夫大笑起来。

“这样好点,”戴伊特天真无邪的脸上贴上一层单薄的笑容,“如果这名尊贵的卓尔希
望离开,他当然可以自行离去。”

“这里不能进行暴力,”女性的声音镇静有力,“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就只能把你轰成
碎渣„„”

“我们至少都被轰碎过一次,不是吗?”戴伊特说,“没人想再那么做,所以让我们都
成为朋友吧。”
贡夫深深吸了口气,说:“我要离开了,但传送门附近会产生残余效应,而你们不会想
去我去的地方。要不要退开,由你们自己决定。”

女性继续尖锐的瞪着他,但极轻微的向后飘离了大法师少许。

贡夫上下打量了她,她的身量只有他的一半,看起来非常荒谬。这个世界看起来也非常
荒谬——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荒谬。狄尔是故意把他传送到这儿的,而看着那长翅膀的半身人
在四处冒草的背景下让贡夫每分每秒都愈发愤怒。狄尔不但试图摆脱他,还试图把他驱逐到
这个田园天堂里。但他贡夫·班瑞,魔索布莱城大法师,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发掉的。

“很好。”贡夫说完便开始施法。

他隐约感到女性退离得更加远,认为戴伊特应该也照做不误。咒语顺畅地流淌,手势也
平滑地一个接一个过渡。使用过这个法术的那些有经验的施法者之中,也仅有一小部分的人
知道这个咒语的一部分是可以进行修改的,贡夫现在就是要修改这个部分。他将一个小小的
修正融入法术之中,使之可以将他精确的带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他结束了咒语,感到自己向后坠落出了翠色原野——接着他感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四周有光,但并不太亮。

四面有声,但并不太吵。

四周有色,但并不太艳。

四周皆在变易,但并不迅疾。

他们来到了魔索布莱城,脚下踏着坚硬的岩石,妖火昏暗的光安抚着他们的双眼。

贡夫扭头看向半身人。他赤着身体,一边发抖,翅膀不见了,看上去也更为苍老、衰弱
和细小。他的眼睛是红色的,皮肤枯黄,脸因为痛苦而狰狞着,露出枯损的灰色牙齿。

大法师叹了口气,转身审视他的四周。这里是魔索布莱——就在集市区:他成功了。街
上没几个卓尔,那些留守的立即认出了大法师,聪明点的立刻散开。

纳祖尔。贡夫动念将这个名字顺着魔网波动传送向班瑞法师。

片刻令人紧张的沉默后,一个声音回响在贡夫意识中:大法师,再次听到您的声音真令
人欣喜。欢迎回到魔索布莱城。

是纳祖尔。

没等他回答,一声尖厉的哀号令他分了心。他看向下面那个干枯的半身人。

“你是个傻瓜。”贡夫对戴伊特说。

小半身人在他的凝视下缩成一团,不停颤抖。

“我并没有让你跟我一起来,”贡夫加上一句,“你不属于这里,就像我不属于翠色原
野。”

“我想要„„”半身人开口说,接着咳嗽起来。灰尘从他的喉管中被喷出来。“我想要
再度活着。”

“为何?”
“我的母亲,她一直参加降灵会来联系我,她没有其他的家人,她需要我来支持她。”

贡夫大笑起来。

“这不有趣。”戴伊特说。

贡夫笑得更厉害,接着施了一个咒语。

“插曲,叛徒。”他冲空中说道,“马上到集市区来做个了结。”

他还可以发送十个字,但没有更多要说的话了。

巫妖一直躲在阿格拉契·狄尔家族里,纳祖尔传送道,围攻仍陷在僵局。

“我不明白。”戴伊特说。

贡夫再度低头看着半身人。

“你能带我回家吗?”戴伊特问,“你能送我回到鲁伦吗?”

贡夫对这小家伙的放肆之言挑了挑眉,接着滑动舌头,施展了一个快速预言术。虽然这
个半身人的外表已经很明显了,但确定一下也没什么坏处。咒语显露出这个小小的类人生物
周身一圈真实光晕。

您去了哪里?纳祖尔问。

不是什么我想再去一次的地方,他回答,但有人和我一起回来了。

我明白了,纳祖尔说,传送门效果似乎给了他某种物质形态。

但他是在这个位面里死去的,贡夫补充道,所以当他回到这里的时候„„

“没错,”大法师最终回答半身人,“我能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是显然,我不
会这么做。”

半身人战栗起来,贡夫觉得自己几乎能真的听到这东西的骨骼在咯吱作响。

“求你„„”半身人呜咽着说。

“你的母亲看到你不会高兴的,戴伊特,”贡夫说,“你死了,记得吗?你擅自回到这
个世界,你以„”

这是个休库瓦。纳祖尔提示道。

“一个不死生物的形式回来。”贡夫对半身人说,“你成为了一个休库瓦。知道那是什
么吗?”

半身人摇摇头,充血的双眼里满是惊恐。

贡夫小友,巫妖的声音回荡在法师的脑海中,欢迎归来。我欣然应邀。能见证你的末日
是我的荣幸。

贡夫点了点头,嘀咕了一道简单的死灵术,将它指向半身人。大法师感觉到这个不死生
物纳入了他的控制之下。

“站直。”贡夫命令,而戴伊特立刻照做,尽管看起来这个动作令他有些不舒服。
贡夫在他身上放了另一个法术,另一道魔法火焰闪烁过半身人死者的血肉。

“不„„”半身人含糊的小声说,“求你„„”

贡夫握紧了法杖,给自己周身加上了一圈防护力场。

“求你别„„”休库瓦恳求。

贡夫环顾着集市区四周——到处是被遗弃的帐篷和摊棚,大多数都将货品稳妥地锁了起
来,一小部分好奇的卓尔从四周钟乳石后的安全处探望着。

“你能不能就让我„„”戴伊特乞求道。

“安静。”贡夫说;半身人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你自己决定要和我一起穿过传送门,
戴伊特,现在你身处魔索布莱城,而不是鲁伦。在魔索布莱城,不死生物属于私有财产。”

亡灵的嘴无声的开合着,罩着骨骼的皮肤缓缓拉动。

贡夫感觉到了某种东西,某种存在,他迅速再次检查集市区。在宽阔街道远处尽头的地
方有一处绿色的光斑。贡夫施展在戴伊特身上的咒语继续提供给贡夫看穿不死生物周边的特
殊灵光的能力。这片绿光就是这样一种散发出来的辐射,但贡夫看到的只是灵光——一块围
绕着一处虚空的绿色污光。

贡夫快速念出另一道咒语,将法杖倚在胸口以运用双手进行施法。灼热的蓝色火苗盘绕
着从他手指上跃出,随着它们笔直冲向那片绿色阴影一路愈燃愈烈。火焰在空中抖动了一下,
接着被拉细。它们灌入阴影上端的一点,然后消失其中。

他的头冠。纳祖尔叹了口气。

“挡在我面前。”贡夫对半身人说。

亡灵完全照做,即便那道蓝色火焰被反弹回来倒冲贡夫。火焰当胸撞上了半身人,激活
了贡夫原本在他身上施加的防护咒语。蓝色的火焰所触及之处被一片橙红色火焰所取代。原
本绿色的阴影此刻也完全显露出不再隐形的卓尔巫妖狄尔的身影。

亡灵的防护灵光所产生的火焰灼烧了巫妖,这让贡夫微笑起来。他看向半身人,看到戴
伊特在冒着烟,死者的血肉也在熏烧。他的脸在剧痛中扭曲。

“去,”贡夫下令,“杀了那巫妖。”

狄尔朝他放了个法术,但贡夫的防御成功地将它弹开。大法师因此稍许有些头晕,但仅
此而已。戴伊特蹒跚着向前,虽然不情愿但却不得不遵命行动,不过移动得并不够快。

“杀了那巫妖,”贡夫在他身后喊,“然后我就送你回家见母亲。”

戴伊特相信了他的谎言,开始奔跑。狄尔转身面对它,伸出爪手抓过休库瓦的脸。橙红
色的火焰在接触下闪耀起来,将酷热的高温冲向巫妖戴着面具的面容。

狄尔抬起只手臂,但它其时已经受伤。他愤怒而挫败地发出怒吼。

贡夫早已开始施展他的下一个咒语。没等狄尔再度攻击,咒语已然生效,巫妖的手臂在
抨击中途就停顿下来。贡夫并没完全自信能成功,但狄尔确实被定住了。

“送我回家!”变成不死生物的半身人尖叫道。
他用自己的不死生物的利爪抓过狄尔凹陷的双颊。

利用狄尔被分散到休库瓦身上的愤怒,贡夫将一道次级预言术的能量灌入一道奥术烈焰
之中,接着将这道银色的光球倾洒下巫妖的全身,自己也不得不闭起眼睛抵挡它的灼目强光。

狄尔正在施法——也许是什么能将戴伊特轰成渣的咒语——但奥法之火迎面撞在他脸
上,打断了他的施法,使它再度受到烧伤。

您伤到他了。格瑞丹在贡夫的意识中说。

戴伊特再度攻击,在巫妖的前臂上留下一道深深地伤口。死者粘厚的血液缓缓从伤口中
爬出来。

巫妖看向贡夫,大法师从对方亡者的眼睛中看到他确实受到伤害,伤得很重。贡夫微笑
起来,接着——

戴伊特炸裂成了一片尸骸、枯骨以及黑色火焰。

怎么回事?纳祖尔问。

包围着贡夫的魔法能量球闪烁着消失了——它的魔力被消耗殆尽——同时大法师也意识
到摧毁了亡灵的黑焰并非来自狄尔。

巫妖望向集市区的空中,贡夫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尼摩·印斐瑞佐伸展着一对蝙蝠似的翅膀,在集市区上空十来尺高的地方悬浮着。

翅膀?贡夫想。

我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卓尔。纳祖尔说。

“看来,”尼摩对巫妖讲话的嗓音变得比贡夫印象中的更为低沉和凝重,“你没了我就
是不行。”

第十八章

瑞厄德单膝跪在冰冷刺骨的沼泽污水中,而杰格拉德却未见其踪。不息的喧嚣使得侦听
魔裔卓尔的行动方向变得困难,四面腐臭也掩盖了杰格拉德身上的异味。针芒似的星光与荧
光植物的亮斑,无法对侦察魔裔卓尔在水域植被的位置提供任何助力。奇异的沼泽大猫施加
在他身上的妖火早已消散。

他一次次看到水中有东西在动,大部分是蛇,不过就没有一处扰动和魔裔卓尔相称。某
个物事划过他的腿,但在地表的苔泥上却没有痕迹留下。那绝对不是活物,可仍然不能认为
它就不是杰格拉德。不管是什么,它再没有碰过瑞厄德。

瑞厄德步步为营,穿过沼泽的速度比预想中还慢。飘在水面的藻类让武技教官连自己的
脚都看不到,每跨出一步他都要绊到点东西:硬邦邦的,软乎乎的,活着的,又长又圆像手
杖的——这类东西为数不少——还有又尖又利像刀刃的东西。

一颗有瑞厄德拳头那么大的水泡逐渐在瑞厄德眼前露出全貌,几秒后,气泡炸裂。瑞厄
德停下脚步,皱眉侧头。等到气泡内部的气体飘散到他身边,瑞厄德眉梢眼角变得更加扭曲;
那是魔裔卓尔呼出的残余气息,不过从那味道的某种细微变异中,瑞厄德确定气泡下面不存
在由杰格拉德本人——他也不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水泡。

瑞厄德继续前行,他的双脚踩过水底硬物。他利用格斗武塔传授的特有技巧减缓呼吸节
奏,并稳定全身肌肉的颤抖,以免受到干扰而导致反应不及。他等看到呼出的空气在眼前结
成水雾,冰冷的空气每吸入一丝都冷得他牙根疼。

陡然爆开的水花在他的脸上溅开,瑞厄德被迫闭上双眼。水里夹带着不少苔泥与碎粒—
—瑞厄德连猜都猜不出那是什么。他的眼睛被黄色的闪光点亮,痛苦令他咬紧牙关。武技教
官的巨剑依然立在身前,朝着遇袭方向劈砍,却什么都没打中。

沼泽更深处,一双爪子掐住并刺入他的左腿,将武技教官向下拖拽。爪子在他的皮肤上
撕出极深的伤口,瑞厄德感觉到灼热的血液融入沼泽便立刻变得冰冷。

瑞厄德退后,朝下刺出,却觉得自己缠在一条绳索上。尽管他尽力追踪魔裔卓尔的位置,
但手里的割裂者却一直没能命中杰格拉德。瑞厄德向后倒去,坠入水中。

魔裔卓尔的下一波攻势把瑞厄德的左手从剑柄扯脱,将其抡到后者身侧,在手臂侧面留
下了另一对伤痕。瑞厄德想要尖叫,但在水面下张不开嘴。他重新握紧巨剑,即使限于滚动
的波涛中无法听身辨位,武技教官也能感觉到魔裔卓尔的下巴离自己的喉咙不到半寸。

魔裔卓尔翻到他的上方,半恶魔的意图显然是想将瑞厄德压在水里,等着他淹死。这个
错误揭示了魔裔卓尔的位置,而瑞厄德完全利用了这一点。

撑起一条腿,瑞厄德负担着半恶魔的体重。他继续往上顶,努力挺起身子——由于魔裔
卓尔比武技教官重两百多磅,所以那可不轻松。他几乎把魔裔卓尔的身体从自己的上方翻了
出去,不过可能是水的阻力过大,也可能是因为瑞厄德冷得发抖、体力透支,他的膝盖滑开,
而魔裔卓尔也重新落在他的身上。

杰格拉德的爪子楔入瑞厄德胸甲,在武技教官的腹部造成几道痛苦的伤口。冰冷的水减
缓了失血,瑞厄德几乎是下意识地觉察了其中的讽刺;险些溺死他的水反过来防止他死于失
血过量。

瑞厄德再次发力,这次是用割裂者而不是自己的膝盖。要么是因为魔裔卓尔畏惧剑锋,
要么是因为浮力抵消了他的一部分体重,总之瑞厄德成功地把半恶魔从身上甩开。他随手乱
刺几剑,使得魔裔卓尔在起身过程中不能靠近。

等到瑞厄德的头最终露出水面,他还没来得及换气就四处搜寻杰格拉德,但魔裔卓尔不
见了。瑞厄德挣扎起身,在被苔藓覆盖的石头河床上打了两次滑;但他依然成功地用双手握
好割裂者,摆出了迎战架势。

瑞厄德踉跄穿行水中,越过不知名的障碍,有几处落脚地诡异的触感让他不由得猜疑,
杰格拉德就躺在那下面。

身后的砰然水声令他停下了脚步。

瑞厄德持剑转身,看到水面涟漪扩散:看起来就像是一次翻搅的余波。瑞厄德十分不解,
明明杰格拉德已经成功偷袭过他好几次,为什么这回要明目张胆地在正面搞鬼?武技教官走
向波纹中心,将巨剑高举在头顶,随时准备了结对手。

魔裔卓尔挥舞肢体从沼泽跳将出来。他向后猛地仰头;水珠由于惯性从白色的长发上飞
散,画出抛物线的轨迹。杰格拉德全身缠着深绿色的藤条,而瑞厄德亲眼看到这些植物像蛇
一样在魔裔卓尔全身游走。

杰格拉德勉强做了个深呼吸;魔裔卓尔尽可能快地起身,马上又消失在藻类覆盖的水面
之下。

瑞厄德来不及理解发生的这一切——他的脚踝被缠住了。武技教官即使在有人意图绊倒
他时也有一百种方法应对,不过这次他用尽了全力也没能摆脱,因为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

所以他选择用剑。

割裂者还在他的手里,还是幽暗地域一把饱经历练的战刃。瑞厄德将巨剑沿着身侧刺向
攫抓他的物体。

卷住他脚踝的东西极其坚韧,好不容易瑞厄德才将它切断——差点砍掉自己的脚。武技
教官在水里朝后拉开距离,然后转过头,用余光捕捉到了某个正在移动的物体。

六根绿色的藤索像觅食的蛇头般伸出水面。瑞厄德没发现它们有眼睛或鼻子,只有周长
赶得上武技教官手腕的球茎。它们没有脸,但具有十足生机,正对整个世界宣言它们为瑞厄
德而来。

一根藤条朝他蹿来,仿佛蛇首的末端瞄准了瑞厄德的喉头。

武技教官当空横挥巨剑,切下了藤条首段四寸长的一段。黄绿的汁液似血一般从断口溅
出,藤蔓一阵抽搐,落入水中。

另外一条藤蔓试图从背后缠住瑞厄德,后者能感到水下有更多的藤条意图不轨。瑞厄德
舞开割裂者,以行云流水的动作一一削砍四面聚集的藤蔓。

杰格拉德再次出现,披着一丛暗绿藤蔓、藻类和污血,挣扎着浮出水面换气。一条藤索
圈在他的脸上,伸进他的嘴里——一个错误。接着魔裔卓尔一口咬下,鲜血似的枝叶沿着他
的脸颊流下。藤条一抖,再无生气,不过另有半打从水中探出,把魔裔卓尔拽进沼泽。

这片沼泽,瑞厄德边砍边想,在我们分出胜负前就会要了我们的命。

这又是一个憎恨地表世界的理由。

才过了两次呼吸的时间,杰格拉德便冒了出来;瑞厄德则有种感觉,魔裔卓尔最终将胜
过那些见鬼的藤蔓。瑞厄德剁下一条,然后划开缠住他受伤左腿的另外一根。藤条接二连三
朝他扑来,瑞厄德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更别提何时他们才会放弃作战,或者将它们杀光。
武技长的脑海里闪过也许能和魔裔卓尔继续交手的可能性。

瑞厄德四顾,一记右侧下斩结果了奔向他的藤条,并且在逃生的一路上用余光选择攻击
目标。

在右边——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分不清东南西北——即使那里不是土地,也比水塘坚
实得多。更高大的树木带着尖利的枝条,构成了一片针叶海洋。在枝条遮掩之后,瑞厄德看
到了散布各处的橙色光亮,他认为那一定是在远处燃烧的火炬。

他知道这里可能有任何数量的智能生物能点起火炬,而且其中没有任一个会是卓尔。不
过,他还是有可能利用它们的习性。如果杰格拉德追他到那边——一座人类城市,或兽人城
市,或精灵城市——的话;他们可能不喜欢黑暗精灵,但魔裔卓尔能让他们大吃一惊。即使
这么做不能给瑞厄德争取盟友,也能给他争取时间,。

一条藤蔓卷上他的脚踝用力拖拽;瑞厄德单膝跪倒,要不是砍断藤条,他的脸就会沉入
水中。武技教官的靴子裂开一个口子,河水灌了进去,冰得他浑身发抖。从藤蔓中脱身后,
瑞厄德大步飞奔。他根本不去保持无声,而是尽快趟过及膝深的脏水。在他身后,杰格拉德
浮出水面,撕扯着兀自缠在他腰间的藤条。他嘶吼着深吸一口空气,再度消失于水下。

瑞厄德跑上干燥地面;由于几根缠住了脚,他用怪异的姿势单脚跳着。陆地依然又滑又
泥泞,覆盖着厚厚的苔藓,但是瑞厄德脚下不停,拼着偶尔打滑也不降低速度。从他身后传
来魔裔卓尔特有的吼声和涉水声。瑞厄德穿过针叶林,躲避密布的枝条,勉力维持站立,身
后就是半恶魔的喘息与怒吼。杰格拉德又从水里冒了出来,而且正在摆脱藤索。

武技教官继续向前跑,不久魔裔卓尔的搏斗声就和模糊的回声混合在一起。他逃出针叶
林,丝毫不曾减速。这片空地宽广,且相对干燥。遍地的树桩取代了树木,瑞厄德跳上其中
一个,然后跳到另外一个,朝着聚居地移动;那些树桩提供了稳定干燥的立足点。

一座小屋和帐篷周围用长杆支起了几把火炬。即使是对地表所知不多的瑞厄德也分辨出,
这里只作为暂时定居地使用,而不是一个小村庄。从那几间更适合定居的建筑里传来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人类。武技教官听得懂几个人类的通用语商务词汇。他在格斗武塔学过,不过几
乎没有机会应用,并且还有许多单词乍一听也反应不过来。

营地的外围堆着剥掉树皮、砍掉枝杈的木料,它们被有意摆成了等腰三角形,大概有十
尺高。在魔索布莱城,这些木料能抵上一位主母的赎金。

瑞厄德踩着树桩朝稍大的建筑而去,但却停留片刻,准备将割裂者收回剑鞘——同时他
的后背挨了一下。瑞厄德从树桩上跌下,巨剑依然提在右手,痛苦在背上扩散。他就地翻滚,
回头看见杰格拉德尾随而来。武技教官双脚全力踢向魔裔卓尔胯间;杰格拉德在喉头低吼一
声,撤身退避,躲开了瑞厄德的强踢。

瑞厄德双手举起割裂者朝魔裔卓尔的身体晃出虚招。杰格拉德上当,侧身闪躲;武技教
官往后跃上一段接一段树桩。浑身湿透的魔裔卓尔被苔泥、水藻和鲜血覆盖,他深红的双眼
在黑暗中幽幽发光,水汽从他的嘴和鼻孔中逸出。

瑞厄德想找些话说,比如奚落魔裔卓尔,但是他的思维一片空白。费瑞恩可能会想出上
千句扰乱对手的饶舌话,可瑞厄德只能紧闭嘴巴,全身心投入战斗。他们两个对彼此都无话
可说。

格斗武塔的教官知道身后就是木屋;他能看到窗户中射出的橘黄色火光,能听到越来越
响的人语。溜出窗外的杂谈的语调似乎从未有过变化;他们对屋外毫无警惕。

杰格拉德用较大的单爪挠向瑞厄德;后者逼近,斩向魔裔卓尔手臂,却发现这个虚招几
乎没法奏效。魔裔卓尔剩下的那只较小的爪子挠花了瑞厄德的脸。武技教官后退,突然觉察
到身后再无树桩。他的脚在泥地上打了个滑,同一时刻巨剑豁开了对手的身体。切割者的剑
尖在杰格拉德的大腿上留下一道轨迹,而魔裔卓尔则向后规避,给瑞厄德足够时间跳开三步、
重整旗鼓。

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满身伤痕的魔裔卓尔,他的尖牙上投射出点点反光。露齿一笑后,
魔裔卓尔冲向瑞厄德,而武技教官能做的,只有举手——举剑——相迎。

杰格拉德的一撞及其沉重,使得瑞厄德肺中的空气被挤了出去,同时巨剑也被顶回到了
脸边,差点把武技教官的耳朵切下来。瑞厄德感觉双脚腾空,身体完全随着魔裔卓尔的冲势
飞驰。他们俩穿破一扇窗户,把玻璃砸得碎片满天乱飞,刺了一身都是。瑞厄德摔在木制地
板上,冲撞之下只能闭上眼睛沉闷呻吟。魔裔卓尔则倒在他的身上,像折断树枝一样压断了
他至少一根肋骨。

魔裔卓尔翻身着地,瑞厄德将他推开。还没弄清情况的二人,只知道他们坐在一间摇摇
欲坠的木屋的地面,被十几个惊呆的人类包围。

放它进入,阿丽扎在费瑞恩的意识中轻轻说,但别入得太深。

费瑞恩盘坐在甲板上,闭着眼睛,双掌紧贴在活船脉动的表面上,试图理清涌向他的诸
多感觉。有些是物理上的感触,有些是情感上的,有些甚至以他从未想到过的方式出现。他
能闻到些什么,像是在明火上烧烤海藻蛋糕;脉动的光耀在他紧闭的眼帘下闪现着,留下光
痕和卷曲的痕迹。船的心跳在他双耳中嗡鸣。腐鱼般恶心的味道滑过他的舌头,令他瑟缩。
这一切都同时涌向他,并且时刻变换。

你要用你的身体来驾驭它,阿丽扎继续说,正如用你的意识。

费瑞恩能感觉到她说得对。一阵凭空出现的无望感令他毛骨悚然。但几乎同时他又感到
狂热的兴奋刺激着他,好像自己能真的举起整条船然后直接把它丢进深渊,就这样穿过无尽
星海。

没错,阿丽扎悄声说,就这样„„

推动船的并非风力或者波浪,而是渴望,熵,残虐,迷惑——所有诸如此类的东西。

你需要聚集你的愿望以使它移动,阿丽扎接着说,对你来说这应当轻而易举。要将它贯
穿整艘船,并渗入周围环绕着的位面介质。你无法学到如何这样做。你只要地简单将自己交
予它,同时要保持它在掌控之内。明白吗?

费瑞恩不想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有什么钻入了他手腕的皮肤——一根线头般长的小卷须。奥法学院导师感到它滑入了条
血管,吸取着他的血液。他试图扯开手,但他的手指已经埋入了甲板。

别怕,阿丽扎传输道,它不会喝太多令你虚弱,但必须以此维持连接。

你让我相信它?费瑞恩问。相信这个混沌恶魔的造物?

他感到她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手指温暖而干燥,但他看不到她。她依然隐着身,坚持
不让其余人发现她在场,而费瑞恩也很乐意隐瞒她的存在。

另一波交织矛盾的情绪翻滚过来,将刚刚的诸多思绪挤出脑海。

船会感受到你的感觉,阿丽扎告诉他,正如你感觉到它的。现在它会听从你的命令。当
你准备好了,就用意念推动它进入临影界,从那里起航。

用意念推动?法师问。

就和你抬起胳膊,睁开眼睛一样。她答道。

这么简单?
爱璐魔女笑了起来,一千个活物中也就三只能做那些你做到的事,亲爱的。绑定一艘混
沌之舟是件危险的事情。

为何?

若是它没有接受你,它就会杀了你。她回答。而且会以非常丑陋、非常卑劣的方式。

费瑞恩叹了一口气,这虽然有趣,但并不令人惊讶。

你会任它杀了我吗?他问。

阿丽扎考虑了很长时间,然后开口:无论以何种形态,你都不得不这样做。而我除了相
信你别无他法。

费瑞恩听出了她话中的挖苦,不由得一笑。她毕竟是个爱璐魔女,在这场永无终止的战
事中,和他们的敌人站在一边。她为何要操心混沌之舟会杀了他还是弄疯他呢?

卷须滑下了他的手腕,他的双掌也从甲板中解放出来。

航行这艘船将需要你百分百的注意力,阿丽扎提示,但要是你在漂流或行驶在预定航线
上,你依然可以和同伴交谈,甚至施法。

很方便。法师评价道。

混沌之舟是艘战舰,费瑞恩。她回答。它就是为了战斗而生的。建造它的塔那厘不会想
让自己最强力的施法者无助无用地呆在甲板上。这艘船会占用你很多心神,但不是全部。不
要给它必需以外的东西。

隐秘,法师回敬道,我喜欢。

“你没事吗?”一个声音说道;开始他以为还是阿丽扎。

你很清楚没事,他对她想,要是有事我早就直接——

费瑞恩意识到是昆赛尔在说话。

“米兹瑞姆导师„„”高阶女祭司说。

费瑞恩睁开眼睛,但不得不眨了好几次才能看清周围。蜘蛛教长就站在他面前,双臂交
叉在胸前,俯视着他。她的视线严厉而冷酷,但有些心不在焉。

“我很好,谢谢,教长。”费瑞恩回答。“我确定已经完全掌控这艘船了,并且可以适
当的驱动它。”

他看了看其他人,他们站在昆赛尔背后,同样俯视着他。但他只看到了瓦拉斯和妲妮菲。

“等魔裔卓尔回来,”费瑞恩说,“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我们不等杰格拉德,”昆赛尔回答。妲妮菲尖锐地看向她,斥候则挑起了一边眉毛。

“女主人——”妲妮菲开口说,但昆赛尔抬起手停止了她的话。

“任何未经我的允许就擅离远征队的人,”昆赛尔说,“都将被视为放弃任务。”

“您的外甥当然不会这么做,”费瑞恩回答,“我想武技教官恐怕也不会这样想。在我
看来眼下要去的地方会很需要他们的力——”
“不需要。”高阶女祭司打断了他的话。她眺望着远处的黑暗,接着说,“他们都本领
高强,但我们之后要去的地方在每跟石柱后面都徘徊着足以撕碎他们两人的东西。我们并非
在幽暗地域观光。我们要征服的那些并非依靠蛮力,而是要靠清晰和坚定的意志取胜——靠
一心一意追寻自己的欲望。”

费瑞恩皱了皱眉,等着其他人说些什么。

瓦拉斯只是站着等女士们商量出决定。

“你像是知道我们要遇到什么,”妲妮菲冲高阶女祭司说,“但你不知道,不是知道一
切。”

妲妮菲压倒高阶女祭司的方式让费瑞恩感到惊讶,他看向昆赛尔,好奇她要如何回应。

“我知道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昆赛尔的蛇鞭在她胯上缓缓扭动,“这个地方在要我
的命。我们知道什么才是需要完成的事。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深渊里,在蛛后身边。”

费瑞恩挑了挑眉,微笑起来,左右瞥了瞥两人。

“我们甚至还未开始,” 妲妮菲警告道,“还有很多需要杰格拉德的事。我们该等等。”

“那个,只是我的玩物,”蜘蛛教院女教长回敬道,“轮不到你来决定。你已经擅自妄
为太多了。”

费瑞恩看得出妲妮菲花了很大力气才低下视线,让她燃着火焰般的红色眼睛看着甲板而
不是回瞪着高阶女祭司。战俘花了很久才走到今天。费瑞恩发现自己在朝她微笑。

“米兹瑞导师,”昆赛尔说,“带我们去见罗丝,立刻。”

“我需要短暂的休息。”法师在开口时他自己也奇怪为何要说这个谎。他并没有看妲妮
菲。“我们都再沉冥一次,以期养精蓄锐,用最好的状态来面对女神。”

昆赛尔没有回答就转身离开;妲妮菲则停留了一会。

你在做什么?阿丽扎在他的意识中轻声说,吓了法师一跳。他都忘了她在这了。那不是
真的。

女教长现在头脑不清醒。他告诉爱璐魔女。

你不想不带上你的魔裔卓尔就动身?阿丽扎问。

你想吗?

费瑞恩感到她笑了起来。

“谢谢。”妲妮菲说。

费瑞恩也抬头向她回以一笑。昆赛尔和瓦拉斯都走开了,但他仍用手语以防他们听到。

我为何要继续帮你?他问。你要干什么?

她想了很久,也用手语回答:我想让你保证不会丢下杰格拉德离开。

如果我同意呢?

妲妮菲没有回答。
教长很烦人,法师接着说,我没费力气去遮掩这个。她以前试图杀死我。她对我不够尊
重,但她是蜘蛛教院的教长,就算不算上所有的罗丝信徒,她也是魔索布莱城中最强势的女
祭司——与主母相比亦是如此。这是她的远征队,而在我来的地方她的命令就是律法。

那不是我来自的地方,妲妮菲回答,而我同样效忠罗丝。

“或许如此,”费瑞恩开口回答,他确信高阶女祭司已经回到角落里继续安静的郁闷,
“但你要怎么为我效力?”

妲妮菲面露困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你希望从我这得到什么,”他解释,“你在要我拿我的性命和在魔索布莱城的前途冒
险。你要我违抗我的上级——大法师的妹妹,以及违抗第一家族的主母,他的亲姊。”

“你想知道我怎样回报?”她问。

这次是他用眼神示意她回答。

“回答这个问题,”她说,“你真的想不带杰格拉德就这么穿过阴影位面,穿过星海,
穿过无尽传送门平原,就这样进入第六十六层深渊?”

“我相信他对大家都有用,”费瑞恩说,“如他以往一样。但他并不替我做事,他甚至
并不喜欢我,不难想象。你,另一方面,倒是取代了你用完的那个找到了新的强大的重要伙
伴。”

你觉得昆赛尔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妲妮菲轻轻地问。

“显而易见。”法师回答。“她的举止已经脱离常轨。但问题依然是,我为何要帮你?”

“你想要什么?”她问。费瑞恩感到他可以要求她任何事,并且她至少也已经考虑过这
一点。

“如果瑞厄德在这里,我会感到更放心。”他不在意这听起来是否显得自己软弱。

妲妮菲点点头,“即便他投靠了伊莉丝翠?”

“我怀疑这一点,”法师回答,“安杰斯教官不大可能信教。”

“他的剑替你效力,如同杰格拉德的利爪为我。”

费瑞恩微笑着眨了眨眼,然后点点头。

“这样不错,”她说,“但别要求我放过赫丽斯特。”

“那是谁?”费瑞恩打趣说。

他的回答令妲妮菲一笑。

“别让魔裔卓尔靠近瑞厄德,”法师说,“把武技教官带回这儿。怎样带回来不要紧,
但要活的。之后我会接手。”

“成交。”妲妮菲说。她碰了碰右手上的戒指然后消失了。

这让费瑞恩吃了一惊。

真有趣,阿丽扎从某处说道,她是谁?
一个战俘,费瑞恩回答,至少曾经是个战俘。

我看她更像个祭司。爱璐魔女说。

没错,费瑞恩回答,正像个祭司,不是吗?

第十九章

整个过程中她都在不断倾诉,通过舞姿与节奏间微妙的差异,这一切看上去就像奢华的
迷梦。

赫丽斯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移动。气流环绕着她,清凉而泌人心脾。在舞动中,她感受
到了妲妮菲也在场。前仆人巧妙的舞动着跨部,但那方式诉说着口是心非的欺诈,带着野心
满满的优雅。妲妮菲呼出她的不满,踏入了深壑魔网。

赫丽斯特没有去看那些,她在舞蹈。她就在那里,尽管她不清楚这“那里”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什么地方,它只有蕴含其中的舞蹈——这舞蹈正是伊莉丝翠的声音。

妲妮菲和赫丽斯特同时踏入了不同的乐章。她们舞向同样的终点,围绕着同样冰冷的沉
寂,但却为着不同的原因。随着一次肩膀的轻轻摇曳,伊莉丝翠警告赫丽斯特不要信任妲妮
菲,但却将她推向前战俘的方向。赫丽斯特可以引领一部分的道路,而妲妮菲也能引领另一
些。两位女神都会把她们推向或拉离边缘,并将她们送往任何存有理智的卓尔都不会想象的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除非在女神编织的噩梦之中。

赫丽斯特感到自己在通过一片沉寂而空无的区域,她知道那是深壑魔网——罗丝居住的
位面,但那里现在没有任何灵魂,只有一片空虚的死后世界,既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赫
丽斯特感到妲妮菲和她一起穿过了这片死寂的地方,并带着同样阴郁的恐惧看向她。这里没
有要效忠的东西,也没有奖励,只有寂灭。妲妮菲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被强迫拽入这样的
醒悟。

妲妮菲也能获得救赎,赫丽斯特舞蹈着。

伊莉丝翠迟疑了。

随着那种无声的不确定感,舞蹈也渐渐淡去。在她身下是一整片坚硬而静止的砂石地面,
四周围绕着沉寂的传送门。赫丽斯特翻过身体,用手擦了擦脸,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她汗
流浃背,全身都在酸痛。她感觉自己像是跳了几个小时,尽管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在
跳舞。

赫丽斯特环视门楼的内部,寻找妲妮菲的身影。她从前的仆人踪迹全无,即使赫丽斯特
放声呼喊,也没有任何应答。于是,她摸索着向外面走去。

洞穴中阴暗的光线揭示了此处庞大而复杂的结构。赫丽斯特知道自己正站在斯辛德瑞恩,
但对这城市所知甚少。她感到这传送门之城的空气中有种充溢着分歧与初生的激烈沉重。她
曾在契德纳萨城感觉到同样的气息。

她脑中闪过瑞厄德的身影——与其说影像,更多的是对他与她同行的记忆和他那夜色般
漆黑的肌肤的触感。是她将他带给了妲妮菲,而妲妮菲为了昆赛尔将他们带给了杰格拉德。
昆赛尔早就知道他们——至少赫丽斯特——已经背弃了罗丝并寻求伊莉丝翠的庇护。
然而,瑞厄德并没有真的那么做。身为一个男性,而且是那种并非特别虔诚的男性,瑞
厄德侍奉罗丝只是因为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在这么做。瑞厄德,像所有魔索布莱城的卓尔一样,
自小就被罗丝之名濡染。赫丽斯特也同样这样长大,但她有足够强大的意愿能使她向后退开,
并审视不断推进的现实。

妲妮菲本也可以选择。看到妲妮菲从猛然喷射出紫色火焰的传送门中踏出的那一刻,赫
丽斯特冷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激活的门中显露出妲妮菲的身影,一时间模糊了赫丽斯特的视
线。

她站在那眨了眨眼,问道:“瑞厄德呢?”

妲妮菲不在乎的耸了耸肩。这个粗鲁轻蔑的动作令赫丽斯特感到很不舒服。莫兰家族的
女祭司咬紧牙,脸庞燃烧着怒火,但她尽力咽下了愤怒,也推开以往惩戒,殴打,侮辱或是
击溃这战俘的记忆。

“你去哪了?”赫丽斯特问道。

“和昆赛尔在一起。”妲妮菲回答。“他们在继续前进,我被派回来带上杰格拉德。”

“你知道魔裔卓尔在哪里?如果你知道,那你一定也知道瑞厄德在哪。”

“杰格拉德是被派去杀他的,我告诉过你。”

“是的,但„„”

“你想知道是武技长赢了,”妲妮菲回答,“还是那魔裔卓尔正在享用美餐。”

赫丽斯特咽了咽发烫的喉咙,说:“他还活着么?瑞厄德赢了么?”

妲妮菲又耸了耸肩。

“你可以带我去他那,”赫丽斯特说,“你可以用你的传送门把我送到他身边。”

“然后让杰格拉德同样撕了你,再一口一口吃掉?”她的前仆人反问,“或者,比起后
退,你可以选择前进。”

“赫丽斯特女士,我对这件事的看法的是,”妲妮菲说,“你有两个选择:一,回到你
的爱人身边和他同死;或者,回到地表神庙和你那些伊莉丝翠的新姐妹们那里。”

赫丽斯特呼出一口气,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有着非凡美貌的黑暗精灵。妲妮菲回以微笑,
尽管那表情看上去更像在讥笑。

“她们正打算离开,”妲妮菲督促道,“她们离开得很快。如果你回到我初次联络你的
那个神庙那儿,如果你告诉她们昆赛尔和她的手下正前往深壑魔网寻找罗丝本人,那些伊莉
丝翠的信徒们或许就能有足够时间来帮一把。”

“帮一把?帮谁?”赫丽斯特轻轻地、接着更大声地说:“我应当回到伊莉丝翠的信徒
那儿去,告诉她们我们可以跟着昆赛尔他们前往深壑魔网。你会就这么站着看着,而不是去
警告他们„„不去跟罗丝通风报信?”

“我仍是个仆人,”妲妮菲说道,“我不能为你做决定,也不能请求你相信我。我给不
了你任何承诺或保证,也不能献给你任何事。因此,你得去依靠你自己的女神。不论你如何
选择,我都能将你送到你希冀的地方。”
她看到了。仅仅一闪而过,但那毫无疑问是掩盖着不确定,恐惧,耻辱和更多其他情感
的表情。妲妮菲在以一种非常非常微弱的方式嫉妒着赫丽斯特能再度侍奉一位响应信徒祈祷
的女神,而妲妮菲自己只能紧紧抓着对死去女神的记忆。

“我有选择么?”赫丽斯特缓缓摇了摇头。

“我能把你带到你想去的地方,”妲妮菲重复道,“告诉我你是否要回到神庙那组织起
那儿的女祭司,或是——”

赫丽斯特打断她:“组织?”

妲妮菲恼火起来。赫丽斯特一时间对她的反应相当惊讶。

“显然伊莉丝翠仍在赐予她们咒语,”妲妮菲说,“她们不需依靠混沌之舟便能穿越位
面。伊莉丝翠应该有能力将你直接带到她们之间。”

赫丽斯特看着她前战俘的面容再度改变——她又一次看到了她脸上流露的恐惧。

“或者,”妲妮菲的声音深沉而平稳,“你可以去试着帮助你的武技教官对抗魔裔卓尔,
和他一起死。”

赫丽斯特闭上眼睛思考,时时停下来诧异自己居然真的在思考这件事。

“我的心希望我去找瑞厄德,”赫丽斯特对妲妮菲说,“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的新姐妹
们会想要知道你告诉我的一切,她们也会想去深壑魔网。”

妲妮菲告诫她道:“你能去召集她们的时间正越来越短。”

赫丽斯特掩住了嘴。她感到喉咙发紧。

“选择吧。”妲妮菲催促道。

“去维拉森林,”赫丽斯特脱口而出,晶莹的泪水顺着她深黑色的面颊滑落,“带我去
女祭司们身边。”

妲妮菲笑了,微微颚首,指向散发着紫色光芒的传送门。

两个人凝视着对方。几次心跳的时间过后,妲妮菲的视线在赫丽斯特的双眼间游弋不定,
像是要从她的双瞳中读出些什么。赫丽斯特看到她眼中含着的期望。

“情况有多糟?”赫丽斯特问道。“她堕落到什么地步了?”

“哪个她,”妲妮菲问,“昆赛尔?”

赫丽斯特点点头。

“她还能堕落得更彻底。”前战俘说。

“跟我一起来吧。”赫丽斯特说。

妲妮菲沉默地站了很久,然后开口说:“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他们不会丢下杰格拉德
就离开,而我需要带他回去。”

赫丽斯特点了点头:“你要等到他杀了瑞厄德。”

妲妮菲点点头,盯着脚下。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妲妮菲,”赫丽斯特说,“我确信。”

“我也一样,女主人,”妲妮菲回答,“我们将在蛛后的阴影下重聚。”

“伊莉丝翠会一路注视着你我,”赫丽斯特一边穿过传送门一边说,“她会注视着我们
两人。”

妲妮菲点点头。赫丽斯特穿过传送门,把瑞厄德的性命交给了魔裔卓尔,把妲妮菲的救
赎退还于蜘蛛教院的教长,把自己的信念托付给维拉森林的女祭司。

“你那叫尼摩的朋友冒出了对翅膀,”贡夫对巫妖说,“但你看来和我一样吃惊。”

狄尔没有回答,但他那炭火般鲜红的双眼缓缓扭向了长出翅膀的刺客。

“灰矮人,”贡夫继续说,“还有一个卓尔刺客。哦,不对,这刺客根本不是卓尔。你
找了那么多人帮你,就是没有卓尔。不过,你自己也不做卓尔很久很久了。不是么,狄尔?”

即使巫妖受到了挑衅或是影响,他也丝毫没有流露出来。

“但他可以有一个卓尔盟友,”尼摩说,“我和他都是。”

“你当真认为我会加入你吗?”贡夫问。

“不,当然不,”尼摩回答,“但我总得问问。”

“我要是愿意,”贡夫追问,“你会杀了那巫妖吗?”

狄尔扬了扬一边眉毛,显然对尼摩如何回答很有兴趣。

“能让魔索布莱城的首席大法师背叛自己的城市,”尼摩说道,“背叛自己的家族,甚
至还为此倒添一把火?你问我会不会为此杀了巫妖?当然,我用不着半点踌躇就会立刻杀了
他。”

这回答令狄尔一笑。贡夫同样不由得露出微笑。

尼摩看向巫妖,欠了欠身,“至少,我会尝试那么做。”

巫妖回以致意。

“而那些你都不会做,不是吗?”尼摩问贡夫,“你不会舍弃魔索布莱城,不会背叛班
瑞家族,奥法学院,甚至罗丝,尽管她背弃了你们。”

“就这些?”贡夫问,“你就用这些来劝降我?提出个问题,再自问自答。你来这到底
是要干嘛?”

“别回答这个,尼摩,”巫妖命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波澜不兴,“他在套你话。他想争
取时间来逃走或策划反击。”

“也可能他只是好奇罢了,”贡夫打断他,“我知道老朋友狄尔为何想杀了我,我也猜
得到那些灰矮人、炼狱兽人、灵吸怪的动机,或是其他那些从什么地缝或粘液池子里钻出来
的东西。都是些被衰弱的臭气吸引来的家伙。但你,尼摩,半影龙半卓尔,对么?你为何会
来,为何在此,为何选我?”
“为何是你?”狄尔话中满含着轻蔑。“你有力量,你这呆子。你有地位,平日这些也
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何况如今魔索布莱城早已不复平日。”

贡夫没有理会巫妖,继续对尼摩说:“我的姐姐告诉我她抓住的刺客声称你是杰兹莱
德·查尔森的一员。”

尼摩点点头:“我是神眷之刃。”

贡夫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没有向尼摩或狄尔表现出来。

“那些虚假的故事成真了。”

“名声传得快。”尼摩回答。

“查尔森家族早已化作废墟。”

“她的刺客仍在。”狄尔说。

我们已经辨认出他龙族的部分了,大法师。纳祖尔在贡夫的意识中说。他一半是卓尔,
一半是影龙。龙方血脉相当绵长,可能不止一代,。

“我们潜伏了一座又一座城市,”尼摩说,“穿越整片幽暗地域。我们一直在等待时机。”

“并且,”贡夫说,“和影龙繁衍?”

尼摩的微笑告诉了贡夫纳祖尔说的一点不错。

“已经结束了,”狄尔说,而贡夫感到难以抗拒他话中的决然,“所有这一切。”

“还没呢。”贡夫回答,接着开始施咒。

尼摩拍打着他蝙蝠般的翅膀,冲向空中。狄尔慢一些的跟着他,同时在自己周身加上额
外的防护法术。

贡夫念完了他的咒语,将双手合拢。一束黑暗出现在他的双掌之中,伸长到一柄长剑刃
的长度。这黑线完美的对称,是位面构造中间隔的一道裂缝。

魔索布莱的大法师升向空中,将双手打开,剑刃随着他向上飞去。贡夫利用他意志的力
量,将位面之刃冲向前方。选择目标是很容易的。

得先杀掉尼摩,普莱斯建议,虽然这根本不必要,他真正的能力我们还不清楚。

贡夫将剑刃射向半影龙刺客。贡夫没见过有人能飞的比尼摩更快,但他的剑能。它刺入
刺客的身体,尼摩痛苦的痉挛起来。要让刀剑锋利,需要的是打薄它的刀锋。而贡夫所制造
的长剑根本就没有任何厚度。它完美的纤薄,因而也就完美的锋利。无论尼摩穿了什么抵挡
武器的防护都没有用。

鲜血溅洒在集市区的地面上,尼摩咆哮起来。那声音震动着贡夫的鼓膜,但他毫不迟疑
的再度驱使黑剑刺向刺客——但它消失了。

贡夫在空中转身面对巫妖。狄尔正用双手握着法杖,贡夫推测他用了杖子的一些魔法能
力来驱散了黑剑。

很可惜,纳祖尔说,这法术是很完美的,也很有效。
尼摩飞得不算快,他仍在流血。贡夫被迫分神于刺客、巫妖、和他自己的下个法术之间,
因此他其实并没亲眼看到尼摩的自疗,但他知道的足够令他保命。

贡夫几乎完成他下一个咒语的时候,尼摩对他丢出了黑暗——这是法师唯一能想出的描
述那东西的词。刺客吸了口气,接着朝他喷出一大片锥形的奔腾着的黑暗。贡夫试图下降,
逃开那黑暗,但他不能。扭曲的虚无倾洒在法师全身,所有热量仿佛都被它抽走了一般。他
不由得顿住呼吸,身上打起冷战。他施到一半的咒语因为这中途打断而失效,能量波动也渐
渐消散。

奥法学院导师们和贡夫自己施加的防御魔法仍有一部分包裹着他,保护他免于遭受冰冷
阴影的全部攻击。不然,贡夫早已冻缩成一具空壳了。

“看来我猜对了,”贡夫努力平着气冲尼摩说,“是影龙插手,对么?”

“不止一条影龙,大法师,”尼摩回答——贡夫感到刺客自己也在努力遏制喘息,“也
不止一个卓尔。”

半龙刺客抽出一柄如针般纤细的轻剑,它在集市区阴暗的废墟中闪耀着蓝白色的光芒。

大法师,当心。普莱斯警告道。

贡夫的表情为自己外甥的愚蠢举动眼角抽搐。大法师总是准备好应付一切麻烦——尽管
那细剑朝他胸口刺来时他来不及闪开。

原本站在几步以外的尼摩从那儿消失了,紧接着他凭空出现在贡夫身旁并刺出了这一剑
——他出现在比贡夫略高一些的位置,一个绝佳的盲点。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这一击后,刺客同样迅捷地再度消失了。

贡夫胸口的砍伤火辣辣的疼着,伤口发脆并变得参差不齐。他低头看向剑伤,冰雾覆盖
了整个伤口,流淌在他皮肤上的血液也冰凉冰凉的。贡夫又打了个寒颤。

有什么从后面打中了贡夫,他的肺里的空气被重击而出,他哼了一声,弯下身子。过了
痛苦的一两秒钟他才能再度呼吸。狄尔用什么打中了他——一个咒语,或一把武器——从他
身后。

法术没有完全突破您的防御,大法师,纳祖尔说,如果它成功的话,您现在已经被解离
了。

“幸好。”贡夫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接着他命令法杖放出球形防御场。

环绕在自己的防护法术之内,贡夫在空中转过身,试图至少找到他对手之一的身影。他
看到尼摩朝自己飞来,握着寒冰轻剑想要再来一击。在刺客身后的另一边,巫妖用他空余的
一只手在施法,指尖的痕迹在空中留下噼叭作响的白色光芒。

疼痛在他的胸口和后背上炸裂开来,贡夫扭转身体,躲避从巫妖伸出的双手中冲出的要
将他吞没入寒气和刺客寒冰喷射的中的闪耀白光。

大法师避开了法术,但也失去了刺客的踪影。贡夫准备好迎来另一次轻剑的冰冷攻击,
但那却没有发生。

刺客也需要躲开那锥形寒气,大法师。普莱斯说。
贡夫利用这个暂歇从藏在右靴的剑鞘里抽出了两支手掌长的投掷匕首。他一边将剑刃从
下向上的提起,一边就已经念出了增加锋锐度的附魔咒文。这个法术也能让他们飞的更准更
远,他相信它们至少能刺穿目标的某些魔法防御。

贡夫抬起手臂丢出匕首,同时完成了咒语。在扭头寻找目标物的时候,疼痛已经消除了。
它的戒指仍在运行,几乎像刺客和巫妖自愈的速度一样快。

就在贡夫掷出自己附魔匕首前的一刹那,尼摩再度出现在他身边。轻剑发出尖锐的啸声
横扫而来,在贡夫身体的右侧划上一长道霜冻的白线。痛楚几乎不可忍受,贡夫的手指也和
他身体其它部分的肌肉一起抽搐起来。他差点放开两枚匕首,但他没有。

他消失了。普莱斯说。

贡夫早就料想到了。

我想可能是他的戒指。纳祖尔说。

戒指?贡夫回问。

它可以令他瞬间移动。纳祖尔解释道。

贡夫本以为他要和狄尔单打独斗,并准备好这是一场法术之间的较量。大法师不得不承
认,至少心里得承认,他并没有准备好来这么一场近身肉搏战。至少他是没往这个方向想;
而尼摩很占优势。

听到狄尔在施法,贡夫把这些想法抛至脑后,转向巫妖。

狄尔的眼神很怪,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什么。贡夫一点
也不喜欢那种神情。

他在召唤某种东西。纳祖尔说。

纳祖尔的警告的最后一个音节尚留在贡夫的脑中,巫妖的咒语就生效了。凭空冲出的一
排节肢腿重重的砸在集市区的石质地面——接着又一排,又一排,又一排。昆虫的头部比贡
夫的个头还长,而且更宽,可能甚至要宽上两倍;而它怪异的嘴部的上下都是长着参差不齐
的刀口的弧形钳子。那巨大的的野兽一边蚕行着把身体的其它部分拽出来,一边用两只连茎
的复眼检视着集市区被遗弃的废墟。

那是一条有着一整队货运蜥蜴那么大的蜈蚣;在它身后,狄尔正在大笑,而尼摩再度飞
向了贡夫。

大法师告诫自己一次对付一个。

他向那对附魔的投掷匕首施加了另一道魔法。蜈蚣扑向贡夫,但它移动的不快,仍没有
完全确定自己的处境以及巫妖对它控制的程度。这给了贡夫念咒和投掷的时间。他并没有瞄
准,他把它们朝尼摩所在大致的方向扔出,让魔法来做剩下的事。两只匕首疾速飞过空中,
路径纠缠,径直射向刺客。

尼摩以令人惊异的敏捷在空中滑开,试图躲过两道匕首。但这些被定下指令的魔匕不会
那么简单就被打发。刺客不得不在再次扭转身体,用自己的轻剑用力荡开双匕。金属的闪烁
——尼摩的细剑和两支匕首——在刺客身旁化作一团模糊的光影。

做得漂亮,大法师,普莱斯评价道,这会让他忙一阵子。
依然不理睬他的外甥,贡夫召唤了法杖中的浮空能力,让自己笔直地冲上空中。蜈蚣丑
恶的两排蛰子就在他脚下狠狠咬合,一口未中,它立刻缩回去准备再冲击第二次。贡夫希望
自己已经远远离开了那丑恶的大蜈蚣,他在空中旋转翻滚,同时记下四周的石笋和集市区的
每一处细节。

大法师停下来,悬浮在困惑的蜈蚣和徘徊的巫妖之间。

“你不喜欢我的新宠物吗?”巫妖奚落道,“它只不过是要给你一个吻„„”

“不——”贡夫开口说,但他再次被击在胸口的力量打得喘不过气。狄尔将法杖举在身
前,用它的能力将贡夫猛力推开。

大法师感到巨虫就在身后,像巨大的钟乳石要塞般阴森显现。狄尔让自己飞的更高,而
那股排斥力则将贡夫压得更低更远——笔直地推向蜈蚣贪婪的钳口。

贡夫立刻回想起了该用的法术,他使用了更多的能量来尽快地施放它。他曾数百次感受
过它的效力,但仍然令他厌恶不止。他的身体像是在自己把自己拉细。

他不由的战栗起来,视线也微微模糊,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睁着眼睛,他周围的世界像是
被扭曲变形,并且不知为何更灼亮、尖锐。

他身处巨虫的内部,肌肉组织,像是血液功能的绿色半液体的河流,像是肺部的一排排
古怪褥片,还有其他的一些皮壳——它最近才吃掉的其他一些巨大昆虫——接着又是一层厚
重的盔甲般的壳质,他在通过它,穿过这只巨大蜈蚣,他的躯体更像是作为以太界的一部分,
而不是身处主位面上。

蜈蚣搞不清出了什么事——它怎么可能搞得懂?贡夫知道蜈蚣没法感觉到他在穿过它,
但它多少知道自己原本要蜇咬并吞噬的小口美味的卓尔血肉现在落了空。

贡夫眼角瞥到了一道飞快的动作,他立刻扭过头,看到尼摩又向他逼来。匕首已经不在
了,刺客受了些新伤,但凭经验就知道来自他的威胁丝毫未减。

以一次令人震惊的飞快而又灵敏的扭动,蜈蚣拖着它巨大的身体转过了身——它起码有
好几百吨重。贡夫的以太躯体仍然可见,尽管他看上去更像是幽灵般古怪的半透明体。蜈蚣
似乎没看到他,而是用突出的眼球锁定了尼摩。

尼摩再次向侧边滑开,和昆虫同样飞快地从它的钳口穿出,救了自己一命。昆虫本可以
干脆利落的把他咬成两截。

贡夫上升到蜈蚣触及之外的地方,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固态。

“狄尔,”尼摩怒骂道,“看好你的宠物,该死的。”

贡夫对此露出笑容,但狄尔的回应是开始另一次施咒。尼摩也许对他的不死生物盟友感
到恼火,但他们还远远未到反目的地步。大法师知道狄尔的咒语将对向他。虽然以以太形式
存在了一会,但他的防护球仍罩在他身边。因此,贡夫明白狄尔要施放的一定是强力的魔法。
大法师面向巫妖,但他能在狄尔施法的这几秒钟里所做的也只是期望他之前放置的各种防护
能保住他的性命。

巫妖的法术并没有明显的效果,既没有光,也没有巨响或雷鸣的痕迹,但贡夫感到它的
魔力卷住了自己。他的防护球并没能把这个咒语挡在外面,但其他的防护措施已然运行,贡
夫于是专注在那些防护上。但他的身体仍开始僵硬。大法师感到水分穿过他的皮肤被抽走,
难以弯曲自己的手臂,像是他正要被变成石头。

他开始摔落,不等他重新掌控他的悬浮,蜈蚣转身咬向他。在他落下时,巨虫的一只钳
子抓住了他的大腿。它本可以咬掉他的整条腿,但它的角度不对,因此只撕开了他的皮肤,
它的锯齿嘴边深深地拉进了他腿上的肌肉,直到撞上了贡夫的大腿骨。

大法师剧痛之下咬紧了牙关。尽管他的肌肉绷紧,呼吸也变成缓浅的抽气,他利用自己
的法杖飞向空中,远离了蜈蚣。但它再度向他扑来。

鲜血像粘稠的泥浆般从他腿上深深地裂口中涌出,贡夫感到非常讽刺,看来正是狄尔的
咒语反救了他的命,贡夫赖以维生的戒指似乎并没有启动。
尼摩再度击中了他,魔法轻剑的冰冷令贡夫更加僵硬。呼吸卡在他的喉中,他的抽搐得令他
不得不团成一团。他试图眨眼,但他只能够闭上眼睛,停一停,再缓缓睁开。

他在试图石化你,纳祖尔的声音清晰地响彻贡夫模糊的意识中,你已经成功抗拒到现在
了,大法师,别让它得逞。

贡夫缓缓地向右扭动脖颈——他能做到的只有微微摆头。包裹着他的球形防护魔法耗尽
能量,消失了。贡夫看到狄尔升了上来,就在一两码以外。巫妖施法了一个快速咒语,一阵
红色和绿色的火花——每支都有箭那么长,快速地飞向他。贡夫设法挪动了腿,并伸出手臂,
但无法及时开口说完命令。魔法飞弹砸中了他,焚烧着他,电击着他,令他抽搐,令他的肌
肉不断伸缩。大法师的皮肤被褶皱,关节嘎嘎作响。

这很痛苦,而他的腿上伤可见骨的宽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流淌着大片灼热的鲜血。他还能
移动,但无法及时避开蜈蚣。

昆虫抬起身体,大张着巨大的钳口,猛地前冲,逼近他身前。贡夫的位置正在它触及范
围之内。双钳冲下来,咬合在他早已受伤的腿上。

贡夫感到他被蜈蚣拽了下去,接着什么松开了,他又猛地弹向空中。不等在意他的新伤,
他向上浮的更高,模糊的觉得自己在拖着什么。纳祖尔和普莱斯都在脑海中喊着什么。他开
始施放另一个咒语。有什么东西不对,但他必须先完成这个咒语。他必须弄走那蜈蚣,不然
它会一片一块地吃了他,而那巫妖则会呆在安全的地方看着。

贡夫低下头,看到一道鲜血喷洒在蜈蚣扁平宽阔的脑门上,接着随着它渐渐消失又继续
下落。咒语完全生效了,蜈蚣已经被驱散,但鲜血仍如可怕的雨水般洒在远在下方集市区的
地面上。

贡夫伸手摸向他的腿,感到有什么坚硬而参差不齐的东西。他在一道锋利的边缘上切破
了手指——他自己大腿骨的锋利边缘。他的腿不见了。蜈蚣咬掉了它。贡夫愤怒的握紧拳头,
低头看下面。他看到他自己被咬断的腿躺在仍不断洒落的血雨汇聚而成的血泊之中。

一边的亮光引起了贡夫的注意力。尼摩扔来了什么,贡夫条件反射的遮住脸,担心是道
法术。反之,他看到刺客会飞的附魔轻剑的剑柄旋转飞向下方远处的地面。闪烁的火花是霜
寒刀刃留下的痕迹。贡夫的咒语所作的不仅仅是驱逐了蜈蚣。

尼摩的情绪,至少也算是不高兴。

刺客朝他爆出一串痛骂。贡夫活动了下肌肉,感到僵硬效果已经消失了。他很痛,但比
想象中最糟的状况还好一点:戒指已经开始在削减大法师遭受的严重创伤。贡夫知道自己能
幸存,但腿的问题还摆在那。
尼摩从他头上冲过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贡夫看不到巫妖。他缓缓降落地面,停在它自
己的血泊之中。随着重量渐渐回到他自身,他蹒跚着,不得不再度激活法杖的浮空能力来避
免扑倒在冷血坑里。他没打算靠一只脚站着,相反,他让自己浮在离地面一寸的地方,弯下
腰,捡起他自己的腿。

把自己的腿拎在自己的手里是个有趣的感觉,但大法师把这个念头推开。刺客和巫妖在
贡夫的强力咒语前显然再度联手,他的咒语已将他周围的所有魔法裂解——除了他自己的—
—但它们依然会恢复。

贡夫又摸了摸他断肢的骨骼,高兴的发现皮肤还没有开始包裹它。他转过手里的腿,然
后——

一股猛烈的冷气环绕了他,吞没了他,将他向后推倒,将他碾在巴扎尔的石地上并一路
拖着走。贡夫的头撞上了什么,那东西破裂开来,四散在他周围。

他晃了晃头,巨大蘑菇根茎和玻璃碎片从他的白发上落下。他一半被埋在破碎的商铺里,
但贡夫能想到的只有幸好他扔拿着自己的腿。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冻结冰霜下,它已
经开始在集市区冰凉潮湿的空气中溶解开来。

巫妖,纳祖尔在贡夫的意识中说,在裂解的范围之外。

我看出来了。大法师让一道沮丧的情绪随着这想法传送出去。

贡夫抬头看向周围。狄尔正在施法,而尼摩正飞快地向他射箭。他在周身升起了另一道
球形防护,稍稍担心了一下法杖的能量会否用尽的太快。它无法永远保护他并令他浮空。

巫妖结束了咒语,贡夫笑着看着狄尔手中飞出一道眩目的黄色闪电飞弹,在空中划过一
道弧线,然后在贡夫的防护球上飞溅出一片火花。闪电在防护罩上燃烧殆尽,甚至没能让贡
夫立起一根头发,而大法师自己早已施加了另一道防护咒语。火焰几乎不可见的飞快闪过他
全身。

原来如此,普莱斯说,它对休库瓦有效,但„„

尼摩扑上他身;贡夫蜷起身体来躲避刺客的攻击。半影龙的双手比他在卓尔形态的伪装
下要巨大,每根手指末端都是一根厚重锋利的黑象牙般的爪尖。尼摩用这些可怕的爪子抓上
贡夫的肩膀,但它们毫无杀伤地从法师火焰护盾闪烁着火花的表层滑开。明亮的橙色火焰从
贡夫的肩上腾烧而起,吞没了刺客的脸。尼摩痛苦地咆哮起来,用力的拍打了一下他的翅膀。
他拍得如此用力,商铺废墟刺人的玻璃碎片在法师周身旋转飞舞起来。每次小碎片打中他,
都激起回应的一道火花。这法术绝不会烧到贡夫,但有那么几秒他被包裹在周身倾泻而下的
翻滚火焰之中。

尼摩消失在洞穴拱顶的黑暗里。

碎片和火雨散去,贡夫爬出了商铺的残骸。残肢露出来的时候,鲜血仍在不断流出,他
的戒指将痛苦褪为一阵阵跳动的讨厌钝痛,贡夫花了片刻来看准角度,将腿接了回去。

他握着它固定住,闭上眼睛。钝痛变为全身的战栗,他的呼吸也变成短促尖锐的抽气。
骨骼接回的感觉,每条血管割断的两端再度融合,神经随着一片狂野的痛楚,瘙痒,喜悦,
以及再度的疼痛重新迸发出生命,他的皮肤自己拉长融合令贡夫倒抽了一口气并发抖。

巫妖还在。纳祖尔警告道。
这时贡夫才意识到狄尔仍在施法。贡夫在脑海中立刻搜寻到一个强力的抑止咒语,这咒
语能给与他法杖的水晶球所不能提供的保护。没有丝毫停顿去考虑任何更严重的影响,贡夫
当下聚集起所需能量,反魔法力场及时出现并挡住了呼啸而来的炸裂火球。

但这也抑制了戒指的再生功能。

贡夫·班瑞身旁的一切魔法都停止了,而他的腿才刚刚修复到一半。他战栗着紧紧闭上
双眼,咬紧牙关。剧痛从他的腿上席卷到他全身。

“小朋友,你的把戏很不错,”巫妖在空中朝他喊道,“但力场最终是要失效的。同时,
你会一直失血——而我会一直看着。”

贡夫无暇掂量巫妖的威胁,他痛得根本无法思考。

第二十章

皮埃特攥紧斧柄,希望战斗打响时汗湿的双手不会发滑——而冲突行将开始。

他们本来是到弗拉德森林伐木赚钱的,没有招惹别人的打算;抵达目的地之前,他们已
经死了十个同行,其中少数死于伐木营地的常发恶性事故,但大部分都被本地野生的动植物
夺去了性命。这片沼泽地栖息着横行无忌的奥能异变生物:有将人拖入水中溺死的杀手藤,
也有在空旷地带边缘专挑落单的人下手、状似泄愤的蜥蜴人,只有营地中的火炬与诸神知道
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或许是沼泽特有的“待客礼节”——将真正的威胁隔绝在营所之外。
这个供工人打发业余时间(并不多)的临时住处似乎足够安全。

眼下一名黑暗精灵和一头巨大的恶魔状异种生物打破窗户闯了进来,他们聊以自慰的安
全感也被打得粉碎。

皮埃特和乌尔罗与黑暗精灵对峙着。两人之中,精灵伤势不轻,而恶魔状生物则全身沾
满某个受害者的鲜血。皮埃特的膝盖和双手颤抖不止,他的下巴被肌肉卡在了脸上动弹不得。

正厅另一端,四个伐木工——安森,钦斯凯,林特和阿克姆——正在对付魁梧的恶魔。
他们都拿着武器,这在弗拉德森林是保命的关键,但是与巨大的怪物相比,那些武器似乎微
不足道。安森从壁架取下一根火把,钦斯凯抄上斧子,林特打算用刺鱼的长矛抵挡恶魔,阿
克姆则在身前挥舞一把卷刃斧;他们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黑暗精灵手执一把巨剑——皮埃特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剑——却只是松松提住剑柄,让
其垂在自身右侧,剑尖则划擦着木质地板。卓尔全身湿透,他的脸,腿,或许还有别的部位,
都在流血。皮埃特以前从没遇到过黑暗精灵;他甚至一直将他们的存在当做传说,根本不曾
想过会与其中之一狭路相逢,而这个精灵看起来疲弱不堪,近乎垂死。

“你是什么人?”皮埃特对自己嗓音中的颤抖感到受挫。“来这干什么?”

皮埃特实在猜不透卓尔怎么想的,不过他确信外来者能理解他说的话。卓尔对皮埃特展
现的表情起初是自大,后来便逐渐„„皮埃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想到了这么一个词——
目中无人——不过却说不清确切的意思。

卓尔没有回答,相反,他慢慢举起了剑。担心卓尔对自己下手的皮埃特操起斧头便劈。
从十一岁半起,斧头就一直伴着这个樵夫,因此皮埃特对它的用法了然于心。他挥斧又快又
准,且势大力沉;却依然无法沾到黑暗精灵的衣角。

皮埃特勉强看到对方移动了;精灵瞬间转到数尺之外,站在皮埃特与乌尔罗中间,举起
手中的巨剑,可那似乎只是为了自保而不是出击。乌尔罗被黑暗精灵快速的逼近惊了个措手
不及,疯了似地乱挥小刀——只砍到了空气——并且狼狈地后退,直到他撞上墙壁。

“捅他,乌尔罗!”皮埃特喊道;可乌尔罗似乎根本没心听他的话。

黑暗精灵垂臂持剑,径指皮埃特;后者本能地拉开距离。肾上腺素流入血液,让他的速
度超出了平生极限。

双手打横,皮埃特的斧子从侧面迎上黑暗精灵;对方往后一跳,以数寸之距躲过意在断
头的兵器。皮埃特制住斧势,手腕一扭变招反劈。他认为黑暗精灵会再跳一步,并早有准备。
他闭上眼,想这一击定会有所斩获。

斧头入肉,浓稠的液体喷了皮埃特一脸。他紧紧绷着眼皮,防止血水蒙住眼睛,同时想
发力把斧头从黑暗精灵的脑壳上拔出来。瘫倒的尸体带得皮埃特跪倒在地,他的脑袋撞到墙
壁。皮埃特自己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会跨出那么远。

用袖子揩去眼皮的血污,他说道:“乌尔罗,我干掉他了!我砍碎了黑皮杂种的脑——”

皮埃特话音未落,便被出现在面前的脑袋惊呆了。死去的乌尔罗瞪着他,眼神空虚。皮
埃特的斧子从侧面陷入友人的头颅,血浆仍旧汨汨流出。

他立时全身痉挛,捂住嘴巴克制了呕吐的冲动。随后皮埃特松开斧头,趴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俯视自己的卓尔;虽然此时杀死皮埃特不过小事一桩,卓尔却并不出手。
皮埃特迎向黑皮肤精灵的目光,在内心确信,卓尔不仅对伐木工失手错杀同伴深为自得,而
且还在谋划重施故技。

“伙计们!”皮埃特的声音发抖。

他想警告其他人,可喉咙紧得难以发声。回顾另外四人,皮埃特只看见长着灰色毛发的
恶魔单爪撕裂阿克姆的喉咙,仿佛铲饼出锅一般。血水喷得到处都是,阿克姆在倒地前便已
气绝。

皮埃特是第二个发现这个事实的人,破窗而入的异域来客将会使用残暴的手段,令伐木
工们不求生还、只求速死。不过事态的发展逐渐表明,整个屠杀活动只是心血来潮,从灰色
的恶魔划开阿克姆的嗓子,或是从黑暗精灵看似无心地诱使皮埃特手刃好友,都看得出这个
现实。似乎他们纯粹是为了杀戮而来。

皮埃特的手掌不再出汗,他的下巴却依旧绷着。出于另一个原因,他的血液涨到了耳畔。
黑暗精灵旁观恶魔撩拨着安森、钦斯凯和林特,根本不把皮埃特放在眼里。

这就是,皮埃特心想,你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失误,卓尔。

皮埃特遏制住涌上喉头的怒火,用脚底踩着乌尔罗被劈裂的脑袋,握住斧柄的同时脚下
猛蹬。利刃与血肉分离的声音令人作呕,但皮埃特硬是没有理会。

他手持斧头站起,冲向黑暗精灵。灵活的卓尔再次轻易躲开,皮埃特觉得对方简直像是
脑后长了眼睛。伐木工勇猛地挥出第二斧,却只砍到空气。在皮埃特紧逼的攻势下,卓尔优
雅地后退或者侧身躲避,根本没动用巨剑招架。
皮埃特最后只能放弃;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烧起来了。他尽力开口,可发不出声音。他
想逃走,而双腿就像即将折断的树杈——在此之前他已经砍了一整天的树。他所能做的,就
只有站在原地盯着黑暗精灵,看着恶魔杀死屋子里还活着的人。

恶魔用双手——最大的那两只——举着一张沉重的橡木桌,正在把安森,钦斯凯和林特
逼向墙脚。后者的武器被桌面压制得伤及自身:安森的火把烧伤了他自己的脸;钦斯凯的手
斧硌断了他的锁骨;林特的长矛徒劳地摆动,在头顶椽子上划出一道道沟痕。

三人吼着,咳着。安森因为头发燃起浓烟而尖叫,他右眼周围的皮肉已经烧得焦脆。

“住手”。皮埃特声息微弱。

卓尔和恶魔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住„„”哀鸣的同时他几乎扔掉手里的斧子,突然门开了,五个人你推我、我拱你,
连挤带撞涌进房间。

皮埃特认识他们全部:耐隹格,桑比亚来的大个子,营地中佩剑的两人之一;凯姆,科
米尔的矮个,和耐隹格相互敌视,手里也有一柄剑;劳拉,营地惟一的女性,声称自己手中
的长矛是魔法武器,但没人相信;艾因德,劳拉的丈夫,他手里有一根包得严严实实的长矛,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长矛的来历,只说是从因布图路边垃圾堆捡来的军用残次品。

五人中抢先进屋的是工头:名为莱博的大汉,他说自己曾是科米尔军队的士官,曾经参
加过导致亚桑身亡的那场战争。每个人都无条件相信——不管莱博告诉他们什么——因为每
个人都怕他。皮埃特压根不喜欢莱博,但看着他扛着巨斧,冲进满地鲜血的休息室,皮埃特
觉得这是件无比侥幸的事。

就在那时,黑暗精灵毫无预兆地攻击了皮埃特;他几乎看不到巨剑劈过的轨迹,却依然
从剑下逃得性命。皮埃特举斧欲挡,而黑暗精灵中途变招,巨剑绕、缠、止,一气呵成,根
本没碰到斧子。

直到退出十步开外,皮埃特才察觉了自己的移动。现在他与恶魔的距离小得超出自己能
承受的范围,但对方还在用桌子推挤安森,钦斯凯和林特。安森的惨叫不绝于耳,听上去就
像一个歇斯底里的婆娘。皮埃特甚至打心底里希望安森快点丧命,这是惟一的人道的结局。

另外两个人想叫,但却叫不出口。恶魔瞥了一眼冲入室内的几个工人,后者愣在门边,
正试图理解这个场面。恶魔利用他们的犹豫,手上加力。皮埃特看得见怪物的腿部肌肉绷紧,
锋利的脚爪抠进地板。钦斯凯眼球脱框,血水暴流;林特咯地吐出一口鲜血,就此气绝;钦
斯凯张口欲喊,随着屋子里响起的一系列骨折的噪声,他也软成一滩烂泥;安森最终停止哀
嚎,火焰却依然在灼烧他的尸体。

莱博等人冲向恶魔。皮埃特甚至说不清他们有没有发现黑暗精灵。

“为什么,”看着众人奋力奔跑,他这样问卓尔,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你们想怎样?”

黑暗精灵转身挑起眉毛,放低视线看着他——尽管伐木工实际上比他高六寸有余。

“你们到这里做什么?”皮埃特又问了一次。

“不做什么。
”卓尔用口音独特的通用语回答。
皮埃特意识到自己心中某种滚烫的感情——一种被面前的黑暗精灵抛弃的感情——然后
他感到脖子后面有些湿润又温暖的液体淌到前胸。皮埃特单手握住喉咙,挡住了喷发足有四
尺远的血箭。他试着说话,肺部却被血液填满,然后他的视野一片模糊。

黑暗精灵转身离开。临终之际,皮埃特知道卓尔不屑于观看他的死状。他剩下的时间甚
至不足以捕捉对这个事实的感觉。

瑞厄德确实对死去的人类不屑一顾。这边又出现了五个,尽管杰格拉德不费吹灰之力就
打发了三个工人,至少新来者里有一个人能和他过上几手。瑞厄德设想杰格拉德无法一次对
付他们五个人——甚至不能干掉那个使巨斧的——这种不现实的希望没法让他舒心,不过五
人联手或许能拖住魔裔卓尔一小会,聊胜于无。

瑞厄德收剑回鞘,同时拔足跑开。他本想从窗户跳出去,但最后关头有人抓住了他的脚
踝。瑞厄德没等回头确认,就猜到那是杰格拉德。

魔裔卓尔猛拽瑞厄德;武技教官扭转踝关节,往杰格拉德脸上蹬了一脚。半恶魔的头朝
后一仰,撞向朝他冲来的持剑人类,而后者借此机会对准魔裔卓尔的脑袋斩下。武器埋入了
杰格拉德汗涔涔的厚密白发之中。

另外两人分别包抄半恶魔左右,用力将矛头刺入杰格拉德的后背。长矛深入卓尔的皮肉,
杰格拉德痛得狂吼。他松开抓着瑞厄德的手,后者稳住站姿,直面魔裔卓尔。两名人类拔出
长矛,杰格拉德与瑞厄德对了个眼神。杰格拉德表示拿长矛的两人归他,而此时使剑的男子
抽回兵刃,发力欲刺。

杰格拉德迅疾抽身,让持矛的一男一女心惊肉跳。持剑男子被留给了瑞厄德。

“那个魔裔卓尔会要了你们的命。”瑞厄德有十足的自信他的通用语措辞正确。

似乎是认为瑞厄德作为黑暗精灵的威慑力还不及他那令人生畏的通用语,总之人类因之
犯下了他没机会犯第二次的错误。

“别——”当人类拔剑攻来时,瑞厄德出言警告。

瑞厄德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运剑成圆,砍断了人类的手臂。男子踉跄后退,用暴突的
眼看着断手不断涌出的血流。他看着瑞厄德,和后者眼神交汇,似乎等待卓尔去说些什么,
去解释为什么要选择斩下自己的手臂;既然是从三个里头挑一个,卓尔也可以选剩下的两个
啊。

瑞厄德耸了耸肩。男子张开嘴想说什么,但他在那之前便已倒地身亡。

女性挺起长矛,刺向杰格拉德。魔裔卓尔抓住杆部,像折断树枝般报销了这件武器。女
子匆忙后退,徒劳地用双臂挡住脸来拒敌。

瑞厄德克制住大笑的激动心情;相反,他试着把长剑从人类的掌心扯出。为了拔剑,他
折断了人类的几根指头,但死去的男人显然已经没法抗议了。

另一个持矛的人类再度怒从心起,近乎孤注一掷地连续朝魔裔卓尔突刺;后者闪出武器
的轨迹,戏弄着他的对手。女人的手按在嘴上,显然在对男子的安危担忧。瑞厄德从她脸上
识别了某种神情,然后把刚才弄到手的长剑抛向她。后者直到长剑快砸着自己的时候才发现,
不过依然接住了那件武器。
女子盯着瑞厄德的眼睛,而武技教官却朝着魔裔卓尔颔首示意。

“干掉那只黑暗精灵,姑娘!”手持巨斧的男人对女子喊道。

持斧人类从头到尾一直在发号施令,但瑞厄德对他几乎不屑一顾。听别人喊出“要你的
命”一类的口号对他来讲不是什么新鲜事;使他沮丧的是这里的氛围。他扔给女人的武器„„
那可是从她死掉的同伴手里扒下来的啊,就不能给点有趣的反应吗?

女人迟疑地看着手中的武器,好像她根本不懂用剑。然后她瞅了瞅杰格拉德;魔裔卓尔
侧身躲过矛头,逼近了持矛男子,接着用手钳住了他的脑袋。魔裔卓尔腕肘一拧,伐木工的
首级就在鲜血迸发中脱离了身体。

女人失声尖叫,瑞厄德被叫声吓得一颤。叫声中饱含情感——瑞厄德在魔索布莱很少能
体验到。他对上她的视线;泪水从她的眼窝肆流而下。女子回头望向魔裔卓尔,后者正迈步
迎向持巨斧的男人。

女人丢下长剑,越过杰格拉德和持斧男子,逃出小屋。瑞厄德听到她的脚步没入黑夜。

武技教官差点尾随而去。

莱博·舒沃克于鹰翔之年出生在科米尔的阿拉贝尔城,作为城市守卫之子在那里长大。
在童年时期,他常和小伙伴去街巷里捉老鼠,偶尔也和父亲去稍微繁荣的城区巡逻。莱博参
军的消息对熟悉他来说一点都不意外;他始终对生养他的王国以及国王尽忠。他所敬重的人
当中,排在第一位的是他的父亲,而位列第二的便是国王亚桑。

他脚踏实地,逐渐提升军衔。当灾源恶灵与地精袭击科米尔并摧毁阿拉贝尔时,他已经
是一名中士,并且险些在引致国王驾崩的那场战役中丢了性命。最终他见证了故乡被付之一
炬。他的父亲在建筑局部崩塌中遇难。失去了父亲与国王,孑然一身的莱博随即离开了那座
城市。

他当过佣兵,酒馆保镖,旅店老板,武器匠人,最后成为了一名樵夫。他比从前更强壮,
更聪明,于是立刻成为了伐木场的工头。他的雇主付给莱博数目可观的金币,让他带工人深
入费伦最危险的森林去寻找稀有的木材。作为一个公平、称职且坚毅的领导人,莱博从来不
会耽误工期与发货,很快就在木材厂的主人们与劳工们当中树立了威信。

在度过了四十六年的拼搏岁月后,莱博·舒沃克放弃了很多东西。他不缺少女人,却从
未娶妻,也从未育子。在战后他甚至连个家都没有。他从来不和同一批人连续合作超过一季,
也没有个能交心的朋友。

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只顾自己开心,甚至有时候连开心也是奢求。他只想活着,然后
工作,然后静静独处。

当走进小屋,看到自己的同僚丧命在黑暗精灵与巨大怪物之手,莱博明白如果他想活下
去,他就得比从前更加努力地战斗。带着这种想法,他走向两名闯入者,跨入了他人生最后
三十秒的时光。

劳拉逃了,不能不说是明智的;而莱博也默许了。黑暗精灵对此无动于衷,魔裔卓尔看
也没看她一眼。巨大灰鬃生物用一双红眼死死地盯住莱博,并向他走去。莱博拿着巨斧摆好
架势,正面迎上恶魔的攻击。他同时也在留意卓尔的动向。
卓尔比恶魔的动作还快,巨剑在他手里划出条条不规则的轨道。莱博有轻易遏制这狂澜
般剑技的自信,所以他握住斧头的钢柄朝巨剑一格,本以为会就此将其弹开,却失算了。

巨剑的尖端陡然变向;莱博无法相信居然有人能如此快速地改变这把沉重武器的运动轨
迹,但是黑暗精灵做到了。莱博即将为此付出代价。巨剑在伐木工的胸前拉开一道口子。痛
感爆发,血水四溅。在瞬间的惊恐中,恶魔空手抓住了斧子。

他以前也被卸掉过武器,但还从没像现在被人随便一伸手就将武器夺走。

莱博还在纳闷,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黑暗精灵对恶魔使出一记斜劈,剑身深深埋
进它的后背,随后鲜血从伤口喷出。怪物痛得高声大叫。卓尔说了几句话,对这种语言一无
所知的莱博连词句都分辨不出,更别提理解了。卓尔的脸上不光没有愤怒,也没有其他任何
感情,但是他绝对是想取下恶魔的命。

巨大的怪物转而面向更加狡黠的黑暗精灵,莱博趁机退避。他只走出一步就被恶魔的大
手抓住衣服,甚至皮肉也被连带着抓伤。怪物举起体重超过两百磅的莱博,毫不费力就让他
的脚离开了地面。

莱博抱住半恶魔巨大的钳形手,不过对方的皮肤好似被鬃毛盖住的钢板。莱博除了猜测
恶魔的意图什么也做不了。杰格拉德冲向举剑自卫的黑暗精灵,手中依旧握着莱博的巨斧,
似乎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件东西。

恶魔把莱博掷向黑暗精灵;人类发出不连贯的惊叫,连本人都分不出是用嗓子还是喉咙
发出的声音。那是人类意识到自己生命即将完结时才会发出的呼喊,对此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莱博被串在黑暗精灵的巨剑上。在剑刃逐寸透胸而出时,他还有感觉。不过奇怪的是,
那一点都不疼。

瑞厄德架着尸体,盯死了魔裔卓尔。人类临死还望着他的眼睛——瑞厄德无法理解他们
为什么都喜欢玩这套。武技教官倒竖巨剑,希望人类的尸身能自己从上面滑脱,但却不得不
马上横剑挡下杰格拉德大力剁来的巨斧。

斧子撞上割裂者,并将剑身斫断。瑞厄德感到自己眼球凸出,全身的血液登时沸腾,却
转瞬冰冷。割裂者被砍成了两截。他的巨剑,他赖以为生的武器,他长年借以让剑技精进的
利刃,被彻底破坏了。

人类的斧子一定附有魔法。

男人随着半截剑刃掉落地面,分量上的突然减轻使瑞厄德前倾。他松开断剑,任由其砸
在身旁的地板上。

武技教官伸手去取短剑,在几乎摸到剑柄时,斧头再度破空袭来,割开了矮人制秘银胸
甲,仿佛那是一张羊皮纸般。巨斧嵌入瑞厄德的胸膛,后者感觉到了斧子本身的重量,似乎
它已经是自身的一部分。没有疼痛,只有沉重的压迫感。

魔裔卓尔立在他前方,从他咧开的嘴角垂下的涎液闪闪发亮;他的眼睛也泛出橙色的光。

瑞厄德试着呼吸却做不到。他的喉咙根本没有一丝空气流入。他想说话,但没法发声。
此外,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为了一个不甚了解的女人放弃了熟知的一切。这个女人选择
了一条无疑通往自毁的道路,同时也将他一起引向毁灭。他有些希望能换个人来杀掉自己,
总胜过死在这个肮脏的半恶魔手里;但另一方面他对败于魔裔卓尔之手心满意足。他几乎想
要感谢杰格拉德前来跟他对决。这超出他的期望。

杰格拉德又靠近了一些,而瑞厄德正庆幸自己没法呼吸。半恶魔的呼气近在耳边。

杰格拉德压下斧柄,剖开瑞厄德的胸口。这种感觉已经超然于痛苦之外——那是一种扭
曲精神的强烈折磨,只有死亡能够治愈。

他眼睁睁看着魔裔卓尔的爪子探入自己的前胸。瑞厄德的身体开始痉挛;他本人对此无
能为力。魔裔卓尔在胸腔内摸索;瑞厄德的视线开始迷离。

当杰格拉德抽出手时,瑞厄德的视野豁然开阔,并且足以让格斗武塔的教官、瑞厄德·阿
吉斯目睹魔裔卓尔啃噬自己心脏的全过程。

武技教官的心脏肌肉强健,而杰格拉德为它的质地和口感着迷不已。瑞厄德·阿吉斯是
个相称的对手,杀死他成就了一场酣畅的胜利。在杰格拉德吃完心脏的时候,卓尔已经断气。
魔裔卓尔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尽情吞食他的尸体,不过他明白,妲妮菲等人还在等他回去。

带着满嘴的血汁如肉末,魔裔卓尔触碰了妲妮菲交给他的戒指,利用其中的魔法回到了
斯辛德瑞恩。

第二十一章

“瑞厄德·安杰斯已经死了。”妲妮菲告诉昆赛尔,同时瞥了眼费瑞恩。

法师并没有看她;他静静的盘腿坐在主桅前,像是对此无动于衷。妲妮菲反复咬着嘴唇,
双眼飞快地在费瑞恩和昆赛尔之间来回扫视。

“接着呢?”蜘蛛教院的教长追问。

杰格拉德低声咆哮起来:“是我杀了他。”

妲妮菲看向魔裔卓尔,他的双眼正紧紧盯着费瑞恩。法师依然没有动弹,也没有抬眼看
他或妲妮菲。妲妮菲曾许诺放过武技教官,但她撒了谎。她原本以为她的背叛可能会让法师
当场把她给烧成渣;但费瑞恩要么是忙于准备旅程无瑕分心,要么对此根本就不关心„„又
或者,他正暗自盘算着日后再讨回这笔帐。

昆赛尔问:“赫丽斯特·莫兰呢?”

“我把他的尸体撕成了渣,”杰格拉德没有理会他姨母的问题,而是继续说下去。“当
然,我先吃了他的心。剩下的那些杂碎我都丢在结冰的泥洞里,全撕成了小口小口的碎片。”

“做得好,”妲妮菲朝魔裔卓尔笑了笑,但他仍盯着费瑞恩,“现在,让那些随它去吧。
赫丽斯特确实犯下了难以想象的罪行。她现在依赖于伊莉丝翠的庇护,这点已经毋庸置疑
了。”

“你有证据?”费瑞恩问道。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也可能只是对此不感兴趣。

“是她告诉我的。”妲妮菲回答,眼睛仍然看着昆赛尔。
“是真的。”魔裔卓尔加了一句。

昆赛尔转向杰格拉德。她绷着脸,双眼灼亮,但在这大块头的生物面前仍显得微不足道。

“你知道什么,你这呆子?”昆赛尔啐道,“我带你来不是要你用脑子的。”

“不,”魔裔卓尔一点也没有在高阶女祭司的暴怒前退缩,“我被带到这是为了行动。
我被带来这是为了战斗和杀戮。这些我做了多少,我最最亲爱的姨母?”

“不少,”昆赛尔回道。她的声音几乎是咆哮般的冲出来。“但照我说的做却不多。照
我说的做,而不是妲妮菲的。”

杰格拉德逼向她,绷紧的肌肉在灰色毛皮下抽动。

“妲妮菲女士至少在尝试,”魔裔卓尔说,“她的行动——”

“没有经过我的直接命令。”昆赛尔替他说完。

妲妮菲生怕杰格拉德说下去,于是说:“但都是为了您,女主人。”

昆赛尔扬起眉毛,走向妲妮菲。

“我们谈过这个,不是吗,战俘?”

“现在我不是任何人的战俘,女主人,”妲妮菲回答,“但我依然侍奉罗丝。”

“通过挑唆我的魔裔卓尔?”高阶女祭司说。

妲妮菲感到胸口和双臂上的皮肤犹如针扎一样的刺痛起来。

“不是的,”她说,“杰格拉德帮我,实则是在帮助您。”

高阶女祭司问:“帮助我?”

魔裔卓尔偷偷地转身走开。他在龙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低垂着脑袋。昆赛尔仍盯
着妲妮菲,似乎在等她回答。

“女主人,”妲妮菲说,“我无家可归,而您说只要我服侍您,您就会带我回到魔索布
莱城。这一点,以及许多其它的缘由,正是我的所做所为的原因。”

“我这么要求了吗?”昆赛尔怒吼道,“我派你去这么做了吗?”

妲妮菲也扬起眉毛,等她说下去。

昆赛尔深深吸了口气,从前战俘面前转开,瞪着黑色的湖水陷入沉思。

“我的忠诚献给罗丝,”妲妮菲说,“也献给您出身的家族。”

“班瑞家族,”昆赛尔冰冷的说,“并没有多余的地方给那些暴发户,叛徒,或是战俘。”

“女主人,我想您会发现,”前仆从锲而不舍地说,“我既不是暴发户,也不是叛徒
或„„战俘。在伊莉丝翠的目光下舞蹈的并不是我。我就在这里,随时可以效忠您,效忠罗
丝,效忠蜘蛛教院,效忠魔索布莱,乃至整个黑暗精灵种族——”

“好了,”昆赛尔吼道,“住嘴吧。我不需要什么马屁——”

“决不会,女主——”
“安静,孩子,”蜘蛛教院教长说,“再打断我一次,就等着尝蛇鞭吧。”

妲妮菲清楚这只是个空洞的威胁,但她还是安静下来。这可不容易;她有那么多话热切
的想要对昆赛尔·班瑞说,但现在她决定还是对着她的尸体说好了。何况,受昆赛尔驱使的
蛇鞭仍很危险,五只蛇头全瞪着她,嘶嘶吐着信子,舌尖上闪着残忍的剧毒。

“各位,”费瑞恩坐在原地,闭着眼睛呼唤他们,“既然我们都在这„„至少是剩下的
人都在这„„该动身了。”

他加了一句:“遵循教长的命令。”

妲妮菲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再看了一眼阴郁的阴影湖,然后说:“我们准备好了,费瑞
恩导师。”

昆赛尔掉转目光看向她,但只是用眼角的余光。那目光中的情绪妲妮菲一目了然,这令
她感到强烈的兴奋穿透她全身。蜘蛛教院教长,正在害怕。

混沌之舟回应了费瑞恩的意愿,开始移动。法师颤抖起来。通过他与这艘船的连接,他
能感觉到冰冷的湖水,他自己的体温,还有他呆在甲板上的同伴们的躯体。他能感觉到次等
恶魔们仍在船贮存货物的恶心方形空间里消化着那些食物。他感到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混合
感官,令人愉悦。

船缓缓滑过湖面。沉寂的湖水掠过骨船,拍打在船身上。一开始,除了这些,并没有什
么其他改变。

这儿的墙很薄。阿丽扎轻声在他的意识中说。

的确。他赞同道。

她所说的墙是那些分隔位面的屏障。在特定时间的特定场合,这些屏障往往会变得越来
越薄,时常整个破碎。阴影湖十分贴近阴影位面。此处两个位面之间的屏障尤其薄弱。

一开始慢点来是好的,阿丽扎传送来信息,很快我们就会滑入——

他们到了。

费瑞恩有过不少位面旅行的经验,但这次的体验令他都感到讶异。随着他们从阴影湖缓
缓滑入临影界,这幽暗的大洞穴中本就寥寥无几的色彩也在费瑞恩眼前慢慢褪去了。

船的移动很平稳,但会突如其来的颠簸。甲板轻柔的扬起,落下,接着被推得更高,下
落的却少些。然后,它扬起的更加高,落下的却更少。费瑞恩无法分清就整体而言他们究竟
是在向上走,还是向下,或者维持原本高度。有时他们会猛地滑向一边,但有时又轻柔的推
向另一边。他的胃跟着船起起伏伏,令他越来越想吐。

不要驾驭它,阿丽扎建议道,成为它。

费瑞恩将意识集中在甲板上,集中在他紧紧握着那有着生命的温暖骨舵的双手上。被吞
噬的那些灵魂所飘零的记忆随意的穿过他的意识,他看着那些记忆,然后更深的看向骨船本
身。

尽管这艘船是活的,它并没有自己的意识。通过感觉它知道自己正驶入阴影位面,但绝
无法形成“阴影”这个词的意识。这艘船不喜欢临影界,不畏惧临影界,也不厌恶临影界。
它所作的一切只是遵循奥法学院导师的命令,穿越星海。由一个宇宙航行入另一个宇宙。

费瑞恩感到胃里好受多了。

瓦拉斯来过幽影边域,因而并不激动。这是一个没有色彩也没有温度的世界——不过斥
候本来就不怎么欣赏这两种东西。真实的幽暗地域中所有的每一个洞穴和每一道转折在这里
都必有一个对应的写照,但这里的时间和距离都被扭曲,更难预料或者辨认。

斥候受雇的委托是带领他们穿越幽暗地域,但他们已经离开了那里。他们现在身处的国
度更适合法师,而他们要去的世界只有祭司才能理解。瓦拉斯·修恩是时候退场了。

在他背心上别着的那些符咒和饰品之中,有一枚被他倒着佩戴的深绿色浮雕宝石。他扭
头看看,确保没有人在盯着他。同伴们都忙着惊叹水与空气的异变,并没有注意他。他将一
根手指放在宝石上,轻声说了一个单字,然后闭上眼睛,等着随之而来的一阵眩晕过去。

将信息回馈给他在佣兵团中的上级后——一个简单的信息,他们能轻易翻译出“这里不
再需要我”的含义——瓦拉斯松开了浮雕,和其他人一道惊叹起他们身边那时而微妙、时而
极度不同的世界。

达耶特佣兵团会在合适的时机给他回答。

妲妮菲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甲板在她脚下摇晃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身边的世界褪去色
彩也令人兴奋。想到他们已经上了路,而她所策划的一切都得到了回报,令她无比喜悦。身
旁的魔裔卓尔更加确保了这一点。

妲妮菲这辈子从未感觉这么好。

“那法师会为他复仇的。”杰格拉德用对于半恶魔来说算是低语的方式咕哝着。

“法师会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妲妮菲回答。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魔裔卓尔说。

妲妮菲能听出他话中的沮丧。

“我明白的,你并不畏惧他。”她说。“别理会法师了,他不会为了复仇而赌上自己的
性命。无论做什么,瑞厄德·安杰斯都已经死了,对任何人来说都已经没有用处了。”

“而且我们还在去深渊的路上,”魔裔卓尔说,“靠费瑞恩的大发慈悲。”

“费瑞恩不比你我多多少仁慈,杰格拉德,”妲妮菲说道,“但他有大法师交给他的任
务,以及他自己需要和我们呆在一起的理由。如果他敢在阴影位面、星界或是深渊冒任何险,
只要他这么干,他就死定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别去惹他。”

“可是——”

“不行,杰格拉德,”妲妮菲转身对着魔裔卓尔,笔直盯着他的眼睛,“除非我让你那
么做,否则你不能动他。即便我同意了,你也要完全照着我告诉你的方法去做。”
“可是女主人„„”

“够了。”她一锤定音。

有一阵子两人谁都没有出声,只有船索的吱嘎声和湖水拍打在这艘有生命的混沌之舟的
船身上所发出的古怪回音。

“如您所愿,女主人。”魔裔卓尔最终说。

妲妮菲强迫自己克制住笑容。

您会渐渐习惯航行的,英格斯安慰她,最后,您甚至都不会注意到它。

毒蛇们能和她说话,能直接传音进入她的意识中。但昆赛尔不知道他们能察觉到她的感
受。她并没有表示、明说、或是传话给它们,这摇晃起伏的甲板令她有多不舒服。

是湖水在推着我们上上下下。寇萨拉告诉她。

昆赛尔没有理睬她,而是扭头看向外面临影界阴沉沉的冰冷景象。

“当心,各位,”费瑞恩的声音在这古怪的环境中显得遥远而回音缭绕。“我们正在进
入深影界。那里有很多危险——比如生物,而且是有智力的——请诸位任何时候都去不要把
手或者脚伸出船舷外,不要和我们经过的人和东西视线相对,准备好应对出现的任何奇怪影
响或遭遇任何奇怪生物。”

只不过是个法师,欣达嘶嘶说道,就乱发这些模棱两可毫无意义的警告。他以为我们有
人会从甲板上跳起来蹦进深影界吗?

但他说的对,英格斯争辩道,深影界隐藏着许多危险。

“抓牢。”奥法学院导师指挥道。

也许魔裔卓尔能缓冲您的下坠,女主人。赫斯伏建议。

昆赛尔的嘴唇扭曲成一道嗤笑,弹了弹那条冒犯的毒蛇的下巴。她看向魔裔卓尔,妲妮
菲的手正漫不经心的抚摸着他的鬃毛,而他也紧紧站在她身边。

昆赛尔扭开头,尽力将那景象从脑海中驱除。她跪在甲板上,双臂抱住骨筋纠结的栏杆。
她刚抓紧,世界——或者湖水——就一瞬间从船底抽离了。

他们落了下去,昆赛尔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咬紧牙关,唯一能做的只是抓
紧手中的栏杆。她全身绷紧,准备好面对他们最终不可避免的致命撞击。

花了长久、瘆人的时间之后他们才终于撞到底部。昆赛尔最终放松了一些——至少有那
么一点——即使他们仍在下落,而她只能继续抓着栏杆以维系她的性命。昆赛尔凝了凝神,
观察了一下远征队其余的队友。

船的甲板被拉长和扭曲了,仿佛一个强大而心不在焉的巨人正从两端拉扯它。费瑞恩看
起来有两倍那么远,而瓦拉斯却近了两倍,妲妮菲和杰格拉德则像是倒挂在甲板上。魔裔卓
尔用一只手揽着战俘,另一只手握着栏杆。

四面八方都掠过黑色的影子,上上下下,忽近忽远,在坠落的黑暗精灵之间飞过。空中
被拉成条条灰色和黑色的带子,没有风,却有一种风声般的沉闷的咆哮令她感到震耳欲聋。
飞舞着的黑色东西要么是蝙蝠,要么是蝙蝠的影子。这里可是深影界之中。

昆赛尔知道,影子要比蝙蝠可怕得多。

我们要停下来了。寇拉说。昆赛尔知道它说的对。

下坠的感觉消散而去。他们并没有在下落中减速,也绝对没有撞倒底。他们仅仅是就这
样不再下坠了。

“抱歉,诸位,”费瑞恩道歉的语气轻快,高高兴兴,“这次过渡有点粗暴,单请原谅
我对驾驶混沌什么的船这件事没什么经验,你们会体谅的,没错吧?”

昆赛尔可没原谅他,但也懒得说什么。船现在完全停顿了,就像呆在实地上一般。高阶
祭司斗胆看了看船舷外。

她看到他们并没有落在地面上,而是停在半空中,在一片杂乱点缀着一些模糊树影的灰
色翻滚的地方上空。那些蝙蝠般的影子似的东西仍环绕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

“哦对了,”费瑞恩忽然又加了一句,“别碰那些蝙蝠。”

昆赛尔叹了口气,但最终一只影蝠都没去碰。

费瑞恩将他的感官延伸入深影界,利用混沌之舟的特性,就像已经成为恶魔船一部分那
样。用同样的方式他也能勉强听到些许远处的声响。

其实阴影位面并没有那么不同,阿丽扎说,和幽暗地域一样,它也有它自己的规则。

费瑞恩点点头。他没有试图假装用其他复杂的方式来理解这些规则。他向来明智,知道
不能在深影界逗留。

我们不是要停留。阿丽扎说。

她轻触费瑞恩的肩膀,而他深深吸了口气。她的抚摸给了他支持,不仅仅是因为她为他
提供导航,并帮助他驾驭这艘船。瑞厄德死去之后,他在这一群都乐于看到他死去的卓尔中
变得形单影只。爱璐魔女比起朋友或许更像敌人,但费瑞恩仍忍不住感到此时此地,她是他
唯一能相信的人。

你能感觉到它吗?她问。

费瑞恩一时间感到措手不及。他想她是在指——

位面通道,她说,你能感觉到它吗?

在他的脑海中有一丝光亮,他的右太阳穴有一丝发痒,来令船转向或提速。他弯曲手指,
本能地抓紧甲板。

我感觉到了,他说,那里的屏障最弱,船可以通过它。

没错。爱璐魔女轻轻吐息。

她从背后伸过一条胳膊,抱住他,贴在他身上。费瑞恩的心跳得快了些,自己都觉得有
趣。他看不到她,但能感觉到她,能嗅到她,也能听到她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他喜欢这样。
随着费瑞恩的默令,混沌之舟不可见地跃进了大段大段的距离。就像阴影飘逸,船比原
本能做到的更快的滑过阴影位面,它和它之间的距离被压缩了。

我们会再度坠落么?费瑞恩问;他们正靠近深影界边缘,那里直接而完全地让步给星界
无尽的开阔。

不,她说,这次不同。

确实如此。

船一瞬间就通过了。阴影位面深灰与黑色织成的天空和它的黑暗一瞬间迸射成了耀眼的
光明。费瑞恩猛地闭上眼睛,瞬间泪流满面。船战栗着,像是船身在被殴打一般。费瑞恩的
呼吸卡在胸口,那里有一股沉重的压迫,一股紧张。恐惧?

别怕。阿丽扎轻声说。

“怕”这个字让费瑞恩瑟缩了一下,但他不得不至少对自己承认,他是有些害怕。

他眨着灼痛的眼睛,头晕目眩的几乎昏倒。他们四周全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无尽之海,
令他感到太过暴露,太过无助,太过„„隔绝于一切之外,只有紧张和心惊肉跳。

笼罩他们的天空是灰色的,但也蕴含着一种费瑞恩只能称为光源的东西。这里没有太阳
或任何其他独立的发光的东西,光就只是存在在这儿,同时从四面八方发散而来,笼罩了所
有的一切。

五彩的明亮光条在深色光的背景上横穿而过——这些是灿烂而无序的极光。

船震颤着,费瑞恩再度紧张起来,准备好等待这东西自己彻底摇散架。他咬紧牙,闭上
双眼,恨不得连耳朵都关上。

不,阿丽扎提示,别合上眼睛。别将自己关在它之外。

费瑞恩重新睁开双眼,在意识中将浮现在心头的不忿抹去。他不喜欢被人指挥,尽管他
明白自己现在确实需要有人告诉自己如何做。

她又抓紧了一些,轻声对他耳语:“想它。想它的名字。”

它?他在意识中问她。

她再度在真实中对他耳语,她的双唇贴近他的耳朵,费瑞恩都能感受到它们轻轻掠过他
敏锐的皮肤:“深渊。”

深渊,他想着,无底深渊。

它就在眼前。

“怎么了?”昆赛尔问。

“我们正笔直开向它。”魔裔卓尔说。

费瑞恩大笑起来,让船更快地飞向那混沌与无序。

这就对了。阿丽扎鼓舞他。

他们飞向天空中的一个黑色的漩涡。它就像奥法学院那样大,也许更大。它是个庞然大
物;越靠近,它就变得越大,而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和它的距离在拉近。这东西真的在越变
越大。

“我们现在没有银线牵引,”瓦拉斯说,“要是我们掉进那东西„„”

“我们就会到达我们要去的地方。”费瑞恩说道。

他自己的声音听在他耳中却显得怪异,好像他已很久很久未曾开过口了。

再让他们抓紧,阿丽扎说,虽然他们并不需要这么做,但这样可以令他们安下心来。

“抓紧,”法师重复着她的话,“抓住什么东西,抓紧点,不然你会被甩出甲板然后永
远迷失在星界无尽的开阔之中,永恒地飘浮在这里,不再有人会见到或找到你。”

阿丽扎在他耳旁吃吃轻笑,她的呼吸令他感到发痒。

他们笔直的开向漩涡,当船尖碰到漩涡转动着的尾部时,所有的一切都瞬间失控了。

真真切切地失控了。

费瑞恩无法控制地尖叫起来。船被如此疯狂剧烈地翻滚,令他的头前后猛然晃动,双手
也几乎抓不住甲板。有什么东西撞上来的他的后脑。阿丽扎抓紧他,松开,然后又抓紧。他
的侧腹和腿都尖锐地疼着,而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引起的。其他人也在吵嚷,尖叫,咆哮,
质问他自己无法理解的问题,更别提让他作答了。

“就是这个。”阿丽扎朝他的耳朵大喊;他仍看不到她。“这就是你来此寻找的东西,
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你靠自己一路来到这里,但现在是由深渊来决定是否让你或者经过它
燃烧的大地了。深渊会决定你是否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什么?”费瑞恩问,“什么意思?”

“深渊来决定,费瑞恩。”爱璐魔女的双臂由他身上渐渐抽离,“而不是由你。”

“我们几乎到了,”法师说,“我能感觉到。它会让我们通过的。”

别算上我,阿丽扎轻轻对他的意识呢喃道,我现在要离开你了。

“为何?”他问道,接着在意识中对她说:和我一起来。

爱璐魔女吃吃笑了,随即消失。费瑞恩再度尖叫起来。

直到漩涡的轰鸣消失不见,他自己的尖叫也依然震动着他的耳膜。

船不再转圈,但仍在下落,不断加速的向下,再向下。费瑞恩挣扎着重新掌控,他试着
思考能放的咒语,但他的意识和船连接在一起,以他只能隐约意识到的方式被摧毁了:他无
法罗列出自己的法术。

天空化为鲜红,然后出现了太阳,但它巨大而暗淡。空气闷热沉闷,费瑞恩感到很难呼
吸。他汗如雨下,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湿透了他的双臂。

“费瑞恩,”昆赛尔尖叫,声音尖细,“做些什么!”

随着他们越来越快的继续下坠,费瑞恩想了一系列的回答,但懒得去解说。

“做些什么?”他重复道。
法师大笑起来,但船猛地上下颠倒,他的笑声化作了尖叫。

在他们头上是大片平整的平原,向各个方向无尽的延伸下去,无边无界。暗淡的太阳将
大地染红,沙粒在热气中闪闪发亮。大地上满是无尽的黑色深坑——有上千个„„不,上千
万个。

他知道他们在哪。他曾听过关于它的描述。

他们已经来到了无底深渊。来到了无尽的传送门之荒原。

他们不断坠落,再坠落,尖叫,再尖叫,直到他们一头栽入地面。

混沌之舟碎裂成千百片的碎骨断筋,人皮帆也扯成了碎片。船上的四个卓尔和魔裔卓尔
都被甩入天空,他们翻滚着,七零八落地跌落在燃烧的沙砾之中。

第二十二章

无数灵魂倾泻而下。

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幽魂,它们接连不断地从燃烧天空中落下,坠落在无尽传送门平原
上的破碎砂地上。他能数出上千类不同的种族,有一些他知道是什么,也有很多他并不认识。
这里的鬼魂从最低等的狗头人到庞大的巨人都有,也有数以百计的人类。灰矮人的数量也颇
为不少。费瑞恩只能希望这些矮人的死灵都是从魔索布莱城的围城战中被直接丢来的。

有人走近他。奥法学院导师扭头去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让人难受的滚烫沙砾上,
刚才是在仰视四周。它经过他身边,只是一道轻薄的幽影。这个新近死去的兽人看着地面,
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费瑞恩。也可能它只是不关心。这东西正在前往某个猪头地狱去伺候它
哼哼唧唧的神或什么恶魔王子,比如当个小夜宵什么的。所以就算它路过了一只睡觉的卓尔,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费瑞恩眨了眨眼,以为兽人经过时至少会溅点砂子到他脸上。但它的脚和看上去一样并
没有实体,在这片死亡之地上也留不下任何痕迹。奥法学院导师忍着浑身上下的酸痛,缓缓
坐起来——他身上十几条肌肉都在痛苦地抗议,另外起码有三块肌肉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四周。

混沌之舟的残骸在这片环境下倒显出一种古怪的相称。参差不齐的褪色指骨像是一排更
为固化的幽魂,笔直地指向鲜红的天空。原本流动着鲜血与呼吸的船身躺在这片无情的沙砾
上,灰暗而枯萎。

杰格拉德无精打采的坐在残渣中央,雪白的鬃毛在热风中狂野的飞舞。魔裔卓尔期待地
盯着费瑞恩,他看起来更加鼻青脸肿,数个小伤口都在滴着血。

妲妮菲从半恶魔巨大的身体后踏了出来。她握着一长截碎骨,全身凌乱而沾满灰尘,但
除此之外并没什么大碍。战俘看向手里拿着的骨片,心不在焉地把它丢到地上。它弹了几下,
停在一堆相似的残渣里。妲妮菲顺着杰格拉德的视线,也看向费瑞恩。

一声叹息吓了法师一跳,他转过身,仍坐在地上,看到是瓦拉斯蹲在他旁边。法师并没
有看到斥侯靠近,也没有听到。
“你受伤了吗?”斥候问他。

侦察兵的话在风中起落,他的声音离费瑞恩的耳朵明明只有几寸的距离,听上去却像是
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似的。

“没有。”费瑞恩回答,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和斥候一样的回音。“实际上,我挺好的。
谢谢关心,修恩先生。”

“我不是谁的‘主人’,瓦拉斯回答,没有看法师的眼睛。

[注:幽暗地域说的实际上是 master,而不是 mister,其实我个人觉得它更像是在说主


人,当然这个不是 host 或其他意思,只是对权力和所有来说„„而瓦拉斯回应:“我不是什
么人的‘主人’”,也是对应了他的身份。当然,这可能只是我想多了——BY EVENLONG]

他站起来,开始缓缓走回残骸地的方向。

费瑞恩问其余三人,“有人看到昆赛尔了吗?”

“要是你能在对我的称呼上加上‘女士’,可就多谢了。”昆赛尔在他身后说。

费瑞恩没有多此一举的回身。昆赛尔走过他,环视周围,显然已经忘了法师的事。

“向您致歉,教长女士,”他说,“我要借用修恩主„„瓦拉斯的问题来问问大家。你
们都还好吗?”

昆赛尔松了耸肩,妲妮菲点了点头,杰格拉德则直接无视他。费瑞恩想这样就足够了。

“坦白说,”费瑞恩补充道,“我可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能从坠毁中生还。太让人震惊了。
即使以我的标准来说,这也挺让人印象深刻的。何等惊艳的入场啊。”

除了瓦拉斯,其他人对此仅报以嗤笑。斥候则耸了耸肩,开始在残骸间走动。

“是啊,的确是惊艳的入场。但我开始担心怎样离开这里,”妲妮菲说,“以及你打算
怎么带我们回去?”

费瑞恩张开口,但接着咬紧了牙。

他没回答任何话,相信自己的沉默已经足够解释现状了。费瑞恩完全不知道失去了混沌
之舟后,他们要如何回到老家所在的位面,更别提原本的世界和家乡。

“罗丝,会赐予方法。”昆赛尔说。

没有人去看高阶女祭司,或是指出她话中明显的缺乏信心。

妲妮菲检视了一圈周围,接着看向天空。幽灵们仍不断从天上落下,但也只是排着队,
一个接一个的投入周遭那些延伸至四面八方,仿佛火山口一般皱口的黑色深坑。这些无穷无
尽,覆盖了一切视线所及之处的无底深坑没有一个有能让费瑞恩辨认出的标志,他也完全不
知道哪一个才能将他们带到深壑魔网,带到此处这个可怖的无尽位面的第六十六层。

“这些是什么?”妲妮菲问,看着周围落下的幽影。

“亡者们。”昆赛尔回答。她的声音在空中弥漫的超自然回音中几不可闻,他们周遭的
空气穿插在她的话中。

“来自整片主位面的灵魂。”费瑞恩补充,“但凡生前侍奉过某一位深渊之神的生物将
经过此处,跳入对应的传送门,并继续他们的前进。每一个深坑通往一个不同的层,每一个
都几乎是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而这里有无穷无尽的世界。这个位面,如字面意思所说,向各
个方向都是完全无穷无尽的。”

杰格拉德哼了一声,抖了抖毛上的鲜血,湖水,还有沙粒。

“所以呢?”魔裔卓尔问。

费瑞恩耸耸肩说:“实际上我本来希望你能告诉我们更多,杰格拉德。不管怎样你是一
位深渊本地居民的后代,即使一个半血的塔纳厘也应该有些感知——”

“从没来过这,”魔裔卓尔咕哝着,“还有不许再提我的血统,法师。”

费瑞恩没来及回答魔裔卓尔笨拙的威胁就被打断了。

“我们怎样找到正确的那个?”妲妮菲问。“我是说,正确的传送门。”

杰格拉德咆哮了一声,说:“每一层只有一个入口,但这里有无尽的层面。我们可能就
站在通往深壑魔网的深坑旁边,也可能离它还有上千里远或者更多„„任何方向,甚至百万
里远。”

“其实,不完全如此,”费瑞恩说,“但不管怎样谢谢你的信心,尊敬的混血儿——”
魔裔卓尔听到这个词就要冲向费瑞恩,但妲妮菲将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然而,是我在指
引混沌之舟,至少直到最后这里以前;当时我并非仅仅意愿它将我们带往无尽传送门平原,
而是要让它带我们前往那个能将我们带往所愿之地的传送门。即使我们失事了,我们也一定
在它旁边。混沌之舟散架之前至少有将我们送往大致的对应方向。”

“很好,这样就知道你还不是完全无能,费瑞恩。”昆赛尔说。她的声音很久以来都没
有这么响亮,并古怪得更为自信。“但从这里开始我将带领它„„带领我们。”

费瑞恩看着另一只兽人鬼魂经过身边。它落入一个地上一个黑色的深洞。没有声音,也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落到了底部,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它就这么消失了。

“我的第一直觉是找一队卓尔,然后跟着他们。”瓦拉斯说。

“你看到任何卓尔了吗?”昆赛尔问。

“不。”妲妮菲轻轻的呢喃道。

她的声音令费瑞恩的肌肤一阵缩紧。

“我们怎么办?”魔裔卓尔问。

高阶女祭司回答:“跟着我,只要看到,我就能认出正确的深坑。”

“如何认出?”费瑞恩问。

昆赛尔说:“我曾穿过它。”

没等任何人意识到她是要立刻动身,蜘蛛教院的女教长就已经走了出去。妲妮菲和杰格
拉德看着她离开,接着交换了一个眼色,显然两人都不相信她的话。

瓦拉斯跟上了她,费瑞恩也同样,尽管他们和妲妮菲他们一样不情愿。
阿丽扎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看着黑暗精灵们抖掉沙粒,重新聚集起来。

我低估了你吗?她看着费瑞恩挣扎着站起来,想着。

她对自己轻轻呢喃道:“也许没有。”接着认真思索她的下一步行动。

凯尼尔·沃克的指令非常明确。即使它们并没有包括说要帮助卓尔抵达深渊。她应当监
视他们,因此她也将如此做,直到她感到无聊为止。

阿丽扎看向整片无尽传送门平原,通向深渊的通道,然后叹了一口气。她已经很久没有
回家了。开始一切看起来都还是老样子。她看着混沌之舟;从她还是小女孩时常常在其中飞
翔的红色天空中落下,坠入她曾经雕刻出遥远的各个宇宙中的各种怪物的沙砾里——那些天
使,麒麟,还有人类。它看上去还是以前的样子,但并非如此—并非完全如此。

也许她在这些痴迷于女神的黑暗精灵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了。但阿丽扎相信深渊有什么地
方不一样了,就像缺失了一块似的。

这感觉毫无道理可言,它令爱璐魔女感到困惑而不舒服,于是她把它推出了脑海。

阿丽扎一边隐着身远远看着卓尔小队,一边强迫自己微笑,尽管她并不想这么做。

然而爱璐魔女并非唯一注视着卓尔小队的恶魔生物。另一只也正在从一个相似的有利位
置窥探,披着隐性术和其他一些防护咒语。它正因憎恶而翻腾。

漂浮在无尽传送门平原高高的空中,迷诱魔抚摸着自己毁掉的腿部残肢,咆哮着:“很
快,卓尔,很快„”

赫丽斯特用一根手指沿着新月之刃温暖而发着光的边缘轻轻抚摸,赞叹于它的美丽。这
是件不可思议的武器,她永远无法与之相配。应该是瑞厄德拔出这把剑,而不是她。瑞厄德
会知道该怎么使用它。

莫兰家族的祭司感到爱人的缺席实实在在地疼在她身上。她的胸口有一处空洞火辣辣的
疼着,迷惘与希冀一阵阵刺痛着她的心。还有许多其他的情感,既极端陌生,又让人熟悉。

“如果你做不到,”菲丽安轻声对她说,“你需要现在就告诉我,现在,在我们继续深
入之前。”

赫丽斯特抬头看向菲丽安,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告诉我。”伊莉丝翠信徒催促道。

赫丽斯特擦干泪水,说,“我能做到。”

精灵祭司凝视着她,等待她说下去。

赫丽斯特低下头,用泪水朦胧的双眼看着自己沾满了眼泪的手。她的眼睛发热,喉咙抽
紧的发疼。她一生中从没怎么哭泣,也绝对不曾为一名男性,一名战士„„或任何人的命运
而哭泣。

我变了,她想,我正在改变。

“他不想让我去。”赫丽斯特轻声说。
“他想让你回到幽暗地域,”乌露雅拉说,“即便不是回到罗丝那里。”

赫丽斯特抬头看着卓尔祭司。乌露雅拉站在门口,身后耀眼的晨曦点亮了她的身形。她
穿着战斗的装束,披着羽毛、木棍、碎骨制成象征标志。赫丽斯特点了点头,乌露雅拉踏入
了房间。

卓尔女祭司迈过之前赫丽斯特和瑞厄德·安杰斯共度一晚的床铺,双膝跪地。她用粗壮
的手轻轻托起赫丽斯特的下巴,与她四目交汇。

“如果他们杀死了他,” 乌露雅拉说道,“那么你完成未竟事业的理由就又增加了一条,
同时也是令一个远离他们、在可能的情况下永远打败他们的理由。”

“为此必须杀死罗丝?”

“是的。”菲丽安回答,她仍靠着长满杂草的墙壁站着,身上也穿着应付战斗和长途跋
涉的装备。

“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赫丽斯特问道,视线在两位女性身上来回扫视,“我需要
你告诉我这是可能的,即便是极其微小的可能。”

乌露雅拉微笑起来,耸了耸肩。但菲丽安说道:“这是可能的。”

赫丽斯特和乌露雅拉都看向她。

“有了正确的道具,有了女神在你身边,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菲丽安解释道。

“伊莉丝翠不能去我们要去的地方,”赫丽斯特说,“她不能去深壑魔网。”

“是的,她不能。”乌露雅拉同意了这一点。“因此她派遣了我们。”

“若是我们死在那,”赫丽斯特向乌露雅拉问道,后者的手滑下了祭司的下巴, “会怎
样?”

“我们会去见伊莉丝翠。”乌露雅拉回答。

赫丽斯特听得到她回答中的确信,看得到她眼中的确信。

“我不能确定。”赫丽斯特说。

“那么,你能确定什么?”菲丽安问。

赫丽斯特看向她,地表精灵回以几乎毫不摇曳的凝视。

“我知道„„”赫丽斯特一边想一边说,“我知道罗丝遗弃了我,她是个残忍的女神,
让我们的城市,我们的生活沦为废墟,也许仅仅是为了满足她一点的心血来潮。我知道她位
于六十六层的神庙已经闭合,也没有任何离魂游离在那儿。我知道永恒朝我关上了大门,拜
她所赐。”

“有什么变了?”菲丽安问。

赫丽斯特看着乌露雅拉说:“伊莉丝翠。”

“伊莉丝翠从未改变。”乌露雅拉悄声说。

“她没有,”赫丽斯特同意她的话,“变的是我。”
乌露雅拉微笑起来;赫丽斯特也笑起来,但随即开始哭泣。

“我想念他。”她抽泣着说。

乌露雅拉抱住赫丽斯特的脖子,拉近她,直到两人的额头相触。

“若你还是赫丽斯特·莫兰,契德纳萨城莫兰家族的长女,罗丝的祭司,”乌露雅拉问,
“你还能这样想念他吗?你甚至会动这个念头吗?”

“不会。”赫丽斯特毫不迟疑的回答。

“那么伊莉丝翠已经触碰了你,伊莉丝翠已经祝福了你。”

赫丽斯特抬头看向菲丽安,问她:“你也这样相信吗?”

菲丽安看了她一会,说:“我相信。即便没有其他理由,就凭你挥舞着新月之剑„„但
我有其他的理由。是的。我想伊莉丝翠已经祝福了你,没错,而且因为你的出现,祝福了我
们所有人。”

赫丽斯特点了点头,看向乌露雅拉。这位同样身为卓尔的女性点了点自己的头,拥抱了
她。这拥抱如姐妹之间一般,短暂、温暖、温馨。

松开手时赫丽斯特说道:“那么,我想我们该动身了。前方还有很长的路,在终点还有
最为可怕的对手:一名身处主导位面的女神。”

乌露雅拉站起来,帮助赫丽斯特一同起身。赫丽斯特像另两位同伴那样换上长途旅行和
作战的衣物,但装备停当后,她却感到沉重而僵硬。

贡夫的世界退化为了一系列圆圈。

包围着他的反魔法力场是一圈法术消散空间,能驱散任何试图穿过它,在内中施加魔法
影响的咒语。他腿上的伤口绕着圈疼着,反魔法立场抑制了戒指的再生效果,而腿才刚接好
一半,仍绕着他的大腿中部留有一圈开裂的渗血伤口。反魔法力场的外围是一小圈——实际
上是个三百六十度的球体——浓缩的魔法之火,正在力场外缓缓地一圈又一圈绕着。狄尔的
另一道爆裂火球被拦阻在外,兜着圈,等待力场失效。巫妖也在绕着圈,像他的火球一样等
着。

贡夫坐在集市区废墟的冰冷石地上,控制自己不要真的疼得打滚,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呼
吸上,并强迫自己思考。

“它能持续多久,贡夫?”巫妖在反魔法力场外相当距离的地方奚落他,“我知道,这
不是永久的。也不像我的能持续那么久。我就这么让你怕到要躲起来?甚至在完全看得到的
地方?”

贡夫没去理会。他怕的并不是巫妖,实际上,他更担心尼摩·印斐瑞佐。那长翅膀的刺
客消失进了阴影,回到了他自己的位面。他可能在任何地方。而狄尔,一个完全靠魔法维持
的东西,让他跑进反魔法场,就好比让他把自己一头丢进爪裂谷。而反之,尼摩在之前的解
除魔法中就算没有丢掉全部,至少也失去了大部分的魔法,而他长着那双爪子,也不需要任
何别的魔法来砍人。

力场阻拦了魔网,但也仅此而已。贡夫,因为腿伤、失血和痛楚而虚弱,除了咒语,对
任何一切都毫无还手之力。尼摩可以直接走上来——任何人都可以直接走上来——然后用匕
首对着喉咙轻易杀掉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

至少,贡夫想,我不用听普莱斯提醒我这个了。

反魔法场也屏蔽了他和其他班瑞法师的传声连接。贡夫现在只能靠自己,尽管他相信纳
祖尔他们应该还在看。

“请告诉我你不会就这么坐下去,然后死掉。”狄尔说,“我本来都已经对你期望更多
更多了。”

“是吗?”贡夫回答,每个字都痛苦努力才能说出来。“那你„„对„„尼摩„„期待
什么?”

“为何这么说,大法师,”巫妖回答,“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在哪?”贡夫说。“你的半血龙飞去哪了?他大可以轻易杀了我,你我都清楚。他
是否——”贡夫因为一阵疼痛畏缩了一下,“遗弃你了?”

“我从未信任过尼摩·印斐瑞佐。”巫妖说。“而你的借口是什么?”

贡夫因为巫妖后半句话而迷惑起来。

不过,巫妖说的话有部分确实痛切的真实。如果他不放下反魔法场,戒指将永远无法驳
回他的腿。就这么干坐着,他将很快休克,失血,甚至感染。唯一能阻止狄尔杀他的办法就
是杀了狄尔。

贡夫没有作任何会警醒狄尔看出他意图的举动。他没有故意夸张战抖的呼吸;他没有挪
动自己受伤发抖的身体;他甚至没有看向巫妖或那些等着宰杀他的浓缩火团。所有要发生的
都仅取决于他的意识。

贡夫在脑海中编排好法术,记起每个的开头,意愿自己的手指准备好更快的作出姿势。
他将一只手留在法杖上,清楚它没有失去魔法,仅仅是被抑制,然后像狄尔的火球——还有
狄尔本人所作的那样,等待。

他降下了反魔法场。就在他周身的防护球破裂的瞬间,咒语飞速的滑出了他的嘴。原本
懒散兜着圈的火珠像十字弓弩矢般猛烈的冲向他,但贡夫的咒语要快上半秒。他的咒语使他
能够用一道无形的力能推开火珠。贡夫使用意识力控制了新生的火球,将它反推向巫妖。

狄尔迅速退开,转身飞快地飞走。贡夫让火球加速跟上巫妖,渐渐冲向他。

他腿上的痛楚开始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自我闭合的阵阵脉动。专注于用巫妖自己的火球
追赶他,贡夫并没有看到他身边残留的鲜血——它自己的血——被他腿上的皮肤吸收。随着
它们流入他的身体,血液自己再度开始温暖,细胞也一个接一个恢复了生气。

就在火珠离逃走的巫妖仅有一掌的距离时,尼摩背刺了贡夫。

大法师可能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那种摧毁意识般怪异炸开的剧痛,但这次的痛苦仍实打
实的击倒了他。他能感觉到剑尖一路穿过皮肤和背上肌肉组织的每一个部分。他能感觉到那
冰冷的金属刺入了他的心脏。

贡夫倒抽了一口气,失去了对火球的控制。他闭上眼睛抵御火球爆炸的烈焰——它离贡
夫太远,烧不到他,但也离巫妖太远而同样无法伤害他。
不止火焰。在他放出反魔法场以前就施加在周身的火焰护盾回到了他身上,防御球也同
样。奔涌而出的火焰盖住了贡夫背后的伤口,即使它并没有挡住匕首。火焰冲刷上尼摩,他
松开小刀,踉跄着后退,挥手拍打再度烧焦他黑色面颊的火焰。

匕首仍在贡夫体内,仍插在他的心脏上。贡夫向前扑倒在集市区坚硬的地上。他的戒指
争分夺秒地努力维持他心脏的完好,努力使它跳动,努力循环他的血液,但它对痛苦毫无办
法。大法师的视线模糊了,他试着伸手到背后拔出匕首,但他能做的,仅仅是抽搐了两下落
在身侧的毫无用处的胳膊。

大法师茫然的感觉到热度,光亮,爆裂的声音,还有模糊的咆哮„„烈火的怒吼。

他眨了眨眼。他的视线尚能看到一排着火的商铺,和一道升入无风的温暖空气中的浓烟。
徘徊在废墟上,在令人眩目的橙色火焰前的颀长身影就是巫妖狄尔。

贡夫咳嗽起来,感到某种温暖粘稠的东西流下了他的嘴唇。匕首在他背后转动起来,贡
夫担心是尼摩在转动刀刃,打算刺的更深,或抽出来再刺上一次。

不,纳祖尔在贡夫迟钝的迷惑意识中说。是戒指。别动,大法师,设法再静止几秒钟。

贡夫向上看了看徘徊的巫妖,接着看到了另一道黑色身影加入了他,在离燃烧商棚更高
的地方徘徊着。这第二道身影有着巨大的,长着血管的半透明翅膀。

匕首再度转动。随着匕首离开了他的心脏,仅仅戳在肺叶上,贡夫咳出了更多的血。

再来几秒钟就好,大法师。纳祖尔说。耐心。

贡夫让最后一个词在脑海中游移。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耐心。对他来说,就像是疼痛
在把他按在地上,按进身下的石中。

两道黑色身影开始在不受控制的大火翻滚的浓烟中越来越大。他们正朝他而来;他们是
要结束这场战斗。

匕首退出了贡夫的后背,钪啷一声摔到身旁的地上。他随着最后一阵痛苦的痉挛战栗了
一下,抓住胸口——他的心脏滑了半拍,接着再度开始跳动,强壮而规律。大法师开始念咒。

贡夫一边施法一边翻身坐起来,面向对手。火焰映照在他的窃取的双眼中。尼摩离他更
近,影龙的双爪正朝他而来。于是贡夫令咒语指向他。大法师将一道眩目的翻滚火舌冲向刺
客,但尼摩快速踏向旁边,消失入阴影之中,就像一块石头没入东尼加顿湖一般。

被创造的火焰穿过刺客先前所在的地点,仅仅烧到空气。

贡夫气得发毛。

没事的,大法师。纳祖尔说。

不,有事,贡夫回口道,我在尼摩身上用掉太多火焰了。

没错——普莱斯才开口便非常唐突地中断了他的话,贡夫认为他被纳祖尔制止了,算普
莱斯走运。

巫妖停止了前进,开始在身前挥舞双手。贡夫握紧了法杖,随着最后一道严重的伤口被
戒指的魔力永久闭合而叹出一口气。

一股淡淡的雾气聚合在狄尔面前,以一次一粒尘埃的速度增加着,最终搅动的薄雾凝聚
成一片扁平宽阔的云,从巫妖身前滚向贡夫。

大法师站起来,念出了激活法杖另一系列能力的启动命令。贡夫看不到它,但多亏法杖
的能力,他能清楚地意识到他创造于身前的无形力墙的范围。

毒云——贡夫推测,由狄尔制造的毒气混合商棚燃烧的烟雾而成——缓慢了速度,但并
没有停下来。贡夫将魔法力墙横在自己与毒云之间。很快毒雾开始顺着力强表面蔓延开来,
离大法师远远的。

狄尔对贡夫处理毒云的简单方法显然毫不惊讶,他向前飞上空中,越过了力能墙。

巫妖从披风皱褶里抽出一根法杖,用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凝视着贡夫。

贡夫判断了巫妖飞行速度所必需的时间后开始施法,即使狄尔加速,他也有机会完成咒
语并踏入他开在旁边的传送门里。就像经过任何一道普通的门那样,贡夫踏出门的另一边,
已然传送到十几码之外。他看着巫妖俯冲下来,用魔杖挥过贡夫方才所站的位置,接着落在
地面,沮丧地咆哮起来。

贡夫解消力墙,露出微笑。

毒气之云——狄尔自己的——随着力墙的消散喷涌而出,巫妖仅仅来得及抬头看上一眼,
随即就被毒雾所吞没,消失在一片黑绿色之中。

随着火焰护盾最终消褪,贡夫深深吸了口气,瞥向下方。他将要施放的是他最为困难的
咒语之一。他小心地施展,当它的效力冲刷过全身时,才感到松了口气。立刻他直觉意识到
有人在他身后,他明白是他的咒语在预警他。他现在身后并没有人,但马上就会出现。

贡夫原地扭身向后退去,正对上尼摩从阴影中现身,黑爪已经举起对着贡夫的脸,爪尖
离他的鼻尖不过寸余。尼摩的双眼闪过惊讶之情,贡夫在心里也和刺客一样暗暗惊讶。

大法师向后退了好几步,刺客也是如此。尼摩眯着眼看向贡夫,他的眼睛在燃烧着的集
市区烟雾重重下发着光。贡夫可以清晰地看到尼摩踏向他,接着迅速移向左边来劈砍他的身
侧——紧接着尼摩确实这样做了。贡夫得以再度躲开,刺客也再度被大法师忽然展现的敏捷
所震惊。尼摩不知道这并非敏捷,而是预视。

贡夫将手伸进口袋——里面是一个半位面,所能容纳的远比从外表看上去的要多得多—
—抽出了一柄斧头。这支灰矮人战斧很重,它的分量和尺寸对贡夫来说并不顺手。大法师学
习过各种武器的使用,但战斧并不是他喜好的类型。它太过笨重,缺乏灵巧,几乎是件工具,
而不能称为武器。然而,这柄特别的斧子除了它的刀刃和把手以外还大有内容。

贡夫知道尼摩将要后退,以审视大法师的武器,也知道他想朝另一边移动几步,以诱使
贡夫转过身站在半影龙刺客和仍被毒云遮挡的巫妖之间。贡夫给了尼摩他想要的空隙来研究,
但没有称他的心给他想要的优势位置。

大法师,纳祖尔说,您确定要这么做?

贡夫认为另一个法师指的是他的战斧,而显而易见贡夫是打算要真刀真枪的跟刺客打一
场。

贡夫传送回他的回答: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也就在同时,纳祖尔重复道:大法师,您确
定要这么做?
贡夫意识到第一次他听到的并不是纳祖尔的话,而是咒语在向他展示未来。

原来如此。纳祖尔回答。贡夫能感觉到这个班瑞法师明白了贡夫用也许称的上最为强效
的武器武装了自己:能够精确预测到你对手的每一个动作的能力。

纳祖尔的话这才真的传到他耳边:原来如此。

贡夫知道尼摩将冲向他,试图将他推向毒云,因此大法师迅速闪到一边并环身躲避。尼
摩上前一步,接着停下,打量着贡夫。

巫妖冲出了毒云,升向空中,身后拖拽着条条毒雾。他转过身,正对着大法师。

“上吧,”卓尔巫妖带着不怀好意的邪恶笑容说,“试试看,用你偷来的斧子跟他搏斗。
我会很喜欢观看尼摩撕碎你的。”

半影龙刺客对此露出微笑。贡夫看到他打算迎面冲来,伴着一道又一道疯狂的撕扯,面
对劈头盖脸的这一阵爪子、踢踹、还有头槌的狂风骤雨,贡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尼摩冲向他的那一刻,贡夫意识到仅仅知道你的对手打算做什么可能并不足够。

第二十三章

一个位于混沌宇宙中的世界,一个唯一规则就是没有规则的世界,在它之中哪来的任何
常理?

没过多久,他们终于到了那里,沿着巨大的蛛网一路走下,却没看到任何活物。直到他
们走到了通往罗丝之脸所封印的神庙的传送门那里,才遇上一大群野生恶魔的围攻。在这里,
曾有一位神祇试图突破这道神殿,却没能做到。

尽管他们离开深壑魔网并没有多久,这里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了。

原本开阔而平坦的巨型蛛网现在变得坑坑洼洼,朽烂不堪。大片大片铁锈般的土地接连
数亩地蔓延。有些地方他们不得不用攀爬或者浮空术来上下越过破碎蛛网形成的悬崖、峭壁,
或是 Z 形攀越那些大的足以盛下整个魔索布莱城的火山坑。

四周的一切都散发着腐朽的恶臭,有时味道强烈的让费瑞恩觉得都要窒息了。

法师已经在一成不变的沉默中走了数小时。没有任何卓尔或是魔裔卓尔在身处深壑魔网
的状况下大声讨论。他们偶尔停下来休息,甚至很久都不互相对视。

他们依旧保持警惕,以防居住在该位面的那些恶魔生物。他们最初高度警惕,丝毫不敢
大意;但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流逝,他们根本瞧不见任何活物,更别提危险了。很快他
们放松下来,但却更加深了绝望感。

他们继续走啊走啊,最终到达了罗丝神庙。这曾经庄严雄伟的非凡尘之物的建筑如今只
是一片废墟,遭遇了和延伸至世界之中的蛛网同样的衰落颓败。黑曜岩化为了棕色,并不断
崩坏着。巨大的烟柱从地底升起。许多庞大的扶壁像破碎的残片一般立在地上,被某种不可
思议的力量所截断。周遭的开阔平原很难穿越,因为四处散落着风化了边缘的巨大圆石以及
扭曲变形的锈蚀钢铁。还有骨骸—数百万的骸骨高高堆积着,或被残忍的巨风吹得遍地都是。
巨大的石化蜘蛛——他们先前曾赞叹过的蜘蛛已经不在了,只在地面上留下坑和土垛,仿佛
它们是从石中拔出脚,爬走了一般。

小队顺着他们曾以星界形态行走过的路线前进,再次来到了神庙入口。天然的巨大石面
已经碎裂了,只有那些微小而神秘的残片隐约流露出罗丝面容的痕迹。

门轰然打开。

“是众神。”瓦拉斯轻声说,他的声音碎裂成千百万细小的回音,在废墟平原上乒乒回
响。

阴谋之神维劳恩,因为他们鲁莽地带上了他的一个祭司前来而现身此地,并打算杀了罗
丝。但在神庙大门前,他遭遇了守护神席文塔姆——罗丝的守护者。若费瑞恩能活上一万年,
这场壮绝的死斗必将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之中。而这场搏斗也造成了极大的毁损,但是„„

“不是这样。”奥法学院导师说,他自己的声音也在回响,尽管方式不太相同。“这个
不同,它要更加古老。”

“更古老?”魔裔卓尔问,眼睛来回扫视着石头。

“他是对的。”妲妮菲说,她趴在地上,拿着某种可能是半卓尔半蝙蝠的生物的头骨。
“这些骨头很干燥,颜色变浅,几乎已经是化石了。这些石头本身也正在碎成灰烬。蛛网也
破碎而朽烂。”

“这地方至少一两个世纪前就被夷为平地了。”费瑞恩说。

“这不可能。”瓦拉斯争辩道,仰望着那些敞开的大门。“我们才刚来过这——就在此
处,而那些门是封着的,而„„”

其他人也没指望他说完。

“罗丝已经离开了此地。”昆赛尔说,她的声音那么轻微,几乎激不起任何回音。

“她离开了深壑魔网?”妲妮菲问。“怎么会?”

“她离开了深渊,”蜘蛛教院教长说,“你感觉不到吗?”

妲妮菲摇了摇头,但她的视线流露出赞同。两位女性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心照不宣的眼
色,令费瑞恩汗毛倒竖。他感到杰格拉德和瓦拉斯也和他同样反应。

“那么都结束了,” 达耶特佣兵团斥候说,“我们到这里来寻找女神,但一无所获:我
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昆赛尔转身瞪着斥候,但他同样坚决地回视着她。高阶女祭司的蛇鞭翻滚着朝他瓷牙咧
嘴,但瓦拉斯看也不看它们。

“她是不在这儿,”昆赛尔说,“但这不代表她不„„在别的什么地方。”

斥候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环视着这片神庙废墟。

“那她在哪?”他问,“我们还要走多远?我们要在这无尽的多元宇宙中,一个位面接
一个位面,从一个宇宙到另一个宇宙的寻找她吗?她是深壑魔网的造物,可现在我们站在这,
在这众神诅咒的深渊的第六十六层,她却已经离开。如果你们不知道她去了哪——她可能在
任何地方——而她也不肯告诉你们她在哪,那或许我们该接受这个事实:她不想被找到。”
费瑞恩第一次听到瓦拉斯一口气说那么多,而他的话令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说的对。”奥法学院导师说。

令他惊讶的是,昆赛尔也点了点头。妲妮菲睁大了眼睛;杰格拉德低声咆哮,用它特有
的流畅大步慢慢移动到前战俘身旁,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这是亵渎,”妲妮菲悄声说,“这是最恶劣的亵渎。”

昆赛尔转身看着另一个女祭司,静静地扬起一边眉毛。

“你居然就这么让这群——”妲妮菲快速的蹬了瓦拉斯一眼——“男性来揣度罗丝御
意?现在是他来决定女神的意图了吗?”

“你就能吗?”费瑞恩忍不住问。

妲妮菲出人意料地笑起来,说:“也许我的确能。显然我比修恩先生更有资格这么做。
他是个优秀的斥候,但现在是女祭司的事了。”

昆赛尔站直了一点,尽管仍塌着肩。费瑞恩诧异的发现她看起来竟这么老。高阶女祭司
在过去的十天里苍老了数十岁,她肿舯的眼睛和暴躁的脾气都清楚地显示出筋疲力尽。

她的模样令费瑞恩看不下去,于是他转而低头盯着地面。他在覆盖着棕色灰尘的石地上
磨了磨靴子。

“我说错了。”奥法学院导师说。他感到其他人在看着他,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惊讶,但
他并未抬头。“这里并不是一百年前变成这样的。这个地方被摧毁„„不,曾有场战斗发生
于此,而且至少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法师?”魔裔卓尔说,“你才刚来过这,不是吗?这不正是兹里克
带你来的那地方吗?”

费瑞恩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杰格拉德,但事实依然是我们周围能看到的是一片古
老的废墟,一场废弃了千年前或更久以前的战场的残骸。”

“我们才刚刚来过这。”瓦拉斯说。

“我们不再身处幽暗地域了,修恩先生,”费瑞恩说,“时间在这里的流逝速度可能非
常不同,须臾的间隔也可能像深影界中的距离一般飘忽不定。而这些也可能都只是幻觉而非
真实,因为罗丝一时的兴致,或是其他神力所造成。我们所看到的这片废墟实际上可能只是
一片虚无,也可能是一个完整无缺的神庙。又也许,我们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仅仅是
被某种力量制造成千年般的沉旧,被某种巨大到足以操控时间和物质,甚至以太本身的力
量。”

“蛛后并不在此。”瓦拉斯说。

“既然女祭司们宣称她不在这儿,”费瑞恩回答,“那我乐于相信她们的判断。”

奥法学院导师向上看了看敞开的巨大门径,它大的足以让整个班瑞家族完好无损的通过
它。其他人顺着他的视线看上去。

“这些门已经是被封印住的,”费瑞恩说,“但现在它们敞开了。为什么?”

“因为罗丝希望我们通过它们。”妲妮菲声音中的确信令费瑞恩吃了一惊。“不然还会
有谁打开它们呢?”

费瑞恩耸耸肩,看向昆赛尔。她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高阶女祭司说。

昆赛尔看也没看其他人,径直走向巨大的门道。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跟上去:妲妮菲,
杰格拉德,接着是费瑞恩,最后是瓦拉斯。每个人都走得不情不愿。

在其他那些混沌的位面上有很多对这种状况的称呼;阿丽扎记不清所有的名号:时间紊
乱区域,流失时间断层,千年陷落之地„„她很久很久以前见过这样一处地域,而这几乎花
了她同样长的时间来意识到真正发生了什么。

无底深渊的第六十六层被废弃了。诸神本身就是粘合各个位面的胶水,而在混乱位面中,
就如同在秩序位面中一样,当所有的神都空出了某块特殊的区域时,熵会在此间歇性的进行
其中,甚至连混沌本身都会剧烈的失控。

而现在尚有无底深渊其他的地方来支撑着第六十六层,它们提供的共鸣足以维持它的物
理形态——就是说第六十六层仍然存在,但这里的时间有时会前进的非常快,接着又慢下来,
甚至可能自我逆转,即使对于阿丽扎这样的塔那厘恶魔来说这里都是全然脱离控制的。这种
地方最好别去理会,避开它,遗忘它。

她心情沉重地看着费瑞恩和同伴们穿过了那巨大的神庙大门。她不知道他们究竟能在那
找到什么,但她知道无论那是什么,都只会令他们失望。他们长途跋涉到了这第六十六层来
寻找罗丝,而她却不在这儿。她有个个人猜测,但也是有根据的:这个位面被抛弃的时间比
任何人想的都长——比罗丝开始沉寂前更长。

“你有很多事从未告诉过他们。”阿丽扎对蛛后轻声说。

就算女神能听到她的话——当然阿丽扎并不认为她能——罗丝也没有回答。

爱璐魔女挂在巨大蛛网的垂丝上,心不在焉的划着沾在上面的棕色尘埃;一点点乱涂乱
写,但没有任何人会看见。她的思绪飞快转动着;她有很多需要考虑的。

阿丽扎抛弃了费瑞恩和他的同伴,任由他们撞进无尽传送门平原,那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费瑞恩活了下来,她很高兴,但她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尽管如此,阿丽扎早已作过选择,而
这也显而易见。她选择凯尼尔·沃克。

尽管她知道她将回到他身边,她也知道自己比沃克赞同的有些更过头的帮助了费瑞恩和
他的远征。沃克或许没要她阻止他们,但他当然也没叫她去帮他们。但阿丽扎足够了解这个
坎比翁,她知道她带回的信息越多,他原谅她的就越多。

费瑞恩和其他卓尔消失在废墟遗迹中,阿丽扎合上了眼睛。

她是个塔那厘恶魔,像他们这种生物可以轻易在位面间移动。只需一个转念,她就能回
到星界,自由地飘浮在无尽的以太之海中。

“在你沉寂之前,”阿丽扎喃喃自语,但她意指罗丝,“你已然离开了深渊,那么„„”

她没费劲说完这个念头,而是专注于一个名字:罗丝。
她再度闭上眼睛,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这个名字。过了一会,她的身体开始移动。
任何神祇的名讳都具有神力,只要你知道如何去用它。

再度睁开眼睛,她已身处幽灵之中。

她周围满是漂浮着的半透明的灰色影子,他们都有着相同的特征:尖耳朵,杏仁形的眼
睛,以及黑暗精灵那种瘦削而高贵的面容。这有很多很多幽灵——足有一场战争的数量——
他们都穿越着星界,朝着最终归宿前进。

阿丽扎飘到了其中一个灵魂面前,他看起来是个强壮的男性,全副武装,盔甲和头盔都
很华丽。

“你能听到我吗?”她问那灵魂。“你能看到我吗?”

卓尔笔直的看向她,扬起了一边眉毛。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但他的身体却在无尽的
空旷中继续飘动,不断向着它最终目的地的方向斜斜偏移着。

“我叫阿丽扎,”她说,“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是的。卓尔的回答直接传入她的意识中。他张着嘴,但嘴唇并没有动作。我能感受到它。
我死了。我已经死了。我已经被杀了。

“你叫什么?”

我曾是香巴拉的蜘蛛骑手维托赛特。士兵回答。但现在我什么也不是。我的躯体腐烂殆
尽,我的家族遗忘了我,而我在继续前行。你是来折磨我的吗?

“你说什么?”爱璐魔女不明白卓尔灵魂忽然甩出的话题。

你是个恶魔,他说,你是来折磨我的吗?因为我在战场上失败,或只是为了满足你残忍
的天性?

阿丽扎感到火大,她无法抑制地嘲笑这死去的卓尔。他显然把她错当成另一种完全不同
的塔那厘恶魔了,而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赞美。

“如果我是要来折磨你的,”她说,“你自然会知道的,臭蘑菇田。”

蜘蛛骑兵维托赛特转身离开,脸上带着傲慢的轻蔑,显然这是黑暗精灵唯一会带至坟墓
的东西。

阿丽扎沿着死去卓尔们的长队向前走,随着她向他们走去的方向移动,随着漂游的灵魂
越行越快,灵魂们越来越密集,就像他们被堆积在一起,一个接一个,很久很久。最终,她
的好奇又占了上风,她拦住了另一个卓尔灵魂:一个女性;她的穿着考究而优雅,令爱璐魔
女都一瞬间嫉妒了一下。

“女士。”她说,

你没什么可折磨我的,恶魔,幽影的声音回荡在阿丽扎的脑海里,所以做你自己的事,
让我沉浸在死亡的安宁中。

阿丽扎轻声嘶气,几乎伸手去掐那女性的喉咙,但她接着意识到她只会穿透这个女祭司,
而碰触不到她。在到达最终目的地之前,这死者是没有实体的。星界只是连接一个宇宙到另
一个宇宙的通道,在这里,死去的卓尔们只是虚体的幽灵。
“我不是来这折磨你的,贱人,”阿丽扎说,“但你要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会那么做
的。”

罗丝背离了我们,女祭司说,还有比这更糟的吗?

“我可以将你永远困在星海。”阿丽扎回答—这只是个空洞的威胁,但鬼魂不需要知道
这个。

你想知道什么?卓尔问。

“你是谁,”她问,“以及你在这呆了多久,等候罗丝的恩典?”

我是格瑞雅娜·米兹瑞姆。鬼魂如此作答——阿丽扎发现这名字出奇耳熟。我不知道我
在这呆了多久,但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在移动。这才刚刚开始。罗丝已经要接纳我们了么?是
她派你来的吗?

“你能感受到她吗?”阿丽扎无视黑暗精灵的问题。“她在召唤你吗?”

女祭司看向远方,像是在听着什么,接着她摇了摇头。

我在向着某种东西移动,格瑞亚娜说,我能感受到它,但我未曾听到罗丝的声音。

阿丽扎转过头,眺望着卓尔灵魂的长队所前进的方向。在这长长的队伍的最远处是一个
旋转着的红黑色相交的漩涡—一个通向外域的入口,正在不断吸入灵魂。

“那不是深渊。”阿丽扎说。

那是家,格瑞雅娜·米兹瑞姆没有躯壳的灵魂在呢喃,我能感受到它。它是家,它是深
壑魔网。

阿丽扎心跳得快了起来。

“深壑魔网,”爱璐魔女重复道,“但不在深渊。”

她停下来,悬浮在卓尔灵魂长队的一侧灰色的开阔虚无中。

“好吧,”阿丽扎轻声对无动于衷的罗丝说,“我们得与时俱进点了,不是么?”

爱璐魔女闭上眼睛,专注的想着凯尼尔·沃克。她让意识穿过星界,回到冰冷坚硬的地
底。她在那找到了她情人的意识,向他留下了一道信息。

出了点和深壑魔网有关的事情,她传送道,这位面现在只有它自己了,而传送门已经打
开。罗丝在迎接死者。她还活着。

她能说得就这么多,希望这些能足够传达警告。阿丽扎可以瞬间回到幽暗地域,陪伴在
她爱人的身边,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就想呆在这,尽管她自己也不知原因。

尼摩放弃了继续抓贡夫。相反,他开始试图迫使大法师来攻击他,但卓尔不肯上当。尼
摩有种感觉,不知为何,贡夫似乎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可能在他想前就知道他要想什
么——他变得越来越强,令尼摩开始反省自己。这仗没法打。

尼摩退开,而贡夫也这么做。刺客可以看到狄尔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也可以说是懦弱
的——之外缓缓绕着他们转。刺客正打算开口,这时他感到一道熟悉的满是怒意的声音震动
着他的头骨。

阿丽扎在深壑魔网,凯尼尔·沃克的声音回响在他脑中,出事了,对我们可能都不是好
事。我不想等着看有多糟。

尼摩感到脊背发寒,这种感觉他已很久很久都未曾有过了。

贡夫抽搐了一下,几乎惊叫出来,尼摩忍不住看向他。他们视线相对,瞬间传达了一个
共识。尼摩退开,贡夫也点了点头。大法师依然将那柄幽魂战斧横在身前,但没有攻击。他
沉重的喘息着。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雪白的长发也沾湿在额头上。

尼摩再次想开口说话,但被再次打断了。

“你在等什么?”卓尔巫妖催促道,“杀了他!”

尼摩咬着牙,缓缓的呼出了口长气。他的一个关键盟友正要放弃这次行动,这已经够糟
了,更糟的是罗丝不知出于什么见鬼的理由,非选在这个时刻归来——或做了什么吓到了凯
尼尔·沃克的事情。要知道这坎比翁可不是什么容易受惊的类型。除此之外,那个他原本应
该毫不费力就能做掉的对手,此刻不知为何总能预知他的行动,并每次都能抢占先机。而现
在那该死的巫妖还叫嚷着命令他。

狄尔再次大吼起来,但尼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听不——”神眷之刃开口说,但又停了下来,他意识到巫妖在施咒。

贡夫也听到了。大法师一只手仍将战斧举在身前,另一只手将法杖在闷烧的集市区坑坑
洼洼的地上顿了顿。立刻,一个闪闪发着微光的能量球包住了他。能量球刚一出现狄尔就结
束了吟唱,随即响起的是一阵低沉的,有回音的嗡嗡声。

尼摩仍盯着贡夫的眼睛,眨了眨眼。大法师朝巫妖瞥了一下,一侧的嘴角也微微扬起一
丝笑意。尼摩只好去看,而他也知道贡夫并没打算攻击他。

嗡鸣声越来越响,变成几乎震耳欲聋的咆哮。尼摩看到一股仿佛是黑烟般的云雾朝他盘
旋而来,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那并不是烟。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云雾,而是一大群细小的昆虫
——可能有上千万、甚至上亿的昆虫。

虫群笼罩了贡夫,但无法穿过大法师周身的屏障。尼摩明白这些昆虫是受狄尔指挥的,
所以当它们冲向他时,他把这举动视作针对自己的冒犯。

没等任何一只虫有机会碰到他,蛰他,咬他,或是其他要对付他的事,尼摩就踏入了临
影界。这个动作在他而言就像是第二天性。前一刻他身处集市区,接着他就已然离开。虫群
只是道阴影,集市区也只是一片勉强存有实体的模糊世界,为黑暗所浸透。

尼摩看向自己的双爪,他的意识诡异的空白一片,他的心情不可思议的凝重。

“到此为止了吗?”他向着那些无法聆听的暗影大声问道,“我已经输了吗?”

他闭上眼睛,想着巫妖„„接着向后踏回身后的物质界。

尼摩从背后抓住了颀长的不死法师,用力拍打翅膀把他拉离集市区的地面。巫妖绷紧了
身体吸了口气——也可能是正要施法——但当尼摩将剃刀般锋利的爪子按在他干枯的喉咙上
时,他明智地停了下来。
“你也许不会流血,巫妖,”尼摩在卓尔巫妖的耳旁轻声说,“但要是你的头从肩膀上
掉下来„”

“你在做什么?”狄尔声音尖细的嘶声问道,“你本可以杀了他。我们的胜利近在眼前,
而你却转而对付我?我?”

“你?”尼摩嗤笑道,“对,就是你。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你,但你早就死了,不是吗,
巫妖?你做的一切都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而现在蛛后在咆哮她的怒火,我们合作的时间都白
费了。”

“什么?”狄尔全然不明所以的问,“你在说什么?”

“不是什么你配知道的东西,在我让贡夫·班瑞杀了你以前。”尼摩回答。“但这结束
了。”

“不!”巫妖吼道。

有什么东西用力推在他胸口上,尼摩闷哼了一声。他被一股深不见底的力量用力推的向
后飞去,松开了巫妖的喉咙。无论怎样尝试飞行,尼摩都被击败了。

刺客抽空朝下瞥了眼贡夫,他放下了偷来的灰矮人战斧,抬头看着他们,正在大笑。

尼摩也笑了。为何不呢?

“我们失败了,巫妖,”尼摩朝狄尔喊道,“但至少对我而言仍有第二次机会。”

“我们失败了?”巫妖号叫着。“我们?不,你这该死的龙子,你失败了。你要夹着龙
尾巴逃回影界,对自己一遍又一遍重复你那软弱的借口。你可以责怪我,尼摩,但我仍在这,
是生是死,我都将立身于此,于魔索布莱城,战斗。”

“或许,”尼摩体内第一波沉重的力竭感开始疲软他劳累的肌肉,“但不会太久。”

巫妖尖叫着他的名字,但没等第一声回响在他耳边,尼摩就已经滑入了临影界,永远离
开了魔索布莱城。

第二十四章

在神殿之内的城市面积足有魔索布莱城二十倍以上。和墙壁及四周一样,城市已是一片
被战火所撕碎的废墟;在费瑞恩看来,这地方起码被遗弃了上千年了。

四周的建筑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黑暗精灵居所的风格,从契德纳萨的硬质蛛网到魔索布莱
城的中空石笋都有。这些建筑唯一共通之处是它们现在都变得破破烂烂,毫无生息。

瓦拉斯一如既往的静静出现在法师身后。费瑞恩被斥候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他懒得去
掩饰自己的受惊。在小队中装腔作势并抢占地位的时节已经过去了。

瓦拉斯朝奥法学院导师点了下头,说:“再往里走有更多金属。”

费瑞恩意识到自己正在摇头,一开始没明白斥候想告诉他什么。他更仔细的环顾四周,
发现瓦拉斯是对的。尽管在外面他们见过不少锈烂变形的铁块,不过随着愈发深入神殿,各
处的金属碎块愈发硕大。
瓦拉斯停下来,伸手抚摸一面比他高上三倍的微微弯曲的铁墙。

“看起来它像是从某个更大的东西上拽下来的,”斥候说,“我从没见到过这么多钢
铁。”

费瑞恩点点头,隔在一段距离审视着遗迹。

“它看起来像某个巨人盔甲的碎片,”法师评价道,“比地表世界的任何巨人都要更高
大的巨人。但这里是深渊,瓦拉斯,这里不该有这样的生物。”

“或者神。”斥候回答。

“席文塔姆就有那么大。”妲妮菲开口说。两个男性回过头看向她,惊讶她会停下来加
入这个谈话。这个前战俘之前一直沉默的走着,毫不在意四周的诡异。魔裔卓尔也寸步不离
的跟在她身旁。“维劳恩也一样。”

瓦拉斯点点头说,“不过,这里还有些其他的碎片。这些东西看起来不像盔甲。”

“那些机械碎片,”费瑞恩插嘴道,“我也注意到了。”

“机械碎片?”年轻的女祭司问。

费瑞恩一边走一边说:“那些古怪的运转部件。我看到上面装着铰链,它们活动的方式
就像关节,就像我们身上的肩关节或膝关节,只不过它们是用金属丝和其他一些奇妙的装置
代替了肌肉。”

“你这么一说,”瓦拉斯说,“有些东西看起来还真像腿或者胳膊。”

“谁管它?”魔裔卓尔咕哝着抱怨,“你们两个真要浪费时间研究这些破烂?你们不理
解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想我们起码对发生了什么有个比较基本的了解,杰格拉德。”费瑞恩说。“是的,
照你伶牙俐齿的说法,靠通过‘研究这些破烂’,我们能了解到一些比“基本”高上那么一
些的认知。老天,这的确不是你能经历或理解的心境,但那些更为——”

费瑞恩只来得及痛苦的呜咽一声,他肺里所有的空气都给挤了出来。魔裔卓尔压在他身
上,将他撞在一堆从原本高耸的教堂里塌下来的砖块上。法师记起了一道不需要言辞的咒语,
但妲妮菲的声音令他停下了手。她的声音在神庙中回响着。

“杰格拉德,”她命令道,“放开它。”

这是人们通常会对跟洞穴甲虫杠上的宠物老鼠说的命令。魔裔卓尔松开手,费瑞恩挣扎
着站了起来,心想哪个更加侮辱他:是杰格拉德把他踩到地下,还是妲妮菲无礼的指称。奥
法学院导师拍了拍他的魔斗篷,尽可能的整理好自己乱成一团的发型,然后清了清喉咙。

“哎呀,杰格拉德,我的小伙子,”法师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我说了什么不妙的东
西吗?”

“下次你再那样对我说话,法师,”魔裔卓尔说,“你的心脏就会跟着瑞厄德·安杰斯
的心脏落进我的胃袋。”

费瑞恩忍住笑说:“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迷人。”

“过来,杰格拉德。”妲妮菲说,招手让魔裔卓尔跟在她身后。
费瑞恩整理完自己的仪表,正要继续走,眼角的余光却瞟到有什么人正看着他。他停下
来,转过身。昆赛尔·班瑞半遮半掩的站在另一块凹凸不平的巨大钢块后。法师看到她脸上
一片冰寒。要是他们还在魔索布莱城,这将毫无疑问的意味着妲妮菲死期将至。

在狄尔最后的、散乱的怒吼声终于消失后,四周有一阵几乎全然的寂静。巫妖悬浮在静
止的空气中,因为暴怒而全身发抖。贡夫乘这当口审视了一番集市区的损毁。

火焰已经自然熄灭,烟雾缓缓消散。数十个货摊、帐篷和货车全然毁坏——被火烧并破
裂了。石地上裂开了巨大的裂缝和凹坑,满是大片大片斑驳的黑灰。

安静的四周传来了些许窃窃私语,贡夫瞥到少许好奇的——也非常不明智的——卓尔悄
悄来到被摧毁的集市区周围。他们觉察到决斗即将结束,但贡夫知道他们错得离谱。不止是
贡夫克敌机先的能力,有什么别的东西吓退了尼摩,并令神眷之刃意识到他已经输了。

尼摩为何放弃了打斗,大法师?纳祖尔问。他知道了什么吗?

去查出原因。贡夫命令道,接着将注意力转回狄尔身上。

“我们可以现在就做个了结,如果你乐意。”贡夫说。

巫妖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事情本该如此。”大法师加了一句。

“所见略同,我年轻的朋友。”巫妖笃定地说。“你,是魔索布莱城最顶级的法师,而
我,是这城市最强大的法师。我们本就该来一场最终决斗。力量本身从不愿眷顾两人,这有
悖平衡。”

“这我不知道。”贡夫耸了耸肩。“我根本不考虑平衡,我所崇拜的是个恶魔;我效忠
于混乱。”

狄尔的答复是开始施法。贡夫退后并用他的法杖浮空,向空中弹起十几尺,接着悬浮在
那里。他看向下方,一小群卓尔——十五到二十个,大多是年长的男性——开始穿过商铺的
废墟。他们应该就是些商贩,最终无法再站在一边,不知道他们生计的命运。

贡夫想到要警告他们离开,但他没有。他不想这么做。

狄尔结束了咒语,开始,巫妖像是爆炸开来;他不断长高,膨胀到原本尺寸和个头的两
倍,三倍,四倍。他身体形态的每一丝都在改变,他从空中落到地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令那些商贩们四下逃向集市区的边缘。贡夫看着那些旁观者们敬畏而惧怕的在狄尔新的化身
前目瞪口呆。

是个巨人,纳祖尔说,一个黑石巨人。

贡夫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狄尔变形成了什么东西。

通常情况下,一个黑石巨人应该是个构装体,由任何信仰扭曲的女祭司所创造出来,当
作仆人、守卫、刺客或者战争机器。要是不加控制,这些由坚硬石块切割而出的可怕造物能
摧毁一整个城市。狄尔所做的是将由他原本纤细年长的卓尔外形变化作一个黑石巨人的形态。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所有意图和目的,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新的生物。
巨人远有四十尺长,从他巨大的卓尔般的头顶到弯曲的蠕虫般的尾巴尖。它有四条长手
臂,每只上面都长着一只大到能完全握住贡夫的卓尔似的手。尽管那些手因为三只长着和尼
摩不同的黑色爪子的多节手指而怪异的扭曲了。巫妖选择了保留他的黑色色调,但这生物的
眼睛燃烧着明令的蓝色光芒。光线从它的双眼之中漫延出来,划破仍笼罩在空中的烟雾。它
张开嘴,露出一排排短剑般长的尖牙。黏液从它的扭曲的下唇滴落下来。它不停的动着,像
蛆一般扭曲、蠕动着。它的重量在地面上拽出凹凸不平的裂纹,岩石摩擦,爆裂的巨响压过
了一切其他声音。

那生物开始破坏它所能够到的一切,而它能够到很大的范围。残存下来的那些没有被烧
毁的完好商棚在这巨兽的重量下被压得粉碎。原本好奇的商贩纷纷逃命,但随着巨人滚过集
市区,它一个接一个的压过了逃跑的卓尔。当它扭开身体再度露出他们的时候,却并非如贡
夫所想的那样是一大团无法辨认的肉酱,留在它身后是一串猛一看像是雕塑般的东西。二十
个卓尔石化了的形体纹丝不动地四散躺在巴扎尔废墟的地面上。巨人的触碰将他们化作了石
头。

发泄完了毁灭一切的怒火之后,巨人将注意力转向了贡夫。它眼中射出的光芒落在悬在
集市区十几尺空中的大法师身上,照亮了他的身形。

巨人咬着巨牙冲向他,一路上又石化了一群不当心的卓尔商贩。贡夫施放了一个咒语。
他的身形变得朦胧不清,快速落向地面。他的靴子能令他跑得比任何卓尔都快。在难以看清
和快速移动的情况下,贡夫设法离开了愤怒巨人的身边。

“狄尔,你能听到我吗?”贡夫喊道。

巫妖没有回答。贡夫不知道他在现在的状况下是否还能回应自己。巨人咆哮着,上下咬
合着牙齿,再度扑向他。贡夫绕着圈奔跑,试图将这危险的野兽逗留在集市区之内。任何被
他碰到的活物都将化作石头,而已经有太多的魔索布莱城居民被石化。如果攻城确实即将结
束,那么无用的滥杀也该停止了。

“狄尔,回答我。”贡夫再次试着呼唤他,但仍没有任何回应。

相反,巨人瞄向下面那些被石化的卓尔。当他眼中的光芒照在那些石头上时,那些岩石
般坚硬的卓尔开始活动了。商贩们拖着身体站起来,僵尸似的蹒跚着缓缓前行,每一只都转
头看着巨人,像在听从指令。灰尘从他们身上落下,像是一团轻柔的云雾。

巨人冲他们每个人嘶嘶叫了一遍,随着它这样做,一个接一个的雕像转身面对贡夫,开
始缓缓向他行来。

贡夫比这些石化卓尔快得多,但它们数量不少:先是一打,接着更多,他知道最终自己
不得不对这黑石巨人做些什么,也必须处理掉它这些在魔索布莱城核心区域移动的雕像手下。

巫妖并不是在回答你,大法师,纳祖尔说,也许他是不能,也许现在比起巫妖他更像巨
人。

这是什么意思?普莱斯问。

这意味着,贡夫回答,一个巫妖通常能做到的事情,或是能抵抗的东西,他现在不一定
能继续保留了。

比如?普莱斯又问。
贡夫和纳祖尔精确地同时说出了同一个词:死灵法术。

“那不可能,”瓦拉斯说,“它大得像个城堡。”

费瑞恩耸耸肩,又点了点头,仰头看着巨大的残骸。

“比那更大,”奥法学院导师回答,“但它能行走。”

那残骸原本应该是个光滑的钢铁球体,直径有三百英尺或更长。它躺在半打小点的势头
或者蛛网建筑中。它的一侧完全消失了,整体看来,它像个被丢弃的蛋壳,但实际上它曾是
一座移动要塞。费瑞恩试着想象这东西完好时的样子,它原本支撑用的长腿如今残破的弯折
在身下。

“某种奇怪的发条装置,”瓦拉斯坚持道,“但它这么巨大„„要造它需要„„”

“神?”看到瓦拉斯犹豫着不敢说出这个结论,费瑞恩替他说完。“也可能是位女神。
为什么不可能呢?”

“你觉得那种东西要用来干嘛?妲妮菲问。”

“为了战争。”杰格拉德举例说,尽管他扬起声调,听起来几乎像个疑问。“这是个战
争机器。”

“这是个要塞。”妲妮菲说。她听起来确信,并在作出结论,令其他人转头看她。“这
是„„这曾是罗丝自己得要塞。它曾是一只机械蜘蛛的样子,在它之中罗丝可以亲自穿越深
壑魔网,由那些没有任何卓尔能想象的武器武装着,保护着。”

“我想,”妲妮菲说,“我想我曾读到过一些记载,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某些
用来刺激外行人的脆弱的邪说。”

“你确定吗?”费瑞恩问昆赛尔,尽管他看得出她毫无怀疑。

高阶女祭司看着奥法学院导师的双眼,说:“我曾到过其中。我曾见过它活动。正是在
蜘蛛要塞之中,我第一次来到了蛛后本人面前。”

费瑞恩在昆赛尔的凝视下转过头,再度看向那巨大的废墟。

“她很少会离开要塞的范围,”昆赛尔继续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柔,仿佛她在向很远
很远的地方退开。“我甚至从没见过她真的离开它,事实上,那么多年里我„„”

费瑞恩没有扭头去看蜘蛛教院的女教长,说,“我们该进去。如果罗丝从不离开要塞,
也许她仍在里面。”

“她不在那。”昆赛尔说。

“女主人是对的,”妲妮菲说,“我能感觉到——或者应该说,我感觉不到她。”

“她可能仍在那。”法师知道自己提出这种可能性是在赌命——即使他们每个人可能都
曾短暂的考虑过这一点。“至少她的躯体可能仍在那里。”

没人开口回应。但当费瑞恩走向倒塌的蜘蛛要塞时,其他人还是跟上了。

随着时间一分两分的煎熬着,他们走的越来越艰难。疲劳感极其明显,尽管他们偶尔也
会停下来,吃些瓦拉斯从空间袋中拿出来分给他们的食物和水,但他们仍然总是非常饥渴,
并且随时都想放弃。除此之外,那些残骸越来越多,石块、蛛网、砖块和铁片的干扰也越来
越频繁,严重阻碍了他们的进程。他们实际前进的速度还不如预计的四分之一。

尽管如此,魔裔卓尔还是努力走到了费瑞恩身边。法师有足够的自信他已经运转起来的
防御咒语能阻止半恶魔——在他抵抗前拿下他。

“你会高兴的,”杰格拉德低声对费瑞恩说。对魔裔卓尔来说是压低声音,对普通卓尔
来说仍是正常音量。但其他人似乎并没听到他。“如果罗丝真的死在里面,我们只能发现遗
骨的话,你肯定高兴得不行。承认吧。”

“我没什么要承认的,”奥法学院导师回答,“实际上,聪明点的人都这么回答。但我
确实不希望在那里发现罗丝已经死了。就算我希望,你又干嘛要操心呢,魔裔卓尔?你会跑
去找你的女主人们告状吗?你会先告诉谁?还是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昆赛尔?说真的,杰格拉
德,你表现得好像你再也不希望看到魔索布莱城似的。”

“我有吗?”魔裔卓尔完全不理解挖苦。“为何这么说?”

“你在无视昆赛尔·班瑞的要求——”法师强调了班瑞家族的名号——“就为了支持一
个仆人的心血来潮。就在此地,就在罗丝神力的最中央。”

“妲妮菲不再是奴隶了,”魔裔卓尔说,“我已经见过了很多——”

烈火。

甚至在费瑞恩脑海中刚蹦出这个词的时候,火焰就烫伤了他的皮肤,他的衣服也几乎着
起火来。一整波的火焰朝他们喷涌而来,橙色,红色和蓝色的火舌瞬间吞没了五个人。费瑞
恩能听到他的防护咒语嘎嘎作响的抵抗着灼热。尽管他仍被烧伤,他还是存活了下来。但其
他人并没有都像他一样没有大碍。费瑞恩立刻在脑海中搜寻能保护他们的咒语——如果不能
罩住作有人,那就按瓦拉斯、昆赛尔、妲妮菲还有杰格拉德这个主次顺序来。

但没等他想起任何咒语,另一波火墙再度吞没了他,比第一次烧得更厉害。

恶心的咳笑回响在头顶。费瑞恩抬起头,看到空中挂着一只邪恶的塔那厘恶魔,至少借
助了什么简单魔法这样悬在他们头上。这东西看上去像头扭曲而疯狂的公牛,只是没有腿。

费瑞恩立刻认出了它,同时他在周身放出一个能量场以防护某些特定咒语。这塔那厘恶
魔是个迷诱魔,而且它看着相当眼熟。

“冰„„”妲妮菲咬紧牙关,呲着气建议道。

妲妮菲和昆赛尔的黑皮肤上都有发亮的烫伤,她们被烧得比费瑞恩更严重,但还没到起
水疱的地步。昆赛尔抽出了治疗魔杖,立刻修复起自己的皮肤。

“我本来是把它困在了冰里,”费瑞恩说,“并把它丢在那了啊。”

法师迅速环视四周,想找瓦拉斯。但哪里都没有斥候的影子。

“不愧是恶魔,”昆赛尔咕哝着,“为了出去不惜咬断自己的腿。”

杰格拉德暴怒的咆哮起来。他被烧焦的皮毛里飘出一缕缕灰黑的烟。

“你一路尾随我们到这儿吗,迷诱魔?”蜘蛛教院的教长问。“来让我们杀了你?”
“恰恰相反。”杰格拉德的父亲说道。

赫丽丝特·莫兰正在飞翔。

尽管这不是对现状的一个完全精准的形容,但赫丽丝特全部的感觉就是她在飞。在她身
下是一整片延伸的灰色虚无,夹杂着旋转着的流光溢彩和远处厚重的飘浮着的旋转石块,有
的最有一英里长,有的才有单个卓尔那么大。她的上下左右都是完全相同的东西。

她最近才与她的前战俘和魔索布莱城的小队一起造访过星界,但那是个截然不同的体验。
那时,在一个维劳恩祭司的照顾下,她感到自己像是被锁链牵引着的灵魂。然而通过伊莉丝
翠的力量,她如今真的身处星海,但不是被约束着。不再有锚将她和她的家乡位面连接起来。

赫丽丝特·莫兰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她公然露出微笑,她的心跳不息。尽管并没有真
的风存在,她的长发却飘扬在身后。她只需靠意念就能在星界的以太中自由移动,她自由地
上下穿梭、翱翔,像只嬉戏的黑暗野兽。

唯一的限制是她需要保持在同伴身边,乌露雅拉和菲丽安。赫丽丝特看得出卓尔女祭司
和地表精灵如她自己一样在享受着穿越星界的飞翔,她们也都带着笑容。尽管如此,令她们
远赴此地的沉重任务也依然一直压在她们心头。

为了来这里,赫丽丝特赌上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瑞厄德毫无疑问已经死了,正如契
德纳萨一样。她也将自己原本可能拥有的人生留在了幽暗地域。她的未来并不确定,但也已
接受。在前方是冒险,但至少仍有收到回报的可能,而她留下的那一切却都只是毫无希望。

“在那里!”乌露雅拉对她的同伴们喊道,打破了赫丽丝特的思绪。“看到了吗?”

赫丽丝特顺着女祭司黑皮肤的手指,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在“空中”飞向那个方向。
乌露雅拉正指着一长串灰暗的阴影。赫丽斯塔眨了好几次眼睛,才醒悟到她看到了什么。这
就好像她正看着一条巨大的灰色屏幕,在它之后,一长队的卓尔像皮影戏那样缓缓飘向同一
个方向。

“慢慢靠近它们,”菲丽安警告道,“它们可能根本感觉不到我们在场,但我们毕竟不
能确定。它们这么多。”

“它们是谁?”赫丽丝特问,尽管没等说完她自己就意识到了眼前的是什么。

“无救者。”乌露雅拉低声而沉重的回答。

“这么多„„”赫丽丝特用同样震惊的声音干巴巴的轻声说。

“我觉得这些都是罗丝沉寂期间死去的卓尔们。”菲丽安说。“它们要去哪?”

“不是深渊。”乌露雅拉回答。

随着她们越来越靠近,赫丽丝特忍不住在这些缓缓漂动的身影中寻找最近死去的面孔。
所有的黑暗精灵都是同样灰暗,就像他们只是淡淡地炭笔描绘、而不是真实的卓尔。当她笔
直的看向其中一个卓尔,一个可能还远未到参加战斗的女性卓尔时,赫丽丝特能完全看穿她,
看到她身后的旋转岩石。

其中一个阴影注意到了她,他们的视线短暂相交,但这行进中的灵魂并未放慢速度,也
丝毫不打算和她交谈。
“他们要去哪?”赫丽丝特看到一个又一个的鬼魂们都带着罗丝的圣徽或其他显示出信
仰蛛后的饰品或纹章。“如果不是去深渊,如果不是去罗丝的神域,那他们要去哪?”

赫丽丝特的胸中燃起希望。如果罗丝忠实的追随者们死后并非投向蛛后的怀抱,而是去
了别的什么地方,那很可能对蛛后的追随者来说除了湮灭还会有些别的希望。

“我们是靠伊莉丝翠自身的咒语而来到星界,”菲丽安说,“我们并不是走向那个方
向。”

“我和班瑞家的女儿和其他人一起在深壑魔网的时候,”赫丽丝特回忆道,“我们并未
看到这样的灵魂。昆赛尔说他们消失了。第六十六层深渊只有一群群野生的恶魔,两名交战
的神祇,还有一座封印的神庙。”

“我们要跟着他们吗?”菲丽安问乌露雅拉。“如果他们追随罗丝,他们很可能会飞向
她,即使它们不是在通往深渊。”

“会不会是罗丝自己抛弃了深渊?”赫丽丝特问。

赫丽丝特和菲丽安都看向乌露雅拉寻求答案,但卓尔女祭司只是耸耸肩。

赫丽丝特让自己更靠近灵魂长队,看着它们经过面前,等待着是否会路过某个年老的女
祭司,某个看上去会有些想法的人。随着那些死者飘过她的眼前,赫丽丝特看到的大多是男
性,显然都是些战士,还有些蛛化卓尔。从他们的纹章和服装来看,赫丽丝特能认出这些卓
尔来自分布在整片幽暗地域的各个城市。

最终,女祭司挑了一个感觉合适的,向它靠过去。赫丽丝特跟着她飘向它,她伸出手想
要碰触那路过的灵魂,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赫丽丝特。那声音直接回响在她的意识之中。

赫丽丝特眨了眨眼睛,拍着自己的头。她只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乌露雅拉和菲丽安在询问
她的状况。

那灵体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它的庄重推开了她所有其他的思维。

“瑞厄德„„”她艰难地回复,声音颤抖。

我在这儿。格斗武塔的教官轻声地在她的意识中低语。

赫丽丝特睁开眼睛,正面对面的看到瑞厄德·阿杰斯的幽魂。卓尔战士傲然挺立,穿着
他幽影的盔甲,他的双手立即伸向她,接着将她推开。泪水从她眼中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爱
人那没有躯体的灵魂身影。

我爱你。

赫丽丝特努力压抑着眼泪,但伴随着那三个字冲入她的身体——剧烈的抽泣令她在星界
以太中缓缓向后飘离他。她有无数东西想要告诉他,但她喉咙发不出声音,她紧紧咬着牙,
她的头抽痛不已。

为你我放弃了一切。他说。

“瑞厄德,”赫丽丝特终于能说出话来,“我可以带你——”

他并没有直接说“不”,但他将拒绝的感觉传达给她的意识。赫丽丝特大口喘气。
我现在要去罗丝那里,瑞厄德说,我并不属于伊莉丝翠,即使我曾属于你。

“在我心中的天平上,她并没有比你更重,瑞厄德,”赫丽丝特说,尽管她知道那是谎
言。“我会背离她,如果你要求我这么做。”

再一次,传来“不”的感觉。

“我渴望你。”她悄声说。

你已尽你所能地拥有过我。

“赫丽丝特,”乌露雅拉在她耳旁轻声催促,赫丽丝特意识到这个卓尔女祭司正扶着她
的胳膊,“赫丽丝特,问他要去哪里。问他罗丝去了哪里。”

“他正走向她。”赫丽丝特对乌露雅拉说完,接着对瑞厄德说:“我依然爱你。”

她忍住泪水,正看到他的微笑。他点了点头。

“去罗丝那?”乌露雅拉问:“她在哪儿?”

“这就是为何我们现在身处此地,不是吗?”赫丽丝特问瑞厄德·阿杰斯缓缓飘动的灵
魂。“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因为我们将自己的世界抛在身后,他说。因为我们把过去的自己留在那儿。你可以再创
造出一个全新的赫丽丝特,但我无法创造出另一个瑞厄德。我在这里是我应受的。不然,那
魔裔卓尔绝无法打败我。

“我们仍可以在一起。”她说。

告诉你的朋友们,他说,罗丝已经将深壑魔网带离了无底深渊。我们一直在等待,有些
人已为此等待了数月,等待感受到她跨越星界将我们拉向她。只是现在我们被迫如此。

“罗丝,”赫丽丝特对两个女祭司说,她的声音充斥着悔恨,愤怒,憎恨,还有其他太
多太多承受的情感,“在带他们回家。”

“深壑魔网不再是无底深渊的一部分了。”乌露雅拉猜测道。

她在变化,瑞厄德说的意识中透着警告,她在改变一切。

赫丽丝特感到乌露雅拉抓紧了她的手臂,女祭司轻声对她说:“让他走。这是你唯一能
为他做的了。”

“我、我们可以带他„„带他回来。”赫丽丝特断断续续的说,看着瑞厄德背离她,随
着其余那些漠不关心的幽魂们慢慢飘离。

“但如果他并不想回来,我们就做不到。”乌露雅拉悄声对她说,握着她胳膊的手将她
滑入一个紧紧的、温暖的拥抱。

赫丽丝特抱住乌露雅拉,失声恸哭。而日瑞厄德跟随着无救者的长队越行越远,渐渐飘
离她的视线。

第二十五章
“欢迎来到深渊,杂碎们,” 迷诱魔低声咆哮着,“欢迎来到我的家。”

“迷诱魔。”昆赛尔说,握着她的天灾长鞭,鞭蛇们跃跃欲试的扭动着。

恶魔并不理她,而是灼热地盯着费瑞恩。

“我要把你的灵魂扯出你的肉体,生吃了它,法师,再吐出来,让它粘满你抽搐的尸体,
渗进你发抖的肌肤和大张的嘴里,让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恶魔激愤地说。

“随便,”费瑞恩回答,“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你会死,”迷诱魔冲费瑞恩说,“死在你那死无葬身之地的女神要塞废墟的阴影里。”

法师导师用眼角的余光瞄到杰格拉德走上来站在他身旁。魔裔卓尔几乎同样低沉而轰鸣
的咆哮着,和这碰巧是他父亲的恶魔一样。

迷诱魔的断腿仍在流血,深色的鲜血不断滴在古战场的地上。它缓缓转向魔裔卓尔,说:
“等我解决了这卓尔,儿子,你就能和我一起——你终于能摆脱黑暗精灵,重获自由了。”

杰格拉德吸了口气,费瑞恩看得出他打算猛扑上去,尽管他根本够不着迷诱魔。

“杰格拉德„„”昆赛尔开口说,但魔裔卓尔猛地转向她,打断了她的话。

“它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另一只塔那厘渣滓,”杰格拉德咆哮着,“这东西不是什么父
亲。”他又转向迷诱魔。“再敢叫我‘儿子’,恶魔,不等你说完我就会扯下你的脑袋。”

“别怕,魔裔卓尔,”恶魔回答,露出野蛮的笑容,“就算你是个纯血我也不会看你第
二眼,更不会费劲杀一个杂种。”艾瑞德林将注意力转回费瑞恩身上,但话在说给其他人听。
“我想要的只是召唤者。把法师交出来,你们可以继续去找你们的蛛后。”

“只要他?”昆赛尔问。

费瑞恩看着她,而她试图避开他的凝视,全心全意地盯着漂浮的迷诱魔。

恶魔俯视了一下自己受伤的双腿,说:“那些冰块的把戏„„我不得不折断自己的腿。”
他举起四只手臂中的一条,那对末端长着巨大丑陋的锋利钳子的其中之一。“它们长不回来
了。所以不管怎么说,那贱货至少欠我两条腿。现在把他交给我,然后我们各走各的。”

“所有人,”昆赛尔说,她的声音心不在焉,而且倦怠,“站开。”

魔裔卓尔咆哮着,瓦拉斯从一堆破砖块后现出身来,无声地挪动着脚步。费瑞恩看向昆
赛尔,而她平视着他。

“你是认真的吗?”法师问。

“当然,”昆赛尔回答,“你召唤了他,你束缚了他,你把他冻在冰里。我们接下来的
旅程非常重要,不能浪费在殴打每个遇到恶魔身上——至少不会继续这么做了,也不会再管
你自己不用脑子草率招来的那些寻仇。”

“费瑞恩是因为您的命令才召唤那只恶魔的,女士。”瓦拉斯提醒她,但她根本不理会
斥候。

费瑞恩看着迷诱魔,他正无声的笑着,显然讶异于费瑞恩的同伴居然这么快又这么轻易
的把他给卖了。法师审视了一番迷诱魔,发现他是靠着左手小指上的一个细铂金戒指在飞行。
“没关系,”费瑞恩说,“我们在讨论的只不过是只没腿的迷诱魔。你们继续,我一两
分钟后就会赶上来。”

迷诱魔咆哮着靠近他们。费瑞恩最先的冲动是逃走,第二冲动是站在原地咽咽口水。他
强迫自己两样都别做,而是开始施放第一个咒语。

有什么东西吹过费瑞恩的脸颊。他向后倾了一点想躲开它,但还是有什么别的东西触碰
到他的下巴。他周围的地上都扬起灰尘—还有小卵石,干燥骨骼的碎片,以及其他一些细小
残缺的锈铁碎片。他看着迷诱魔,它正举起了一只普通模样的手,犬脸上露出狡猾的狞笑。

费瑞恩感到自己的胃忽然被拽了一下,他感到自己被拉向前方。他的靴底离开了地面,
他在摔落——但却是和着周围的碎片一起向上摔落。其他人急忙离开了这片重力逆转的区域。
昆赛尔不耐烦地看着,仿佛很失望恶魔杀他杀得太慢。瓦拉斯抽出了他的一对反曲刀,但似
乎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干涉。杰格拉德看看妲妮菲,她挥手遣退他,但一脸期待的看着战斗。

费瑞恩叹了口气,开始干活。

他碰了碰巫术徽章,启动了浮空能力以克服重力逆转。它也被这逆转迷惑了,但他设法
摇晃到了和迷诱魔平齐的高度上。接着他碰了碰自己的钢铁戒指,启动了它内含的魔法长剑。

长剑飞向了恶魔。随着长剑在空中快速飞舞,迷诱魔用爪子抓它,用钳子试图折断它。
恶魔的优势是能够追上这把附魔长剑的飞行能力,很快他们速度相当,迷诱魔和长剑一左一
右同速飞行着。

费瑞恩乘他们僵持的时候释了一道咒语,他感到内脏落回原位,他的浮空术也开始正常
的将他向上拉而不是向下拉。恶魔的反重力场消散了。

迷诱魔能挡开剑舞的攻击但不能伤害到它。与此同时,长剑却这里刺他一下,那里抽他
一下,很快他身上添了六七道伤口,鲜血开始滴落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大地上。

“真遗憾,”迷诱魔嘶嘶的说,几乎在自言自语,“我本想杀了你后留着那东西呢。”

恶魔做了个难以辨认的动作——一次眨眼、一个耸肩或者一次抖动——接着那长剑碎裂
成上千片闪烁着的细小铁片,倾泻在古老的战场上。

费瑞恩顿住了呼吸,感到自己气得血液沸腾,脸上涨红。

我该知道的,他自责地想,我该知道他办得到。

奥法学院导师想破口大骂迷诱魔,还有周围毫不关心的冷漠宇宙,但他忍住了。真的,
他确实一直很喜欢那附魔长剑。

“我会卖了你的内脏修补我的长剑,恶魔。”费瑞恩威胁道。

迷诱魔野兽般的脸上再度扭曲出一个野蛮的笑容,他冲向费瑞恩。

在他身后,法师听到瓦拉斯在说:“你真要将一个同胞留给一个肮脏的恶魔吗?你要让
我们在没有法师的情况下前进吗?”

“是的。”昆赛尔毫无半点悔意的回答。费瑞恩却反而感到精神一振。

塔那厘飞快靠近,费瑞恩从魔斗篷里抽出了一条古怪的手套。没等完全拿出来他就开始
施法。等迷诱魔进入射程时,他已经完成了咒语。
一只像洛斯兽那么大的手出现在空中,挡在法师和恶魔之间。尽管迷诱魔试图躲开它,
但却毫无办法。这只手张开手指,将他向后推开。无论他怎么拚命挣扎抗拒,魔法之手仍强
迫他远离法师。

费瑞恩转向昆赛尔,她正茫然的看着他。“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我应该直接在这里做,
让你们都尝尝它的厉害。但我不会这样干。我会先将他推远,让你们能隔开安全的距离。尽
管如此,我希望你记住,教长,我做一次,也可以做第二次,并且我有绝对正当的理由和权
利那么做。”

他没有去等回答——也没人回答——而是转回来面对着迷诱魔。它被法术推到离废墟地
面数尺高的空中。费瑞恩开始在散布着残骸碎片的坑洼地面上跑起来,一边走一边数着步数。
迷诱魔不可抑制的在挫败感中疯狂地冲魔法之手又抓又打,但没有效果。法术仍在持续。

和其他人相距二十步之遥以后,费瑞恩停了下来。他停住空中的魔法之手,不再推迷诱
魔,但仍将他控制在那里。他一边跑一边在脑海中再度回顾了他曾学到的塔那厘恶魔的通性
以及迷诱魔的特性。当他停下来施咒时——并不是什么复杂可怕的咒语,但它可以阻止塔那
厘再使用自己的天性魔力——费瑞恩伸出的双手上跃起一道绿色的射线,准确地击中空中的
恶魔。这咒语能将他困在这第六十六层深渊位面上,令塔那厘甚至无法在本层位面中传送。

“跟我说——”法师冲恶魔喊话,但迷诱魔巨大的钳子冲破了魔法之手,令他停了下来。

凝结固化的魔力被从黑拳的表面烧掉,就像水中扩散开的血雾。迷诱魔狞笑着,发出呼
噜呼噜的声音,再度抽打魔法之手。绿色的手指抽搐着,握力松了一些。

法师从未见过有任何东西能这样撕开这法术。迷诱魔比费瑞恩想的更强大,也更有独特
的天分。这么想的同时,卓尔法师也从魔法波动中抽出了另一道法术。

恶魔的巨钳坳断了一根手指。它一离开魔法之手,黑色魔力就像气泡那样炸卡。手指也随
之消失了。迷诱魔用自己的一条断腿和其他完好无损的上肢用力推着正渐渐消失的颤抖着的
魔法之手。费瑞恩的下一道法术刚在恶魔头顶上成形,迷诱魔就从魔法巨掌中掉了下来,摔
落在满是碎片的地上。

恶魔冲他咆哮起来,费瑞恩能做的只是强迫自己装出丝毫不怕这可怕的,震耳欲聋的响
声的样子。迷诱魔站在地上,但没有向上看—因此也没有看到头上的石板正一点一点裂开来。

“跟我说实话,”费瑞恩把一缕松下来的头发从眼前撩开,问,“你看的出我已经十来
天没洗过头了吗?”

迷诱魔发出咆哮,再度怒吼起来,接着一跃而起——

——石墙就在此刻倒了下来。

恶魔被压在墙下。地面震动着,墙壁不断碎裂、崩溃,最终完全倒塌在坑洼的地上。迷
诱魔从身上举起一些数吨重的石板,空出足够地方让他能转过头,露出他那流血的兽头上一
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重伤恶魔的表情令费瑞恩微笑起来。他那需要离同伴那么远才能安全放出的法术就在他
嘴边,而塔那厘还在慢慢的从石板下向外挖。等他终于爬了出来,费瑞恩张大嘴,放出尖啸。

这声音不是从法师的肺、喉咙或口中发出的,而是从环绕他,也在他之中的魔法波动传
出的。这声音堆积着,越来越响,最终喷射出来:一道尖利的疯狂哀号猛烈地撞进恶魔胸口,
力道强烈的甚至将整块石板都化为烟尘,并被立即吹散。这声音撞进恶魔,震撼着他,将他
推翻到空中。迷诱魔坚韧的红色革皮上绽开青紫,他的骨骼也一根一根大声地折断。恶魔甚
至无法吸气惨叫出来,尽管费瑞恩看得出他很想这么做。

特别是当他的身体开始一片片碎裂。

费瑞恩继续尖叫着,将肺中的气体全吐出来。尖啸撕裂着迷诱魔,撕下皮肤,扯掉骨片,
皮毛,爪子,利齿,眼睛,鲜血,内脏。整团东西在空中飞速旋转着,仿佛被放在空中的一
个无形的巨大炖锅里搅拌一般。接着一瞬间,咒语—以及骇人的尖叫——消失了,迷诱魔残
留的碎片在地上摔成一堆。鲜血继续喷洒而下,足有一分钟都不断有吧嗒吧嗒落下的血滴和
残留的还算有形的碎块。

费瑞恩叹了口气,将自己再度散乱开的长发弄弄整齐,接着小心翼翼地踏入那团血肉模
糊的凌乱东西。他用一只脚的脚尖谨慎地踢开碎片,这里踢开一点,那里踢开一点,直到他
找到那个细长的白金环。他弯下腰拾起那个戒指,为了不碰到塔那厘的血颇费了点劲。

“你欠我一枚戒指。”他对着恶魔那些缄默的残骸说完,从它残留的手指上撸下他的戒
指,接着转身离开,回到那些巴不得把他一个人丢给迷诱魔的同伴那里。

“从远处看它就很大,”费瑞恩用手抚摸着冰冷生锈的钢铁肋骨,“从里面看它居然更
大。”

奥法学院导师沿着平缓起伏的钢梁看去,试图猜测出它究竟向他头顶延伸了多高——有
一百多尺,也许是一百五十尺?

“为什么这东西就这么被扔在这扔了一千年?”杰格拉德问。魔裔卓尔嗅了嗅巨大蜘蛛
要塞的外表面,看起来很不满意。“它应该被清理掉。女神难道不想把它丢掉吗?”

“它并没有被荒废了一千年。”昆赛尔正站在球体上碎开的一条大口子里,双臂交叉在
身前。“我告诉过你们了,我曾在这待过。”

“多久以前?”妲妮菲问。

高阶女祭司公然鄙视的看着她,但还是作了回答,“十年前。”

“十年前,”费瑞恩问,“那时这东西完好无损,并且能动?”

蜘蛛教院的女院长点了点头。

“你为何会在此?”妲妮菲问。

昆赛尔转向费瑞恩说,“如果我说这里有任何活物,你能察觉到吗?”

法师瞥了眼妲妮菲,她回以一个乏味的耸肩。

“是的,我有法术能做到这点。”他回答昆赛尔。“你认为我们能在这里找到任何活人
吗?也许,找到罗丝本人?”

“如果说蛛后会在什么地方,”班瑞家族的女祭司说,“她应该在这。这是她的宫殿。
但是,我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我仍然无法在这里感受到任何她的存在。”

费瑞恩点点头,再度环视这片废墟。
“我完全不够资格这样提出异议,教长,”他对昆赛尔说,“但我觉得很难相信这个构
装物仅仅十年前还在正常运作。我承认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机械——大到足以撑起建筑的钢梁,
大到如班瑞家族一般的魔法装置——但我曾见过新造的钢铁和陈旧的钢铁,而现在倒在这的
这些钢筋的年代多少比十年要更长些。我明白你并不情愿告知我们十年前你如何身在此地,
但是„„”

“但是什么?”昆赛尔厉声说。

费瑞恩没有继续说,他停下来思考。蜘蛛教院的女院长一直盯着他,直到他最终耸耸肩,
摇了摇头。昆赛尔掉转身,走向毁坏的蜘蛛要塞深处。

费瑞恩感到有人正看着他。他转过身,看到瓦拉斯从阴影中潜行出来。斥候站在废墟外
部,顺着他的视线,费瑞恩看到妲妮菲和杰格拉德跟着昆赛尔进入了废墟。当他们三个人的
身影消失在扭曲错综的废弃金属中时,瓦拉斯走向他。

“你真认为她是活着来到这里的吗?”斥候问。

费瑞恩耸耸肩, “就这点来说,我愿意接受几乎任何观点,我亲爱的瓦拉斯。时间在此
地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至少是某种截然不同的意义。昆赛尔说的可能都是真的,但现在既
然我们已经身处罗丝领域的最中央,她却在哪里?”

“死者们的灵魂在哪里?”斥候问。

“我们本应被那些离世的先辈们所环绕,不是么?”费瑞恩同意道,“这里本应有各式
各样的生物:恶魔,蛛化卓尔,魔裔卓尔„„”费瑞恩停下来笑了笑。“所有会牵扯到卓尔
的生物„„但现在这里有的只是些废墟残骸,骨骼化石,还有风化了的石头。这真是令人惊
骇的悲哀。”

瓦拉斯走向蜘蛛要塞的黑暗深处,叹了口气。

“我并不知道在这里要怎么走,”斥候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一般,“我为何仍在这里?”

“你是被雇来的。”费瑞恩说。“班瑞家族付了达耶特独立佣兵团一大笔钱„„大家都
知道你为何在这。”

“不,我说的是我为何仍在这?”斥候问。“我受雇做一个向导,带远征队穿越黑暗地
域。我已经完成这任务了。”

“确实。”费瑞恩回答。

“我从未说过我知道„„”瓦拉斯开口说,但句末只是叹了口气。

“你只是身处惯常的活动范围之外,”费瑞恩说,“我们都是这样,但你的技术依然为
我们造福颇多。”

“我本可以帮你对付那恶魔的。”斥候说。

“昆赛尔不会允许的。”费瑞恩回答。

“就我所知,”瓦拉斯说,“是你将大家带到这里。甚至在船毁掉之后,你也是唯一能
带他们回家的人。但她却为了证明毫无必要的东西,就让你涉险?你难道就认为这合理吗?”

费瑞恩微笑起来,摇了摇头。他将一缕滑到脸上的头发掠开,然后说,“从离开魔索布
莱城起,我就是高阶女祭司的眼中钉。我自己都数不清究竟有多少种理由会让她想杀了我,
而我也懒得数我有多少理由想让她死了。尽管如此,也许她确实相信我能独自干掉那恶魔。
毕竟我确实做到了。”

“以前的话我或许会觉得这样也合理,”瓦拉斯继续说,“但经过了这些之后,我忍不
住觉得这很愚蠢,而且无意义。她的行为很捉摸不定。”

“我觉得那只是一点点反复无常,但我同意你的观点。”费瑞恩承认。“好像鞭蛇跟她
交谈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同时失去了对魔裔卓尔和妲妮菲的掌控,她也知道她从未能控制
过我,以及你在这得唯一理由是因为班瑞家的定金。我们最终来到了深壑魔网,但我们找到
的就这个?一个古代废墟?她肯定是疯了。我们可能都疯了。”

瓦拉斯思考了一会这些话。费瑞恩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我的合约已经结束了。”佣兵最终说。

费瑞恩点点头,耸了耸肩,说:“这由你自己来决定,但我承认我更希望你留在我们身
边。像祭司说的那样,我能使用咒语寻找这里的任何活物,寻找任何潜在的魔力源。如果我
是这里的向导,很好,但我们仍然很快就会非常需要你。再说,你自己能回得去么?”

瓦拉斯偏了偏头,扬起一边眉毛,飞快冲他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笑意。

“好吧,”费瑞恩说,“那么也许你能。不管怎样我要继续深入,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
就来吧。我们可以讨论讨论如果你有能力独自回到魔索布莱城,为什么还要担心昆赛尔可能
再度想要杀掉唯一可能带你回去的我?”

瓦拉斯微微倾身靠近,忍住了微笑。

“不管怎么说,你又为何在意?”瓦拉斯问。

“在意什么?”

“这一切,”斥候说,“罗丝„„”

佣兵示意地点点头,费瑞恩回答:“我是出于好奇。对一个施法者来说这是个很特别的
挑战,并且我在魔索布莱城辛苦打拼得来的位置要依靠我的上司他那更加辛苦打拼来的位置,
而他的位置需要依靠他力量中的那些女性——不管怎么说,要靠他的政治力量。”

瓦拉斯点点头,费瑞恩指了指蜘蛛要塞墙上的裂口。

“你先?”费瑞恩说。

瓦拉斯经过他,看得出他每步都走得很不情愿。

赫丽丝特动弹不得。她让自己悬浮在以太中,哭泣着,双手抱着头,不理会试图安抚她
的乌露雅拉和菲丽安。她能听到她们不断重复着安慰她,能感觉到她们触碰她,拥抱她,为
她擦去眼泪,但她毫不在乎。她不知要做什么,也不知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让你深入得太快了。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嗡鸣;这是个女性的声音,轻柔,但坚定。
我很抱歉。
赫丽丝特睁开了眼睛,向四周寻找声音来源。乌露雅拉和菲丽安飘开了她身边——如果
是站在地面上,她们大概相隔数步——两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漂浮在只有赫丽丝特能碰的到
的范围内的鬼魂。这是个卓尔女性的幽灵,丝绸长袍鲜艳的漂浮着,她毫无颜色,赫丽丝特
感觉不到的风吹拂着她雪白的长发,发丝扬起,像是包围着她的头的一圈光环,并轻轻滑过
她身上的长袍。

“赛丽尔。”赫丽丝特轻声说,这名字几乎卡在她喉咙里。

那幽影笔直的看着赫丽丝特的眼睛,点点头,那声音再度在她脑中响起。伊莉丝翠给予
了我们地表姐妹很多的礼物。痛苦,很不幸,也是其中之一。

“你自己留着它好了。”赫丽丝特回口道,目睹瑞厄德的幽魂引起的悲痛欲绝被汹涌的
愤怒所取代。

菲丽安和乌露雅拉因她的话露出迷惑的表情,赫丽丝特意识到她们听不到赛丽尔。

我知道,女祭司的灵魂回答,相信我,我明白忽然经受这么多从未有过过的情感是什么
感受。你被加诸的思维方式从未学过了解它们,但它们其实一直在那里,等着你发现它们,
等着你解放它们。获得自由并不总是那么简单。你要在你自己的心中寻找很久很久,找到那
些情感,它们可能会更加痛苦,但同样也能给于你无可想象的回报。

我不在乎,赫丽丝特用意识回答,我不想要。如果我能,我现在就要回幽暗地域。

你会这么做吗?

我现在就去,赫丽丝特起誓道,在那儿我会知道我是否被操纵,也知道我被推向何处。
在那儿我是个祭司,也是个贵族女性。

那在这儿呢?赛丽尔问。你现在是什么?

一个刺客,赫丽丝特回答,我是个为伊莉丝翠效劳的刺客。

你觉得刺客和解救者之间的差别是什么?

解救者?赫丽丝特问。

一旦你成功杀了罗丝——你也确实会杀了她——你将解放成千上万的生灵„„数百万的
生灵。

将他们陷入绝望和悔恨吗?

还有爱,知足,信任,以及快乐。赛丽尔说。

赫丽丝特沉默下来思考这个问题,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眼睛灼热,下颚酸痛,她
还感到如此沉重——沉重得令她开始在星界无重力的以太中陷落下去。

菲丽安和乌露雅拉出现在她两旁,温柔地握住她的胳膊。赫丽丝特没有看她们或赛丽尔
的幽灵。相反,她让眼睛茫然的打量着安静的灵魂长队。死者们正回到罗丝的怀抱。她所恐
惧的一切并未结束。

“我可以回到她那。”赫丽丝特说。

她感到菲丽安和乌露雅拉都僵硬了。从赛丽尔那则传来一阵失望,夹杂着恐惧。

“如果她愿意接受你。”菲丽安轻声说。
这阻止了赫丽丝特。是否她已犯下了无可挽回的罪行,罗丝会拒绝她,甚至更糟——因
为她已经效忠了异教而惩罚她?而伊莉丝翠会不会因为她考虑是否回归蛛后而惩罚她?她是
否因为自己的迟疑不决而导致死后无神可追寻?

不。赛丽尔的声音轻轻在她的意识中说;她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困惑。伊莉丝翠理解疑惑,
也理解软弱,她两者都宽恕。

“赫丽丝特,你明白么,”菲丽安说,“你明白赛丽尔为了到这来放弃了什么吗?”

赫丽丝特摇摇头,试图温和地摆脱掉精灵的话。

“为了来这里,她放弃了阿梵多。”菲丽安继续说道。“赛丽尔令她自己只能永远彷徨
在星界荒野之中,为了你。”

“是吗?”赫丽丝特盯着赛丽尔的鬼魂;她正飘在空中凝视着她。“还是她这么做是为
了伊莉丝翠?她是自愿来此的,还是被惧怕失去自己刺客的女神派来的?”

是的,赛丽尔说,所有这些问题我都这样回答。我是自愿来这的,为了伊莉丝翠,为了
从罗丝那里保护你,为了从你自己手中保护你,也为了确保你将履行你的使命。

“为什么?”赫丽丝特问。“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有事即将发生。赛丽尔回答。

“有事即将发生。”乌露雅拉重复说。

现在,赛丽尔问,就在此刻,你想回到罗丝那吗?如果现在她将她的恩泽倾泻于你,你
会接受它,接受她,并背离伊莉丝翠吗?

“我不知道。”赫丽丝特回答。

你必须抉择,赛丽尔说,你必须现在就抉择。

幻影指了指她身后那些没有实体的灵魂长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赫丽丝特过了几秒
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灵魂长队的尽头消失在大概几里以外的灰暗远方。这些灰色的灵魂在
变化着,一个接一个,像有波浪穿过他们一般。颜色,生命,甚至实体一个接一个的回到每
一个灵魂身上,但只停留短短片刻,接着这效果移动到后一个卓尔身上。随着色彩穿过他们,
这些灵魂剧烈震动着,在空中扭曲着,比起痛苦,更多的是来自喜悦。那波浪越来越近,沿
着长队唤醒着卓尔们。

“她回来了。”赫丽丝特轻声说。

赛丽尔靠近她,将她灵体的双手抱住赫丽丝特。赫丽丝特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推开鬼魂。

她回来了,赛丽尔在她的意识中悄声说。很快她的力量将涌入你。我可以保护你,但你
必须希望我这么做,你需要渴望伊莉丝翠,而不是她。不是那个恶魔。拜托了。

“拜托了。”乌露雅拉轻声说。

赫丽丝特闭上眼睛,试图回抱住赛丽尔的鬼魂,但她的双手什么也没抓住。

“伊莉丝翠,”赫丽丝特喊道,“帮我!”

赛丽尔在她怀中化为了实体,赫丽斯特感到女祭司的身体震动起来。赛丽尔发出尖叫,
赫丽斯特同时从被震的咯咯作响的双耳和她备受折磨的意识中听到了她的惨叫。

“赛丽尔,”乌露雅拉的呼喊盖过了赛丽尔暂时实体化的喉咙中因极度痛苦而发出尖叫
声,“不要„„”

赛丽尔的身体消失了。赫丽斯特的双臂仅仅环抱住自己。尖叫声回响在她的意识中,她
轰鸣的双耳却只感受到星海的沉寂。她睁开眼睛,看到赛丽尔漂浮在她面前暗淡的虚空中。
女祭司的躯体扭曲残破,她的脸因剧痛而完全扭曲变形。她变得更加透明,并开始迅速消失。

“赛丽尔„„”赫丽丝特轻轻说。

女祭司最后一次看向她的眼睛,尽管这令她极为痛苦,在她消失前她仍然对她露出了微
笑。

赫丽丝特感到身体松弛下来,同时感到一股她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和信心灌注体内。

“她走了。”乌露雅拉轻声说。

“她不止是放弃了阿梵多,”菲丽安惊恐的瞪大双眼,“她让罗丝的力量侵入了她。”

“为了保护我。”赫丽丝特轻轻的说。

“而这杀了她。”菲丽安说。“她没有选择星界,她选择了湮灭。”

“那是我自己最惧怕的东西。”赫丽丝特说。“我害怕是湮灭驱使我迎向伊莉丝翠。”

“她牺牲了自己。”乌露雅拉说。

赫丽丝特问:“为了我?”

“也为了伊莉丝翠。”菲丽安回答。

赫丽丝特脑袋搅成一团,但她的眼中不再有泪水,血液也开始流回她倦怠的肢体中。她
感到机警,重新振作起来,尽管她不知所措。

“她牺牲了自己,”赫丽丝特重复道,“以令我能够„„”

“以令你能够效力于伊莉丝翠,”乌露雅拉替她说完,“以令你能够挥动新月之刃。”

赫丽丝特将手放在那可以轼神的武器的剑柄上,“我犹豫过,但我希望不会那不会持续
太久。”

“她复苏了,”菲丽安警告道,“或是复活了。她将反击。”

赫丽丝特思考着这个问题。她试着想象自己在战斗中直面罗丝的场景,尽管她拼命去想,
但她却做不到。

“我们将跟着这些灵魂去见罗丝。”赫丽丝特说,话没说完就像那个方向飘去。

菲丽安和乌露雅拉跟随着她。

第二十六章
“不对,”费瑞恩嘀咕着,“这一边?”

在走廊交界的地方他转向左边。他施放了很多占卜法术,拼死拼活的试图整合所有的信
息。

“你的法术都没用,对吗?”昆赛尔问。

费瑞恩懒得睬她,而是继续沿着走廊前进,希望能找到什么意外的线索带他们走到正路
上。

“我得到的资料„„有所矛盾,”他回敬道,“但至少我在努力。你说你曾来过这——
为什么你不直接带我们去见她?”

昆赛尔没有回答。他们交换了一下视线,彼此都默示停止这无益的争吵。

“似乎我们越深入这蜘蛛要塞,周围就变得越奇怪。”妲妮菲说。“刚进来时到处都没
有直角,但现在有了。似乎就在我好奇这走廊没有它们时,它们就出现了。但我们仍然没看
到任何活物,也没遭遇任何守卫。无论有什么目的或企图,我们确实能自由使用这地方。这
意味着什么?”

“罗丝想让我们来这。”昆赛尔回答,轻蔑地扫了妲妮菲一眼。

费瑞恩和瓦拉斯交换了下眼色,两人显然都不这么认为。

法师停了一下,这处的走廊足有二十尺宽,天花板很低,四周黑暗的令人愉悦,并且四
周腐烂的味道幸运的比平时淡薄了很多。他施了另一个咒语,专心观察四周,寻找生命的迹
象。他能感知到自己的魔法无法穿透的死角——也许是些灌了铅或者其他什么密度特别高的
物质的墙。尽管如此,在他感知极限以外的地方,费瑞恩能察觉到生命的迹象。

“虽然只是略有触及,”他轻声自言自语,“但它确实在那。”

“什么?”昆赛尔问。“什么在那?”

法师睁开眼睛,冲昆赛尔笑了笑。

“除了我们,这里终究还是有些别的活物的,”他说,“但信号很古怪——很散,很远。
就好像这生物要么离我们很遥远,要么包裹着防御占卜术的魔法,要么只是勉强活着;或者
以上皆有。我搞不清楚„„教长?”

昆赛尔跪倒在地,费瑞恩立刻后退。四周的空气忽然紧绷起来,奥法学院导师感到皮肤
上传来阵阵刺痛。但不管出了什么事,在两个女性身上的反应要远远比他们大。

昆赛尔不得不用手撑着地面,她的脸离砸进蜘蛛要塞废墟冰冷锈烂的铁质地面只差险险
一两英寸。她紧绷的肌肉筋挛着,她的面容扭曲,要么是剧痛的咬牙切齿,要么是某种狂喜
的凶野笑容——费瑞恩不能分辨出到底是哪种。

妲妮菲也摔倒在地,但她仰着头。她的后背弯曲,很快她仅仅依靠足尖和额头一点来撑
着自己。费瑞恩情不自禁的赞赏她身体的曲线,只有一些小伤口玷污了它的优美——割伤,
破皮,刮伤,还有淤青——都是一路上累积的。费瑞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看到了自己想看
到的样子,但他感到妲妮菲的表情是纯然的喜悦,发自内心的全然喜悦。

接着是杰格拉德摔倒了。魔裔卓尔单膝跪下,剩下的三只手盲目的挥舞着想抓住墙。他
撕开了一片锯齿状的生锈铁壁。棕色的灰尘粘满了他的毛发,一块块地粘在他身上,直到半
恶魔看起来也像蜘蛛要塞一般锈迹斑斑。杰格拉德大叫着,费瑞恩不得不的遮起耳朵。

魔裔卓尔的尖叫变成了喘息——绝望的喘息——费瑞恩看向瓦拉斯。斥候看上去全然不
受影响,费瑞恩自己也没感到有什么要在地上打滚的热烈欲望。

“不管发生了什么,”费瑞恩对佣兵说,“它似乎只作用——”

他开始想说“女性”,但接着他意识到除了女祭司,它也影响了一只罗丝特有的地狱生
物。

和它们开始一样,这些唐突地结束了。

杰格拉德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度欢喜影响最小的一个,他最先站起来,开始拍打身上的
铁锈。费瑞恩从他的脸上——通常也很难看出情绪——看不出任何事。

“怎么了,”法师问,但魔裔卓尔无视了他,“杰格拉德?”

昆赛尔跪坐在地,双手举到眼前。她的眼睛用力的看着沾满铁锈的手,仿佛在找些什么。

妲妮菲复原得更慢一点,在无情的锈铁地面上像婴儿般蜷成一团,费瑞恩开始还以为她
的声音是在哭。

“女士?”瓦拉斯问,蹲下来以平视昆赛尔的眼睛。他们之间相隔几十步距离,但他没
有再靠近。

昆赛尔没说话,也丝毫没表现出听到瓦拉斯说话的迹象。费瑞恩没多此一举的发问。他
开始意识到他目睹了什么。

昆赛尔开口了。

最初她只是无声的蠕动着嘴唇,接着是勉强能听到的低语,接着她用古语开始祈祷,甚
至连费瑞恩都听不懂。

她继续了一两分钟然后停下来。费瑞恩仔细打量她,发现她身上所有的割伤,刮伤,擦
伤和淤青都渐渐消失了。她的皮肤变得完好无损,几乎闪耀着黑色的光芒。她甚至像是恢复
了些体重。她的头发变得洁净,柔软,甚至她的魔斗篷和盔甲也重获新生般闪耀着。

昆赛尔·班瑞站起来,俯视妲妮菲。她不再蜷成一团,而是坐起来,背靠着墙,面带微
笑的轻声祈祷。她的伤口愈合,青肿也消失,迷人的大眼睛也再度闪闪发亮。她完美的乌木
色面颊上滑下一滴泪水,她没去擦。

费瑞恩又看向蜘蛛教院的教长。她纹丝不动的挺立在在蜘蛛要塞的黑暗中,像是散发出
光芒。她闭着眼睛,轻轻呢喃。

妲妮菲优雅而流畅地一气起身,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皎洁的贝齿在幽暗中闪着光。费
瑞恩发现自己在回以微笑。杰格拉德翻身站起,但紧接着就跪倒在妲妮菲和昆赛尔面前。魔
裔卓尔沉重地喘息着。

“她们活着,她们在此。”昆赛尔轻声说。她看看费瑞恩,说得更明白一些:“她们身
处围墙之后,不受你法术的影响。她们更不受绝大多数预言的影响,但她们在这里。”

“谁?”瓦拉斯问。

“我也感觉到了她们。”妲妮菲说。她将手放在杰格拉德杂乱的鬃毛上,心不在焉的抚
平它们。“我想我能找到她们。我觉得她们其实在等我们。”

“等等。”费瑞恩说,走近妲妮菲—直到杰格拉德凶狠的吼停他。年轻的女祭司轻拍着
半恶魔的头,很快安抚了它。“它真的发生了吗?是我想的这样吗?她真的„„”

“罗丝回到我们身边了。”昆赛尔说。

“她回来了。”妲妮菲赞同。

她看起来似乎还有话想说。

“是不是那里还有些别的?”费瑞恩问。“是她吗?我们的旅程结束了吗?”

“女主人?”杰格拉德说,笔直的看着妲妮菲的双眼。“那声音在说什么?我不是很
能„„它太遥远了„„”

妲妮菲用手指梳理着他的鬃毛,说,“那声音说——”

“Yor'thae.”昆赛尔替她说完。

“Yor'thae„„”妲妮菲轻声说。

“高等卓尔语?”瓦拉斯问,准确地认出了这种语言。

“意思是‘罗丝的获选者’。”费瑞恩解释道。

“只有一个„„”昆赛尔轻声说,摇了摇头。

同时,妲妮菲也无声的念着,“Yor'thae.”

昆赛尔冲费瑞恩使了个眼色,引起他注意,然后说:“我们的旅程还远未结束,奥法学
院导师。罗丝不仅归来,她还要求我去觐见,她邀请我成为她被选中的容器。这就是为何多
年前她令我死而复生。这就是为何她将我从深渊中拉出并送回魔索布莱城。我注定要来到这
里,就是现在,然后成为她„„成为 Yor'thae.”

在第一家族深处的一间被竭尽所能得保护着的屋子里,崔尔·班瑞看着她的兄弟为了魔
索布莱城的存亡奋战着。

他快输了。

她能看到的集市区的状况;通过一面魔法镜,一颗水晶球,一个占卜水池,还有其他几
个类似的东西,她能看到所有的细节。这些东西大多是贡夫本人制作的。她在光滑的大理石
地面上来来回回的踱步,从一个屏幕看到另一个屏幕,从一个角度看到另一个角度,看着那
变了形的魔裔卓尔将她城市的中心搅成一团糟。

薇莱拉·班瑞站在一个角落里,抱着手臂,目光在占卜法器间来回扫动,略带挫败地用
手指轻敲自己的肩膀。

“大法师会胜利的,主母。” 薇莱拉说道。今天她已经不止一次的这样说了。

“他会吗?”崔尔问。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了薇莱拉空洞的保证,这令主母吓了一跳。
“他当然会。” 薇莱拉回答。

崔尔等着她说下去,但显然薇莱拉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能说。

“我并不完全确信这场战斗他一定能获胜。”崔尔与其说在讲给薇莱拉听不如说更像是
在自言自语。“如果我们都是在经受考验,而这次是贡夫的考验,能不能通过就完全看他自
己。如果他输了,他也应该接受死亡。”

“我们不能做些什么帮帮他么?” 薇莱拉问。

崔尔耸了耸肩。

“我们还有士兵和其他的法师。”主母继续说。

“其他地方需要他们。就算炼狱兽人开始撤退,灰矮人仍在进攻,”崔尔说,“阿格拉
契·狄尔的围困也毫无减弱的趋势„„但是,的确,我们总是有更多的士兵,总是有更多的
法师,我们有达耶特独立佣兵团和其他的佣兵。即使巫妖杀了贡夫,我当然也不可能放任他
继续在魔索布莱城里横冲直撞,将我们的城市化为废墟和瓦砾。”

“为何不现在就使用这些力量?”

崔尔再度耸耸肩,思考着这个问题。她也没有答案。

“我也不知道,”崔尔最终说,“也许我在等待一个信号,一个来自——”

她归来了。

崔尔摔倒在地,全身瘫软,头痛不止。她的思维炸裂成一整团刺耳的声音和阴影,还有
话声,尖叫。泪水从她的眼中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勉强看到薇莱拉像她一样
倒在房间的另一头,同样瘫软,抽搐,迷惑。

班瑞主母感到她曾经历过的一切情感以最强烈最尖锐的状况同时向她涌来:她的憎恨,
她的热爱;她所恐惧的,她所珍爱的;她欢笑着,她痛哭着;她知晓这多元宇宙无休无止的
延展,她能清楚看到就在她眼前的这大理石地面的每一寸细节;她在她的占卜室中,她在深
壑魔网之中,她在她母亲的子宫之中,她又在燃烧的集市区中,她在最深的幽暗地域,她飞
翔在地表世界酷热的天空。

她深深吸了口气,错综的情感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疑惑和疯狂也随之一层层揭开。她的
思维开始渐渐的一点一点地重新运转,她的身体随之也开始一点点恢复。可能过了几分钟,
也可能过了几年——崔尔辨别不清楚到底多久——她才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才理清她
整个人生中经历过的这么些熟悉的感觉。它们离开了,它们又归来了。

罗丝。

这正是深壑魔网之后那善变无常的恩泽。

崔尔根本没试着爬起来。她躺在那,伸展四肢,浸浴在充盈全身的力量中,浸浴在女神
归来的狂喜中。

贡夫知道那么多杀掉一个人的方法,就连他遗忘的那些也鲜有卓尔曾经听闻过。有些咒
语仅仅需要一次碰触,一个单字,或一个想法就能完成杀戮。贡夫一边在脑海里搜寻最合适
的那一个一边奔跑,既为了躲过巨人的冲撞,也为了将它留在残破的集市区的范围里。

他佩带着的蓝宝石骷髅能为他提供更加多的选择,并保护他不受负能量的影响——比如
尼摩的衰弱喷吐。他存储了一些更多的法术在脑海里,在纳祖尔和奥法学院死灵师们的小圈
子的一些帮助下,贡夫及时选定了一个咒语。大法师聚集起身体里的能量波,并回忆起这个
咒语所需要的咒文和姿势。然而,要施放这个咒语——它的确是个非常强大的咒语——大法
师必须停止奔跑。

在和狄尔的这场战斗中,这不是第一次需要依靠时机来取胜。他有足够的时间在巨人踩
过他之前释放出法术吗?

我们能帮您选择时机。纳祖尔说。

我知道,贡夫回答,但事情总有„„变数。

大法师停下脚步,转过身,开始施法。

巨人俯视他,将贡夫笼罩在它疯狂的蓝色眼睛所散发出的光亮里。贡夫确定自己来得及。
那个移动的石化卓尔离得太远,而又走得太慢,不需要担心。而泰坦正胡乱地用自己的尾巴
抽打着周围的集市区,仿佛狄尔自己也几乎无法控制他的新身体。贡夫确信这一点。

但他错了。

还差一个字来触发法术的时候,黑石巨人庞大的尾巴卷住了他。贡夫感到他的话卡在喉
中,接着感到手脚僵硬,然后就是一片虚无。

崔尔站立着,由一个占卜装置看相另一个,试图理清她听到的东西。由魔法传送而来的
上百个法师、祭司以及战士的声音充斥在空中,融合成语无伦次的一大团混乱和毫无遮掩的
狂喜。占卜室的房门猛地打开,一个崔尔认得却无法立刻对上姓名的女祭司跌跌撞撞的跑了
进来,她黑色的双颊上淌满泪水,她的嘴无声的一张一合,语无伦次地试图表达出她、崔尔、
薇莱拉,以及跨越多元宇宙无尽疆域的每一个深壑魔网之后的仆人所经历到的一切。

主母的注意力转到一个影像上:贡夫。被石化的贡夫。

他输了。巫妖化作怪诞的巨大形体,将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变作了石头。

崔尔咬紧了牙,站立了一会,让愤怒涌遍她的全身。

“这就是信号吗?”她向蛛后问道。

罗丝没有回答,但崔尔知道她如果愿意,就能够回答。

“这是个信号。”主母轻声说。

崔尔将双手的指尖合在一起,弯下脖子小小的鞠了一躬,并祈愿自己前往集市区。有那
么一刻上下颠倒的失重感,一阵黑暗的虚无,接着她就身处她的城市集市区的石地上的一道
深深的裂纹里。那黑石巨人就耸立在她的上方,显然察觉到她由班瑞家族通过半位面传送而
来的通道。那生物张开嘴冲她咆哮,但崔尔用几个字就让它停在原地。那四处鞭打的巨大尾
巴也唐突地停了下来。就像时间本身忽然停顿下来一样。烟雾从她四周升起,那些移动的卓
尔石像迟钝的缓缓靠近。
“已经拖得太久了,巫妖。”崔尔说。“已经够了。我不允许更多卓尔死去;不允许更
多损害动摇我的城市;不允许任何挑衅质疑我的力量或罗丝的力量。”

崔尔怀疑巫妖听不懂她的话。他看起来像是已经被他所套用的形体所吞噬,但她是在对
这每一个她知道在聆听的人说话:班瑞家族,蜘蛛教院,巫术教院,也许会穿过城市向上直
达她敌人们的那些指挥篷。

她直接向罗丝召唤,恳求回归的女神赐予她最为强大的咒语,她所请求的几乎就是奇迹
的降临。

罗丝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用卓尔的声音回答。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感觉,一股膨胀的力量,
以及她耳中血液涌起的声音。

崔尔跪倒在一片散落的粗糙沙砾和破碎玻璃之中,将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她并没
有将她的需求诉诸言语,她不需要。她所使用的是一道情绪的波浪,一种感觉,一种全然的,
畏惧。

来自罗丝本人的恐怖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呼啸而来,崔尔正站在那无限扩大的恐怖的中
央。随着那恐怖的漫延,整个蛛后之城的卓尔都停下了动作,跪倒或是瘫倒在地。有些靠扶
着墙壁,有些摔倒在楼梯上,但他们都感知到了最纯然的恐惧,那是对女神的恐惧,对永恒
的恐惧,对混乱的恐惧,对黑暗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已知的恐惧,对背叛的恐惧,还
有其他成千上万的恐惧将整个城市陷入完全僵止之中。

黑石巨人颤抖着碎裂开来。崔尔正跪在它身下,但她没有躲避砸落的黑色石块。巨大的
构装体残片在落地之前就消散在空中。几秒钟之内那个横冲直撞的大东西就只剩下头昏脑涨
的巫妖,惊魂未定的跪在离主母几步远外的集市区破碎的地上。那些活动的塑像也都停下来,
僵硬不动地站在原地。

那恐惧的巨浪进一步推向前,穿过城市的拱顶的高墙,传入通向上幽暗拥挤的各个入口。
它穿过灰矮人的封锁线,追上撤退中的炼狱兽人,突袭了散开的灵吸魔间谍。它用不同的方
式影响着他们,但它确实影响了他们所有人。当它结束时——这并没有持续太久——任何地
方都不会有任何质疑,罗丝已然归来。

崔尔站在那里审视着毁损的战场。她俯视着狄尔,知道她现在可以直接走到他面前,转
念间就杀了他——或者至少用个匕首就能划开他不死的喉咙——但她没有这么做,杀掉巫妖
的工作是留给另一个人的。

主母走向他兄弟被石化的僵硬躯体,冻结在他面容上的是愤怒的表情。崔尔对此露出微
笑。

“唉,贡夫,”她说道,“你毕竟无法一个人杀了他,不是吗?你的力量有你的局限,
而我也有我的。但我们可以一起„„”

崔尔抱住了她兄弟僵硬的躯体,将她的双臂环绕在他的背上,然后轻声向罗丝祈祷。

最先回复的是温暖,然后是柔软,接着是呼吸、动作,贡夫的双腿软了下来。崔尔撑住
他,他紧紧抓住她的腰,头垂靠在她的肩上,节奏紊乱而浑浊的喘息着。

等他能重新站稳,崔尔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他们四目相对,贡夫开口想要说话。

“别。”崔尔阻止了他的话。她瞥了眼正飞快复原的狄尔,她的兄弟也顺着她的视线看
过去。“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任务。”

他再度开口想要说话,但崔尔已经转身背对他。她听得到他踩在松散的沙砾和碎片上的
声音,她知道他正在面对他的对手。

崔尔离开了。

第二十七章

大法师和巫妖都感到愤怒,憎恨,并筋疲力尽。他们已经纠缠得够久了,彼此都只想快
点了结它。他们相隔十几步,四目相对。狄尔开始施法,贡夫则在周身放了另一个球形结界。

接着贡夫也开始施法,而巫妖仍在继续第一个法术,那必然是某种复杂的法术。看来他
是真的想结束这一切。

没等贡夫结束他第二个咒语——用来再度焚烧受伤巫妖的——狄尔已然悄声说了些大法
师没能听清楚的东西,接着咒语开始生效。贡夫额头上的蓝宝石骷髅变得剧烫,他伸手想扯
掉它,但没等他的手碰到,宝石便四分五裂。它的灰烬散落在大法师的脸上,灰暗而无用。
它无法再提供任何的保护或者储备的死灵术了。贡夫明白它是被祈愿术摧毁的。

报废了之前的咒语,贡夫回忆起了另一个并说道:“看来,大家今天都在用撒手锏了,
是吗?”

巫妖无动于衷,再度和贡夫同时开始施法。这次是大法师先结束了他的咒语:使用另一
个次级预言术来制造一次奥法之火的爆炸。超自然的火焰吞没了巫妖,他用双臂遮住脸颊,
但并无法阻挡火焰。他干枯的血肉烧焦扭曲起来,巫妖痛苦的踉跄了几步。

火焰退去,巫妖冲了上来;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原本一直佩戴的面具也燃烧殆尽,露出
被剧痛和仇恨所扭曲的面容。贡夫感觉到虽然被奥术火焰所焚烧,狄尔还是完成了他的咒语。

一阵冰冷穿过了贡夫的身体,令他颤抖——他已经痛苦的受够了颤抖,悚然,或是战栗
——但巫妖还没结束他的法术,贡夫能感到他的体温和生命本身,正在被抽离他自己。他踉
跄着后退,几乎站不住脚。

“我要吸干你,贡夫。”巫妖咕哝着,他的声音尖利而憔悴。“你要和我一起死,和我
的家族一起死,因我而死。”

巫妖再度开始施法,贡夫从他咒语特别的结构和音律察觉出那是个非常强力的死灵法术。
贡夫自己知道许多杀戮的方法,但他也明白狄尔可能通晓更多。

大法师握紧了法杖,他的手臂痉挛起来。他的胸口开始感到闷痛和强烈的压迫,他试图
呼吸,但却无法吸进任何空气。终于他双膝一软,倒了下来。他强迫自己吸气,但只有一丝
丝流进了他的肺部。黑暗开始笼罩了他的视线,血液冲刷的声音嗡鸣在他迟钝的耳中,他的
身体正努力维持着他脑部的存活。戒指对此毫无用处。巫妖并没有创伤他的身体,他在首先
摧毁他的灵魂。

贡夫试着开口,试着念出或许能解救他的咒语,但他说不出。狄尔走向他,站在他面前,
俯视着他。贡夫只能勉强偏过头,仰视着幸灾乐祸的巫妖。大法师有其他的逃脱方式,但他
无法迫使自己启动任何一个。他能感到纳祖尔和普莱斯试图向他的意识传话,但那些话没有
一句能成句。贡夫担心自己的身体已经死去了。

他握紧法杖,他的手臂再度痉挛起来——他的法杖。

贡夫用尽他所剩的全部气力迫使自己拉出被压在身下的另一只手。他感到自己的手指握
住了法杖。

“挣扎啊,贡夫,”巫妖冲他咆哮,“在死前好好痛苦。”

“蠢——”贡夫咳嗽着说,自己也惊讶自己居然还能说话,虽然只是一个字。

“你想说什么?”巫妖嘲弄地问。“贡夫·班瑞的死前遗言是什么?”

“不„„”大法师喘息着。

贡夫绷紧了手臂。他的手紧握着能量之杖——这件物品如此昂贵,曾令上百人仅为了拥
有它一天而死。

“„„见得。”贡夫说完,折断了手中的权杖。

古老的木杖应声而断,比起因为贡夫双手的力量,更是因为他的意愿。这权杖是因为贡
夫希望它折断而断裂的。

狄尔只来得及吸一口气,而贡夫则是露出微笑,接着环绕他们的一切都化作火焰和高热
的狂暴地狱,充斥痛苦与死亡。贡夫看不到狄尔被炸成碎片。他忙于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炸
碎。他闭上眼睛,但炽光依然灼烧着它们。他感到血肉片片剥落,咝咝作响地烧成焦片。

这一切就和开始一样迅速地结束了。

贡夫·班瑞吸了口气,在阵阵传来的烧伤剧痛中大笑起来。他的戒指已经在一点一滴的
修复他。他躺在那,等待着。

“您做到了。”纳祖尔说。几次心跳后贡夫才意识到他听到的不是意识传声,而是实际
听到了奥法学院导师现实的声音。“巫妖死了。”

贡夫咳嗽着撑起身子,坐靠在地上;纳祖尔蹲在他旁边,这个胖胖的法师开始检查起大
法师的伤口。

“死了?”贡夫说,接着再度咳嗽起来。

“代价高昂,远不止能量权杖,”纳祖尔说,“但他最终被完全摧毁了。”

贡夫摇了摇头,对纳祖尔感到失望。在权杖释放出所有能量造成的最后爆炸中,巫妖的
物理形体被炸的粉碎,但一个巫妖远远不止是一具躯壳那么简单。

“死了?”大法师说。“还没死透呢。”

尼摩·印斐瑞佐踏出阴影界,进入契德纳萨城的废墟中。在他头上很高的地方,依附着
残留的蛛网街道而立的是一条巨大的影龙,一条太古冰龙,如斯可怖,而又如斯庄严。

尼摩立刻认出了他。这条龙正是尼摩要见的。

展开他自己筋疲力尽而且受了伤的酸痛翅膀——在巨大的影龙面前它们显得微不足道—
—尼摩从洞穴洒满碎石的地面飞到了影龙下方。影龙就算注意到他,也没有丝毫表示。它继
续着原本的动作,指挥清理碎石以备重建契德纳萨。这是一项大工程,既是对龙类来说也是
如此。

尼摩放慢速度,充满尊敬的慢慢停落在硕大蛛网上巨龙的身边。他一躬到地,维持着这
个姿势直到巨龙知道他已经来了。巨大的太古影龙缓缓缩小成一个上了年纪的卓尔的样子,
头发已经稀薄,但依然肌肉坚实而强壮;他穿着来自地表世界各个地方的上好丝绸和亚麻布,
每针每线都如同刺客的心一般黑暗。尼摩仍然躬着身,没有直起来。

“起来”,化作人形的古龙说,“听从我的训诫。”

尼摩直起身,凝望着卓尔形态的巨龙的双眼,说:“魔索布莱城的结果不如人意,尊敬
的祖父大人。”

卓尔形态的巨龙回望着尼摩的眼睛,锁住他的视线,直到尼摩不得不转开眼睛。此刻听
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但没有去看。他知道来的是谁。

“尼摩,”他说道,“欢迎来到契德纳萨。”

尼摩假装看看四周仍冒着烟的废墟。

“当然,”另一道脚步声传来,“等我们完工之后这里看上去会大不一样。”

“我清楚的记得你的承诺,”变形的龙说,“你记得吗?”

“当然,尊敬的祖父。”尼摩回答,高昂着头,不流露出任何软弱的迹象。

太祖之父茂兹齐尔深深吸了一气,缓缓开口说,“你承诺清洗干净魔索布莱城盘旋的罗
丝恶臭。你做到了吗?所以才来这里?”

尼摩没有点头,摇头,或者叹气——没有流露出任何可能会让宗父们觉得他有愧的行为。
他身后走来的两名宗父走到他的两边,他面前则站着原本雄伟庄严的巨龙。

“没有。”尼摩说。

“我从影龙之城而来,”一名宗父继续说道,“协助宗父扎姆兹特重建契德纳萨德城。
你离开魔索布莱城也是为此而来吗?协助此地的清理?”

“不是,尊敬的祖父。”尼摩回答。

“把事情告诉仝费尔宗父和扎姆兹特宗父,”茂兹齐尔说,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尼摩闭上眼睛说:“我回应——”

“仝费尔,”茂兹齐尔说,
“从今日起你将通过仝费尔和我沟通,直到我下达其他命令。”

尼摩没有时间争辩,而他也绝不像这么做。相反他注视着太祖之父茂兹齐尔转过身,再
度变换回龙形姿态,几乎摒住呼吸。巨大的影龙离开破碎蛛网的边缘,消失入城市废墟的昏
暗中。

“告诉我你来这里要报告的事。“仝费尔宗父说。

尼摩看着仝费尔的脸,但没有看到任何怒气,怜悯,或者轻蔑;尼摩在杰兹莱德·查尔
森家族的地位被贬低了,就像这样。
“事情发生了变化。”尼摩说,

“罗丝回归了。”仝费尔补上了他的话。

尼摩点点头,说,“或者即将要回归。非常快。巫妖失败了,魔索布莱城的风头已经变
了。我本以为我们能有更多时间。“

“狄尔死了?”仝费尔问。

尼摩点头。

“坎比翁呢?”

“活着,但已经开始撤退。他的一个助手从深渊给他发送了一份奇怪的报告。我仍不清
楚蜘蛛女神发生了什么,去了哪里,或者为何沉寂,但她设法从深渊拖走了深壑魔网。”

仝费尔扬起了一边眉毛,和扎姆兹特交换了一下视线。

“于是,”仝费尔说,“你的炼狱兽人遗弃了战斗。灰矮人呢?”

“霍格还活着,我离开他的时候他仍在战斗,但是,现在女祭司们再度恢复了和女神的
沟通,而炼狱兽人也在撤退,灰矮人们不会有机会了。”

“魔索布莱是最高的奖赏,”扎姆兹特说,“它总是最不可触及的那一个。我们赢得了
一些其他城市。深壑魔网之后离去的够久了。”

“是吗?”尼摩问。

“看看周围,”扎姆兹特回答,“这里曾是卓尔的贸易城市,公然效忠于女祭司。现在
这是片空白的石板,就连我们现在交谈的片刻间,它就正在被转变。”

“我和其他的宗父,”仝费尔说,“在扎姆兹特宗父权威的指导下,将着眼于此地的敌
人。”

“像你一直计划的那样?”尼摩推断出来,

仝费尔叹了口气,“尼摩,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是个懦夫,但你错了。只有愚人才不懂
懦弱和务实之间的区别。”

“只有年轻人才追寻荣耀胜过追寻胜利。”扎姆兹特说。

“我本可以赢下魔索布莱城。”尼摩争辩道,

“或许,”仝费尔说,“如果你做到了,那么这次谈话将以完全不同的口吻进行。这是
你给我们惊喜的机会,尼摩,而你没能做到这一点——没能让我们吃惊。我们的计划并没有
依赖于蜘蛛之城就这么放在银盘子里送给我们,他们也没有认为罗丝会永远离开这个对她而
言就是一切的地方。我们得到了一次机会,我们就夺取所能夺取的一切。还会有其他的机会
得到更多。”

“其他的机会„„”尼摩重复道,将这几个字在舌尖上滚过。

“你可以再次成为神眷之刃,尼摩。”仝费尔说。

尼摩点点头,鞠了一躬,然后说:“我将回到影龙之城„„若您准许,主父。”
仝费尔点点头。尼摩转身,踏入了阴影之中。

费瑞恩很久都没有感到这么舒服了。他几乎都忘了这健康的滋味是什么。女祭司们也许
是在纵情享受重获法力的欣喜,几乎不间断的吟诵着治疗祷文。她们制造了丰盛的食物和清
凉洁净的水,治疗了所有创伤,抚慰了每一条酸痛的肌肉。

伸展着身体,费瑞恩感觉实在太好了,根本用不着沉冥来恢复体力。他站在旁边看着昆
赛尔和妲妮菲治疗杰格拉德。就像无法抗拒能够再度使用被禁锢了那么久的法术的畅快,两
位女士再次共同作业。她们盘腿坐在斜撑着身体,紧张兮兮的杰格拉德两旁。费瑞恩在闪瞬
间觉察到不久前这两个女祭司再度分享过的肉体关系。一次意外的碰触变为流连的爱抚,肿
起的眼睛越过魔裔卓尔狂乱的白色鬃毛彼此凝视,偶尔沿着微微开启的唇瓣滑动一下舌头;
她们念诵着一系列复杂的愈合咒语,
即使对她们那已经用法术恢复过的咽喉来说也极为吃力。

最终,杰格拉德被砍掉的手又重新长了回来。费瑞恩看着它从残肢的末端缓缓长出,成
型,这景象比两位女性间的交流更令他着迷。手按着次序慢慢长完整:先是骨头,然后是肌
腱,肌肉,血管,皮毛,最后是爪子。

结束之后,魔裔卓尔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双手,咬了咬牙齿,身体微微颤抖着。

两位女祭司分开来站在他两边,再度冰冷的看着对方。

杰格拉德先看了看妲妮菲,说,“谢谢您,女主人。”接着他看向昆赛尔,“昆赛尔女
主„„”

高阶女祭司的面容笼罩上愤怒的阴翳,她转身背对外甥,快速的整理起她的包裹。

“我们在地上爬得够久了,”她说道,已然迅捷的走下楼梯,“这边走。”

妲妮菲示意费瑞恩跟上,而法师也乐意的跟在昆赛尔身后。瓦拉斯跟着法师,妲妮菲和
魔裔卓尔走在最后。任何能挡在两位女祭司间的距离和缓冲物(人)都是好的,费瑞恩也乐
于在他们行进时充当这个用途。除此之外,奥法学院导师满心被纯然的好奇充盈着。

昆赛尔自信的大步走在前面带路,她看上去如此胸有成竹,根本没有任何人对此争论或
猜疑。他们从一条走廊来到另一条走廊,穿过房间,有时还需要穿过一些门——杰格拉德需
要硬挤才能钻过去。整个期间蜘蛛要塞里面都是一副冰冷阴暗的颓唐样子。尽管罗斯神力毫
无疑问的回到了两位女祭司身上,这要塞依然一如既往地死气沉沉。并且费瑞恩本能的感觉
到不论神力从何而来,它都远在这第六十六层深渊位面之外。

当他们看到在某条通道尽头亮起的光芒时,所有人都停下来靠着墙,隐藏在阴影之中。
奥法学院导师在脑海中罗列着他剩余的法术,并握住能迸发出闪电束的魔杖,他挨个看了看
其他的远征队同伴。昆赛尔和妲妮菲都一脸希望兴奋地盯着走廊。杰格拉德用同样的表情看
着妲妮菲。瓦拉斯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斥候来说也算一如往常。

“那是什么?”杰格拉德问。他此刻的声音算是巨大的半恶魔所能发出的最轻的声音了。

费瑞恩猜道:“一扇传送门。”

“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昆赛尔说。

“她说的对。”妲妮菲说。
“好吧,那么,”费瑞恩回答,“我们应该立即动身。要杀开一条血路吗?”

昆赛尔离开墙,开始快速走向那古怪的紫色光芒。她的背高大而挺得笔直。

费瑞恩耸耸肩,跟上步伐。他手里仍握着一枝魔杖,脑中则罗列着法术咒语。毕竟高阶
女祭司并没有真正回答他的问题。

等他们走到走廊尽头,费瑞恩的直觉告诉他要更加小心,放慢速度的接近——但他同样
也已经习惯于听从他们之中阶级最高的女祭司的指挥,于是他跟着昆赛尔走进了尽头连接的
大厅之中,心中虽有犹豫,脚下却未迟疑。

走廊通向一个巨大的,圆形的高顶房间,墙壁的材质是和蜘蛛要塞其他地方相同的生锈
钢铁。房中空无一物,除了中央有一圈融接的碎片构成的圆环,它们像是属于要塞本身结构
的一部分,锯齿边缘,同样生着锈。圆环直立在地上,直径或许有十八尺。圆环之中填充着
不透明的紫色光幕,它本身不断旋转着,翻滚着,仿佛它只是一片发光的水汽云朵,被困在
这圆环的边界之内。

费瑞恩听到了脚步声,他从魔斗篷下抽出法杖。

“你在这里用不着那个,法师。”房间中响起一个声音。

其他人走进了房间。费瑞恩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他感到有人正隐藏在一片特别深的黑
暗中。

“那儿,”费瑞恩轻声对昆赛尔说,“看到了吗?”

昆赛尔点点头说,“不要施法;除非我命令你,否则你不准靠近它。明白了吗?”

费瑞恩说,“当然,教长。”但其他人只是沉默的站着。

“我问,”高阶女祭司重申道,“你们听明白了吗?”

妲妮菲和杰格拉德点点头,费瑞恩再次说,“当然,女士。您能至少告诉我它是什么吗?”

“我更喜欢被称为‘她’,”那声音说,“作为女性。”

那人影从最深的阴影中现出身来,自信的翩然走入激活却并未连通的传送门的紫色光芒
中。她的容貌令费瑞恩一时摒住呼吸。

一个卓尔女性的身影在足有十尺高的空中缓缓扭动着,翻滚着。她的体态完美而赤裸,
她的身体比起昆赛尔强壮、中等的形态,更像是丰满版的妲妮菲。

从她的身侧长出两排长长的节肢蛛腿。是四条长腿——以及另外四条同样的长腿——将
卓尔女性高举在生锈地面的上空。

费瑞恩见过数不清的蛛化卓尔,但现在走到他面前的绝非那种东西。这只半蜘蛛半卓尔
的生物的一切都索求法师的全神贯注。她的卓尔形态非常美丽——那是种令费瑞恩无法描述
的美丽,她细长的纺锤形的蛛腿只令他回想起他身处何地:这里是她所居住的位面,她是—

奥法学院导师缓缓将头从一边摇向另一边。这不可能。

“罗——”他轻声说。
“吾并非深壑魔网之后,奥法学院导师。”半蜘蛛卓尔用带口音的高等卓尔语说。“这
样说本身就是在亵渎神灵。”

“我只从书上读到过你们。”昆赛尔轻声细语。

另一只半蜘蛛卓尔出现了,轻盈地从茫茫黑暗踏出脚来。第三只则从上空降落。她们身
上卓尔的部分都是扭动着的赤裸的卓尔女性。

“深渊寡妇。”妲妮菲说。

费瑞恩对这名号一无所知。

“你们是她的侍女,以及——”昆赛尔开口说。

“以及她的助产士。吾等只是传说,”第一只深渊寡妇咕哝道,“吾等仅是预言。”

“预言„„”昆赛尔轻声说。

“吾等如今存在于此,”深渊寡妇说,“是为了守卫深壑魔网的入口。”

“但是,”费瑞恩情不自禁的说,“我们已经在恶魔之网里了。”

美丽的卓尔女性微笑起来,露出洁净姣好的贝齿,她脸颊的肌肤光滑完美,没有任何缺
点或瑕疵。

“不,”那生物回答,“不再是了。”

“发生了什么?”昆赛尔问。“如果女神不在深渊,她在哪?”

“你所有的疑问都将得到回答,女士,”寡妇说,“只要穿过这扇传送门。”

“现在那位面全然独立了。”费瑞恩猜测。

深渊寡妇们一起点头,纷纷站到传送门的两边—列出一条前进的通路,并守卫在它的两
旁。

“汝等已经来到了这里。”其中一个深渊寡妇说。

“已经证实了汝等的价值。”另一只继续说,

“去见罗丝,加速她进化新的形态。”第三只结语。

“她的新形态?”费瑞恩问。

深渊寡妇们都露出了不愿详说的表情,指向那大张着的紫色传送门。

“你们刚才„„”奥法学院导师问。他的嗓子发干,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双手都无法
抑制的发抖。“你们刚才是不是称自己为助产士?”

“通过吧,”她们中的一只说,“她在等待。”

昆赛尔首先上前,妲妮菲紧随其后,两人傲然走入旋转的紫色光幕。昆赛尔的身影立刻
消失了,妲妮菲也随即消失。杰格拉德有些不情愿,走过寡妇们身边时,用灼热的视线打量
着她们。很快,他也离开了。

费瑞恩转向瓦拉斯,他正来扫视着深渊寡妇们。他的一只手放在他固定在背心上的诸多
华丽的小饰物的其中之一上。

“于是,修恩先生,”费瑞恩说,“我们到这一步了。”

瓦拉斯看着他点点头。

“我们要去的地方„„”法师说,停下来理了理思绪——在眼下即将踏入那扇特殊的传
送门的时刻,这还真不容易做到。它离他如此之近,在空中若隐若现。“可能不再需要你的
服务了。”

瓦拉斯锁住费瑞恩的视线,说:“我的服务不再能胜任你们的需求了。”

费瑞恩深深吸了口气。

“那么,”法师说,“如我之前所说,不论我们去哪,你的经验和技术都能令我们受益
匪浅。但现在,到了你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刻了。”

“我已经做好了。”瓦拉斯说。他目光表示出多说无益。

“很好,那么,”费瑞恩说,“就这样。”

法师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踏进了传送门,将瓦拉斯·修恩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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