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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lms of the Deep

深海国度

编辑: Philip Athans

翻译: Zeranix
目录

艰难抉择
Lynn Abbey …………………………… 1

火即是火
Elaine Cunningham …………………………… 13

前往瑟洛斯的信使
Peter Archer …………………………… 23

玩忽职守之地
Ed Greenwood …………………………… 34

以卵击石
Richard Lee Byers …………………………… 46

烈火洗礼
Clayton Emery …………………………… 60

I
与瑟寇拉共泳者
Mel Odom …………………………… 72

水晶礁石
Troy Denning …………………………… 92

巡逻
Larry Hobbs …………………………… 105

泰瑟尔之星
Thomas M. Reid …………………………… 118

珀桑纳之刃
Steven E. Schend …………………………… 126

继而黑潮涌起
Keith Francis Strohm …………………………… 137

附录 …………………………… 151

II
Hard Choices

艰难抉择

Lynn Abbey

铁护手之年(DR 1369),柴斯(三月),十九日

“这出什么事了?”长着灰胡须的男人鱼问道。
“是沙华鱼人。”舍姆森回答说。
在深水城的排水管道入海口的位置,昨天还有二十二座岗哨。但今天只剩下
了二十一座。
男人鱼皱了皱眉,他和他同伴的海马坐骑缰绳处射出柔和的绿色生物光,影
子在光线中变化莫测。向上两百多英尺,穿过一群群的浮游生物,可以看到月光
在宁静的海面上舞动着。到黎明的时候则会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是趁着暴雨打过来的,” 舍姆森解释道。他是个来自温暖水域的海
精灵难民,已经在深水城附近混了十年,连本地水下居民的方言都掌握了。“我
们一抬头,就看到他们了。”
沙华鱼人并不是唯一会藏匿在大雨中的海洋住民。任何有智慧的猎手都借雨
水之利:人鱼、海精灵、海豹人,甚至海豚。但沙华鱼人可能是其中最擅长在淡
水急流中隐藏行踪的。
“我们从一开始就以少打多。”
男人鱼的脸因为皱眉而扭曲,“你活下来了。”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实际在一对一的时候,无论人鱼还是海精灵都要比沙华
鱼人略逊一筹。要是舍姆森的巡逻队遭到了伏击,而且人数处于劣势,那应该没
有幸存者。
舍姆森耸了耸肩,他银绿色肌肉上深深的伤口泛出显眼的血色。“不管发生
了什么,都已经发生了。”宿命论在充满盐份的海水中酝酿。“他们急着要干掉
灯塔,而不是留在那吃饭。”
灰胡子的副官用三叉矛托起一具伤痕累累的海精灵尸体。舍姆森闭上了眼
睛,他又回想起了派什海特拖着一条由鲜血绘制的轨迹,挡在了自己和死神之间。
他扭过头以后才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岗哨灯塔苍凉的废墟。

1
“我们听到了它粉碎的声音,”人鱼猜测着舍姆森的想法,说道,“等深水
城的法师公会重建一座至少要十天——离舰队尾波节(*译注 1)只有十多天了。
在它恢复之前,这里将会出现一个盲点。虽然不算大,但毕竟是深水城防御的一
个漏洞。还有那些沙华鱼人!他们到底在北边搞什么?”
舍姆森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一股水流穿过他们中间,那是富含浮游生物的水
中微风。磷虾游弋其中,后面跟着一大群鲱鱼。对话暂时停了下来,舍姆森和人
鱼都抓了条鲱鱼做餐点。
按照安玻丽(*译注 2)的意旨:只有傻瓜才会忽视她的恩赐。
然后舍姆森问:“我们这有人能说自己了解沙华鱼人的想法吗?”
“说得好,海精灵,”人鱼副官说道,“依艾卓(*译注 3)在上!”他触
碰了一下象征自己信仰的血珊瑚项坠,“我们原以为深水城不在他们的活动范围
里。”
舍姆森不认识这四个人鱼。如果还在他们的原生水域——他们温和清澈的南
方海洋——的话,他们应该会在追逐着彼此的轨迹游玩。然而海精灵和人鱼都被
隐藏的敌人驱赶到了北方,那敌人并不是沙华鱼人,至少不只是。
“谁也没说他们不是因为更大更可怕的敌人才逃到这来的。”
副官把他的珊瑚项坠攥在拳头里,而灰胡子却在钻研更实在的事情。“那就
让他们去试试深水港。我们就睁一眼闭一眼,他们早晚也会遭到报应。你说‘以
少打多’,但他们也有损失,而你活下来了。让他们去跟鲨鱼说同样的话吧,如
果他们敢。”
灰胡子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舍姆森的肩。考虑到自己的伤口,舍姆森已经准
备好要挨一下。他的心率快了一倍,肌肉也放松下来,但在手掌落下的时候,他
还是有些畏缩。
“我这有药膏。”灰胡子说着,两个下级人鱼之一就带着一个蜡封的盒子游
了过来。
舍姆森耸耸肩,离开了人鱼的手,也拒绝了他的帮助。“到港口之前我会照
顾自己的。”
“你还能游,而且能跟上?”
“我会跟上,也可能被你们落下。但我以前曾经一个人行动过。我在这里等
你们或者别的什么人来调查或者帮助我。因为这是我为深水城站的岗。我不想别
人说我不尽职。”
灰胡子摇了摇头。人鱼有他们自己的风俗。在愤怒的时候,他们会很勇敢而
且忠于职守,但他们看待荣誉的方式并不同于地上水下的其他生物。
“如果你需要,找人要只坐骑,”灰胡子坐在他的海马上说,“或者抓住它
们的背。”
四个人鱼从废墟离开。
“你不留个人?”
“灯塔已经没了,海精灵。是个盲点,没错,但很小。如果下次入侵的时候,
沙华鱼人能聪明到不被其他灯塔发现,那就让他们尝尝内层防御的厉害。在舰队
尾波节结束之前,在这里放哨的人都会像在安玻丽的密室里一样孤单的。我不会
把人留在他们起不了作用的地方。”
舍姆森叹气的时候,冰冷的海水涌进了他的鳃里。只有傻瓜才拒绝安玻丽的
恩赐。

2
* *

深水港周围没有暗礁,也没有杂生或养殖的海藻,尽管水面上下的居民们能
互相协调,但令人不快的味道和地形却仍不鲜见。舍姆森从没忘记他是个难民。
就连他的岗位也在提醒着他。当海精灵第一次来此寻求避难时,法师公会在深水
崖上直直地刻画出了他的活动界线。一面机织的网固定在线上方,以防止海浪的
冲刷夺走他十年流亡赢得的唯一立锥之地。
舍姆森和另一名海精灵分享了他的生活区。艾绍诺在逃向深水城的长途行程
中被鲨鱼咬伤。他们之中幸存的医师已经尽了她的全力,但艾绍诺最需要的一个
月的修养和正常的饮食,却是他们负担不起的。艾绍诺的腿萎缩了。他在港口里
慢慢恢复得差不多,但却无法承担对难民来说既是权利又是义务的长距离巡逻。
取而代之地,他把自己训练成为一名辩士,劳作于陆地人干燥的土地上,冥思苦
想着那些争论和混乱,它们困绕着在这个安全却完全陌生的避难地生活的海精灵
难民们。
这是一对奇特的组合,舍姆森和艾绍诺,他们很少有共同点,除了被摧毁的
家乡和来到寒冷水域的惨痛历程。但在这样的日子里,这已经足够了。
“对派什海特来说,” 艾绍诺说道,他用一只装满鱼酱的贝壳来表达对死
去的海精灵的崇敬,“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记得他。”
他把鱼酱咽了下去。舍姆森也照搬了他的动作。
“我跟你说,我的朋友,你得去找个老婆,不然以后都没有人会记得咱们了。”
舍姆森凄惨地开玩笑道。
他,漂流者舍姆森,居然讲了笑话!他的鳃打开来,不相信似的扇动着。不
管怎么样,他已经把身有残疾的艾绍诺当做朋友了。
“等你先找,” 艾绍诺答道,从漂浮在两个人中间的浅碗里又捞了一块酱,
“我随后就去。”
“我太老了。”
“有多老?四百岁?还是五百?”
“我觉得不止。” 舍姆森诚实地回答。
“这都是借口。娶个老婆吧。趁来得及赶紧成个家。”
舍姆森低下了头,这个姿势绝大多数难民都明白。为了能比其他人更顽强地
存活下来,他们都背负着无数的伤痕、秘密还有罪孽。舍姆森的痛苦更是难以估
量。他们的友谊能维持下来是因为双方都能敏锐地察知哪里是不该跨越的界限。
“我这有药膏,” 艾绍诺改换了话题。他从吊床下面取出一个罐子,“是
从陆地人的神殿里得到的。虽然不像奥尔德·代西亚(Auld Dessinha)做的那
么好,不过足够帮你合上伤口了。这罐快用光了。如果你愿意,就把剩下的都拿
走。”
鲨鱼从艾绍诺身上夺走了太多的血肉,这使得他已经无法恢复如初。每当他
用劲的时候,紧绷的皮肤就会开始渗血然后开裂。他长期泡在药罐子里,于是也
成为了祭祀、医疗和药剂方面的内行。
舍姆森的身上曾经有多处受过深可见骨的砍伤。他接下了那个拳头大的罐
子。“我要走了。”
“这么快?你的身体还需要休息——”
“我的头脑更需要休息。等我恢复了就回来。” 舍姆森抄起了他的三叉矛,

3
抬腿游向网子开口的一角。游出去半路,他才回过身来说,“谢谢你的药膏。你
真是个好人,艾绍诺。别跟着我出来。”
“我从来没想过,” 艾绍诺向他保证,一丝孩子气的焦虑划过他的脸,“小
心点,舍姆森。现在就剩我们几个了。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
舍姆森踢着腿游出了他们的生活区。他的想法十分沉重,使他不断地下沉,
直到他穿过最深层的生活区。在那里,人们要用灯才能看清楚自己的脚下,除非
他的眼睛并非他唯一的导向感官。当然,不依赖眼睛的人,就算看起来可能跟海
精灵一样,也不可能真是海精灵。
舍姆森在自己最小的创口上涂了一点艾绍诺的粘膏。除了海精灵以外没有人
能忍受奥尔德·代西亚的药膏。但要是外行做的药膏——一种浓稠的、只会刺痛
并不灼烧的药膏——只要它不会伤害艾绍诺,也不会伤害他。舍姆森在伤口上涂
了厚厚一层,然后任由空罐子沉向港口的水底。当刺痛消失的时候,他游开了。
船只的影子透过海水投射下来。舍姆森一直藏在黑暗之中,直到他到达主水
道为止。潜行,甚至欺诈,对他这种人来说都习以为常。没有人——包括艾绍诺
在内——怀疑他。他第一次进入深水城的时候,曾被费隆大陆上的一名强力法师
触碰过——所有难民在获准避难之前都要如此。他当时加速了自己的心跳、放松
了自己的皮肤,并且预期到死亡的可能,但法师让他通过了。
为什么不呢?水上水下的大部分居民都不相信有他这样的人存在。一个外形
是海精灵的沙华鱼人?那只是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们的故事罢了。在沙华鱼人中
间,精灵外形的玛林提(*译注 4)也能被容忍,只在很少的情况下,因为他们
需要间谍。即便在沙华鱼人那里,精灵的外形也被认为是诅咒而非祝福。这些鱼
人幼苗被送到一个不同于一般养育区的玛林提养育区集中并进行训练。
吾等须荣耀瑟寇拉(*译注 5),他将赐予信仰者为其效忠所需之一切。吾
等须感谢瑟寇拉,他未使吾生为玛林提。
这个词本身的意思是“奇形怪状的人”,而且瑟寇拉因为他的智慧——如果
不是他的仁慈的话——明白对玛林提的折磨不应该持续太久。这些精灵外形的生
物都是短命的。从太阳和潮汐来计算,舍姆森比艾绍诺年轻,然而艾绍诺只算是
一个青年,舍姆森却已接近青春年华的末尾。舍姆森从骨子里感觉自己更苍老。
人鱼在头顶上出现。是领航员,引导船只通过水道进入开放水域是它们的工
作。舍姆森下潜以避开船头冲击河口水流造成的旋涡。在被搅动的水下面更安全,
他游向深水岛,那里的水下灯塔所标志着的裂隙叫做安玻丽的密室。
离舰队尾波节已不足十天,各色居民都在为深水城一年一度向海洋女神安玻
丽献礼的时刻忙碌着。二十艘或者更多的驳船在灯塔上方停驻成一个环形,摇摆
着。它们吃水很深,因为装载着陆上人们和水手们、公会和商店以及法师和祭司
们的供品。
在水下也没有两样。大多数的海洋居民都把他们的信物交至驳船中,或把它
们拴在船体下大漏斗形渔网上。在舰队尾波节前夜,当供品都被抛进水中时,每
个海洋居民都会游到网边去确认没有任何物品漏网。献给安玻丽的礼物没有落入
她的密室中,没有比这更坏的征兆了。
陆地人与他们的诸神结盟,并试图——由于他们的恐惧——把安玻丽束缚在
一个可以控制的地方。而住在海里的人比他们清楚得多。没有一个海洋居民信奉
海洋女王。她就是海的化身,所以她总是胜利者。
当舍姆森接近的时候,织网者们阻止了他。他知道自己在哪吗?他是不是迷
路了?喝醉了?不想活了?他用从港口学来的粗口告诉他们,去做他们自己的事

4
情。有些人的反应比较友善。一个海精灵——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把网拖到
一边,让他从一个还没织好的豁口游了过去。
“希望你能得到安宁,”她从上方喊道,“希望你的痛苦能平息。”
这些话并不是传统的海精灵打招呼用语。舍姆森不受它们影响。他从前离开
沙华鱼人的养育区到海精灵村落里偷生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一切习
俗,并且无一例外地鄙视它们。他在他们中间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只有当他溜
出去把一种巧妙打结的绳索留给其他沙华鱼人作为信号的时候,他的不快和恶心
才会得到释放。
然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里,海中一片寂静的时候,窒息毒液(*译注 6)
就像乌贼放出的墨汁一样沉降到了村子里。它会粘附在鳃和鼻孔上。窒息并不是
最可怕的。窒息毒液有爪子也许是有牙或者是有小刀,舍姆森从不知道是哪个。
他从没看到究竟是什么砍了他。他设想这可能是沙华鱼人女祭司们从瑟寇拉那里
获得的新恩赐。当然,他能活下来是因为他是沙华鱼人,比任何海精灵都结实,
而且他玛林提的身体被赐予了祝福,拥有真正敏锐的感觉。
舍姆森曾希望见到沙华鱼人而不仅是窒息毒液,但他只见到因渴血而疯狂、
没有任何玛林提会妄图控制的鲨鱼。当它们在海精灵幸存者中间横冲直撞的时
候,舍姆森已没有力气拒绝它们的召唤。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他都说不出自己
为什么会拒绝,他只知道不管怎么鄙视这些邻居,他还是不希望自己是他们最后
一眼看到的东西。
他在自己的战争中已经精疲力竭,昏迷之后沉到了海底。当他再次睁开眼睛
的时候,窒息毒液已经消失,他既不孤单也不身处沙华鱼人中。少数的村民活了
下来。过大的悲哀已经让他们麻木而迷茫。舍姆森很容易就成为了他们的领导者,
借助主海流,他带领他们向西来到已经久违了数十年的沙华鱼人村落。他预想,
当自己,一个玛林提,完成了窒息毒液和鲨鱼们未完成的工作时,荣誉将会降临
在他身上。
十天以后,他们游过的只是一片废弃残破的珊瑚园。至少已经有一年了,从
舍姆森的同胞们游过他们古老的家园算起,而他则体会到以往无法想象的孤独,
却无法告诉那些外表相似的同行者们发生了什么。事实上,从上一个春天以后他
就再没接收到过命令,但这也没什么不寻常的。在舍姆森百年的海精灵间谍生涯
中,他常常跟同胞失去联系四年、甚至五六年。他从没想过会有什么不对。
他不知道他的同胞怎么了。就算有人活下来,也没有人想到给他留个信。但
舍姆森觉得没有幸存者。今昔对比,让他看到了暴力和毁灭遗留的疮疤。沙华鱼
人们为了瑟寇拉的荣耀而互相征战,他判定只有最好、最强壮而且最勇敢的人才
能活下去,但在舍姆森记得的众多传说中,没有一个说沙华鱼人会放弃或废置他
们所赢得的东西。
看起来沙华鱼人和海精灵的这两个村镇可能都毁于同一个未知的公敌之手。
正常的人都不愿去设想沙华鱼人和海精灵的公敌。
那天在沙华鱼人村落废墟上,舍姆森没有拥抱那些海精灵。不论怜悯还是哀
悼都不属于沙华鱼人的本性——就是舍姆森的本性。然而,一个孤单的沙华鱼人
什么也不是,况且他还面临着在一无所有与海精灵们之间的选择,舍姆森选择了
精灵们。他把他们视如己出,把领导他们视如庄严使命,他带领着大家北进来到
传说中的深水城。在他们到达的时候,他的厌恶已经变成了一种接近友谊的感情。
所以他在水里翻了个身,在他下潜之前向那个女人喊道:“也祝你能得到安
宁,平息痛苦。”

5
在十六年前,舍姆森听说,密室是一个大旋涡,随潮水不断喷涌或抽吸,它
会碾碎任何一艘错误地横穿它的倒霉船只。后来人鱼来到了深水城。为了安全考
虑,他们的萨满巫师消除了大旋涡,并在某位女神的卧室上凿开了一个船形的洞。
这就是人鱼。半人,半鱼,半疯。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带着黑水传说而来的
难民,毁灭压迫着他们的回忆。也许他们确切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舍姆森继续下潜直到水体改变。沉重、冰冷、有强烈的盐味,这是他的鳃呼
吸过的最富饶的海水。他明白如果有光的话,他应该可以看到水底。如果有光的
话……
安玻丽的密室周围的黑暗已经不只是缺少光亮。而且在舍姆森的耳中和肋部
的感官处也没有声音。他无法分清自己是在上升、下沉还是侧移。
玛林提!
一个女人的声音,柔美而致命,包围了舍姆森,检视着他在水中的移动。
玛林提,你为何在此?你为何扰我?是因为鲨鱼未听到你微弱的祈祷?
舍姆森收敛心神,但海洋女王并不需要他开口。她流进他的思想,然后从他
的记忆中得到了答案。
舍姆森两天前对那个男人鱼说的是实话,但并不是全部。沙华鱼人伏击了他
的巡逻队。海精灵们以寡敌众并被歼灭,但舍姆森与他们并肩作战,直至只剩他
和两个沙华鱼人。这已经超出了他对派什海特这种人的预期。剩下的沙华鱼人中
有一个是黄尾的祭司。
当她集中精神观察他时,她发现了。依靠瑟寇拉的恩惠,那个祭司认出了舍
姆森是什么。
玛林提!
她拥有神授的力量来迫使他屈服,因为他更希望自己死去的时候是一个自由
人,而非祭司的玩物,所以舍姆森扔掉了自己的武器。
她要求他解释为什么要跟她们战斗,舍姆森挑衅地回答说因为她不是来自的
他的村子、不是他的男爵或他的王子派来的。他欠这些生活着他身边的敌人比陌
生的同胞更多。她要求他说出他所在村子的名字。舍姆森吐出了它的名字,以及
他的男爵和王子的名字。
“克瑞努阿王子选错了路,”祭司说,“他已经变成了肉,而且所有追随他
的人也都变成了肉。你现在为亚克霍瓦斯王子服务。”
舍姆森不认识这个名字,它没有太大意义,除了“亚克霍瓦斯”既不是沙华
鱼人更不是玛林提的名字这点。他没法想象一个王子会有这么个不体面的名字,
直到他想到了克瑞努阿王子的命运和黑云。
“放聪明点,玛林提!”祭司边说,边用戴在胸前的鲨鱼牙项坠威胁舍姆森。
他曾经真的相信自己已经逃脱了玛林提的宿命吗?瑟寇拉召集沙华鱼人来
增加他的荣耀。他召集玛林提来协助沙华鱼人。舍姆森可以自由地为新的亚克霍
瓦斯王子和他的祭司们服务……或者将会作为一个法术奴隶为他们服务。只有玛
林提才能理解的骄傲让舍姆森抬起了他的精灵下颌,露出了他柔软、张开的喉咙,
同时把手屈服地扣在了身后。
女祭司接受了舍姆森的明智选择,只给他的旧伤上增添了一点新伤。她提醒
他只是个间谍,然后问他知道多少关于深水城的事。
“亚克霍瓦斯要给陆地上的人上一堂关于海洋的课。所以我们奉命寻找一条
能容一艘水面舰船和快艇通过的安全通道。我们应该怎么对付他们的防御?”
女祭司指了指发着微光的灯塔,用不着她说服,舍姆森就告诉了她如何用瑟

6
寇拉赐与她的力量去摧毁它。而一艘水面舰船和海里所有沙华鱼人的快艇也无法
反抗深水城的力量,舍姆森隐瞒了这点。他不清楚女祭司是否相信他。海精灵和
沙华鱼人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与生俱来的对魔法的蔑视,但深水城最具威力的防
御正是由魔法来支持的。
舍姆森觉得自己干得不错,臣服于这个不认识的王子,但也没有真的背叛这
座寒冷水域的港口,它已经成为他最不像家的家。然而祭司还没有问完。
“舰船和快艇还不是全部。亚克霍瓦斯王子还指挥着第二梯队……”
多年以来,舍姆森都依靠着他解读沙华鱼人僵硬的面部表情的能力才存活下
来,那时他可以发誓——甚至对横扫着他记忆的女神发誓——那个女祭司对新王
子的第二梯队十分恐惧,对那位王子的恐惧则更甚。他开始怀疑要是她命令自己
离开,他会做些什么。死亡,他想,比起效忠一个能让黄尾女祭司恐惧的王子来,
也许是更明智的选择。
最终,她要求他做出选择。
“亚克霍瓦斯王子将在十一天后发动进攻。那时候这里会过节吧?”
舍姆森点了点头,猜想着还有多少玛林提间谍潜伏在深水城,“舰队尾波节
前夜。港里的人们将会聚会欢饮。是发动奇袭的好时机。”
“当然了,”女祭司反击道,这再次让舍姆森体会到正常外形的沙华鱼人对
玛林提的轻蔑,“舰队尾波节那天日落后,我会在这里等你,然后你要引导第二
梯队攻进港口。要是你失败了,瑟寇拉会杀死你的。他会找到你并把你带给亚克
霍瓦斯王子。”
这段记忆在舍姆森的脑海中回放,压制住了其后的情景:灯塔被摧毁,死去
的同伴变成了它们的大餐。他走得太远了。他闻到血腥的时候开始反胃。他宁可
去死也不想效忠亚克霍瓦斯王子。但舍姆森没有把所有实情告诉人鱼,也没把他
的想法透露给港口的守卫。女祭司残暴的威胁仍在他脑海中盘旋,所以他来到了
这里,来找安玻丽。
安玻丽没有露出丝毫怜悯。她以令人目眩到麻木的速度把舍姆森的生命线拉
回到了孵化池和养育区里,在那里他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玛林提。她驱使他再次经
历了黑云之夜,真实的细节让他叫出声音并失去意识。他苏醒的时候,那个陌生
的名字“亚克霍瓦斯”在他的头颅里颤动,一片拇指大小的海螺贝壳悬在他眼前,
自身散发出光亮。
把它拿走。
舍姆森双手握住了女神的信物,它的温暖刚接触到他的肌肉,黑暗就消解了。
他看到自己身处一个充满奇迹的房间:足以满足最贪婪海盗的金子和宝石,可以
杀伤任何战士的武器,还有最有效的魔法。舍姆森用眼角瞥见了一些生命,赤身
裸体的无助的男女。他闭上了眼睛,但那情景仍然萦绕不去。
不要提问,女神警告道,你按瑟寇拉所说去做。有我的祝福,你可引领女祭
司、王子及其军队进入海港核心之地。无需恐惧,你自会得知何时应启用我的赠
物。你将会把他们引向我,然后我会给他们奖赏。
之后独自来见我,玛林提,会有你的奖赏。
回来见我。
凡人的头脑无法容纳女神的声音,更不用提她的愉悦了。周围恢复了无法感
知的黑暗。舍姆森在自己的生活区里醒来,在他自己的吊床上。艾绍诺漂浮在他
身边,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一捆海藻。
“舍姆森?舍姆森?你真把我们吓坏了。你还认得我吧?”

7
“我认得你,艾绍诺。” 舍姆森轻声说。他想起身,但浑身无力。“有多
久了?”他问,“我怎么到这来的?”他最后的清晰记忆是密室和脑海中安玻丽
的声音。舍姆森抓住艾绍诺的手腕,把自己拉出了吊床,“今天是几号?”
“港口的守卫几天前发现了你,漂浮在码头附近。”
“几天!”舍姆森颤抖着,并不是因为从生活区向外流动的寒冷的潮水,“今
天是几号?”
“你像死了一样躺了六天,你失踪了五天——”
“几号,老兄!告诉我是几号。我是不是错过舰队尾波节了?”
艾绍诺试着把他推开,但舍姆森的力量已经开始恢复了。
“现在是舰队尾波日的早上,舍姆森。供品昨晚就献上了。安玻丽又会平静
一年,而整个深水城都在欢饮。”
“太晚了……我必须走了。”他放开海精灵,方才意识到他还赤裸着身体,
“我的衣服!艾绍诺,你发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吗?”
“不是我发现你的,朋友。”
“我是空着手的?向你所有的神祈祷,艾绍诺,我被发现的时候不是空着手
的。”
海精灵的眼睛危险地张开。“在守卫把你带来的时候,你还穿着所有的衣服,
但你的手是空着的。虽然那有一个包……”艾绍诺踢了一脚他们放财物的板条箱,
“我没打开过。”
舍姆森从箱子里抓出一个小口袋,把绳结撕开,把里面的东西都抖落出来。
小小的贝壳,安玻丽的赏赐物,向网的方向沉下去。他接住了它。他手中感到异
常的温暖,这贝壳使舍姆森完全康复了。
而且好在即使逆潮而动,游到灯塔废墟也只需要一天。他不顾艾绍诺让他休
息、进食以及去看医生的劝告,迅速穿好了鳗皮甲。他把小口袋系在腰带上,再
把腰带束紧,然后拿起了他的三叉矛。
“等等!”海精灵抗议道。
舍姆森把矛尖一侧对准艾绍诺的心脏。
“听我说,舍姆森,你身体还没好。跟我来。我们去神殿。”
舍姆森缓缓摇头,“让开,艾绍诺。我不想伤害你,但我必须走。”
艾绍诺明智地下潜到了生活区内的另一个角落里。舍姆森两下就游出了网,
那网是他拖来挂在桩子上的。这是一个确切的象征性行为。这面网是为了分隔物
品,而不是分隔精灵们的,但在苍白的睁大眼睛的艾绍诺那里,这种意义已经不
复存在。
“不管今天晚上发生什么,” 舍姆森诚恳地说,“既然我把你当做朋友,
虽然我从没想象过自己会有朋友,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会很伤心、很生气
的。所以留在这里,保持警戒,注意安全。
“你在说什么?”艾绍诺在他身后喊叫,但舍姆森已经进入了河口的水流,
向开放水域游去。
每当舍姆森开始疲惫的时候,贝壳就会恢复他的力量,他使用了它许多次。
他还记得女祭司告诉过他的沙华鱼人的计划,所以他选了一条远点的路,能绕开
船只的航道和长距离巡逻队。
当他从一个裂隙捷径中钻出来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阳光把头顶上的水
面变成了一面有黑暗斑点的耀眼的镜子。舍姆森喘息得很厉害——向他疲劳的鳃
中吸入了太多的水——已经无法保持自己视线的清晰了。他摸出贝壳按在心脏

8
上。他感到平静,身体也恢复了,他再次抬头。
一艘船,是的——一艘颠簸着的撞角战舰(pentekonter),舰身中间打开
了一个洞,可以让沙华鱼人部队不必呼吸空气地进出。在撞角战舰后是排成一条
纵队的卵形木制快艇,每艘都足以容纳几百名战士。舍姆森算了一下。深水城不
会陷落——他见识过城主在战争中能动用什么——但首先深水港将会被染红。
如果相信女祭司的话,那这只是第一批部队。他向海洋女王祈祷,并把祷告
融进贝壳里。
然后呢?他可以游到一个有人值守的哨塔,告诉他们数千的沙华鱼人正向主
航道进发。假如对方相信他,众多的哨塔可以给深水城提供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要是连卡尔本·黑杖(Khelben Blackstaff)、他的夫人、马斯卡·汪德斯(Maskar
Wands)、皮尔盖伦·帕拉丁之子(Piergeiron Paladinson)以及所有的英雄都
来抵御沙华鱼人的进攻,事情会怎么样呢?舍姆森问自己。这种想法跳进他的头
脑,但没有记忆中安玻丽的声音强烈。
你按瑟寇拉所说去做……
舍姆森从水草中上浮,游向岗哨。黄尾女祭司在等他。她指责他迟到。在他
们两类人之间,最好是用蔑视来反击蔑视。他咆哮说没有看到第二批部队的迹象。
祭司承认,还有其他人引导着第二梯队穿越开放水域。预计要到黄昏才到。
然后他们需要等待亚克霍瓦斯王子的信号。
贝壳重得像铁一样,顶在舍姆森的臀部。你自会得知何时……安玻丽是否期
望他截断王子的信号?不。你将会把他们引向我……
那个自称夸安提尔的女祭司给舍姆森肉吃。他拒绝了,然后坐在等人鱼时坐
的那块石头对面。随着最后的一道红色的闪光,白天结束了。云汇集在一起遮挡
了星月的光,夜晚的阴沉迅速降临。瑟寇拉的神力无法影响到海面以上,但安玻
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召唤一场风暴。
深水城里随便一名大法师也可以。
舍姆森深深地坐进他的小窝里。海水寒冷而且充满阴影。水中每个微小的变
化都会吸引他们全部的注意力。女祭司一成不变地看着西南方,所以舍姆森换了
一块石头,自顾自地探察着军队。
舍姆森看到的部队外形并非是水面舰或者快艇。它们并不是在水面上或者附
近。看起来亚克霍瓦斯王子的第二梯队像是一群巨大的鱼。沙华鱼人驯养鲨鱼,
而且是些体型很好的鲨鱼,但不是巨大的或者来自遥远北方的。在这种冰冷水域
中游动的唯一一种体型巨大的生物就是鲸。要是那位王子能说服鲸游来对抗深水
城,那么可能还真有麻烦了。
夸安提尔跳了起来。她把自己有蹼的手攥起来围在嘴边,发出了一串嘁嘁喳
喳的声音,还不到字词或者语言的程度,但已足够让第二梯队的首领领会其意,
停了下来,然后她带着舍姆森及其他几个沙华鱼人去见她。
三名地位相当高的女祭司游出来见他们。夸安提尔和其中体型最大的一个进
行了一场活跃的私人交谈,从舍姆森所站的位置来看,似乎双方进展得都不顺利。
他觉得他可能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发生争执。从外形看那些不是船或快艇。就他所
知,这第二批部队是些来自深渊的野兽。他看到前排有底栖魔鱼和龙龟,恐怕后
面还有更危险的。
即使凶残如斯,沙华鱼人们也躲开这些深渊生物远远的,而且一般认为这些
深渊野兽也不会成群结队。他们的这种组合暗示着在这次攻击背后有一个比瑟寇
拉更强大,或者至少极为不同的力量。这进而暗示了一些关于亚克霍瓦斯王子的

9
事情,是那些互相敬重的女祭司们必须要通过争吵来解决的事情。
原先跟随着夸安提尔的那些人也跟争吵中的祭司们保持很远的距离。原先随
第二批部队一起来的人也差不多。玛林提的身份不会带来多少优势,但现在就是
一个。舍姆森游着蛙泳过去加入她们的交谈。八只愤怒的银色眼睛注视着他精灵
状的脸。
“走开。”夸安提尔命令道。
“我不能。你任命我为进入深水港的向导。我想要成功的话——为了瑟寇拉
的荣耀——我必须知道我要带什么东西穿越航道的水流。我只是想更好地为你服
务,最受神眷顾的大人。”
有可能夸安提尔并不熟悉这种讽刺的方法,有可能她完全地理解了,并且想
要利用它。不论如何,她龇了龇牙,然后转向那几个更大的祭司。
“玛林提说的对。向导必须知道他要引领什么。带他看看。”
要是他能活过午夜的话,他很怀疑这点,舍姆森决不会忘记自己曾穿游于深
渊生物之间。不只是底栖魔鱼、龙龟、巨蟹,海狼、深海眼魔、海蛇和巨乌贼也
聚集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这件事本身就是神秘而怪异的。每次心跳的时候,舍
姆森都盼望它们会醒过来,并因为彼此的恶意而引发一场战斗,那将远非鲜血飞
溅可以形容的,但这些野兽都忽视了它们的邻居和周边,都被亚克霍瓦斯王子奴
役着,或者像大祭司用焦虑的语调低声解释的那样。
“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们聚集到这里然后等待他的信号。”
就个人而言,舍姆森不认识卡尔本·黑杖。港口的传闻说他是大陆上最强大
的法师之一,而他的伴侣莱拉尔女士(Lady Laeral)也接近于此。舍姆森怀疑
就算他们两位联手也不一定能阻止如此之多的受奴役的怪物。
“信号是什么?”夸安提尔问道,她的鳍愤怒地展开。
“亚克霍瓦斯说到时候我们就会知道。”
这就跟安玻丽给他的指令一样地让人不舒服!“它们醒了以后我就没法引导
它们了,”舍姆森抗议道,“求饶……没有人可以。我们能做的只有游向深水港,
直到被它们追上。”
夸安提尔点了点头,“这毫无疑问,在王子的计划中。为了瑟寇拉的荣耀!”
她把拳头空挥向头上,“陆地人将会了解他们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深水城将会是
我们的!”
不是“我们的”,舍姆森边向后划边想,让自己的路线慢慢离开那群不寻常
的家伙。我们是诱饵,连肉都不算。
她们达成了一致,尽管没有人大声地说话。祭司们忙着摆弄她们的项坠,男
鱼人们则在石头上打磨着武器。舍姆森想起了安玻丽的海螺贝壳,还有一个人的
生命是多么的无意义。他坐在淤泥上,双眼看着这些梦游中的野兽——病态的好
奇心。他想知道自己会被什么吃掉。
一个小时过去了,然后是一个又一个。要是他们成功地乘风破浪——舍姆森
没有理由认为他们没成功——撞角战舰和快艇应该接近港口了。他们应该已经被
注意到,但一个能奴役深渊野兽大军的法师,自然也能迷惑几个领航员和守卫了,
特别是在舰队尾波节的夜里。舍姆森并不担心,不再担心,不为任何事情担心。
他的手臂变得越发沉重,他的视野也模糊了。
他正在非自然的寂静的海水中窒息。玛林提鳃的开口相对小一些。他们需要
借助水流来加速海水的吸入,不然他们得用手来制造水流,或者走投无路的时候
也会用尽最后力气冲出水面。舍姆森像被鲨鱼追逐着的海豚般跃出水面,如同溺

10
水的陆地人一样吞咽着空气。
除了他的冲击之外,海面上的空气也和海面下的水一样平静,一样黑暗。舍
姆森看不到暴风雨云,但他能感觉到它们压迫着空气和海洋。海上没有波澜。水
面如同午夜的镜面,平整而静谧。舍姆森一生中还没有经历过毫无褶皱的水面。
他的同伴们接近他,本打算对他玛林提的弱点嘲笑一番,但他们也不傻。他
们感觉到的时候,也明白这是法师制造出来的天气。女祭司们抓紧她们的项坠,
呼唤着瑟寇拉。东北方向,深水城上空亮起了绿色的闪电。
“下面!”大祭司叫道。
无需第二次警告,雨云和野兽都开始活动。
“来吧。”一个顺滑而冷酷的声音随着海面的起伏唱道,“遵从我的命令,
毁灭我的敌人。与我们联合。”
闪电击中水面,激起波浪,深水城方向吹来的风也汹涌而至。它打击着那些
野兽,激怒着它们。一个鱼人打了一条海蛇,然后躲了起来。舍姆森把他的三叉
矛放到一边,逆着巨浪游行。虽然用尽全力,但他还是滑了回去,进入了一只龙
龟的阴影里。
冷酷的声音——也就是亚克霍瓦斯的声音——使海洋充满了能量。它流进舍
姆森的鳃里,诱惑着他的知觉。他看到了他的朋友艾绍诺的腹部被横砍了一个大
口,他的内脏在干净的水中拖出一道鲜红的轨迹。那是一场宴会的请柬。
你自会得知何时……你自会得知何时……
安玻丽的声音从舍姆森的灵魂深处浮现出来,一阵强风从西南方吹来,平息
了法师制造的恶劣天气。当其他的野兽和沙华鱼人还在迷茫中不知所措时,舍姆
森取出了海螺壳,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邪恶大军中的一双双眼睛直盯着舍姆森。他的力量在消散。他期待着另一种
形式的奇迹,但玛林提已经习惯了失望。他发现了一种韵律——海水冲进他的鳃,
空气吹进海螺壳——这挤占了他的大部分意识。他在安玻丽的密室中的记忆爆发
了。它们从贝壳里奔涌出来,与亚克霍瓦斯的命令不和谐地混合在一起。
“服从我的命令!”法师的声音在海洋里回响。
回来见我……会有你的奖赏……
财富、力量和猎物的影象在那些野兽之间舞动,挑逗着它们灼热的头脑。随
着贪婪和服从之间斗争的展开,大海被它自己的闪电劈出了裂痕。再有一点时间,
对鲜血的渴望将会完全吞噬它们,但海流改变了,借助着其后的西南风,墙壁一
般的波涛滚动着冲向深水城。
已经没有选择。深渊野兽们和它们弱小的沙华鱼人引导者们驾着惊涛骇浪前
进,而舍姆森则把他的灵魂注入了安玻丽的贝壳之中。它们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冲
进了航道,在最后一批沙华鱼人快艇进港时赶上了他们。波浪升腾得更高,高到
无以复加。
“消灭我的敌人!”法师的命令在波浪中旋转。
回来见我……会有你的奖赏……
舍姆森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当翻滚的波浪前进到深水岛时,他吹到内脏开始
流血。舍姆森用最后的力气下潜,穿过波浪、空气和海港的水域,直插向安玻丽
的密室。
寒冷带来的颤抖从玛林提的手中夺走了贝壳。他的手已经麻木,毫无血色。
那些深海的家伙——并非所有,还有一些沙华鱼人——跟随着他。足够了,他想,
足够保证深水城可以完好无损地赢得这场战争了。

11
回来见我……
安玻丽用一望无际的财宝来欢迎舍姆森,她的部下们则冲过去把深渊怪兽们
撕成碎片。他从屠杀中脱身了。一个女性向他游去。在慢慢消退的视野中,舍姆
森马上认出了她。
回来领取你的奖赏。
她温柔地把舍姆森逐渐虚弱的身体揽入臂弯。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那里有
黑暗,最终,还有一个玛林提得到了安息。

译注:
1.舰队尾波节:Fleetswake,深水城的节日,时间跨越落日之爪月的最后
十天,这是一个水手的节日,它赞美海洋、海上贸易以及海洋诸神。节庆活动主
要在码头区进行,有些也分布至滨海区。举行的活动有赛舟、年度造船工匠舞会
等。在舰队尾波节期间进港的船只无需交纳通常的费用,但为安玻丽的密室捐献
至少一个金币的行为则会受到鼓励。
2.安玻丽:Umberlee,混乱邪恶的海洋女神,拥有中等神力,其信徒包括
沙华鱼人和一些其他的邪恶海洋种族。
3.依艾卓:Eadro,洛卡鱼人和人鱼所信仰的神祗,中等神力,阵营为中立,
主管领域包括动物、水和防护等。
4.玛林提:Malenti,若有水生精灵的社群位于沙华鱼人社群的一百哩范围,
大约每一百只沙华鱼人中就会有一只看起来酷似水生精灵。这种生物叫做玛林
提,具有 40 英尺游泳速度,能够离开水面存活一段时间,对淡水及光线过敏。
除此以外,它们跟沙华鱼人完全相同。
5.瑟寇拉:Sekolah,守序邪恶的海洋神祗,为沙华鱼人的主神,因其形象
为一只巨大的鲨鱼,所以也被称为鲨鱼神。
6.窒息毒液:Miasma,3E扩展规则Masters of The Wild中的德鲁伊法术。
窒息毒液
塑能系
等级:德鲁伊4
法术成分:语言、姿势、法器
施法时间:单动作
距离:中等(100尺+10尺/等级)
目标:一个活物
持续时间:5回合/等级
豁免检定:见说明
法术抗力:可
通过把目标的口和咽喉充满不可呼吸的气体,你可以阻止他或她做除了咳
嗽和呕吐之外的其他事。目标可以屏息,总时间为每点体质两轮,但之后每轮都
必须进行体质检定才能继续屏息(DC 10,每次成功之后+1)。如果检定失败(或
主动恢复呼吸)会导致目标失去意识(0 HP)。在下一回合,目标生命值降为-1
并开始死亡,在第三个回合,他或她将会窒息。

12
Fire is Fire
火即是火

Elaine Cunningham

铁护手之年,柴斯(三月),三十日

在海洋魔鬼们进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祖父?
哦,我津津有味地向往着这个问题!即使在跑向战场的时候,我也可以听
到它在我脑海里回响。对我来说,这些话就像在西门上空翻腾的腐臭烟雾一样真
实;在我脑中,它们也像法师的火焰切断木头护栏一样隆隆作响。虽然这个问题
肯定要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才会真正出现。但法师学徒们都被教导,一切事物都
必须首先在脑海中想象出来。
我边跑,边快速地想象着。那个小家伙的脸上会不会充满期待,眼中会不
会充满骄傲,因为他继承了英雄的血统?吟游诗人们会不会扔下手上的弹奏,聚
过来渴望再听一次那个伟大的法师——那就是我——的故事,他曾经在卡尔
本·阿伦松(Khelben Arunsun)身边战斗过?
最后将被归结到的这里,当然。这会是每个人口中的第一个问题:卡尔本·阿
伦松在战斗中做了什么?有多少怪物倒在了黑杖的魔力之下?他用了什么法
术?
我必须承认,我自己最盼望知道这一传说的结局。
“你上面,希东。”
我同伴的声音里填满了慌乱,声调已经被抬到了通常是精灵女孩和乱吠的
小狗才能达到的区域。我没有减慢速度,顺着胡格蒙特伸出的手指指示的线路行
进。
那根本算不上威胁,只是前面楼上高层窗户里的一个女主人。她正打算在
这条小街上方把夜壶倒空——这是城市生活中的小小偶然,即使在战争时期也不
例外。状态好的时候,胡格蒙特是很敏感的。但很明显,现在他并不在最佳状态,
但他仍然是我在训练中的伙伴,所以我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开。他踢翻了一堆木
箱然后四脚朝天摔倒在地,虽说他的落地有些痛苦,但这至少让他逃离了那些散
发着恶臭的液体。
我念出了一个咒语,就让那些翻滚的箱子挤回一队,如同睡过了头没听到
起床号的士兵。它们匆忙排好队型,然后跳起来,堆起来,直到形成了一个四阶
的楼梯。我在冲上楼梯的同时,轻声念出咒语发动了一个小戏法,接着我跳向空
中,展开双臂自由漂浮。城市正在不断增长的惶恐中喧嚣,而我喜不自胜的笑声

13
却响彻其中,为什么不呢?这是怎么样的一个日子啊,它将创造怎么样的传奇啊!
胡格蒙特勉力跳起,顽强地向西小跑,在我的靴子接触到地面鹅卵石的时
候,他与我并肩而行。他看我的眼神酸溜溜的,足以让新制的奶油都凝固。“你
最好别把法术浪费在这些愚蠢的小把戏上。待会你必须竭尽全力,这还不够。”
“你说话就像大法师本人一样!”我稍稍嘲弄他一下,“‘你的那点兴奋
劲比你在西门遇到的对手更危险,我警告你。’”
胡格仅有的反应就是向港口投去了焦虑的一瞥。深水城南部浓烟冲天,即
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其中夹带着焦肉和焚烧帆布的恶心味道。“点这把火用
了多少艘船?”他大声地探问到。“整个港都被煮开了!”
“真是口闷锅,但毫无疑问许多沙华鱼人都填进了这道杂烩。”我反驳说。
胡格蒙特也没有对我优秀的逻辑发表异议,我们沉默着继续赶路——他自
然是在盘算着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我心中充满了愉快的期待,就像一个孩子对冬
至节早晨的期盼。
我承认我极端地喜爱魔法。我的贵族父亲花费了不少钱财,为我在黑杖塔
里保留了一个位置,我在大法师和他夫人——神奇的莱拉尔·银手(Laeral
Silverhand)——的监护下学到了很多知识。然而直到这天夜里,我才完全了解
到,我对阿伦松大人的警告、演说以及无休止的小型外交活动已经变得如此不耐
烦了。所有人都说,大法师光凭自己法杖里储存的能量,就足以将整个陆斯坎城
沉进海中,可我几乎从不知道过有人亲见他施展任何强力法术。卡尔本·阿伦松
日常课程中使用的法术,任何资质平庸的法师也都能完成。密斯特拉请宽恕我,
我逐渐把大法师举世闻名的法力,与以美貌出名但坚守贞操的娼妓看做相同的东
西:哪一个有实际的用处?
然后我转过了西墙街之前的最后一个拐角,眼前的景象将我心中的不悦一
扫而空。移动雕像终于名副其实了!
它每落下一步大地就会震动,如同远古巨兽从深水山最北坡上阔步下山一
样。我的灵魂激昂起来。除了卡尔本没有人能造出一具高达九十英尺高的石魔像,
它由坚固的花岗岩制成,表情就像大法师本人一样麻木而冷漠。
但雕像在朱尔通街前开始踌躇,然后停在了一个低矮马车库的后院里,好
像被惊慌的人群所造成的混乱搞得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巨大的雕像弯下身子,
手臂后抡,膝盖弯曲准备起跳。当它跳进空中的时候,人们号叫着四散奔逃。它
越过房子和街道,然后带着雷霆一击落在了朱尔通街的另一边。粉碎的鹅卵石像
葡萄霰弹一样蹦开,一大群人倒在了地上,流着血并且尖叫着,或者有些人更糟,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城门护卫塔处有一道蓝光闪起,于是移动雕像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魔像
看着塔,慢慢移动着它沉重的双脚,像一个巨大的被驯服了的顽童。在接受了一
个只有它能接收的命令以后,雕像转向大海。石制的眼睛紧紧盯住下方的悬崖。
“我想知道它看到了什么,” 胡格蒙特嘟囔着。
我可没有这种想法,也没有空去找那道奥术闪电的来源。它来自西门,一
座离地足有三层楼高的木制碉堡,它三面都被一道石楣环绕,石楣则完美地嵌进
了一只盘绕起来的巨大石龙面部。门上是一个通道,周围开有垛口、建有塔楼,
设计成龙王头上皇冠的样式。法师们在通道里列阵,像火炬一样,用魔法火焰喷
烧。其中最明亮的火焰来自我的老师,伟大的大法师。
我猛地跑了起来,不再关心胡格蒙特是否还能跟上。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与
其他战斗法师们并肩作战,加入今夜将会写就的传奇中。

14
这片海岸散发出魔法的气息。即使在我穿过水面之前,也可以闻得到。它
的气味是苦的,而它的味道充满粗糙的金属感,致使我的舌头紧顶着上腭。我没
有对我的沙华鱼人兄弟们提起过这件事。虽然我把给我带来不适的源头称为“魔
法”,他们却可能用别的来命名,甚至有可能是更轻蔑的词:恐惧。对我来说,
它们是一样的。
我冲进了水中。我的内眼睑滑合起来,但在那之前,一道明亮的光在无尽
的天穹上爆裂开。就这样半盲着,我涉水走向海边。
数百的沙华鱼人来到了沙滩上,而且有几十个已经埋伏在了浓烟之中。我
们等的就是这个。
我们为此进行了训练。避开施法者,猛攻城门,突破城墙。
口号不错,喊得也英勇。在水下喊的时候多少有些含混不清,但在水下一
切不都更容易些吗?我在陆地上觉得身体沉重,速度慢得要死,行动还很笨拙。
就是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的后爪绊在一套掉在地下的沙华鱼人盔甲上,然后倒
地跪了下去。
这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幸运的失误,我刚倒下就有一束魔法火焰发出滋滋的
声音,从我头顶掠过,烤焦了我的后鳍。我甩过头痛苦地吼叫,但没有一个垂死
的兄弟关照我。也许没有人注意到。在浓重的空气中,声音回荡着,然后消失无
踪。那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噪音呢?要是在一小群嘶叫的鲸鱼中混着一百条鲨鱼
和两百个沙华鱼人的话,它们进入鲜血狂暴时候的叫嚷声就足以盖过战场上的喧
嚣了。
我用尽四只手臂(*译注)的全力才站了起来。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男爵—
—我们的战斗领导者——那里,他站得直挺挺,还把他的三叉矛挑衅性地插进土
里,好像在宣称已经占领了这片海滩。再走两步之后,我看到了真实的情况。一
个巨大的冒着烟的洞挖空了男爵的胸膛,而从这扇窗口,我还看到了另外三个本
族人垂死挣扎的身体。其中一个在我路过的时候抓住了我的脚。他的嘴翕动着,
因为没有水,他发出的声音稀薄而微弱。
“肉就是肉,”他辩解说,很明显,他害怕自己的身体会被原样扔在这片
海滩上。
经过通向这座城市的无情旅程之后,我已经很饥饿了,但焚烧肌肉的气味
让我食欲全无。肉就是肉,但在火焰的触摸之下,就算是可口的沙华鱼人肉也变
得无法下咽。
我踢开他粘着的手,然后四下寻找我所属的巡逻队。无人生还。曾经是沙
华鱼人的东西在我身边堆成了腐肉的小山。他们曾引以为傲的鳍已经被撕破,他
们美丽的鳞片也已经变得灰暗松软。肉就是肉,但北海中已经没有足够的沙华鱼
人来进这一餐了。我们的领导者承诺,我们会征服大片土地,但我们从中得不到
任何好处,甚至包括从我们死去弟兄身体上获得的力量。
愤怒在我心中如暗潮涌动。命令是命令,但本能提醒我回到海里,逃回到
相对安全的波浪中。当我的眼睛注视着黑暗的水面,看到的东西让我再次发出尖
叫。这次,声音里带着胜利的喜悦。
在沙滩前一点的地方,反复冲击的波浪停了下来,互相堆叠起来,冰冷的
海洋和瑟寇拉女祭祀们新的魔法结合,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生物。一个水元素,他

15
们如此称呼它。它站了起来,像一个高大的水做的沙华鱼人,然后涉水走向海滩,
它的每走一步,就会有海浪涌出,冲散黑色和深红色的“沙砾”。仍在水中的沙
华鱼人们受到鼓舞。一些人乘浪登上海滩,攻击奔逃的“沙子”。他们,同样的,
在火与烟中死去。
水元素稳步前进。蓝色的光——无尽的,惩罚性的,地狱般的光芒从用火
的法师那里射出。水元素开始熔入海流,灼热的气体发出嘶嘶声充满了空气。束
缚它的魔法已经举步为艰,然后随着一阵暴烈的溅射,水制的躯体终于七零八落。
它又沉入波涛中,在先前它所站的位置,水因为高温而搅动起来。
一瞬间,我又被逃跑的冲动所控制,但海里也不安全,至少不是在里面有
蒸汽升腾的时候。所以我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免受强光伤害,然后我开始研究城
门防护塔。
那里有许多、许多的法师——比我们的男爵告诉我们的要多得多。在最中
心站着一个深色胡子的人类,以人类的标准来说比较高,而且即使以我来看都相
当健壮。如果他是一个沙华鱼人的话,他会是个领导者,而现在看来他是人类的
领袖。所有的法师都在抛射火焰,而在硝烟弥漫的沙滩上,所有焦黑的圆形印记
大约都是相同的尺寸,十英尺左右,相当于一个沙华鱼人王子从头鳍到尾尖的长
度。所有的火焰都已经熄灭,然而高个法师扔出的火焰不仅把沙华鱼人变成了恶
臭的蒸汽,还把他们脚下的沙子都变成了油光可鉴的玻璃。
我掉转尾巴,匍匐着向北前进,那里有一些正在进行杀戮的法师。充满臭
气、冒着烟的高大的尸体堆开始形成。不久他们就要退回到城墙附近,而那些幸
存下来的鱼人将会淹没他们,并且冲进城里。计划的进展,至少是目前的部分,
还在意料之中。
同样如我们计划的,没有沙华鱼人靠近大门。没有一具尸体倒在木墙上。
在我开始爬腐肉山的时候,我向全能的瑟寇拉祷告,希望不要有任何人类看穿我
们这样做的原因。
随后一个法师站到了墙上,并且向北退,那里是我计划要打开缺口的地方。
从他的身形来看,他还年轻。他瘦小得就像一只鸡崽,而且与其他人类不同,他
完全没有那种让人觉得难看的毛发。我近得可以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除了他
奇特的外貌以外,对我来说,他的渴望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个人对待战争的态度,
就像饥饿的鲨鱼一样快乐。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如果有任何一名人类可以被如
此称呼的话。
我忽视了我被灼烧过的鳍上传来的痛苦,准备好作战。

我冲上螺旋楼梯,冲上城墙,同时用手抚过头顶,想把红色卷发纠缠成的
结捋顺,这时我才想起来,我的头刚刚剪过——我已经厌倦了从小就跟随我的那
些咒骂。光头——我打算用像著名的红袍法师们那样的纹身把它装饰起来——跟
一个用魔法的人更匹配。
然而眼前的景象把我脑中这些细碎的念头一扫而空,如同白龙的喷吐一样
把我蓦地定在当场。
大海在翻滚,沙滩在蒸腾,一望无际的绿鳞生物穿过一片不可思意的恐惧,
无畏地向前冲锋。
“希冬,来我这!”

16
卡尔本·阿伦松简洁的命令将我的注意力又带回到手头的任务上。我侧身
从正在施法的法师们身后走过,来到大法师身边。
在他开口前,我所见过的最为巨大的元素生物从波涛里跳了出来,就像一
只跃身击浪的鲸。它不断、不断地长高,甚至到了有移动雕像一个半的高度。从
肢体的数量和位置来说,它的形态是个模糊的人形,但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可怕的
生物。它那宽大、长有尖牙的嘴,可以吞下一艘护卫舰。透明的水制的鳍出现在
它的手臂、后背和头上,像巨大的风帆一样。
“亲爱的密斯特拉,”我敬畏地深吸口气,“万能的密斯特拉,这些凡人
竟然可以运用这般强大的力量!”
“留着写在日记里吧,”卡尔本截断了我的话,“胡格,注意大门。”
胡格蒙特忙跑到龙首城楼的中间。他的法师学习还没有完成,他的火法术
也只局限在节庆烟火的程度——全都是闪光和火星,几乎没什么真玩意。就算这
样,我也得承认,他获得的成果已经相当不错了。他的第一道法术让空中爆发出
了玫瑰色的光——一大片花丛发芽、盛开、然后放出闪亮的种子,所有都在一眨
眼间完成。这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一些海中恶魔犹豫了一下,于是我趁机用小
火球收拾了其中几个。
一柄长矛破空而至。我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尽管它既没有击中我,也没有
击中我身边的人。而他另一侧的人就不太幸运了。在长矛刺穿他胸膛的时候,他
抖动了一下。这一击让他的身体转了半圈,然后他失去了平衡翻出了围墙。当海
洋恶魔开始贪婪地用手撕扯他时,他已经不再动弹。
卡尔本把他的魔杖指向眼前残酷而有戏剧性的场面,嘴里蹦出了一个短语,
我从没在任何与魔法有关的内容中听到过它——虽然毫无疑问地,它在骂街中很
常见。在我从惊讶中恢复之前,第二个,更伟大的奇迹将我打击得倒退两步。死
者的法师袍变成了鲜红色——它已不再是由丝线纺成的了,而是火焰。看起来火
焰并没有接触到倒地的法师,但它烤焦了那些胆敢向他伸出罪恶之手的家伙。海
洋恶魔被烧得焦黑,接近熔化,如同形象丑陋的蜡烛被扔进了铁匠炉里。
大法师抓住我的手臂,指向燃烧着的袍子。“火焰箭,”他命令道,然后
他将注意力转向下一次攻击。
现在是我的时间了,我的法术——一道新的法术,我费尽心力才熟记于心,
但还没有机会施展的法术。我把手探进法术包,从里面取出一把沙子和打火石,
向上面吐了一些唾液,然后把这混合物抛向大海的方向。兴奋的感觉在我血管里
奔驰,并且与正在集结的魔力混合——多么浓烈的混酿啊!——我赶紧开始吟唱
并做出施法的姿势。
包围着不幸法师的火团爆发成了无数闪亮的箭矢,每个都像秋月一样显出
橙色,并且比它亮许多倍。这些火焰飞镖散射向各个方向。海洋恶魔们尖叫、翻
腾,然后死去。能看到这场面太令人愉快了。这个,于是,就成为了我孙子的传
说的开端,借着我自己和大法师之间的合作关系,施展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我还没能好好庆祝自己的胜利,就见到一只硕大的触手从海浪中伸出,向
下拍打在海滩上。我的眼睛睁得很大,我的脑中则难以置信地从这翻腾的肢体估
算着这生物的体型。
我的头脑并不需要这种本领。因为在我惊慌之中还没呼出一口气之前,另
一只触手也跟了出来,然后是第三个和第四个。转瞬之间,整个生物就已经离开
水面。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但我知道它一定是:克拉肯,一种无比巨大,像
乌贼一样的生物,因它比宝石商人还精明、并且比他们智慧三倍的头脑而著名。

17
这个生物弓起身,滑向大门。卡尔本忙把他的魔杖塞进我的手里,开始一
系列快速流畅的动作。我辨认不出来,也无法模仿。银屑在我们面前的空气中发
光,然后向两个方向发射出去,形成了一个长、薄而坚固的柱体。
我不禁咧嘴微笑。这是银色长枪——莱拉尔女士最奇特的法术之一。
卡尔本伸出手,合上拳头抓了一把空气。他把手拉回来,无声地做出投掷
的动作。巨大的武器跟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好像它真地被抓在伟大法师手里一
样。他证明自己是一名可靠的射手,因为长枪蓄满力量向前急驰,完全消失在克
拉肯一只大球状的眼睛里。
它释放出一阵无声的嘶叫,在我头脑中留下了一道白热的痛苦划痕。我朦
胧地听到我法师同伴们的尖叫,看他们用手紧捂着耳朵跪倒在地。我朦胧地意识
到我,也,跪倒了。
而大法师没有。卡尔本从我松弛的手中抓过黑杖,在空中挥舞,如同画符
咒一般。我看到了这个图形两次——一次,是我眼睛的感知,然后第二次是在削
弱我头脑痛苦的凉爽的黑暗中。
无声的尖叫停了下来,接着疼痛也失踪了。它的去向非常明显。克拉肯在
一种痛苦的折磨中疯狂地剧烈晃动,那种痛苦我也特别了解。看来卡尔本设法把
它恶劣的心智法术的力量集合到一起并推回它那里了。
克拉肯看来被它剧烈的疼痛所迷惑。它开始拖着身体迅速向海里撤退,但
它的一条链枷般的触手仍然在摸索着,好像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触手突然高树
到空中,然后径直挥向大门。我在一瞥之中看到了数千的吸盘,大多数至少有餐
盘大小,而有一些比北方人打仗时候用的圆盾还大,接着弯曲长臂的一大截击中
了木门,并且紧紧抓住了它。克拉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会影响它自己的逃跑。
它沉进海水,但仍然抓着门。门被拉得鼓胀出去,木头发出尖锐的响声。
我把这当作意外事件,但我的老师则更精于战争之道。他在预计到入侵者
的计略之后,惊愕得眉头紧锁。
“太精明了,”阿伦松大人低声说道,“大门厚重,而且被很好地加固了
——没有什么冲撞能够打碎它。但也许它可以被向外拉。”
他对着移动雕像做出施法姿势。雕像跃过城墙,它的双脚深深陷进了海洋
恶魔的尸体堆里。密斯特拉女士保佑我,让那着地的声音在今天就能从我耳中消
退!
带着如同数千只鞋一起蹭泥般恼人的噪音,魔像把自己拔出来,并奔向海
滩。巨大的石制手指插进了克拉肯紧绷着的触手中。魔像双脚开立,开始拉拽,
试图把那条触手拉离大门——或者是它的身体。随着一只只吸盘被拔离木门,可
怕的爆裂声充斥空中。接着触手自身的肌肉开始撕裂,浸没在水中的可能垂死的
克拉肯挣扎着想要完成它的任务,与此同时硕大的气泡在水中浮起、破裂。
一阵断裂的声音爆发出来,淹没了战场上所有声音,就像龙的怒吼压制了
鸟的歌唱。锯齿状的大裂纹在大门厚重的木板上蜿蜒。雕像用出全力。它双臂扣
紧,努力打破克拉肯对门的控制,或者是把它一分为二。
终于,克拉肯支持不住了。触手突然松动,放弃了大门,转而像蛇一般缠
绕在魔像的石头脸上。移动雕像用力抗挣,并靠脚跟稳定身体,但它还是被慢慢
地拉向海边,在沙滩上流下深深的沟痕。海水如同被激怒一样上下起伏。大石手
臂与克拉肯的肢体扭打了许久,最后两个都沉入了宁静的波涛里。
面对这次胜利,阿伦松大人看起来并不高兴。“我们会赢的。”我斗胆说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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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伤如此惨重,没有一方是胜利者,”他小声说。“港口的损耗很大……
这样的胜利会毁掉本城的。”
一声恐怖的尖叫穿空而至。我似乎认得这个声音,尽管我从没听到过这样
畏惧和痛苦的音调。我转向声音的方向。芬内拉·钱德勒,一个漂亮的荡妇,她
在制造火焰效果方面的造诣几乎能与我相匹敌。一个火球在她手里爆炸,而她被
烧得像一支蜡烛。她疯狂地翻滚下内墙的斜面,尖叫着跑过好几条街,疼痛使她
发了疯,让她意识不到其实她最大的希望是身边的法师同事们。
第二声尖叫,同样充满激情,发自一个年轻家伙之口,我只知道他叫托马
斯。他是个挺害羞的小伙子,而我从来不知道他爱着芬内拉。现在看来毫无疑问
了。他施展出灭火的法术,投向奄奄一息的爱人,但根本赶不上她狂乱中的奔跑
速度。在看到芬内拉身上最后一丝火光从视野中消失时,我颤抖了一下。
卡尔本不怎么温和地推了我一下,“北面的沙华鱼人几乎要攻进来了。”
我被惊呆了一会。我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性。我不知道该如何在深水城
的街道上跟海洋恶魔作战。上天赐予了我迅捷的头脑和魔法艺术的天分,但我不
是一个高大的人,而且也不会用武器。我的火魔法可能没法在城里使用。所有木
制的和茅草的房顶都会熊熊燃烧,而且相信芬内拉也已经从她的痛苦中学习到
了,纵火比灭火容易得多。
新出现的紧急情况使我加快步伐,在新的压力之下,我检查了一下自己剩
下的法术,希望它们还够用。我必须阻止海洋恶魔们,在此时此地。
我跑过胡格蒙特身边,抓住他的手臂,“跟我来,”我说,“用你的火花
来吓唬它们,给我争取时间。”
他跟了过来,但他的手却伸向剑柄,而不是法术包。只有我拥有魔法,而
在向北推进的路上,我也尽情地使用我的法术。我试着不去设想,当我的钱包都
掏空了该怎么办。
当我们到达预定岗位的时候,一下子出现了两只凶残的东西。就在疲惫使
我最后一个火球缩成了无害的烟雾时,两只庞大有蹼的黑绿色的手拍打到我正前
方防护墙的边沿上。
六个手指,我麻木地想。这个海洋恶魔有六个手指。那只畸形的手弯了过
来,那个生物把自己拉上来,到我双眼的高度。
在我看到那双丑恶眼睛里的黑暗时,我忘记了别的一切。它们是空洞的,
充满了无尽的冷酷,比没有月光的夜晚还阴暗。
那么这就是死亡的样子吧,我沉思着,然后随着我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尖
叫,所有思想都溶解了。

没有头发的法师开始抑扬顿挫地法术吟唱。这真是种可怕的噪音——我原
以为没有水来传递它不会如此洪亮,但它比我想象得要强得多。一瞬间,恐惧冻
结了我。
只是一瞬间的破绽,并不长,但法师们足以加以利用。第二个法师,他苍
白得像鱼肚,高举着剑跑上前来。这是场我可以理解的战争。
我根据自己的第一反应跳到了矮墙上,但我记得没有一个人类能接受我身
上独特的变异。他们全都只有一对手臂。我立在原地,直到那个正在作战的法师
几乎冲到了我身上,但我藏着的两只手已经摸向了挂在我衣服里的两把小型武

19
器。
他坚定而自信的过来了。我举起一把匕首挡住了他落下的刀锋。第三支手
臂的出现让他吃惊,并且让他攻击的力道也减缓了。我很容易地把他的剑顶起来,
很简单地用一把小弯镰刀划开了他的腹部。
我沐浴在一波波甜美、浓重而诱人的血腥味中。我站起来,享用眼前的食
物。严格地说,这还是一个敌人而不是食物,但这问题很好解决。我把一只手深
深插进那个人的身体,揪出一满把内脏。生命马上从他身体中逝去,而我则把食
物扔进嘴里。
“肉就是肉,”我在咀嚼的间隙咕哝着。
当没有头发的法师停止哀号般的吟唱时,神圣的宁静降临了。他开始慢慢
后撤。他的眼睛突出,胸膛到喉咙如波浪般地起伏着。过了一会,我才认出这种
奇特的施法方式的真相:恶心、惊骇、恐惧。这时,我感觉几乎已经赢得了我个
人的战争
而我也不是孤独的。其他的沙华鱼人已经在城墙上打开了缺口,在墙上和
人类展开了近战。一些法师仍然在抛射魔法和火焰的武器,但他们中的大多数看
来已经黔驴技穷了。
胜利是我的恐惧变成了一段不体面的记忆。为了能说出话,我吞下一口空
气,把它推进鳔里,“你的魔法火焰在哪呢,小法师?它消失了,不一会你就会
变成肉了。”
法师——现在已经无异于常人了——转身,像一只被惊吓的小鱼一样逃走
了。我犹豫了一阵,我惊呆了,从没想到一个战士会以这种懦弱的架势狼狈鼠窜。
这就是他们的魔法操控者最后的下场。他们像其他人一样软弱温驯。这些可怜的
胆小鬼就是我曾经感到恐惧的怪物吗?
这件事的讽刺意味让我笑出声来。我笑得嘶嘶作响,上气不接下气,腹部
不断起伏着,肩膀也在抖动。在那个已经不是法师的人半跑半滚下螺旋楼梯的时
候,我边跟着他边继续咯咯地笑。
暂且不说我的快乐,我的目的已经确定。我要吞食掉我的恐惧,然后由此
重拾我的荣耀。

亲爱的密斯特拉,这是什么声音啊!跟那骇人的笑声相比,其他一切战争
中的不和谐音都变成了优美的音乐。我从那声音跑开,从深海恶魔那双没有灵魂
的黑眼睛中的死亡里跑开,从勇敢的胡格蒙特的心脏被深海恶魔的利齿穿透的记
忆中跑开。
最后,所有在西门那里战斗并倒下的都是一个结局,同样严酷而卑贱的命
运。不管他曾是店长或着贵族法师,人类还是沙华鱼人,结果都没有什么不同。
我身后轰隆隆的雷声滚过沙滩。我感觉到奥术闪电的光亮,火元素标志性
的尖叫,但我不再在乎卡尔本·阿伦松可能会施展出什么样的魔法奇迹。我不再
思考。我现在是动物,肉还活着,并且我服从自己的动物本能,逃避死亡。
死亡跟随着我穿过城市,以同海洋恶魔同样的速度在我后面奔跑。防御性
法术引发的大灾难已经点燃了不只一处火焰。在我右边一条木排路着了火,火焰
快速席卷一排排紧密捆绑的圆木。在大街的另一边,一座别墅在燃烧。到明天早
上,这里什么也剩不下,除了一个焦黑的外壳,以及老年贵妇烧焦的骨头,现在

20
她把身体探出二层开着的窗户,她脸上充满惊恐,双手企求般地尽力外伸。我所
看到的这些事物,以及其他更多更多的恐怖的事,即使几百个残酷的传说也容纳
不下。我注意到这些,靠的是那种无言无心的警觉,就像兔子可以借助它,在躲
避狐狸的时候引导自己穿过灌木丛。
火。
因为某些原因,一部分理性回到我心里,就在我关注着周围升腾的火焰的
时候。我记起我所知道的关于海洋恶魔的一切,我如何被教导在所有事物之中它
们最害怕火焰和魔法。这就是为什么我被选择防守西门,为什么我被召唤到城墙
上与大法师共同作战。我拥有一些火法术。我这里还剩了一个,灌注在我一直戴
着的一枚魔法戒指里,但在恐惧中我忘记了。
但是把它用在哪呢?我的城市里已经有足够多的火了。啊,答案在这里。
我身边的建筑已经被烧着了——我不可能再多损毁它了。我不顾一切地猛冲上一
段通向屋顶花园的楼梯,在奔跑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热量透过鞋底传了上来。
海洋恶魔跟着我,它的呼吸变得吃力,喘吸中略微发出嘶嘶的声音。
当我到达房顶的时候,我急转身面对那个沙华鱼人。它向我走过来,毫不
思索地踢开了那些被熏黑的石壶,里面还垂着被烤枯萎的花。它的四只巨大的绿
手弯成了爪子。它的下颌张开,略带血色的口水从它充满期待的牙齿上滴落。
我不会逃跑。胡格蒙特——那个我曾经认为自大又虚伪的人——在他已经
没有法术的时候,仍然挺立着战斗着。我把戒指从手指上掳下来,把它投向海洋
恶魔。
一圈绿色的火焰从戒指中爆发出来,包围了那个生物,并在它的鳞片上展
现出地狱般的光辉。从今天起,到我死为止,我一直都会把这记在脑海中,这幅
深渊生物浸没在翠绿光辉中的图画。海洋恶魔发出了一声嘶嘶的畏惧的叫声,倒
了下去,疯狂地在地上翻滚,试图扑灭奥术烈焰。
我四下寻找一件能解决问题的武器。房顶上有个火坑,周围有些长铁签,
是用来烤肉的。这些就足够了。
我还从来没有用钢或铁的武器攻击过活的生物。这是另一个不足为人道的
故事,但第三个铁签下去以后任务似乎就很轻松了。到第四根的时候,我几乎变
得有些慌乱,想尽快杀死它。沙华鱼人还活着,但绿色的火快熄灭了。
突然我注意到脚下一阵隆隆的响声,一种逐渐变大的低沉的怒吼。房顶开
始下沉,而我本能地跳开了——
直接跳到沙华鱼人摆好姿势的手臂上。
海洋恶魔再次翻身,先让我翻倒在它身上,然后又把我压倒在它下面,一
直没有放开。尽管沙华鱼人疯狂地想逃离火焰,但它显然打算让我和胡格蒙特一
样被结果掉。
虽然它速度很快,但建筑坍塌的速度超过了它逃跑的速度。房顶塌陷,然
后在掉落下去,重重地撞击在下方很远的地面上。我感觉得到突如其来的烈焰的
温度,让人痛苦的跌落……还有突然停住时痛苦的拉扯感觉。
海洋恶魔的两只手紧抓着我,但另外两只手支撑在房顶洞口的边沿。它丰
硕的肌肉扭曲着——不一会它会把我们两个都带离火焰。
结束了。我没有魔法了。我不再是一个法师——我是肉。
我的手投降似的软软靠在身体边,其中一只拂过了一种坚硬的金属。那是
撕裂了胡格蒙特的小镰刀。
我握住它,它给我的感觉并不如想象的那样奇怪。沙华鱼人看到了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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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太晚了。我在它的掌握中扭曲身体,然后用全力砍向了它抓着边沿的双手,我
觉得当时我在它黑色的眼睛里看到一抹像是尊敬的感情。我已经没有火法术了,
但我不在乎。
“火就是火,”在我们一起投身火海的时候,我大喊道。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我在那次坠落、那些火焰中幸存了下来。之后几
天以至几个月内所带来的可怕的痛苦,也是我决不会告诉我可敬的后代们的故事
之一。叫希冬的人活了下来,但我本可以成为的那个伟大的法师在火中死去了。
甚至连我对魔法的热情也消逝了。
不,严格地说这不是真的。没有消逝,而是被缓和了。一瓶治疗药水又激
起了我心中生命的火花,还给我烧焦的手一些活动的能力。卡尔本·阿伦松在我
康复的过程中来探望了我几次,而在这些次平静的谈话中,我认识到了伟大的大
法师的更多内幕,比我在烈火熊熊的西门围墙上所见识到的更多。借助这种鼓励,
我现在致力于调制药水和草药——魔法可以恢复魔法造成的创伤。只要这世界上
还有法师,有战争的地方就会总会有人需要我这样的人。火就是火,它会烧掉它
碰到的一切。
祖父,请告诉我——在海洋恶魔们进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有朝一日我也许会有孩子,而他们的孩子将会要我讲这个故事。他们的眼
里会闪耀着对英雄事迹和魔法奇迹的期待。
他们将是这块土地的子孙,生于血和魔法,这些传奇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传
承之物。
但是,密斯特拉女士,我不知道应该告诉他们什么。

译注:
大约每两百只沙华鱼人中,就有一只拥有四只手,这样的生物能进行四次
爪抓攻击或使用额外的武器,外加耙抓和嗫咬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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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ssenger to Seros

前往瑟洛斯的信使

Peter Archer

铁护手之年,塔尔萨克(四月),十日

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蓝绿的海水,波光粼粼。鱼儿不断地窜入窜出,在它
们中间,鳞片忽而闪亮,又归于暗淡。在清澈而布满沙砾的水底,一条蝠鲼鱼醒
来了,它在滑行中搅起了一团软泥。在一丛红黄相间的珊瑚床之上,一条鲶鱼在
午后的阳光下慵懒地休息着,而一尾更小的鱼则漂浮在它的阴影里。
海流回头转向,于是鲶鱼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笨重地绕着珊瑚游了起来。
在一个人鱼冲过来的时候,一大群耀眼的银色鱼像窗帘一样摆动着分开了一条
路,他长长的蓝色毛发在身后飘动,尾巴前后拍动,推动着他前进。一串串微小
的气泡自他手臂和上身流向后方。他破水而去。不一会,鲶鱼返回了它原来的位
置,然后一切都恢复原状。
人鱼继续向前冲。在脑中,他可以清晰地听到纳罗斯的命令,如同他的声
音仍然在耳边萦绕。
“你一定要到瑟洛斯去,”萨满告诉他,“警告我们的人民,沙华鱼人要
入侵了。告诉他们降临在深水城的灾难。你一定要把消息传达到——而且要及时。
否则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许只能找到一片死海了。”
“但是,纳罗斯,我怎么才能及时赶到那里呢?瑟洛斯在离这里几百英里
的内陆,而且我们和那里的同族也分裂了。就算我能及时到达,就算他们愿意听
我的话,可他们会愿意派出救援吗?”
“他们必须这样做,”萨满严肃地说,“这次不是跟海洋恶魔们的小冲突。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从深海浮现的对我们不利的古老预言。如果它实现了,整个费
伦都将处在危险之中。”
纳罗斯拉住斯拉克索斯的手臂,把他带到房间的边缘。在门外,海草随着
水流打旋。
“在我们族人中,这是个流传已久的说法了,在深水城的南面,岸边悬崖
的深处,可能有一些连接着通向内陆水路的通道。也许在其中,你可以找到一个
去往陨星海我们同胞那里的次元门。你必须竭尽全力。我们就依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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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拉克索斯撇了撇嘴。依靠。斯拉克索斯除了可靠就没什么了。不英勇。
不活跃。不出色。只是……可靠。
而现在,被纳罗斯派出执行这个无望完成的任务……
自从来到深水城南以后,斯拉克索斯已经在海岸边的悬崖附近徘徊了两天。
整整两天,他全都是在游来游去,探察各种洞穴,搜索各种裂隙,每次都希望现
在的会是能带他经地下水路到达瑟洛斯的那个。
所有都被证明是错的。
他开始认为,所谓的古老传说只不过是混淆视听的远古时代的故事而已,
也许那时候曾经存在过这样一条通道,但在一些颠覆海陆的巨变中已经被摧毁
了。
现在,海平面下的岩石又隐隐出现在他眼前,漆黑而又疏远。它们树起了
一道巨大的悬崖,有五十英尺高。大约在一半的地方有一块黑色的区域。
又是一个洞。
叹了口气之后,斯拉克索斯向上方冲起。洞口大致有十尺宽,被潮流冲刷
得很平滑。阳光从上方倾泻下来,洞边沿覆盖的青苔,在苍白的光线中晃动着。
斯拉克索斯进了洞,他的身体正努力适应着周围海水温度的突降。通道相当黑,
而且是倾斜的,斯拉克索斯小心翼翼地摸着边前行,洞壁粗糙且不规则。有一次
或者两次,他感觉到一侧或者另一侧有空洞,好像是与主通道交叉的一些小路,
但他继续沿大路前进。
通道向右急转,所以斯拉克索斯也随之转弯,然后碰到了面前一个冰冷的
表面。岩石。又一条死路。
他几乎要在气愤和绝望中哭出来了。他暴躁地挥手打在通道壁上。
这一下让某些东西挪开了。他打中的那面挡路的墙,向后倒去,接着他周
围的水奔腾进前面狭窄的通道里。斯拉克索斯抓紧不多的时间,在水流把他冲进
开口之前,用手捂住头并且尽量团起身。
海水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把他推进通道里。他可以感受到周围的事物在飞速
移动,然而他无力改变这一进程。凭借本能,他知道路变宽了一些。运载着他的
海水变得更快更粗鲁,有几次他都被重重地撞在墙壁上。他在水中闻到了血的味
道,而且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还有一两次,他的头击中了通道壁。他觉得自己失
去了意识,但又不确定。当他睁开眼睛时,一切都没有变化:他同样在疾驰,身
边的水和墙壁同样的朦胧。
速度不断地提升。现在他对自己行进的速度已经没有了概念。他身体的感
觉就像是在被从前后两方拉伸,就像是要被拉拽到无限细,直到他碎成无数小片
才肯罢休。
他前方有一束模糊的光在逐渐变强。突然,石壁倒塌了,他被空旷和光明
包围了。
他看了看身后。黑暗的石壁上的一道裂缝慢慢地合上了,在某种无法言谕
的机制作用下。不一会,在低沉的回响中,边沿复合,石壁严密得就像他在通道
另一边遇到的屏障一样。
我走了多远,他很想知道,我现在在费伦哪块地方?
初步的观察告诉他,他是在某个类似浅湖的地方。他头上二十或三十英尺,
水面上洒满了阳光,在经历了通道中的黑暗之后,他几乎被晃瞎。他向上游去,
他只用了一会就猛地把头扎出了水面。
附近温柔的波浪轻拍着湖岸,黑色的冷衫树环水而生。树冠们互相柔声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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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成为了哀伤哭泣声的一种伴奏。
斯拉克索斯环顾四周。离水边十几码的地方有一支商队遭遇不幸。烟从附
近的营火灰烬处冒起,许多背包和包袱被粗暴抛散了一地。它们都已经被撕开过,
而且里面的物品已经被洗劫一空——被人类盗匪,斯拉克索斯猜测。在他沿着宝
剑海岸行进的过程中,他已经见识过,人类对待自己同类的残暴能够达到何种程
度。但哭声是从哪里来的?
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似乎连八九岁都不到,她金色的头发缠绕在流满泪水
的脸上,她坐在两个包袱旁边。它们比其他的更大更结实,斯拉克索斯花了一点
时间才弄明白,那不是包袱而是身体。从他浮出水面的地方望去,他可以看到一
条红色的小溪从他们身下的石地流淌出来,然后流进了湖水中。
斯拉克索斯对这件事的细节并无兴趣,但他急切地想知道这段出乎意料的
旅行到底把他带到哪了。
“嘿。”他温柔地跟她打招呼。
哭泣没有停止,所以他又试了一次,“嘿,你好!”
现在女孩把脸从双手中抬了起来,慌乱地打量四周,脸上写满了恐惧。斯
拉克索斯拍了拍尾巴,爬到湖边的石头上。
“小女孩……我在哪?”
她盯着他,眼睛睁得很大,然后新的一阵哀伤又控制住了她。她躺倒在长
着苔藓的地面上,用脚跟踢着地,又哭又叫。
“停下来!”斯拉克索斯喊道,“马上停下来,你听到了吗?”
他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装进了自己的声音里,看起来这给她的冲击让她回
到了至少是表面上的冷静之中。她坐起来用脏手擦了擦眼睛。
“我在哪?”斯拉克索斯再次问道。
“妈妈和爸爸都……”她的声音变得微弱,而且看起来她似乎又要哭出来
了。
斯拉克索斯的鳞片也在不耐烦中骚动着,但他试着保持平静的声音,“是
的。我很抱歉。你们被袭击了?”
她把头上下振动,“强盗。妈妈告诉躲在货车上床底下。我做了,我听到
了爸爸的喊叫。然后是妈妈尖叫,然后是强盗们的笑声,然后货车翻了,我在床
底下。我几乎没法呼吸。那会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后来我爬出来了,可是妈
妈和爸爸……”她又开始抽噎,不时地打个嗝。
斯拉克索斯心中的一部分认为,很可能正是由于被撞昏,小女孩才捡回了
一条命。强盗们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把货车全都搜查一遍。他们只是抢走可以很
容易找到的东西,然后就逃走,把受害者的尸体留给那些四处游荡的清道夫。
女孩停止了哭泣,比刚才更为平静地看着他,“你是鬼吗?”
“什么?”
“你是鬼吗?”她的声调很确定,“妈妈告诉我这片森林和这个湖闹鬼。
我们本来想快一点通过这里,但我们的马跑掉了,所以在找到一匹新马之前,我
们只能等着。”
斯拉克索斯发现她对自己的真实情况毫无概念。她所看到的只是露出水面
的人类的头和肩膀。他摇了摇头:“不,孩子,我不是鬼。我甚至连自己在哪都
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这里是弗拉哈里森林(Frahalish Grove)。”
这个地名对斯拉克索斯来说没有意义。“我们离瑟洛斯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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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说话,但看起来很迷惑。很明显,这个地名对她没有意义。
斯拉克索斯记得纳罗斯以另一个名字称呼那片海,是深水城里的地面住民
用的称呼。是什么来着?
坠……陨星……海。就是它。“离这多远?”
“很远。”她活分地摇了摇辫子,“很长很长,很长的路。我们要去科米
尔。爸爸告诉我我们要走好多天,好多天,好多天才能到。”
斯拉克索斯看了看周围。这个湖也就是一个大池塘而已。远处的海岸还没
有一英里远,岩石林立,看起来和他溜进的那个洞附近的状况差不多。
“我们离宝剑海岸多远?”
她深思了一会:“更远。我叔叔艾里亚斯住在深水城,但我们从来没去看
过他,因为爸爸说那里太远了,没法去。”
斯拉克索斯的心一沉。他所路过的那条通道,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传送
门,但也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把他扔进了这个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湖里。他就像
游进渔夫网里一样,被结结实实地困住了。身后的通道已经关闭。当然,这湖里
没准有另一个出口,但只有神才知道那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女孩用严肃的眼神看着他。“你为什么不从水里出来?”她唐突地问道。
斯拉克索斯忽略了这个问题,而她又更大声地问了一遍。他转身向着她,
叹了口气:“因为我不能。我是一个人鱼。”
她张开嘴,在她再次说话之前,发出了几声尖利的叫声。
“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人鱼。我叔叔艾里亚斯说有人鱼生活在深水城附近,
还帮人们保护那座城。我的朋友安德莉亚娜说,要是你抓住了人鱼的尾巴,他会
实现你三个愿望,但我不怎么相信。我是说,要是你能抓住人鱼的尾巴,你必须
要比他游得还快,没有人可以做到,因为谁都知道人鱼游得最快,比鱼还快,但
是我不清楚这件事,因为我原先有一只宠物鱼,它的名字叫波夫——”
“安静,孩子!”斯拉克索斯咆哮道。他的头都要裂开了。小女孩惊讶地
盯了他一会,然后又大哭起来。
“哦,提尔在上!”斯拉克索斯焦躁地拍打着他的尾巴,“孩子,我并没
有生气,但你得明白,我有一条紧急的消息要送达陨星海我们同胞的领导者那里。
整个费伦的命运可能就寄托于此,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愤怒在他喉咙中积蓄:“他们信任我!他们依赖我。我让他们失望了。他
们就会这样谈论我的!他们会说斯拉克索斯接受了一件重要的任务,但他悲惨地
失败了。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没有被发现。他迷失在远处的某个水坑里——”
“等等!”
小女孩停止哭喊,再次望向他,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们为什么不骑
点什么?”
斯拉克索斯摇了摇头。他头脑中的敲击更加沉重了。他把头埋进水下,深
吸了一口水,又回到水面上:“你是什么意思,孩子?我没有坐骑,而且就算我
拥有世界上游得最快的海豚,它也跟我一样不能离开湖水。不,这事已经失败了。
我只能在这里徘徊,毫无希望,宝剑海岸的人们会歌唱我悲惨的命运,然后——”
在他自顾自地演说时,女孩的眼睛在湖边转了几圈,突然打断他说:“你
为什么不骑马?”
斯拉克索斯看着她,被她的愚蠢所震惊。然后,他用像对傻子说话一样的
声音,耐心地解释:“我不能骑马。我告诉过你了,我是人鱼。我怎么能骑马呢?
况且,马的速度太慢了。我每小时都需要进水,不然我会死的。刚过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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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已经呼吸困难了。你看——”
女孩不耐烦地摇头,“不,不。不是普通的马——是会飞的马。它们走得
快得多,而且你可以从空中看到湖。你可以在里面洗澡,然后感觉会好得多。”
斯拉克索斯喷了一下鼻息,“那么在哪,求你告诉我,我在哪能找到一匹
飞马?”
女孩郑重地点点头,“在那等一下。”她跨过货车的残骸,矮身钻过一块
突出的树干,充满活力地翻找起来。
斯拉克索斯留在原地,悄声嘟囔着。一百码外树叶发出一阵不自然的沙沙
声,这让他有些吃惊,他怀疑是不是盗匪们又回来了。
女孩回来了,她的小胖拳头里攥着一个又长又细的东西。“这是爸爸的魔
杖,”她平静地说,“在我们的马死了以后,他用这个来造新的马。”
斯拉克索斯瞥了一眼货车,一具被杀死的动物尸体躺在车轮印之间。女孩
跟着他的视线看去,然后摇了摇头,“哦,不,不是那匹。那是我们很久、很久
以前在一个镇上买的。是上周,我想。但那不是匹魔法马。”
斯拉克索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那匹魔法马怎么了?”他问道。
“它走了,但我可以再造一匹。”
“你再造出来的魔法马是鹫马吗?”他看到她迷惑地皱起眉头,便赶快更
正道,“是飞马吗?”
“不,但是你看着吧。”
她两手合握魔杖,把末端指向附近的一块草地上。斯拉克索斯看到魔杖很
光滑,是木制的,而且两头都绑有一些金属丝。女孩闭上双眼,低下头集中精力。
不一会,斯拉克索斯认为自己看到了魔杖末端开始发光。又过了一会,他变得确
信无疑。
突然间一道白光从魔杖末端射出,在草地上扩散。它逐渐变亮,成为一片
强烈的闪光,斯拉克索斯眨了眨眼睛,一些光点在他眼前游动。
他再一眨眼,光点消失了。在它们原先的位置,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刺猬,
它立在草地上,表情充满了茫然和吃惊。它的肩膀处萌生出了两只翅膀。那对消
瘦的蝙蝠翅膀明显无法承担这动物沉重的身体。刺猬伸长鼻子到肩膀处,似乎因
为无法接受这异常的肢体,它在那里闻了许久。在觉得索然之后,它检视了一下
周围,发出了愤世疾俗的哼哼声,然后温和地——尽管也让地面摇动——向树林
里走去。
斯拉克索斯恼怒地看着女孩:“看在老天的份上,孩子,小心点。这种物
品通常都有使用次数限制的。这种愚蠢错误造成的浪费我们可经受不起。”
她回看过来,下嘴唇噘了起来。
“哼,这不是我的错,”她说,“我从来没用过它。”她转身背对他。
人鱼做出让步:“别介意。你最好把它给我。也许我的运气更好一些。”
“不!它是我的!它属于我爸爸。”他可以听到眼泪在她声音的边缘颤抖。
斯拉克索斯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声音平静。
“你爸爸——父亲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根魔杖包含多少发?”
她考虑了一会,然后说道:“三发。就是这样。他说我们还可以用三次。”
斯拉克索斯退缩了:“很好,但是你已经用了一次,所以只剩两次了。再
试一次,请你这次努力弄对。”
她点点头,再次把魔杖握在身前。这次在魔杖上弥散出的光变强的时候,
斯拉克索斯把头扭开。当他再回过头去的看那快草地时,一匹华丽的白马站在那

27
里,安静地咀嚼着青草。它背上折叠着一对翅膀,那是人鱼见过的最美丽的翅膀,
甚至超越了偶尔在光辉之城天际线上盘旋的鹫马。
女孩毫无畏惧地走到动物身边。它用清澈的双眼观察着她,并把它幽雅的
颈部向她弯了下去。她抚摸着它,拍着它的鬃毛,在它耳边呢喃。然后她看了看
人鱼。
“喂,来吧。”
他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该对它说什么?”
她看起来有些困惑,过了一阵回答道:“由召唤生物的人控制它。我爸爸
这么说的。”爸爸就像是个先知,他的话从不会受到怀疑。
斯拉克索斯因为看到魔法坐骑的出现而产生的兴奋感,立刻又消散了。他
绝望地摇了摇毛发:“我怎么骑它?我怎么能在飞行中抓住它?”
她严肃地想了想,然后回身走到货车附近的破烂边,一头扎进一堆,拿着
一根长绳走了回来。她以与年龄不相称的自信,把绳子绕成了一个大致的辔头形
状,套在完全没有反抗的鹫马头上。她牵着那头动物来到斯拉克索斯扶着的岩石
旁边,把绳子头交给他。
“抓住它,握牢。”
人鱼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拍了一下马屁股。它猛地后退,而斯拉克索斯
立刻被它从水中拉了出来,滑稽地重重摔在干燥坚硬的地面上。
女孩笑起来,斯拉克索斯觉得血液正在向自己的脸颊涌。任何一个人鱼都
会觉得在干燥的陆地上最为无助,斯拉克索斯也不例外。
“你在做什么?”他暴躁地向那孩子喊道。他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然后
开始痛苦地挣扎着想回到诱人的凉爽的湖水里。
“不,不!”女孩抓住他的肩膀,“等等。”
她细致地打量着他,从肌肉纵横的健壮躯干,到长而惹人注目的长鳞的尾
巴。她回身面对鹫马,拿起绳子忙活着,但是她用身体挡住了手上的动作。
斯拉克索斯感到他的肺在疼痛中收缩。他的尾巴已经习惯于凉爽湖水,现
在却被太阳烤得快要脱鳞了。他的尾巴在干燥的土地上拍打着,对人类和其他种
族能在如此难受的环境中生存表示极为惊诧。
“好喽!”
女孩转过来,斯拉克索斯可以看到她在马背上编出了一套简陋的马具。他
体验到一种腹部下沉的感觉,于是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为你弄的,笨蛋!”飞马遵从女孩的命令,小跑到斯拉克索斯身边跪了
下来。“现在,”女孩说,“抓紧绳子——”她摸了摸一条晃荡的线,“——弗
蕾娅拉会把你拉起来的。我会把马具捆在你身体周围,这样你就不会滑下去了,
那样我们就能出发了。”
对这一计划,斯拉克索斯颇有异议,但他没有时间提出来。女孩把住他的
手指握在绳子上。那匹鹫马——斯拉克索斯觉得奇怪,她到底什么给这个该死的
东西起了名字——站立起来,斯拉克索斯感到马具上的线缠在他周围,支撑着他。
女孩又拉出一根线,把他捆得更紧。
“嘿,”她的声音充满胜利感,“舒服吗?”
斯拉克索斯绝对不会用这个词的。他从来没被渔夫的网捉住,但在他想象
里那感觉跟现在差不多。
女孩忽视了他对不舒适的抱怨。她走到父母尸体旁,温柔地把毯子盖在他
们身上。然后,她不慌不忙地拣起一盏油灯,把它打开,把油倒在尸体上。她找

28
了一会才找到燧石和火绒,她打出一个火星,在火烧起来的时候向后退了退。她
盯着火焰看了一会,用斯拉克索斯不知道的某种语言尖锐地喊了一声。随后她坚
定地转身离开火葬现场,轻巧地从一侧爬上马背,把临时编成的缰绳抓在手里。
“我们走。”她说。不用再下命令,鹫马跃进空中,展开翅膀,飞翔而去。
斯拉克索斯很快就下了结论,空中旅行至少和他想象中的陆地旅行一样难
受。风持续在他耳边鸣响,让对话完全无法进行,而且奔流的空气把他的鳞片和
皮肤都吹干了,他身上就像被一千根针扎进来一样。在一个小时以后,他不能再
忍受了。女孩不经意中瞥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状况,便命令鹫马飞速下降。她
在位置上半坐起身,越过马肩眺望,然后她指向了前下方。
“那里!”
鹫马俯冲,斯拉克索斯听到风的号叫演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渐强音。过了一
会,他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尖叫声。
他们在颠簸之中着陆,马折叠起它的双翼,向前平滑地行走了几十码。每
一步都颠得斯拉克索斯很痛,绳子也勒进他的皮肤中,造成剧痛。
女孩轻松下马,而鹫马继续前行。斯拉克索斯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但他发
现马正在淌进平稳升高的水中。不久,他就浸润在了清澈凛冽的山上池塘里。
解脱感压倒了一切。斯拉克索斯大口大口地呼吸,前后挥打着尾巴,把自
己全部浸没在这幸福的凉爽中。四下环顾,他可以看到不远就是水塘的边沿。那
几乎就是个稍微放大的水坑,可能只有五英尺深,二十英尺宽。水质清新,就像
刚融化的雪水的感觉。如果是其他时候,斯拉克索斯没准会觉得它太凉了,但现
在它就像是平和的绿洲。
他仍然被马具束缚着,而且在紧贴在马身边的时候,他还能感受到鹫马呼
吸带来的柔和的起伏。那感觉起来相当真实,让人很难相信它是魔法召唤的创造
物。
那头动物甩了甩头,轻快地步出了池塘,直到水只没到它胸口而斯拉克索
斯还部分浸在里面才停下。他觉得又恢复了精神,愉快地大笑。
女孩悠闲地坐在水边,也跟他一同笑起来。他带着尊敬的眼神看着她,问
道:“你叫什么名字,女孩?”
“阿丽拉。你呢?”
“斯拉克索斯,深水城的人鱼族。”
她点头,接受了这一内容。
“我们走了多远了,阿丽拉?”
她活泼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降落之前我看到了一片大森林……在
那边。”她模糊地指向右边,“我不知道离它有多远。我想我们已经走了极其长
的一段路了,但还不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因为我没看到任何海,但我向后看的时
候也没看到海所以在海跟海中间一定有一大堆的陆地,你不这么认为吗?”
斯拉克索斯的头疼,本来在他进入水下以后已经消失了,现在有重现的迹
象。他在马具里扭了扭身子,在脸和肩上泼了点水。女孩自顾自地说了几分钟,
然后突然变得一本正经。
“好,我们最好继续。”
他们再次升空在费伦上空翱翔。斯拉克索斯发现时间并不能改变他离开水
时的体验。同样在一个小时以后,他们降落了,这次是在一个小湖的岸边。这次
斯拉克索斯坚持让女孩把他从马具上解下来,他在水里来回游了半个小时,以放
松他僵硬的肢体。女孩看起来异常不耐烦,在斯拉克索斯试图尽量拖延时间,不

29
愿意重回勒人的马具时,她甚至快要发疯了。
这个怪异的团队以此种方式继续着他们的旅行,在气流中升升降降。太阳
在他们开始一同旅行时就正在从东方升起,到达了最高点,然后又慢慢向西沉下
去。他们大概每小时降落一次,虽然有时候也会多飞一会。在这种时候,斯拉克
索斯都会觉得恶心眩晕,所以必须在水塘里多待些时候才能恢复。
夜晚降临,他们在完全的黑暗中飞行。他们已经飞了大约一小时,斯拉克
索斯感觉到腹中那种熟悉的下沉感,这催促他们降落。如往常一样,他的不适中
混合着对水的期望,虽然在日落以后,旅途的劳苦已经大为减轻。
他们扎得越来越低,鹫马的翅膀在夜晚的微风中拍打得似乎更加柔和。接
着,突然,斯拉克索斯感到马侧腹那种熟悉的温暖消失了。下一个瞬间,他发现
自己在空中不断地翻着跟头。在掉进水中之前,他有一阵吓得内脏不住翻腾。
水池非常浅,比他们遇到过的都浅。幸好斯拉克索斯只下落了十几尺,但
即使这样突如其来的冲击还是撞得他喘不上气。他在池底的泥里打了个滚,深吸
那能让他恢复生命的水,然后快速浮出水面。
“阿丽拉!”他喊道。
一片寂静,接着被一片沙沙声然后是一个细小的声音打破了:“斯拉克索
斯?”
“我在这。发生什么了?”
更多的沙沙声,然后借助昏暗的星光,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她掉到的
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女孩的脸从来没有这么脏过,而且她额头上似乎也划了好几
道长血痕,斯拉克索斯既欣慰又惊讶地发现,她似乎没受其他伤。
“发生什么了?”他问。
她吸了吸鼻子,回答道:“弗蕾娅拉走了。”
“走了?那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可能从我们下面飞走?”
“她没飞走。”阿丽拉不耐烦地说,“她就是走了。他们都这样。”
斯拉克索斯摇摇头,想把事情理清,“那是什么意思?”
“过一天他们都会走的。”
斯拉克索斯叹了口气。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所以不能持久。他应该意识
到,魔法坐骑会有一个存在时限的。
“你能把她召回来吗?”他问。
她点头:“是的,但我们还是在这休息一会吧。而且,我饿了。我要去找
点吃的。”
斯拉克索斯四处张望。就他所看到的,他们现在在一片高地上。他们前面
的大地降落到了深不可侧的程度。森地已经让路给了荒芜的岩地和低矮的灌木,
几乎找不到什么躲避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你能指望找到什么呢?”他问。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想后面也许有些野草莓之类的吧。我落进灌
木丛的时候闻到了那样的东西。”她不禁咯咯地笑起来。
斯拉克索斯摇摇头:“我不认为你应该在黑天乱跑。我们最好继续旅程。”
“我饿了。”她的声音中含着气愤和任性。她从趴着与人鱼交谈的地方站
起来,走回到阴影里去了。
“阿丽拉!”斯拉克索斯喊道,“别这样!我……禁止你这么做!很危险
的……”
没有回音。

30
“阿丽拉!”
仍然是寂静。斯拉克索斯轻声对自己诅咒说,人类的孩子明显比人鱼的孩
子要难应付。
一声突然的尖利叫声撕破了夜晚的宁静,一把明亮的火炬点了起来。斯拉
克索斯把眼睛挡起来,不去看那阻碍视线的火焰。当他敢于瞥向那个方向的时候,
他看到阿丽拉向他跑过来。她身后有几个庞大的身影正爬过一座小山头。其中一
个举着火把,三个都拿着木棒。它们穿得破破烂烂,面孔粗野而凶残,伤疤纵横
交错。口水连成一线从黄色的獠牙边流下来。
食人魔。
阿丽拉躲过斯拉克索斯所在的水池,同时食人魔们也开始用贪婪的眼神看
着她。它们猛冲过来。两个围在池塘边,把她追得团团转。第三个大步踏进了水
里。它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斯拉克索斯,他只把头伸出了水面。
池塘里的暴徒让它的木棒泡在水里。斯拉克索斯悄悄接近,当它经过的时
候一把从它手里夺过木棒。
“唔咯?”
食人魔茫然的扫视着空中和身边,明显是以为他的武器被空中的某些魂灵
拿走了。斯拉克索斯尽量向上游,接着全力挥动木棒,打在它的膝盖上。
食人魔摔进了池塘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并扩散开来,它捂着破裂的膝盖骨,
吼叫着。斯拉克索斯再次打向它的头部,但只是擦破了皮。那怪物攫住了人鱼的
喉咙压迫着,疼痛给它更增添了手劲。
世界在斯拉克索斯眼前游动。夜景被填充了色彩,然后他听到一声大吼。
他眼前食人魔可怕的脸渐渐显现,并且因他的目光失去焦点而变得模糊。在绝望
中,他拿起木棒细的一端,把它猛戳向怪物的眼睛。
食人魔丢下了人鱼,手蒙着脸,叫唤着向后倒去。血从它身上流出,流进
池塘里。斯拉克索斯再次挥动木棒,叫声刹那间被截断。食人魔死掉了,半身躺
在池塘里,半身躺在池塘外。
斯拉克索斯四下寻找阿丽拉。她以一棵矮树为掩护,转圈躲闪着两个怪物
迟钝的追逐。她小巧的身形和迅捷的速度让她得以存活至此,但斯拉克索斯知道
这场追逐只能以一种结果收场。
他拼命地想出了一个计划。他喊起来,希望能吸引食人魔的注意力,但它
们忽视了他,专心在更小、更脆弱的猎物上。
其中一个抓住了阿丽拉破烂的裙子。女孩尖叫着想扭动挣脱,衣服撕破了。
食人魔露出恐怖的笑容,举起了木棒。
斯拉克索斯在束缚住他的池塘边沿摸索了一阵,他的手碰到一个长而尖的
东西。魔杖。他举起它,同时想到了阿丽拉在他们旅行起始的时候所说的。被召
唤出来的动物会服从召唤者的命令。他不假思索地伸出魔杖,开始集中精神。
很长时间都没有事情发生,他脑中闪现的想法是魔杖已经用光了。之后杖
尖开始发光,耀眼地闪烁起来。食人魔被这种不同寻常的景象所干扰,咆哮着望
向人鱼。然后另一个咆哮得更大声、更愤怒,出现在他们中间。
一只老虎站在它们面前。
最大的食人魔尖叫一声开始转身逃跑。老虎亮出了它的爪子,于是怪物的
头就从肩膀上脱离开来。另一个食人魔开始逃跑,但老虎跑得更快。它跳起来,
随着可怕的撕扯声,食人魔临死的哀号回荡在夜晚的空气里。
阿丽拉跑到斯拉克索斯身边,投进他的臂膀中,抽噎着。他抚摩着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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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为它的柔软而惊讶。过了一些时候,她停止哭泣,然后严肃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那样做?”
人鱼耸耸肩:“当时似乎只能这么做。我没法离开水去攻击它们,而它们
就要杀死你了。”他看着老虎,它安静地坐在远一些的地方,清理自己的一只爪
子。斯拉克索斯几乎认为自己听到了这只大猫咕噜噜的喉音。人鱼转回身面对女
孩:“我们要在这里休息,然后早上起程。”
她看向别处,他觉得有些不对:“怎么了?”
“那是这根魔杖的最后一发。”
斯拉克索斯沉回池塘,躲进水面下。他心中一阵翻腾。必须要有个办法的。
不能让他们走了这么远,然后失败。
过了不久他浮了上来。夜还是很黑,但在远处,陆地沉没的地方,他可以
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他把它们指给阿丽拉说:“你必须去那里。带着这只
老虎保护你。只要还有它在,没有东西敢攻击你。等你到达居住地以后,你必须
告诉他们你的名字和来历。告诉他们你有消息要送到陨星海的人鱼王国。告诉他
们深水城已经被沙华鱼人的军队攻击了,而他们也必须准备好防范海洋恶魔们的
袭击。告诉他们必须在宝剑海岸被蹂躏之前派出所有的援助。你能记住吗?”
女孩摇摇头,眼里噙着泪水。“你也得一起来,”她坚持道,“我可以在
这跟你待在一起。会有人路过发现我们的。会是这样的。”
斯拉克索斯摇了摇头:“不,阿丽拉。这件事更重要。等你把消息送到,
你可以再派人回来找我,但这些话必须要送到陨星海。现在,把消息重复一遍。”
她重复了许多遍才让他满意。在这期间,他所在意的是流逝的时间和要用
来保护她的老虎所失去的生命。
他指向黑暗中:“这边看来像有一条向下的路。它很可能带你离开平原进
入谷地。在你到达谷底以后向西直插,然后你就会找到居住地了。快点,现在就
走。我就靠你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得意地说道,“舍拉嘉。”
“舍拉嘉,”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怜爱地看着大猫,“这是个好名字。好
的。我就这么叫你。来吧,舍拉嘉。”
老虎站起身,走到斯拉克索斯身边,舔了舔他的毛发,然后跟着阿丽拉进
入了黑暗。
斯拉克索斯重新沉进池塘中,开始检查周围。食人魔的尸体,在摔倒的时
候把更多的水溅出了池塘,而剩下的则是令人不快的血和泥的混合物,只有几英
尺深。
长夜漫漫,然后太阳升起,在东方燃烧。水塘变得炎热,水面上腾起一缕
缕蒸汽。正午它已经缩小到一半尺寸。斯拉克索斯的身体半躺在剩余的水中,但
池塘仍然在稳步缩小。人鱼花了最后一点力气,翻了个身,望向费伦连绵的山丘。
从他躺的地方,他可以看到很远,在视野边缘,是一条蓝色的细线。大海,他想,
陨星海。
他梦到自己深深地扎进海水中,因为喜悦而大哭大笑着,在礁石间追逐小
鱼,伴着海豚穿行水面。在他上方,他下方,四面八方全都是他的世界。慢慢地,
它消退了,斯拉克索斯感受到了一种伟大的宁静。
西面,一个风尘仆仆衣杉褴褛的小女孩坚定地走向一座村舍,敲了敲门。
开门的苍老农妇惊奇地打量着她,小女孩说:“您好。我的名字叫阿丽拉。我有
一条消息要告诉陨星海的人鱼族。这确实非常紧急。您能不能让我进去?也许您
能帮我到那。”

32
她停了一下,望向身后,落日将山岭染成了血红,然后她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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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lace Where Guards Snore at Their Posts

玩忽职守之地

Ed Greenwood

铁护手之年,奇索恩(六月),九日

他们的下颌夹合在一起,前鳍的肌肉在紧绷中脉动着,表示出他们的气愤和
反对。对这些沙华鱼人来说,亚克霍瓦斯的命令和判断显然并不够好。这些凶残
的傻瓜们。
萨尔迪那克把他的触手从长戟和鱼叉上松开,自他们到达此地以后,他就一
直在下意识地抚摩着它们,他把身体向制图桌上的地图靠近了一些。他缓慢地完
成了这些动作,用以向那些鱼脑袋显示自己并不畏惧他们,接着他把大君的印章
——沙华鱼人大君拉库尔纳的印章——轻轻敲在敏坦(Mintarn)的土地图上,
以提醒他们,至少他们的最高统帅是尊重一只“小章鱼”的权力的。
“亚克霍瓦斯亲自给我的命令,”他温和地说,把谈话推向正题,“是封
锁敏坦,不允许任何东西进入——或者更重要的——离开它的海港。夺取这座岛
是个英勇的计划——坦率地说,我也觉得它挺有吸引力的——但我们不能把它当
作主要目标。我们需要最优先完成的是,阻止船只离开敏坦去支援深水城、博德
之门或者其他海岸上的城市。”
“而实嘶嘶现它的上嘶嘶策,”高大魁梧一些的沙华鱼人嘶嘶地说着,冒
充自己有捏造出来的深冠城(Crowndeep)的口音,那座城市是寓言中、也可能
是神话中宝剑海岸沙华鱼人的摇篮,“是占领整个岛。”他的语气如同向一个没
头脑的小孩解释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不是在和自己的上司说话。
一瞬间,但不是第一次,萨尔迪那克怀疑,亚克霍瓦斯是不是处于某些阴暗
的个人娱乐目的,才把这些互相憎恨的海洋居民安排在一起,统治彼此。也许这
只是为了减少背叛,但它也确实造成了许多睚眦相见的场面。
他们开始从桌子对面漂过来,伸用矛和匕首向他逼近,而蛸(*译注1)则把
一只触手懒散地滑过地图,意图让这些鱼头知道他现在已经不再怕他们了。
“等天亮我们再进一步讨论,”他告诉他们, “我看到穆拉威尔拉斯过来了。”
萨尔迪那克用做基地的沉船斜躺在一座珊瑚礁上,礁石在它上面生长,已经
占领了它,并且把它的残骸维持在一起。这些残骸并不包括船体朝向地面的一侧,
船体的这一侧允许急速的水流穿行而过,并且可以提供一幅海湾的全景图,而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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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威尔拉斯正在条纹状的蓝色海水中游行。
穆拉夫性情冲动又有野心,更像沙华鱼人而不是他自己的种族,所以经常会
吞下自己卤莽急噪的恶果。然而,和萨尔迪那克办公室里那些各怀鬼胎的鱼头不
同,他的外皮上仍然显现着象征青涩年纪的条纹。那些家伙过于激进的行为方式
沿袭已久,而他必须要面对这一问题。
鲨鱼血统,他现在就在与之斗争!就像其他所有蛸一样,萨尔迪那克可以居
住在岸上或者水下,尽管他更喜欢温暖的水域。他知道敏坦的价值。对旱鸭子们
来说,它是一座对宝剑海岸的航运具有战略意义的岛屿,是优良的天然港口,而
且独立于岸上国家的法律、赋税和争斗。萨尔迪那克也知道他对这两个沙华鱼人
官员的仇恨比对所有鱼头的仇恨还多,他一定要定个计策干掉他们,在被他们干
掉之前。不幸的是,他们控制着一支强大善战的本族军队,在道恩佛姆(Downfoam)
这个地方,他们的数量远超其他种族,六比一,也许更多。他必须极度小心地选
择时机。
好在“极度小心”是他一直信奉的概念,而没有一个沙华鱼人能理解这种东
西。只需要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有人教导穆拉夫多少学会一点就好了。
“也许嘘嘘我们可以把重要的报告发送嘶嘶出去,”沙华鱼人那拉尔迪尔
说,从他的语调可以听出,他既不是在请求也不是在等待许可。
萨尔迪那克小心地不去看穆拉威尔拉斯,他用冷静,甚至有些尖刻地声音说
道:“你为什么不去?”
两个沙华鱼人都用嘶嘶声来表示不快,但他没有看他们,也没有做出任何反
应,他们被迫继续说下去。他们的黑眼睛瞪着他,一直都瞪着。藐视无效。他转
身背对他们,告诉他们不要对这个生有皱纹的老蛸心怀恐惧。
“我们的岸上嘶嘶间谍们带来了有好有坏的消嘘嘘息嘘嘘,”那拉尔迪尔
顽固地开口道,“被称做‘敏坦的红暴怒’的巨龙胡恩达尔不久前开始在它的山
嘶嘶洞里长眠了。如果我们入侵,它不会干涉嘶嘶的。”
“这是好消息,”萨尔迪那克冷静地点点头,在穆拉威尔拉斯穿过最外围
的岗哨时,他把目光转向了那只蛸,用毫无变化的语气关心道,“坏消息呢?”
这次是另一个沙华鱼人开口——任何掌管海洋的神祗都不会宽恕的——他
竟然如此坦然:“最近旱鸭子海盗的走私和奴役活动迫使那个叫塔恩黑尔·艾姆
布伊尔汉的人,那个自称敏坦暴君同时也是岛上统治者的人,招募了一群雇佣兵
驻防敏坦的海港。那是一只人类部队,训练有素,名叫‘黑色小圆盾部队’。人
们认为,而且我们也同意,如果被敌人占据上风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唤醒巨
龙。”
“除此嘶嘶之外没有什嘶嘶么可汇报的了,”那拉尔迪尔补充说,“但——”
“那就好,”萨尔迪那克平和地打断他,“因为穆拉威尔拉斯到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年轻的蛸向四面八方伸展开触手,以使自己在奋力游动
之后能刹住车,然后他滑进了萨尔迪那克的办公室,触手拨着水,水旋转着,被
水流攫走了。
穆拉威尔拉斯真是一个令人难堪的下属,他从发出嘶嘶声的沙华鱼人和萨尔
迪那克的书桌之间穿过,重重地撞在房间远端的墙上。由珊瑚支撑着的古老船体
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向萨尔迪那克致敬,我们所有舰队的统治者,”穆拉威尔拉斯忙说道,
在匆忙和紧张中喷出了许多气泡。“本人向您敬礼,同时恭请您原谅我的迟到。
本人设想出了一个精明的计划,如之前所承诺,来此呈现给您。”

35
他瞥了一下两个沙华鱼人,因为紧张而有点脸红。当鱼头们嘲讽他的时候,
他的脸迅速变成了深紫色:“精明的计划,精明的计划。”他们做出夸张的用蹼
滑水的姿势,身子前倾听他说话。
“我的官员们好像有点兴奋,” 萨尔迪那克用干瘪的声音解释道,没有理
会鱼头们气愤的眼光,“别理他们,请畅所欲言。别让我一直等着。”
穆拉威尔拉斯向前喷出几个气泡,算做叹气,把几只触手卷在最近的桅杆柱
上,这给他一种只有下锚点才能带来的安全感,“本人的计划将既可以消灭居住
在港口的人鱼族,也可以消灭人类雇佣军的地面守军。”
沙华鱼人大声地嘶嘶叫着,他们这里的新闻在道恩佛姆的其他地方明显已经
成为了旧闻,而萨尔迪那克注意到,他的手下把翕动喙的动作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那是蛸用来表示喜悦的动作。
“请原谅本人对简单事实的朴素复述。”穆拉威尔拉斯犹犹豫豫地开始说
道,“这并没有侮辱的意图,只是先敲定基本框架。因此,然后,多年以来,敏
坦的人鱼族都乐于食用来自东卡林珊(Calimshan)和边界王国(the Border
Kingdoms)附近的闪耀海(Shining Sea)的牡蛎,这些地方的水域接收了来自
蒸汽湖(Lake of Steam)的水流而变得温暖。苏尔多尔佛尔(Suldolphor)人
——即居住在打捞牡蛎的这座城市里的人——喜欢用柠檬处理这些牡蛎,于是它
们获得了‘马巴丹’的称号。恩,敏坦的人鱼也是如此。”
两个沙华鱼人一齐露出了牙齿,然后,打了个大哈欠来表示他们的无聊。萨
尔迪那克没有理会他们,但穆拉威尔拉斯显然有些慌张,有些结巴地赶紧继续道:
“兹、在特、他们欢迎新驻军的宴会上,人鱼给人类战士们送上了牡蛎,因为他
们必须要相信这些驻军才能与之协作。”
在他越来越高涨的热情中,年轻的蛸松开了自己的锚,用触手敲打着倾斜的
船板,不安定地踱来踱去。“那些人类过分沉溺于牡蛎的美味,以至于现在运往
敏坦的货物中,大家最期待的就是那些灌满水的装活马巴丹牡蛎的桶。
沙华鱼人漂得更近一些,为了听得更清楚,还扭了扭头,很明确地表示出兴
趣。
穆拉威尔拉斯狂热地讲述他的话题:“现在,在苏尔多尔佛尔附近的洞穴里
住着一只玛林提,名为吉鲁尔嘉拉·鲁露恩,她欠本人一个情。很就以前,她完
成了一个法术,它可以让生物短时间静止——不呼吸,不能视物,如同死了一样
——并通过条件来触发。”
现在蛸的触手几乎因兴奋而舞蹈起来。 “如果我们可以说服她施展她的法术,
再有上百个全副武装的狂蛙人(bullywugs*译注2),”穆拉威尔拉斯的声音逐
渐升高,“那些住在附近的、或者在边界王国海岸的、亚拉山克(Yallaschanc)
南方的就行,吉鲁尔嘉拉把触发条件设定成在桶被打开的时候让他们醒来,他们
就可以作为下次的牡蛎走私货品,溜过人鱼的守卫,进入敏坦旱鸭子们的厨房里
了。”
蛸极少通过增大音量来表示喜悦,但萨尔迪那克却哄然大笑,一串气势凶猛
的气泡从他嘴里颤抖着喷发出去。它淹没了沙华鱼人愉快的喧嚣声,让道恩佛姆
的指挥官都来不及对面红耳赤的手下表示认可。
“去吧,哦,牡蛎大王!” 萨尔迪那克大喊道,触手突然用力,撕开了一
条浸在水中的长凳,“去吧,然后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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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布兰多尔嘟囔道,黑色小圆盾部队里最高最壮的两个战士迈着
小步地从他面前走过,他们挥舞着手在嘲弄着法师的施法动作,假装像普通人一
样吓得大叫,同时还转动着眼睛偷偷瞥向他,“这是一个玩忽职守的地方。”
他没有理会他们爆发出来的笑声以及不可避免的剑柄碰撞声——第一把匕
首从他瘦弱的肩膀边上擦过——这些都侮辱性地暗示着,他自己也是黑色小圆盾
的一员。不久前,有个高等战士公开提醒布兰多尔,如果他的法术没多大效果的
话,他必须要准备好用手指和匕首来作战。学徒冲下通向厨房的湿滑台阶……也
通向了他眼前的惩罚。
布兰多尔永远都在接受惩罚。自从小圆盾达到海风吹拂的敏坦之后,他每天
所接受的申诉和任务都攀升到了一个相当吓人的程度,即使对这个年轻又脆弱的
黑色小圆盾成员来说也是如此。
这不能掩盖他是成熟却在逐渐衰老的德鲁斯金唯一学徒的事实,他的黑色小
圆盾部队的最高级施法者。这使得部队里的另外两个法师把“傻笑的小傻瓜布兰
多尔”视为未来的竞争对手,抓住一切机会对他冷嘲热讽、给他难堪。他知道,
大部分魁梧的小圆盾战士把他看作人类中可怜的劣制品,以及被愚弄的对象,直
到他带着自己可笑的伎俩从他们面前消失,逃进海里。
啊,是啊,他的可笑的伎俩——他唯一的欢乐来源,他唯一的武器。很早以
前,他就习惯于用敏捷的头脑和灵巧的手指来回击那些恃强凌弱的人。那些纠缠
“傻瓜布兰多尔”的人都付出了代价,不管他们有多强壮——而他们的同事们则
报以哄堂大笑。
敏坦狭小而阴暗,它的人民不相信武装的外来者,自保自足,好奇的旅者他
们也不会很快接受——对一个同时戴着黑色小圆盾徽章还穿着法师袍的人自然
就更慢了。在一种厌倦的情绪之下,布兰多尔把这个岛命名为玩忽职守之地,而
这种极端的观点使他在敏坦暴君自己的部队中也没有赢得任何人的好感。
而后布兰多尔的厌倦感似乎是永远地被驱赶掉了,只因为他看到了拥有深隧
眼光和浓重眉毛的沙剌拉,她的长发充满了阳光般的色彩,在亲吻过她苗条的肩
膀后顺她美丽的背部渐渐消失。他一想到她就开始加速奔下台阶。她一般都会停
下来和哈尔格说话,她也许就在下面。
暴君的女儿在敏坦的壁垒和螺旋楼梯附近四下游荡,就像一个灰暗的影子,
她有随意行动的自由。民间传言她就是她已故母亲的影象——那个人从来不借助
于蛮力和恐吓,她尊重敏锐的头脑。因此来自遥远的苏尔多尔佛尔的她让这座孤
独的小岛蓬荜生辉,只是那令她咳嗽不止的寒气最终带走了她。
据说暴君十分溺爱沙剌拉,但布兰多尔完全地被她打动了。他可以在冷风刺
骨的城墙上等好几个小时,只为了看她一眼,而哈尔格终于也禁止他进入厨房—
—除非是他受罚去那里工作——因为他藏在那里,把一周里最好的时光都荒废
掉,只是在沙剌拉逛到那里的时候专注地盯着她。
很明显,她不喜欢在他咽口水并且盯着自己看的时候进厨房和他闲聊,哈尔
格也这么说过。然而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一切,甚至忍受了那些最危险的
拳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击、大部分粗野的小圆盾战士的嘲讽、以及对他那毫无价
值的魔法的坚决否定——只为了赢得她的笑容和友谊。
事与愿违,他最后只能回到唯一一条可能引起注意的途径。可笑的伎俩。
傻瓜布兰多尔预备了一系列越来越有趣的伎俩来取悦沙剌拉·艾姆布伊尔
汉。一开始,在站岗的守卫打盹的时候,他把守卫的靴子偷偷用倒刺钩在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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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为了证实他的口头禅副其实,接着他把所有驻地的库存定单换了一通。
在此之后,他又取走了官员们的贴身内衣,把它们换成了暴君城堡里那些最
傲慢的女士们的小内衣。然后城堡墙壁上挂着的所有盾牌开始神秘地变换位置,
城堡管家平时所用的祝酒辞也被改写得轻松诙谐,正好那天晚上管家生病了,而
他的下人被招去代替他诵读,并且被严正警告说“不要更改一个字”。
不到一天以后,游荡在敏坦的鬼魂又显露行踪,就在码头附近的卷帘门房子
的窗外,小圆盾战士们习惯于带着他们的金币和躁动,到门前去找那些微笑着向
他们招手的丰满姑娘。后来有人在那弄出了个小围场——到处都是驴,嘶叫着在
码头肆虐,还有……
事情自然要归到布兰多尔的头上。于是他看到的就是厨房的活,以及更多的
活,洗刷堆积如山的盘子、浸泡一罐罐的鱼,还要踉跄着走下洒过水而显得湿滑
的长通道去城堡外面,把一篮篮黏糊糊的厨房废料倾倒在孵化池里,这时那些小
银鳍鱼像开了锅一样蜂拥钻出水面,张着小嘴欢迎他的到来。
这一切令人气喘流汗的工作都是在敏坦城堡老厨子机警的眼睛底下完成的,
而哈尔格也不是一个会疏忽到容忍手下耍花招或者装病的人。哈尔格是一个大腹
便便、肥得流油的前海盗,左臂被截断了(他通常接以一把焦黑破烂的烹调罐),
哈尔格在高贵而充满浓烟的厨房,也就是他的领地里咆哮着,但仍然尽力保证至
少有三处灶台还点着火,并且维持着稳定的食物流量,那些盖在半圆盖子下面的
食物被用来养活城堡里的居民、暴君的卫兵、小圆盾的人还有任何在港里的和受
到暴君邀请的人。
多年来,哈尔格也找到机会成为了沙剌拉的密友、她信任的倾诉者以及通向
外面世界的充满智慧的老向导。他知道她的隐私和向往、她对周围世界及其中人
物的判断。当他们沉默地看着布兰多尔时,他眼中愉快的神色使这位学徒局促不
安,甚至想发出充满挫折感的尖叫。
在他蹲着钻过为防止狂风吹灭厨房壁炉而设计的蜿蜒曲折的拱道时,德鲁斯
金的学徒松了口气。有人在壁炉角落的烈焰里添了太多的木柴。烟和火星甚至窜
到了最高的烟囱里,它穿过了灯塔厚重的墙壁,射向空中。哈尔格大喊着,红着
脸的男人们穿着被烟熏黑的围裙,拿着火钳子跑来跑去,而女人们俯身在自己的
罐子上,等待骚乱平息。高贵的、有许多阳台的厨房被旋转的烟和混乱席卷着。
这其中就有等着他处理的土豆山,谢天谢地,老海盗厨师没有双臂交叉抱在
胸前,用柔和的声音对某个学徒的迟缓发出尖锐的抱怨。布兰多尔感激地抓起了
哈尔格留在长椅上的削皮刀,他看了一眼装着类似刀子的木桶——如果他的刀子
用钝了的话,就应该到那里去找——然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完了。
角落里的炉子上热着韭菜土豆汤,几乎可以肯定烤煮笼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烧
焦到不能吃了。哈尔格很快就会来到这边,伴随着他那啪啪的水兵靴的声音,期
望着看到有他体重三倍的新削的土豆。要是有一个勤奋的学徒用近乎疯狂、冒着
切掉自己手指的速度工作的话,那时候他也许、也许可以弄好六个土豆。
布兰多尔咽了口唾液,坐在长椅上,然后合上了眼睛。要是他把舞动匕首法
术的咒语改变的话,它应该就可以使刀锋划出一道曲线。在施法的吟唱中增加四
个……不,六个会比较好……这样的短语,切口就可以围绕在一个大致圆形的物
体表面。把捻碎的蚊子和铁屑增加到三倍,并且把这些语句也增加到三倍的话,
他就应该可以得到四把自动跳舞的小刀为他削土豆了。他剩下要做的一切就是离
危险远点——跟长椅和桶待在一起,注意别让哪个白痴冲进小刀的飞行区。自己
手指的突然停顿也可能导致小刀立刻掉到地上。阿祖斯在上,怎么可能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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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多尔快速向正在平息的混乱瞥了一眼,以确保哈尔格没在看自己,他深
吸一口气,然后在喃喃低语中快速施展了法术。在手里的小刀挣扎着扎进土豆垛
的时候,他几乎丢掉了一根手指,但他成功了。以密斯特拉的名义,它成功了!
他在满意的大笑中再次深吸气,他看到几把刀子飞快地旋转,削下来的潮湿
的刨花四散飞舞,是棕色的而不是苍白色的。空中满是湿润的银色的土豆!哦,
神啊!
他停下了手指,但他面前削刻形成的烟雾旋转得更快了。他在绝望中结结巴
巴地把法术吟唱倒着念了一遍,之后在几乎可称为抽泣的声音中他松了口气,他
看到小刀都直直地掉在了地上。它们着地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地面已经积
起了及膝深的新鲜而湿润的土豆混杂物。
盯着自己刚刚造成的灾难,布兰多尔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湿透——他被冷冰
冰湿漉漉的土豆条覆盖住了,而且土豆条还在缓慢的滑过他的脸颊,碰到他的指
尖,擦过他的耳朵——一阵突然而庞大的寂静笼罩了厨房。
他几乎不敢睁眼与哈尔格对视,但现在已经没地方躲了。他抖落手上的土豆
丁,不情愿地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自己正在注视沙剌拉·艾姆布伊尔汉的双眼,在其中他看到愉快
瞬间变成了厌恶。
“唔,你好,沙剌拉,”他嘟囔着,这时应该没有希望了,所以希望从他
心中跳开了。神啊,然而他的耻辱结束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再滥用自己的才智?”甜美的双唇斩钉截铁地
说,愤怒使它们变薄,“这些可笑的伎俩是给孩子玩的——成人中那些蠢到耍弄
这些伎俩的人很快就会死掉的。”
不,他之前错了。现在他的耻辱才结束。
她站在那里轻蔑地盯着他,时间长得像是永恒,接着她甩着睡袍和外展的长
袖,转身气冲冲地离开了厨房。
布兰多尔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把脸憋得像煮熟的龙虾一样红,然后在她说
话时傻傻地点头。整个厨房都听到了通向灯塔楼梯的门关上时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时他仍然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全身盖满了湿土豆条。这种撞击只有在一位年
轻女士深感愤怒的时候才做得出来。
布兰多尔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正在颤抖。一双极为熟悉的破损的
海军靴进入了他的视野,停在他面前。他抬眼看去,这次并没有更丰富的感情。
哈尔格两只长毛的手臂交叠放在胸前,眼里熠熠发光。当然。他看到了学徒
可怜的目光,哈哈大笑,然后冷哼着说:
“想要给那位女士留下深刻印象,是吗?
你还是先把你的山削平吧,那样她就对你有印象了。”
一把熟悉的小刀从他的拳头里闪了出来,向下转成一个好接的状态。布兰多
尔冷静地接过来,阴郁地看着滑溜的混杂物堆外面那些还没碰的土豆,滑到它旁
边,开始削皮——用以前的方式。

“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传达给你们的,先生们。”敏坦暴君安静地
说,“你们像我一样清楚,在刚过去的六天里,这里没有召集任何船只,甚至从
灯塔顶上都没有看到任何船只。看起来就像是大海已经把所有的船都吞没了,而
给了我们——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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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奇一致地去拿自己的高脚杯:白胡子的敏坦统治者;穿长袍的白发施
法者德鲁斯金;还有英俊而阴郁的黑色小圆盾领袖奥尔迪瓦·麦尔林,全身上下
每寸看起来都是一个警觉、危险的战斗指挥官。
之后是麦尔林先抬起了眼皮,对法师明确地使了个眼色。德鲁斯金清了清嗓
子,呷了一口酒,然后再次清了清嗓子才说:“法术给了我们一些脆弱的方式,
来穿透这种寂静,大人。昨夜我在试验一个魔法,用来接触一只在夜间飞行的海
鸟的思想,并且通过它的眼睛观察世界。试验严重失败。我的试探让那些鸟十分
迷惑,于是它们试图翻滚着离开天空,冲击海浪,但我在未被发现的情况下抓住
了一个临时的座位,它就在一艘快速行进的轻型帆船上,那艘船正向北离开安姆
驶向无冬城,或者,如果不成功的话就驶向任何一个安全的海港。”
暴君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法师。最后的几个字明显与战争有关。
“那个座位是在桌子边听水手们讨论……?”他提示道。他的声音如往常
一样平静,然而房间里似乎突然变得紧张,就像两个互相对视的敌人在等待冲锋
时机,随后白刃战开始了。
“黑色的潮流,但是二手消息,”德鲁斯金回答道,“深水城的港口遭到
了攻击——强力的攻击,有各种各样的两栖生物参与。许多船只被击沉,海员们
在防守他们码头的战斗中被残杀……诸如此类。同样的事情也降临在伯德之门。
海员们提到从那些地方逃亡的船只被‘划破船体而沉没’……有些情况下是被‘从
下面拽进水’。其中一个听说海岸边的人鱼居民区已经被沙华鱼人扫平,尸体漂
浮成厚厚的一层,连鲨鱼都已经撑到懒得再吃,沉到水底休息。”
法师发现自己的高脚杯已然见底,略显惊讶,补充说:“里面有多少水分还
有待证实,但似乎比较明确的是,来自水下的军队攻击了船只和宝剑海岸边水上
水下的聚居区,可能还有其他地方的,看起来就像所有生活在海里的东西一起冲
上来屠杀那些呼吸空气、居住在干地王国里的东西。”
话音之后是短时间的沉默,三个人互换眼色。暴君看麦尔林最久,麦尔林略
微挪了挪位置冷静地说:“我对你和你的人民的责任,大人,就是尽力搞好敏坦
的防守。我们不能再相信人鱼了,看起来。出于单纯的谨慎,我们需要调整我们
的防卫军,注意那些还没在敏坦出现的来自深海的军队,防止他们在意外的地点,
用意外的方式登陆攻击我们。”
暴君点点头:“我也想到这些了。警戒、预备,食物仓库和水域的守备我比
较清楚……那魔法呢?”
统治者和指挥官一起望向德鲁斯金,他惨淡一笑,回答:“可能会很需要报
警的法术,去监视那些训练有素的战士都厌倦的地方。我可以在明天日落之前建
立起一个此类法术的网络,还有设立一个轮班监视制度,包括所有小圆盾法师,
我自己还有我的,啊,还包括我任性的学徒。”
暴君伸手去向他们的高脚杯里斟酒,同时用干枯的声调说:“啊,是的,勇
敢的布兰多尔。我女儿跟我说到了他折腾出来的一些相当聪明却很危险的伎俩。
真大胆啊,对这么年轻的学徒来说。”
“大胆?也许,大人,我更倾向于用‘愚蠢’这个术语。”德鲁斯金说,
他的声音在突然的愤怒中变得尖锐。他的手重重敲在桌子上。“我们不敢让他再
这么愚蠢下去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有危险。我早就应该限制他一下,我承认,
在很久以前,但我现在必须打破他的这些习惯。就是现在。”
他甩着袍子站了起来,举起手断然拒绝了另一杯酒——出人意料地,他转身
大步走向门口,身后紧跟着靴子大步跺地的毫无差池的声音。两双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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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人,”德鲁斯金抗议道,“按照惯例,老师和学生之间的训导事
务是要私下进行的。”
暴君微笑道:“哪,法师先生,我希望看看这场小小的对质。毕竟,我们对
令人兴奋的事物太饥渴了……在这个玩忽职守之地。”
小圆盾高等法师的脸羞红了:“我也许可以向你保证,大人,我该叫布兰多
尔向你负荆请罪,用他最能取悦人的方式,为了一个小小的提醒。”
他再次转向门,他的袍子、精细的束腰外衣以及华丽的衣袖都被甩动,一同
加速冲出门去。

厨房最黑暗的一个壁橱上的小绿门被打开了,他就知道会这样,沙剌拉走了
出来,双眼放光脸颊红润。她跟哈尔格谈了会话,伴着谈话喝的红酒总是能给她
壮胆。布兰多尔喜欢在这之后跟她说话,这时她的高昂情绪使她的舌头不再保守,
并且使她敏锐的智慧更加耀眼。之前他们已经多次在一起谈笑,哈尔格老是在旁
边嘲笑他迟钝的笑容。
他一直在等这个时机,他知道沙剌拉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会看一眼削土豆留
下的破烂堆。暴君的女儿优雅而坚定地穿过烧烤坑和切菜桌,来到布兰多尔一直
埋头苦削的地方,厨子大步跟在她身后,她令人惊讶地停了下来。她的嘴唇扭曲
着。
一大堆土豆几乎都没有动,跟她印象里同样多。布兰多尔——德鲁斯金的学
生——站在铺满地面的土豆堤坝面前,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他以一个征服者的
姿态,把双臂交叠在胸前。
沙剌拉把双手放在自己纤瘦的臀部,眼睛里猛地充满了愤怒的讽刺。“以所
有善良神祗的名义,请问学徒先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布兰多尔骄傲地伸出手,指向身后围栏里一长排大桶。“美丽的女士,最新
的一批我们都喜爱的牡蛎刚刚已经送到了,而在那之后到现在为止的短暂时间
中,我已经设计出了一个法术,可以把它们都放在桶里做熟。
虽然怒气未消,但沙剌拉还是有些感兴趣。她总是被一些新方法和新主意所
吸引。“哦?怎么能做到?”
布兰多尔抓起哈尔格的长钳子——一人长的,沉重的金属钳,用来耙煤和把
木头添进大壁炉里——向着固定住木桶的阻挡圆木比画着。
“把彼处的横杆移除之后,”他解释道,“木桶将滚动,被这些钳子刺穿。
我的法术会创造一个附有魔法的空间——或者‘场’——里面有强烈的高温,但
不会有火焰点燃木头。我们等着,牡蛎被烹调,运气好的话桶也不会被烧着,然
后——我们就做好了!我现在正要拿第一个桶实验一下。你愿意看看吗?”
暴君的女儿耸耸肩,微笑着。“我毫不怀疑你会为此付出惨痛代价,布兰多
尔,”她说,同时哈尔格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学徒,嘲弄和好奇在他饱经风霜的脸
上战斗着,“但是这场惨败应该也……很有娱乐性。”
“只是一个桶,我提醒你,”哈尔格牢骚道,“要是你把所有货物都毁了,
小伙子,他们就会让我把你做成晚饭!烧成灰的桶对我们有什么用?我们会重新
利用它们的,你知道。”
厨子的话就像愤怒的箭矢一样冲进了暴君、法师德鲁斯金和小圆盾指挥官的
耳朵里,此时他们正走上阳台俯视着土豆大堤。法师有些僵硬,但暴君把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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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紧紧地抓在手里,低声说道:“现在先保持平静别做声。我们静观其变。”
德鲁斯金看了他一眼,神色里混合着惊讶和愧赧,但还是合紧嘴唇,把燃烧
着的眼光转回到下面的场景中。
布兰多尔看到了他们的行动,也抬头瞥了一眼。他看到敏坦三巨头都在向下
注视着他,两个人的脸都很冷静,只有他的老师气得直发抖,学徒的脸也变得惨
白。
小圆盾指挥官——他的指挥官——向前倾身,冷静地说:“请你继续,布兰
多尔。是最后一个可笑的伎俩?还是一个可以让我们所有人受益的明智战略?为
了你的未来,我希望是后者。与吟游诗人们所传诵的不同,一名战士的真实价值
并不怎么依赖于他的大胆创造。更多的时候,是体现在完成削土豆——或者,对,
还有不玩忽职守——这样辛苦的工作里,而不是诗人们所歌唱的光荣的冲锋和浴
血获胜的进攻中……但我肯定你的老师近期还会跟你说一些更中肯的话。现在来
施展你的法术救赎你自己吧,如果你能的话。”
布兰多尔颤抖着,强做出惨淡的微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除了施法他还
会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背对他们所有人,举起手开始致力于他的最新法术。
他的手指仍然悬停在空中,施法还没有开始,但第一个桶里开始有东西活动。
它向前滚了一下——只有大概一英寸,撞上了沉重的阻挡圆木——然后沼泽之水
的微臭飘进了布兰多尔的鼻腔。他咽了口唾液,转向沙剌拉:“你、你有没有看
到……?”
她点头,脸色如他一般苍白。能挪动桶的东西一定挺大的。不会是一千零几
个牡蛎,而是一些大得更多的东西……
“好了,徒弟?”德鲁斯金的声音里怒气冲冲,和他表情中所暗示的一样。
他从阳台护栏探出身子,“你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对麦尔林指挥官的命令犹豫不决
吗?或者这是另一个个伎俩?”
在他抬起头,话语脱口而出的时候,布兰多尔试图不让自己抖动,不让自己
看起来像他感觉到的那样无力:“听、听我说,先生,桶动了!里面有活的东西。”
“哦,那里当然有,小子!有丰富的牡蛎,恩?施展你的法术!”
布兰多尔在随后的沉默中无助地望向沙剌拉,而她来救他了。
“法师先生,”她清楚地说道,抬头仰看,“你的学徒说的是实话,我看
到他从自信坠落到了……恐惧,就在瞬息之间。我也看到了为什么。桶移动了。
里面有些东西想要出来。”
德鲁斯金眯起了眼睛,柔声说:“又想拌演主角,吸引女士,小伙子?是你
的法术移动了桶,我有理由相信。够了。站开吧,别在施法了,马上自己走到我
的住处去。我有些对你很重要的话要在那说。”
在之后的寂静中,桶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然后事情进展得非常迅速。
桶底鼓了出来,然后嘶嘶地裂开,略微倾斜。一股沼泽地的恶臭席卷厨房,
在还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桶底的木片飞了出去。
一股绿色发臭的水流冲了出来。布兰多尔看到了一片潮湿反光的皮肤,瞪着
的青蛙似的眼睛,然后是一把曲刃弯刀和一支短矛争相挤出来,想要享受热烈地
结果一个学徒生命的快乐。那橄榄色、有巨型青蛙的头部的东西笨重地爬了出来,
用长蹼的脚直立起来。它比布兰多尔见过的任何人类都要高,肩也更宽。当它把
短矛邪恶地戳向布兰多尔时,纠结的肌肉在闪光的黏液下皱起来。它穿着用海龟
壳做的盔甲,全身充满杀气。它长长的红舌头从长满锯齿状牙的双颌间伸出,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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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地舔动着,他的呼吸充满臭气。
“一、一只狂蛙人?”布兰多尔在完全的惊异中询问整个费伦大陆。
弯刀呼啸着划过他的头颅,他赶紧蹲下,跨了三大步到长钳子旁边,再次转
身——正好及时拨开了矛并让钳子挡在他们中间。
狂蛙人笼罩着他,臭舌头拍打着他的脸和头发。沙剌拉尖叫起来。布兰多尔
缩向后方,躲过了一口突然的猛咬,他绝望地依靠着钳子,并且努力在湿滑的地
面上找到落脚点。他能听到哈尔格和阳台上传来的吃惊的咒骂声,还有厨师靴子
的啪嗒声……越跑越远。
然后他除了自保已经无暇他顾。狂蛙人在他上面大砍大咬。
“离开它,小子!”德鲁斯金喊道,“你在那我不能施法。”
在狂蛙人的扑腾和自上方的冲击之下,布兰多尔几乎被打倒在地,但他咬紧
牙关反击回去,他这时突然猛地意识到,唯一阻止这只沼泽怪物在厨房里四处跳
跃随意杀戮的因素,就是他自己手中的长钳,以及,在之后五次呼吸的时间里,
他所能使用的任何驾御它的技巧。
“坚持住,小伙子!”哈尔格叫道,他雷鸣般的靴子现在又接近了:“我
马上就到!”
他还没力气抗住它。他会死的。他——
突然那东西发出一声暴怒或者是厌烦的吼叫,用爪子把布兰多尔打到一边,
让他在湿石板地上无助地滑动。他重重地仰面倒地,看到厨师拿着一把鱼叉冲进
了厨房,听到阳台上的人激烈地敲响了报警锣,还看到狂蛙人猛扑向沙剌拉。
她想要跑,但滑倒了,还在完全的恐惧中尖叫。上面的阳台里,德鲁斯金像
一个水手一般咒骂着,抬起双手想要施法,却不敢。
布兰多尔爬起来,用全力挥舞起钳子,同时向前奔去。管壁炉的使女们选择
了这个时机尖叫。
他笨拙地蹒跚撞到狂蛙人身侧,成功地让它嘶叫、摇晃,接着他失去了对钳
子的把握,被一只有蹼的手一击飞掷出去。
金属钳子铛地一声弹在地下,像掉在打铁砧上,随着嘶嘶声化做一声大吼,
狂蛙人投出了它的短矛,正中哈尔格的肩膀,把他打得转了个身。布兰多尔只能
将将举动的鱼叉弹到了一边。
学徒咽了一下口水,再次站起来开始奔跑,像他以前从来没奔跑过一样。弯
刀已经扬起。等它落下来,沙剌拉的生命就会终结。
这只狂蛙人曾经与人类在颠簸的船甲板、海滩和布满岩石的潮湿海岸上战斗
过。在它的生命中它也曾降伏过鲨鱼,甚至杀死过沙华鱼人,但它却缺乏对待脆
弱、笨拙、卤莽、蠢笨的学徒的经验。它选择忽视那个弱小年轻人的冲锋,落下
刀刃,要切开那个女的。
刀砍偏了,在石板地面上打出火花,同时布兰多尔失去了立足点,无助地摔
进了狂蛙人的两腿之间。蛙怪晃了几下,然后转身要把这个持续不断的骚扰砍成
碎片。
布兰多尔在那双冰冷复眼的注视下站了起来,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当他在湿地上向旁边扭动的时候,记起了在银色的土豆条里那种滑溜的感觉,接
着——当然!密斯特拉请援助我,他想。削土豆的法术!
“躲开,沙剌拉!”他喊道,同时在他的袍子里疯狂地搜寻法术材料,并
且仍然努力在地板上向旁边扭动,向远离抽泣着的暴君女儿的方向。狂蛙人发出
粗鄙的嘶嘶声,那只能是在笑。神啊,他看起来肯定像是一条正拍打着离开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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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继续,复眼,再多笑我一会儿……
当弯刀才次举起的时候,他猛然放出自己的法术,匆忙却精准, 然后他滚
向一边,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他不认为狂蛙人的血是他想沾染的东西。
嚎叫、嘶嘶声和充满湿气的切削声确实令人毛骨悚然,气味也令他作呕,但
对布兰多尔来说,它们都像是音乐家的交响曲,还加入了小号——恩,最后重重
一响:弯刀铛地打在地上。
他全身湿透,他绝望地翻滚着,到处都是冰冷的光泽……他吃力而无望地翻
滚着,时间好像变成了永恒,直到他撞到了地上躺着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对他呻
吟着开了口。哈尔格。
“放松,小伙子,”厨子声音粗哑,似乎只是他正常声音的微弱回声。布
兰多尔停止翻滚,睁开眼睛。他抬头看到了一圈愤怒的脸:暴君,麦尔林指挥官,
他的老师德鲁斯金,还有一队正在不断增多的拔剑在手的民兵。
“你的烹饪法术,”德鲁斯金突然说道,“快点!”
一眨眼的工夫,十几只手把布兰多尔拉了起来。德鲁斯金伸出一只手拂过布
兰多尔的额头,为他擦去狂蛙人的鲜血和黏液,没有人让他看地面上散布着的那
些东西,而学徒发现自己四肢都被人提着——如果这种表达听起来不是太过难受
的话——穿过混乱的厨房地面。
一批穿全身甲,面色严峻的战士在看着他。他全身湿透,身上散发出死狂蛙
人的臭味。气愤和恐惧从几十张紧绷的苍白的面孔上射向他。哦,神啊,他要对
此负责。看起来再有两次呼吸的时间,他们就要处决一个学徒了……
“法术,小伙子,”德鲁斯金平淡地说,“现在。”
布兰多尔看到在他身边有六只戴着铁手套的手捡起了长钳,已经握好。他做
出了一次悠长而不愉快的呼吸,咽了口唾液,感受了一下他所需要的材料,面对
阻挡圆木前的一片空地,然后开始干自己的活。
战士们把圆木挪走,把空桶清出去。其他人开始滚桶。布兰多尔无言地握着
钳子,然后把第一个完整木桶的四角固定在场的中央,只有他能看到的场。
蒸汽从木板中间升起,还有一种邪恶的气味。等他把桶滚走,举着斧子的战
士们就赶忙把它砸开。一只狂蛙人慢慢爬了出来,身上焦黑而粘稠,多孔的嘴里
倾泻出蒸汽。在血腥的整齐划一的动作中,它只爬到石板上就已经被斧头砍死。
那气味让布兰多尔作呕。
麦尔林指挥官大吼着下了一个命令,布兰多尔没有听懂,而全副武装的人则
汹涌而去。他们围住木桶,把它们滚进布兰多尔的场里,用斧子砸开。嚎叫着的
狂蛙人被矛刺穿,钉在原地,一切以残忍的速度和效率进行着。屠杀不断继续着,
厨房里已经有不只一个人发出呕吐的声音。而后又有几个一起吐了出来,因为哈
尔格从处理他肩膀的牧师身边向上看去,并粗声通知整个房间:“不,我不知道
有狂蛙人汤的菜谱……但我愿意临时准备。”
布兰多尔一直在像疯子一样用沉重笨拙的长钳把木桶滚进热场中,直到有人
——敏坦暴君亲自——抓住他的肩膀,喊着让他停下来放松。
当他松手让长钳掉下去的时候,布兰多尔发现自己已经疲惫到颤抖了。他环
视了一下充满大屠杀臭气的厨房。沙剌拉、德鲁斯金和其他两个小圆盾法师都跪
倒在地,脸色苍白,干呕着,而冷酷的战士们则在及膝深的潮湿血红的狂蛙人堆
里游走。哦,他现在懂了……
麦尔林指挥官冷静地跋涉到他身边。布兰多尔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些可能会
结束自己小圆盾生涯并把他直接送进监狱的话语。

44
一只手落下来,温暖地握住他的肩头,透过一片令人眩晕的雾气,布兰多尔
听到奥尔迪瓦·麦尔林说:“干得好,你很勇敢,小伙子。我感谢你。”
从他的另一边传来了德鲁斯金清嗓子的声音。法师听起来有些呼吸不畅:
“我
希望你可以把所有这些法术都教给我。每个我都会用四个同等水平的来交换,当
然。”
“更重要的是,你拯救了敏坦,”暴君在身边说,他的声音充满了这个高
贵的房间,“敏坦欠你的,我们没有任何原因不在将来的日子里以适当的方式回
报你。”
布兰多尔抬起头,然后,惊奇地看着敏坦的统治者,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眼
光被沙剌拉闪亮的双眼抓住了。他们沉默地互相对视良久,突然,暴君的女儿冲
破了他们之间的空间,不顾里面堆积如山的狂蛙人尸体,双臂环抱住他。
她的吻温暖而激烈,过了许久她才退开,眼睛发着光。布兰多尔只看到她微
笑的脸上爱慕的神情,过了更久,他才能看到其他东西。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
是浸湿了她漂亮睡衣前面以及外展袖子的狂蛙人的黏液和血块,是拥抱的时候弄
上的。
“我……我毁了你的衣服,”他低声说,试着在不触碰她的情况下,伸手
扫去她紧身上衣上的黏液。
沙剌拉再次向他滑过来,在他胸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让它成
为你所毁掉的我的衣服中的第一件,我心的主人。”然后她转身走开。
此时布兰多尔注意到,他用余光观察到的,是暴君脸上生出的明朗而会心的
微笑。
布兰多尔的脸火烧一般的红,他很快低下头。然后俯身在脚下的肉块堆里翻
腾着,最终他拿着一件沾血的小东西站了起来,那无疑是把武器。
“等一下!”暴君警惕地说,后退了一步,“这是干什么?”
“削土豆的辛苦工作。”布兰多尔用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他把他的
小刀向土豆大堤挥了挥,“一名战士的真实价值,先生。”
暴君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真的吗?”他答道,“在这里我认为它做的是
守卫工作……玩忽职守。”
在战士们低沉的咯咯笑声合唱中,沙剌拉高亢清脆的笑声鹤立鸡群。布兰多
尔——满面羞红的他被暴君在后背上友善地拍了一下——认为这是他听过的最
辉煌的声音了。

译注:
1.蛸:tako,出自《东瀛冒险设定集》,源自日本神话,现代日语中指章鱼。
2.狂蛙人: bullywug,出自《费伦的怪物》,因精神属性普遍比较低,而且
又大多是野蛮人职业,故译为狂蛙人。

45
Lost Cause

以卵击石

Richard Lee Byers

铁护手之年,奇索恩(六月),十七日

许拉斯爵士穿着锃亮的板甲,戴着猩红色的漂亮羽饰,披着相得益彰的斗
篷,得意地骑着他的杂色军马走过白色的沙滩。十几个军人,还有我,他们的军
士,在我们的新指挥官身后跋涉着,我们每个人都背着一把从采石工人那里借来
的镐。年轻的骑士看到这些镐的时候对我们冷嘲热讽,但我们早就发现,面对现
在的敌人它们比短剑更有效。
这个早晨阴郁灰暗,海面在细细低语,使空气中充满了海草和盐份的气味。
花岗岩悬崖高耸立在我们左侧,而在正前方,一片硕大无比的岩石跨过海滩伸向
波涛。
随着我们离海角越近,士兵们就越急躁。最终,许拉斯勒住了马。
“就是这了,对吧,”他用高雅的男中音说,“我敌人的城堡。”
“是的,”我说,“而且你也可以看到,它跟人类建的城堡一样易守难攻。
我们肯定不能只凭五十个士兵就攻下这地方。”事实上,我们已经减少到了四十
二个。三个人牺牲了,还有五个人受了重伤,难以支撑。
“如果我们打的是其他人类,那么它也许很难攻陷,”许拉斯说,“但这
些螃蟹人肯定比野兽强不了多少。”
“那不是真的,”我回答,“就算是,它们也是可怕的野兽,而且这些洞
里全都是那种东西。”
骑士做了个苦脸。“一定有方法的。”他说,与此同时,一个螃蟹人从沾
有捕鸟胶的峭壁细缝中钻了出来。
这个生物有十尺高,外壳是橙色的。像它的同族一样,它用双腿行走,把
两对钳子举在身前,大的在上小的在下。它嘴周围错综复杂的下颚扭动着,它的
眼柄也不断转前转后。
许拉斯裂嘴一笑,把他的长枪前倾。
“不!”我叫道。但许拉斯已经冲了出去,从没想过要留下来下达命令。
只好由我来命令那些受到惊吓的家伙:“冲啊!”

46
讽刺的是我曾经祈求上面派来一个新的官员。在螃蟹人杀死了海罗莫斯·多
斯温提尔——前任的首席长官——之后,我就开始负责,而我已经受不了了。在
我将近三十年的雇佣兵生涯中,我曾经偶然承担过指挥的责任,但从来都不是在
这样严酷的境况下。
况且,我一见到许拉斯的时候就很担忧。那是一个黄昏,我翘着腿坐在一
堆破损的石料堆上面四下观望,那是终北港(Port Llast)古城墙仅有遗迹的一
部分。当骑士从夕阳中骑马而至的时候,我为他的年轻以及他表情中的某种高傲
所震惊。
“肯德拉克军士?”他问道。
我从自己的栖息地上滑了下来:“是的,先生。”
“我是艾尔图莱尔的许拉斯,”他边下马边说,“侍从骑士,托姆的怒火
的成员。”那是个有贵族血统的骑兵团,为领主联盟(Lords’ Alliance)服务,
托姆的怒火因其强大威力而著名:用长枪和宝剑争取到的。“我来这里担当负责
人。”
“是的,先生。自从传递出首席长官牺牲的消息以后,我们就一直期待着
有人来。”我犹豫着说,“今晚很安静。如果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人列队进镇的话,
我一定能听到。”
“我是自己来的,”他说,
“我不知道你在这潭死水里能获得多少新消息。”
他指了指低矮的石砌房屋和狭窄的街道,它们组成了这座承载了七百个灵魂的小
镇。“沙华鱼人攻击了深水城。联盟需要每个能集合起来的战士,来防卫那座位
于遥远南方的大城市。”
“我尽力集合了一些,领主们把所有部队都派出了终北港,只留下我们这
些民兵勉力坚持。”
“我也被命令到南方去,参加真正的战争,所以在解决掉你们的小问题以
后,我必须马上去与怒火组织汇合。我想尽快完成。确切地告诉我,你们遇到了
什么?”
“恩,”我告诉他说,“一个月多一点以前,一队沙华鱼人,在一些没人
看清楚的巨型海洋怪物的帮助下,开始伏击离岸的渔船和商船。后来沙华鱼人消
失了,似乎是抛下了其他的怪兽独自继续行动,而这让我们感到有些安慰,至少
岸边的民众可以免受攻击了。”
“可是,我们没有考虑到居住在南方洞穴里螃蟹人的领地。以前它们从来
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而我们也没有理由认为它们会跟海洋恶魔搅和在一起,但几
周以前,它们袭击了镇子。在首席长官牺牲之后,我们也只是尽力把它们赶了回
去。之后我们一直努力抵抗着它们。”许拉斯嗤之以鼻:“毫无疑问这座小村还
处于危险之中。你们不能简单地让敌人反复冲击,然后把它们打退。你们必须要
主动出击。我们会把你说的这个巢穴端掉的。”
“尊敬的队长,那可能没有你想象的容易。”
许拉斯皱眉道:“为什么?”
“明天早上我再给你看。”
士兵们犹豫了,我怕他们不会跟着我。他们来这里护卫他们的新指挥官—
—那个人几乎都懒得和他们打招呼——进行一个侦察任务,而不是跟着他被螃蟹
引诱到埋伏地点。然而他们都是好小伙子,一段可以接受的短暂犹豫之后,他们
跟着我冲上了海滩。松软的沙子把我们的靴子陷了进去。
前面,许拉斯接近了螃蟹人。他的长枪发出嘎渣嘎渣的声音,扎进了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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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的胸膛。它的猛然倒地把武器从它的攻击者的钢护手中拽了下来。许拉斯大
喝一声,掉转战马,拔出宝剑,那是一把蓝色曲刃剑,闪烁着魔法的灵光。
在他身后,伴随着花岗岩爆开的劈啪声,许多螃蟹人以恐怖的速度爬下沙
滩。瞬息之间,整个悬崖的表面都开始蠕动,随着它们一起。
我把最先冲过来的一个撞倒在地,阻止了它从背后攻击许拉斯的意图。它
转身面向我,战斗用的锯齿钳一张一合。我躲过了这只生物的抓攫,挥舞起我的
镐击中了它的上腹部。镐尖扎穿了它的甲壳,这个螃蟹人倒了下去。我的再次重
击让它的三角头离开了身体,然后我四下张望,看我的同伴们进展如何。
我们这些民兵使螃蟹们没能够包围许拉斯,他刚刚也又解决了一个。他狠
狠一笑,用膝盖引导战马,冲向第三个。这说明,他要继续战斗。
“撤退!”我吼道。
民兵们迅速从命。许拉斯瞪了我一眼,但他意识到现在他们都已经开始逃
跑,自己是没有办法坚持下去的,于是他掉转马头飞奔向我们。感谢坦帕斯,我
们最终甩下了身后的螃蟹人追兵。
兵营是一座长长的大厅,屋顶倾斜,房橼已经被烟熏黑,地面铺着厚木板。
里面充满了我们清洗它时候使用的碱性肥皂的气味。过道夹在几排床铺中间,直
穿整个大厅。在我们比较高兴的时候,这间屋里充满了大笑的回声和色子的撞击
声。自沙华鱼人和他们的部下到来以后,这里变得安静了很多,人们总是在这里
阴郁地预计着下次冲突的后果:现在它像一个满是愤怒黄蜂的巢穴,嗡嗡作响,
至少在我走过房门的时候是如此。
“别因为我来了就不说话,”我说,把我的镐放在了一张伤痕累累、摇摇
晃晃的桌子上,“要是想讨论什么的话,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没人开口,所
以我把眼光定格在身材粗壮的红脸家伙身上,他,在他们所有人中,是最不倾向
于保持沉默的。“来吧,丹德里奥斯,出什么事了?”
“恩……你说过新队长来的时候,他会来援军的。”
“我以为他会。但显然领主们已经认定,别的地方更需要他们手下的其他
战士。”
“就算没人来也比来个公子哥强,”瓦拉姆嘟囔着。他是个瘦小的绿眼睛
的家伙,跟我年龄相近,他成年之前一直在路斯坎遭受奴役,后来逃了出来,身
上刻着一堆令人害怕的伤口,是他遭受欺侮的时候留下的。
“他穿得是有点太讲究了,”我说,“我上次见到这么多猩红色闪闪发光
的饰物,还是在无冬城一个街头妓女身上。”这个乏味的笑话引发了一阵大笑,
暂时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但是他肯定适合领导我们,不然领主联盟就不会派他
来了。他的能力足够运用一杆长枪和一把剑。”
“也许吧,”丹德里奥斯说,“但今天在海滩上他差点把我们带向灾难。
我们都能活着回来真是个奇迹。”
“但我们做到了,”我说,“而且现在他也已经开始正视螃蟹人了,所以
他会变得更机警的。”
“我希望如此。”瓦拉姆阴沉着说。
“以坦帕斯流血的伤口起誓,”我打断他说,“我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抱
怨。你们是战士还是怯懦的女人?”他们被吓到了,盯着我。“回答我,你们这
些该死的!”
“战士。”丹德里奥斯喊道。
“那就表现得像个战士,”我说,“记得两年前我们怎么把那些大地精打

48
发掉的吗?我们打败了遇到过的所有敌人,我们也能处理掉这些螃蟹,只要我们
不放松神经。”
我用同样的调子又继续讲了一会,尽力让他们振作起来。之后,我有些不
情愿地穿过街道,敲了敲兵营对面两层屋子的门。女仆的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
就好像自从前任房主死去以后,她就一直不停地在打扫,她把我引进首席长官的
橡木板书房。看到许拉斯坐在这里感觉有些奇怪,特别是海罗莫斯的贝雕收藏还
散乱地摆放在屋里。
我立正站好。许拉斯让我这样站了一阵,才开始说话:“我想你知道我要
讨论什么。”
“是的,队长。当我们侦察螃蟹人巢穴的时候,你是指挥官,但我下令撤
退。我没有任何借口。我只能说我确实在这里指挥过一段,所以在一时冲动下我
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抬了抬眉毛:“我本来以为你要争辩说你是对的而我是错的。”
“不,队长,”我说,“我假设你本来就要亲自下达撤退命令,考虑到当
时的情况,如果我们持续战斗的话,很明显螃蟹们会把我们都杀死。”
他绷紧了嘴:“要是我身边有托姆的怒火的其他成员的话,我们就能杀死
他们了。”
“但是你没有,”我说,“而且只要你还在这里,就不会有。你需要跟民
兵合作,他们大部分是经过训练本地的男孩,前任首席长官和我都可以管好他们,
但他们并不是你所习惯的那种精英战士。”
他扮了个苦脸:“你是在告诉我,我不能相信他们的战斗力?”
“不,先生。他们够勇敢。我是在说你不要期望他们完成那些骑士能做的
一切。而且,我也在提醒你,你只有四十二个人,有人倒下的话就没法补充。”
“所以你的战略就是,”许拉斯酸酸地说,“不进攻,只是在它们劫掠的
时候把它们打退。”
“正是如此。”
“难道你没看到,螃蟹人每次都削减一部分你的兵力,直到最后它们能够
压倒你们、屠杀村民?”
“我认为我是在为援军的到来争取时间,”我说,“即使是现在,知道他
们不会来,我仍然不能找到另一个合理的选择。如果你能,我愿洗耳恭听。”
他有些不快:“等我找到,你会听到的。解散。”当我转身走掉的时候,
我听到他小声说道:“诅咒这个肮脏的地方。”
当我引领许拉斯来到窗前,透过窗户给他看街上等待的人派成的长队时,
他吓了一跳。
“请愿者。”他用平淡的语调重复着我刚告诉他的词。
“是的,先生。”我回答,“作为首席长官,你要对所有事务负责,日常
的和军事的都要。”
“我知道。”骑士暴躁地说,“但这里就没有个镇长村长什么的来处理这
种事情吗?”
是有的,但我通知他们不要露面。“如你所注意到的,”我温和地说,“终
北港是个小镇子。”
“很好,”他叹了口气,“一次带一个人进来。”
第一个请求接见的人,是一个年轻却饱经风霜的寡妇,身上发出血的味道,
在拐杖的帮助下蹒跚走进来。一个螃蟹人打伤了她,而伤口愈合速度很慢。六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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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面露痛苦饥饿的表情簇拥在她身后。
等她站在许拉斯面前的时候,她试着屈膝行礼,但几乎失去了平衡。骑士
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冲着绕过书桌,握住了她的手臂,稳定住她的身体。
“不用这样,女士,”他说。他看着我。“拿把椅子来。”我照办,我们
看着她安全地坐下。“那么,我能怎么帮助你呢?”
寡妇咽了口口水:“救济金。我们并不想要超过份额的,但它从来不够我
们撑过一周。我有那么多小鬼。”她辩解般地总结道。
“由于现在渔船无法出海,首席长官多斯温提尔认为需要谨慎发放食物供
给。”我解释道。
“恩,我希望这个女人和她的家庭……”许拉斯支吾着,等他的脑子赶上
他的心,“我们是否确切地知道这里还有多少食物,还有村子里的消耗速度?”
“我去找帐目。”我说。
我的目的是,通过让许拉斯亲身感受一下这个镇的哀伤,向他表明,防守
终北港是一件配得上他资质的任务。在某种意义上,它似乎起作用了。在接下来
的几天中,他获得了村民的礼遇,并且尽了全力帮他们解决困难。
然而明摆着的是,他仍然急于赶回南方,在那里一名冲锋的骑兵可以赢得
荣誉。事实上,我的努力有可能只是让他更渴望着迅速摧毁威胁此地的力量。我
怕他即使经过上次的失败,也依然坚持进攻螃蟹人的巢穴,而其他人的想法也跟
我相似。
取而代之的是他想出来的另一个计划。啊,那真是够卤莽的。
宽舷小商船并不是战舰,但它能装载的人至少比渔船多,而且比游船灵活。
伴随着帆的劈啪声、木料和绳索的叽嘎声,我们出海了,悬崖上的投石器俯视着
我们。这些装置很可能曾经歼灭过一小队海盗,但它们对目前的敌人无能为力。
我把身体探出船边,看到了我最怕见到的东西,然后去告诉许拉斯。他站
在船首,红色的羽饰和斗篷在风中鼓动,表面上暂时忘记了手下脸上的不满。
“你看到水里了吗?”我问。“昨天的风暴搅混了海底,像我预想的那样。
几乎看不到水面下。”
“黑暗可能会隐藏普通的鱼,”他沉着地回答,“但我坚信我们能发现海
里的怪物。”
“不需要,”我说,“来不及的。今天不适合冒险。”
“镇子处于饥饿中,”他打断我说,“我们必须杀掉那些怪物,那样渔民
才能打鱼。你和我已经讨论过了。”
“是的,长官。”然后,我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闲得加上这么一句,“至
少把你的盔甲脱掉。”我把自己的头盔和盔甲都留在了兵营里,其他民兵也是。
“怒火的骑士都这样投入战斗,”许拉斯答道,“我很好。”
那就好,我想。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你自找的。我拿着鱼叉回到了船舷,
研究起不断起伏的灰绿色海面。
之后的一个小时,没发生任何事,我大胆地期望着以后也不会有事发生。
后来我们听到了刮擦声。等我下去调查的时候,船已经开始进水了。我顺楼梯爬
回上面,找到许拉斯向他报告此事。
“有东西粘在船身上了,”我告诉他,“正在把船凿开。”
“海怪?”他问。
“我不认为,”我说,“任何人在岸上观察的人都能判断出来,它的攻击
很凶猛,而不是很神秘。我想我们遇到了螃蟹人,想把我们凿沉。”

50
“我……”他犹豫着,而我可以看到他是多么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旱鸭子,
他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你有什么建议?”
“只要它们还在船底的话,我就只知道一种处理方法。我们中有些人必须
要潜下水去把它们赶走。”
他点点头:“就这么处理。”
我找了三个人跟我同行,并跟剩下的人下了指示,然后就到了脱掉靴子顺
舷滑下水里的时候了。
寒冷的海水让我肌肉发抖,盐分刺激着我的双眼。我握紧鱼叉,踢了船一
下,让自己反冲到嵌满藤壶虫的船体之下,我的同伴们也跟着我。
自我本身浸没在水中之后,我觉得看透浑浊的海水变得更容易一些了,我
最终发现螃蟹人在摇晃着龙骨,试探着撕开刚补上的木板。幸好只有两个,我游
向比较近的一个,用鱼叉猛突。
海水从我的攻击中偷走了一部分力量,但我仍然刺穿了螃蟹人天生盔甲的
一处接缝。那只怪物在惊讶之中扭转向我,我的一个同伴正好及时用矛刺进了它
的嘴里,于是它松开了船体。
借助长柄武器,我们可以游离于它利爪的攻击范围之外,用我们的戳刺逼
迫它离开了船底,而其他的民兵们也照样对付另一只。等这些野兽刚一远离船身,
鱼叉便如雨而至,有几把命中了目标。
现在我的胸口憋得很疼,但我决不介意闪开长枪雨,于是我转身游回船下。
正好及时注意到了我们的真正猎物,从深处向上疾冲而至。
它看起来就像一只水母,具有柔软的白色波浪状身体,有我们船的一半大。
十几条细长透明的触须环绕在周围。虽然我有些惊讶,但我仍然好奇,这样的生
物是否真的如此狡诈。它怎么知道要在所有船员都看向一边的时候,准确地攻击
相反的方向?然后我注意到螃蟹人游在大怪物的身边,我猜测它在给那生物带
路。
没有一个健全人会想要游到这一对边上,但因为我的肺已经快炸了,所以
我没有选择。我踢腿上浮,我还算幸运。没有一支水母手臂扎进我身体里。
我刚钻出水面,反射着亮光的触手也跟着钻了出来。它们直伸向天,前后
抽打着我上面的甲板。从我的位置看,我不清楚它们具体在上面干什么,但从传
来的尖叫声,我可以得知它们正在造成灾难。
下一个瞬间,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带着华丽羽毛的人影翻越了护栏,他落
水的时候,闪亮的长剑脱手飞出。从他盔甲的重量估计,许拉斯会像个铁陀一样
沉下去。
如果我不阻止的话,那就是一秒钟的事,于是我扔掉了鱼叉,深吸一口气,
潜进水去找他。
按理说许拉斯应该直直地一路沉到底了,但他设法抓住了水母的一只触手。
气泡像开锅一样从他嘴里冒出来,他用一只手抓紧,另一只手则在拉扯他的盔甲。
我的耳朵因为受到压力而作痛,我漂到他身边,摸索着帮他解开了许多扣
子和带子。托姆的怒火华而不实的标记掉进了深海,一片一片的。等我们觉得已
经卸得足够多了——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空气也已经用光了——我半拖着他
来到了水面,然后来到了船边。一条绳子在水里晃动,我把它放进他手里。
我松了口气,大家还在甲板上战斗。水母已经把几根触手卷在了小船上,
而且看起来很快就能把她推翻或者撕碎。
“抓好绳子。”我说。

51
许拉斯试着回答,但只能咳嗽没法说话。我掏出了我的小刀,从小船边游
开,穿越了一片挥舞着的触手织成的网。
跟以前一样,水母没有打扰我。一开始连螃蟹人都没注意到我。也许这只
怪物过分专心于摧毁小船,或者也许浑浊的海水和我从背后夹击它们的战术,帮
助我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当我准备攻击的时候,螃蟹察觉到了我的出现,它转身用钳子来抓我。我
设法闪了过去,然后把我的小刀划过了他一只眼柄顶端柔软的珠子。
螃蟹畏缩着逃进了深海,水母则中断了她对小船的袭击。我意识到这只巨
大的怪兽是不可能被消灭的,所以我决定除去它的触手来阻止它,而我的战术奏
效了。虽然,我只获得了很小的成功。无疑那水母很快就能恢复元气。
当我爬回小船的时候,我发现三个民兵死于这场战斗。在这种情况下,这
已经比我们所能预计的要少了。小船已被打残,但仍能一瘸一拐地划回港口。在
回去的路上,许拉斯的脸十分阴沉。我苦涩地猜想着,他究竟是在悼念牺牲的同
志,还是自己丢失的装备。
当晚我们仍处于疲惫和沮丧之中,而螃蟹人袭击了镇子。我们又死了四个
人,还有十六个村民。
我大概能猜到手下要说些什么。他们在兵营门口站岗的时候一言不发,这
种充满阴谋的空气说明了一切,但我还是决定不要让它继续发展下去。
“好吧。”我说,“你们想要谈点什么?”
“许拉斯长官,”瓦拉姆说。晃动的烛光玩弄的光影把戏让他脸上的旧伤
疤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你告诉我们要给他个机会,我们给了,但他没成功。
他的这些……计划让我们像苍蝇一样被杀死。”
“在他来之前我们失去了几个人,来之后也失去了几个。想想我们面对的
是什么,我们没法期望更高了。”
丹德里奥斯摇了摇他的方头:“现在不一样了。那位出身高贵的傻瓜不关
心卑微的民兵。为了与他珍贵的怒火汇合,他会把我们都牺牲掉。哦,要是我这
么死掉,塔罗娜会为我感到羞耻的。我们希望你来领导我们,军士。许拉斯可以
消失了。”
瓦拉姆傻笑道:“我们会告诉大家是螃蟹人做了他。”
“不。”我说。我以前也见过兵变,而且不管那个被废黜的长官如何可耻,
那都是一场灾难。一旦一队战士确定他们有了把指挥官拉下马的可能,纪律就会
逐渐衰亡,直到他们从军队变成乌合之众。
瓦拉姆板起脸说:“军士——”
“不!”我重复道,“不管首席长官犯了什么错误,他都是我们的领导者,
而我们就要像所发的誓言中一样服从他。”
“我不会这样,”丹德里奥斯说,
“要是我们不能弄走许拉斯,我就离开。”
他转身就走,大概是要去收拾东西。
我把他拽了回来,希望他不会比我强壮太多。“没人可以离开,双方都是。
镇子需要我们。”
“操它的镇子。”他说。
“好吧,要是你没骨气,就继续吧。跑掉,然后我会把你逮回来,并且让
你更希望是被螃蟹们抓到。”
他吼叫着转身打向我,一下足以打破我头颅的重击。幸好他必须积蓄一下
力量才能打出如此一击。我看到了它,向边上撤了一步。在通常的斗殴中,接下

52
来我会踢对手的膝盖,但要是我把丹德里奥斯踢残,他就没法干正事了。我一个
钩拳打中他的肚子,然后第二拳打中肾。
这两下没能打乱他的节奏。他一拧身,用手肘猛击我的下巴。我的牙齿咯
咯地碰在一起,我磕磕绊绊地退到了一张床铺里。他追过来跟我抱在一起,压住
了我的手臂。我两次用头撞中他的脸,他的控制有所放松。我扭动着挣脱出来,
然后用膝盖把他撞到石头上。
他气喘吁吁地急忙抬头。我踢了他一脚,把他放倒在地板上,然后在注意
不把他伤得太重的同时,继续踢了一阵。我不喜欢欺负属下,但现在事情已经发
展到这个状况,要想让他们遵守命令,就只能让他们怕我更甚于怕螃蟹。
当我终于从受害者身边退开,从那些民兵圆睁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庞判断,
我已经达到了目的。但这只是暂时的修补。不久他们就该讨论让我消失了,或者
只是简单地在天黑的时候溜走。
他们要是知道后来的事一定会很惊讶,当我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努力让
自己平静下来的时候,我自己也忽然冒出了逃跑的念头。我也不想为一场以卵击
石的战斗而死。
散发出霉味的书卷乱堆在首席长官的书桌上,而阿奎德尔在旁边的一张凳
子上休息。他是一个灰胡子鹰钩鼻的老人,穿着一件破烂的学者袍,他是终北港
最接近贤者的人,事实上,他在草药学和外科医术方面都有相当的造诣。
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简略地点点头。许拉斯局促不安地跟
我打招呼,自水上一战后这种局促就进入了他的习惯中。我不知道这种改变预示
着什么,但我觉得它比以往那种独断的姿态要好。
“请坐,”年轻的骑士说,“我请阿奎德尔老师来帮我想主意,而且对我
来说似乎你的意见也很有价值。”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我说,“我会的。”
“虽然水母的问题很严重,”许拉斯边不停来回踱步边说,“但螃蟹人是
更大的威胁。不幸的是,像你警告我的,它们数量太多,我们没法消灭,但如果
我们能找出它们为什么跟沙华鱼人联合,也许我们就能设法切断它们的联结。”
我直起头:“我承认,我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
“可惜的是,”阿奎德尔说,“那些研究螃蟹人的贤者一致认为,它们是
孤立的生物,与其他任何种族都没有联系。没有任何可见的文献能够给本地这种
反常行为提供最微小的借鉴。”
“所以我希望你也许能想到什么,”许拉斯说。他盯着我,眼里掠过一丝
绝望。
太棒了,我想。他终于想听我的意见了,但我什么意见也没有。然而,一
个念头击中了我。我怀疑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但我还是把它说了出来。“我们
有昨晚冲突后留下的尸体。我们可以切开一个看看。”
阿奎德尔眯起灰眼睛说:“你是说,解剖它?”
“随便你怎么叫吧,”我说,“我听说过贤人们在想要研究某种生物的时
候是如何做的。”
许拉斯和阿奎德尔交换了几个眼色。学者耸耸肩说:“为什么不?”
我们在尸体倒下的地方解剖了它。我用了斧子、棒槌和凿子才把死螃蟹人
的甲壳敲开,剥到了腰部。阿奎德尔把袖子掳到手肘,用外科刀钳探察着这只生
物纤维纵生的灰色肌肉。不一会我们两个人身上都被溅上了臭烘烘的黏液。同时,
许拉斯也在焦急地观看着。

53
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找什么,或者我们是否真的期待着找到任何东西。但当
它出现的时候,就不会搞错。一只硬币状的磨光红珊瑚圆盘,楔在螃蟹人头部的
两块甲质板中间。
阿奎德尔用一块亚麻手巾把它擦干净,然后放在放大镜下观察。他嘟囔着
什么,许拉斯问他发现了什么。老人没理他,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粉色
的石英晶体,用它去碰圆盘。晶体像热煤块一样发出光。
我曾经见阿奎德尔进行过同样的测试,因此我知道那光代表什么。“魔法。”
我说。
学者点点头。“徽章的面上刻着征服的纹记,就是它让生物甘愿成为法术
使用者的奴隶。我敢说所有螃蟹人都是这样被奴役的。”
“但是几个沙华鱼人是怎么强迫一堆、可能有几百只如此强大的野兽屈从
于此的?”我大声置疑。
“如果这些猛兽有一名酋长的话,”许拉斯说,“可能海洋恶魔抓住并奴
役了它,然后让它命令其他螃蟹人接受这种护身符。不管怎么样,它们成功了。
我相信你明白了这个推断。”
“是的。”我说,虽然我不怎么喜欢。
我集合了训练场上的人,许拉斯解释了他的计划。“入侵洞穴杀死所有螃
蟹人是不可能的。”他说,“但肯德拉克军士和我相信,如果有人吸引注意力,
一小支部队是可以溜进里面,找到那个使用魔法控制螃蟹们的生物,并且杀死
它。”
我们并不绝对确定驱使奴隶的家伙就在坑道里,但看起来比较像是这样。
“下面是我们要做的事,”许拉斯继续说,“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要行进到
海岬,引诱螃蟹人出来。它们一出现,你们就要边打边退,不要让自己陷入不必
要的危险中,但要诱使那些怪物跟着你们。同时,剩下的人、肯德拉克和我将从
另一边溜进洞里。
“两项任务都很危险,但潜入坑道更是如此,我不会强迫任何人去。我只
寻找自愿的人。”
大家站着,既不动也不做声。我的心开始下沉。我向前走了一步想斥责他
们,但许拉斯举手制止了我。
“我不会因为你们的退缩而责备你们,”他对大家说,“自我到来以后,
我一直在重复地犯错误。我的领导卤莽而愚蠢,结果有很多男子汉牺牲了。我的
悔过无法用语言表达。虽然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之处,但我不会因此要求你
们跟我去。我已经丧失了你们的忠诚,但终北港没有。你们中的很多人都出生于
此。你们在此都有亲朋好友。我请求你们,在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拯救它的时
候,不要让你们的家园被毁。”
几秒钟之内没有人回答,然后丹德里奥斯,他脸上还挂着我打他时留下的
淤伤,从队列中走出来。“我要去,”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不管他妈的去哪。”
瓦拉姆和其他六个人依样行事。
在离螃蟹人的海角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我们下了船,环绕在洞口的另一
边,藏在灌木丛里,安心等待时机。在一刻钟以后,我们听到了同伴的叫喊声,
以及从岩石另一边传来的骚动。接着是悠长、颤抖的小号低吟,它告诉我们敌人
已经咬饵了。
在海岬我们这边,最大最有希望的洞穴入口在海上,在充满泡沫的波浪里。
许拉斯一声令下,我们跑向布满阴影的拱道,等我们一进入海水,我们的冲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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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了艰苦的体力上的挣扎。
最终我们成功进入了洞穴。第一个花岗岩洞似乎是空的。即使这里曾经建
立过一个了望岗哨,里面的人显然也已经抛弃岗位,加入我们的牵制部队所发起
的战斗中了。
我看着墙,期望能找到一些突出物供我们通行,但至少在这间石室里,湿
滑的岩石表面过于陡峭、参差,让人类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虽然我猜测那些螃
蟹也好不到哪去。
“我们得一直在水里走了。”许拉斯说,像是我的想法产生了回声。
瓦拉姆点点头。“至少——”他刚张口,就有东西把他抓进了水里。有一
瞬间,他的手伸出了水面拍打着,然后又消失了。
我赶忙冲向他,其他人也是如此。突然,我也扎了下去。因为慌乱,一瞬
间我想像着有东西把我拽了下去,但是随后我就意识到我踩进了一个坑。幸好这
次没有人穿盔甲,还有,尽管我拿着镐和提灯,但还是不怎么费力地爬了出去。
在我弄清楚是什么攻击了瓦拉姆之前,我其实一直就在他身边。当我弄清
楚以后,我便在震惊中开始咒骂,他在一片翻腾着的暗绿色水草中蠕动着。我曾
经听旅行者说过吃人植物的故事,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不幸到亲自遇到一个。
在水下,粘滑的水草叶试图缠绕我的四肢和躯干。我扔下了手里的物品,
拔出短剑,开始对着它们又砍又锯。
水草叶勒得像绞刑索套一样紧,而且似乎我砍掉一根,就有两根滑过来取
代它的位置。水草终于开始从下面用力拽我的腿,当我溅落到水中时,我又打断
了我脖子上的一根水草。我在背后摸索着,但没有办法找到正在挤压我喉咙的那
根。
那棵植物放开了我。我重新站了起来,看着身边气喘吁吁的战士们,很明
显它把所有人都放出来了。在协作之下,我们终于对它造成了足够的伤害,足以
说服它放弃战斗。
但是,我们的速度还不足以救起所有人。瓦拉姆设法活了下来,但是水草
还是折断了另一个小伙子的背脊。
当我们发现他已经无法救治的时候,许拉斯简短地向托姆轻声祈祷,然后
转向瓦拉姆。这个被吓坏了的小个子身上全是擦伤和淤伤,眼睛里充满了慌乱。
许拉斯抓住了他的肩膀。“你还能前进吗?”他问,盯着他的眼睛,“我希望你
能,因为我们需要每一个人。”
瓦拉姆做了个鬼脸,然后很快地点了点头。“是的,长官。”他用嘶哑的
声音说,“我会跟上的。”
“是个男子汉,”许拉斯说。他转身面向其他人,“其他人都好吗?”民
兵们表示他们都好。“那么继续前进。”
丢掉了装备的人尽力找回了一些,于是我们继续向前艰难跋涉。
我不愿细述我们进洞旅程的每个细节。但那足可以说是地狱般的。我们感
到必须有节制地使用我们的有盖提灯,免得暴露我们的行踪。一点阳光从岩壁缝
隙中透了出来,但我们仍然缓慢地前进——最好的时候是在昏暗的光线中,最坏
的时候几乎是完全的黑暗。另外,我们只是偶尔才能找到可以行走的道路。我们
通常都是在冰凉漆黑的水中跋涉,水流和不平坦的水底地面不断浸泡着我们。洞
外海浪的撞击声在里面无休止地反射出回声,令我们完全听不到敌对生物的活
动。
而这种威胁无处不在。牵制显然起到了作用,大多数螃蟹人正在沙滩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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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战斗,但他们不是全都离开了,有时会有一只从黑暗里蹦出来。还有其他的威
胁,比如隐藏在岩石中的灰色蜥蜴、有人小臂长的水蛭,以及发射像飞标一样毒
刺的海胆。
我们尽力杀掉或者躲开这些野兽,但最令士气受挫的是这条迷宫般的通道。
我们不断地走进死路,或着发现我们一不小心走回到之前到过的地方。大家开始
悄声说我们没法在螃蟹们回来之前找到那个傀儡。有的人还担心我们已经完全迷
路,连出洞的路都找不到了。
许拉斯和我尽全力来鼓舞他们,根据当时状况,说一些充满自信、严厉或
者滑稽的话。与此同时,我也在和自己莫名的恐惧角力。
终于,许拉斯来到我身边小声嘟囔着,声音轻得其他人听不到:“我们已
经探索了所有地方,对吧?”
“我觉得是。”我回答,“也许主人真的不在这里,而是在外面的海里面
某处。”
许拉斯摇摇头:“如果是这样,终北港就完蛋了,所以我们必须假设它在
这里。那么我们为什么找不到它呢?这是一个洞穴,不是一个人工要塞。不应该
有暗门或者密道。”
“对啊。”接着一个念头击中了我,“我们真是一队白痴!”
“怎么了?”许拉斯问道。大家都围了过来。
“海洞里当然有密道了,”我说,“如果入口在水下的话。”
“说得对。”许拉斯同意我,然后转向其他人,“我们要把隧道再走一遍,
找找这样的路。”
我们遵命行事,四下寻找那些即使在良好的光线下也可能被忽略的东西。
尽管我有理由相信我们正步入正轨,但我还是非常怀疑,我们是否能在时间用光
之前发现入口。
是丹德里奥斯叫了起来:“我找到了!”
我们都迅速过去找他,他站的地方在左墙边,水深及腰。我潜下去摸索了
一阵,估量出这个洞有四尺高,长度是高度的两倍。即使对螃蟹人来说也足够大
了,只要它不介意把腰扭了。
“干得好,”许拉斯对丹德里奥斯说,“当然,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正
确的入口。我们需要派个侦察兵进去。”
我说:“我可以去——”
一阵巨大的沙沙声响彻洞穴。其他的螃蟹人正在往回走。士兵们露出畏惧
的神色,一起向反方向跑去。
“好吧。”许拉斯轻松地说,“我们明显已经没有时间侦察了。大家都从
这个入口进去。赶快,在螃蟹们有机会看到我们之前。”
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可是长官,”一个人颤抖着说,“你自己也说,
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洞……甚至不知道对面有没有空气!”
“确实如此。”许拉斯说。他的穿着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是一件已经被浸
湿的剪裁得很朴素的羊毛外套和马裤,此外,海水还把他头上精巧梳理的栗子卷
发拉直了一些。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不需要穿上锃亮的盔甲拿上魔法宝剑,
看起来也像是个骑士。“我们知道这是我们争取胜利的最后机会了。我们拯救村
子的最后机会。我不会浪费这个机会,如果你们是我所认为的那种战士的话,你
们也不会。”他扔下手中的镐和提灯,消失在水下。
“你们听到他的话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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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扔掉了自己笨重的装备,跟着我的指挥官钻进了洞,就在下一个瞬间,
我就开始猜想,有没有任何一个民兵会傻到跟着我进来。在这条无光的通道里,
我没法知道。
我不断地游着,头或手脚时不时地撞在隧道的岩石壁上。我的肺不久就因
为缺乏空气而感觉像烧着了一样,我必须与一种慌乱做斗争,它督促着我回身游
向反方向。现在即使我想逃跑,也已经游得太远,没办法活着回去了。
过了一会,我可以模糊地看到许拉斯,他在稍淡的黑暗中显现出一个椭圆
形的轮廓。他穿过了开口,向上游去。我做了同样的事情,然后我的头进入了空
气中。我气喘吁吁地四下窥视。
我们进入了一个天花板很高的房间,它倾斜的侧壁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圆形
剧场般的场所,围绕着中央的水池。岩石坡上中部有一个血红色的珊瑚祭坛。一
只沙华鱼人站在跟前,维持黑绿色多鳞的双臂平行上举的姿势,精巧的鳍带有一
种怪异的美丽,它正在进行某种仪式。它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状态,或者只是简
单的精神专注状态。
许拉斯把头转向我的方向,把手指按在嘴唇上,表明他渴望对这个怪物发
动突然袭击。我们尽量安静地游向它那里。
啊,我们忘记了这周围没准还有其他敌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可能潜
伏在黑暗的水下,也可能游荡在岩石附近。我突然感到有东西从下面向我冲过来,
我想转过身去面向它,但我太慢了。螃蟹人抓住了我的腿,把我拉了下去。我踢
着它,在它拽断我的肢体或者把我淹死之前,挣扎着摆脱了它。
它全身一震,放开了我。当我把头露出水面的时候,我看到丹德里奥斯已
经刺伤了它。他和其他人跟在我后面。
许拉斯从我身边猛地钻出来,鲜血从他下巴的一道裂痕上流出来。“干掉
那个沙华鱼人!”他轻声向所有能听到的人说。
我们往陆地游去。另一只螃蟹冲向我们,但丹德里奥斯转身去截下了它,
保证我们后方的安全。最后,只有许拉斯和我成功地把身体拖上了斜坡。其他所
有人都忙着和水里的生物战斗。
此时沙华鱼人已经充分注意到了我们的入侵,所以又有两只螃蟹打穿了岩
石来到我们面前。我眨了眨眼睛把里面的刺人的盐水挤了出来,身体仍然很渴望
空气,然后我爬起来把短剑从鞘里拉出来。我闪过了螃蟹的第一下攻击,上前一
步,猛刺出去,伤到了它的侧腰。那怪物向后一跳,重新维持用爪子威胁我的姿
态。
我能用余光看到许拉斯。他也站了起来,跟另一只螃蟹战斗着。
这些野兽很会格斗。然而,我设想许拉斯和我肯定能比得过他们。那只海
洋恶魔,仍然停留在祭坛前,开始以一种神秘的顺序挥舞它那长蹼的双手,同时
还在用他低沉的嘶嘶的非人类声音吟唱着。
很明显,它就是我们来刺杀的那个术士一类的东西,如果我们不马上完成
任务的话,它很可能以一个法术把我们击倒。许拉斯和我勇猛地攻击我们的对手,
意图尽快杀掉它们,那样我们就能在它们的主人完成咒语之前冲击它。相反,它
们正在争取时间,它们采取的是守势,威胁不大但可恶的是很难被击中。
我放弃了防守,诱使对方进攻,而我的螃蟹对手没法拒绝这个机会。它伸
出钳子来抓我,但我无所畏惧地俯身冲到了它钳子下面,把我的短剑插进了它腹
部。
那怪物倒了下去,我则沿斜坡向上冲锋——直到一把庞大的隐形锤子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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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
我的感觉就像一只巨手在挤压我。我能做的就只有挺起胸尽力呼吸了,我
害怕这种压力很快就会把我压碎。
这道法术也在攻击许拉斯。他已经站立不稳,似乎马上就要崩溃了。他的
对手不急不忙地开始向他伸出钳子。
许拉斯在痛苦和奋力中低吼一声,把短剑投向海洋恶魔。剑像轮子一样旋
转着,剑尖深深插进了怪物的球形眼睛里。当那畜生倒摔到祭坛上的时候,握着
我的那股力量消失了。
那时候,螃蟹人的爪子就快要在许拉斯身上合拢了。我大喊着,然后吃了
一惊,那个生物摇晃起来。许拉斯从它身前爬了回来,后来我们一起杀死了它。
虽然我们已经全身疼痛筋疲力尽,但还必须协助那些仍然在水里战斗的人。
最终,我们这边获得了胜利。事实上,当我们改变方向来到这片海岸的时候,我
们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好运气。只死了两个人。其他人身受重伤,但我想在适当
的护理之下,他们能够恢复。
现在他们似乎不太可能得到护理了。一分钟之后,十几只螃蟹人开始从水
池里冒出来。
“不,”瓦拉姆嘟囔着,“这不公平!”
受到血淋淋的伤口所引发的疼痛影响,丹德里奥斯的动作有些笨拙,他挣
扎着来到许拉斯和我身边。“我们杀死了奴役它们的沙华鱼人,”他说,“他们
应该不会再想伤害我们了。”
“但我们仍然是它们巢穴里的入侵者。”许拉斯提高了声音说,“恐怕我
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们的命尽量昂贵。”
我们背向内围成一圈,虽然螃蟹们爬上了斜坡,但它们仍然保持着距离。
一个特别巨大的典型的螃蟹人升上了祭坛,抄起死掉的沙华鱼人,把它扔
在一边,露出了两件以前我没注意到过的红珊瑚雕刻。其中之一代表螃蟹人,另
一个代表水母。很显然,这些刻着征服纹记的器具是与圆盘联合使用的。
螃蟹人用它的钳子捣毁了它们。它的同伴一起把钳子夹得喀喀做响,似乎
是某种狂热的庆祝,然后大个子对我们挥挥钳子,邀请我们回到水池里。
“你是对的。”许拉斯对我说,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它们不只是动物。
它们明白我们解放了它们,所以它们让我们离开。”
“自然如此。”我说,几乎不敢相信这件事,“在它们改变主意之前我们
赶紧出去吧。”
在我们逃脱之后,我们得知牵制部队的大部分人都在任务中幸存下来。终
北港仍然保留了一只有效的防卫队,虽然不剩多少。许拉斯在镇里多待了三天,
足够确认那只水母真的离开了。在他起程那天早上,我们在他的书房里处理了最
后的一些事务。
“真奇怪。”结束的时候他说,“虽然到了该走的时候,我心里的一部分
却期望着逗留一阵。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他张嘴大笑:“如果你曾经需要
过的话。”
我也回以笑声:“一般民兵都不会承认自己需要一名长官,但你确实帮了
我们一两次。”
“谢谢。”他说,变得很正经,“为了所有的事。”我们握手,然后走出
去检阅士兵。他对每个人都说了一句俏皮话或者赞美之词,而在他骑马离开的时
候,他们给了他三声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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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知道领主联盟今后什么时候会指定一个永久的首席长官,而他将会
是个什么样的上司。最终一名信使带来了答案。许拉斯在他的长官面前夸奖了我,
结果就是,他们提升了我。

59
Forged in Fire

烈火洗礼

Clayton Emery

铁护手之年,奇索恩(六月),二十二日

“做掉他们,俺的心肝们!把他们扫进海里去,俺的勇士们!”
海盗们大叫着,挥舞着曲刃剑和弯刀涌了过来。他们从自己大型快船的甲
板上跳到小商船上,冲向后甲板,光着的脚劈啪地拍打着甲板地面。
船长和大副被围困在了后甲板上,他们仍然在大喊着鼓舞手下的十来个水
手。那些人只是普通的商人,看起来他们并不想战斗。
肥胖的海盗头小心翼翼地跨过咬合在一起的两船之间冒着泡沫的空隙,用
一连串语言催促着他的杀手们。狮心已经不再面对面地跟敌人搏斗了,只是在后
方指导。毕竟得有人注意不让两艘船跑散。
“抓住他们,俺可怕的孩子们!”他大喊道,“速战速决!”
三十个海盗像狼群一样嗥叫着分成了两组,从短小的扶梯蜂拥向后甲板而
去。要是运气好的话,恐惧就会让那些商人们缴械投降。狮心注意到了商船的船
长,那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留有黑色胡须的人,脸上露出与生俱来的愁容,大
副的脸上则纹满了像沙漠游牧人似的图案。另一边的扶梯由一个穿着亮粉和黄色
衣服的苗条女人守卫着,这类人总是很麻烦。
确凿无疑,他看到,商船首领们给了海盗单刀直入的机会。
一个海盗挥起他的曲刃剑试图把大副的弯刀挡开,但大副只是用他橡树一
般结实的手臂回刺一刀。海盗吃痛,叫着跳了起来,大腿染红。另一个海盗受到
狭窄的楼梯阻碍,只能把曲刃剑劈向大副的肋部,但这下也被拨挡开,他的前臂
还被大副划伤。狮心在下面喊着一些无用的指示。为什么在他讲剑术练习的时候,
他的船员就从来都不听呢?海盗头欣慰地看到一个高个子海盗终于越过自己的
同伴,把一支木矛用力撞了过去。大副躲闪开了,但和船长在侧面相撞。矛刺穿
了他的咽喉。血咕咕地冒了出来,把他的敌人都染红了,然后大副倒了下去。
海盗们发出了胜利的欢呼,追赶着四肢瘦长的船长穿过了被涂成红色的甲
板。他握着一把陈旧的弯刀和一柄小圆盾,盾上还有一根棘手的刺。他卑鄙地打
退了两个海盗,然后面对第三个。一刀快速地横砍让一个海盗的手腕露出了骨头。

60
正在那个血流如注的海盗尖叫的时候,一个同伴从身后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受伤
的海盗和商船船长撞了个满怀,两人扭在一起。一把木制长矛住了船长的腿。他
被绊倒,仰面朝天。两个女海盗行动快如灵猫,把利刃插进了他的腹部和咽喉。
随着他们首领的死,水手们也都扔下了他们生锈的弯刀,而海盗们则开始喧嚣起
来。
“干得好!你们的船长为此骄傲!”狮心喊道。
他迅速地审视了一下两艘船的状况。海盗的大型快船是一艘瘦长的三桅多
桨大帆船,名为鲨鱼之牙,用两端有锁链和铁钩的粗绳子与小商船绑在一起。两
艘船倾斜着向南方下风处的一个大岛驶去。闪耀海的萨尔苏特(Tharsult)有很
多岩隙,在清晨的时候它们都被深深地埋藏在阴影里,使得这里成为一个伏击航
船的一个绝佳地点。海浪冲击到覆满海草的岸边,化成飞溅的泡沫。一整天的明
媚阳光已经开始孕生,海盗头欢呼起来。他们可以搜刮掉这艘船上的货物,然后
在日落前再次潜伏起来。
狮心身上不带武器,只带着一根空心黄铜管,在他教训船员的时候才挥起
来。“加把劲,七海恶魔的子女们!像国王一样征战!驾车?咒我成为骆驼夫吧!”
瞬息之间,第二批海盗们就撞见了一只母老虎。
挡在右舷扶梯上的是一个穿着粉色和黄色——卡林珊(Calimshan)卡勒夫
(Caleph)海军“那罗-加尔(Nallo-jal)”的颜色——衣服的瘦女人。她白色
的软木头盔外面裹着一条紫色的头巾,用显眼的黄铜头环箍住,这表明她是皇家
海军的上尉。她像一些北方人一样把剑直举,在她大声喊着“为了卡勒夫的荣耀!”
的时候,眼里几乎蹿出火焰来。
狮心弯下腰不快地沉吟着。他可能会需要用自己的黄铜管,尽管这艘船有
被从吃水线以上完全烧光的危险。就再也没有人简单地投降了吗?
一个叫塔辛的大个子海盗出来挑战上尉,他的打架和用剑能力都很出名。
他用曲刃剑虚晃一着,同时用色迷迷地眼光看着对方,想依靠这个诡计让她分心。
剑手的虚着让上尉发动了攻击。她的直刃剑如龙爪一般凶残,砍断了他的好几个
指关节,并从他不小心前伸的膝盖上削下了一块。塔辛的腿塌了下去。当大个海
盗歪向受伤一侧的时候,上尉击中了他的侧颈。血向天喷出,在上尉的内外衣物
上染出了条纹。
另一个海盗,一个女人,在上尉杀死第一个牺牲者的时候攻击了她。海盗
蹲得很低,大腿后面都擦到了甲板,她朝上刺向海军的腹股沟。说时迟那时快,
上尉的剑重重打在海盗的曲刃剑上,剑扎进了甲板,而直剑向上弹了回去。女海
盗看到剑尖快如飞箭刺向她的脸,然后穿透了她的眼睛和脑子。
上尉迅速俯身把尸体当作屏障,并把剑尖指向那些突然有些畏缩的海盗。
她怒骂着:“过来吧,走狗们。尝尝皇家海军的铁舌!”
“伊尔马特(*译注1)使我受苦难,”狮心叹气道。他的海盗们的攻击被
延缓了,要是那些水手帮助这个恶魔般的上尉,他们甚至有可能失败。“但沙瑞
丝(*译注2)会青睐那些热爱生命的人。”
他举起手重的黄铜管,通过空腔向下看着俯身迂回战斗的上尉,然后把手
指伸过管子,吟诵咒语“阿斯’塔尔’瑞法!”
像飞龙的喷吐一样,管子喷出了滚滚的火焰,它们接合成一个球,嘶嘶地
飞过空中。一拳大小的火球蹭到了上尉那包着头巾的头盔,紫色的丝绸被点燃,
还有软木头盔下的一束束金黄短发。上尉惊慌失措,摘下了燃烧着的头盔,而现
在轮到她被曲刃从侧面击中头部了。她倒了下去,脸朝下倒在血中。

61
然而狮心的攻击干得太过火了。火球从坚固的软木头盔上弹开,射进了涂
过沥青的绳子和固定索具的滑轮里。沥青发出噼啪的声音,放出明亮的火光。木
头上的漆皮鼓起来然后剥落下来,冒起烟然后卷曲起来,最终爆发成一团团的烈
焰。几秒钟之内,火就蔓延到了索具上,并且点燃了后桅的帆。
“上面着火了!”一个海盗叫道。
海员们马上开始猛砍桅杆,想把帆弄下来。商船的水手们也加入其中,这
是一种默认的投降,因为每个在海上的人都害怕遇到火灾。他们不顾地上鲜血造
成的湿滑,把活动索具从系索桩上解了下来。被松开之后,在风力推动下,不断
拍打翅膀的火焰风帆掠过船尾,发出嘶嘶的声音,熄灭在了遍布泡沫的海浪中。
海盗和水手都用小桶向绳子和后甲板上泼水,以消灭四溅的火星。血被海水冲带,
旋转着流进了排水口。
危机已经过去,水手和海盗们都可以歇一口气了,狮心气喘吁吁地走过了
短扶梯。梳理他引以为荣的黑胡须并且喷上香水——还有抹上碳黑来遮掩他发灰
的头发——使他重新容光焕发,海盗头穿着一件能最大限度掩饰他啤酒肚的平滑
的红色衬衫,裁到膝盖的蓝色长裤,以及一条金色的宽丝围巾,与他的黄头巾正
相配。
他摊开双手,宣布道:“先生门,女士们!盐水中的同胞们!诸神示谕我
们来占领你们富有的船只,而这已经实现了。你们不应该为投降而感到羞耻。请
你们告诉我,你们中谁是领导者?”
由于船长和大副已死,忧心忡忡的水手们转向了一个头发胡子全都花白、
脸颊上还有伤疤的人。像其他大多数水手一样,他穿着打了补丁的灯笼裤和朴素
的硬衬衫,但胸前穿着一件红色的皮背心,上面到处绣着斜眼的龙和兔子眼的少
女。狮心注意到几乎所有水手都穿着类似的怪异的背心。显然,这艘船是从东方
地平线之外很远的地方回来的。
“我叫波路斯,尊敬的先生,来自卡林港的八道闪电的卑微水手长。离开
科扎库拉已经两百六十四天。你不会杀死我们的,对吧,尊敬的琉撒尔?我们被
命令守护这艘船,希望我们没有冒犯你。”
“哎?哦,不,我们不会杀死你们。”狮心有些烦乱。那地方到底在老天
爷眼皮下的什么地方,他把它叫做什么来着?科扎库尼特?他们会运些什么样的
外国货物呢?“事实上,我们欢迎新兵,所以你们必须要选择:加入我们或者靠
岸离开。你们有时间慢慢想清楚。同时,如果可以的话,还要请你们清理一下这
里混乱的状况。把绳子取下来,挂上帆,把甲板磨光。忙碌的人就是快乐的人。”
受到大赦之后,水手们欢蹦乱跳地投入工作。第一项工作是把死去的海盗
和商人尸体扔到船外,不过是在他们被剥夺了身上的武器、珠宝和值钱的衣服之
后。
有人在发现了海军上尉仍然活着之后发出了惊讶的叫声。她被拖到船长面
前,头垂着,嘴里流出口水。她的面颊和脖子都被烧伤,流下一种粘稠的液体,
一边都头发也被烧秃。狮心注意到她金黄色头发和被烧成的深褐色下面的白皙皮
肤。她很可能是外国雇佣兵,但看起来仍然是沙漠之女。以卡里石特(Calishite)
为代表,那里的人都以混杂的血统联合在一起。
“我们要不要割了她的喉咙,船长?”一个海盗问,
“她杀了塔辛和努蕾。”
狮心斜起眼睛思考着。“并没有什么大损失。塔辛只会欺负弱小,而努蕾
玩牌作弊。不,我觉得我们该把她锁在一只桨上。要是等我们划到港口她还能活
下来,我们就向海军勒索赎金。”

62
海盗大副哈伦弯下腰,揭开舱门上遮掩的帆布,去查看货物。这艘小商船
是一艘多用途的船只,舱里有可移动的隔壁,就像一只木头鞋一样又肥又宽,装
着一大堆四角帆。八道闪电可以轻松地开到费伦以外的地方,而且很明显他们已
经这么做了。
“船长!你最好来看看这个!”哈伦大喊着。
大副肩膀很宽,肤色棕褐,他喜欢用蜂蜡把自己的黑胡子弄卷曲,可能是
因为他的头顶像系船桩一样光秃。身为一艘以无组织无纪律而臭名远扬的海盗船
的长官,哈伦的话总是让人觉得厌恶,但现在尤其让人痛恨。狮心放下手中大把
的事情,叹了口气,沉重地走下了扶梯。
“上眼看看这堆污秽的垃圾吧。”
宽敞地底舱堆满了一个个木桶。船员把十几个木桶抬走,砰砰地扔在甲板
上,但根据桶底漂亮的手写标签判断,它们装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哈伦用他的铁
匕首撬开了一个桶的塞子,让里面的液体汩汩地流进手掌。液体很清澈,带有淡
淡的金色,如深水城的酒一般。
狮心用手指沾了一点闻了闻。那液体闻起来略有点像烧过的蜂蜜混合着松
节油或者雪松脂。海盗头小心翼翼地用舌头碰了一下:像辣胡椒粉一样烧人。“这
是什么?”
“我只知道它像打狗一样把我弄疼了,”哈伦愤怒地说道,甩着他生满老
茧的双手。“但我们弄到了很多这玩意。满满三舱。船长的柜子里有些生丝和银
子,还有很多镶边的衣服和画着图案的碟子,真想让奥格玛(*译注3)也来看看。
它们还能卖一点钱,但是这些桶……完全不值钱。”
狮心挥动铜管把波路斯叫了过来。经过小心的检查之后,被俘虏的水手长
摇了摇头。
“一千个抱歉,尊敬的先生,一百个对不起,但是我们都不知道有这种桶。
我们的船长和大副没对我们说。他们也是这艘船的部分拥有者,这也是为什么他
们要那么拼命地抵抗,而我们这些普通水手只是按天拿钱。他们不信任我们,所
以没告诉我们这些货物,而且我们中没人会说科扎库拉的话。我觉得这种液体是
用大米压制的,或者是甘蔗汁,也可能都有。我们的船长说他要在卡林珊把它们
连夜卖掉,但怎么卖我们就不知道了。”
“你们船的日志在哪?”
“再次对您表示百分的对不起,但是在你们攻击的时候,船长把它扔到船
外去了。它的皮是铅做的,所以估计已经沉了。”
“来自未知大陆的一船神秘货物……”狮心再次闻了闻自己的指尖,“既
不是漆,也不是醋。也许是灯油,就像陆斯坎的人从鲸脂里榨出的鲸油一样。”
海盗们围过来想看看他们运气如何,但现在似乎都垂头丧气。好几个人都
把手指沾在奇怪的液体里。一个人说:“要是灯油的话太稀了。”另一个表示:
“可能在舱里坏掉了,因为吸收热量熔化了。”“要是尝起来很难吃的话,一定
是药。”“你有没有摇过桶?也许是分离的,就像没搅匀的骆驼奶。”“还没准
是骆驼尿呢。”
“这趟出航真该死,”哈伦发牢骚道,“没有货主在卡林港的路子,我们
永远也卖不掉这些东西。谁会买连卖主都不能鉴别的东西?这次都没什么收获,
还要补充水粮、买新帆,连本都捞不回来。海盗啊!我们海盗连偷东西都赚不到
钱!”
狮心在心中默默赞同。过去的三个月,海运神秘地减少了,就连以往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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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穿越撒尔苏特和阿尔姆莱文(Almraiven)都几乎荒废了。要是坏运气再持续
几个星期,海盗头知道,他的船员就要变得躁动、愤怒,并且对他们的船长抱怨
财运不好了。狮心将会被选举下台——如果他不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弄到
船外强行退休的话。
是的,他叹气,海盗是一项走钢丝的生意。特别是在狮心不再使用弯刀之
后。身体中段的不断繁盛也让他变得迟钝。这些天他更喜欢锻炼头脑,甚至实验
一些神秘的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他从门农(Memnon)——一座由火巨灵控制的
城市——的市场里买来了那根火法黄铜杖。那根管子是一件很顺手的武器,尽管
有些船员认为使用魔法太过娘娘腔了,还在私下暗示说他们的船长如果去从事另
一项职业会经营得更好。比如做干花或者贩鱼……
对,狮心又叹了口气,他最好在船员们开始普遍怀疑他之前做出一些关键
决定。他在甲板上四处踱步,检查着航海者必须随时注意的无数细节。两艘船仍
然以铁和纤维连接在一起。潮水正在流动,所以他们正安全地漂离撒尔苏特的岩
石。今天才刚开始——他的丰满的肚子在要求早餐——所以他们还有很长时间可
以用来工作,但下面做什么呢?他是不是应该下令把一些神秘的桶转移到鲨鱼牙
上,或者直接抛弃掉?没有了这些沉重的负载,被水草纠缠的八道闪电吃水会浅
一些。也许把它的名字涂掉,开到苏尔多尔佛尔之后,他们能迅速地赚上一笔,
那样大概就能让船员满意了。除非那艘船曾经去过苏尔多尔佛尔,那样就会被认
出来了——
“喝,船长!请原谅我们,但是粉老虎要求跟你讲话。”
两个身高体壮的海盗把受了火伤、鲜血淋漓并且头晕目眩的海军上尉架了
过来,她仍然没有被击败。她像猛虎一样对海盗头大吵大骂:“你们疯了吗?你
们这些傻瓜为什么要这样做?“
狮心感到困惑,问道:“做什么?抢劫船只?你还指望海盗做什么?”
“呸!”上尉从破裂的嘴唇中吐出一口血。她的头上被棒子打了一下,她
努力支撑着保持精神集中。“我是卡勒夫皇家海军的上尉贝琳达·黛斯汀。你真
的是海盗船长吗?这怎么可能,像海牛一样,一个装满了猪油的颤动的缸?”
“你从来没听说过狮心吗?”他充满尊严地问道, “无踪海(Trackless Sea)
上最勇敢无畏的海盗,威镇宝剑海岸上下?在阴影之年他在须尔-帕沙的鼻子底
下盗走了泰瑟尔(Tethyr)的贡品船?他在暗行者战争(Darkstalker Wars)中
掠夺了黑暗匕首的要塞里的无底棺,在剌兰·艾尔·佩撒卡尔察觉之前,就取走
了地精王的王冠?”海盗头说得喘不上气,只好停下来,然后拍了拍他雄壮的腰
身,“诚然,这些冒险都是在你出生之前发生的,但我有力的头脑变得更为锐利,
而且就算在今天,我的名字也会带来恐惧——”
“闭嘴,你这满口胡言的狒狒!”军官用阅兵时的音量吼道,“你们难道
没有听说吗,你们这些羊脑子的海鸥?我们在打仗!”
“哦,又来了?”狮心耸耸肩,双手在空中摊开,“总有人在打仗,祝福
沙尔(*译注4)顺利插手。战争好啊。国家发生冲突,用船运送补给的时候,海
盗事业才繁荣——”
“不是国家,”她吼叫着,“海岸上的王国正在和深海里的打仗!游泳的
种族要和说话的种族争霸。每个海岸的鱼人和海鸟妖,还有鲸和不知什么的东西,
都从海浪里跳出来,凿沉船只、屠杀岸边居民。没有任何临水的镇子或者城市是
安全的,船也一样。”
所有的海盗,以及水手,都聚拢过来听这条新闻。她的头被按住,但她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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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努力地粗声继续说:“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进攻或者是谁领导着他们。海军上
将判断是一场海洋住民之间的战争延伸到了干地上。一个间谍说是一群邪鳐
(ixitxachitls),会飞的魔鬼鳐鱼,对抗一只发疯的未知海洋怪物。或者可能
是它们支持他。这还不清楚。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就在边界王国(the Border
Kingdom)搭乘了这艘船。卡林珊需要我。我们的祖国需要所有公民奋起反抗。
陆地种族必须同心协力,不然我们都会被赶——”
一声尖叫打断了她。人们转过身去,然后更多的人在恐惧中尖叫、大喊、
喧嚣。
在船边,数加仑的水上升、翻滚、溢进船里,一支比桅杆还高比大酒桶还
粗的章鱼触手举了起来。它的肌肉是绿棕杂色,在春天明媚的阳光中闪耀、移转。
那支巨大手臂上最大的吸盘有一个人胸膛那么宽。在看见的人都在惊恐中后退的
时候,另一支触手在旁边升了起来,然后是第三支。
狮心已经在海上混了三十年,从小孩长成大人,也见过许多奇异的景象,
但还没见过像这样的。他只有时间想到一个令人胆寒的念头——章鱼有八条手臂
——所以他在看到快船旁边的深海里又有三支触手伸上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惊
讶。就像那些让人讨厌的水生树木一样,这六支手臂形成了一个恶毒的牢笼,想
要遮蔽日光,并且困住航船。
触须倾斜下来,砸在木制甲板上。人们作鸟兽四散,有些甚至跳出船外。
索具在剧烈的摇晃中发出砰的声音,被扯了开来。摆脱束缚的帆也向不同方向飞
了出去。底舱里堆着的木桶蹦蹦跳跳,像色子一样滚动,有些被撞裂,里面树脂
状的液体汇成水流流下了甲板。有六个海盗和水手立时就被巨型触手碾压而死。
两个牺牲者被困住,发出了尖叫,断掉的肢体又被碾成肉泥。
海军上尉、押送她的人和另外两个海盗以及狮心都被包围起来,被困在有
篱笆高的粘乎乎的血肉之墙之中,被困在海底带有硫磺味道的臭气之中。两艘船
像不堪重负的驴一样——按照狮心所知道的那样子——颤抖呻吟。过不了一分钟
两艘船可能就会被打成碎片。要是水手们掉进水里、沉下去的话,他们就会像小
鲤鱼一样被巨章鱼圆头下面的黄色鹦鹉嘴撕碎。
像一个软木塞一样,商船颤抖着,向右舷倾斜成了一个危险的角度。木桶
在船上滑动,木料发出咯嘎的声音,木板崩裂开来。海盗船长疯狂地琢磨着如何
抵御巨章鱼的进攻。强壮的人大概也要一个小时才能砍断这些充满弹性的肢体—

又来了别的噪音,奇怪的声音。狮心听到了喊叫声、咒骂声,还有叮当声
和钢铁的敲击声。里面还混杂着喉音的喉叫声,就像浪涛的冲击和海豹的叫声。
这些是什么?这两艘船怎么可能承受第二波攻击?会不会是某些恶魔首领命令
一只巨章鱼缠住船,然后派海中的隐形士兵蜂拥攻船?
“别像条锯鲈一样呆站着!战斗!”黛丝汀上尉叫着,然后摆脱了恐慌中
的押送者,从其中一个的腰带上抓回了她的剑。
贝琳达·黛丝汀双手握住剑柄的圆头,把剑挥过头顶,把锐利的刀锋插进
章鱼的肢体直至没柄。切割肌肉时发出了让人惨不忍闻的吸气声。她跳起来,挂
在剑柄上,刻出了一道一肘长的深沟,里面流出暗红的血液。她对海盗们喊道:
“活动起来!把你们的刀插进去!”
狮心在这些快速发生的事件冲击下也有些懵,他边考虑着还有什么其他东
西在威胁他的船员,边用手边的东西开始了攻击。火法魔杖。由于没有更好的计
划,他把管子插进一支脉动着的巨大的触手里,然后用手沿着光亮的黄铜抚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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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塔尔’瑞法!”
反冲的火焰几乎要了他的命。
一束大如营火的火焰从铜管里喷发出来,狮心被抛向后方,视野里充满了
太阳般的亮光,几乎让他瞎掉。他的头和肩膀与下肢撞在了一起,然后宽大的屁
股着地,四脚朝天躺了下去。巨大的肢体现在已经不再抖动,而是扭曲、翻腾。
他擦了擦自己被晃瞎的双眼,发现自己的衬衫袖口已经被烧焦了。
章鱼肢体上被烧出了一个人头大的洞。烧焦的肉围成一个绿色的洞,如大
坝上的缺口一般咕咕地涌出鲜红的血液。伤口的中心呈现了一副恐怖的景象。火
球是由神秘的巫术形成的,它仍然在持续燃烧并且钻进湿润的肉体。
他看了几秒钟他造成的伤害,然后那条肢体就消失了。就像一条飞毯一样,
那条无限长的手臂升入空中。显然这只章鱼被咬了一口。有效了,目眩的海盗头
想。在海底章鱼不大可能感受到火。
一只手臂撤退得太快,连海军上尉一起带到了空中,因为她一根筋地抓住
自己的剑柄不放。直到她的靴子钩到一根倾斜的桅杆,她才重重摔回到甲板上。
她像水貂一样迅捷,抓起一把被人丢下的弯刀,在她甚至没有搞清楚敌人的实情
之前就冲过去开始攻击。
真像只北方山猫一样暴躁,狮心想。这个女人打疯了。他在地上缓缓爬行,
感觉到自己的老迈和迟钝,然后他给自己提醒,要离她远点。他们到底给皇家海
军喂什么吃?龙血和狼内脏?狮心抹了抹自己的眉毛,确认自己没有丢掉火球魔
杖,接着开始四下寻找到底是什么势力在攻击他的船和船员。
他希望自己没有看到。
十多个缠着水草的绿色巨人在两艘船上冲来冲去,在它们的尾流里之留下
混乱。狮心认出了这些生物,他曾经在见到过一个死的,在渔夫的网子里。海洋
食人魔,也被海军称作水生食人魔,约莫有十尺高,却仍然如梭鱼一样迅捷,长
着伸长的脖子和捕熊陷阱般有力的下颌。这些野兽的赤裸身体,肉色苍白得就像
淹死的尸体,头发像水草一样点缀在头上。每个食人魔都刻印着扭曲的纹身,并
戴着由鲨鱼牙、剑鱼的剑、褪色的铜银、破瓶颈和其他海上残骸粗制而成的项链、
手镯和脚镯。它们的牙和指甲像燧石一般黑,坚硬得足够把人撕成两半,而且这
些怪物沉浸在一种无尽的对血的渴望中。
正在狮心看着的时候,一个食人魔用矛捅穿了一个水手的内脏,抓着矛柄
和她的头发把还在蠕动的女人举到半空,然后咬断了她的喉咙,使她的头和自己
的脊椎撞到了一起。两个食人魔把一个海盗拍倒,然后抓住他的两只手臂一起猛
拽。
手臂先是脱了臼,接着在一团鲜血中被撕离了它们的位置。许多水手和海
盗根本没有反抗,只是恐惧地转着圈逃跑,而狮心无法责备他们。其他人则进行
了反击。哈伦挥舞着一把劣质板斧把一个水生食人魔拦腰截断,连内脏都流了出
来,然后他又向另一个方向挥起斧子,砍断了另一个狂暴的怪物的腿筋,接着就
把它放倒在甲板上。
所有人中最疯狂的就是那个暴躁的贝林达·黛丝汀。由于在海上状况瞬息
万变,难以预测,皇家海军都接受过随时准备好进入战斗的训练,能用手边的一
切东西进行攻击。贝林达已经失去了她的宝剑,但许多桶都因为甲板的倾斜滚来
滚去,她举起了其中一个。她边嘟囔着自己的战斗口号,边把桶砸向一个正在攻
击的食人魔头上。橡木的桶条破掉了,液体汩汩地倒在双方身上。奇怪的是,强
烈的气味让水生食人魔不情愿地开始后退,用爪子抓着自己的眼睛,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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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还在干呕。贝林达只是把滴水的金发从眼前甩开,再次举起了空桶,然后猛
撞在水生食人魔的胸口。在它倒下以后,贝林达借助它的硬头把桶打成碎片。狮
心对她不动脑筋的凶暴行为嘟囔了几句,然后告诫自己要离皇家海军远远的。
在人们挣扎并死去的时候,狮心心灰意冷地发现了更多的水生食人魔聚拢
到船边,贪婪得像一群老鼠。一个海盗挥舞弯刀在船舷上橼上斩断了一只有黑指
甲的手,但另一个水生食人魔抓住了他的腰带,像拉一根矛一样把他拉出了船。
一个高大而滑稽的头突然出现在旁边,转动着的眼睛就像油灯,长鼻子如同长笛,
赭石色的皮肤分成许多块,跟蝎子甲壳差不多。一只海马,狮心意识到,完全赶
得上安姆的大平原上陆地马的大小。两个水生食人魔把长长的手臂绕在它的脖子
上,现在则开始利用海马弯曲的脊背来登船。
在这个充满奇特景象的黑暗的日子里,狮心惊讶地发现贝林达说了实话,
而他也猜得正确。这次攻击是由单独的一个首脑来策划的。
在小商船的舰首,离战斗最远的地方,单独的一条章鱼触手仍然悬停在空
中,不住地舞动、翻腾,似乎这只巨大的海底住民正在痛苦中挣扎。位于触手的
顶端,就像一只金丝雀停在人手指上,蹲坐着一个沙华鱼人。身高与人类相近,
身体弓得像一只鹈鹕,头像鳕鱼而身体则类似青蛙,长着鳍和蹼,这只海洋恶魔
挥舞着一颗独角鲸的牙,似乎在敦促它怪异的手下们进攻。它吱吱嘎嘎地叫唤着,
疯狂地挥动着两只弯曲的手臂。只有它蛙脚上的倒钩抓得紧紧地,避免它摔倒。
一个施展魔法的萨满,狮心想,不然那只被痛苦摧垮的章鱼应该会把它弹开。也
许它正丢出更多的魔法唆使水生食人魔进攻,并不是那些嗜血的人类公敌需要更
多的敦促。
狮心唯一的魔法花样就是那根火法杖了,而他不清楚管子里还填充着多少
巫术。他应该保存实力,他想,除非战斗在几分钟内就会结束,以水生食人魔的
胜利告终。
“我们该怎么做,主人?”一个水手大喊道。
狮心摇摇头。混乱像龙卷风一样在他周围盘绕,还没等他思考,人们就已
经死去了,更别提等他行动了。在后甲板上,三个水手被四个水生食人魔用棒子
打倒,它们还一下一下地用它们的棒柄戳鲜血淋漓的尸体。在船首,沙华鱼人萨
满用它长鳞的绿爪子做出了一个撕裂的动作,然后一个海盗抓着自己的心脏倒地
而死。怒气冲冲的贝林达的运气也用光了,因为当她用破损的木矛痛打一个水生
食人魔的时候,另一个打了她一拳,就像是铁砧一样把她砸扒在甲板上,上面已
经流满了松节油味的液体。
狮心看到的这些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然后攻击被延缓了。幸存的水手和
海盗都簇拥在他们的船长身边。所有人都蹲坐在小商船的右舷处,而海盗所属的
大形快船在边上颠簸摇摆。更多的水生食人魔出水发动攻击,有些爬到了大型快
船的一侧,踩过甲板,流下一道水迹。抵抗者已经被包围——二十个筋疲力尽的
战士和他们上了年岁的船长,他只想下去打个盹。他们的前途惨淡。或者站在这
里被粗重的拳头和爪子敲死,或者跳出船外淹死,或者在两艘船身之间被碾死,
也或者被更多来自深海的居民吃掉。
除非……
“拿起那个桶!”狮心吼叫道。五六只桶在甲板上骨碌碌地滚来滚去。“还
有那个——把口打开!其他人,把你们的衬衫或腰带解下来。”
虽然他们不理解,但他们现在乐意服从任何可能救命的命令,武装简陋的
海员们把木桶扶正,用系索桩把桶底穿破。成熟的树液和糖的味道飘荡在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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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在滴着血的水生食人魔像狼群一样把人们围住的时候,狮心命令他们把衬
衫和腰带浸在液体里,知道在他们脚下形成水坑。一个人嘶嘶直叫,因为那种烈
性液体沁入了他胫骨上的一道长长的伤口里。
“把这些汁泼到它们脸上——快!”
赤裸上身的男人们和几个女人跳向前去,把湿衣服甩向那些水生食人魔邪
恶的长脸上。这些海洋食人魔边保护着它们绿色的眼睛免受泼溅液体的伤害,边
惊恐地向后退,把它们嗜血的同伴们都挤退下去。
“它们恨这种玩意,”狮心高兴得话都说不清了,
“它会攻击它们的鼻子!”
“那又怎么样?杀死我们的是它们的爪子和牙!”哈伦总是牢骚不断,他
猛然把衬衫打向怪物们,迫使它们后退,但当怪物们再次涌过来的时候,他还要
浸湿他的衬衫。“我们不能整天干这种洗衣服的活。我们怎么能阻止他们?还是
逃跑?”
狮心摇了摇头,黑胡子来回摆动。他没有计划到那么远。一旦这些令人厌
恶的液体用光了,或者水生食人魔鼓起勇气,他们就会遭到屠杀。怎么办?他不
禁专注于这次谋杀行动的领导者,那个长着鱼头的沙华鱼人,它仍然蹲坐在触手
上,为了观察他们,触手抬得更高了。萨满用类似发狂的海鸥般嘶哑刺耳的声音,
用诅咒和魅惑催促着水生食人魔继续前进。
“我不知道别的,”狮心咆哮着,“但我把那条恶魔鱼炸熟,把它跟我们
一起拉到九层地狱里去。”
狮心低头看着他的火法杖,瞪着那个无耻的海洋恶魔,把他的胖手穿过光
亮的黄铜管。“阿斯’塔尔’瑞法!”
出现了一阵嗡嗡的声音,像座火山在咳嗽,整个世界都在火焰中爆炸。
当沙华鱼人萨满被一只火焰之拳正中腹部的时候,狮心大叫起来。那个邪
恶的家伙鲜血直流,翻出了章鱼的触手,在海里溅起一片浪花。狮心放低了黄铜
管,他看到自己的敌人,船员和两艘船都在燃烧。“门农让我玩火自焚!谁知道
这玩意能燃烧啊?”
狮心转了转眼睛。蔓延到两个甲板的火焰已呈白热化,闪着蓝光。火苗像
老鼠一样蹿过甲板上的设备和残骸,沿着绳索,勾勒出帆的轮廓,然后围着排水
孔和上橼跑起了圈。在上面高处,索具迸出火花,像烟花一样闪烁着,烧焦的柏
油碎片也如雨下。一些海盗的衣服和头发被烧着,疼得大叫,但一些头脑更冷静
的人把他们放倒扑灭了火焰,或者把成叠的帆布盖在他们身上。海盗和水手们把
身体探出船边很远,勇敢地穿过互相碾压的船身,把衣服浸到海水里。他们把冰
冷的盐水拍打在人身和船体的火花上。
那些无脑的水生食人魔则痛苦地死去。许多都被烧着。火焰吞噬了它们的
腿,看起来就像是它们在由火形成的深草地中跋涉一样。有些拍打着火焰,但只
是火上浇油:手和水草头发也被点着。许多四处乱冲,疼得大叫,最后冲出了船
沿,头向下跳进了水里。其中一个在巨大海马的棕色硬皮上撞断了脖子。另一个
水生食人魔在向船外跳的时候,被绳索挂住了长脖子,吊死在那里。有一些面对
灼烧的痛苦不知所措,倒在甲板上辗转翻滚着。这使它们浸在了更多的可燃液体
中,最终化为灰烬。如同焚烧垃圾一般的恶臭的油脂味道从烧焦的尸体上弥散开
来。仅有几只食人魔没有被烧到,而它们在恐慌中四下乱跑,躲避着头上滴油的
绳梯和掉落的被火烤熟的帆。
“去大快船!上鲨鱼牙!”狮心又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船长,他从后面把人
推向船舷上橼,甚至还抓起几个把他们抛进低矮的大快船。“哈伦,准备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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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达——不,她死了——卡里尔,拿把手斧把连接绳砍断!亚桑,按离开商船的
方向掌舵!你们这些水手,去灭火!”
狮心是个死守传统的人,所以在船员安全之前他拒绝离开甲板。等所有活
着的人都上了船,他环顾了一下商船看看有没有人没走。
船上是一副地狱般的景象。整个甲板上浓烟滚滚,如同雷雨云一般。透过
黑暗的烟幕,他瞥见燃烧、死去的水生食人魔就像被判受折磨的鬼魂,或行动蹒
跚或缓慢爬行或像个滚动的球一样翻腾。漆料被烧得卷曲起来,形成长而不规则
的条。所有的索具,已被毒辣的南方阳光烤得干燥,像火绒一样燃烧起来。海盗
头仰头向上,他看到那些静止或者运动着的绳索将会让燃烧着的帆掉下来,从而
使所有生物窒息。被打破的桶一个接一个地在疯狂燃烧,狮心怀疑那些封着的桶
待会会不会爆炸,就像他杖子里的火焰一样。如果是那样,他必须离开几海里。
他嘟囔着骑上了船舷上橼——
——他停住了。
有些东西引起了他的关注。不该有的地方有动静。他急忙转身面对浓烈的
火焰。可怕的火焰烤干了他的脸和眼睛,迫使他斜着眼看去,但在某个地方……
在那!
“沙尔保护她最不争气的子民!”海盗祈祷道。他抓紧自己的火杖,捂住
头冲进了火里。
他看到的是一个蜷缩着慢慢爬行的人影,不是一个快死的水生食人魔,而
是海军上尉贝林达·黛丝汀。她被砸倒在甲板上,但还没被杀死,她太结实了,
不那么容易死。他在惊慌中汗如雨下,几乎不敢呼吸,他折线绕过膝盖高的火焰,
躲过了一个滚过来的燃烧着的桶,停了一下,又低头从一片喷火的帆下冲过,然
后——他的心一片冰凉——跃过开着的舱口,笨拙地绊在一个膝盖上。一只脚踝
像老树枝一样发出咔吧一声,剧痛爬上了他的腿。
然而,胖海盗还是笨拙地凑到了虚弱的上尉身侧。她现在已经头晕目眩,
盲目地向远离最近火焰的方向爬开。她粉红的丝衬衫正在闷烧,黄色的腰带也着
了火。狮心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他扯下了她的头巾,扑灭上面的火,然后这叠油
腻易燃的布料扔在一边。他气喘不止,跪了下去然后用一支肉乎乎的手臂钩住了
她的纤腰,把她折到自己宽阔的肩膀上。由于扭伤的脚踝,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
表情,在嘟囔了两句之后,海盗头在烟火中斜眼看着去路,蹒跚地走向大快船,
那里看起来就像在几百里格长的燃烧着的荒地的另一端,连九层炼狱都相形见
绌。
狮心边咒骂边祈祷,跛着脚摸索到了安全又有凉爽潮湿空气的地方。他的
负担压碎了他的肩头和扭伤的脚踝。他必须绕过主桅,然后是后桅,因为小商船
的整个右舷似乎都已被火焰包围。如果他不能穿过船首的火焰,他就得冒险跳到
海里——而他从来没学过游泳,这是由于懒惰而让他现在后悔的事情之一,但也
许不会太久。
“来吧——唔——灾难之女啊!我们不能——哦——在这逗留!”狮心喋
喋不休地对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孩说着话,那是为了增加她的勇气,或者是增加他
自己的。“天哪,他们一定是给你们海军吃——呜——燕麦和干草!来吧,这也
就跟一场森林火灾差不多,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什么?”
浓烟中露出了一个高如火山的身影,就像鬼在它过去生活的地方显形一般,
这个水生食人魔身体两侧都已经被烧黑。这只怪物在疼痛之下变得疯狂,撞在了
后桅上,被弹了回来,然后就看到了这两个人,并嗥叫着向他们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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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心没有武器,既没有弯刀也没有匕首,而且还背着一个不省人世的女人。
他无计可施,只能使用手边的东西——黄铜火球魔杖。
“消失!”狮心缩头躲过粗壮手臂的一击,把黄铜管横着挥向高个食人魔
的下颌。海洋食人魔的嘴发出喀嚓一声闭了起来,而整个怪物都被打到了一边。
海盗头并不确定,但他猜他已经打断了这东西的脖子,这手法更适合他精力充沛
的青年时期,而不是中年时期。他扔掉了被打弯的管子,用磨出了水泡的双脚蹒
跚着继续向大快船前进。
最后一片蓝白色的火焰阻挡了他回到快船的路,对面海盗们走来走去,指
指点点,他们的形象在火焰的温度中不断扭曲。他头脑中的一声怒吼让他没法听
到他们在喊什么。他已经没有力量,只剩下了他的心,海盗头冲了起来。
跛着脚大跨了五步以后,他喘着粗气来到了商船的上橼,头向下一冲,跳
了下去。
他的视野里充满了火焰,然后是蓝天,接着是绿水——
——最后他肩膀撞在了松木甲板上。
在最后几秒钟,他向担着贝林达·黛斯汀那边肩膀的相反方向扭转了身体。
他筋疲力尽,疼痛充斥着身体的每个部位,热得就像被架在火坑上烧烤过,几只
手伸过来把他放平,他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幸福的冷水浇在了他和上尉身上。
一只手抬起他的头,倒下了一些新鲜甜美的清水——真是诸神的仙浆玉液啊!—
—水沁润过他干渴的喉咙,然后英雄被独自留下,因为海盗和水手们要起航了。
狮心隐约听到了斧子的铮铮声。在他背下,他感觉到快船活动起来,脱离
了燃烧着的小商船。随着几声喊叫,甲板略微倾斜了一点。这位船长——在海上
度过了三十年,从男孩成长到男人——感觉到快船的舵正在与波浪咬合,她正在
前行。他斜眼仰望着,看到船帆迎风翻滚,各就其位,鼓起了它们褐色的肚子。
他的船安全了,而他也可以休息了,轻松地躺在这里凝视蓝天。
“你……救了我的命。”
“恩?”狮心转过头去,发现北方人的一双蓝眼睛正与他对视。卡勒夫皇
家海军的上尉贝林达·黛丝汀被烟熏火燎,做得半熟,但还活着。她用乌鸦般沙
哑的嗓音说:“你涉险冲进火里然后……把我扛出来了。你……一下子……就收
拾掉了一个水生食人魔。你确实拥有……狮子的心。”
“哦,这没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天天这么干。包括假日。”他以前常用这
话来自吹自擂,但这次狮心突然觉得不好意思,然而看到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微
笑还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为了炫耀,他用手肘支撑起身体,随意地研究起船帆来。
“还有,”他擦了擦鼻子,“看来很长时间都没海盗的活可干了。跟我说
说,卡勒夫海军里船长的待遇如何?”

译注:
1.伊尔马特:Ilmater,守序善良的中等神祗,主要信条为忍耐、受难、
为信仰牺牲等内容。
2.沙瑞丝:Sharess,混乱善良的低等神祗,信条以享乐主义和追求感官
欢娱为主。

70
3.奥格玛:Oghma,绝对中立的高等神祗,主要掌管魔法、知识、旅行等
方面,信徒多为吟游诗人。
4.沙尔:Shar,中立邪恶的高等神祗,也被称为黑夜女神、失败女神,
其教会经常组织策划一些邪恶的活动,她也是影魔法网的创立者和管理者。

71
One Who Swims With Sekolah(*)

与瑟寇拉共泳者

Mel Odom

铁护手之年,火裁(七月),四日

“在我们撞墙之前把这艘船停下!”
沙华鱼人王子——最近被毁灭的瑟洛斯城市瓦哈克斯提尔(Vahaxtyl)中
仅有的四个幸存者之一——举起一只手,威胁般地伸展开锯齿状的粗爪子,向前
方猛挥。
拉阿奎艾尔,克拉提罗斯海(*译注2,Claarteeros Sea)中沙华鱼人王国
的高等女祭司,毫不犹豫地走过塔嘉娜的木制甲板,让自己置身于沙华鱼人王子
和她的国王之间。
王子脚上的蹼全都张开时身高超过七尺,这使拉阿奎艾尔的身材相形见绌。
女祭司知道沙华鱼人在地面居民眼里丑陋而冷酷,但对她来说,他们都很完美—
—她永远无法企及。
鳍从王子全是鳞片的身体上张开,从前臂和双腿突出去。他的头上长着一
个巨大的下颌,而头边缘的前鳍则与背上的后鳍连成了一片,这是瑟洛斯的样式,
而不是拉阿奎艾尔所习惯的那种分离的样子。他身上的颜色也不是外海沙华鱼人
那种绿色和黑色。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鳞发出茶色的光,还点缀着一些斑点,这
是瑟洛斯世界的主导色。
王子魁梧有力,那是由严苛的大海所孕育出来的,能经受海水的深度和其
中战斗考验的肉食动物。他只穿着沙华鱼人战士的甲胄,上面有些地方,可以用
来放置他的个人物品以及他在战斗中赢得的战利品。甲胄上也承载着王子的勋
章。他拿着一把由绿灰色的爪珊瑚(claw coral)雕凿而成的皇家三叉矛。
在拉阿奎艾尔身后一臂多一点的地方,亚克霍瓦斯静静站在那里,面对着
气愤的王子。微微一笑扭曲了亚克霍瓦斯的双唇。“马阿尔塔奥夫,威胁我的话
你会后悔的。”他的声音低得只有最近的耳朵能听到,“我已经杀了一个阿莱克
斯提斯的王子了。尽管再杀一个然后用你的骨和肉饱餐一顿,并不会给我带来任
何最轻微的困绕,但我还是希望看到你活着。如果你还够聪明的话。”

72
拉阿奎艾尔知道她是唯一看到亚克霍瓦斯真面目的。他现在看起来像人类,
又高又壮,乌黑的头发用刻有符文的骨头束起来。细心修饰过的胡子沿着他嘴的
两侧,与鬓角相接,而下颌和脸颊刮得很干净。他身上盖满了符文状的文身。他
穿着黑色的裤子和丝制衬衫,黑色的皮靴,以及一件在深处存有武器和魔法秘密
的厚重的海绿色斗篷。他少了一只眼睛,但这些天那个空框隐隐闪着金光,如同
里面深藏着的某些东西开始上浮。
除了拉阿奎艾尔以外的每个人都相信亚克霍瓦斯是一个沙华鱼人。他身上
的法术让其他人无法看到任何其他东西。拉阿奎艾尔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见过他,
而她知道现在是他最强大的时候,但即使是她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
拉阿奎艾尔用力握住了马阿尔塔奥夫的手腕,制止了他的行动。王子感觉
到了她的力量,滑溜的黑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的大嘴在警觉中吼叫着,露
出他傲人的利齿。
拉阿奎艾尔曾经渴望拥有这样一张脸。
“退后,玛林提,”马阿尔塔奥夫口出恶语。
“玛林提”这个词,携带着她有生以来所承受的所有屈辱和痛苦,重重打
击了拉阿奎艾尔。这种痛苦——不完整以及被放逐的恶心气味——依然尖锐。
她是个玛林提——由于接近可恨的海精灵而产生的纯种沙华鱼人的多余后
代。许多女祭司认为生出玛林提这种诅咒其实是鲨鱼神的一种恩赐,一种天生的
警告,敦促他们去找出并且消灭他们的敌人。玛林提通常在出生时就被消灭,但
其中一些被作为间谍养活下来,化装去侦察可恨的海精灵。
拉阿奎艾尔身高只比六尺矮一点。她把自己长长的黑发编成一根辫子。圆
润的曲线和丰满的胸部吸引了很多男性海精灵和地面居民的视线,这让她觉得自
己的身体很丑陋。她更喜欢沙华鱼人身形中尖硬的棱角。她的皮肤也进一步配合
了她所承受的诅咒,并非绿色或者海精灵的蓝色调。而是地面居民的苍白色。
女祭司用她所体验到的痛苦,把她的声音变成了钢铁,但决不让那种痛苦
接触到她的词句,以免它们被削弱。“不要对我不尊敬,马阿尔塔奥夫王子。瑟
寇拉选择了我作为他信仰的祭司。对我,以及我的出生,你可以有你的看法,但
其中不包括我神的感召。我生来就为瑟寇拉服务,如果需要,我也会为其而死。”
出于这种最纯粹的想法,她伸出了精灵般纤细手指下隐藏着的爪子,露出锋利的
边缘。
“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对她说。
拉阿奎艾尔仍然死盯着马阿尔塔奥夫。“是的,最荣耀者。”她看到王子
身后的护卫。他们不是问题。她手下的沙华鱼人船员已经包围了他们。
“放开他。”亚克霍瓦斯命令道。
“遵命。”拉阿奎艾尔小心地后退,放开了她曾经迅速而用力抓住的手腕。
她感觉到塔嘉娜甲板上流淌着的水流,在她周围环绕,把温水和冷水搅在一起。
她继续看着马阿尔塔奥夫:“你会理解的,王子。只要我活着,没有人可以对我
的国王举起手。”
马阿尔塔奥夫愤怒地盯着她,但没说一句话。在沙华鱼人的文化里,女性
拥有同男性同样残忍的战斗技巧。然而,在海洋恶魔社会里,女性所拥有的唯一
的重要位置就是祭司。
拉阿奎艾尔经常想,这种状况只是因为男性不喜欢碰那些可恨的魔法,即
使它包含在瑟寇拉赐予的天赋中。
随着塔嘉娜继续前行,墙壁也变得越来越大,马阿尔塔奥夫把手臂向墙壁

73
伸了过去。“就算我们能在碰撞中活下来,你也会让我们在充满无情的怜悯的海
精灵们所操纵的要塞里完蛋的。”
亚克霍瓦斯越过他向前看去,说道“我们不会碰到墙。”
“以瑟寇拉永无止境的饥饿起誓,” 马阿尔塔奥夫爆发了,“我们躲不
开的!”
拉阿奎艾尔注视着墙壁,看着它不断压迫过来。灭鲨墙是由瑟洛斯的海精
灵和人鱼在几千年前建造而成的。沙华鱼人——忠实于他们的本性——几乎从不
停歇地和其他水下种族进行战争。其结果之一就是,阿瑞瑟尔马里尔
(Aryselmalyr)帝国的海精灵其他种族联合建造了灭鲨墙。
这座墙壁长一百三十五里,止于陨星海海面下六十尺处。海精灵和他们的
同伴控制着墙顶上的众多要塞。他们建造这座墙是为了把瑟洛斯的沙华鱼人限制
在阿兰玻尔海(Alamber Sea),内海最东方的分支。
在几千年里,灭鲨墙一直抵抗着——也羞辱着——瑟洛斯的沙华鱼人。现
在,亚克霍瓦斯发誓要把它推倒,并且解放出被困其后的沙华鱼人。
拉阿奎艾尔能感觉到划桨手们稳定的击水动作,他们驱动着巨大的军舰在
水下行驶。桨在沙华鱼人的控制下,带着大船在水中疾行。墙离他们已经不足两
百码。她认为即使划桨手们全力以付,他们也没有办法阻止塔嘉娜在长满藤壶和
珊瑚的墙上撞得粉碎。她专念于亚克霍瓦斯的话,把它们当作真理,就好像瑟寇
拉指示她的那样。
马阿尔塔奥夫一言不发地望着巨大的墙壁。
拉阿奎艾尔知道,这个王子的一生,都生活在灭鲨墙的阴影下,这决定了
他生活中的太多东西。就她个人而言,即使是想想那种被监禁的生活,她都觉得
恐怖。沙华鱼人就该是自由的,该能去他们想去的地方,杀他们高兴杀的人。
她所受过的祭司训练让她知道,亚克霍瓦斯正在操纵强大的魔法。她感到
一种无声的噪音在她耳中颤动着冲过。
塔嘉娜冲到了灭鲨墙五十码之内。拉阿奎艾尔知道,这艘船上附有魔法,
亚克霍瓦斯很看重这艘船。这是一艘泥船(mudship),能够在水上或水下航行,
甚至可以穿越旱地。有史以来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艘诞生于魔法之中,但已经全
部被遗忘了。
亚克霍瓦斯已经攻击过深水城,那是地面住民在宝剑海岸上的要塞,他从
那里得到了用来控制这艘船的由钻石和粉色珊瑚制成的护符。然后他又安排了对
博德之门近乎毁灭的打击,从而得到这艘船本身。
尽管她信任亚克霍瓦斯,但拉阿奎艾尔的鳃还是凝固住了,在他们驶进灭
鲨墙十码之内的时候,她的鳃紧锁在一起。她祈祷,呼唤着瑟寇拉,即使她清楚
这些祈祷只会落进聋子的耳朵里。鲨鱼神解放了他所选择的人,让他们进入海水
大潮中,但他从未直接干涉过沙华鱼人的生活。
马阿尔塔奥夫坚决地站立着,他的注意力快速地在面前无情的墙壁和亚克
霍瓦斯之间来回转移着。他的手下注视着他,似乎在等他下弃船的命令。
桨的节奏仍然稳定。在疯狂地穿越蒸汽湖的火山裂隙到达陨星海的过程中,
船员们就已经学会了服从亚克霍瓦斯。可能就是这次航行导致了在他们到达瓦哈
克斯提尔的时候,被称为诸神之船(Ship of Gods)的山顶发生了火山爆发并且
毁灭了这座城市。
突如其来地,拉阿奎艾尔感受到了洗刷全身的魔法喷发,如同灼热的银流
向指甲一样突然而尖锐。她挣扎着从鳃隙吸进一些海水。

74
塔嘉娜的船首突然穿透了灭鲨墙,就像爪珊瑚的边缘穿透无保护的肌肉一
样。魔法战舰带着她的船员,在未被察觉的情况下驶过了墙壁。当粗糙的墙壁向
她冲来的时候,拉阿奎艾尔用尽了自己的意志力,才继续站立在甲板上。她看到
前面的沙华鱼人似乎融入了其中,然后她也随之而去。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冰冷
感使她肌肉纠结、关节疼痛。一眨眼的工夫,清澈的海水又在她眼前展开,然后
她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另一边。
“精灵!”一个了望兵嘎嘎叫道。
拉阿奎艾尔抬头望去,心脏仍然在胸膛里发出砰砰巨响。女祭司在头顶更
为明亮的淡绿色海水中,发现了数十个海精灵游水追了过来。同沙华鱼人一样,
瑟洛斯的海精灵跟她所熟悉的其他海精灵肤色有所不同,大多数也表现出了蓝色
的斑点。他们很快地游近了。
“准备防御,击退登船的家伙!”亚克霍瓦斯大叫着,跑到船尾,上了楼
梯,“我要任何接近我们的家伙都死掉!”
拉阿奎艾尔跟在她的国王身后,但她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马阿尔塔奥夫。
不管在他们的任务中将发生什么,女祭司知道,她已经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沙华鱼人船员冲过去执行亚克霍瓦斯的命令。他们所有人都拿着三叉矛和
捕网,但还有几十个拿着鲸骨做的十字弩。不一会,主管的卫兵命令他们开火。
箭矢在水中飞行。有一些没进了海精灵身体中。众多的海精灵丢掉了性命,
深红的血流在海水中扭曲。
更多的海精灵赶上了塔嘉娜,用他们的手指挂在战船上,其中有些还试图
用绳子固定在栏杆上。沙华鱼人们用三叉矛的利锋把那些绳子切成两半。其他人
则毫无怜悯地砍断那些手和手指。又有其他的海精灵被抓住并撕碎,他们的肉体
均匀地散布在每个沙华鱼人身边。
来吧,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在拉阿奎艾尔的头脑里说。在她发现他的时
候,他曾把一根睫毛深深种进了她身体里。它在魔法作用下移动,并寄居在她心
脏附近。这根刺也让他们能够在不被别人听到的状况下交谈。她尚不确定它能让
他在何种程度上控制自己,但他曾经用它来威胁她,在她还对他有所怀疑的时候。
在她升为高等祭司之前,她的信仰曾是她的所有。她的信仰很坚强,因为
她必须如此。最终,信仰和对任何低等事物的拒绝,使她成为了与瑟寇拉共泳者
的先知。
然而当由于找到了预言中的真理,她的信仰应该变得更强烈的时候,亚克
霍瓦斯走了出来,获取了她这一族的王位。继而发生的只有战争。现在他又把它
带到了瑟洛斯。他告诉过她,他们前往陨星海的旅程是为了解救瑟洛斯的沙华鱼
人。
而且我会做到的,祭司。亚克霍瓦斯深沉的声音在拉阿奎艾尔脑中回响。
玛林提转过身凝视着她的国王。他站在战舰的船尾,除掉了一个从头顶游
过来攻击的海精灵,简单地就像从海底采集蛤蜊一样。一把投掷过来的三叉矛扎
进了木头甲板,仍然在抖动着。即使在周围海水中干扰众多的情况下,拉阿奎艾
尔的侧线仍然记住了这一不和谐的状况。
瞬息之间,亚克霍瓦斯的右臂变得朦胧,然后变成了一种有刃的尖利的东
西,一种在他身上看起来更恰当的东西。锋利的边缘撕裂了被抓住的海精灵的喉
咙。血弥漫到水中,化做了美丽的烟雾。
拉阿奎艾尔用鳃吸进了更多的水,尝到了那含有铜味的鲜血。这激起了她
体内最具沙华鱼人本性的一部分。她从掌舵区附近的栏杆上拿起一把三叉矛,然

75
后半走半游地加入亚克霍瓦斯的战斗。
你还有疑问吗,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问道。
战斗在他们周围迅猛展开。沙华鱼人勇敢地作战,用爪子、牙齿和三叉矛
把海精灵杀得血肉模糊。尽管沙华鱼人战斗如此狂野,仍然有身中长矛或匕首的
受难者随水流漂离塔嘉娜。比我曾见过的要少,拉阿奎艾尔承认。而她的话确是
事实。即使增加一倍海精灵也不够。但困扰她的是,在亚克霍瓦斯做了这些事情
之后,他们都一起出现了。
怀疑就是恐惧,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温和地告诉她。他抓住了另一个胆
敢攻击他的海精灵,然后几乎毫不费力地撕掉了精灵的一只手臂。断掉的肢体漂
开后,几乎马上就受到了一只卷入战斗的梭鱼的攻击。只有恐惧才能考验你。体
会恐惧,然后征服它,那样才能让你变坚强。
拉阿奎艾尔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她的学习已经向她展示了这些经验,但这
仍然让她感到沮丧,因为向鲨鱼神祈祷并不能完全驱除她的恐惧。她从侧面一把
扯出沙华渔网,熟练地转动,朝附近的一个海精灵抛过去。
海精灵在疼痛中大叫,渔网裹住了他,而网上有倒刺的钩深深扎进了他的
肉里,这让他大为惊讶。他被紧紧绑在了一个只容喘息的空间里,身上数十个小
伤口都流着血。海精灵无助地漂向了海底。如果没有同伴来解救他的话,这个水
域的小清道夫们将在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内把他咬死。
亚克霍瓦斯又一转身,一只手臂滑到了拉阿奎艾尔肩上把她拉到一边。一
只三叉矛扎进了她刚才所站的甲板里。
女祭司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她感觉到了亚克霍瓦斯的皮肤拥有与
其外表不相称的笨拙和粗糙,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没有一个人或者甚至是沙华
鱼人让她觉得如此强壮。
亚克霍瓦斯一矮身,把一个海精灵正面撕开了一个大口,内脏流了出来。
闪着光的肠子散到水里,形成粘糊糊的长蛇,缠住了另一个海精灵守卫。
拉阿奎艾尔转过身,举起三叉矛对抗一个海精灵的水下冲锋。
“死吧,你这个叛变的——”海精灵的叫喊戛然而止,三叉矛尖捅进了他
的胸膛。
拉阿奎艾尔感觉那个人像一条鱼一样在矛端拍动着。她突然空出左手,用
爪子沿海精灵的脸划下,并且划过他的咽喉,然后她树起了三叉矛,邪恶地扭动
着它,想把它从敌人的胸膛里抽出来。
不一会,塔嘉娜就清理完了攻击区域。最后一批被俘的海精灵被处死。沙
华鱼人船员们带着野性的快乐把他们撕成了碎片。
“肉就是肉!”他们欢叫着,饱餐起那些肉块来。
就连马阿尔塔奥夫和他的随从也加入了战后的宴庆当中。瑟洛斯沙华鱼人
的狂喜也反映了外海沙华鱼人的情绪。
“你要吃吗,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递过一大块血淋淋的肉,那曾经是
一个海精灵脸的一部分。
“不,”拉阿奎艾尔回答,尽管饥饿在啮咬她,但她还是觉得肚子里有些
不平静。她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奇怪的感受,但她已经注意到在他们到达内
海的几天内,她的饮食发生了变化。“谢谢你,最荣耀者。”
有一段时间,她以为她看到亚克霍瓦斯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迷惑,但那表情
来去匆匆——如果真的曾经有过的话。
拉阿奎艾尔的侧线感到了身后有突然的活动,打乱了塔嘉娜甲板上的水流。

76
她转身,把三叉矛握在身前。
“我们穿过墙了。”马阿尔塔奥夫用一种无疑是不相信的语气叫到。王子
盯着亚克霍瓦斯,“什么魔法做到了这个?”
拉阿奎艾尔的喉咙在一刹那的惊慌中捏紧了。所有沙华鱼人都仇恨魔法,
瑟洛斯的也不例外。如果塔嘉娜是一艘泥船的本质被揭露,亚克霍瓦斯可能有点
燃一场叛乱的危险。
“这不是魔法,”亚克霍瓦斯简单地说,“这是瑟寇拉的意志,是鲨鱼神
赐予我的人民的一种天赋,为了让他们解救陨星海底的食他者(We Who Eat)。”
慢慢地,马阿尔塔奥夫脸上的恐怖和惧怕被吸走了,代之以惊诧。“灭鲨
墙再也不能阻止我们了。”
亚克霍瓦斯用他的黑眼睛看着王子:“灭鲨墙不能阻止我。不久它也不能
阻止你们了。”
马阿尔塔奥夫重新审视起整艘巨大的战舰。“你就是这样开过火山来到瓦
哈克斯提尔的。”
“是的,但只是因为瑟寇拉意图如此。”
拉阿奎艾尔略微松了口气,感觉到王子并没有恶意。她看着塔嘉娜的身后,
几乎无法分辨出灭鲨墙附近水中的沙华鱼人和海精灵尸体。海洋中的掠食者已经
聚集起来,从骨头上扯下肉美餐。
“我们现在去哪?”马阿尔塔奥夫问,“你从来没说过。”
“去科里塞尔马尔(Coryselmal),”亚克霍瓦斯回答。他又把曾经给过
拉阿奎艾尔的那块肉递给了王子。
“精灵首都的废墟?”马阿尔塔奥夫接过肉,不经细嚼就囫囵吞下。血在
他的牙上覆盖了一会。“为什么?”
“去做瑟寇拉指引的事,”亚克霍瓦斯回答,“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在哪你能找到毁掉灭鲨墙所需要的东西?”
亚克霍瓦斯点点头:“我们会的。”
马阿尔塔奥夫把眼光转向周围的海水。“只有两次,都是在我很年轻的时
候,我曾经到过灭鲨墙以外。”
“很快,”亚克霍瓦斯信心十足地表示,“你就会在这片水域里生活猎杀
了。”

头疼剧烈地冲击着拉阿奎艾尔的太阳穴。她的祈祷也没有效果,疼痛仍然
没有消退,每次都要持续几个小时。她毫不费力地游起来,双臂抱在身体两侧,
蜷起身子。即使是维尔洪河段(Vilhon Reach)来的寒冷水流也没能帮她带走疼
痛。
玛林提祭司滑过水流,下面不足二十尺就是覆盖着海底的碎石遍布的淤泥。
她在最近的几个小时里,就曾经好几次被迫游动在比这还高的珊瑚丛里。更古老
的珊瑚礁是在一场惊天地的巨变中被碾碎的,在大约十六个世纪以前,精灵城市
科里塞尔马尔就毁于这场巨变。
她从马阿尔塔奥夫和亚克霍瓦斯的谈话中听到,那场毫无预警的地震把曾
经不可一世的海精灵城市夷为废墟。七万五千名海精灵死于其后的灾难中。一个
海底高原在地下压力的推挤下冲破了城市的东半边,并且把另外一半压在了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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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泥浆里。很少有人生还。此地区的海底植被,比如珊瑚群落和其他一些海洋生
物都很稀少。
只有艾萨尔班巨石(Esahlbane Monolith)还挺立着。它位于维尔洪河段
入海口处河床的最西沿,高四十尺,斜插在海底的山脊上,面前的大陆架陡然降
低了几百尺。
拉阿奎艾尔专心于亚克霍瓦斯在她头脑里烙印下的影象,她感到另一阵折
磨冲过她的头脑。有一段时间,她在水里跌跌撞撞,嘴也痉挛般地运动着。她轻
拍双脚,试图停在原地,直到这灼烧般的痛苦过去。
她呼唤着瑟寇拉的名讳,但回答她的却是亚克霍瓦斯。
怎么了,最神圣者?
没事,拉阿奎艾尔向他保证,但她此时放弃了游动,向下漂了一阵,身体
有几英寸没进了纯净的淤泥里。当它们覆盖在身上的时候,她感到一阵轻微的寒
冷拥抱住了她的双脚。头疼仍然存在,而她也不禁开始怀疑它是否来自一个外界
源头。也许这是自精灵占据时期残留在此地区的防护沙华鱼人的结界。
也许还有更多。她从亚克霍瓦斯跟马阿尔塔奥夫的对话中还得知,有许多
人相信,没有任何文明种族应该生活在塞尔马尔盆地,那是维尔洪河口为人所知
的另一个名字。传闻现在只有水生食人魔、水生大地精(koalinth)、水生巨魔
和海鬼婆才在这里生活。
拉阿奎艾尔静静地向瑟寇拉祈祷,期望鲨鱼神能给她一个预示,告诉她是
否应该追随眼前的水流。
你很痛苦,亚克霍瓦斯沉思道。
是的。
你应该告诉我的,小玛林提。你不需要受苦的。
即使拉阿奎艾尔再次开始通过鳃隙吸水,她仍然能感觉到心脏边的刺在颤
动。她几乎立即感受到疼痛开始消退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亚克霍瓦斯问。
好多了。
拉阿奎艾尔望向东北边,塔嘉娜在那里离海底不到五十尺的地方下了锚。
她的视线并不是太好,看不到甲板上的亚克霍瓦斯,但她知道他就在哪。自前天
早些时候他们到达科里塞尔马尔以后,他就一次都没离开过巨大的战舰。
他已经把他要找的东西的影响烙印在了她脑海中,并期望依靠着瑟寇拉赐
予她的能力侦测到那件失落之物。他还把这片区域在地图上画了出来,并且把搜
索区域分成了许多格子。沙华鱼人清理队在不同的地方翻腾淤泥,挖掘精灵城市
的残骸。
找到我要你找的那一块,亚克霍瓦斯陈述道,我就依靠你和你的神赋能力
了,最神圣者。
虽然她不再觉得疼痛,但拉阿奎艾尔仍然觉得自己头脑被塞满了。她怀疑
亚克霍瓦斯是不是真地解决了她的疼痛,或者他只是把它掩藏起来了,以使她能
持续不息地在痛苦的情况之下继续干活。
她还是从淤泥里游了出来,把注意力重新转向海底地面。她不太确定自己
究竟在找什么,但她确信那个影像不会消失。那个东西的形状就像一把大镰刀的
刃,不会比她张开的手大,用一块她从未见过的独特的黄色石头做成。刃形的东
西上还有亮蓝色的符纹标记。
即使这个影像也让她觉得古老而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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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稳定在离海底二十尺的地方,再次试图侦测那件物品。她以前就曾经使
用过瑟寇拉赋予她的能力来寻找魔法物品——通常都是些小东西,是她以海精灵
的伪装,在华昂顿男爵手下给沙华鱼人当间谍的时候,卖给地面居民的——但她
从没如此长时间、如此辛苦地搜索过什么。她从来没有能力这么做。
她的视线扫过数英里以及更多的废墟堆。梁和柱在许多地方插进了海底,
它们是科里塞尔马尔残留的骨架。还有十来艘船的残骸散布在海底各处。战斗和
风暴重创了这些船,把它们破坏并埋葬在了海底。经验告诉她,这些残存物已经
被为地面住民从事打捞工作的海精灵仔细搜查过了。
女祭司观察着沙华鱼人船员们,他们在海底来回走动,时不时用三叉矛伸
进淤泥里刺探。她知道他们对这场搜猎感到更加的绝望。
肿胀的麻木感在她头脑中搅动。她不情愿地把注意力移回到眼前的任务上。
现在她最希望的是想一个人专心祈祷,不去想任何其他事情。
几分钟,或者可能是一个多小时以后——她已经失去任何关于时间的概念
——拉阿奎艾尔首次体会到了她所寻找的物体发出的微弱的残留吸引力。但那吸
引力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凝视下方,看到了海底一些贝壳组成的图案,她在头脑中画定了自己的
位置。地面住民或者不习惯居住在水下的生物不会注意到那些贝壳的独特之处。
女祭司小心翼翼地停下来,转过身。她向来时的路游回去,游得更慢。
一种感受侵占了她的头脑,不断碾磨着,就像腐烂在肉里翻掘,缓慢但无
情。她把一只长蹼的手挥到面前,毫不犹豫地停止前进,转向了吸引力来源的方
向。在转身的时候,她锁定了那种感觉。她的肌肤在那件物体的力量之下蠕动。
在瑟寇拉冷眼注视下,那种闪过她头脑的感觉不可能是其他东西。可能吗?
她抛开了疑问,她厌恶怀疑,并且将其归咎于充斥她头颅的那种不断膨胀的幽灵
般的麻木感。
她游近后仔细研究了倾斜的海底地面。破碎的珊瑚和建筑残片以及覆盖其
上藤壶,只有受过训练的打捞者的眼睛才能看出这些探出淤泥旋涡的是什么东
西。附近没有一个沙华鱼人船员在干活。
在更近的距离,那种吸引力变得令人沉醉,而且那种疼涨感似乎都被从她
的头脑里清空了。第一次,她怀疑是亚克霍瓦斯在她身体里灌输了这种疼痛,有
意催促她加速搜寻工作。
拉阿奎艾尔被从痛苦中解放出来,她开始仔细地搜索这片区域。那个物体
的吸引力是如此之强,以至于根本不会弄错地方。每次当她从它那里转开的时候,
那种膨胀的疼痛就又会涌回她的脑海。
她落在了海底,旁边有一大块烈焰珊瑚,它的亮红色与深海的蓝色正好相
逆。这个名字是她从瑟洛斯的沙华鱼人那里学到的。烈焰珊瑚从不生长在外海,
它只生长在阿兰玻尔海和陨星海的维尔洪河口。
烈焰珊瑚聚集成一个圆形的丛,如椭圆的碟子一般。那丛亮红色还包括从
内部发出的白热。在瓦哈克斯提尔的时候,女祭司曾经看到过被采集起来的珊瑚。
一旦被分离开,它就会失去亮红的光泽,但仍然发出粉色的光。
慢慢地,拉阿奎艾尔用一只手握住了珊瑚粗糙的一支,因为水流几乎要把
她带离这片区域,她向前滑动,矮身钻进斜面之下。在仅仅几尺之遥,她勾勒出
了一个洞穴幽暗的轮廓。
当她看到洞穴的时候,一阵寒冷的水流冲刷过她的双肩并冲下她的脊背。
然而,那件东西的吸引力还是太难忽略了。它能保证消除她头脑中那种麻木的压

79
力,这拉着她不断前进。
拉阿奎艾尔把握着三叉矛的拳头攥紧,溜进了斜洞里。游了几下之后,她
向下一伸手,就抓到了洞口周围粗糙的岩石。
洞里漆黑一片,冰冷而令人生畏。
她曾一度想到要通知亚克霍瓦斯,但一想到她有可能是错的这一点时,那
种想法又马上黯然消隐。
拉阿奎艾尔鼓励着自己,跟随着尖利的矛尖,向前游进了洞口。当她在海
水中转身正对洞口的时候,她的心跳略微有些加速。开口两端的宽度几乎有十五
尺。
她释放出自己气管和鳔中的空气,以减轻帮助她在海中特定深度游行的浮
力。重力把她拉到了通向洞内的布满小石块的海底地面上。
通道内不到十尺的地方,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洞依然顺着海底的斜面
延伸,角度也变得更陡。坡面陡得让她很难控制自己的脚步。
她停了下来,把手伸到了她携带的材料包里,那些材料包就装在她穿的沙
华鱼人战士的甲胄上。她从材料包里取出了一块一指长的透明珊瑚,握在手中举
起。
珊瑚所提供的照明把黑暗逼退了将近五尺。为了进行探索,瑟洛斯的沙华
鱼人往塔嘉娜上搬运了大量的这种珊瑚,然后给每个搜索的人切下几块。即使在
被收割以后,大块的珊瑚仍可以持续发光几个月,但是小块的不到一周就会失去
光亮。
拉阿奎艾尔举着这片透明的珊瑚,再度开始前进。通道墙壁很光滑,这告
诉她这里是人工修建的。
她作为一名祭司的好奇心已经被激起,想要找到另一个秘密的答案。那些
已经有所显示,却仍没有被证实的东西,就是瑟寇拉为他所选定的人绘制的一幅
信仰的画卷。这是女祭司加阿塔阿格给拉阿奎艾尔灌输的第一课,在她依照华昂
顿男爵的命令被带到神殿里的时候。这一课拉阿奎艾尔从未遗忘过。
她以自己的步数丈量着她已经下降的距离。在其内不到四十尺,洞就突然
地到了尽头。女祭司高举着透明珊瑚,研究起阻止她继续搜索的这个不自然的尽
头。
珊瑚的光明也照亮了一堆或白色或黄色的新老混合的骨头堆。进距离的观
察表明这是一些散乱的人类和精灵的骨头。拉阿奎艾尔认为这堆骨头的深度也许
有十或十五英尺。
借助于女祭司加阿塔阿格教授给她的控制恐惧的内容,拉阿奎艾尔让自己
又前进了一步。她的脚踩断了一截残破的大腿骨,声音被困在洞里,不住回响着,
甚至还被浓稠的水所加速。
所有骨头的表面都残留有牙印。
她没有听到身后生物的移动,但她感觉到了侧线附近水流的转移。
拉阿奎艾尔旋转身体,带着透明珊瑚块,并且举起了她的三叉矛。
尽管水巨怪(*译注3 ,vodyanoi)的腿短粗而弯曲,但它仍有将近二十尺
高。由于这位掠食者在围场中弓腰前进,所以确切的身高很难估算。它的外形略
微有些矮人的轮廓,一个三角头正正地端坐在宽阔的肩膀上,肩膀的宽度大概是
它高度的一半,它笨重地向玛林提牧师走来。它肌肉虬结的粗壮手臂垂在地上,
臂端是一对沉重的利爪,钝而硬的手指足以撕裂船体。
透明珊瑚的光辉照亮了它凶残的大口里三角形的利齿。水巨怪的下颌几乎

80
跟拉阿奎艾尔的手一样长,从咽喉两侧向里弯曲。绿色的黏液沾在它厚重多节的
外皮上。血盆大口反射性地张开,展露出里面深绿色的食道。
拉阿奎艾尔由一些传闻得知,水巨怪拥有智能,但它们是独居不合群的生
物。它们以人类的血肉为食,只有在找不到人的时候才用其他小型生物充饥。
拉阿奎艾尔动作迅速,祈祷已经出现在她唇边,她把那块透明珊瑚插进了
通道墙壁,在她上方尽可能远的地方。随着光源的移动,洞里的影子也不断旋转
变形。
水巨怪笨重地向前走来,挥舞着巨大的手臂接近她。玛林提女祭司挥了一
下手,使出了瑟寇拉因其信仰而赐予她的天赋中的一种。水巨怪周围的压力立刻
增加,到了两倍,然后是三倍。在水流滑过身边的时候,拉阿奎艾尔感到它们因
她使用的法术所产生的变化。
水压使水巨怪跪倒在地。它发出清晰的怒吼,低沉的叫声充满了洞穴。拉
阿奎艾尔绝望地寻找着从这只野兽身边溜过的机会,但是水巨怪硕大的躯体从各
个方向堵死了通道。不可思议的是,当法术消失的时候,这只巨大的生物马上努
力站了起来并且向前突进。
拉阿奎艾尔后退几步,轻巧地躲开了这次冲锋。她举起三叉矛,格挡开了
许多下爪击,那些攻击都深深地打进了通道壁里。巨大的土块石块从墙上脱落。
土巨怪——这只水巨怪的远房亲戚——可以像人走路一样迅速地挖穿坚硬的石
头和松软的泥土。
怪物换了一只手臂。借助自己的技术,拉阿奎艾尔在水中向后滑行,往鳔
中重新吸进空气以增加浮力。她把三叉矛扎进了水巨怪的胸膛,在它还没来得及
做出防御动作之前。矛尖深深地咬进了它多节的外皮里,但看起来并没有对这巨
大的野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血从伤口里淌出,形成了有斑点的浓稠线条。
拉阿奎艾尔仍在后退,焦急地寻找着任何可以使她躲过水巨怪抓攫的空隙,
她又把瑟寇拉的神赋之力引入自己体内,并开始祈祷。
在她释放神力之前,水巨怪向前疾奔,越过了透明珊瑚所在那块通道墙壁。
那怪物就像消失了一样,变成了一个两维的影子,阻挡住了身后几乎所有照明。
一记重拳挥了出来,打到了拉阿奎艾尔的肩膀。
女祭司在水中向后飞去,由于不均匀的水流阻止了这种突然的加速,她还
在不断翻滚着。就像一块石头打在海面上,她弹了几下扎进了骨头堆里。
拉阿奎艾尔!
亚克霍瓦斯惊讶的尖叫撕裂了拉阿奎艾尔的头脑,重新点燃了那种头痛的
感觉。这次疼痛的强度几乎让她失明。尽管恐惧驱使她继续行动,她从过去牺牲
者缠人的骨头堆里杀了出来,同时也听到他们互相碰撞时发出的噼啪的回声。
水巨怪又向前冲来,来抓她。
拉阿奎艾尔矮身躲过攻击者的手臂,抓住了从怪物宽阔的胸膛上支出的三
叉矛柄。她把矛尖拉了出来,也拽出了一团血雾。
“你这卑劣的怪物!”她大叫出来,半怕半怒,“我可不像毫无防备的人
类或者精灵那样任你宰割!我的血液,我的灵魂,都属于食他者!我是诸海中最
强大的恐怖之一。鲨鱼神解放了我,瑟寇拉无情的意志指引着我,他所有的子民
都会是强大而勇猛的人。我要吃了你。”
尽管水巨怪没有显示出听懂拉阿奎艾尔话的迹象,但它明显理解了她的意
图。它尽力站直,现在只有洞顶才能限制住它的高度。嘴张合之间,它也喉出了
自己挑战的声音。

81
拉阿奎艾尔向前游去,与身前的三叉矛呈一条直线。矛尖深深地扎进了水
巨怪的腹部。玛林提原本希望这片区域比角制的胸膛更软弱一些。但冲击几乎使
她的双臂麻木。
水巨怪用它的爪子把三叉矛折成两段。它愤怒地咆哮着,但听起来并未受
伤。它伸出爪子,猛烈地挥舞着,急切地希望抓到她,但都落空了。
拉阿奎艾尔躲闪着,但在狭小的角落里无法有效地游走,她没有能够躲过
对她头部的一击。她又向后漂去,砰地撞在洞端的墙壁上。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
的鳔都要爆开了。鲜血从她被剥开的皮肤中旋转而出,进入泥泞的水中,痛苦充
斥了她的头脑。在她用鳃吸水的时候,她尝到了自己血液的咸味。
拉阿奎艾尔!
亚克霍瓦斯思想声音中的担心显而易见。拉阿奎艾尔有些眩晕,她的思想
选择专注于此,而并非向她而来的巨大猛兽。在他们共同度过的岁月里,在亚克
霍瓦斯所精心编制的扭曲的计划网中,她从没想到过他会关心她。他关心的唯一
一个人似乎就是他自己。
她挣扎着移动起来,看着水巨怪来到身边,但她的肢体已经不听指挥,即
使在水中都有些难以支持她的体重了。
坚持住,小玛林提。我马上就到。
拉阿奎艾尔知道亚克霍瓦斯来得太晚了。没有什么可以保证瑟寇拉——他
从来都没有直接干涉过他的选民们所遇到的考验和苦难——会阻止她死在这怪
物手下。
水巨怪期待地张开爪子,直到它们之间的宽度足够容下她的头。
拉阿奎艾尔挣扎在与恶心和痛苦的毒液中,她抓住了怪物的爪子。马上,
她的手就被砍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韧带被剥离,就像新生乌贼体内柔软的肠子
一样漂开,那种东西对沙华鱼人来说是种美食。麻木侵占了她的手,并且把它们
从她身上带走了。但她仍旧没有放弃。她就像接受了瑟寇拉的命令一样,甚至愿
意在需要的时候跟敌人同归于尽。
拉阿奎艾尔扭转身体,试图不再去看手上残留的惨状,她抬起了自己苗条
的双腿,伸出了大拇指上的爪尖。她继续扭动着身体,让水流给她帮些忙,她划
中了水巨怪的脸,留下了一道从耳朵到下颚的伤口,皮开肉绽。
这次,巨兽在痛苦和愤怒中吼叫,它野性的尖叫让拉阿奎艾尔充满了骄傲
感。
水巨怪向前冲来,把她按在了通道墙壁上,他展开的爪子包住了玛林提的
上身。它向前倾斜身体接近她,张开了嘴。
由于已经无计可施,拉阿奎艾尔开始祈祷。她不是为自己祈祷,因为那样
是自私的,而沙华鱼人从一降生就被训练优先考虑自己的种族。她在为她的人民
祈祷,为那些由于她外表的畸形而拒绝承认她的人祈祷。她没有任何遗产可以留
给那些拯救了他们的人,即使有也是祈祷。
你还没死,玛林提。亚克霍瓦斯的声音烧进了她的脑海。而且我也不能允
许任何人在没有我许可的情况下带你走。
在透明珊瑚的微弱光亮下,一个影子游过来,缠绕在水巨怪庞大的肩膀上,
亚克霍瓦斯到了,漂浮在水巨怪正身后的水里。
野性的愤怒充满了亚克霍瓦斯的脸。这种感情拉扯着盛着微弱金光的空洞,
以及他脸上蛛丝一般的伤疤和纹身。他毫不犹豫地把手臂包在水巨怪的头周围,
只是让开了长满了三角形牙齿的大嘴。

82
你会屈服的,可恶恶心的家伙,亚克霍瓦斯喊着,你腹中无所顾忌的饥饿
会让你的心脏休息的。
不可思议的是,亚克霍瓦斯把怪物从拉阿奎艾尔身边拉了回去。虽然身材
不到水巨怪的一半,他的力量却是显而易见的。亚克霍瓦斯面对怪物的后背站在
地上,用他自己的身体作为扭转它头颅所需要的杠杆。
被释放之后,拉阿奎艾尔虚弱地站起来,并试图加入战斗。
站在一边,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命令道,我要给你看看一名真正的海洋
战士的价值。他再次猛拉水巨怪的头,再次把它向后拉动,让它失去平衡。
那只野兽吼叫着试图把亚克霍瓦斯从它宽阔的后背上扔下去。借助它的长
手臂,它很容易就够到了他。
只是当爪子合拢的时候亚克霍瓦斯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从对手身边游开,
冲进水中。从他们一起行动以后,拉阿奎艾尔目击了他做的一切,但她现在盯着
亚克霍瓦斯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相信的感情。他战斗起来就像被什么附体了一
样。在透明珊瑚不稳定的光线中,她认为自己看到他变化了外形。
长而起伏的鳍覆盖了亚克霍瓦斯的手臂和腿,撕裂了他的衣服。另一道骨
脊和软骨从他头顶长出来,然后又收了回去。他长到了十尺高,然后是十二尺。
水巨怪把它的全部注意力放到了亚克霍瓦斯身上。它舞动双臂,砸向攻击
者。拉阿奎艾尔仍然感到眩晕,她看着亚克霍瓦斯与怪物的每一次相互接触,鲜
血从野兽身上一处新伤口里喷出。一块多节的皮肤被剥落下来。
鳍出现在亚克霍瓦斯的脸颊上,使他的脸部变成了流线形。他又打出一拳,
带着爪尖和锐利的鳍落在了水巨怪的手臂上。在液体四溅中,筋肉分离。
随着这一击,战局被扭转。水巨怪保护着它受伤的手臂,转身想逃跑。它
用爪子敲着洞壁,快速地在紧密的土中挖出一条通道。
“不!”亚克霍瓦斯大喊道,“在我的复仇面前你无处可逃!”
现在他看起来只是略有人形,他跟着水巨怪扎了进去。亚克霍瓦斯的体型
和那怪物差不多,他用一只手臂搂住了对手的下巴,然后把另一只手打进了水巨
怪的后背。肌肉被撕开,血流了出来。骨头在尖锐的噼啪声中折断。亚克霍瓦斯
的拳头插进水巨怪的身体里,直至没肘。这只巨大的怪物全身颤抖,触角也在痉
挛着。最终它失去了对肌肉的控制,跌跪在地。
伴着狂野的胜利的喊叫,亚克霍瓦斯拔出了他沾满鲜血的手臂。他手里握
着对手的心脏。
“没有人能拿走我的东西。没有人!”他举起巨大的心脏挤压着,让肉爆
开。鲜血从已经报废的器官里弥漫出来,他趁此时把这块生肉塞进了嘴里,咀嚼
着。
拉阿奎艾尔几乎站立不住,但她仍然试图估计亚克霍瓦斯可能是什么生物。
她所找到的预言里面没有提到任何关于他失落的祖先的内容。他的身份从没有被
人揭示过。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独眼中燃烧着激情。他的嘴和脸染着斑斑鲜血。他脸
颊、下颌和额头的脊在阴影中十分鲜明。他头顶的鳍已经触到洞顶。而手臂和腿
上的鳍看起来像是有锋利边缘的骨头。
“我是亚克霍瓦斯,”他大吼道,“所有知道我的人都会因为我的名字吓
得发抖。”
拉阿奎艾尔盯着他,她知道在所有游动于海流的生物中,亚克霍瓦斯就是
那个瑟寇拉会给予最高承认的人。他是个天生的杀手,猎食者所具有的那种残忍

83
的本能被磨砺成了一把完美的利刃。
然而他不是沙华鱼人。
这点她确信无疑。
她突然意识到身上爬行着的冰冷感,然后她开始下沉。只是她鳔中的浮力
阻止她摔倒在洞底。她失去了肢体,没有办法移动,只能漂浮在海流中,她确定
死亡正在她身上蔓延。
“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惊讶地盯着她。
拉阿奎艾尔试图回答。令她惊异的是,他见证过如此之多的死亡,却没有
意识到它就在眼前。她虚弱地抬起头,希望伤口的痛楚也能像其他的感觉一样轻
松地离她而去。竭尽全力之下,她触摸到了头侧的伤口。刚开始她以为她摸到的
粗糙的东西是水巨怪打击留下的爪子。她把它拉出去,在通明珊瑚暧昧的光亮中
反复检视着。
是一块骨头——一块她自己的头骨。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不,”亚克霍瓦斯用严厉的声音命令到,“不,小玛林提,我不能够让
你死。我的计划里有你一部分。缺了你,就更难达成了。我不会让你现在就离开
我身边的。不是在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时候。”
她想告诉他,他帮不上任何忙。死亡是万物的自然秩序。她只希望亚克霍
瓦斯命令其他的沙华鱼人把她吃掉,如此她就能留在群体里了。这是一个沙华鱼
人对本族所提供的最后的东西,成为其他人的食物。
“我是亚克霍瓦斯,”他说着大步走向她,
“你不清楚我能做到哪些事情。”
他停在她身边,由于她漂浮着,他甚至不需要俯身就能够到她。他站在那
里,鳍消失了,他恢复了更为人所熟悉的人类外形。
尽管如此,拉阿奎艾尔知道她不会看到他真正的自我。还有更多她甚至无
法猜测的他。黑暗开始在她视界中弥散,把她拉走。亚克霍瓦斯把头转向一边,
然后把手伸进了他的空眼眶里,她看着,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他的手指露了出来,手中一个金色的半球状物体泛着苍白的光。
他用一掌握住它,说了一个拉阿奎艾尔从来没听过的词语,然后用食指碰了一下
半球体。那个装置碎成了小片,散落在他手掌中,闪耀着十几种不同的明亮色彩,
不再只是红色和金色。他挑了一块,转向她,空洞的眼眶里蕴含着玛林提所见过
的最黑暗的阴影。
“你不能走,”他告诉她,“我不会让你走。”
拉阿奎艾尔已经麻木到失去了恐惧的感觉,她看着他挑出来的小东西变成
了一具完整尺寸的黑色人形头骨,眼眶里还放着红宝石。
亚克霍瓦斯双手把黑色头骨举在她上方。他说着一种玛林提从未听过的语
言,词语拥有一种特定的节奏,后来变成了逐渐增强的雷鸣声,那绝对不是类人
生物的喉咙能发出来的。拉阿奎艾尔心脏附近的小刺痛苦地扭曲着。
一束剧毒般的绿色光芒充斥了整个洞穴。
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平静而纯粹,无疑是个女性。“回去。你还
没完。”
柔软而温和的阻力顶在玛林提身上。干净盐水的芬芳和浅水的淡绿色让她
翻了个身。
然后那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拉阿奎艾尔以为自己死了,直到她眨了眨眼睛。

84
“你回来了,”亚克霍瓦斯温柔地说。他仍然站在她身边,尽管她不清楚
已经过了多久。
“我走了?”她问。
他沉重地点点头,“有一阵。”
他的回答让拉阿奎艾尔身上发冷。瑟寇拉的信仰中不包含死后的世界。鲨
鱼神对他子民所要求的只是战斗然后勇敢地死去。那段时间她去哪了?她听到的
是谁的声音?她确信那不属于亚克霍瓦斯,但也许它属于这个头骨。
一直在她头脑中震动的痛楚奇迹般地消失了。她犹犹豫豫地摸了摸太阳穴,
预期会摸到裂开的骨头和血肉模糊的肌肉。然而回应她触摸的只有平滑的皮肤。
“你把我治好了。”
“我把你从潘祖瑞尔(*译注4)本人手里救了出来。不要低估我所做的事,
我的祭司。”亚克霍瓦斯看她的眼中带有一些近似温柔的东西,这是她第一次看
到。
这种感情让拉阿奎艾尔羞愧而困惑。她闭上了双眼。
就像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一样,亚克霍瓦斯转身离开,她通过侧线探知了
他的行动。“我们得走了。你让我费了够多的时间了。”他的尾音十分生硬。
“我很抱歉,最荣耀者。”拉阿奎艾尔把双臂向身体两侧展开,用手上的
蹼接握海水。她睁开双眼就看到了土巨怪被吃了一半的尸体摊在洞底,这表明了
亚克霍瓦斯在治好了她之后是多么的饥饿。数群小鱼啮咬着它,螃蟹们在它下面
来回穿梭,用钳子撕下肉来带走。
“我们还在继续搜索我要找的物品。”他告诉她,“但是清理小队都只是
空手而归。”
这句话让拉阿奎艾尔有些意外。对亚克霍瓦斯知道她所知道的一切这件事,
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怎么会不清楚她已经找到了他们努力搜寻的东西呢?“我
找到那件物品了,最荣耀者。”
慢慢地,亚克霍瓦斯转身面向她。他的独眼怀疑地眯了起来,眼罩后面的
空眼眶里则闪着金色的亮光。“在哪?”
“在这。”拉阿奎艾尔指着洞尽头的骨头堆。“它就躺在下面的某个地方,
埋在科里塞尔马尔废墟的淤泥和垃圾里。”
“你确定?”
“是的。”
“那就来吧。”亚克霍瓦斯走进海里,游出洞穴。他沿着斜坡向上游,直
到洞上。他穿着靴子的脚落在地上。
拉阿奎艾尔第一次注意到,亚克霍瓦斯衣服上曾经被鳍撕裂的地方已经不
再残破。他和以前一样地像人类,但这只是他在自己身上编织的一个精巧的谎言。
“游开点,最神圣者。”他对她说,“这里会非常危险的。”
拉阿奎艾尔记得他是如何为她而战的,他是如何阻止死神之手的,于是她
犹豫了:“对你也有危险吗?”
亚克霍瓦斯凝视着她,独眼中放出野性的光:“你在乎吗?”
“是的。”
低沉的大笑声从亚克霍瓦斯的喉咙里翻滚而出。拉阿奎艾尔转身跳进海中。
困惑在她心中搅动着。她从不清楚如何才能最好地面对亚克霍瓦斯。她表示的任
何关心都被当做软弱。
“小玛林提。”他温和地从背后叫道。

85
她漂浮在他头上的海水中,跟无垠的海底比起来,他是如此的渺小。然而
他把毁灭燃烧到了宝剑海岸各处,为自己赢得了一个野性的王国,对于他,她只
了解这些。即使是现在,她知道他仍然在跟奈兰色尔群岛(Nelanther)的海盗
们以及他们在内海的同行们密谋着什么。
“我向你道歉,”亚克霍瓦斯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
这确实是我所不习惯的东西。现在走远点吧。”
拉阿奎艾尔游得更高了。等她离开一百多码以后,她感觉到下方海底涌起
了雷击般的波纹。她漂了一会,调整了一下鳔里的空气,然后开始下沉。
大片大片充满淤泥的云从海床上翻卷而起,亚克霍瓦斯已经被遮蔽其中。
在外围,其他的沙华鱼人立刻四散,像一群受到惊吓的鱼穿水而去。
数千年前被砸碎的珊瑚堆,维尔洪河口堆积的数十尺高的淤泥,倒塌的建
筑和民房的碎片,还有船骸都沸腾起来。只过了几秒钟,整个区域就永远地改变
了外貌。
因为想要远离淤泥云,以使自己不至于把淤泥吸进鳃里,让鳃膜受到刺激,
拉阿奎艾尔游得更高一些。她的位置维持在污染的海水边缘。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当尘埃落定,视野重新清晰的时候,沙华鱼人搜寻
小队又集结起来。曾经是斜坡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直插进地面的深洞。泥土
和废物环绕在洞口堆积起来,形成了一座蚁丘。
拉阿奎艾尔怀疑亚克霍瓦斯是不是被山崩压在下面了。也许他并不像她相
信的那样,或者,也许是,她害怕的那样,一直是正确的。她试图解开担忧的心
结,减轻心里的负担,但是没有成功。
只是一瞬间之后,亚克霍瓦斯便从地上打开的大洞里现了身。他脸上的微
笑告诉了拉阿奎艾尔一切。

“这是阿克哈盖斯要塞。”马阿尔塔奥夫说道。他站在塔嘉娜的船首,亚
克霍瓦斯身边,“它是该死的海精灵们在竖起那道墙的时候造的最老的要塞之
一。”
拉阿奎艾尔站在主人的另一边。夜晚将灭鲨墙顶要塞上的海水染成了紫色。
然而她的视力还是足够好,她观察到分成侦察小组巡逻的海精灵。
要塞是由珊瑚、石头和贝壳建造而成,跟墙使用的材料相同。它有两层楼
高,并且在与墙交叉的每个方向都伸展出一些防卫重重的手臂。巨大的捕网堆放
着,准备用来对付任何敢于穿越墙壁的沙华鱼人叛逆者。精灵和人鱼守卫穿着银
织铠甲,手持矛和三叉戟。建筑本身也受到了结界的重点保护,一些法师也被指
派到了那里增援。
“无论从防御设施和人力上说,这里都是海精灵防卫最森严的要塞之一。”
马阿尔塔奥夫继续说,“我们可以选一个装备和补给不这么好的地方。”
“不,”亚克霍瓦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就是这里。在这一点上我们没
有选择。”
马阿尔塔奥夫把他的黑眼睛转向亚克霍瓦斯:“你在暗示瑟寇拉的神力不
够解决这件事?”
亚克霍瓦斯冷冷地正面回视他。“这就是鲨鱼神的本性,”他冷冷地陈述
道,“瑟寇拉把这件物品放到我们手里,为了让我们完成此行的目的,但是要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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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我们必须取得的胜利,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只有最强壮的才能活下来,如瑟寇
拉所愿。”
马阿尔塔奥夫眉头紧锁,明显对这种状况不满。
拉阿奎艾尔观察着这两个人,关注着他们之间发生的权力转移。瑟洛斯王
子对他在维尔洪河口所展现的力量表示敬畏,但他还没有完全把自己交付于亚克
霍瓦斯的思路。
“我不能保证其他王子会同意,”马阿尔塔奥夫说道,“上次食他者试图
冲过灭鲨墙的时候,海精灵就用魔法把我们打退,并且残忍地追捕了我们一周多。
死了几千人。我们无处可逃。”
“那么我们就要说服他们,” 亚克霍瓦斯自信地说。他举起了镰刀状的
物体。“这是他们的自由。他们要为之战斗。”
“除非他们真的相信。”
亚克霍瓦斯把他的独眼转向沙华鱼人王子,说道:“他们会相信的。”
尽管瓦哈克斯提尔已经毁灭数日了,但这里仍然是战区。巨大的裂隙划过
地面,留下岩床和山脊互相搭叠。巨大的珊瑚丛或躺倒或扭曲。拉阿奎艾尔站在
亚克霍瓦斯身边,扫视着这些碎石。
无数城里和王国内的沙华鱼人都躺在这堆散乱的废墟和山脊附近。在诸神
之船在火山的怒火中爆炸的时候,城市的斗技场也被埋葬了。由于没有真正可以
集会的场所,所以他们在城市废墟周围进行了会议。有人试图清理过现场,但女
祭司知道通常的观点是,这座城已经消失了。在如此惨痛的损失之下,最近一些
以来,一些沙华鱼人的信仰开始动摇,他们一直相信瑟寇拉已经使他们强壮得足
以在当前环境下存活。
亚克霍瓦斯的声音从远处隆隆地由水流传递过来。他站在临时制造的桌子
旁,在他上次来到瑟洛斯,召集四名幸存的王子进行会谈的时候,王子们就下令
制造了这张桌子。也就是在那里,亚克霍瓦斯杀死了托欧马艾克——一个与他对
立的王子——并把他撕碎。
亚克霍瓦斯郑重地宣告:“是时候让食他者再获自由了。”
不安飘荡在沙华鱼人的行列中。拉阿奎艾尔听到人群里发出了表示犹豫的
喀嚓声和口哨声。恐惧侵蚀着她的腹部,她害怕在走了这么远之后,瑟洛斯的沙
华鱼人却不能站起来面对亚克霍瓦斯带给他们的挑战。敢于梦想是一回事,而敢
于行动则是另一回事。瑟洛斯的沙华鱼人已经在围栏里生活了几千年,被强迫生
活在一种违背他们本性的方式中。他们怎么可能与之接触却不受其影响呢?她默
默地向瑟寇拉祈祷,请求他让这些人真正的本性显露出来。
“在夺取那座墙的战斗中你们不会孤单,” 亚克霍瓦斯承诺道,“我会
领导你们,我也会教导你们再次成为真正的战士。你们的命运将不再被拘束。我
发誓。整个瑟洛斯都会再次颤抖,因为食他者如瑟寇拉所愿获得了自由。”
犹豫的喀嚓声和口哨声从人群中消失了,但是拉阿奎艾尔知道疑虑仍然存
在。作为鲨鱼神的女祭司,她感觉她需要说些什么来坚定他们的信念。在她能有
所行动之前,亚克霍瓦斯举起了他从科里塞尔马尔挖出来的镰刀。
那块奇怪的金属被海面上倾泻下来的绿光照耀着,蓝色的符文如闪电一般
闪烁着。
“我带给你们力量!” 亚克霍瓦斯喊道,“瑟寇拉亲赐的礼物。敌人咽
喉里的利齿。借助它的力量,我将推倒灭鲨墙。”他把镰刀刃向上空戳出去。
毫无预兆地,深红的火焰从镰刀刃的双尖上迸发出来,向上射出了一百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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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远。深红的火焰汇聚在集会地点上空,汇聚在瓦哈克斯提尔残存的废墟上空。
火焰扭曲盘绕,用同样的节奏向内外翻转,在不断向自己坍缩的同时也稳定地扩
张。
拉阿奎艾尔感到身上一阵寒冷,她认出了由水下火云深处翻滚而出的,那
六个流线形而又充满野性的形状。它们看起来像鲨鱼,但她的本能告诉她,不仅
如此。
“看!”亚克霍瓦斯大叫,“不要有任何怀疑。瑟寇拉把他的祝福赐给了
我们。看啊,他的化身!”
拉阿奎艾尔看着六只鲨鱼在水中转圈,它们的复杂和优雅让人眼花缭乱。
在她一生中,她从来没有见过瑟寇拉的化身,尽管高阶女祭司加阿塔阿格曾经给
她讲解过。鲨鱼神用化身来引导他的子民,以及在他愿意涉及的事件中激励他们
的战斗欲望。
正当沙华鱼人平民们都向前拥去、指指点点的时候,化身们开始咏唱能触
动沙华鱼人灵魂的深海之歌。拉阿奎艾尔受到催眠效果的吸引,提高了声音,加
入化身们的行列。不一会,化身出现所带来的疯狂和它们的深海之歌笼罩了整个
群体。如加阿塔阿格告诉过她的一样,拉阿奎艾尔心中交杂着受到祝福和催促的
双重感觉。
亚克霍瓦斯低沉的轰隆声加入了其他成千沙华鱼人的声音,同时也加入了
造成整个海洋共鸣的深海之歌。不一会,深海的共振传遍了整个沙华鱼人群体,
将所有个体编织成了同一个思想。
突然,化身们再次开始在废墟城市上空转动,然后向西而去。拉阿奎艾尔
本能地知道它们要游向灭鲨墙。沙华鱼人们作为一个整体,在瑟寇拉派出的化身
带领下,在鲨鱼神维持在他子民身上的神力引导下,游出了瓦哈克斯提尔。
最神圣者。
亚克霍瓦斯的语言钻进了拉阿奎艾尔的头脑。一瞬间,她在与之战斗,想
要遵从自己的本性,将自己投身于化身的深海之歌。
你要跟我来,亚克霍瓦斯命令道。
拉阿奎艾尔心脏附近的刺颤动着,让她的胸膛里充满的尖锐的疼痛,让她
觉得鳔都快要炸开了。她的沙华鱼人本性和她与亚克霍瓦斯的牵绊在她心中战斗
着。然后她的头脑从大鲨鱼化身的催眠歌曲迷雾中清醒了过来。她感到烦躁而迷
茫,对自己无法完全地体验与化身同行的欣快感而恼怒。
现在。
拉阿奎艾尔不情愿地离开了追随化身的人群。她游向城市外围,跟随着在
她前面轻松游着的亚克霍瓦斯。塔嘉娜在这个方向下了锚,然而听从亚克霍瓦斯
的命令违背了她的本性,这让她很烦恼。尽管她相信,不论他自己有什么计划,
他都是被瑟寇拉派来的,但她仍然不觉得她应该从她的活动中拉开。这很让人迷
惑。
守卫们为了保住阿克哈盖斯要塞而奋力作战。他们游出来面对进攻的沙华
鱼人大潮,近身与他们作战。即使数量悬殊,海精灵和人鱼仍然不会主动放弃一
寸土地。保护着灭鲨墙的法术和结界也阻挡了沙华鱼人。
拉阿奎艾尔惊恐地看着最接近灭鲨墙的沙华鱼人猛然爆发成为绿色和黄色
的火焰,他们是防护着建筑物的魔法的牺牲品。焦黑的尸体灰烬漂向海床,或者
被拉向了周围的战斗中。女祭司一手抓住泥船的扶手,划手们则驱使着它穿过战
场中间。她另一只手握着三叉矛。

88
“救救他们。”她恳求道,转向就站在几尺以外的亚克霍瓦斯。
他没有看她,专心地盯着他们正在快速接近的墙壁。“我不能,小玛林提。”
他把两手放在身侧,一只拳头里握着镰刀刃。“这是瑟寇拉的方式,那些软弱到
无法跟随他为他的选民所决定的海流的人,就要被淘汰出生存者的行列。”
拉阿奎艾尔紧抓着护栏,感到身下塔嘉娜的甲板猛地一震,这艘泥船正在
对抗灭鲨墙沿线战斗所带来的奔涌的水流。海精灵法师释放出他们的法力,充满
魔力的闪电充斥了深海。
然而,沙华鱼人军团把他们包围了起来。尽管有相当的损失,但沙华鱼人
的爪子、下颌和三叉矛撕开了海精灵的皮肉。血模糊了海水,并且携带着盐和恐
惧的味道,在每次呼吸的时候,涌进玛林提的鳃隙中。
下一刻,塔嘉娜被卷进了生与死的旋涡中。贪婪的沙华鱼人们因化身的出
现而完全处于狂暴状态,他们用下颌撕扯下了一团团的肉,在拉阿奎艾尔身边的
水流中卷动着。在它们碰到她的时候,有些还是温热的。
保持镇定,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告诉她。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为食他
者编织新的未来和新的命运。
拉阿奎艾尔无可奈何地听从了他的话语,并迫使自己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塔嘉娜刺破海水冲向墙壁,如同鲨鱼的背鳍划破浅水面。一小队海精灵精
英骑在海马背上,加速游向泥船。嘶哑的报警声在拉阿奎艾尔身边回旋。
“守住岗位!”女祭司用严厉的声音命令道。她边用一只手抓住护栏,边
转身从体侧拿起鲸骨弩。一支矢已经架在了弩口上。“弓箭手们准备好!我下令
就射击!”
很快,塔嘉娜甲板上的沙华鱼人就站好了队形。他们举起了武器。
海马骑士们并没有退缩。长枪,在精灵们的手臂和他们坐骑的速度推动之
下,从三十尺外划出一道道弧线穿水而至。珊瑚做的尖端扎进了木头甲板,拉阿
奎艾尔通过侧线感觉到了它们带来的震动。
顶住,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鼓励她。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就好。他轻软
地在她头脑里说。
此时,拉阿奎艾尔的恐惧和疑虑都从她头脑前端消退了。她握稳了弩,而
这时领头的海马骑士为了让后面骑兵通过,已经转攻为守。他们行动起来就像是
水流本身,忽左忽右,毫不费力地四下游走。
第二批海马又坚定地游了过来,遵从着它们骑手的意愿。海精灵压低手中
的矛和三叉戟,像长枪一样持握着,意图把战斗变成塔嘉娜上完全的个人战。
“射击!”拉阿奎艾尔下令,压下了她弩上的扳机。箭矢从弩上跳出,穿
过十五尺的距离,没进了她正前方一个海精灵战士的胸膛。
海精灵身上的银织盔甲根本无法与削尖的珊瑚箭头相抗衡,他的心脏被穿
透,他放开了海马的缰绳。跟拉阿奎艾尔所了解的大多数水下生物不同,在生命
离开他身体的时候,这个海精灵没有表现出平稳流动的节奏,而是发出了痉挛般
的颤动,接着,不平静的水流把他卷走了。
没有骑手的海马继续冲向拉阿奎艾尔。玛林提女祭司从海马冲锋线路上游
向一旁,丢掉了弩。等它冲过去之后,拉阿奎艾尔伸出了手指尖端藏着的爪,撕
裂了海马的咽喉。
海马队列冲击着沙华鱼人集团,四下充满了肉搏之声。海马和沙华鱼人中
都有人被打飞,飞出甲板,也飞出他们的前进路线。
拉阿奎艾尔迅速地重新装填,她把自己的一只精灵状的脚滑进了弩前方的

89
马镫里,然后拉紧了弦。她把一只脚钩在护栏上,这样她就不会漂到泥船之外了。
一具尸体意外地撞上了她,几乎把她从现在这个不稳定的位置拉扯出去。
冲击让她全身疼痛。然而她还是举起弩再射了一箭,这箭贯穿了一个吼叫
着向她俯冲的海精灵张开的嘴。
拉阿奎艾尔已经无法避开驮着死骑士的海马,她扔掉了弩,蜷起身来。这
次冲击几乎让她窒息,但她把手臂绕在了海马脖子上。它把她带向了护栏,她肯
定这样她会翻出去。从塔嘉娜目前的速度判断,她知道她不会有机会追上的。
然后海马和它的死骑士沉浸在一片绿光中。不一会,它们就消失了,一只
柔软的手抱住了拉阿奎艾尔,把她拉回了甲板。
我更希望你留下,最神圣者。
拉阿奎艾尔调整了呼吸,稳定了自己颤抖的肢体,然后走到护栏旁边,从
丢掉三叉矛的地方把它又捡了起来。她举起矛,把另一个海精灵刺落坐骑。在她
还没来得及把矛尖上插着的还在挣扎的海精灵丢下去的时候,塔嘉娜穿越了防
线。
灭鲨墙就在四十尺外,前方一马平川。
在即将碰撞之前一瞬间,拉阿奎艾尔感到魔法充满了泥船。有一段时间,
她注意到了周围深蓝色的海水。后面一段时间,周围就是一片漆黑,他们正在穿
过灭鲨墙。
现在开始了,小玛林提。
拉阿奎艾尔本来是在期待着墙另一侧深蓝色海水的重现,所以她对于突然
出现的红宝石色的闪光完全没有准备,她暂时失去了视觉。尽管眼睛几乎要被强
光造成的疼痛撕裂,但她还是看到了灭鲨墙的解体,而他们还位于其中。
时间似乎变慢了,她看着龟裂蔓延到建筑各处。大片大块的墙壁离开本体,
海水涌过来填补它们留下的真空。
不一会,蓝色的海水又包围了她。
来吧,最神圣者。
拉阿奎艾尔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跟着亚克霍瓦斯上楼梯来到船尾的
堡垒里。她觉得下面的泥船正在减速。她站在亚克霍瓦斯身边,回望墙壁。
亚克霍瓦斯在灭鲨墙中释放的爆炸性的力量仍在这座建筑中传播。大块的
墙壁已经下沉到海床,只留下废墟。
啊,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露出狂野的笑容。作为一个救世主,我是最有
破坏性的了,对不对?
拉阿奎艾尔没有回答。她凝视着眼前的毁灭,凝视着数以百计死去的沙华
鱼人、海精灵和人鱼,他们都慢慢向海底下降。幸存者们仍然在征战,但已经没
有了先前的活力。
灭鲨墙现在变成了拉阿奎艾尔数都数不清的碎片。她不清楚这座建筑到底
受了多大的损伤,但她知道它已经是历史了。
而且食他者被像家畜一样圈养起来的事情也是历史了,亚克霍瓦斯宣称,
这个可恶的东西已经寿终了。这些沙华鱼人都会获得自由。
夹杂着尘土的海水在灭鲨墙残片的周围盘旋。拉阿奎艾尔甚至有一瞬间认
为没有人在这场毁灭中幸存下来,但是马上化身们就冲破了沙土飞扬的海水。在
它们身后,在瑟寇拉的代表们所散发出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引导之下,曾经只以阿
兰玻尔海为家的沙华鱼人跟了出来。
他们潮水般地涌进了陨星海,这些充满野性的战士将用自己的鲜血书写自

90
己的命运,被人们用歌曲传颂,为自己的后代创造新的传统。
完成了,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说,如我承诺的那样。
是的,她答道。她没有说出心中仍然充斥的疑惑,此时她想到了无数沙华
鱼人做出的牺牲。亚克霍瓦斯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在这种想法不由自主出现的时
候,她立刻感到一种负罪感。他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把她从死亡手里拉了
回来,然而她心中种下的疑问仍然没有离开。
灭鲨墙倒塌了。亚克霍瓦斯把形状扭曲、魔力用尽的镰刀刃从船边丢了出
去。下一个陷落的就是海精灵们视若珍宝的迷斯南塔尔(Myth Nantar)。将来
是整个陨星海。
拉阿奎艾尔静静祈祷着,她知道亚克霍瓦斯言出必行,她也害怕所有还活
着的沙华鱼人都会在将来的冲突中失去生命。她知道亚克霍瓦斯打算赢得这场战
争,不管到底有多少沙华鱼人会为之而死。
当她考虑在未来的战争中自己将会指挥多少人的时候,一种痛苦的冰冷感
觉流窜到玛林提女祭司全身。她记起了她濒临死亡的时候听到过的话。“回去。
你还没完。”当她猜想那究竟是谁的声音的时候,她觉得更寒冷了。
不是没完。只是现在还没。但也许很快。她用双臂抱住自己,在穿越她生
命的潮流中,她觉得自己弱小而且孤独。
战争已经降临陨星海,而她正站在一切的中心。

译注:
1.与瑟寇拉共泳者:one who swims with Sekolah,传说中沙华鱼人的
祖先,与瑟寇拉关系密切因而具有强大的能力,拉阿奎艾尔根据博得之门的一个
人类博学士的记载,带领另外三名祭司在陨星海附近的海底密室里找到了此人,
即亚克霍瓦斯,但仅有拉阿奎艾尔一人幸存。但实际亚克霍瓦斯曾是海洋女神安
玻丽的情人,并凭借她所赐予的力量纵横四海,但后来因为妄图夺取安玻丽的神
位而被打成重伤,囚禁在海底。他充满魔力的一只眼睛和他搜罗的各种神器也散
布各地。对他来说,“与瑟寇拉共泳者”的名号只是他借以领导沙华鱼人的工具,
他同时还以多重类似的身份联合了其他邪恶种族或组织。详情参见本篇作者麦
尔·奥多姆(Mel Odom)所著的《来自海洋的威胁》三部曲(The Threat from the
Sea Trilogy)第一部《黑潮涌起(Rising Tide)》。实际上,本篇亦为该系列
的外传性质作品,内容在第三部作品《海洋恶魔之眼(The Sea Devil’s Eye)》
中有所提及。
2.克拉提罗斯海:Claarteeros Sea,沙华鱼人对无踪海和宝剑海(the
Trackless Sea and the Sea of Swords)的称呼。
3.水巨怪:vodyanoi,即水生的土巨怪(Umber Hulk)。
4.潘祖瑞尔:Panzuriel, D&D核心设定的神祗,也存在于其他很多不同
战役设定的世界中,主管谋杀、困惑和颠覆等职能,主要为邪恶的海洋种族所信
仰,如本文所提到的沙华鱼人、水生食人魔、水生大地精、水巨怪等。

91
The Crystal Reef

水晶礁石

Troy Denning

铁护手之年,火裁(七月),八日

这座小岛位于萨尔苏尔特(Tharsult)以西。巴掌大的地方铺满了沙子,
棕榈树覆盖其上,不时有炎热的亚热带微风掠过,偶尔有一把鱼叉划空而过,这
里离最近的航线也有两百英里。岛上唯一的泉眼每天只能提供一桶份量的清水。
这里既没有果树和肉畜可以为长期航行提供补给,也没有任何可供海盗船藏身的
避雨海湾或者秘密环礁湖。牡蛎们从来没出产过珍珠。岛上唯一的宝藏就是一个
精美的珊瑚环,人们称之为水晶礁石,那是一堆扭曲的指形和缠绕的刺形石头构
成的花园,它的所有价值都存在于其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的美丽之中。
所以当礁石巨人(*译注1)塔内陶某天早上醒来,发现一只军用大帆船舰
队在岸边停靠的时候,他不知所措。一共有八艘船,船头的船楼里都装着弩炮,
后甲板也装着投石器,守望楼里则站满了弓箭手。他们的旗帜被收了起来,他们
的甲板也被登陆艇和补给桶遮盖住了,船体吃水很深。战士们从船头到船尾整齐
排开,都穿着头盔和胸甲,睁大眼睛和嘴注视着水晶礁石。
塔内陶把他妻子叫到小屋的窗户边问道: “卡妮,这只舰队到这来干什么?”
卡妮久久地注视着窗外。对于一名礁石巨人来说,才过两百岁的她还很年
轻,她身材纤瘦,拥有长长的象牙色头发和铜色的皮肤。她如水晶礁石一般美丽,
像闪耀海一样娴静。和塔内陶自己一样,比起她自己的声音,她更偏好翻滚的海
浪声。
当卡妮最终回答他的时候,她的音调中带有嘲弄的语气:“他们肯定是来
抢我们财宝的海盗。”她指了指他们所在的这个只有一间卧室的小屋,里面有一
张棕榈叶做的床,一个巨大的海螺壳,一张桌子,两把坚固的椅子,无他。“恐
怕你得游过去把他们的船弄沉了,我勇敢的丈夫。”
塔内陶斜看了她一眼:“你确定不是你叫他们来把你抢走的?”
“从这里?”卡妮轻轻一笑,然后深情地碰了碰塔内陶的手肘。“你比我
更清楚。恐怕你需要过去问问他们到底要什么。”
塔内陶机警地瞥了瞥战船上的弩炮。他是那种更喜欢与人无争的巨人,特
别是当那些人类全副武装而来的时候。但是,他们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这就表
明他早晚都要跟他们打交道。

92
他叹了口气:“要是必须如此的话。”
“没准什么事都没有。”卡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请一个人来看看这
座小岛。之后他们马上就会走的。”
“好想法。”塔内陶表示同意。
他迈出大门走进金色的阳光中。船上的战士们在船舷上橼跑来跑去,互相
大叫着,指着塔内陶来的方向。船员们开始消失在弩炮后面,把树干大小的鱼叉
填装进武器里,上紧了转轮准备发射。
“太棒了,” 塔内陶举起一只手挥了挥,同时期望着人类的眼光能锐利
到看见他的微笑,“这真不错。”
“别让自己看起来像被吓到了,”卡妮在门口建议,“表现得像个巨人,
那样就行了。”
“好的。要是它杀了我的话,我也会把恐惧种到他们心里。”
塔内陶放低了手臂,举步走下海滩,涉水进入海岸和水晶礁石之间的浅礁
湖里。船上警报四起,高高的桅杆随着人们跑向战斗位置而前后摆动。塔内陶不
清楚是否应该等这些人类对他派出使节,但毫无疑问他们会乘小船前进,在珊瑚
礁里划出一条条长沟痕,杀死一片片脆弱的珊瑚。
当水没到胸膛的时候,塔内陶深吸一口气扎进了水里。礁湖地面是平坦的
沙地,散落着一些橙色的蛤蜊和玫瑰色的海螺。一群蓝色的刺尾鱼一闪而过,被
一只下颌锋利的饥饿的梭鱼驱赶着,而一只淡红色水母在一大片飘动的膜中悠闲
漂过。当他来到礁石附近的时候,许多丛宝石色的鹿角大珊瑚从海底升了起来,
把水中填充成了一个由纠缠的红枝和星状蓝宝石组成的五彩斑斓的花园。巨人现
在游近水面,这样他就不至于蹭坏任何脆弱的结构。珊瑚是有生命的物体,而且
任何最轻微的损伤都要几个世纪才能修复。
终于,这座发光的花园长得又高又杂乱,它的色彩和动作形成了一面无法
穿越的墙壁。上面有十几种不同的珊瑚:粉色的鹿角大珊瑚和金色的麋鹿角珊瑚
(elkhorn),透明的手指珊瑚和老虎条纹的柳珊瑚(fan),扁圆形的脑珊瑚,
广阔的一大片野胡萝卜花(Queen’s Lace),还有许多塔内陶都叫不上来名字。
藏在这些珊瑚中的还有长着上百只触手的海葵、鬼鬼祟祟的小丑鱼、各式各样的
海绵——一大堆看起来更像植物而非动物的不同生物。
塔内陶贴在珊瑚上方几英尺游动。最终,他开始感觉到波浪的起落冲击着
珊瑚。他进入了一条狭窄曲折的通道。在他身边,珊瑚厚得变成了坚硬的大块,
一直伸到水面,而上面已经死亡的、岩石般的珊瑚礁则在礁湖中形成了一块又宽
又平的挡浪板。这是珊瑚礁里唯一一处丑陋的地方,但也是富产螃蟹、海星和三
脚海参的地方。
塔内陶来到了通道的尽头,游进了开放的海水中。战舰下锚的地方就在不
足两百码以外。在他接近的时候,警报钟声和尖叫的人声在水中汹涌地回响着。
他试图从他们的恐惧中寻得安慰,但是他也知道正是他们的恐惧让他们把弩炮转
向了他这个方向。
塔内陶游向最大的船,停在了右舷外二十码的地方,这样水手们就不会认
为他有敌意了。
“啊哟,小人们!”他挥挥手,这引发了人群中一阵大骚动,促使十几只
鱼叉都蓄势待发。塔内陶对这些武器横眉以对。 “不要害怕。我是为和平而来的。”
一个长胡子、戴白色穆斯林头巾的人走上前来,站在两个鱼叉手中间。“那
么你拥护我们了?”

93
“拥护?”
“拥护你的阵营。”那个人怀疑地眯起眼睛,然后示意弩炮兵做好准备。
“在战争的阵营。你肯定知道这场战争吧?”
“我听鲸们唱到过它,” 塔内陶回答道,“但这不是我的战争。”
“当然是,”那人反驳道,“这是所有人的战争。现在,说你站在哪边?”
塔内陶想了想,然后耸耸肩,“我有那些选择?”
那人皱着眉头:“你胆敢嘲弄卡勒夫(caleph)舰队的官员?”
塔内陶开始向他道歉,但他马上记起自己是个巨人,于是他闭紧了下颌。
他踢了踢水,把强壮的肩膀和胸膛露出水面。“你是说那吉隆(Najron)的卡勒
夫?”
官员脸色苍白,不禁后撤一步。“就是这位,望真主赐福于他。”
“那卡勒夫站在那边?“
“站在公、公正和荣耀一边,恩,当然了。”官员回答道。
“站在公正和荣耀一边,” 塔内陶重复道,试图掩饰自己难以置信的心
情。他曾听鲸们唱到过这个那吉隆的卡勒夫,而且知道这人是一名希瑞克的黑暗
守卫,他只想着把他城里的秽物倾倒到海洋里。“真的?”
“真的。”官员答道。
考虑到眼前这些船只和它们的弩炮,塔内陶觉得一个外交性的答复会比较
好。“我总是偏向于公正和荣耀。”
官员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巨大的金牙,大方地张开了双臂。“那我们就是
盟友了!”
“如果你们站在公正和荣耀一边。” 塔内陶小心地回答。他把一只手放
在胸前,说道:“我是礁石中的塔内陶。”
护栏边的船员离开了,又一个戴着金色头巾的人走上前来。像第一个人一
样,他留着长长的黑胡子,但他的脸看起来更严厉、更强硬。
“我是埃米尔(*译注2)巴哈林·那迪尔,卡勒夫舰队的司令。”新来的
人用戴满珠宝的手做了个动作,所有鱼叉兵都放低了武器。 “我以卡勒夫的名义,
来此占领你的岛屿。”
“占领它?”塔内陶环顾四周的八艘战船,试图猜测里面装了几百人。 “这
座岛仅仅能养活我跟我妻子。”
“我们带来了补给。”埃米尔说。
塔内陶看着这些重载的船只,试着想象这些人类把成千上万只木桶和箱子
经过曲折的通道运进礁湖。肯定会发生意外——即使没有,就是这么多人类的出
现本身也会毒害这片珊瑚礁。塔内陶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行。这对珊瑚礁不好。”
“珊瑚礁?”埃米尔皱眉道,显然有些迷惑,“珊瑚礁有什么关系?我们
在打仗!”
“这里是水晶礁石,” 塔内陶解释道,“闪耀海里再没有这样的地方了。”
埃米尔看起来并不以为意:“然后呢?”
“所以它的死亡将是世界的一个重大损失。” 塔内陶用严厉的声音说,
“我发誓要保护它。”
埃米尔裂嘴一笑让他吓了一跳。“那你应该对我们的到来感到愉快。这正
是卡勒夫派我们来的原因——保护这座岛。”
“有什么危险吗?”

94
“要戒备下面的敌人,当然。”埃米尔回答,“沙华鱼人和他们的盟友已
然劫掠了深水城、博德之门,还有宝剑海岸上的许多其他地方。”
“但是深水城和博德之门是富裕的地方。”塔内陶说,“那些鲸们是这样
告诉我的。”
埃米尔眉毛一挑:“鲸们告诉你的?”
“我们互相唱歌。” 塔内陶解释说,“它们告诉我沙华鱼人偷走了人类
的财宝。”
“鲸们说得对。”埃米尔和他的官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它们
还告诉你什么了?”
“就是战争在蔓延了,” 塔内陶说,“但是我的岛上哪有什么沙华鱼人
想要的东西?其他地方都有值得偷的东西。我的小岛穷得连个名字都没有。让我
带你上岸,你会看到这没有任何他们可偷的东西。”
这个提议似乎把埃米尔吓了回去。他紧张的看着他的官员,然后摇了摇头。
“你的岛穷不穷并不重要。卡勒夫命令我来保护它。”
“是的,你说过了。但是为什么?”
“我不能质疑卡勒夫的智慧,”埃米尔说,“他下了命令就足够了。下次
高潮的时候我们就要上岸。为我们做好准备。”
“要是我不呢?” 塔内陶问道。
“作为卡勒夫的盟友,你无可选择。”埃米尔瞥了弩炮一眼,它仍然瞄准
了塔内陶。“我们都必须为战争牺牲。”
塔内陶向前游去,划了三下水就越过了船前最后的二十码。负责弩炮的船
员边咒骂着,边手忙脚乱地准备好武器,但塔内陶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伸手抓住
船舷上橼,把自己拉了起来,直接与埃米尔面面相对。这艘船倾向了他这一边,
扫倒了一大把船员,还引发了货舱里不住的低沉的轰隆声。
埃米尔气喘吁吁、磕磕绊绊地向后退去,示意一队鱼叉手前进。
塔内陶没有理会那些战士。“在潮来之前我们会再谈一次,但我警告你,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穿越珊瑚礁。那些岩石非常锐利,而且水里的血腥味会引来
饥饿的鲨鱼。”
埃米尔的脸又恢复了血色,他整了整袍子。“当然。卡勒夫感谢你的忠告。”
“他不必客气。”
塔内陶迅速放开了船舷,故意让船剧烈地向反方向晃动,然后他钻进了波
浪之下,直潜到底。他并不害怕被鱼叉攻击;他只是希望埃米尔知道他能够在不
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来到舰队下面。他在水下深处游到了发光的、峭壁般的珊瑚墙
面海一侧,然后慢慢上升,进入了能把他引向礁湖的狭窄通道。
当塔内陶接近水面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一长串黄色的身影溜进了通路的
入口。开始,他认为它们只是一群黄腹鲷鱼冲进礁湖去追逐一顿丰盛的午餐,但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那些身影比大多数鲷鱼要大得多,都伸展到同样的
长度,连人类都相形见绌。另外,它们有长蹼的脚和纺锤形的手臂,而不是尾巴
和胸鳍,而且它们装备着种类齐全的三叉矛、十字弩和弯成奇特形状的海剑(sea
swords)。
当那些生物注意到塔内陶的时候,一长列离开了主群,掉头下来面对他。
他们的脸长得很特别,像是鳕鱼,有厚厚的唇、深色玻璃般的眼睛以及一对摆动
在下颌下面的感觉触须。他们是洛卡鱼人,一个游牧的鱼人种族,他们有时候会
在珊瑚礁边追逐巨型鲶鱼或者红鯵鱼群。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大量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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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内陶在离水面二十多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抱住了一块漂亮的象耳海绵前
方的珊瑚礁。洛卡鱼人包围了他,并开始挥舞他们的手臂和手鳍,这是水下通用
语,一种由符号和水流组成的复杂的语言,借助它,拥有不同发音能力的生物可
以在水下互相通讯。
“你好,礁石之主,”洛卡鱼人说,“您饿吗?”
塔内陶展开他带蹼的手指,挥动着他的答案。“我吃过了,”他回答。在
一个大多数种族都既是捕食者又是食物的世界里,这种问题和回答等于是在礼貌
地说,我为和平而来。“你好,海中的漫游者们。你们的数量太多了。我恐怕这
片礁石没法提供足够的食物。”
“我们不是来狩猎的,”洛卡鱼人答道,“依艾卓派我们来保卫你的小岛
免受上面敌人的侵害。”
“我已经跟上面的敌人谈过了,” 塔内陶答道,“他们是来保护小岛免
受下面的敌人侵犯的。”
洛卡鱼人玻璃般的眼睛睁大了。这只生物看着船只的方向叹了口气:“所
以你为他们狩猎?”
“我决不狩猎。”
“那不可能。”洛卡鱼人回答道,“这是战争。所有人都必须狩猎。”
“不,”塔内陶叹着气摇头道,“一场大规模的狩猎将对珊瑚礁不利。人
类有魔法和能在水里燃烧的火焰。”
“不要害怕,”洛卡鱼人对他保证,“我们拥有依艾卓的神恩,而我们来
这里就是为了保护这座岛的。”
“我并不希望你们来保护这座岛,” 塔内陶反击道,“这里没有什么可
防御的,只有可能被毁灭的东西。”
“这是依艾卓的意志。”洛卡鱼人答道。
“但是为什么?”塔内陶通过潦草的姿势来抒发自己的愤怒,“就算让人
类上了我的岛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数量众多,”洛卡鱼人叹了口气,“他们将会毒害这片珊瑚礁。”
“但是一场战斗会摧毁它,” 塔内陶说,“如果依艾卓关心这片珊瑚礁,
你们应该离开,让我来解决这些人类。”
“我没有说依艾卓关心珊瑚礁,”洛卡鱼人反驳,“我只说这些人类会毒
害它,就像他们毒害水里的其他一切一样。依艾卓关心的是上面的敌人。如果他
们想要这座小岛,那么依艾卓就不希望他们得到。”
“如果他们走了呢?” 塔内陶问。
“那就没有必要防守这座岛了。你能让上面的敌人离开吗?”洛卡鱼人的
动作中有一种浮力,这暗示着他跟塔内陶一样急切地期盼着这一局面。
“我会试试的。”
塔内陶浮上水面大大吸了一口气,停下来回望舰船。它们离此只有二百码
远,要是太阳升得更高的话,这个距离已经近得足够让它们守望台上的哨兵发现
溜进通道的洛卡鱼人了。而现在,水面上耀眼的波光阻止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这是埃米尔还没命令手下放下小艇的唯一原因。
埃米尔船舷上的一个小身影向塔内陶挥了挥手。从他的动作看他似乎很紧
张,巨人则愿意相信是他的小小演出在人类中起到了效果。他回到波浪中,然后
踢水游进通道,跟着那一大群洛卡鱼人来到了他的礁湖。
卡妮正在岸上等他,塔内陶向她游去,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气愤。离高潮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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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小时了,而只是想象一下将要发生的战争会给他的礁石带来什么,他都觉
得难以忍受。笨拙的小艇将横冲直撞,削掉珊瑚的顶端,法师们则会对躲藏在水
下的洛卡鱼人发射闪电和魔法射线。那些美得令人惊叹的图案将化为四散迸溅的
彩色飞沫,或者干脆在震荡中死去。礁石中的鱼类将在爆炸的冲击中死亡,成群
成群地浮上水面。海绵将会爆裂,海葵会被炸平,而毁灭不只如此。洛卡鱼人将
倾覆人类的小船,把礁湖变成一个刀来矛往的冒着气泡的混战场所,这会粉碎一
列列脆弱的珊瑚。水会被血液和内脏染得猩红,然后鲨鱼也会来到,在掠食的疯
狂欲望中用头把精巧的花园撞破,它们带来的伤害比战斗本身还要多。
礁石会被摧毁的,塔内陶不会允许。他必须说服人类离开——但是怎么办
呢?
当塔内陶接近岸边的时候,卡妮走过来迎接他。“你跟那些洛卡鱼人谈过
了?”
塔内陶站起来,点了点头:“他们是来防守这个岛的。”
卡妮的视线马上射向了战船,她没说什么。
“人类决定要占据这座岛,以便保护它。” 塔内陶阴郁地说。
卡妮皱起了眉头。“他们会为这座岛而战?”她惊诧地摇着头:“为什么?”
塔内陶耸耸肩:“因为他们卡勒夫的命令。”
卡妮考虑了一阵,然后说:“这里肯定大有文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说的。”
塔内陶重复了对话的内容,包括从“拥护阵营”到警告埃米尔不要在没有
塔内陶许可的情况下试图让部队登陆的所有。卡妮仔细听着,只有两次要他解释
了一下,第一次是关于埃米尔在听到塔内陶能跟鲸唱歌时候的反应,第二次是关
于那个人拒绝独自上岸。
等塔内陶说完,卡妮思索了一会,然后说道:“不管他的主人想要的是什
么,这个埃米尔肯定怕我们不允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拒绝上岸,除非带着他的手
下。”
塔内陶睁大了眼睛:“你认为他打算攻击我们?”
“要是我们不给他他想要的东西的话。”
“我们怎么给?” 塔内陶被沮丧感所征服,这个问题雷鸣般地从他口中
轰响而出,“他不会告诉我们他要什么的!”
卡妮无奈地摊了摊手:“在高潮的时候我们会找出来的。”
塔内陶沉默了一会,然后摇摇头:“不,我们不会的。船还在礁湖里的时
候,洛卡鱼人就会开始攻击。”他望过水面,望向战舰。“我必须阻止人类进来。”
“怎么做?”
“我不知道。也许我能把他们的船弄沉。”
卡妮脸色苍白。“塔内陶,我也许不爱你的小岛,但我爱你。攻击人类太
危险了。”
“我可以从下面干,”他解释说,“要是我有块锋利的大石头——”
“你也许能弄沉两三艘,但他们的法师怎么办?要是摧毁一只舰队那么容
易的话,下面的敌人就根本不会让人类航行于水上了。”
“我可以向洛卡鱼人请求帮助。”
卡妮转了转眼睛。“这样如何能拯救珊瑚礁呢?人类没有了船以后,除了
我们的岛就无处可去了。”她顿了顿,然后握起了塔内陶的手,“这里还有其他
的珊瑚石,塔内陶,在更大的岛上——那里有足够的木头建一栋合适的房子,还
有盛产珍珠的蛤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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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内陶抽出了手。“但这里只有一个水晶礁石。这里有海中其他地方都不
生长的珊瑚。要是这里都不够富有的话——”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足够富有了,”卡妮说,“但是没有你它就没
有任何意义。”
塔内陶马上为他的语气感到悔过。卡妮的姐妹都生活在更大的岛屿上,住
着宽敞的别墅,里面到处是精致的家具和无价财宝。但是卡妮已经在这个岛上跟
他在贫穷中生活了超过七十年。她留下来这一事实本身就已经证明了她的忠贞。
塔内陶握起了妻子的手。“抱歉说了些难听的话。你不是发誓保护这座礁
石的人。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留下来陪我。”
“我留下来是因为我爱你,而我爱你是因为你是那种人,即使一个岛上没
有珍珠你也会保护它。”卡妮攥紧他的手。“还有,这座珊瑚礁是闪耀海里最美
丽的。就算我的姐妹也这么说。”
塔内陶挑起了眉毛,因为他从来没听他们说起过任何东西让他们觉得漂亮,
除了他们的别墅。“真的吗?”
“我会对我丈夫说谎吗?”卡妮的声音由调皮变为了严肃,“我不想在这
场战争中失去你。答应我,如果你不能说服这些人类离开,你不会傻到攻击他们。”
“但我必须保护这座珊瑚礁。”
“你死了的话就没法保护珊瑚礁了,”卡妮说,“答应我,我会告诉你怎
么能制止这场战争。”
塔内陶眉毛一翘:“你会吗?那么我答应你。”
卡妮微笑道:“你必须把你的鲸号给他们。”
“我的鲸号?”鲸号是塔内陶所收获过的唯一财产,那只魔法海螺壳让他
能和鲸对唱。“为什么这能让他们离开呢?”
“跟鲸结盟难道不会跟人类带来利益吗?”卡妮问,“你自己说的,在你
告诉他们你和鲸们唱歌的时候,埃米尔和他的官员交换了眼神。也许这只号是他
们来此的真正原因。”
“当然,”塔内陶回答道,他开始感到了希望,“但是如果他们想要鲸号,
为什么不问我要?”
“因为人类贪婪而狡诈,”卡妮回答,“他们怕你会拒绝交给他们,并且
把号藏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也许他们认为这样更有把握,就是上岸来,在你知
道他们要找什么之前把它偷走。”
塔内陶点点头。“听起来像那个埃米尔的作风。”他开始走向小屋,去取
号,然后停顿了一会。“但是洛卡鱼人怎么办?要是人类想要号的话,那些洛卡
鱼人应该会不希望他们得到它。”
卡妮琢磨了一下,然后示意塔内陶回到礁湖里。“从珊瑚礁游出去。我会
把号扔出去,在洛卡鱼人追上你之前,你就能把它带到船上。”
塔内陶看着礁石。像其他巨人一样,礁石巨人能把巨石扔出很远——超过
三百码——而到礁石的远端也只有两百码。让卡妮把海螺壳扔给他并不算难。
“等着看我挥手,”他说,“要是你在我准备好之前就扔的话,我就得潜
水去找它,洛卡鱼人就有可能追上我。”
“我会等的。”卡妮吻了他,然后转身走到岸上。“记住你的承诺。”
“我记得。”
塔内陶涉水走进礁湖,然后游回通道,洛卡鱼人们持续地从外海游来。当
他离开通道的时候,它们中的一些停在他身下,还有一个挥了挥它瘦弱的手臂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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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问候。
“你好,礁石之主。你要去人类那吗?”
塔内陶扎进水中,那样他们的对话就可以躲开人类的眼睛。“是的。”塔
内陶不清楚跟他说话的是否是之前的那个洛卡鱼人,因为对他来说,它们看起来
都一样。“我去让他们离开。”
“你怎么做?人类是是愚蠢的生物,他们从来不分青红皂白。”
“没有更正确的事了,” 塔内陶表示同意,“但我是个巨人。”
“你要威胁他们?”
“如果必须的话。” 塔内陶叹了口气。
“即使一位巨人也不能对抗这么多,”洛卡鱼人说,“我们跟你一起去。”
塔内陶摇摇头:“不,要是人类不离开的话,你们突袭能杀死更多的人。”
洛卡鱼人想了想,然后拍了拍嘴唇,这是鱼人表示点头的方式。“依艾卓
的智慧眷顾了你。我们会做好狩猎的准备。愿你吃掉他们,而不是被吃。”
这是对即将进行危险事业的人一种传统的祝愿。塔内陶用一种不太好战的
祝愿回应它:“愿你们与潮流共泳。”
塔内陶把洛卡鱼人留在原地,回到水面,向船队游了五十码,然后转身面
向他的小岛。卡妮站在齐腰深的礁湖中,肩上扛着巨大的海螺。那是一个美丽的
紫色条纹贝壳,封闭一端有一圈刺,它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她用两只大手都无法
包拢。
塔内陶挥手。卡妮手臂后伸,抛出了海螺。它在礁石上空十码划出一道弧
线,然后在在水面弹了十几次之后扎进了塔内陶面前的水里。他追在贝壳后面游
动,在它的空腔中的所有空气都被排出去之后,他终于抓到了它。他攫住了开口
一面的边缘,然后在水下伸出头回看通道口。
洛卡鱼人仍然川流不息地游进礁湖,虽然有一小队一直驻扎在通道口下。
它们的玻璃眼睛凝固在他的方向,但它们对贝壳在他手中没表示出警觉。塔内陶
不知道是应该觉得轻松还是更担心。他在水面游完了通向舰队的剩余路程。
那些人类已经开始准备他们的登陆行动了,他们把几艘小艇放下了水,并
开始装载补给物资。就像以前一样,在塔内陶接近的时候,他们把弩炮瞄准了他,
但这次巨人刚接近最大的战船,埃米尔就出现在了护栏边。
“你好,塔内陶!”埃米尔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带来了给卡勒夫的礼物。” 塔内陶拿出了海螺。
“真的?”埃米尔扫了贝壳一眼,然后假装毫无兴趣,又把目光转回塔内
陶身上,“那么你已经决定要行使自己作为他盟友的职责了?”
“拒绝他没有任何好处。” 塔内陶抓住了船舷中腹,然后温和地把自己
拉起来,把海螺放在了甲板上,“这是鲸号。”
埃米尔和他的人类手下似乎并不感兴趣。“鲸号?”
“有这个你就能跟鲸唱歌了。” 塔内陶解释道。
这引起了船员们的一齐窃笑,埃米尔也不禁露出了施恩般的冷笑。“我相
信卡勒夫一定会非常感激你。他经常对我说他渴望着听到鲸的歌唱。”
“那就没什么必要留在这里了。” 塔内陶仍然扒在船边,他必须伸长脖
子才能看到埃米尔的脸。“我告诉你怎么吹它,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
埃米尔皱起眉头:“走?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们唯一要去的地方
是你的岛。”
这回轮到塔内陶皱眉了:“为了什么?你已经得到鲸号了。我们没有其他

99
值钱的东西了。”
“也许没有——虽然你把这个,恩,华丽的鲸号拿来之前已经说过同样的
话。”
“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不清楚你们想要什么,” 塔内陶解释道,“我们
没别的东西了。”
埃米尔给了他一个圆滑的笑脸:“随你怎么说吧。”
“我说的是真的!” 塔内陶吼叫道,“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现在
你们必须离开!”
船员们在塔内陶的怒气之下纷纷后退。
埃米尔紧张地瞟了附近甲板上的弩炮一眼,抬起头来,然后眯着眼看着巨
人。“没有什么是我必须做的,除了卡勒夫的命令。卡勒夫感谢你的馈赠,但我
仍然要留下保护你的岛。”
塔内陶的心一沉。“那么他不是派你来拿鲸号的?”
“卡勒夫的动机不能让你知道的,”埃米尔说,“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就够
了。”
塔内陶摇摇头。“但是有了鲸号,你们就可以和鲸们对唱。你们可以要求
它们跟你们一起对抗下面的敌人。”
“这你已经说过了,但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情。我们会在高潮时登岸——你
要帮助我们。”
塔内陶觉得一阵恶心。他轻轻放开了船舷,沉进水中,让船慢慢地摆动回
中心。不管卡勒夫把这只舰队派到小岛来的动机是什么,但肯定不是鲸号。战争
难以避免。
塔内陶向回游了两下,然后停下来望着埃米尔。“不!你们不能登陆。如
果你们敢试试的话,你们将会和洛卡鱼人发生一场可怕的战斗——”
“洛卡鱼人?”埃米尔倒吸一口气。他的手下仔细地注视着船只附近的水
域,鱼叉也再次出现在护栏沿线。“这里有洛卡鱼人?”
“它们已经在礁湖里了。” 塔内陶被埃米尔的警觉所激励。如果他觉得
这些人类数量太少的话,他也许离开。“成千上万。他们来保护这座岛免受你们
的侵犯。”
“你就让他们进去了?”埃米尔的脸上刮起了暴风。“你跟它们结盟了!”
“不,但是我想——”
“叛徒!”
埃米尔猛地把手向下一挥,水面上爆发出几处强烈的冲击。塔内陶潜进了
水面下,他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巨型鱼叉拉着粗线扎进他身边的海水里。他潜到
水底,但他的一条腿感到麻木。他试图踢水的时候,身后的水中有什么东西在拽
他。他清空了自己的肺,这样他的身体就不会被充满空气的胸膛带得上浮,然后
他张开带蹼的手指抓向海底。
一阵灼烤般的疼痛流过塔内陶的腿,他被猛然拉住不能动弹。他回身一看,
发现一只有刺的钩子正在拉扯他大腿上的肌肉,绳子另一端穿过水面,拉在人手
中。
塔内陶向水面上游了一下,然后把手卷在了粗绳子里,突然一用力。绳子
松了下来,然后有些沉重的东西栽进了海里。等环形水波停止以后,他看到鱼叉
线另一端是一只漂在水面上的十字形木制弩炮。
人类的法师们开始释放法术,而海面上则突然爆发出了一场电闪雷鸣的大

100
风暴。塔内陶的头暴露在了一阵让人目眩的光亮和让人混乱的冲击中,然后他全
身无力地漂向水面上。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用他沉重的手臂划开水面,
缓慢地把自己拉进了深水,离开了战船。
不一会又一波攻击,他来到了鱼叉线的末端,感觉弩炮还被拽在他身后划
过水面。他从脚踝的鞘里面掏出了小刀,转身准备切断鱼线。这时一群短小的手
掷鱼叉又如雨下,他还看到四艘小艇椭圆形的船体划过水面,来到了重弩炮附近。
塔内陶来不及切断鱼线,直接翻身游向礁石。在这么远的距离,人类还没有办法
用小鱼叉击中他,但要是他停下来切粗壮的鱼线,那就难说了。
小艇上没有法术攻击,但塔内陶很快就开始觉得疲劳和缺氧了。他游上来
吸了口气,就获得了肩膀上中一支手掷鱼叉的奖赏。他吸饱了满肺的空气,再次
潜了下去,但这根新长的线让他停在了水下不足三十尺的地方。珊瑚礁已经进入
了视野。他转向朝通道口游去,希望能借助狭窄的通道边界争取一些时间——接
着他想起了洛卡鱼人,意识到如果他把人类带进它们中间将会发生什么。他一边
祈祷着卡妮能够看到发生的事情,并且开始抛巨石,一边转向与礁石平行的方向
游离通道。
另一支鱼叉扎在了塔内陶背后,给他又增加了一艘小艇的负担,他的速度
慢到了爬行的地步。他曾听鲸们唱到过“拖拽死”,他知道如果不切断鱼线的话
等待他的是什么。他转身反向而行,在小艇接近的时候向下潜去。另一串鱼叉又
破水而至,他感到又有两支带刺的柄射进了他背上。同时又出现了另一道魔法爆
炸,但塔内陶的耳朵里还回响着上次爆炸的声音,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次冲击。
终于,鱼线从塔内陶的后背直接向上延伸到了小船上。他拔出了匕首,把
绳子都攥在手里,向上游去,并且在上升的同时把绳子拧在了一起。小艇们彼此
相对,互相顶在一起,在塔内陶头上形成了一个紧凑的小星形。一道闪电束和一
堆鱼叉穿过海水打了下来,但是因为有小船在他头顶做护盾,没有攻击能近身。
水手们抄起了桨,试图互相远离,但船间连划水的空隙都没有。人类开始惊慌地
砍向鱼叉线。
太晚了。塔内陶来到了船下,开始一艘艘地把它们弄沉,有些是被推翻,
还有些是被他赤手空拳打出了洞。人类慌乱失措,跳出了船边,把他们的沉重的
长剑扔在一边,并且在沉进水里的时候解着自己的钢制胸甲。
洛卡鱼人有别的主意。它们像一条银色鳞片组成的河流一样闪过塔内陶身
边,从下面追上了人类,并且把他们从肚子到咽喉开了道口子。水被染成红色,
血块形成了烟雾,此起彼伏的死亡尖叫声却很难进入塔内陶的耳朵。他把自己从
重弩炮上解放了出来,然后试着把巨型鱼叉从腿上拉出来,但只是让刺扎得更深。
一个洛卡鱼人漂到他面前。“礁石之主需要帮忙吗?”
塔内陶点点头,洛卡鱼人拿出它的匕首,把刺钩着的肉割了下来,然后让
鱼叉自由地沉进了海水深处。
“谢谢你。”塔内陶叹了口气。
“没时间感谢了。”
洛卡鱼人指了指人类舰队,那里又有二十只小艇开始出发。每只小船的船
首都站着一个施法者,他们指尖几乎已经响起了法术的劈啪声。在每个法师身后
都站着十几个水手,他们装备着各式各样的三叉矛、十字弩和鱼叉。
“我们必须退回礁湖。”洛卡鱼人说。
在塔内陶几乎要感到绝望的时候,一块巨石飞过他头上,撞穿了带头船只
的船体。他回头看到卡妮跪在礁石边的平地上,从潮水池里抓起了另一块巨大的

101
石头,塔内陶意识到他妻子的一击点燃了拯救珊瑚礁的唯一希望。如果人类和洛
卡鱼人决定进行战争的话,他们可以在外海战斗。
塔内陶转身面对洛卡鱼人。“你们不能退回礁湖。那正是人类所希望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会被困住。”伤口的痛苦让塔内陶很难迅速思考,但他希望这
个解释听起来有道理,“在开放水域里我们能多杀死一些人。”
不等洛卡鱼人回答,塔内陶就开始游向了小艇。另一块巨石飞过他头顶。
这一块毫无效果地落在了两艘船之间,但激起的水波把一个法师掀下了船。小艇
停下来营救法师。
塔内陶来到了洛卡鱼人的主群落里。虽然海水被死去人类的血液染成了红
色,但许多鱼人还是转身朝通道游回去。他举起双手,示意它们停下。
“巨人们会击沉人类的小船。”他指着自己,然后是礁坪上的卡妮。“洛
卡鱼人去猎杀人类。”
另一块巨石又从头顶滑行而过,砸掉了一条小艇的船尾。两个人落水求救。
洛卡鱼人考虑了一阵,然后一个叹气道:“愿你吃掉他们,而不是被吃。”
“也愿你们的胃能多次饱餐。”塔内陶回复它。
他转身潜入深水,毫不顾及自己的伤痛,游向小艇。跟在他身后洛卡鱼人
数量持续增加,而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上方划破水面的小艇。一块巨石把其中
一艘小艇的船底砸得四分五裂。五六个人类突然出现在水里,挣扎着要解开自己
的盔甲,同时也在向海底沉下去。
当洛卡鱼人们激冲向上去屠杀人类的时候,问候它们的是一次刺耳的爆炸
和冲击。十来个鱼人丢掉了武器捂住耳朵。还有相同数量的鱼人无力地漂向了水
面。幸存者则蜂拥到仍在水中的船员们身边,用盘旋的血流把大海遮蔽。鱼叉和
十字弩矢从上方射下,穿透了洛卡鱼人的胸膛,刺透了它们的头骨。不一会,海
水就变成了一片无法看穿的红雾。
塔内陶来到一艘小艇身下,在船底敲了许多漏洞,然后伸出手掀翻了另一
艘。当洛卡鱼人的进攻蜂拥而至的时候,海水中爆发出了一大片红色的泡沫。一
个人抓住了一把还留在塔内陶背后的小鱼叉,并且开始用剑砍向他的锁骨。巨人
潜到水面以下,这时一个洛卡鱼人过来营救,它割开了那个人的喉咙。一道银色
的闪电喀啦一声打穿了海水,在救塔内陶的鱼人胸口打出了一个头大的洞。
塔内陶绕了个圈游回水面,把发动攻击的法师所在小船的船头撕了下来。
小船两下就沉了下去,像产卵的鲶鱼一样把人倾倒进海里。卡妮维持着她的巨石
雨,以不断加快的速度打击着船舷粉碎着船体。塔内陶隐约感觉到,战斗正移向
接近外围珊瑚礁的方向,但人类的小舰队沉没得很快,而他们的攻击速度则在稳
定下降。他现在敢于相信,他和洛卡鱼人有可能把埃米尔的登陆部队赶回船上去。
然后鲨鱼来了。
开始只有少数几只,它们冲破红色的海水,四处撕咬,狼吞虎咽。战斗持
续着,直到只剩下三艘小艇的时候,他们的船员开始疯狂地向相对安全的外围礁
石划去。塔内陶从后面抓到了一艘,把船尾板撕了下来。一只庞大的虎鲨挤进了
正在下沉的小船,把里面的居民赶到了以逸待劳的洛卡鱼人手下。卡妮击沉了第
二艘,用一块海豚大小的石头把小艇砸成了两半。
鲨鱼们的数量很快超过了战士们,它们或冲上去咬下一个正在下沉的人类
的腿或手臂,或者两只一起从背后偷袭一只惊慌的洛卡鱼人。一只巨大的灰鲭鲨
(mako)袭击了塔内陶,从巨人的臀部撕下了一大块圆形的肉,随后他就把匕首

102
插进了这东西的鼻子。洛卡鱼人所剩无几,它们都开始下潜逃走。人类则只能死
掉,在他们还没解开胸甲——有时甚至还没扔掉武器的时候。唯一幸存的小艇加
速冲向珊瑚礁,用十二个人划两支桨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小船离岸边还有二十码的时候,卡妮把一块石头抛进了右舷。船开始进水,
速度也减缓到跟蜗牛相差无几。战士们挣脱出他们的胸甲,跳向岸边,拼命地想
在鲨鱼逮到他们之前上岸。即使最快的人也只划了三次水,然后一只锤形的头叼
住了他的脚,把他拽向了死亡之水。
小船上的法师并不愚蠢。他留在了船首,盯着卡妮,嘴里喊着一些神秘的
语言,同时用手指挥舞着一道法术。
“不!”塔内陶游向正在沉没的小艇,但被一只狂乱的黑鳍尖鲨(blacktip)
拖住了脚步。“卡妮,蹲下!”
卡妮睁大了眼睛,当十多条魔法光芒从法师的指尖喷发出来的时候,她转
身想从礁坪上跳开。爆炸击中了她的后脑,把她推进了礁湖里。
塔内陶从黑鳍尖鲨处脱身,奔进了正在下沉的小船。他从后面抓住了法师,
把他揪出了船头,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这是战争。”法师的眼睛里燃烧着仇恨,他的手指又快速运动着,这是
施展一个戏法的姿势。“是战争就会死人——即使巨人也一样。”
“法师也一样。”
塔内陶把法师扔进了鲨鱼群,然后游过最后几码来到礁石边。当他爬到礁
坪上的时候,鲜血和盐水的味道充斥了他的鼻腔,空气中满是海浪卷动破碎的船
板撞击礁坪的哗啦声。
“卡妮!”
“塔……塔内……”
她的声音充满痛苦,虚弱得无法说完他的名字。塔内陶冲过礁坪,看到他
的妻子漂浮在礁湖中,周围是一圈猩红的血雾。她的双眼睁开,如玻璃一般,带
着空虚的表情凝视天空。
“卡妮,我在这!”
塔内陶跳进水里,把她抱在臂中。她的呼吸很浅,她的身体冰冷,他能感
觉到她头骨后方一块柔软的地方,那是法师的魔法击碎的地方。
她在他手臂中喘息着:“你的承诺,塔内陶。你没有遵守。”
“我……我努力了。”他望向海岸,“但在你开始扔石头的时候,我看到
你找到了拯救珊瑚礁的方法。”
“不是珊瑚礁,塔内陶。”卡妮的手滑落下去,“是你。”
她闭上了双眼,接着,她的身体垮了下去,她的呼吸变得轻不可闻。
“卡妮?”
她没有回答。塔内陶把她抬到他们的小屋里,把她放在棕榈叶做的床上。
他在她身边坐了一天一夜,从来没有向窗户外面看一眼,去了解埃米尔的舰队究
竟如何了,而且一次也没有想起过她拯救的珊瑚礁。他包扎了她的伤口,握着她
的手,企求所有巨人的神明救活她,但是一场大战蔓延到了托瑞尔的五湖四海,
诸神无法听到他的祈祷。在夜最浓的时候,可怕的沉寂降临到她身上,塔内陶在
黑暗中哭泣。
清晨,他抬着她的身体走出屋外。舰队已经离开,闪耀海上水平如镜,但
战争仍然是徘徊不去的黑色之物,如同在地平线上怒吼的飓风。塔内陶涉水走进
礁湖,将卡妮平放在温暖的水中。

103
洛卡鱼人们从通道鱼贯而出,它们的背部紧贴在水面下,闪烁着银绿色的
光。一个鱼人从群落中游转而回,把头探出了水面,这样它就可以用人类的借助
空气的方式交谈。
“你好,礁石之主。”洛卡鱼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既脆弱又高兴,“你的妻
子会被吃掉吗?”
“卡妮死了。” 塔内陶说,他现在太过悲伤和疲倦,没有因为对方说出
这种一般海洋生物的死亡后果而生气,“但她不会被吃掉。我会为她修一座墓,
以我们种族中皇后的待遇。”
洛卡鱼人玻璃状的眼睛一时似乎显出了疑惑,接着它说:“依艾卓赞赏她
的英勇。人类逃跑了,这大部分归功于她。”
塔内陶点点头,并没有专心地听它的赞赏,然后他看着空荡荡的大海问:
“但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来?他们想要什么?”
“人类究竟想要什么?”洛卡鱼人张开了鳃,这相当于耸肩,
“没人知道。”

译注:
1.礁石巨人:Reef Giant,出自高级龙与地下城(即AD&D或称D&D2E)
Monstrous Compendium 13 Al-Qadim Appendix的怪物。这是一种比较罕见的巨
人,与一般的巨人不同,他们喜欢独居在热带或亚热带水边、礁石或海岛,阵营
通常为中立善良。战斗中他们通常以三叉矛为武器,可以在水下卷起小规模的旋
涡,并且免疫一切基于水元素的攻击方式。
2.埃米尔:emir,指穆斯林国家的酋长、贵族或王公。

104
The Patrol

巡逻

Larry Hobbs

铁护手之年,火裁(七月),十日

万里无云,烈日当空,灼烤着辛巴城(Cimbar)。安宁的空气在高温下晃
动着,无数道热浪倾斜到里奥尔丹的脸上。船场里充满了浓重的腐鱼气味。汗珠
在他眼中燃烧,但他无暇将它抹去。他向后蹒跚而退,苏伦那人(*译注1)的剑
闪过他面前,迅速在他手臂和肩膀接连刻下伤口。
呐喊、尖叫和武器碰撞的声音在远处回响,龙卫(*译注2)正在跟苏伦那
匪团的其他人交锋。一队巡逻的守卫撞见了这群匪徒,当时他们正从停在码头尽
头的一艘破旧的商船上顺系船索向下爬。守卫们寡不敌众,但在被杀之前,一个
人拉响了警报。龙卫的兵营就在附近,整支队伍都在警报后出动了。现在轮到苏
伦那以寡敌众,为活命而战了,那艘船在辛巴海军收网之前就溜出了海,扔下了
岸上的人。
血从里奥尔丹的手臂渗出,同汗混合在一起,让他手中的宝剑变得滑溜难
握。他已经把这个人逼进了箱子围成的死胡同,而且他们两个人都清楚,除了越
过对方的尸体以外别无出路。另外两个守卫跟了过来,但他们却袖手旁观。里奥
尔丹意识到他们是想看着自己被杀,然后再上去解决那个匪徒。他头一次认识到,
自己被排斥的程度是如此之深。
当苏伦那人把他沉重的剑挥到里奥尔丹眼前的时候,他纹着图案的前胸肌
肉被撕开了一道长口。数条长有羽毛的蛇盘绕在他手臂和肩膀。这些纹身告诉里
奥尔丹,这个人是个经过战斗围场训练的奴隶。而苏伦那人耳环上挂着的许多小
银头骨则警告里奥尔丹,他面对的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战士。除非他非常走运,
不然很难在这场战斗中存活。
奇怪的是,苏伦那人停下来退了几步,把手放在屁股上,把剑尖放低。他
看了守卫们一阵,然后微笑着用利刃向里奥尔丹行礼。
“这看来很奇怪,一个人的同伴竟然不帮他,但这个人也会因此而死得光
荣。做好准备,不然我立刻就会杀死你。”

105
一个守卫大笑,然后啐了一口,“继续,少爷,让他看看那些异想天开的
剑术大师们都教给你什么了。”
“少爷”——他恨这个名字,但自从别的新兵发现他是贵族之后,它就粘
上他了。感谢诸神,他们还不知道是哪个贵族。
里奥尔丹既愤怒又害怕。自从他上次巡逻时发生的事情之后,他的同伴都
不再帮助他了。这毫无希望。里奥尔丹深吸一口气,摆出备战姿势。他用一种传
统的方式开始进攻,期望这种礼节性的开场能诱使对方麻痹大意。苏伦那人在二
分位(*译注3)把他架开,他们你来我往地在遍布沙石的街道上斗了起来,谁也
无法占据上风。在他们拖着脚走过铺路石上面的时候,闪烁的沙尘卷绕在他们脚
上。
里奥尔丹还不适应这里的炎热。几番快攻过后,他已经气喘吁吁,胸膛也
开始打鼓。苏伦那人看起来面不改色。里奥尔丹几乎听不到两个观众的嘲讽。他
的世界已经缩小到仅剩自己的脚在街面上的摩擦声,以及钢铁撞击声。苏伦那人
弓步突刺,里奥尔丹则以反刺剑(stop thrust)化解,剑刺伤了对方的侧身,
迫使这个高大的家伙退了回去。
他一手捂着伤口,难以置信地盯着指缝流淌出的鲜血,然后他抬起头,咯
咯一笑,又冲上前进攻。
里奥尔丹放缓了动作,诱使对方攻击一分位,并且把外低线(outside low
line)也暴露出来,让对方先行决定。在几下软弱的防御式移动之后,他决定是
时候了。他紧握剑柄,一个弓步,弯腰向下躲过苏伦那人的剑锋,一击把他的剑
打向一边,然后原路退回。对方大笑着继续移动,直到他的剑又回到原位。里奥
尔丹在最后一刻把自己拉了回来,躲过了一记还刺,不然他就会像鱼一样被剖腹。
“移动得漂亮,小子。”
大个子的剑闪着寒光舞动到他面前。它像蛇一样在他的防守中穿梭,撕裂
了他的胸膛,在他肋部割出一道道血痕,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热痛感令他窒息。那
人一脚踢在了里奥尔丹的肚子上,他跪倒在街道上,张开嘴开始干呕。
里奥尔丹吐出了嘴里的沙子。他翻身滚开,一记劈砍在石头上撞出了火星,
乱溅到他脚边。一个守卫哈哈大笑,里奥尔丹瞥了他一眼。他从余光看到了苏伦
那人的行动,咒骂着自己的疏忽。他架住来剑,毫不犹豫地把对方的利剑敲开,
然后向下挥出一剑,划中了大个子的大腿。
苏伦那人大叫着,以一系列电光火石般的移动冲锋过来,里奥尔丹几乎无
法招架。攻击者的武器击中了里奥尔丹的剑刃,剑尖划出一个小圆,转向了天空。
在里奥尔丹拉开距离之前,那个匪徒就来到了他身边,用他的肩膀撞中了里奥尔
丹的胸膛,让他连连后退。他反射性地调整好姿态,但对方把钟形护手撞到了里
奥尔丹脸上。里奥尔丹丢下了武器,瘫倒在地,努力挣扎着保持清醒。苏伦那人
的脚踏到了他头侧,他只能在地上蠕动。
他从眼角看到,那个人举起了剑。
这一剑却没有降临。他上方响起了钢铁的碰撞声,然后是垂死的呻吟声,
苏伦那人的身体倒在他旁边,也蠕动着。
里奥尔丹的眼睛已经快要被压爆了,所以很难看清楚,但他认出了是莫尔
卡·科多兰——龙卫中的剑术大师——的声音在冲两个守卫喊叫:“你们可能恨
他,但查扎(Tchazzar)在上,他也是龙卫的一员,我们站在一边。我真该给你
们所有人上一课。”
里奥尔丹翻过身来想站起来。他张口要对莫尔卡说声谢谢,但剑术大师的

106
脸阴沉中带着怒气。他前额青筋暴露,宽阔的鼻子一张一合。莫尔卡身材短粗,
肌肉纵横。他剃了光头,只有后脑留了一条辫子。兵营里传说只有南方的一种教
派里经过特别训练的战士才留这种发型。
卫队里的所有人都畏惧莫尔卡,而且确实有理由这样做。他生气的时候就
像发狂了一样。现在他就异常生气。他把里奥尔丹推到了一个箱子上,挥起盘子
大的拳头打在里奥尔丹脸上。
“闭嘴,新兵!你带来的麻烦比帮助大。牧师们告诉我,等肯德瑞克带治
好胳膊回来至少还有一周时间。上周你就逼我派了一个好兵,还差点让他被杀掉。
现在这样……”
莫尔卡朝里奥尔丹身后的某个人点了点头,继续说:“带他洗洗去。让他
滚出我的视线。”他把剑敲进了鞘里,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一双粗糙的手把里奥尔丹猛地拉了起来,把他拖向兵营。他的头还偏向一
旁,而且右眼也看不到东西。
兵营里又阴又冷,他倒在铺位上的时候,有人把一块破湿布硬塞在他手里。
那个人割开了他的衬衫,开始擦拭他胸口和手臂上的剑伤。里奥尔丹咽下了冲到
嘴边的尖叫。他感觉到手里有些什么东西,便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把这个放在脸上的话,肿会消得快些。”
里奥尔丹看不清说话人的脸。他手里的破布粘糊糊的,闻起来像腐烂的垃
圾。他做了个苦脸,把它扔到了地下。
“放松点,少爷……”那个人弯腰再把它捡起来,
“这是一种特殊的药膏。”
里奥尔丹想把它推开,但那人把破布盖在了他眼睛上。他挣扎了一会,但
破布感觉很凉爽,随着疼痛的消退,他也放松下来。
“谢谢。”
“不用谢,少——里奥尔丹。”
“我看不到你。”
“是巴沙尔。”
里奥尔丹很吃惊。巴沙尔是莫尔卡手下的小队长。巴沙尔,兵营醉鬼。空
有一副战士的臭皮囊,但是除了跟着莫尔卡四处练兵巡查以外什么都不会干。然
而还是他伸出了援手。
“多谢,巴沙尔。”
一阵沉默,然后那人又说:“有传闻说你是艾维伦·马什的儿子。”
里奥尔丹嘟囔了几句。他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发现这件事,但还是觉得最好
是缄口不语。
巴沙尔等了等,最后点了点头,似乎里奥尔丹的沉默已经成为了一种回答:
“我认识你父亲。”
又一个酒鬼想从英雄的儿子手里讨施舍,里奥尔丹想。他叹了口气:“第
三个儿子,最后已经没给我剩下什么了。父亲希望我成为一个牧师。”
“可是你更清楚。”巴沙尔柔和地笑着,又把破湿布交给他。
里奥尔丹变得有些小心谨慎。“就快和苏伦那打仗了。谁都知道。这里需
要我。”
老队长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我记得你,但那是很久以前了。你父亲给
你做了一把玩具剑,还用它训练了你好几个小时。想让你成为一个士兵呀,他本
来。我猜他肯定是改变主意了。”
回忆如洪水般涌来。那些许久以前就被埋葬的事情的碎片。他从小床上蹦

107
了起来,盯着长者朦胧的身影。“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真认识我父亲?”
影像在他脑海穿梭。不是剑的影像,而是训练的。在他残疾的父亲严厉而
机警地注视下,许多看不清脸孔的老师轮番闪过。他要背记无数的书籍,但这仍
然不能达到父亲的期待……谁会相信他?艾维伦·马什,不是一次,而是两次成
为英雄的人,强迫他的儿子成为牧师——最后里奥尔丹逃出来加入了龙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里奥尔丹拿开了破布,试图看清巴沙尔的脸,“是
我的错误差点让肯德瑞克丧命。”
“我知道。你冲进了那条小巷,但苏伦那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把你敲
晕,然后在肯德瑞克想要保护你的时候几乎杀了他。然后他们逃跑了。要是你能
等一下……”
当时在兴奋之下,他忘记了拉响警报。这是个愚蠢的错误,而且几乎让他
的同伴丧命。他试着辩解:“我看到他们跑掉了,我就跟在后面。本来我能把他
们都逮住的。”
“如果没有人留在十字小巷里殿后的话。”巴沙尔摇摇头,“书本上最古
老的伎俩,小伙子。”
他犹豫了一阵,然后继续说:“我听说你今天干了同样的事。你追的那个
人是个老练的战士。莫尔卡告诉我他戴着六块头骨。”
“有两个守卫跟我在一起,但是他们袖手旁观。”
“这我也听说了。”
巴沙尔拿起了破布,在一碗绿色的药膏里沾了沾,拧了拧,然后再交给里
奥尔丹。气味相当恐怖。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干。你父亲曾经救过我一次。我欠他的。”
里奥尔丹抹掉眼睛上的药膏。他的视线已经足以清晰地分辨出小队长了。
里奥尔丹盯着他,然而他确实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
巴沙尔脸上皱纹纵横,像一个被晒干的李子,尽管他的行动仍然像那些年
轻很多的人一样迅捷。里奥尔丹意识到巴沙尔也许并不如他看起来那么老,只是
战争消耗掉了他身上所有的赘肉。他的肌肉粗壮,如长结的树根一样纠缠在一起。
两副刻着奇特符文的铜手镯环绕在他的一对小臂上。他头顶全秃,两边的头发拉
成了一条长辫。
兵营里的传言说巴沙尔曾经是一名伟大的剑士,但酒精夺走了他的感觉,
现在他只是一个被莫尔卡·科多兰所纵容的酒鬼。
里奥尔丹看着巴沙尔说:“你认识我父亲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小伙子,他原来是一个伟大的战士,一个骄傲的人。我从来没见过有人
能像他那样驾御一把宝剑。你知道,有时候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点他的影子。他
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看起来挺像你的。”
里奥尔丹摇摇头,脑中浮现了父亲后来的形象,那个干枯而辛酸的人。在
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艾维伦·马什裹着一条褪色的红围巾,被困在一把椅子里,
透过他卧室里敞开的窗户,无休止地注视着远方的群山。
“不,小伙子。你不能拒绝它。你们两个看起来都消瘦而充满渴望。你比
我记忆里的他要高一些,但你周围也有同样的黑色。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
以及同样的黑色的性格。艾维伦比你更瘦,但他是个硬骨头。他年轻的时候,没
人会把他误认为是个——”
“像我一样蠢的新兵。” 里奥尔丹打断他说。他摸了摸肩膀,发现了自
己手臂和肋部缠着的绷带。

108
“哪,小伙子。事情不是这样的。今天下午的这场战斗,比如说。那个匪
徒是个老战士。在场子里赢了六次。没几个人能在他面前独力支撑那么久的,小
伙子。”
“这没让我觉得好受多少。”
“你对自己太严格了。你有身高,所以你的攻击范围就比大多数人大,但
最重要的是,你速度快,而且你的移动很好。”
“那个苏伦那人本来可以杀了我的。他有一些我从没见过的移动方式。”
“场子里战士们的招数,小伙子。”他犹豫了一下,“我可以教你。并不
难。”
里奥尔丹盯着他看了一会。有个朋友对他是有好处的。即使是个老酒鬼。
巴沙尔言出必行。下一周里他们把时间都花在了操练上面,这让里奥尔丹
筋疲力尽。虽然如此,他的技术却以超乎他自己预想的速度进步着。有好几次,
他发现莫尔卡·科多兰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后来,里奥尔丹看到剑术大师在巴沙
尔去猫头鹰旅店的路上阻止了他,那里是他每个周末假都必去醉酒的所在。
他站得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他知道他们在争吵。最后剑术大师还
是放弃,大步离开了。巴沙尔盯着他的身影看了一会,直到他发现里奥尔丹也在
看他,他才转身离开。里奥尔丹赶快追了过去,在猫头鹰的一个昏暗的角落里找
到了他,他正在一张桌子边自斟自饮。莫尔卡坐在附近,边吃一碗炖肉,边跟一
个灰发老兵谈话。
两个大个子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身着飞蜥卫(*译注4)绿金相间的衣服。
一个人把脚架在剑术大师身边的长凳上说道:“嘿,莫尔卡,我听说上周你那有
两个小兵追着几个烧船的苏伦那人跑进了一条小巷子。让他们跑了,我听说。我
猜他们肯定觉得他们对付不了那些苏伦那人吧。”他轻轻碰了碰同伴,然后大笑
起来,连酒都溅到了地上。
莫尔卡全身紧绷,握着匕首,狠狠地盯着对方。大个子脸色苍白,微笑道:
“嘿,别拿我撒火。大家都在谈论这事。”
当莫尔卡推开自己的食物站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退开了。他走动的时候厚
实的肌肉也随着绷紧,苍白的伤疤在他脸和胸口深色的皮肤上凸显出来。两个卫
兵互相看了一眼,接着把手放到了剑柄上,但莫尔卡没有理会他们。
他走过里奥尔丹和巴沙尔左的桌子,说道:“我要去狮鹫喝酒。这里新兵
的味道太重了。”
莫尔卡直视里奥尔丹,然后摇了摇头:“巴沙尔,我要跟你谈谈。”
“我会去那找你的。”
莫尔卡又盯了里奥尔丹许久,然后走了。
里奥尔丹开始站起来跟着他,但巴沙尔拽住了他的袖子。“不是现在,小
伙子。狮鹫是新兵们的禁区。”
“但事情不是那样的。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
“没关系,莫尔卡没心情听。难道上周的事没让你学到什么吗?”
里奥尔丹摇摇头。“他得听我说。”
“不,他不用。他不需要相信你。没有什么是他必须要做的。你明白吗?”
巴沙尔举起酒杯,向莫尔卡离开的那扇门指了指。酒从杯沿洒到他衬衫上,
但他似乎没注意。
“孩子,他是剑术大师。他可以随心所欲。你只是个新兵。这世上没什么
比新兵更低微的了。你得习惯这点。”

109
“他恨我。他认为我是哪个废物贵族的儿子。我听说过一些故事,是关于
我父亲请的剑术师傅的。然而事实是,我要为自己的训练出钱,而且还必须在每
天夜里偷偷溜出去。”
“他不恨你,小伙子,但他不会让你停止训练,除非他觉得你已经准备好
了。”
“我会证明自己的。他会听我说的。”
巴沙尔摇摇头:“你已经试过一次了。你到底想向谁证明自己?”
里奥尔丹看着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除非你瞎了,不然不难看出来。著名战士的第三个儿子应该让所有人看
到,他和父亲一样好……”
“别把我父亲扯进来。你知道些什么?”
“比你认为的要多。”巴沙尔叹了口气,浅尝了一口酒,“三场战役里我
都在他手底下。啊,他真是个火药桶。你就跟他一样。”
巴沙尔把酒杯搁在桌上,示意女招待再来一杯。
“这就是你会惹麻烦的首要原因,小伙子。”
他对女招待微笑着,从她的托盘上拿过另一杯。今晚他已经解决了一杯纯
麦芽酒,而里奥尔丹注意到,巴沙尔的双手仍然稳定,而且他锐利的双眼还越过
杯沿看着他。
“我猜你还没学到任何东西。也许你跟你父亲根本不像。”
“又是我父亲。” 里奥尔丹站了起来。
“等等,里奥尔丹。你父亲的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在上次焰刺起义(*
译注5)中,莫尔卡和我都在他手下。他在瑞斯隘口的时候,我们跟他在一起。”
“瑞斯隘口?” 里奥尔丹停了下来。那是他父亲的最后一次战役。在那
场战斗之后,他便以一个残疾又辛酸的形象回到了家里。里奥尔丹听过不少故事,
但他父亲从来不会谈起它。
“恩,艾维伦负责殿后。他一直抵御着焰刺的攻击,直到君王(Sceptanar)
的军队通过。那些商人感激得很,为此穆尔齐西·海卡泰因亲自授予你父亲英雄
勋章。”
“他从来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巴沙尔点点头:“这不奇怪。”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光似乎看到了悠久的往事,他回忆道:“这次行动
中我们失去了太多的同伴。殿后部队的半数都死在了山麓上。你父亲也受了重伤。
牧师们已经尽了力,但却无法保住他的双腿。”
里奥尔丹点点头,也回忆起来:“母亲在这场战争中早些时候的一次洗劫
中被杀害。没有她……他回家的时候就变了……他告诉他想让我成为一个牧师。”
巴沙尔吮了口酒,把手放在里奥尔丹肩上。“我们都变了。那是一场恐怖
的、血腥的战斗。也许你的父亲已经看够了战争所带来的后果。可能他想让你拯
救生命,而不是夺取它们。”
巴沙尔推开他的酒说:“我……我成了一个酒鬼。”
里奥尔丹看了他一阵,说:“我父亲……你说的那些伤。他是怎么离开那
关口的?”
巴沙尔站起来,回看了里奥尔丹一会。他的眼神软了下来,他微笑道:“莫
尔卡和我背着他,小伙子。”然后他转身走向门口。
里奥尔丹喝光了他的酒,然后又点了一杯。他坐在桌旁,任思绪飘飞。

110
第二天早上兵营窗外警报响起时,里奥尔丹仍然觉得头昏眼花。新兵们在
黑暗的兵营中跌跌撞撞,努力找寻着自己的武器和盔甲。里奥尔丹冲出营门,排
进队伍,上气不接下气。
莫尔卡双手扶着屁股站在前面,检查着新兵们的行列。巴沙尔站他身边。
两人身上光亮的铠甲在黎明柔和的晨光中闪烁。莫尔卡顺着僵硬的新兵们排成的
队列走下去,他眉头也开始紧锁。
“你们这些乡巴佬可能以为这就不错了。”他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这
么糟糕的表现。”
他伸手去抓面前守卫的矛。武器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新兵脸色变得苍白,
试图躲开剑术大师的眼光。
“等我拿在手里你再松手,别松早了。今天晚上去竞技场里跑二十圈。”
他继续向前走,停在了里奥尔丹面前,检查着他的盔甲和衣服。“还不赖。
有人教过你把剑挂在前边,我知道了。”
里奥尔丹从眼角看到,莫尔卡瞥了巴沙尔一眼,然后走向下一个新兵。
一阵马蹄声传来,然后一个方阵的骑兵进入了阅兵场。
“注意!整队!”这两队新兵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剑术大师的命令上。
凯德拉,龙卫的统帅,还有他的一个副官,骑马跟在莫尔卡和巴沙尔身后。
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目盲的光亮。还有两个人跟着他们。里奥尔丹认
出了斯提尔穆斯,剑术会的领导者,还有一个是第三区的地方长官。
“第三区,龙卫集结完毕,等待检阅,长官!”莫尔卡说。
“稍息。”
凯德拉花了点时间上下打量了一下士兵的方阵。里奥尔丹看不出来他是不
是对眼前的状况满意。他古铜色的脸看起来似乎饱经风霜、略显疲惫,但他冰冷
的蓝色眼睛又似乎不会错过任何东西。
“正常情况下,你们这些新兵应该再训练一个月,但事情有所变化。有报
告说陨星海的西岸受到了劫掠。昨天,两艘三层战船(triremes)被割断缆绳,
撞毁在了空刺城的岩石上。一天后,又有两艘被烧毁了。”
卫兵们中间响起了惊讶的低声议论。
“好了,大家安静。”凯德拉停下来看着新兵们。
“我们知道这是苏伦那干的,他们又来捣乱,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上周
我们捕获的匪徒只是一个警告。还有很多商船无故发生火灾,甚至还有传闻说有
一个刺客混了进来。我们相信这些都是出于削弱我们舰队的意图。我们希望阻止
这些匪团。”
“你们每个新兵都会被派出去,和一个有经验的守卫一起巡逻。你们要找
到这些匪徒,然后呼叫其他的守卫。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他们整齐划一地喊道。
“另外,斯提尔穆斯正在守卫中物色一到两名出色的新兵,让他们加入剑
术会。在将来的日子里,他会密切关注你们的。”
整个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嗡嗡声。
“好。”凯德拉带着满意的表情扫视了一下整个队伍,“剑术大师,队长,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凯德拉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你们听到统帅的话了。解散,准备巡逻。”
里奥尔丹开始加入其他人行列,但莫尔卡向他伸出手。“除了你,里奥尔
丹。你留在兵营里。”

111
里奥尔丹猛地挺直身子。他的声音在愤怒中颤抖,但他无法制止。“我应
该外出巡逻,长官。”
“是的,你应该,但是你不要。”他摇头道,“你还没准备好。你的卤莽
可能会杀死你的同伴。所以回答是不能。”
“但这不公平!”
“公平?上次你跟人交手的时候,跟你在一起的两个守卫就差点让你被杀
掉。你到底想让我安排谁跟你搭档?”莫尔卡盯着他,然后开始转身离开。
“长官,也许他可以跟我一起巡逻?”
“你,巴沙尔?”
“是的,长官。你知道我们需要任何一个能用的人。我们战线拉得太长了。”
莫尔卡皱着眉头:“我……”
巴沙尔挺起胸膛:“我把它当作一个私人请求。”
这一刻,队长变得和平时不同了。他看起来不再像那个为了一个银币而给
别人擦拭武器,并且每夜都摇晃着走回兵营的落魄酒鬼。
莫尔卡仍然皱着眉。他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只是耸耸肩:“那就这
样吧。你要负责任,巴沙尔。”
巴沙尔把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给里奥尔丹讲解巡逻线路上。他给他
指出需要检查的建筑物,以及他们巡查到的街道布局。巴沙尔警告他要特别注意
火。辛巴城风干物燥已经有一个月时间了,而现在仍然没有下雨的迹象。到晚上
的时候,里奥尔丹觉得万事俱备了。
旧镇的码头已经被废弃。月光挤过高耸建筑物的间隙,洒落在狭窄的街道
上。在这个距离,昂瑟尔金字塔的尖顶清晰可见。光线照射在鹅卵石缝隙间的水
洼里,四处闪闪发光。海水和腐鱼的气味压迫着炎热宁静的空气。
店铺都已经关张收摊。里奥尔丹和巴沙尔或查查锁或敲敲窗户,以确保这
些建筑能安然度过这一夜。
巴沙尔停在一个药店前。“你听到了吗?”
“只是只猫而已。”
“那也是一只钢爪猫。我听到了金属的声音。来。”
里奥尔丹跟着巴沙尔,试图像长者一样悄悄行动。队长迅速沿街而下,然
后犹豫了一下。他举起一只手,指向一条狭窄的小巷。
里奥尔丹拔出宝剑,跟着巴沙尔走进阴影。他用手摸索着长着苔藓的潮湿
墙壁,努力靠在墙边。
“在里面。”巴沙尔就在他跟前。里奥尔丹注意到他身边有一个黑洞洞的
门口。
“跟着我,我喊的时候就点提灯。”巴沙尔的声音几近耳语。
里奥尔丹拿起了提灯,跟巴沙尔进了房间。前面传来了金属刮玻璃的声音。
“现在!”
里奥尔丹打开了提灯门,在黄光刷洗整个房间的时候,他眨了眨眼。在远
处的角落里,有人弯腰伏在一个柜橱边。附近一张桌上散布着许多纸张。
巴沙尔冲向那个人,但这个入侵者一转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出宝剑。
钢铁与钢铁的碰撞发出叮的一声,明亮的火星撒落在地面上。
两人的身形缠绕到一起,巴沙尔大叫着被撞飞到房间的另一边。里奥尔丹
也冲向这个贼,但感觉就如同撞到了一座墙。提灯被打脱手,他也被扔在地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挡住了门框外的月光,然后那个贼跑上了大街。里奥尔丹

112
和巴沙尔连滚带爬跟着他出了门。巴沙尔吹响了他的哨子,来呼叫其他小队。
“快来。他要跑掉了。”
里奥尔丹在他同伴身后奔跑着,想要跟上他的速度。他们在码头街上七转
八拐,然后进入了商人区。盗贼的前进方向是大学和君王的宫殿。
最后,巴沙尔停了下来。他弯下腰,双手扶膝,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我
太老了,干不了这个了。”
“我们为什么停下来?”
“因为他跑进的巷子是个死胡同。我要你留在这,给其他守卫发信号。”
“那你呢?”
“我去追他。你要等到听到其他人的消息为止,然后进来帮我。”
“你现在做的跟我做过的一样!”
“这次不同。里奥尔丹,这不是个普通的贼。在他跑出门之前我瞥见了一
眼。我们追的不是苏伦那人,他是个玛林提。”
“玛林提?” 里奥尔丹摸不找头脑。他努力回忆着他所听过的关于这种
生物的故事。“一个沙华鱼人刺客在陆地上干什么?”
“说得好。为什么一个玛林提会跟苏伦那人合作?”巴沙尔望向小巷深处,
静静地说,“这很重要,小伙子。我们俩有一个得发信号,你记得指挥官说过的
吧。现在按我说的做!”
巴沙尔一直盯着他,直到里奥尔丹点头。长者微笑着拍拍他的双肩。“你
正在成长。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当队长潜进小巷里的时候,里奥尔丹面对前方的幽暗,吹响了他的哨子。
如果里奥尔丹听说过的故事是真的,那么巴沙尔刚刚给自己判了死刑。巴沙尔没
有可能击败一个玛林提,而他自己也知道这点。即使两个人联手,大概也很难杀
掉那家伙。
他一次又一次地吹响哨子,直到他听到远处有人用喊声回应他。他身后的
小巷里传来了短暂的刀剑碰撞声,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呻吟声。他又一次吹响了哨
子,然后听到回答的喊叫声和哨声正在接近。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把他的提灯
放在一个显眼的木桶上,拔出宝剑,奔进了小巷。
巴沙尔蜷在石头上。里奥尔丹跪下来,摸到了他脖子上微弱的脉搏,这证
明这位老人还活着。就在几码以外,玛林提站在小巷中。里奥尔丹站起来慢慢向
它接近。他握好宝剑,而那个生物也听到了他的动静,转过身面向他。
“扔掉武器,”里奥尔丹命令道,“卫兵们随后就到。”
那个生物大笑起来。那是一种刺耳的咆哮声:“难道我的命要依赖你们人
类的仁慈吗?那样会比这样强吗?”
里奥尔丹第一次注意到小巷另一端的黑暗里有动静。两个身影走上前来,
然后出现了更多。月光照亮了闪烁的深色鳞片和光亮的黑色甲胄。他的心直往下
沉。这是一个沙华鱼人匪团,是来协助这个玛林提的。
摇曳的灯光从沙华鱼人们身后建筑物的窗户里投射出来,里奥尔丹开始想
大声警告里面的人。但随后他看到了黑烟从一扇被打破的窗户里滚滚而出,他还
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劈啪声。沙华鱼人们打算烧掉码头。
还有更多的这种怪物走了出来,里奥尔丹发现,这些匪团里的沙华鱼人带
着火把和用来凿船的工具。他想起了凯德拉说的有船被摧毁和点燃的事情。
巴沙尔发出了一声呻吟,于是其中一个沙华鱼人瞟了队长一眼。它的耳朵
抽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沙华鱼人的首领。匪徒的首领嘟囔了些什么,举起一支

113
绿黑色的手臂,指向巴沙尔和里奥尔丹。一个小一些的沙华鱼人握起了它的三叉
矛,走向巴沙尔。里奥尔丹移身到它面前保护自己的同伴。他已经无路可逃,但
也许他能撑到守卫们到来。
海洋恶魔的首领吼了些什么,而玛林提则摇了摇头。里奥尔丹不懂他们在
说什么,但意思已经够明显了。沙华鱼人想要某些东西,而玛林提不给它们。
云开月出,小巷里也被照亮,那怪物转过来看着他。这个玛林提除了皮肤
呈银绿色,其他都跟人类很像。里奥尔丹曾以为是黑色的头发,实际上是深蓝色。
一双黑色的眼睛打量着他,而脖子两侧的鳃隙随着他的话语而颤动:“看起来你
终归还是抓不到我了,人类。这些渣滓……”他冲沙华鱼人们扬了扬头,“认为
他们先抓到我了。”
里奥尔丹微笑,把他的剑换成双手持握的姿势。“我知道了。在玛林提和
沙华鱼人中间,大家也看不起盗贼。”
玛林提一挺胸,对他发出了嘘声:“我可不是他们的人。我是个海精灵。”
里奥尔丹觉得头有点晕。这到底怎么回事?“随便你怎么说吧。不论如何
——他们都得等着。你首先是我的囚犯。”
精灵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大笑道:“你要么是个傻瓜,要么是切森塔
(Chessenta)最好的剑手。算了,我相信你,不过在我们下定论前,我得先杀
了他们。”
沙华鱼人首领用三叉矛发令,然后走进了光亮中。队伍里的其他人也跟着
它。月光把它们从绿到黑不一而足的鳞片照得发亮,在它们移动的时候,脚爪也
刮蹭着石头。整条狭窄的小巷充满了它们身上的气味和海洋的气息。
里奥尔丹前进一步站到精灵身边,对方以一种奇特的表情看着他,但只有
一瞬间。他点点头,如同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然后放低他的矛,面向沙华鱼
人匪徒们。
沙华鱼人们把两人团团包围。里奥尔丹和精灵背靠背地站在巴沙尔身旁,
看着这些怪物前进。随着一声大叫,两个沙华鱼人朝里奥尔丹冲了过来。他向后
退,用剑面挡开了矛的冲刺,并把敌人引到了它同伴面前。它们喊叫着,想要闪
出一条冲刺的通道。终于,里奥尔丹看到了机会。他用剑刃击中了第一个沙华鱼
人的矛杆,手臂感觉一震。他扭转身体,把武器格挡到一边,阻住了另一个怪物
的路线。在它反应过来之前,他从下面踢中了第一个沙华鱼人的腿,在它跌倒的
时候刺穿了它的咽喉。它发出了冒着气泡的惨叫,温热的血液喷了他一胳膊。
第二个沙华鱼人低吼着跳过了第一个的尸体。里奥尔丹低身躲过它的挥击,
向上刺出一剑,砍进了这怪物柔软的下腹部。沙华鱼人惨叫着蹒跚退后,捂着自
己的肚子。海精灵则把矛插进了这只沙华鱼人的心脏。
精灵及时地从这个怪物面前转身,挡开了另一个从阴影里跳出来的沙华鱼
人的劈砍。海洋恶魔撞在了精灵身上,把他撞向了里奥尔丹。在里奥尔丹倒地的
时候,另外两个沙华鱼人试图接近他,但他从矛的一记刺击下面滚了过去,又砍
中了另一个的腿。深色的血液从伤口喷出,那怪物在痛苦中尖叫,抱着大腿挣扎
着靠在墙上。
里奥尔丹使用了一个巴沙尔教给他的招数,把剑的钟形护手重重撞在了第
二个沙华鱼人的膝盖上。他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那怪物吐出了一滩恶心的液
体,哀号着瘫倒下去。
剩下的沙华鱼人开始小心起来,它们冲来刺去,希望能够打破他们的防守。
小巷的石墙间回响着钢铁相击的尖锐撞击声。

114
里奥尔丹听到远处有正在赶来的守卫吹响的号角声。沙华鱼人们开始拼命。
里奥尔丹面前的怪兽冲了过来,但在小巷的血泊上滑了一下。里奥尔丹向后一跳,
躲开了它倒下前勉强刺出的一下。在它准备冲锋的时候,它向里奥尔丹扔了一只
火把。随着火把穿过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里奥尔丹觉得身后突然
爆发出一阵热浪,这座建筑着火了。
烈焰一瞬间令沙华鱼人不能视物,它眨着眼睛把脸转向一旁。里奥尔丹砍
中了它的腰,它嘶叫着丢掉了手里的矛。里奥尔丹继续刺击,利刃没进了怪物的
腹部。
精灵则正在与沙华鱼人的首领搏斗。沙华鱼人速度很快,但精灵更快。沙
华鱼人向精灵挥舞着它的三叉矛,但他已经不在原地了。里奥尔丹只能看到一个
朦胧的身影在移动,还有一条深色的血带出现在沙华鱼人胸前。那怪物吼叫着再
次冲锋,而这次里奥尔丹听到了武器撕裂肌肉的充满质感的声音。
精灵边踉跄后撤,边低声说着什么。沙华鱼人大吼一声,把三叉矛尖向前
放低,继续抢攻精灵。里奥尔丹看到的下一件事情就是,矛尖击中了一面空白的
墙壁,精灵则像用了魔法一样出现在沙华鱼人身后。精灵的矛杆敲中了满脸惊奇
的沙华鱼人首领的喉咙。精灵转动着武器,马上转身把矛扎进了海洋恶魔的胸膛。
那只怪物呻吟着,它的爪子在矛杆上乱摸,看起来就像它能借此逃跑一样,但精
灵猛地把矛锋一拧,沙华鱼人就瘫倒下去。
里奥尔丹不假思索地转身,把精灵撞得后退几步。精灵想拿回自己的矛,
但里奥尔丹把剑尖顶在精灵的咽喉上,强迫他站起来,从武器面前后退。他注意
到海精灵身侧一道深深的伤口正在流血。
“我们的停战时间结束了。”
精灵盯着他,并不在乎咽喉上的利刃。“我们的联手作战对你来说就只有
这么点意义吗?”
“这场战斗没有意义。你对帮助我们并不感兴趣。”
海精灵摇摇头,朝里奥尔丹冷笑道:“它们会把你们全都杀死,你知道的。”
海精灵开始移动,但里奥尔丹又把剑尖向他的咽喉顶了一些。一条细细的
血流从剑尖处淌了出来,顺海精灵的颈部而下。
“你说得对,人类。你和你的同类对我们没有意义。我花了好几个月监视
沙华鱼人,假装是它们的刺客。它们现在已经突破了灭鲨墙,涌进了内海。我的
人民已经准备好了,但这场战争必定旷日持久而且牺牲众多。”
“这对我也没有意义。你是我的俘虏了。” 里奥尔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
很自信,但精灵告诉他的事让他担忧。他需要让莫尔卡来听听这件事。
“傻话。你难道不知道你和所有在辛巴城的人都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吗?”
附近有人在呼喊,里奥尔丹回答了他。他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精
灵就已经踢开了他的剑,加速跑进了小巷。接着他跳上了一堆箱子,又跳上了一
座矮房,而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步伐。火焰从附近的一座建筑中喷发出来,清晰
地勾画出精灵的身影。
海精灵犹豫了一阵,然后里奥尔丹听到他说:“告诉他们你在这看到了什
么,人类。是沙华鱼人在焚烧你们的舰队。”他转身离开,里奥尔丹看到他的轮
廓消失在房顶的线条中。
一声呻吟传来,里奥尔丹俯身去检查巴沙尔的状况。
“你还好吗?”
“除了一处割伤和头上的一个包。很幸运我还活着。有趣,看起来那个玛

115
林提似乎隐瞒了什么。”
“他不是玛林提,巴沙尔。” 里奥尔丹对他解释了发生的一切。
队长点点头,然后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里奥尔丹意识到巴沙尔的伤口
比他说的要严重得多。“我得带你离开这里。”
“不……等等。”巴沙尔呻吟着抓住了他的手臂,“等守卫到了……”巴
沙尔咳嗽着。“别说任何关于那个海精灵的事。凯德拉不会相信你的。告诉莫尔
卡。”
“可是——”
“这是命令,里奥尔丹。告诉莫尔卡。” 里奥尔丹表示同意,队长点点
头,接着就倒了下去。
一阵马蹄声传来,凯德拉和斯提尔穆斯带着十几个守卫骑马走进了小巷。
凯德拉马上下令道:“封锁小巷两端。现在就去!不能让任何人进来。立
刻把灭火部队叫来。”
“是,大人。”
凯德拉下马,大步跨过尸体,走到里奥尔丹所站的地方。
“这些是沙华鱼人!”
“是的,长官。它们有火把,而且我和巴沙尔赶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点燃
了一座建筑。它们还有切凿工具。我相信它们下一步就要摧毁我们的船只。”
凯德拉停下脚步,看了他一会。“你负责这里吗,守卫?”
“是的,长官。巴沙尔和我……”他到底能告诉他们多少?“长官,这很
重要,您要知道——沙华鱼人是最近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而不是苏伦那。”
“恩恩……至少这次是。这是很重要的消息。”凯德拉微笑着放开了他的
宝剑,“干得好,守卫。”
莫尔卡·科多兰也到了,他正跪着和巴沙尔交谈。他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里
奥尔丹,但是里奥尔丹没法读懂他的表情。他示意两个守卫帮巴沙尔躺上担架。
剑术大师走到里奥尔丹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你表现得很好,里奥尔丹。”
凯德拉专注地看着里奥尔丹。“里奥尔丹……你不是那个……?”
莫尔卡向前走了一步。“一个微小的判断错误,长官。里奥尔丹是我最好
的新兵之一。巴沙尔对他也有很高评价。”
凯德拉盯着莫尔卡看了一会,然后又转回里奥尔丹一边。“我确信他是。
也许今后里奥尔丹可以加入我们?”
“是的。”莫尔卡又拍了拍里奥尔丹的肩膀,“龙卫今晚将在狮鹫集合。
这是每次行动之后的传统活动。”
里奥尔丹觉得喉咙哽住了,他低声说道:“我……我很荣幸。”
凯德拉点头道:“好的。那就这么办了。”
莫尔卡指着巴沙尔的担架,它正被抬出小巷。“你得快点。就算头上挨了
几下,巴沙尔也照样不会在聚会上迟到的。”
在走出小巷的路上,斯提尔穆斯叫住了里奥尔丹。
“我需要一些优秀的人才,孩子。我可以为你在剑术会里安排一个位置,
你觉得怎么样?”
里奥尔丹先看了看莫尔卡,然后抬头望了望正在消失的巴沙尔的担架,说
道:“谢谢你,长官,但是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的位置,就在这里。”

116
译注:
1.苏伦那:Soorenar,为切森塔地区的另一座著名的大都会城市。该地区
长期处于诸城市各自为政,互相混战的状态。苏伦那通常与空刺城(Airspur)
和路斯柴克(Luthcheq)形成联盟对抗辛巴。
2.龙卫:The Dragon Guard,因切森塔(Chessenta)历史上最家喻户晓的
人物查扎(Tchazzar)而得名。查扎本是一条红龙,他曾在DR985-1108期间以人
类的形态建立了切森塔地区空前绝后的统一王国,辛巴是当时的首都,后来他在
一次与内海沙华鱼人的战斗中下落不明;后来在动荡之年代(DR1358)龙后提亚
马特在凡间被杀时,她的神性分成了三部分,分别进入了三条邪龙体内,于是获
得其中之一的查扎也得以复活,后来他以红龙的形态重新统治了辛巴城,并从另
外两条龙身上融合了提亚马特的碎片,最终在1363年使提亚马特借助自己的身体
复活。在提亚马特离开辛巴前往昂瑟尔(Unther)之后,切森塔地区再次陷入了
混战状态。而“伟大的红龙”则被切森塔地区许多城市的人当作神一样膜拜。
3.二分位:second,剑术术语,在剑术中人身体躯干被分为8个区域,分别
为一至八分位。同时又分为高低、内外线,持剑臂位置以上的部分为高线,以下
部分为低线,接近对手一侧为称外线,远离对手一侧称内线。以正常人右手持剑,
右侧身体在前的姿势来说,二分位大约在右侧略偏下的肋部。后文的一分位
(first)相当于左胸心脏偏上到肩的部位,外低线(outside low line)相当
于右侧身体腰部及以下部位。
4.飞蜥卫:Wyvern Watch,Wyvern通常译为飞龙或双足飞龙,为真龙类的
远亲,没有前肢,尾部有毒刺,但智力远不及真龙类,也缺少真龙类的喷吐、施
法等特殊能力。此处为与前文的龙卫区别,故译做飞蜥。
5.焰刺起义:Flaming Spike Uprising,焰刺为一个兽人部落的名字,该
部落人口众多,主要居住于切森塔西部的阿卡那峰(Akanapeak)附近,其首领
为一个风暴巨人,在DR1359时,神圣城(Sanctus)发生种族暴乱,城主召焰刺
部落入城平息暴动,却被该部落趁机夺权。两年以后,查扎带兵进攻神圣城,在
原城主的帮助下,焰刺部落和守城部队被轻易击败。下文的瑞斯(Reth)是一个
位于阿卡那峰西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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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 of Tethyr

泰瑟尔之星

Thomas M. Reid

铁护手之年,爱莱西亚斯(八月),三日

麦瑞克沮丧地叹了口气,又一次用湿漉漉的袖子擦过额头,扫掉了摇摇欲
坠的汗珠。不管他用手臂抹过前额多少次,汗水仍然不住地滴进眼睛里,流过他
的鼻梁,所到之处都让他发痒。他面前桶里的沥青发出臭烘烘的热气,但这没让
他的情绪有一点好转,终于,他厌恶地把它从自己身边推开,坐了下来,斜眼看
着索尔登托岛(Thordentor Island)的海湾,灼热的阳光反射在水上闪闪发光。
微风的吹拂既没有打扰光亮的水面,也没有减轻白天的闷热。
“噢,大海。”他自嘲道,“在高贵的女皇海军里冒险一生,那才适合我。”
他啐了一口唾沫,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听到他的话。半干的沥青斑点让他手掌粘糊
糊的,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裤子的膝部蹭了蹭,但却没能成功地把它们擦掉。不
用照镜子他也知道,他脸上、头发上、当然还有衣服上,都溅到了沥青。
麦瑞克把眼光转回水面,转向那颗星。那艘宏伟的战船就离他几个拱墩,
他渴望地看着它,梦想有朝一日能在她上面航行。泰瑟尔之星,以新加冕的女皇
自己的名字命名,新近刚驶出了干船坞,还没有进行她的处女航。她的龙骨将近
五十步长,船梁有十五步长,这是女皇海军所建造过的最大舰船。在最高的桅杆
之上,麦瑞克看到了泰瑟尔的标志,两只绿色的海狮顶着一颗金色的星星,旗帜
在庸懒地飘动着。一些木匠在她周围走动,忙着他们的工作,为她出海做准备。
在不断壮大的女皇海军中,她会成为一艘优秀的旗舰。
“麦瑞克!”年轻人身后一个声音吼道,把他吓得跳了起来,“尊敬的女
皇给你白花花的银子不是让你成天坐着看水的,小子!”
“不、不是,船长。”麦瑞克充满愧疚地回答,抓起了沥青桶和刷子,没
有转身面对霍克船长。
“把那艘小艇弄完,然后去古拉那里报到。那有货要装。”
“恩,船长。”麦瑞克郁闷地回答道,尽管天气炎热,却不禁发抖。古拉,
长枪的大副,他第一次跟麦瑞克见面的时候就很讨厌他,而之后的这两个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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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圆眼睛、鹰钩鼻子的人情绪就没好转过。
麦瑞克最后偷偷看了星一眼,他想象着,当这艘宏伟的舰船破浪进入外海
的时候,自己站在她的船首、倾身溶入迎面而来的海风,那将是什么样的感觉。
想象着新鲜的微风吹拂在他脸上,只是更提醒了麦瑞克,现在究竟有多热多闷。
女皇可以省下点银子,年轻人想,如果我不再需要面对另一桶沥青。
一声大叫从他身后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麦瑞克听到的是“拉响警报!”
和“攻击!”,骚动则迅速传开。麦瑞克抬起头,看到一批水手指着海湾,但从
他站的地方看不到,长枪阻挡了他的视线。还有十多个人像发疯一样在码头上或
者索具上连滚带爬,赶去解开船帆,拉动升降索。
整个码头变得一团混乱。麦瑞克听到了男人和女人的喊声,还有惨叫。人
们四散奔逃,从水手到工人到士兵,大家都在飞奔,或者只是疯狂地从他身边冲
过。
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仍然观察着上方爬行着的水手。
霍克船长嘶叫着:“别让它们接近他妈的索具!”这时麦瑞克终于看到了
一个。一个轻捷的绿鳞生物,像人一样直立行走,但它的身材明显是为海洋而生,
它翻过长枪的船舷上橼,带着水声坠落在麦瑞克脚前,一支标枪贯穿了它的胸膛
和后背。一种死亡的狞笑在它脸上伸展开,露出了不计其数的利齿。它身上布满
了有利脊的鳍,长蹼的双手仍然紧抓着标枪的木柄。一股寒冷、充满盐味的空气
从这怪物身上飘了出来,就像深海的气味一样,但让麦瑞克窒息的是那双一眨不
眨的没有灵魂的眼睛,它们都是银色的,并且没有瞳孔。这双冰冷的已死的眼睛
盯着虚空,而一阵寒意沿他的脊椎向下爬行。
“该死,麦瑞克!”霍克从头上喊道,“别像妓女等客人一样站在那,动
起来,小子!解开那些该死的绳子,上来!”
麦瑞克眨了眨眼睛,用力把自己从那怪物死亡般的凝视中挣脱开,踉跄着
走上前去解开系船桩上绕着的绳子。但等他把绳子解开以后,他看到船舷的侧门
已经被两个水手拉起来了。这艘护卫舰的轮廓开始挤进水中,慢慢地远离码头而
去。
又有两只怪物突然出现在码头上,离麦瑞克不足十步。它们冲出水面,就
如同箭矢从十字弩上射出,然后顺利地双脚落地,海水哗哗地从它们泛着光的鳞
片状皮肤上流下。两个怪物各拿着一把外观骇人的三叉矛,蹲伏下身体,搜寻着
猎物。当它们看到麦瑞克的时候,它们转身向他走来,带蹼的脚啪啪地拍打着湿
漉漉的地面。
麦瑞克感到绝望,他高叫着请求帮助,同时拉紧了粗糙的缆绳,向上跳起,
荡过水面,用双脚支撑在了护卫舰的船体上。他撞到长枪侧身,然后下滑了几尺,
他感觉到绳子上又粗又硬的大麻蹭伤了他的双手,于是低声抱怨了几句。接着他
努力地双手交替向上攀爬,把自己拉了上去,也与邪恶的怪物拉开了距离。另外
两个拉绳子的水手看到了他身后的危险,对怪物抛出了标枪。那两个怪物轻松地
躲开了投掷物,但这已经足够拖住它们了。两个水手一人一只胳膊,拽着麦瑞克
爬完了剩下的路程。他滚过船舷上橼,砰地一声落在甲板上,他的心跳几近疯狂,
紧张的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
这些嗜血的海洋恶魔,他想,竟然在这个该死的日子打过来!
在麦瑞克周围,长枪的甲板上乱成一锅粥。更多的海洋恶魔——它们自称
是沙华鱼人——搭上了这艘船,水手们拼命地与它们战斗。一只怪兽洞穿了防守,
用手臂上的鳍剖出了一个人的内脏,并把他留在原地尖叫,而它自己则冲向索具,

119
轻松地爬了上去,它所到之处绳索船帆都四分五裂。
“该死!”霍克大吼道,“别让它们接近他妈的索具!要是不能开出去,
我们都得跟这些鱼一块睡在这儿!”
有人用十字弩朝这个沙华鱼人射了一箭,正中胸膛。它抽动了一下,然后
全身脱力,翻滚着下落了一段,然后被挂在绳子上,把它们弄得更脏了。当索具
上的那只不再动弹的时候,霍克已经转过身去,挺起矛向一只受伤的海洋恶魔冲
了过去。
麦瑞克看着周围热火朝天的战斗,吓得瞠目结舌,一个穿着皮衣的强壮水
手正从他身边跑过,她停下来揪住了他的衣领。
“动起来,小伙子!”牙齿参差不齐的女人面对面地叫道,她的嘴里全是
鱼味,“那些他妈的龙龟会追上我们的!”
那个水手走了。
麦瑞克颤抖着,他记起了水手们说过的故事,晚上,在他们聚集在这座岛
上唯一的酒吧里,讲述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沉船故事:甲板上满是蜂拥而上的海洋
恶魔,船体则被凶猛的龙龟撞出很多大洞。它巨大强劲的下颌可以把人咬成两半,
还有滚烫的吐息能够弯折木头,或者把一个人的皮从身上烫掉,这些都是这种海
洋怪物的特征。如果他们能把长枪从码头开出去驶入海湾的话,他们还可以甩掉
那些怪兽,否则她就必定会沉入海底。他摇摇头,探身到船外,望向港口的其他
地方。
无处不在骚动之中。一群群的男人、女人在和沙华鱼人战斗,船只都在四
下乱转,有些倾倒向一侧,已然半沉下去,另一些则盲目地漂浮着,已经变成破
布条的船帆迎着微风疯狂舞动,而绳索也缠成了一团乱麻。这次攻击完全彻底。
港口里几乎没有几艘船能够幸存。
长枪也许也不行,麦瑞克坚定地对自己说,除非我们能进入开放水域。
年轻人飞也似的冲向船尾,那里坐落着四台弩炮,也就是巨大的十字弩,
它们可以发射像麦瑞克腿那么粗的木矛,上面还带有倒刺。还没跑出三步,他就
差点被一个水手撞倒,对方正在拉紧升降索。水手咒骂了他一句,但没有停下手
来,而麦瑞克必须矮身通过,才能避免被绳子缠上。他继续前进,这次学得更加
小心,闪开了路上的其他水手。
大多数战斗都已经被平息。这艘船的甲板上仅剩下了一两个海洋恶魔,而
现在大部分船帆也已经升了起来。船帆在微风中鼓满,麦瑞克能感觉到船的速度
在增加。
当他到达弩炮队的时候,年轻人稍微松了一口气。长枪会成功的!充满盐
味的清新海风不仅驱动着护卫舰前行,也让他觉得身心清凉,尽管身上有些发抖,
他还是咧嘴一笑。
长枪确实是一艘优秀的船,是一艘为战争而建造的快速护卫舰,但这是麦
瑞克到此地两个月之后第一次见她下水。他和其他船员整日都忙着修建索尔登托
的新船坞。年轻人眼光扫过护卫舰的甲板,越过了海湾的水面,望见了那个可怜
而简陋的城镇,它建得离海岸不远。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它做过什么。
他们花了太多的时间来造船,都没有考虑到造个舒适的家,麦瑞克随即嗤
之以鼻。至少比以前士兵们住的地方要好多了。他的眼光越过了那些建筑物,看
到了古老而残破的了望塔,那是某个远古文明留下的遗迹,而它也正在消失。他
甚至不愿意想象,在船坞涌现以前,泰瑟尔的守卫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
百无聊赖,只能等着下一批来自大陆的补给船,在视野范围内,除了白沙和低矮

120
的灌木,再没有任何东西。
而现在,麦瑞克想,还是什么可看的都没有。
“麦瑞克!过来准备帮着填装。”那是睿特尼,队里的总射手。他站在右
舷一台弩炮的后端,正在对它做出调整,以便瞄向水下的目标。
“恩,长官。”麦瑞克答道,然后他来到了带倒刺的巨大投掷物堆积之处,
它们就是为这种巨大的武器所专门设计的弹药。“我们今天要射什么,长官?”
他问道,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抓起躺在那的十字弩,轻松地用臂弯托住了它。在
填装弹药的间隙,照看弩炮队的后方,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没什么,要是我们有一半的运气,”睿特尼答复他,“如果我们得开始
射龙龟的话,那我们就已经让它们凑得太——”
他的话被一声受到压抑的怪异叫声截断,他向后倒去,胸膛上长出一支又
长又细的柄。弩炮手撞向年轻人,把他撞得失去了平衡,然后倒在甲板上,压在
麦瑞克两腿之上,不再动弹。麦瑞克惊恐地抬头一看,一只沙华鱼人挂在船舷上,
它把刚发射过的十字弩扔回水中,开始向船沿上攀爬。它用一只带蹼的手握着一
把锯齿刃的匕首。麦瑞克能看到船侧爬出了另外两只怪物,而第一只则威胁着他,
向前踏出一步。
“小心!”麦瑞克用嘶哑的声音说,他的嗓子因恐惧而纠结,另一个弩炮
手握着一杆巨大的箭矢,像挥舞巨剑一样划出一道大弧。
这一击结实地打在满身是鳞的入侵者胸口,它被砸退到了船舷上。麦瑞克
也发射了他自己的武器,飞矢正中怪兽的下颌。它失去平衡掉了下去。又有几个
人赶了过来,手里拿着兵刃,试图把剩下的两个也赶出船沿。
麦瑞克从睿特尼身下爬出来——他仍然躺在年轻人的腿上,用他的血浸润
着甲板——向后一跳,用恐惧的眼神注视着他。对方的脸在难过的尖叫中扭曲,
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手虚弱地在胸前的箭柄附近一张一合。他翻身看向麦瑞克,
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是一阵最后的痉挛,睿特尼的双眼变得
空白,头扭向一边,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麦瑞克想要呕吐。要是他刚才注意力更集中一点的话,要是他刚才动作再
快点的话,也许就能在那怪物射箭之前发现它,但他太迟钝了,没能救得了睿特
尼。
另外两只爬上船的海洋恶魔又被赶回了船外,但又有许多从四面八方袭击
护卫舰。水手们又一次陷入了严峻的战斗中,最后他们把这些可恨的野兽又都赶
了出去,但是有不少人也倒下了。
麦瑞克呻吟着。没有了睿特尼,弩炮就完全失效了。人手短缺对调整和装
填造成的困难就已经够受的了,况且睿特尼还是他们中间唯一有射击经验的人。
“转向,狗子们!”霍克船长吼道,“半人马和公羊都逃出来了,正赶往
开放水域!”船员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我们要跟他们一起走,把这些恶魔鱼打
回地狱里去!现在,动起来,你们这些他妈的笨蛋!”
当船在水里转向的时候,太阳的角度也发生了变化。麦瑞克从肩头一瞥,
望向身后的港口,看到另外两艘护卫舰从正被毁灭的码头里逃了出来,正在满帆
前进。在它们之后,其他的船只都已经被烧毁,或者半沉到水中。这次攻击十分
成功,索尔登托的小舰队全军覆没。麦瑞克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想瞧瞧泰瑟尔
之星的命运到底如何。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惊异得猛吸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那艘船设法逃离了码头,但在激烈的战斗中,她偏离了航线,
正在向海湾一侧危险的浅滩接近。她的帆只升了一半,而且看起来并没有调整到

121
合适的航向。从这个距离很难看清楚,但在麦瑞克的眼中,那里似乎有一场大战。
“船长!”麦瑞克叫了出来,他的声音比船上的其他声响都清晰得多。大
多数船员都肃静下来,准备听从船长的命令,即使那意味着重新杀回可恨的海洋
恶魔身边。“船长,是星。”他指着。
霍克自言自语地诅咒着,然后掏出了他的望远镜,盯着那艘挣扎中的战船
看了许久。
“挨千刀的,”他大声抱怨道,“古拉把她开了出来,但是既没有足够的
人手开船,也没有足够的人战斗。”
“船长!”头上高处的了望台传来一声大喊。麦瑞克抬头看到上面只有一
个水手,他正在用另一把望远镜观察着星。“三只龙龟,接近星了。”
霍克又骂了两句,这次声音更大。“可恶!他们不行了。况且她没有装武
器。她上面还没安弩炮。”
船员中响起了一阵充满气愤和悲伤的低语。没有弩炮的话,麦瑞克知道,
那艘船对龙龟毫无还手之力。霍克又对着星观察了一阵,此时全船的人似乎都一
齐屏住呼息,等待着船长的命令。
终于,霍克把望远镜猛插进了腰带上的套里。“该死!”他再次叫道,“我
不会让它们轻易地拿下她!”船员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麦瑞克的声音也像其他人
一样响亮。“发信号,告诉半人马和公羊跟上!”霍克命令道,“我们现在转向!
舵手,船头对准泰瑟尔之星!”
在长枪开始转向的时候,麦瑞克打了个冷战,她的船帆如波浪般翻腾拍动,
而船员则忙着把它们调向新的方向。现在她更直接地接受着海风的吹拂,跳跃一
般前进,渴望着与敌人交手。在船后方,半人马和公羊两艘船追赶着长枪的尾流,
努力跟随着它。
“注意听!”霍克船长大吼道,“等我们到了星旁边,用弩炮向那三只该
死的龙龟扫射,半人马和公羊也会加入我们。你们剩下的人要他妈的保证没有东
西爬上船。别让我后悔折回来。我希望那些他妈的野兽变成海胆!”
麦瑞克轻声地自言自语。没有了睿特尼,他的队伍是残缺不全的。他绝望
地四下环顾,还有另外三台弩炮坐落在尾部的船楼里。每一台都有充足的人手,
已经准备就绪,在需要的时候便可以开火。他走到右舷的武器边,对弩炮手说:
“我们失去了炮手,长官。我们缺人手,而且没有人能射击。”
那个人对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对着麦瑞克手里的十字弩努努嘴:“你
知道怎么发射这东西?”
麦瑞克点头:“恩,长官。我小时候跟爸爸练过。他是我家乡的民兵。”
对方点点头。“那你就当新炮手吧。”他转向自己手下的一个船员。“图
灵,我们这缺人手也能行。你去掩护这孩子吧。”
图灵有点不信任地看着麦瑞克,但还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走向另一台弩炮,
同时从麦瑞克手里接过了十字弩,也担起了他的责任。
麦瑞克自己则站在原地,迷茫地盯着刚刚提升了他的那位弩炮手。他张开
嘴想说什么,但一言不发地又闭上了嘴。他转身回到弩炮旁,全身颤抖。
我?他想,我这辈子还没用过这么个东西呢!
突然,麦瑞克清晰地回想起他加入海军那天的事。古拉也在那,在扎泽斯
普尔(Zazesspur)码头边的小酒馆,他就坐在一张劣制的木桌子旁边,面前铺
着一张粗糙的羊皮纸,麦瑞克来请求加入女皇海军的时候,他就烦躁地盯着他。
“你就是一个乡下小孩。”古拉啐了一口,“而且还是个小矮子。回家去

122
养奶牛吧,小子,把海洋留给男人。”
但是麦瑞克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吓倒。他跟那个反对他的人争论起来,坚持
说他能帮上忙,直到另一个水手听到了他们的争吵,那人走过来站在麦瑞克面前。
那人耸立在男孩之前,用挑剔的眼光估量着他。于是麦瑞克低头盯着地面,因为
年轻人感觉到这个水手是个有权的人,是个习惯下命令的人。
那人的姿势很放松,他的外套略有些褪色,但纽扣仍然闪亮。他的靴子又
长又软,腰上扎着一条宽腰带,上面挂着一个开口皮套,里面装着一把望远镜。
那人身上微微有些腌鱼和海水泡沫的味道。
“你叫什么,小伙子?”水手问道。
“麦、麦瑞克,先生。”
“那你为什么想要加入高贵的女皇海军呢,麦瑞克?”
“为了航海,还有看看世界。”年轻人答道,“还有因为我想为女皇服务,
愿她的王国万岁。我知道她为这个国家做了很多,而我只有这样才能给她一点报
答。”
耸立在他眼前的水手笑了起来,发出了嗡嗡的笑声,声音大而响亮。“恩,
小伙子,你要看看世界,好的。自然,那些世界上所有最肮脏的、最丑陋的、最
臭的部分,你也会看到的。”他转身面对桌子后面不耐烦的男人说:“加上他,
古拉。我觉得他的勇气能很好地为长枪服务。”
“恩,霍克船长。”古拉回答道,看起来怨气更重了,而此时霍克船长已
经大踏步地走回了他自己的桌子。
“好吧,矮子,你现在是水手了。”古拉发牢骚般地说道,“虽然船长那
么说,不过我怀疑你真能干得了什么。你还是祈祷别挡着我的路吧,小孩。”这
之后,麦瑞克就加入了泰瑟尔海军。
现在,古拉的话还在麦瑞克耳中回荡,仍然在困绕着他。图灵和其他人期
待地看着年轻人,等待着他接手弩炮。他仍然摇摇头,低头看着睿特尼,出于对
他的尊敬,有人把他的斗篷盖在了他头上。由于没有能够保护他,麦瑞克感觉到
了一股愧疚,但他咬紧了牙关。
我会完成的,麦瑞克对自己发誓,我会证明古拉是错误的。
年轻人站到了武器之后,开始调整,模仿着睿特尼示范的动作,想要找到
感觉。奇怪的是,它已经被固定好了,而且比他想象得更像十字弩。他调整了一
下平衡,试着瞄准了几次,希望能够找到一种真正的感觉。
在受到攻击以后,这是麦瑞克第一次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流汗。头顶上,
阳光仍然灼热明亮,然而充满盐味的微风和即将来临的战斗似乎让他觉得寒冷,
而不是又湿又热。他觉得口干舌燥,所以他渴望地看着附近的水桶。但他不能离
开自己的位置,只能努力忽视自己的干渴。他把注意力转向船边激退的水流,等
待着一个可以射击的目标和机会。
“龙龟正在快速靠近星,船长。”了望台上的哨兵喊道,
“很快就接近了。”
霍克点点头,又一次举起望远镜,透过它审视着正被围攻的战船。“准备
好那些发射器,”他大吼道,“以这个速度,我们很快就要开到它们背上了。”
长枪差不多进入了龙龟的射程,此时第一波海洋恶魔也攻了过来。许多群
沙华鱼人跳出水面,紧靠在一起落在甲板上,舞动匕首和三叉矛开始战斗。麦瑞
克紧张地看着它们,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留心注意着水面,等待着有目标进入
视野。曾经有一只海洋恶魔冲进了后船楼,麦瑞克用尽了全部力量才使自己没有
逃开,图灵用十字弩一箭射伤了这只野兽,然后其他水手一拥而上,把它打回了

123
海里。长枪的船员激烈地搏斗着,把不只一批怪物打退回海湾里。两边都有战士
倒下,但海洋恶魔们从来没有在船上获得立锥之地。
“镇定,”霍克船长最后喊道,“弩炮,准备开火。”麦瑞克努力咽了口
唾液,紧紧握住了弩炮。“舵手,左转舵,七度。我们要挤进那些他妈的怪兽中
间!”
麦瑞克发现了第一只龙龟,他几乎在惊骇之下跪倒在地。这只怪兽身形巨
大,光是深绿色的背壳就有十步长,上面覆满了尖利的银色隆起,可以轻易地撞
碎大多数船体的厚木板。它浅绿色的头在水面上浮现,向前突出,这种生物在水
中可以轻松游动,但动作不像麦瑞克见过的任何龟类。不管怎么看,这东西也像
是一条庞大邪恶的海蛇,在霍克船长的海图上,那是最可怕的装饰画之一。他瞠
目结舌地看着龙龟巨大的钩状嘴,以及沿颈后生长的金色利刺,他想起了其他水
手告诉他的故事,开始全身发抖。
那只怪物发出一声威胁的长啸,对麦瑞克来说,那低沉的隆隆声就像是奇
特的语言。当长枪驶过身边的时候,它用仇视的眼光盯着护卫舰。麦瑞克大大咽
了一口唾液,他不清楚那怪物眼里冰冷的闪光是不是针对他的。
右舷的另一台弩炮马上开始射击,麦瑞克眨了眨眼,然后他看到飞矢毫无
威胁地在怪物的甲壳上弹开。
我得击中它的头,他想,接着架好了弩炮。他稳定目标,屏住呼息,射出
一箭。弓弦猛地发出砰的一声,麦瑞克感到武器反弹了一下,箭矢则射进了水里,
离他瞄准的目标差了五步。麦瑞克嘟囔了一声。他没有把船的速度预先考虑进去。
那只野兽开始下潜,为了暂时躲避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装填!”年轻人喊道,拼命地想赶在怪兽从视野里消失之前再射出一箭。
水手们立即开始忙碌,抬起弩炮重新填装弹药,尽管他们的速度已经快得
不可思议,但也慢得另人不耐烦。他们还不够快。当他准备好再次发射的时候,
龙龟只剩壳顶还留在水面上滑行,而且角度已经难以瞄准。长枪驶过它的速度太
快了。
“第二个目标出现了,”另一台弩炮的炮手喊道,“那只留给后面的船。”
麦瑞克转身,看到了确实有第二只龙龟,这只正忙着游向泰瑟尔之星。
麦瑞克隐约发现,在他身边,更多的沙华鱼人爬上了长枪,双方为争夺战
船的控制权展开了激战。他能听到霍克船长叫喊着向男人女人们下达命令,但他
没有理会,只是专心于为弩炮寻找目标。有一次,图灵用十字弩射中了麦瑞克身
后的什么东西,他虽然心怀不安,但仍然忽视了这件事,抬起了武器,等待着。
这次,当他觉得角度够好的时候,麦瑞克没有犹豫,他希望给自己留下第
二次打击的时间。他瞄准的地方略在目标之后,这样可以对长枪的速度做出补偿。
他发射了弩炮,并赢得了一次直接的命中——在龙龟头部略靠后一点,在甲壳的
尖端。箭矢卡在了那里,就像一根弯旗杆,但龙龟似乎并没有被它阻挠。其他的
兄弟武器也纷纷开火,飞矢都瞄准了怪物的颈部,这迫使它来回甩动头部,并且
凶猛地冲他们咆吼。
“装填!”麦瑞克叫道,但他的部下已经在行动了。
当人们再次扳起弩,装填箭矢的时候,龙龟略微转向,靠近了船边。它扬
起头,冷冷地看着操作另一台弩炮的人类,张开了血盆大口。
“当心!它要喷气了!”一个水手叫道,但已经太晚了。巨大的一团蒸汽
从怪兽的嘴里爆发出来,麦瑞克向后一滚,躲开了烫人的蒸汽,而其他人则完全
被它的高温所包围,在痛苦中尖叫着四下乱撞。当超高温的水汽云在甲板上翻滚

124
的时候,麦瑞克伏下了身子,他觉得衣服突然被温暖而恶臭的潮气浸湿了。
等云雾消散了一点,麦瑞克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许多人一动不动地躺在
地上,他们的皮肤被蒸成了红色,面容上凝固着痛苦和恐惧的表情。他扭开头,
看到了他自己的队员并没有受伤,而且他的弩炮也已经准备就绪。他冲了过去,
祈祷着那只该死的龙龟仍然在射程内。他探出侧舷,看到它仍然挨着长枪同向游
动,但因为船速更快,所以它正在慢慢落后。
麦瑞克迅速掉转弩炮,瞄准龙龟,他的双手在畏惧和痛恨中颤抖。他向下
看了一眼飞矢的长度,选了怪兽头后的一个点,深吸了一口气。射击。他的双眼
直直盯着他瞄准的那点,飞矢也按照既定路线飞行着。在它接近的时候,龙龟的
头进入了它的前进路线,带钩的箭头深深插进了怪物的肉里,在一只眼睛稍后一
点。它在痛苦和愤怒中惨叫着,并且马上钻进了水里,笨拙地转换着方向,浓稠
的深色血液在它身后拖出一条线。麦瑞克的心都跳到了喉咙。
我打中了!他在心里高喊。我做到了!他四下环视,看到图灵正对他笑,
弩炮队的其他成员也是。
“装填!”他喊道,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他周围的水手服从了他的命令。他下达命令,而有经验的老海员去执行。
他回头望了一眼甲板上闲置的沥青桶,它正等着那个把它扔下的小水兵,等着他
回去干他的苦差事。麦瑞克知道,等战斗结束了,他也许又得回去跟他的沥青桶
做伴,但他会以一个水手的身份回去。他会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回去。
他立刻摆好姿势,准备再射一箭,但长枪已经穿过了战区。在她转向的时
候,麦瑞克开始搜索海面,等待着再次开火的机会,但机会没有再出现。
欢庆的声音无处不在,麦瑞克转身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如其凶猛的
来势一样,这场战斗结束得也很迅速。沙华鱼人放弃了对泰瑟尔之星的进攻,它
们成群地翻过船舷,离开甲板,以躲避来自半人马和公羊的箭雨。两只龙龟被杀
死,另外两只被击伤,它们现在只顾得上逃命了。星上的景象十分惨淡,曾经精
致的船帆都被撕毁,绳索也扯得七零八落,缠成了一堆,但她保住了贞洁。幸存
下来的船员,在大副古拉带领下,欢迎着三艘小战船的去而复返。
麦瑞克微笑着,跌坐下去,解脱的感觉抽走了他膝盖上仅剩的力量。
我们做到了,他想。我们拯救了泰瑟尔之星。虽然代价很昂贵,他意识到,
因为他看到了长枪和星甲板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但他们挽救了女皇海军的骄傲。
图灵拍拍麦瑞克的后背,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根。霍克仍然对他的船员大吼
着,让他们赶到星旁边,确保大家能安全登船。他还踢了一个人的屁股,因为那
人动作比别人慢。但麦瑞克可以看到他双眼放光。船长在为他的船员而自豪,而
且,麦瑞克终于也是其中一员了。
“女皇万岁!”一个海员在索具上喊。
“女皇万岁!”船员们欢呼道,然后他们中间爆发出了一阵歌声,一首胜
利的水手之歌。
女皇万岁,他想,泰瑟尔之星万岁。

125
Persana's Blade

珀桑纳之刃

Steven E. Schend

铁护手之年,爱莱西亚斯(八月),十日

眼前就是他所期盼的生活——在努莫塔围墙外,在战争和魔法的刺激中,
令人兴奋。战斗在他面前铺展开,伟大的梭螺鱼人祭司努莫斯和他的战士同伴巴
拉斯,一起对抗莫寇鱼怪(*译注1)奥秘帝国(Arcanum)的首席奥术师辛纳克
特(Xynakt)。他看到了——横行的莫寇鱼怪所带来的死亡,他们克拉肯(*译
注2)盟友的狂野,以及梭螺鱼人们心中的决心,他们要在此时此地将所有死亡
和伤痛终结。
他看着一切,除了军队里梭螺鱼人和海马的头,它们由珊瑚雕刻而成。水
里漂着碎石,还有从上水(*译注3)流进室内的水下雪花,小一些的造型通常会
被它们所遮蔽,变得朦朦胧胧。卡瑞斯用一块鲨鱼皮把壁画擦干净,使建立者之
战(Founders’ Battle)重新清晰洁净。他周围全是宣扬英雄主义和信念的壁
画,卡瑞斯的工作就是在晚祷前把所有这些马赛克(*译注4)擦亮,这工作令他
相当厌恶。
“要是你还不开始专心学习的话,卡瑞斯,你将会一无所成。”卡瑞斯大
声地嘟囔着,讥讽地模仿着父亲的声调,还用力地逆着水流摇动手指。
他赶快四下环顾,看是否有人听到了他说的话。在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之
后,为了甩开心头的不适,他迅速地做出一个螺旋形的下潜动作。年轻的梭螺鱼
人仍然在懊恼,几个小时前他刚跟父亲吵了一架。今天有一支部队被派往上水,
去调查鲸所唱的哀歌和那里发出的冲突之声。卡瑞斯逃了晨祷去看他们集合,所
以才会被训斥。在他游回房间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他父亲就坐在卡瑞斯该待的
地方,读着他应该为明天仪式准备的祷文。作为惩罚,首席祭司莫拉斯把他最小
的儿子派到了巨穹(the Great Vault)去擦洗马赛克,这些马赛克深刻在通往
穹顶的大厅两侧顶天立地的墙壁上——这是一件实际上几乎无止境的工作,因为
它的跨度有将近十三寻(*译注5)。
卡瑞斯再度开始工作,他轻松地在穿游在大厅里,当游到最高的马赛克附
近时,通向巨穹的多扇水晶门上马上反射出他自己的身影。他几乎已经完全长大

126
成人,他的双肩和身体各处都长满了结实的肌肉。他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年轻的浅
蓝色,变成了标志进入成年的深色。卡瑞斯的头发是藻绿色,而非正常的蓝色,
虽然这点与普通人不同,但他早已学会不再怀疑,而是去接受它。尽管他已经剃
过好多次头发,但现在它又长成了浓密的披肩发。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成年人——
可他们为什么不能像对成年人那样对我呢?
卡瑞斯知道,很多人期待着他成为祭司,就像他父母双亲那样。他即将接
受从侍从到牧师的教化,然而随着时间的临近,他却越来越忧心忡忡。
他们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他第一千次在头脑里开始争论,因为他们还在
为纳罗斯的事情发疯,他拒绝加入教堂而参了军。我并没想过这么做——以珀桑
纳(*译注6)的长发发誓,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是他们没过我选择的机
会。他们只是假定我会成为一个像他们一样的祭司,就算我说我听不到心中珀桑
纳的声音,他们也从来没理会过。
卡瑞斯开始擦另一块马赛克,它描述的是夺取辛纳克特军火库、并把那些
邪恶的武器封进坚固寒冰的情景,然而他的怒气让手上多用了一点力,他听到布
下面喀嚓一声。
惊慌把卡瑞斯从幻想中惊醒,他把破布从壁画上挪开。超过千年历史的珊
瑚碎片在布上闪光,还有更多的从墙上剥落。他迅速下沉,如他的心一样,在碎
片漂远之前把它们掬了起来。他开始想象,如此的渎神行为会让父亲如何地惩罚
他,同时耳边也好像响起了怒吼。更糟糕的将是他母亲眼中的失望,因为她对这
些壁画充满了热爱。一秒钟之内,卡瑞斯就废掉了一件无价之宝。在收集到了似
乎所有碎片之后,卡瑞斯再次游向上方,观察着那里的损伤,与一群水生大地精
从黑暗里突然降临相比,他手里捧着的一小撮珊瑚似乎更加可怕。
卡瑞斯游回壁画旁,在恐惧中大口地喘着粗气。努莫斯运用坚冰封存莫寇
鱼怪的一幕已经被他完全摧毁。虽然努莫斯的身型还留在墙上,然而现在在他和
受伤的巴拉斯之间,出现了一片尖锐的空白。卡瑞斯把珊瑚碎片倒进右手,用左
手摸了摸空白的区域。缺了珊瑚片的石墙摸起来很粗糙,但也在他的触碰下崩碎
了。卡瑞斯感到了另一波畏惧袭来,他赶紧从墙边游开,刚才他碰过的地方出现
了许多裂纹,这使他几乎不能呼吸。珊瑚片从他右手里漂了出去,顺水流向地面,
而卡瑞斯已经管不了它们了,他正呆呆地看着一整块墙壁长出裂纹,从他碰过的
地方分离开来。
在不断增长的慌乱和耳中吼声的干扰之下,卡瑞斯现在完全忽视了面前的
声响。梭螺鱼人男孩害怕受到最严重的惩罚,他想象着自己被扔进乌瓦什
(Vuuvax)——怨毒之城——下面的地牢里,监狱门在他身后砰然撞上。终于,
他意识到这些声响是真实的,随着裂纹的扩大,墙壁向内炸裂。卡瑞斯被冲击抛
向后方,黑暗在周围降临的时候,他才将将注意到,象征着辛纳克特的那块珊瑚
雕向他的头部飞了过来。
卡瑞斯在海水中游游停停,看起来就像已经连续游了好多天一样。不管他
游得多快,鲨鱼们都在紧追不舍。卡瑞斯心跳加速,他很奇怪它们为什么不过来
杀了他。他受了伤,身边裹着一层血雾,而且很疲惫,他的速度显然不能跟它们
相提并论。一只鲨鱼向他冲过来,卡瑞斯疯狂下潜,只留给鲨鱼一口绿色的头发,
当然他自己的头也疼痛不已。另一只鲨鱼也接近了,卡瑞斯发现自己已经累得没
力气躲避这只的攻击了。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圆了眼睛准备看死亡降临在自
己身上——就像他父亲希望他做的那样。鲨鱼锯齿般的牙齿似乎数也数不清,然
后——

127
鲨鱼转向上方,用尾巴扫中了他的胸膛。
卡瑞斯在震惊中眨眨眼,然后醒了过来,看到他妹妹茶兰正在用力锤打他
的胸口,似乎是被吓坏了。
“醒醒醒醒醒醒醒醒!卡瑞斯!起来起、来起来。”她尖叫着。
她在绝望中死死地闭着眼睛,她现在想要相信的只有一件事——她哥哥会
醒过来,帮她把事情搞好。她坐在那里,把全身力气集中在四岁孩子细弱的手臂
上,敲打着他的胸膛,这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他能听出她喊声中的恐惧。
“好了,好了,茶,我醒了。发生……?”
卡瑞斯抓起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里,这时他已经清醒许多了,他的感
觉又恢复了。他周围全是碎石,铜一般的血腥味,还有强烈的恐惧气息。他的头
被打中了,但看起来并没有伤口。当建立者之战再次在他身边爆裂的时候,卡瑞
斯几乎要相信自己仍然置身幻觉之中了。原本在墙上的马赛克已经残破不堪,墙
上则挖出了一个大洞,许多支撑物和通向巨穹的门拱也被击塌。那些拱门现在已
经变成了碎片,躺在大厅的地板上。卡瑞斯和茶兰穿梭于其中,游上了一道奇特
的石头斜坡。透明珊瑚球还能为大厅提供照明,然而更多的光亮从巨穹里倾泻出
来,正在战斗的人群在残破的墙壁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在卡瑞斯和茶兰周围到处是巨穹拱门的残片,还有梭螺鱼人祭司们破碎的
尸体,他们为了保卫家园和荣耀而牺牲。每当她看到一具尸体——通常是两个人
都认识的家族友人——茶兰就会瞪大眼睛,一言不发,她的小手几乎要捏透卡瑞
斯指间的蹼。卡瑞斯单臂抱起她,望向原来是出口的方向:“我们出去吧,茶。”
他说。
她静静地点头,一只手绕在他脖子上,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则放在嘴里,紧
紧地含着。她的鳃和鼻孔猛烈地翕动着,他知道她非常害怕。卡瑞斯开始哼起了
茶兰最爱的摇篮曲,通过接触,旋律从他的喉咙直接传递给她。等她稍微放松一
点之后,卡瑞斯开始朝大厅远端游去,路上以碎石做掩护。他不知道是什么让这
些莫寇鱼怪来到这里,但他知道他不能一边照顾妹妹一边跟它们战斗。
茶兰开始抽噎,尖细的呜咽声在水中共鸣。卡瑞斯听到有人快速地追了过
来,当他看到次席祭司纳蓝在他头上闪出来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她把发光的
三叉矛举在身前游出了巨穹。她看起来很紧张,而且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但她
听到了自己孩子的声音,便游下来见他们。
“感谢珀桑纳,你还活着,妈妈。”卡瑞斯长出一口气,游上去见她。当
她转向他的时候,卡瑞斯看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一种表情——绝望。
“卡瑞斯,你要非常认真地听我说——不要反驳。”纳蓝双眼盯住他说,
然后她瞥了巨穹一眼,把她蓝宝石色的长发甩到背后。“奥术长(*译注7)阿扎
尔·希尔和他的莫寇鱼怪们入侵了阿比多斯(Abydos)。尽管他们首先集中兵力
攻打高塔,但你父亲猜得没错,他们要找的是辛纳克特的武器库。”
她边说着,边解下了身上奇怪的腰带,把一个形状很特别的东西递给卡瑞
斯。一个皮革覆盖的鞘,又长又平,里面插着一把剑,鞘顶上有一个明亮的金环,
都用金环挂在腰带上。
“莫寇鱼怪已经解放出了曾经属于辛纳克特的许多神器,我们必须阻止他
们拿到手。带上这个——还有你妹妹——离开这里。向上游到能见到阳光的水域,
去找你兄弟。除非你再听到什么消息,不然这里都是不安全的。”
茶兰狠狠地抱住了纳蓝,以一个无助的孩子的方式,而纳蓝也同样紧紧地
回抱住她。后来纳蓝听到了身后巨穹——它门户洞开,暴露在外层海域之下——

128
里更多梭螺鱼人牺牲的声音,她费力地松开了女儿的手,把她交给卡瑞斯。纳蓝
双手托住茶兰的面颊,吻了她的额头。
她用一种表示尊敬的姿势紧抓住儿子的前臂,这表明她已经把他当作成年
梭螺鱼人来看待了,纳蓝郑重地点点头,说道:“走吧,我的儿子,保证你自己
和这把宝剑的安全。珀桑纳的恩典将引领你到达平静的水域。”她双眼发亮,吻
了吻他的前额,然后突然转向,说道:“后会有期。”
她转过身去,游上去阻止一只向他们冲下来的莫寇鱼怪战士。尽管他很渴
望帮上忙,但他还得注意茶兰的安全。
卡瑞斯对茶兰的尖叫置若罔闻,以最快的速度游动着,划出一条弧线,穿
过了努莫斯塔的通道。小女孩发现母亲没有跟过来,急切地想要找到她。卡瑞斯
没有理会她的哭声,只是用手臂把她搂得更紧了,他游向上方,进入了连接塔和
马厩的走廊。要是他能进到马厩的话,他们就能很快地离开这里,也让这把“宝
剑”——不管它是什么——远离欧勒斯的黑暗使者们。
再次转弯之后,卡瑞斯的希望落入了深渊,因为他们面前很远处,有一个
黑暗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道路。他的触手在身下起伏着,触手中一根魔杖发出紫
色的奥术光彩,银黑色的外皮在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把那个给杜帕兹,你应该,然后让你活下去,杜帕兹会。对抗杜帕兹,
你不行,年轻的梭螺鱼人。”眼前莫寇鱼怪的喙劈啪做响,无情地嘲笑着他的猎
物。
卡瑞斯发现自己正在微笑,他所有的愤怒、恐惧和迷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剑柄的圆头放射出一阵眩目的能量,这让他有了一个计划。几乎不假思索地,他
毫不停歇地全速冲向走廊另一头。他把发光的宝剑放在身前,用手捏着剑鞘的尖
端,避开了金属柄。在杜伍帕克斯对他们施放的法术完成之前,卡瑞斯已经拉近
了距离,用剑柄重重撞在了莫寇鱼怪身上。冲击之下,卡瑞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会,
抱住茶兰并不费劲,但他没有预料到下面发生的事情。
卡瑞斯本来打算借助冲撞,从莫寇鱼怪身边杀出一条道路,但剑柄的光辉
越来越强,到了令人不能视物的程度,他叫喊起来,被撕裂的血肉的气味充斥了
杜帕兹头部附近的海水。杜帕兹发出刺耳的惊声尖叫,这压过了卡瑞斯的喊声,
也压过了他身体与剑柄接触部位发出的冒泡声。弓形的把手和圆头在莫寇鱼怪的
脸上烧刻下了它们的形状,在他的右眼和面颊附近。强光也直射进了杜帕兹紫色
的双眼中,给它带来了更多的痛楚。
卡瑞斯放低手臂,以使强光远离他自己的脸,但他并没有减慢速度,或者
放松他对宝剑的掌握。杜帕兹,它被从撞击的地方向前推了二十多尺,终于从武
器上掉了下去,摔在地上,捂着脸。卡瑞斯回身徘徊了一小会,确定那只莫寇鱼
怪已经没有能力伤害他们了,于是马厩和他们安全的彼岸已经近在咫尺。
“在茶兰脱离危险之前你不能战斗,傻瓜,”他责备自己道,“把她和这
东西送走,这样你就可以证明,自己已经够成熟了,可以回来参加战斗了。”
卡瑞斯游进马厩,最终在最近的一匹马驹身边停了下来,他的双腿用力过
度,疼得像被点燃了一样。这群马属于波星,他们父亲的海马伙伴,面对卡瑞斯
的唐突造访,它嘶叫了几声,然后从两个梭螺鱼人身边退了开去。卡瑞斯游向这
只骄傲的生物,他伸出双掌希望能让它安静下来,同时还对它说着:“波星,我
必须请求你的帮助。我们正在被追赶,被莫——”
海马愤怒起来,砰砰地用它强有力的尾巴砸着地,这是他用来表示想加入
战斗的方式,而其他的海马也照搬了他的动作,望向他们的头马,等他下命令。

129
“不!”卡瑞斯喊道,海马群和他的妹妹都有些为他声音里的力量所震惊。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把茶兰放在了波星背上并用水藻绳绑好,虽然她显得有些慌
乱。“母亲希望我们安全地离开这里,带着这个——”他给波星看了看那把金色
的剑和腰带,然后把它绕在它强壮的脖子上,“——那样这些该死的莫寇鱼怪就
不能用它来对付我们,或者其他上水种族了。我需要你找到我们的兄弟纳罗斯,
也就是莫拉斯的大儿子。他去了上水,现在那里是我们唯一安全的地方。你能带
我们去找他吗?你能在父亲来找我们之前保证茶兰的安全吗?”
海马对着凯若司翘起头,似乎是在深思他刚才的话,他用头鳍搔了搔身上
的小骑手,然后点了点头,慢慢游向马厩的出口。
波星喷了一下鼻息,又嘶叫了一声,指示另外两匹海马和自己一起保护茶
兰,还让第三只——卡瑞斯自己的伙伴和坐骑,叫做迅潮——游向年轻的梭螺鱼
人身边。卡瑞斯从墙边抓起一把小三叉矛还有一张捕网,他把网子搭绕在一边肩
膀上。他更希望自己穿着甲胄或者戴着腰带,但现在他必须要把任何能穿的东西
裹在自己赤裸的身上,带上任何能带的东西。当他还在考虑带更多武器以及干粮
上路的时候,一阵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卡瑞斯!别离开我!我害怕!”茶兰喊道,她扭动着,想从把她牢牢固
定在波星后背的皮带里挣脱出来。
波星嘶叫着回头看他。卡瑞斯翻身上了迅潮的马背,小心地盯着通往高塔
的门,温柔地对她说道。
“别担心,茶兰,跟波星在一起,你就像河床里的珍珠一样安全。他保护
了父亲多久,你记得吧?”他和迅潮游在旁边,重新调整了一下被她弄松的皮带。
“你为什么不试试教波星一首歌呢?我肯定他会喜欢的。我们前进的时候,你身
体前倾贴着他,悄悄在他耳朵边唱就可以了。”卡瑞斯看到了这只强壮的生物愤
慨的眼光和不满的鼻吸,但他们两个都清楚,需要有些事情让茶兰分神,这样他
们才能安全地离开。“现在做好准备,抓紧了。听你的命令,波星。”
两人四马迅速地游出了马厩,朝北而去。他们刚穿过努莫斯塔的庭院,卡
瑞斯就听到了他母亲尖声喊着她配偶的名字——于是他立刻催促迅潮调头,回身
游向高塔。
“把茶兰带到上水去找纳罗斯,波星,保护她和那把剑。能跟上的话我们
会跟上的,但我得去帮忙,还有防止任何人跟踪你们。”卡瑞斯对那边的三马组
喊到,它们继续按照原路线前进,没有理会小骑手的抗议。“一路顺水,朋友。”
尽管这样做让他心疼不已,他还是离开了茶兰去查看他双亲的状况。她很
安全——他知道——但他需要确保他们的双亲也安然无恙,虽然刚才母亲疯狂的
尖叫让他严重怀疑这点。卡瑞斯抛弃了心中的恐惧,冲向努莫斯塔侧面打开的巨
大空洞。当他看到造成这一惨状的克拉肯早已死在了几十柄军用三叉矛之下,他
心中涌起了一些沉重的满足感。他只是希望里面的战斗进行得也如外面一样顺
利。
在他进入中央巨穹之前,卡瑞斯就听到了伤者的惨叫和濒死者的呻吟。抵
抗着恐惧和死亡的味道,迅潮不情愿地游进了里面,这完全是出于他对卡瑞斯的
忠诚和信任。众多的墙壁和防御设施已被打穿,他们沿着这些捷径前进,来到了
巨穹。卡瑞斯从来没进来过,他的第一眼就带他进入了自己的初战。
这个房间高达七十余尺,除了开门的部分,其他墙壁形成了一个球形。所
有墙面上都排列着散发微光的白珊瑚,墙里凿出了许多洞,里面暗藏的各种宝物、
书籍等等各种东西都暴露出来,莫寇鱼怪入侵者们正在大肆掠夺。

130
辛纳克特的大武器库本来应该被封在决不会融化的魔法冰块里,在房间中
心随水流漂浮。卡瑞斯知道这座武器库已经遭到了入侵,因为纳蓝给了他一件神
器——那把地面世界人的奇特武器,名叫“阳剑(sun sword)”——现在它正挂
在波星的脖子上,奔向安全的上水。
原本神器们所在之处,现在只剩下了一片血雾、无数碎冰和废料。只有最
大的那块还完好无缺,虽然它包含着此地最凶险的宝物,被抽干的辛纳克特之爪
——或者,应该说辛纳克特的整条左臂更合适,手掌中还有一块强力的宝石。虽
然现在它还囚禁在冰里,但是有一只巨大的莫寇鱼怪漂浮在天花板附近,伸出发
红光的触手包裹着它。据卡瑞斯观察,爪的冰壳上已经开始出现裂纹。
卡瑞斯低头看到成百上千块碎冰漂浮在房间里,还有许多祭司残缺的尸体,
他们为保卫自己的信仰和城堡而死。鲜血注入海水之中,这让迅潮开始有点慌张。
然而这对搭档仍然继续前进,卡瑞斯喊道:“母亲!父亲!我来帮你们了!”
卡瑞斯喊声未落,一只莫寇鱼怪就闯进了他的行进路线,敲打着它的喙,
还用尖爪威胁他们,结果只落得被迅潮一头顶飞的下场。接着卡瑞斯又用小三叉
矛刺插穿了怪物的心脏,但是这次攻击费掉了他的武器,它牢牢卡在了死者的胸
膛里。
卡瑞斯扔掉了三叉矛,他看到双亲都位于房间的下部。他从纳蓝坚实、清
晰的声音中认出了她,她正在施展一个法术,意图使她面前的敌人们麻痹,然而
卡瑞斯看到另外一个莫寇鱼怪三人组已经又围了上去。看起来她没有注意到自己
所遇到的危险,却把注意力放在了房间的另一部分。他顺着她眼光看去,找到了
他的父亲,他被一柄三叉矛贯穿大腿和躯干,钉在了一面墙中间,浓厚的血雾包
围了他颓萎的身体。
“不!”卡瑞斯喊道,然后催促自己的坐骑前进,“帮帮我母亲,迅潮。
我必须得去救我父亲。”
卡瑞斯跳下马背,急速下潜,同时躲避着冰晶,它们现在起到的已经不再
是防御作用,而是阻碍作用。卡瑞斯游动着寻找一件武器,那是他父亲多年以来
一直不离手的武器,现在却不见了。卡瑞斯听到自己的上下方都传来冰块响亮的
劈啪声,然后听到他母亲喊道:“卡瑞斯——离开那儿,马上!”
纳蓝的声音里还夹杂着迅潮的嘶鸣,海马正用自己的双蹄和鳍与莫寇鱼怪
做战。卡瑞斯试图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留在这里,但他连自己都说不服。他父亲似
乎已经死了,但他的遗物不能留给这些强盗。
卡瑞斯警觉地听着即将来临的攻击,但令他奇怪的是,在他冲过房间地板
上的碎石堆的时候,没有任何攻击出现。一点黑色金属的闪光显露出了他所寻找
的东西:一柄已经在家族里传了十七代的远古折刃拳刀(*译注7)。在卡瑞斯迄
今为止的生命中,它一直都是莫拉斯的武器,当他拾起它的时候,它向年轻的梭
螺鱼人展示出了它无以伦比的美丽。它的外刃全如剃刀般锋利,金属顺着他的小
臂外侧和指关节划出弧线,在刀柄上大拇指所握的位置转向,另一端在接近他肘
部的地方终止。他把这把利器装备在右臂上,带着它向前伸直了手臂,然后,卡
瑞斯开始向他父亲游去,但是很快他脑中的一个声音就阻止了他,是他父亲的法
术,毫无疑问。莫拉斯说得很快,但里面充沛的感情和力量,卡瑞斯已经许多年
没有亲耳听到过了。
卡瑞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但你必须放弃我们。我们的命
运掌握在珀桑纳手里。纳蓝和我知道,我们是在为什么战斗——为了阻止阿扎
尔·希尔夺取此地的魔法宝物。赶快走,因为他马上就要得到他所寻找的奖赏了。

131
如果你能阻止他,那我们就有机会幸存下去了。
这个法术不能允许卡瑞斯反向传递信息,而开口的话又会吸引敌人的注意
力。他静静地从父亲身边游开,划行在地面附近的巨大冰块之间。卡瑞斯注意到,
接近胜利的莫寇鱼怪们几乎都没有兴趣往他这边看。一声喀嚓声回响在巨穹里,
就像丧钟一般,在魔法触手的重压之下,冰壳也随之粉碎。
卡瑞斯看见母亲的脸在恐惧中扭曲,虽然为数众多的莫寇鱼怪已经包围了
她和迅潮。卡瑞斯转身游向后墙,同时还用眼光跟踪着银喙的鱼怪首领。那只巨
大的鱼怪向前移动,游到了漂浮的冰山以上,离开了卡瑞斯的视野。不一会,房
间里的光染上了一层绿色。剩余的冰都在绿色的爆炸中粉碎。卡瑞斯听到一种声
音,今天早些时候开始他就恨上了这种声音:莫寇鱼怪大笑时敲打喙的刺耳劈啪
声音。
他再次抬头仰望,他看到巨大的莫寇鱼怪——他父亲称作阿扎尔·希尔的
那只——挥动着那条已经成为化石的触手,一颗绿色的宝石在它掌中放射出明亮
的光芒,它属于死去已久的莫寇鱼怪首领。卡瑞斯听到他母亲完成了一个法术,
奥术能量立刻显现,他咧嘴一笑。纳蓝把她的三叉矛变成了纯粹的能量,并对准
希尔射了出去——然而她的魔法毫无作用地被驱散了。
当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纳蓝和希尔身上的时候,卡瑞斯几乎是从爪的正
下方向上跳起,以从未有过的决心,去遵守他父亲的话,努力制止辛纳克特之爪
落入莫寇鱼怪们的手里。
他们也许能暂时得到它,他想,但是只要现在珀桑纳帮助我,他们就没法
留住它。
“一生也许就发生在瞬息之间。”这是教会里的一句教义,卡瑞斯从没相
信过,直到现在。他只花了几秒钟就拉近了自己和阿扎尔之间的距离,他惊恐地
看着鱼怪把注意力转向了纳蓝,用爪瞄准了她。他的手距莫寇鱼怪的触须只有几
尺,但爪上闪耀起绿色的能量,把纳蓝包裹起来,此时卡瑞斯也开始尖叫。卡瑞
斯感到十分恐惧,他看到母亲的肉从骨头上烧光,然后她的骨头也炸成了灰烬。
在这个过程中,阿扎尔·希尔劈啪的笑声持续不断,尽管它似乎慢得像蜗牛爬。
“母亲!”
在悲痛的打击和难以置信的愤怒的驱使下,卡瑞斯大叫着继续向上游。在
阿扎尔·希尔发动攻击之后,他马上出现在它身边,令对方促不及防。卡瑞斯游
过莫寇鱼怪身边的时候仍然伸直了手臂。折刃拳刀的锐锋毫不费力地在鱼怪胸膛
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抓着辛纳克特之爪,向外伸出的那条触手也受了同样的伤。
与此同时,借助突然袭击的效果和由愤怒所驱生的力量,卡瑞斯用左手把阿扎
尔·希尔手中的枯触手扯了出来。接着他继续朝着房顶向上游,中途不断游进敞
开的门口,逃离一些法术的有效范围,他还借助鱼怪们造成的各种废墟来躲避他
们的攻击。当卡瑞斯达到房顶的时候,阿扎尔·希尔仍然没有从刚才的攻击中缓
过来,他因为伤口的痛楚而尖叫,在意识到自己这么快就丢掉了辛纳克特之爪后,
又显得十分沮丧。
在这段时间,卡瑞斯本可以游出巨穹,前往开放水域,离开这些想抢夺他
手中神器的家伙。但他对双亲和朋友的担心减缓了他的速度,他考虑着如何能让
他们平安。他吹起口哨,叫迅潮跟上来,但是他听到他以可怕的嘶叫声作答,这
表示他的亲信坐骑仍然受困。随后他听到了阿扎尔·希尔尖锐的齿擦声。
“逃过阿扎尔,你不能。还回爪子,你必须,否则看到更多的死亡,你会。
高等祭司父亲是——死掉,他会,除非辛纳克特之爪给阿扎尔,还回来。”

132
为了加强他的威慑力,莫寇鱼怪开始施展一个法术,卡瑞斯听到了魔法电
弧出现在水中的声音,和他父亲痛苦的尖叫混合在一起。
卡瑞斯不再看,不再想,只是不自觉地游进了阴暗的深水。他现在只是一
片游动的风暴,希望让这些生物也分担他的痛苦,他们杀死了他的母亲,现在又
开始威胁他父亲。他踢腿冲进水流中,向着已经陷落的巨穹中心游了回去,卡瑞
斯只感觉到愤怒——对莫寇鱼怪,还有对自己,因为他不够坚强,没能遵守双亲
的命令。他没有注意到,左手握着的爪子上发出了光,而他右手中抓着的折刃拳
刀也对应地明亮起来。除了感到流水冲刷身体以外,他没有任何其他感觉,但是
奥术形成的鳞片从他的皮肤上翻长出来,像被一只有智慧的手操纵着一样,在他
体上爬行。他没有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游得这么快过,而且他也不再感觉到之前
困绕他的疲劳感了。他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而所有怒气都集中在了奥术长阿扎
尔·希尔身上。
卡瑞斯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把阿扎尔·希尔的头加入这座塔的收藏品中。
他的愤怒让他无法躲避他们的法术攻击,他甚至不屑于注意它们。各个方向的莫
寇鱼怪都向他投来了魔法之光,妄图杀死他,但他全然不顾。每次法术的冲击都
让卡瑞斯周围的绿光更强,当它的光芒增长的时候,年轻的梭螺鱼人只感觉到手
臂更加温暖,愤怒更加炽热。他想要用这只爪子的力量解放他父亲,迫使鱼怪退
兵,但是他心中的一部分现在想要赶尽杀绝。他减缓了下潜速度,望向父亲。他
注意到眼前自己的手臂上生出了绿色发光的鳞片,他冻结住了。在一瞬间的犹豫
之后,卡瑞斯发现自己被一条粗大的法术触手卷了起来,它的奥术能量来源于阿
扎尔·希尔。
“把爪给阿扎尔,你必须,把你很快地碾死,像海蛤蝓一样,阿扎尔能,”
挂了彩的奥术长大喊道,“否则让你求死不得,阿扎尔能。”
这只银黑相间的莫寇鱼怪拥有一张银色的喙,他从房间的制高点下降到莫
拉斯被钉住的墙边。他用较低的两只触手卷住了莫拉斯瘦高的躯体,以持续施压。
“快要死了这位父亲,年轻人。结束他的生命,阿扎尔不希望,但会杀死,
阿扎尔会,为了得到爪的力量。”
在希尔对他说话的时候,其他鱼怪也围拢上来,希尔操纵着法术触手的缠
绕方式,使得他的部下能够到爪。卡瑞斯挣扎着想保住这件神器,但两只鱼怪想
把它拽出来,另一只则勒紧他的脖子,卡瑞斯感到它就要被扯离他的掌控了。
卡瑞斯感到了挫折,但他的狂暴仍在持续升级。他眼睁睁看着鱼怪们把爪
子重新交给了阿扎尔·希尔,他的一条黑色放光的触手刚才就放在莫拉斯心脏之
上,而现在他移开那条触手去接爪。卡瑞斯看着奥术长把干枯的触须翻来覆去地
看,似乎在找什么。他很奇怪,为什么那只爪子不再散发绿光,很明显,希尔也
在纳闷,然后他想到了自己手臂上让他莫名其妙的绿色鳞片。当那只莫寇鱼怪发
出沮丧的尖叫,直直地盯着他的时候,卡瑞斯明白其中的奥妙。辛纳克特之爪的
力量已经转移到了他体内。
卡瑞斯的头脑被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搅晕了,他仍然想着救他父亲,而他
已经拥有了这种途径。梭螺鱼人唤起了所有的感情,大吼一声,同时舒展筋骨,
准备用他手中被多次祝福过的折刃拳刀杀出触手的包裹。他眼中的世界变成了一
片鲜红,魔法在他的愤怒面前粉身碎骨,能量的反冲让三只鱼怪身首异处。阿扎
尔·希尔在这股意外的力量面前退缩了,卡瑞斯从正在消解的法术中获得了自由,
冲向奥术长。他右手的拳刀闪耀着翡翠色的能量,他用其瞄准了那个银喙的恶棍,
他眼里除了愤怒以外空无一物。

133
由于自己的败局已定,阿扎尔·希尔明显地颤抖着,但却用一种超乎冷静,
寒气逼人的语调说:“拿走了我的战利品,小梭螺鱼人已经,还是把你带走了,
它已经?知道爪的力量,阿扎尔·希尔知道,但是告诉你,我不会。只给了小梭
螺鱼人哀伤和永远的复仇,你的胜利。”
迅潮快速地暴跳出来,从身后向莫寇鱼怪发动攻击,卡瑞斯也继续前冲,
但阿扎尔以迅速的动作完成了一个法术的姿势,然后在一阵水涡中消失了。
卡瑞斯发出抗议的尖叫,如此容易地失去了仇敌让他沮丧,而整场战斗中
他所积累的愤怒都在灼烧着他。在他发出暴怒的吼叫时,他的双眼紧闭,他没有
看到拳刀上放射出的亮绿色光芒,但他注意到他手臂上的重量变轻了。他睁开眼,
看着利刃闪光,然后溶解在虚无当中。他深感震惊,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望
向仍然钉在墙上的受伤的父亲。莫拉斯凝视着卡瑞斯,但没有他预期的那种否定
的目光。
卡瑞斯游到父亲身边,心中充满了莫大的感激,这位高等祭司仍然活着。
他没注意到,迅潮从他们身边漂了开去。海马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琢磨这个人是
不是把自己养大的人。虽然他的身体布满了伤疤和新的伤口,莫拉斯没有理会它
们,而是对他的儿子刮目相视。
“在所有你可能前进的水流方向中,卡瑞斯,”祭司说,“我从来没有预
料到这么一种。我已经等了珀桑纳之刃不知道多少个潮起潮落,但我从来没想到
那会是你,我的孩子。”
“你是指什么,父亲?” 卡瑞斯问,“我做了你让我做的,把这只爪子从
莫寇鱼怪那里拿走了。现在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一些法术,能让这东西从我身体里
出来,然后把它放回冰里去。”
卡瑞斯让父亲靠在他肩头,在他从墙上拔下三叉矛的同时,两个人小声交
谈着。卡瑞斯把莫拉斯放到地下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在他们找到另一个医疗者来
帮他之前,三叉矛仍然得留在他身体里。
“他肯定疼昏过去了,” 卡瑞斯自言自语道,“所以他没回答我。” 卡
瑞斯尽量安置好父亲,然后看着他的脸,发现他还醒着,并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
他。
莫拉斯握起他儿子的右手,手心翻向上方,卡瑞斯喘息着——一块巨大的
绿色宝石在他掌心闪光。
“折刃拳刀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它仍然在为我们家族服务,这是个
好消息,”莫拉斯说,“现在,唯一能把它和爪从你身体里分离出来的魔法,孩
子,就是在潮流尽头等待我们的魔法。你将在剩下的日子里承受着份重担,但你
已经够强壮了,能够承担它了。我已经看到了,至少。”莫拉斯吸了口气,一阵
突然的咳嗽摇动着他的身体,血浸染了他嘴和鳃隙周围的海水。
“父亲!”卡瑞斯喊道,他的迷惑正在变成警报,因为随着他们身后战斗
的继续进行,老梭螺鱼人的伤口现在看起来更严重了。“父亲……”
莫拉斯停止了咳嗽,睁开眼睛。“你是我的孩子。你面前的海流很寒冷,
但不要逃避它。你清楚你对普蒙那斯(Pumanath)、对瑟洛斯、对珀桑纳的责任。
保护这种力量,别让任何人把它偷走或者滥用。好好干吧,你要知道我们很骄傲
——”莫拉斯又开始咳嗽,更多的鲜血从他鳃里涌出。
卡瑞斯过于专注于他父亲最后的词句,而没有听到头上梭螺鱼人军队的进
入。迅潮尖锐的嘶鸣警告他身后有人攻击,卡瑞斯举起右臂,想要挡开三叉矛的
矛尖,长矛擦过他的手臂,金属矛尖在他有花纹的鳞片上戳碎,迸发出火星。两

134
个梭螺鱼人都气喘吁吁,但攻击者用出双倍的力气再次杀到。
卡瑞斯从已经倒下的父亲身边退开,他看到又有八个梭螺鱼人从各个方向
朝他围拢。这些梭螺鱼人都是他从小的熟人,但他们看他的时候就像从来不认识
他,就像他是他们最坏的敌人。
“发生什么了?” 卡瑞斯申辩道,“你们为什么攻击我?”
他得到的唯一答案就是撒过来的一连串捕网。迅潮过来保护他,撞开了两
个梭螺鱼人,在卡瑞斯身下站起,然后背负着他和如影随形的战斗离开了受伤的
高等祭司。因为失去了母亲,父亲濒临死亡,自己莫名地受到攻击,新获得的力
量又令人迷惑,卡瑞斯觉得有一股怒气在心中沸腾。他很想甩开这些梭螺鱼人,
在这一想法之下,他右臂开始发光,拳刀又出现在他右手,微微泛着翡翠色的光
亮。他砍开了身边的捕网,然后看到更多的梭螺鱼人进入了努莫斯之塔,每个人
对他的反应都是恐惧和憎恶。他骑在迅潮背上,向上游去,与此同时,他叫着他
们的名字,然而他想要解释的希望破灭了,在一堆三叉矛和咒骂声中。尽管他心
中的愤怒正越来越难以控制,卡瑞斯还是不怎么想与自己的同胞战斗,不管他们
为什么攻击他。卡瑞斯在迅潮身上坐得更稳当一些,然后背对他的攻击者们,游
了出去,进入了深海。
在房间地板上,莫拉斯虚弱的呼唤着头上的梭螺鱼人。“暂且放他走。我
们今天的损失太严重了,我们不应该自相残杀,不管到底是什么魔法控制了他。”
两名百夫长游下来,到了莫拉斯躺的地方,几乎不能相信他们上司的命令。
在百夫长拔下了莫拉斯腿上和躯干上的三叉矛之后,两名低等祭司施展了当时所
急需的治疗魔法,而后高等祭司又恢复了意识。
“卡瑞斯?”莫拉斯低语道,“百夫长巴瑞斯,我的孩子走掉了?”
巴瑞斯似乎很迷惑,但还是回答道:“是的,殿下。这里发生什么了?他
发生什么了?我们以为他是另一个塔撒克。”
莫拉斯惊讶地看着百夫长。这种刺耳的咒骂通常是指莫寇鱼怪,但也从来
不会在神殿圣地使用。高等祭司在别人帮助下坐了起来,他大声地开始说,他的
嗓音在水中共鸣,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你们中的很多人都看到了一个敌人刚从这里离开,骑在一匹我们自己的
海马上。不管你们认为你们看到了什么,你们要知道,你们见证了珀桑纳之刃的
到来。我的儿子卡瑞斯已经不再是梭螺鱼人,但我祈祷,祝愿他能永保平安,还
有愿他能在瑟洛斯的水域之中找到自己的命运。”
莫拉斯花了一周才康复,在这期间,他一直在思考,那场战斗中爪是如何
跟卡瑞斯结合在一起的。他在关于军械库的资料中找到了答案。
在瑟洛斯所有强力的事物中,辛纳克特之爪能提供最强大的力量,但也会
吸取一个灵魂中最宝贵的东西。它会为情感所吸引,在它给它们供给养料、提供
力量的同时,接触此法宝最终结果却是腐坏。为了寻找一些救赎自己儿子的希望,
莫拉斯远行到东普蒙那斯地区科曼(Coman)的图书馆。在那里,他终于找到了
古老的珊瑚板,上面保存着关于珀桑纳之刃的预言。
在他阅读这块远古珊瑚板的时候,他既感到对卡瑞斯目前处境的怜悯,又
感到了失去儿子的悲伤。珊瑚板就躺在他面前,他再一次把诗句刻入脑海。莫拉
斯发誓要看要听要等。他将成为珀桑纳之刃事件的记录者,这是神的意愿。他大
声诵读出这些话,对珀桑纳宣誓,既是向卡瑞斯——他的儿子——表示敬意,也
是为他请愿。

135
“塑之以黑暗,珀桑纳之刃将进入御敌众卫士之手。
锻之以怒火,珀桑纳之刃将化身为黑暗中的光明。
炼之以哀伤,珀桑纳之刃将庇护众人,一人除外。
舞之以恐惧,珀桑纳之刃将对抗身心内外的黑暗。
守之以责任,珀桑纳之刃将永保警醒,却非卫士。”(*译注9)

译注:
1.莫寇鱼怪:Morkoth,出自龙与地下城设定,是一种上身为鱼头,下身为
章鱼触须的海洋生物,天生具有偏转法术的能力,也拥有很高的智力,经常从事
法师等施法者职业。他们在水下拥有自己的一片领地,通常是岩石组成的海底迷
宫,在有生物穿越迷宫的时候,他们会借助自己的催眠能力猎食这些不幸的过路
者。其阵营通常为混乱邪恶。后文的奥秘帝国是指,由奥术师科赛纳克斯建立的,
位于陨星海底欧勒斯(Olleth)的莫寇鱼怪王国。
2.克拉肯:Kraken,通常被称做深海巨乌贼或北欧海怪,一种体型硕大的
深海生物,外型酷似乌贼,而且拥有非常高的智力。阵营通常为中立邪恶。
3.上水:upwater,此处指上方的水域。
4.马赛克:Mosaic,一种装饰艺术,通常使用许多小石块或有色玻璃碎片
拼成图案,在教堂中的玻璃艺术品,又称为花窗玻璃(stained glass)。
5.寻:fathom,长度单位,一寻等于6英尺。
6.珀桑纳:Persana,梭螺鱼人的主神,也掌管建筑领域,拥有中等神力,
阵营为绝对中立偏向中立善良。
7.奥术长:Arcount,由于莫寇鱼怪王国是施法者统治的政体,所以以施法
者等级高低划分阶层,共分三个档次,由低到高分别为大施法者(Great Caster)、
奥术长(Arcount)和大奥术师(Grand Arcane),大施法者一般为7到9级的施
法者,后两者为10级以上施法者。
8.折刃拳刀:tapal,梭螺鱼人独有的一种武器,形状类似放大的回力镖,
即将刀身中间折转一个角度,朝外侧为刃,两侧刃的长度不同,短臂长度大约略
过肘部,长臂长度大约为短臂的两倍。在拐角处和长臂一侧中间位置各有一个用
于持握的把手。使用时通常双手将其置于身前,冲向敌人,由于长臂比一般的武
器有更宽的攻击范围,所以可以在不影响行进路线的情况下,对旁边的敌人造成
伤害。这种武器通常在家族内世代相传,下一代梭螺鱼人在成人时才能获得。
9.在梭螺鱼人的语言中,他们自称“卫士”,所以最后一句是在暗示身为
珀桑纳之刃的梭螺鱼人将遭受被放逐的命运。

136
And the Dark Tide Rises

继而黑潮涌起

Keith Francis Strohm

铁护手之年,艾兰特(九月),七日

落日的余辉倾洒在内海的水面上,把它皱起的水面化作闪亮的黄金。水手
们称它为安玻丽之火,并且把它当作一个好预兆,表明海洋女皇对他们的工作赐
予了祝福。莫尔甘·凯夫林森站在饱经风雨的小渔船船头,它已经为他的家族服
役多年。他没有注意到那引人入胜的美景。在略带咸味的纷乱的海风吹拂之下,
一束乌黑的头发贴在了他脸上,他木然地把头发从脸上扫开,任思绪在躁动的海
面下徜徉。
黑暗像蚕茧一样,包围着深海中野性的脉动;阳光抚摸海水的地方变成了
蓝绿色。
这里有些神秘的东西。他十分确定,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名字一般。海水蕴
藏着一种古老的智慧——它狂野不羁,用自己宽阔的背脊承担起黑暗的承诺。而
有些时候,当他行驶在宁静的水上,会听到它们呼唤他。
今天就是如此。
莫尔甘闭上双眼,沉浸在海风、波浪以及泡沫的舞蹈中。他感到了一种熟
悉的空虚,像是心里有些东西退了潮;他的心跳与大海同调,缓慢而恒久,就像
拍击小船的浪尖,直到一切都变成了同一个节奏——心跳,小船,天空——整个
世界栖息在一段单独的、流动的片刻中。
此时他看到了她:浓墨色的眼睛,皮肤稍带绿色,像最上等的金绿玉
(chrysoberyl),头发呈蓝绿色,飘动起来比水本身更自由。然而,她却露出
了哀伤的表情,它是这只生物身上唯一的缺陷,这也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
烈心痛。他正要开口问她,如何才能让她脸上再度绽放笑容,而她先开了口——
“嗨,小子!先把你的大海梦放一边,给我搭把手。”那嗓音如珊瑚一般
深沉、粗糙,嗡嗡地鸣响着,只有随着阿兰玻尔(Alamber)海岸线上渔夫的曲
调,它才会变得柔和。
莫尔甘睁开眼,赶快转身朝向声音的来源,但他发现,他突然的移动让渔

137
船摇动起来。安古斯,他的祖父,坐在对面的船舷上沿收着网,动作轻松熟练。
老人脸上手上的皮肤饱受阳光洗礼,如同裂了口的皮革。乱糟糟的一大蓬银发包
裹着老渔夫头部的曲线,身上粗糙的毛衣已经被穿薄,而且沾满了干盐粒。虽然
岁月不饶人,但安古斯的生命从来没有要减慢的迹象。他的智慧和理解力仍然可
靠,就像那些终生在阿兰玻尔崎岖的海岸和海岛上打鱼的人一样。
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原来祖父也有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但是爷爷,
我只是——”
“我很清楚你在干吗,小伙子,”老人打断他,“盯着大海出神。这不自
然。你一离开这儿,大海就会把你吞下去的。别怀疑这点,小子。她是个花心的
情人,是的,男人没希望理解她。”
莫尔甘叹了口气,走向了小船中间的小木头桅杆,小心地叠着一块粗布,
那是这艘渔船唯一的帆。同样的内容他已经听过三百次了。他祖父从来都不会说
腻。老人继续唠叨着,而帆布已经被年轻的渔夫捆好收起来了。他很难不在行动
中带出恼怒的情绪。他稍显用力地把那团布扔进了船首下的储物区里,这时莫尔
甘很肯定,祖父正不以为然地盯着他。
然而,老渔夫继续着他的说教。这不公平,真的。莫尔甘也已经经历了十
八个春秋——而且其中大部分时间也在航行。他并不是那些陆生陆长的可怜虫,
不像他们那样对出海打鱼准备不足,也不是那些来阿兰玻尔海岸度假的纨绔子
弟。他是一个渔夫,生于内海最古老的渔民世家之一。不过他对大海的痴迷似乎
吓坏了他祖父——还有莫尔克塔(Mourktar)组织严密的居民们。
回想一下,他便明白了原因。这些迷信的村民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他。他
母亲死于难产,他父亲因为过分沉浸于悲伤,在一个冬夜出航去了内海里,再也
没回来。莫尔甘是个野孩子,他生命中的许多日子都是在海边的山崖峭壁中度过
的,在那里他聆听着波浪的歌声,呼吸着海风中盐的芬芳。“海之后裔”他们这
样称呼他。被仙女调换的丑孩子。在深夜里,海风猛烈地吹过海滩,他们互相交
头接耳,指着他的黑发和黄皮肤。它们与莫尔克塔本地人的红头发和阳光般金黄
的肤色是如此的不同,这也成为了他们所谈论的那件事的外在证明。即使现在,
莫尔甘也知道,当他注视海面太久的时候,或者是坐在莫尔克塔饱经风雨的码头
上沉思的时候,许多人还在背后作出向哈托尔(*译注1)祈祷的手势。
他试图寻找一些迹象,看人们是否因为仇视他的坏名声,而对他态度刻薄,
但他没有发现。没有人理解他,他就是伴着这样一种简单的现实成长起来的。他
有朋友,他们曾经从老博瑞克的酒馆里偷过两杯冒泡的麦酒,曾经在灌木丛生的
小丘上玩过打仗游戏,也曾经在夜晚的码头下偷偷接吻,作为共犯,他们一起消
磨掉了童年和成年之间的时光。但没有人真的清楚,他最深的核心之处到底是什
么样子。他心中那最安静的部分,能够听到大海的心脏规律的跳动,能感觉到它
强烈的吸引力,就像潮水必须回归大海一样。没有人会了解这些事情——也许除
了他父亲。
莫尔甘为这一想法而颤抖,于是他丢开了这些妄想。他的沮丧和怨恨已经
把他抽干,只留下空虚和一阵让人麻木的寒冷。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地平线了,他
抬头看到,祖父满怀期待地凝视着他,在黄昏淡紫色的薄雾中,他的演说明显已
经结束。
“我说过,今天晚上肯定会有一场挺猛的风暴,所以我们最好麻利点。”
老人摇摇头,小声嘟囔着什么,然后把用来盖船的防水油布铺开。
莫尔甘心感歉疚,赶忙过去帮他祖父,把一条细绳穿过油布边缘的许多小

138
洞,然后系在船两侧的小金属环上。实际上,黄昏的天空上万里无云,但海边的
风已经开始变大,里面夹带着逐渐犀利的寒意。自从很久以前,他就开始不再怀
疑祖父猜测天气的能力了。
他刚把油布绑好,老人就已经抬腿沿码头的道路向莫尔克塔走去,同时说
道:“来,小伙子,我们要把丰硕的成果带回家,黑潮就要来了。还有,我有点
想念你奶奶的炖鱼了。”
莫尔甘弯腰,把一大袋刚捕的鱼扛到肩上,同时感谢着神明,早些时候,
他们已经把今天其余的收成都买给了鱼商们。在他转身打算再看小渔船和此起彼
伏的波浪最后一眼的时候,他看到小船附近有人在鬼鬼祟祟地活动。他怕那是一
只海狮来搞破坏,正要叫祖父的时候,他发现一个头隐约浮现在水面上。莫尔甘
分辨不出这奇怪生物的更多细节,但这没关系。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盯着对方,然
后看到了他梦中的脸。
一瞬间,她消失了,而他转回身面向祖父。尽管两个人默默地走回了村里,
莫尔甘的脑子里却是一团迷惘和怀疑。
夜里风暴席卷各地,吹坏了这座简陋的小屋上粗糙的茅草顶。莫尔甘不断
地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外面的风狼嚎般穿过莫尔克塔的乡间土路。他的祖父母沉
沉地睡在大房间里。他能听到他们喉咙里发出的鼾声,与风雨的愤怒形成粗糙的
和声。然而,睡眠拒绝给予莫尔甘类似的解脱。与之相反,他躺着蜷成了一团,
体味着失落和孤独,以及在夜晚面前的渺小。
整晚都是如此。在他和安古斯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雨云就已经遮蔽了新
升起的明星。莫尔甘几乎没有注意到这点。海中那个女人的脸在他头脑中熠熠生
辉,自他离开码头后就一直如此,她那超凡脱俗的美丽镌刻在他脑海里。相比之
下,其他所有的事物都变得丑陋、空虚和陈旧,如同寄居蟹丢下的空壳。
晚餐中他几乎一直保持沉默,不断高亢的风之歌搅得他心烦意乱。好几次
他几乎在恐惧中窒息,因为在那哀伤的沙沙低语中,他听到了大海流动的嗓音,
它轻轻吐出了他的名字。他的祖父母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来容忍他。最终,莫尔
甘嘟囔着回答祖母问题的行动,招致了安古斯的一巴掌。但这一下感觉起来更像
是他爷爷怒气的回声,一段曾经受罚的记忆。老渔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浮木餐桌,
咒骂着。之后莫尔甘小声说了一些借口,蹒跚着回到他的帆布床上,想要在清爽
的睡眠中寻求解脱。
他失败了。
对她的想法吞噬了他,他的皮肤灼烧着,渴望她的触摸。她想要他,她喊
着他,声音中充满了月光、泡沫,还有来自大海的柔软细微的催促。他躺了几个
小时,想要躲开她,想要逃到他头脑里隐秘的地方。但她如影随形,叫着他的名
字,像明灯一样举着它前行。
莫尔甘,来!
来,我的宝贝——回家!
来!
简短而毫无来由,他在考虑,父亲在悲哀驱使下偷船驶进冬海的那晚,是
否也听到了同一个声音。也许,莫尔甘激动地想到,这种疯狂会遗传。
来!
那个声音。这次更加强烈,除了遵从命令以外,其他想法都被驱赶了出去。
他大叫一声,跳下了帆布床,无法继续抵抗这塞壬的呼唤。现在冲动控制了他,
驱使他冲出小屋,融入了伪黎明(*译注2)灰色的静寂中。风暴已经销声匿迹。

139
风雨都不再拍打海岸。世界屏住了呼吸,在等待。
在等什么呢?莫尔甘想。
他立刻知道了答案。它在等他。他轻快地搓着双臂,以抵御黎明前的寒意,
他顺着泥泞的小路走向码头。每一步都让莫尔甘更接近她。他没有理会坠落的树
枝、粉碎的树干和其他散落在道路上的东西,他开始奔跑。他别无选择。
这种召唤之中,还含有一种承诺的感觉,以及揭开神秘面纱的一条线索。
要是他将像父亲那样为大海而疯的话,他至少可以获得一些回报,一件来自漆黑
海水的礼物,在过去的十八年里,那个地方才是他真正的家,比小岛上的茅屋和
冥顽不化的莫尔克塔人要更真切得多。他现在明白了这点,这个念头将同样分量
的恐惧和迷恋注入了他体内。
终于,他到了码头的尽头,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绝望地四下寻找着,
希望能看到那在他清醒时和睡梦中都挥之不去的神秘生物,这样就能证明他并没
有失去理智。她就在那,悠闲地漂浮在他家渔船的左侧。
即使相距这么远,她纯粹的美丽还是刺中了他。她脸上略显绿色的皮肤,
光亮顺滑如大理石一般,她精细的五官让他的手指蠢蠢欲动,他非常渴望能用它
们跟踪她下颌、鼻子和颈部的曲线。长长的蓝绿色头发,尽管因为水面上的潮气
而显得暗淡,仍然柔和地勾勒出了她身体的轮廓。
要不是她张开丰满的嘴唇开始说话,莫尔甘几乎就要跳进冰冷的海水里去
找她了。
“你好,人类的孩子,凯夫林的孩子。我还害怕你不能及时赶到呢。”她
的声音甜美清澈,她的语调流畅优雅,在莫尔甘听来就像是在歌唱一样。
无数问题快要让他头脑爆炸了。她是谁?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她为什么把
自己叫来?在他努力想尽快确定先大声问出哪个的时候,他意识到所有的冲动都
烟消云散。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自己。
他再次打量起这个神秘的生物,他第一次注意到,她轻松打水的时候指间
张开的厚蹼。她略微歪着头,明显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莫尔甘一言不发,任由这段时间在他们之间延展,任由海水拍打码头的节
奏、早起的海鸥的叫声和海滩上沙沙的风声,填充他心中消失的冲动所留下的空
白。
他很生气,而且一点也不害怕。这只生物利用了他,操纵了他,当他最终
开始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充满了责难。“我当然来了。你没给我其他选择。”
她报以一笑,尽管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可笑的地方,他只听到了一种明显的
颤抖,在他未经训练的耳朵听来,可能像是悲伤。“现在我们都没有什么选择了,
小伙子,”那只生物温柔地说,柔得几乎让人听不到。然后又提高了音量:“但
是你必须原谅我,莫尔甘。现在事情危在旦夕。我发出呼唤;而你来了。而爱尔
黛丝(*译注3)的真正子民从来不会行走或游动于托瑞尔(*译注4)的表面上。”
现在轮到她凝视他了,深色的双眼紧紧地与他对视。莫尔甘感到他的愤怒
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不知为何物的窘迫。是羞愧?在那两道来自不同
世界的目光的重量下,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笨拙的男孩。
“你、你怎、怎么知道我、我的名字?”他突然结巴起来,想要把对方的
注意力吸引到其他方面。
海中的女人吃吃一笑,她的愉快清晰可闻。“你们凡人背负着你们的名字,
就像海豹批着外皮一样明显。从你们身上采摘易如反掌——要是你知道怎么找到
它的话。”她的微笑慢慢消退。“啊,不过我知道我有点粗鲁。再次请你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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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已经很久没跟凡人说过话了。我叫阿瓦德瑞丽阿恩沃鲁兰德拉尔。你可以
叫我阿瓦德瑞尔。我属于阿鲁·特尔‘夸西尔,你们的祖先管这个种族叫做‘海
精灵’,我需要你的帮助。”
莫尔甘坐在码头上,有些发懵。阿鲁·特尔‘夸西尔。海精灵。莫尔甘只
是在梦里见到过这样的生物,而现在他站在这里,正在和一只活的谈话。
“你需要我的帮助?”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但是女士——”
“阿瓦德瑞尔,”那生物打断他说,“几个世纪前我就放弃这种繁文缛节
了。”
“阿瓦德瑞尔。”他继续说,选择忽视海精灵最后一句中的隐意,“但我
只是个渔夫。”
很显然,莫尔甘想,这只从深海浮上来的美丽生物是搞错了。很快,她就
会意识到这点,然后返回她的水中王国,把他孤独地丢下,并且发现自己的愚蠢。
这时,他并不知道哪种情况更糟糕。
“一个渔夫,” 阿瓦德瑞尔嘲弄般说道,“你可比那个强多了,莫尔甘。
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还能听到古老之歌的凡人。”
“是的,”她继续说道,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迷惘,“这片海洋把它自己烙
印在了你身上,即使你的同族为此而害怕你、不信任你。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这些话简直就是吟游诗人编造出来的,年轻人想,但他能不能把它们当作
胡言乱语,一笑置之呢?它们是从这样一个生物的嘴里说出来的。自从他第一次
看到她,莫尔甘的世界就已经失去了控制。他感觉自己被抓到了某种不安宁的潮
水中,被带向了漆黑的深渊之内。然而,阿瓦德瑞尔的话听起来很真切,她的现
身也给了他一些可以凭依的东西,那是喧嚣的海洋中一把稳定的锚。他沉重地点
点头,不敢说话。
阿瓦德瑞尔向他投去了半个微笑。“我很高兴看到太阳的子民们还很勇敢
——虽然我恐怕连勇气也不足以拯救我们。你知道,莫尔甘,有一个大恶魔已经
从海里最黑暗的深渊中醒来了,率领着一只他黑暗仆从组成的军队。这只军队已
经摧毁了阿瓦尔诺斯(Avarnoth)。我的很多同胞……”
海精灵支吾着,莫尔甘看到,她一直隐藏着的痛苦一下爆发出来,扭曲了
她美丽的面庞。他转开头,不忍打扰她。过了一会,她又开始讲述——她的声音
变成了颤抖的耳语。
“我的很多同胞逃到了赛沙莱斯(*译注5)的大厅,但这还没完。那个恶
魔的力量与日俱增,它将会像潮水一样席卷费伦大陆,摧毁阻挡他的一切。”
她声音中的某些东西让莫尔甘抬起了头。阿瓦德瑞尔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正要开口问她怎么了,一个大浪打来,把她的头发冲到了一旁,揭露出横跨她
右肩的一道深深的伤痕。肌肉血管都被撕断,露出了白骨。
莫尔甘小声地咒骂着。“女士——阿瓦德瑞尔,你受伤了!”他很愤怒,
因为自己没能尽快发现这点,也因为她对自己隐瞒了这点。
他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忍受如此剧痛的。他赶忙开始在木造码头上寻找小
划艇,它们通常被用来承载着渔民前往在稍远处下锚的小船,因为码头的停靠空
间实在有限。很快,他在一个生锈的捕蟹夹子旁边找到了一艘。年轻的渔夫熟练
地爬下不断摇摆的绳梯,把破旧的划艇划向受伤的生物。
“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莫尔甘,” 在他接近的途中,阿瓦德瑞尔微弱地
抗议道,“我带来的消息远比我的生命重要。”
他没有理会海精灵的解释,因为他已然认定,她的生命远比他自己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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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接近了阿瓦德瑞尔,把她拉上了这件粗糙的手工制品,小心翼翼地不再碰
到她受伤的肩膀。海精灵轻得出乎意料,而且,虽然她最开始发出了抗议,但并
没有阻止莫尔甘。他小心地放她躺下,把自己的毛衣当作枕头垫在她头下,并用
一块经历过风吹日晒的油布盖住了她赤裸的身体。
阿瓦德瑞尔的皮肤摸起来十分冰冷,她曾经发光的双眼开始变得乌涂。即
便如此,她还是对他伸出长蹼的双手,然后她转过头,露出了她纤瘦的颈部,及
其两侧的各三条鳃隙。他弯腰下去,看着这些鳃隙边吸吮空气边发出呼吸声,不
禁为只着迷。
“莫尔甘……你……得听着,”她时断时续地轻声说着,“有些事情你必
须……做到……有些……”她的声音迷失在寂静中。
起初他以为她一定是已经死了,因为她的鳃隙停止了开合,但当她的胸膛
再次开始浅浅地起伏时,他的担忧减轻了一些。阿瓦德瑞尔只是受了伤,但感谢
诸神,莫尔甘想,她还活着。
他安静地坐在小船里。清晨的海风撕扯着他现在赤裸双臂和脖子。他薄薄
的短袖衬衣几乎没法替他抵挡这季节性的严寒。然而,莫尔甘不再注意寒冷的天
气,他开始划船。码头附近有好几个浅海洞穴。他要把阿瓦德瑞尔带到那里去,
以便躲开莫尔克塔居民刺探的眼光和胆怯的思想。他会给她包扎伤口,等她醒了
以后,他会跟她去托瑞尔的天涯海角。他记得她热切的恳求。她需要他。
血。它的味道散布在水中,厚、重而且浓。特拉克悠闲地漂浮在晃动的水
草丛中,享受着这猛烈的香味,每次扇动鳃隙的时候都要吸上一大口。这搅起了
他这个猎手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一种古老的饥渴感,比大海自身更古老。他等
待着,让它增长,让它成熟,直到那种饥渴在他心中开始歌唱——用尖牙和利爪
撕裂肉体,一种野蛮而原始的音调。
很快,他摇了摇长满绿鳞的头颅,拒绝进入疯狂之地。虽然这费了他很大
力气,但这只生物还是把注意力转回狩猎之上。他还有工作要做,要是他失败了,
主人会不高兴的。随着三声长喀哒声,其他的猎手也被召唤过来,他们也在搜索
这片岩石密布海底。他恶毒地瞪着过来的每个人,他们都表现出了应有的卑谦,
这使他很满意。现在他已经不能再容忍对他的挑战了。至少不是在里猎物如此之
近的时候。
他冷冷一笑,露出几排针一样尖利的牙齿,集合起来的其他猎手也闻到了
血腥味。一声令下,他们如离弦之箭一般,跟踪着血迹穿水前进。而后,特拉克
愉快地游在他的同伴们身后。很快狩猎就要结束了。

* *

莫尔甘坐在潮湿的洞穴里,观察着阿瓦德瑞尔胸膛规则的起伏,她已经睡
去。一盏陈旧的提灯放在他脚边,不甚稳固地卡在两根黏液覆盖的石笋之间。它
发出粗鲁的光线,鞭打着洞内参差的岩石,显示出洞中一个小潮水塘,和周围环
绕着的一些扭曲的礁石。
在朝阳冲出地平线的时候,他已经到达了洞口的海床,他感到很高兴,因
为他在大多数村里的渔船出海打鱼之前找到了避难所。
他把小船划进了一个洞里,以免被人看到,莫尔甘轻轻地从划艇上抱起阿
瓦德瑞尔,把她放在潮水塘上方突出来的石沿上,那里相对低洼平坦,然后他坐
在她身边全力为她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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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固执地关注着她,焦急地等待海精灵醒来。能打破他寂静的看护工
作的,只有慢慢坠落的水滴,在空旷的封闭空间中的回声。他的祖父母现在肯定
急疯了——虽然莫尔甘知道,爷爷肯定已经乘船出海了,他不愿意错过今天的收
成,肯定还想着各种方法敲打他孙子懒散的头脑。然而,洞穴里的寒气让他有种
不祥的预感,他想,要是为了阿瓦德瑞尔,他会很乐意地承受更多的东西,就算
它们可能比祖父的愤怒严重得多。
当莫尔甘看护着睡着的海精灵的时候,他的情绪变得冷静而低沉,于是他
开始感到惊奇,自己的生活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昨天,他
还对莫尔克塔沿岸以外的世界没有任何概念。今天,他却发现自己陪着一位受伤
的海精灵藏在一座洞穴里,而且准备把一切抛诸脑后,只因为她那令他梦寐难寻
的美丽。
阿瓦德瑞尔终于醒了,几个小时以后,潮水塘中的水位已经上涨,轻轻舔
舐着她的身体。她坐起来,看来似乎相当困惑,还有些受惊,直到她与莫尔甘四
目相对。他微笑着,希望看起来不像他自己所感觉的那么傻,然后他小心地靠近
她,注意着不要因为太焦急,而在湿滑的岩石上扭到脚踝。
要是他在期待对方冗长的道谢和感激,那么他肯定会失望。尽管海精灵脸
上露出一丝柔和的表情,那是一种委婉的微笑迹象,用来回答他的笑容,然而她
话却斩钉截铁。
“你必须马上离开,”她说,“趁还来得及。”
莫尔甘再次盯着阿瓦德瑞尔。他不明白——不想明白。他只知道他的位置
就在她身边。
“离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可是阿瓦德瑞尔,你还没好。也许等你
稍微恢复一点,我们可以一起走。”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渴望影响到他的语气,但
是却悲惨地失败了。
“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莫尔甘,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必须去火风
暴岛(Firestorm Isle),告诉法师达维里姆,阿瓦尔诺斯已经陷落了。一个上
古恶魔又获得了自由。它的黑暗大军正预备进攻费伦,那些法师们必须要小心。”
她顿了顿,然后补充道:“求你了,莫尔甘。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默默地诅咒着自己的霉运,在他刚刚发现自己心中渴望的时候,又把他
们分开。离去对他来说很难,但莫尔甘知道他会。太多的东西危在旦夕。
阿瓦德瑞尔微笑,就像读懂了年轻人的心思一样,然后靠近他。“谢谢。”
她简短地说着,然后用她的唇浅浅擦过他的。
莫尔甘闭上了双眼,去感受她的触碰。阿瓦德瑞尔的气息环绕着他,它的
微妙之处令他陶醉。他们的唇再次相会,这次更紧密。一股欲望的波浪充斥他全
身,如激流般狂野而强烈。在这种欲望苏醒时,全世界都暗淡了,只剩下云雨翻
腾。
过了一段时间,阿瓦德瑞尔起身。“莫尔甘。”她轻柔地哀伤地低语道,
声音融进了洞里的阴影中。
他点点头,为她抹去翻滚而出的泪水。“我知道……是时候了。”说完他
站起来,爬进等着他的小船。“我会尽快回来。”
慢慢地,他划进了白天严酷的阳光中。
他奋力大呼一声,让船桨拍击水面的节奏载着他度过了一个小时的划行旅
程。大海在他周围翻腾,冒着泡沫,也威胁着掀翻他弱小的载具。一片黑色的波
浪翻滚而至,船头重重撞在波谷之中,水沫飞溅到他脸上。早已用力过度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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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手臂肌肉在持续燃烧,痛苦的喘息将咸味的空气带进肺中,木头上的刺摩擦着
他的皮肤——这些是他的献礼,为了替他的人民向诸神祈祷所提供的牺牲。
他们忽视了他。
他缓缓地在翻动的海水中闯出一条路,他所依靠的更多的是他的意志力,
而非其他。当他已经筋疲力尽,船桨也重得像铁锚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阿
瓦德瑞尔的脸。她的双唇吻向他的唇,她舌头上还带着咸味,这些记忆让他再度
下定决心。太多的东西危在旦夕。为了他的心和他的家园。他不会失败。
等到下午过半的时候,太阳的高温已经烤干了他身上的汗水,他的舌头肿
了起来,就像一块煮熟的皮革。他深深叹了口气,放下了桨,给他纠结的肌肉们
一个短暂的休息机会。他手搭凉棚,在地平线上搜索着。
几年前,他曾经跟几个好友偷偷跑出来,出航去法师的小岛,把这作为一
次挑战赛。尽管这只勇猛的探索者队伍中最终没有人踏上小岛,但莫尔甘却独自
划到了那片禁地边岩石密布的海滨。
即使是现在,在烈日灼烤之下,他一想到那段记忆,仍然会打冷战。达维
瑞姆的高塔从小岛的珊瑚上直耸入云,就像某些巨大鲸类的牙齿,显得突兀吓人。
上次莫尔甘围绕小岛划行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考虑,法师会不会从他的领
地里施放出一些致命的法术,以惩罚这只闯入的小船。
一个波峰把他的幻想敲出了头脑。离小岛还有相当远的距离要划,而且他
感觉到时间似乎正在流逝。
在下午的晚些时候,太阳开始慵懒地下降,一片宁静降临了海面。莫尔甘
迅速抹了抹额头,观察起这寂静的一幕。大海静若处子,海面在阳光的涂抹下,
简直就变成了一块蓝绿色宝石的表面。在远处,他能够分辨出一道很小的阴影,
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那只可能是达维瑞姆的塔。在莫尔甘还没来得及庆祝自
己好运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些东西,一声咒骂从他枯干的嗓子里蹦了出来。一道
灰暗的不吉利的雾墙从远处朝他压迫过来。
莫尔甘有些害怕,他重整旗鼓,希望能在雾气将他包裹之前到达目的地。
村里的水手把这种不自然的天气称为安玻丽的呼吸。它经常把那些不小心的船只
引诱到一处水葬场。尽管阿兰玻尔岸边的山崖上亮着许多灯塔,但通常也不足以
拯救那些厄运临头的船只。
他下定决心低低地喊了一声,然后再次弯下腰,专心于眼前的任务。已经
超越极限的肌肉紧绷着,发出强烈的抗议,但他仍然继续发力。在这片寂静中,
时间似乎放慢了,接着,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困在画师的草图里。他继续划着,这
点他确信无疑,但那座小岛似乎并没有接近。起初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后来他
发现,第一片云雾翻滚着来到船头,马上,更多的雾像厚毯子一样裹住了他。他
绝望地四下寻找着小岛的蛛丝马迹,在周围灰色的大海中寻找着路标,但是没有
成功。即使是太阳,曾经用猛烈的光线鞭笞他皮肤的太阳,现在也无声、暗淡地
挂在天上,变成了昏暗天空中一块隐秘的宝石。
莫尔甘心中充满了挫折感,但是对这种不公平的处境,他却没有一丝的愤
怒,他对着雾气织成的毯子猛喊道:“该死!我不会失败。我不能!”
他疯狂地用拳头敲打着桨架,并且继续咒骂着雾、诸神还有躲在他那挨千
刀的城堡里的法师,但最主要的还是对他自己,因为当初答应了这个愚蠢的差事。
一只海鸥应答的叫声吓了他一跳,让他把说了半句的话又吞了下去。又一
次,它的叫声刺穿了迷雾,在灰暗中回响着,伴着一道白色的线条,它轻轻地发
出“砰”的一声,降落在船头。这只白翎海鸥的现身令莫尔甘略有些诧异,它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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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是有意的,他甚至没有怀疑,为什么这只海鸟会飞离海岸这么远。
“嘿哟,笨鸟,”年轻人同情地说,“在你被雾困住之前赶紧飞走吧,别
像这个可怜的渔夫儿子一样。”
这只大海鸥只是略微昂起头,严肃地盯着年轻人。
“走!”他终于忍不住对这只傻鸟大叫起来,放纵沮丧和怒气侵入他的声
音。
那只鸟没有理会他的命令,继续看着他。最后,海鸥轻轻鸣叫了一声,拍
打着翅膀,慢慢地在小船上方几尺盘旋着。然后莫尔甘注意到,海鸟的爪子里抓
着一小块水晶。在他的注视之下,那块宝石开始微微脉动,柔和地照亮了他周围
的幽暗。
鸟又落在船上,用狡颉的眼光看瞟了莫尔甘一眼,然后再次升空,这次飞
在船前方几尺。出人意料地,水晶的亮光拨开了一些雾气,让他有机会看到周围
几步的范围。
莫尔甘有些迷惑,但也不愿意拒绝这件奇特的礼物,他把桨放进水里,跟
随着海鸥和它发光的宝物前进。过了几个小时——或者几分钟——在周围灰色的
荒原上,估算时间的流逝是很困难的,年轻人仍然在巫术之光的引导下继续划行。
毫无征兆地,他突然就冲出了纵横交错的浓雾迷宫,重新沐浴在褪色的傍晚阳光
下。前方,达维瑞姆高塔的巨大白色线条若隐若现,它的位置离海岸大约只有五
十尺远。他奋力地快划几下,船刮蹭在海滩遍布的礁石上。
他赶忙对任何能听到他的神祈祷,感恩戴德地翻出了小船,发动他纠结的
肌肉,把船拉上了海滩。他已经来到了法师的小岛,完成了阿瓦德瑞尔的部分心
愿,因此他现在满怀希望。也许海精灵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想,他躺在阳光烘烤
过的沙滩上,享受着其上令人愉快的温暖。这个朴素的渔民,战胜了海风、波浪
和浓雾,去传递一道紧急的消息。他喜欢这个说法,他不禁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
英雄,尽管现实中的形势仍然十万火急。
海水和沙滩的撞击提醒了他,他此行的目的。他开始焦急地研究起这座石
塔,寻找着入口。在逐渐削弱的日光中,法师塔看起来饱经风雨侵蚀,反倒不那
么让人敬而远之了。厚厚的苔藓覆盖在破裂的石头建筑上,如同杂色的补丁,而
且即使从这个距离,他也能分辨出远处的努力生长的低矮藤蔓,它们又长又粗的
茎盘绕在塔基上。曾存在于它生机勃勃时期的神秘卫士和奥术结界已经悄然无
踪,取代它们的是由沙子、岩石和海风组成的平庸现实。莫尔甘边嘲笑着自己的
幻想,边沿着小路走向这座黑暗的高塔。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在直面死亡。
他措手不及,只听到在沙土上走动的声音,一瞬间之后,他就被重重地打
倒。他撞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感觉空气都从肺里喷发了出去。他气喘吁吁,头晕
目眩,挣扎着跪了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正在望向一场噩梦的核心。它有将近六尺
高,身上覆盖着厚重的绿色鳞片,在渐渐消逝的日光中闪烁着湿漉漉的光。它人
形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伤疤,一只大眼睛几乎完全睁不开了。另一只眼睛充满恶
意地盯着莫尔甘,冰冷的黑眼球似乎要把剩余的光亮都拽进去。
那只怪物向前迈了一步,张开它略微前突的下颌。莫尔甘仍然跪在地上,
他能看到一排排锋利的牙齿,无疑它们都渴望着撕下他骨头上的血肉。他想要尖
叫,但是他仍然没有缓过气来。他没有叫,而是强迫自己站起来,拼命地蹒跚着
走向法师塔。只要他能设法离开海滨松软的沙地,走上通向塔的小道,他还是有
机会甩下这怪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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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尔甘感到那只野兽的利爪撕开了他的衬衣,在其下的肉体上刻下了伤痕,
就在此时,小路也出现在他视野中。他向一侧扭身,躲开了怪物的下一击——然
后失足跌倒。他最后看到的就是爪尖在天空中所画下的线条,然后他的头脑里一
片白茫茫。
当世界重新找回色彩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苍白的半月使小岛沐浴在柔
和的光亮中。借助月光,莫尔甘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个具噩梦般的怪兽身上,
它的尸体冒着青烟。那个身影显然是个人类,因为他蓄着长长的胡子,从莫尔甘
所待的地方都能看清,那人用一跟长杖的末端戳着尸体。肉体燃烧的味道从尸体
上散发出来,污染了海边的空气。
“呵,我们的客人又活过来了。”那个奇怪的人喊了出来,结束了那令人
难受的尸体检查。
莫尔甘想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达维瑞姆·星之子——还
能有谁,他推想道,在这座属于法师的小岛,属于他的海滩上,他还能找到谁呢
——他的形象与传说中的法师完全不同。他又矮又胖,双下巴,面色红润,留着
花白胡子,他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酗酒无度的老醉鬼。
法师笨重地走向倒在地上的渔夫,他喘得很厉害。莫尔甘带着一种病态的
兴趣看着这个人,他每迈一步,臃肿的身体都拉扯着高贵的蓝色袍子上的布料。
只有达维瑞姆的白色长杖,暴露了法师的真正实力,错综复杂的咒文像流动的液
态银一样镶满了它全身。
这个,还有他的眼睛。
灰色,冰冷,蕴涵着无数的风暴,它们悠远的目光令年轻人全身冻结。莫
尔甘感觉自己被拉进了它们深处,他也感觉到了法师视线的重量,它掂了掂他,
翻遍了他全身,然后把他扔在一边。
“你能站起来吗?”
一个声音。冷静。可靠。
放松。
他又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抓住了伸到他面前的那只短粗的手。
“是、是的,谢、谢谢你。”莫尔甘结结巴巴地说。他又看了看躺在沙地
上的尸体。“那个……那个怪兽是个什么东西?”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但他其
实并不确定自己想知道答案。
达维瑞姆顺着年轻人的视线看过去。“那些想显得自己有学识的人管它叫
沙华鱼人。而那些真正了解它的人,只是称它为死亡。”法师停了一会,再次转
身面向莫尔甘,一条银色的眉毛充满感情地弯了起来。“但是,真正的问题是,
它为什么跟你到这来。”
莫尔甘犹豫了一阵。他从古老的故事里得知,法师们性情多变,很容易生
气——这一位更是如此。在这一瞬间,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固执的年轻人,划着
小船来到了法师岛旁,畏惧地等着法师的愤怒降临。
我不属于这里!
那一瞬间过去了,莫尔甘鼓起勇气——他欠阿瓦德瑞尔太多了——开口道:
“我从海精灵阿瓦德瑞尔那里带来了一个消息。”他用一种自认为坚定的语气说。
达维瑞姆的表情有些沉重。“继续,”他简单地答道。
在莫尔甘复述消息的过程中,法师一语未发。
年轻人在纳闷,法师到底在想什么,但又不愿意打断这位施法者的沉思。
寂静逐渐膨胀,让空气变得沉重,就像闪电风暴来临前的时刻。莫尔甘的皮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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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刺痛,他看到达维瑞姆把魔杖抓得更紧了。
突然,法师转身,开始向他的石塔奔去。“来!”他像下达命令一般吼道,
“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等等!”莫尔甘向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喊道,“阿瓦德瑞尔怎么办?要
是这些……沙、沙华鱼人……”莫尔甘的话被这个陌生的词绊倒在地,“跟踪了
我,那么他们肯定已经知道她在哪了。我们得去帮她。”
“阿瓦德瑞尔是个战士,贵族之女,她能照顾自己,”达维瑞姆回答道,
没有停下脚步,“但是如果她报告的是真的,那么整个费伦都有危险了。一场大
战即将来临,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莫尔甘跟在敦实的法师身后,阿瓦德瑞尔被沙华鱼人撕碎的念头霸占了他
全部的脑海。
“她可能是个战士,”他对达维瑞姆喊道,“但现在她受了重伤,并且孤
身一人,而那些怪物做好了杀死她的一切准备。”
他简直难以置信,跑在他面前几步之远的法师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抗议。阿
瓦德瑞尔会被杀死的,然而这只肥猪却拒绝出手。不管他是不是法师,他尖刻地
想,我都会让他跟我走的。
他提高了速度,追上了达维瑞姆,狠狠地拽着法师肥胖的肩头。“听我说!”
他喊着。
他立刻就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了。
法师对莫尔甘翻了脸,他的双眼在月空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莫尔甘心中一
惊,后退一步,而此时达维瑞姆正在用他魔杖发光的顶部指着他——并且开始大
笑。
“众神在上,孩子,”达维瑞姆在高笑的间隙喘着粗气,“你有颗伟大的
心,确实是。很少有战士胆敢惹怒达维瑞姆·星之子。”另一阵大笑让法师东倒
西歪。达维瑞姆看到了年轻人脸上明显的困惑,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
静下来。“你也有智慧,”他继续说,“虽然我怀疑你自己并不知道。阿瓦德瑞
尔也许是敌人力量的唯一见证。这条情报无疑至关重要。”
莫尔甘呆呆站着,感觉难以置信,而法师仍然在静静地傻笑,举起一只手
臂,呼喊出了一个名字。过了一阵,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形划破夜空,停在了达维
瑞姆短粗的手臂上。法师对海鸥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莫尔甘看到它起飞,溶入
了夜空。
“我们该起程了,孩子,”达维瑞姆温和地说,然后沿小路向海滨走去。
被抛下的莫尔甘还在琢磨着法师们变化无常的性格。
达维瑞姆站在船头,向渐深的黑夜中轻声说出了一个字。对正焦躁不安地
坐在小船里的莫尔甘来说,它听起来就像海水泡沫在黑暗中的嘶嘶声——古老而
且充满了力量的气味。船急速前进,乘风破浪,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雾墙。另一个
字带来了光亮,苍白阴森,从法师的手杖镀银的顶端散发出来。魔法光亮不仅撕
开了浓雾,也撕开了黑夜。在航行中,莫尔甘观察着达维瑞姆,他搜索着地平线,
一如他高塔上的石块般固执而刚硬。
然而他自己却不住地在恐惧中颤抖。法师的话让他害怕。战争。它就要来
临了,而在它结束之前,潮水都会被鲜血染黑。见鬼,他想,他知道的每件东西
和每个人都在受到威胁,而那危险的源头他根本无法理解,更不用说跟它战斗了。
尤其是阿瓦德瑞尔。
这让他最为恐惧。海精灵受了伤,而且独自一人,而一群安玻丽手下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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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生物渴望着她的血肉。万一她死了的话,他觉得这个世界就会变得一片空
白。不管她是不是对他施了咒语,他都爱她。
这很疯狂,他苦涩地想。也许他父亲是对的,驶进没有月亮的海湾,宁静
而孤独。也许某些形式的疯狂会比其他的更好一点。
莫尔甘在迷失在他脑海里的黑暗中,当达维瑞姆的声音斩断黑夜的时候,
他吃了一惊。“我们现在快到了,小伙子。警觉点。”说完,他熄灭了魔杖上的
光亮。
他们已经驶出了浓雾区,月亮再次出现在天穹上。在月光下,他能够分辨
出前方不远处海洞的隐约的轮廓。
在他们靠近的时候,莫尔甘的血液变得冰冷。在苍白的月光下,他看到了
数个身影,它们匍匐在阿瓦德瑞尔藏身之洞附近的岩石上。它们的动作僵硬而笨
拙,但是即使从这个距离看,他也能够确定,这些生物跟在达维瑞姆岛上袭击他
的很相似。
“喂,小伙子,我看到它们了,”达维瑞姆对他说,“在这等着,我给你
信号的时候,你就闭上眼睛。”
莫尔甘默默点头,等待着小船接近洞口。他的心脏在胸膛里重重地撞击着。
几位神祗的名字已经到了他唇边,但他太过害怕,不敢出声祈祷。我到底在这儿
干什么呢?他想。
“现在!”达维瑞姆大喊。
莫尔甘迅速地用双臂挡住眼睛。即便有此保护,他的眼前还是充斥着强光。
突如其来的光也突然消失。船碰到了岩石,他听到了水花的声音,紧接着是法师
的嗓音。
“使劲滑进洞里,把阿瓦德瑞尔带出来。我会拖住这些坏蛋。”
莫尔甘所有的思考都已停止,他只是全力地去遵守这个声音的命令。很快,
他把桨放进水里,划向洞穴。他能听到两旁沙华鱼人咝咝的齿音,还有达维瑞姆
尖锐的喊声,但他把这些都赶出了脑海。当到达海洞的时候,他开始喊阿瓦德瑞
尔。
一个细小的声音回答:“莫尔甘?你在这里做什么?”
“快,阿瓦德瑞尔,你得上船来。我把达维瑞姆带来了,但到处都是这些
该下地狱的沙华鱼人。”
她跳进船里。莫尔甘难以自制地把她紧拥入怀。阿瓦德瑞尔还活着,他想,
尽管他们能否活下去还要依赖他的力量,和一个难以琢磨的法师的魔力。他拼命
地转身,把船向着法师往回划去。在暗淡的月光下,他能看到那些邪恶生物的尸
体在岩石上堆积如山。达维瑞姆费力地拄着他发光的魔杖,那是残破的沙华鱼人
尸体中一盏希望的明灯。
莫尔甘全身充满了解脱感。他们安全了。他平稳地驱动着小船回到法师面
前,心想着今后和阿瓦德瑞尔一起的时光。她本身体靠向他的时候,他不禁微笑
出来。他转头面对她,准备诉说自己的衷肠,这时,船前边的水面开始冒泡。
突然,最后一个沙华鱼人冲破了晃动的水面,跳上了船。莫尔甘大叫一声,
把阿瓦德瑞尔向后一推,然后把一只桨从锁上拔下来,对着怪物挥去。
桨打在怪物厚厚的外皮上,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
沙华鱼人发出响亮的嘶嘶声,用鳞片覆盖的手臂砸在桨上,把它截成了两
半。莫尔甘无助地看着怪物伸手抓向阿瓦德瑞尔。绝望之下,他拿起断掉的桨柄,
把它插进了怪物的胸膛。这次木头刺穿了怪物的鳞片,穿透了肌肉和骨骼。沙华

148
鱼人在痛苦中嚎叫,狂乱地四下乱打,扫中了莫尔甘的喉咙,然后船翻了。
莫尔甘虚弱地挣扎着爬回了地面,他的喉咙被痛苦环绕,他寻找着阿瓦德
瑞尔的踪迹。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他仍然能够看到法师魔杖顶端的亮光,现在
它却显得朦胧晦涩,接着被一个黑色波浪的浪尖所遮蔽。他的四肢越来越沉重,
感觉就像笨重的船锚,随时都有把他拽倒的危险,他的头也因失血而眩晕。他失
去了方向感,并且周身作痛,花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已经不需要保持漂浮状态了。
静静地,阿瓦德瑞尔从他身后过来扶起他。
莫尔甘想转身去看她,但他迟缓的肢体没有做出反应。反而是阿瓦德瑞尔
温柔地放他躺下,并且小心地把他的头抬在水面以上。他安静地看了她许久,她
的双眸吸收了月亮发出的水晶般的光彩,他对此感到相当惊奇,然后他开口。
“沙华鱼人呢?”他的喉咙只剩下了一条条的被撕裂的肉和软骨,他努力
地挤出这几个音。
阿瓦德瑞尔伸出一根带蹼的手指,碰了碰他的双唇。“嘘,莫尔甘。那些
怪物不会再带给我们麻烦了。”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现在两次了,我欠你
两条命。”
他想要提出异议,表达他的爱意,在他视野边缘舞动的黑暗永远地占领他
之前,然而一阵痛苦的痉挛扭曲了他的身体。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下一下毫无
用处的喘息。
海精灵温柔地敲了一下他的前额,就像在读心,然后把她温柔的声音送进
了夜晚的空气里:“别担心,我的爱人,我,也一样,听到了心灵的呼唤。”她
撇开头,但莫尔甘还是捕捉到了让她面容扭曲的痛苦和悲伤。“来吧,法师把船
找回来了。我们走。”
等她再次转回头的时候,莫尔甘紧紧地盯着她双眼深处。他微微点头,完
全理解了她的意思。
“愿深海·赛沙莱斯祝福你,直到我们再次相见,”在用双唇相接之前,
阿瓦德瑞尔低语着。
触碰之后,莫尔甘感觉他的伤痛都溜走了,只留下安稳从容的安全感。海
水包围了他,像爱人呵护的双臂一样,温柔地拥抱着他。他们成功了,他的思想
开始迟钝,他的身体越沉越深。法师们已经知道了沙华鱼人的入侵,而且阿瓦德
瑞尔安全了。莫尔甘微笑着,向下漂进了象征湮灭的黑暗之水。
继而更远。

译注:
1.哈托尔:Hathor,原本为埃及神话中的神祗,在被遗忘的国度中,费伦
大陆最东方的穆尔霍兰德等地(阿兰玻尔海即属于此地区)也信仰埃及神系诸神。
在设定中他是一名低等神祗,主管音乐、舞蹈、爱情、命运等方面。
2.伪黎明:false dawn,即黄道光,指在夜空中靠近太阳的近处,由于宇
宙空间中散布的尘埃粒子反射阳光,形成的沿着黄道带的大致呈三角形的白色微
光,因常被误认为黎明前的曙光而得名伪黎明或伪曙光。其光强度比较弱,所以
月光或人工灯光会将其遮蔽,但在没有这两者时,夜光主要由黄道光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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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爱尔黛丝:Eldath,被遗忘国度中的神祗,是主管池塘、泉水、河流等
的低等水神,她教导信徒追求平静出世的生活,阵营为中立善良。
4.托瑞尔:Toril,指整个被遗忘的国度所处的宇宙。
5.赛沙莱斯:Sashelas,被遗忘国度中的神祗,海精灵的主神,主管创造、
知识、魔法和美貌等领域,阵营为混乱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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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endix

附录

The Calendar of Harptos

哈尔普托斯历法

在费伦诸国所通用的历法中,一年由十二个月组成,每月三十天。加上五
个“特别日”,一个费伦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个月又分为三个十天的周。
新年始于锤月的第一天,终于引坠月的第三十天。年份用谷地纪元计数,
以人类首次被精灵议会允许迁入森林为起始。同时,每年都拥有一个名字,出自
年名簿。这些年的名字取自迷失的圣者——“疯子”奥加斯拉——和她的徒弟伟
大先知阿劳恩多的预言。铁护手之年,即以上所有故事所发生的年份,是谷地纪
元1369年。

口语名称 月份描述
1 锤月 深冬
-仲冬节-
2 阿尔图里亚克 冬之爪或寒冷之爪
3 柴斯 落日之爪
4 塔尔萨克 风暴之爪
-绿草节-
5 米尔图尔 熔化
6 奇索恩 花时之月
7 火裁 夏潮
-仲夏节-
8 爱莱西亚斯 艳阳
9 艾兰特 消隐
-丰收潮节-
10 马尔派诺斯 落叶
11 乌克塔 腐烂
-月宴节-
12 耐塔尔 引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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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s

关于诸位作者

我是李恩·阿贝(Lynn Abbey),前纽约人、前密歇根人以及前俄克拉荷
马人,我在1997年搬到了佛罗里达。这里很好,但我更喜欢雪。我的第一本小说
《明月之女》出版于1978年。在那之后我马不停踢地出版了将近二十部小说,包
括《阴影围城》(ACE Books)和《耶累内》(DAW,1999),还有作为“盗贼世
界”共同创造者的十年经验。在九十年代初,TSR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浩劫残
阳”和“被遗忘的国度”的沙箱测试,在那我写了一些关于自认为是神的家伙的
文章(他们并不太知道……)。这真是一段令人兴奋的经历。我迫不及待地想看
那些编辑们带来今后的计划,然后我就能把他们轰回去了!
在他没被编辑们打骂的时候,彼德·阿彻尔(Peter Archer)和他的妻子、
女儿和一只精神不太稳定的猫——她总是幻想自己是匈奴王下凡——一起住在
西北太平洋。他是海岸巫师书籍发行部门的常任编辑,写过几部短篇小说,他希
望在妻子耐心的监管下,有朝一日能学会让银行报表上不再出现赤字。
里查德·李·拜尔斯(Richard Lee Byers)是《特种战警:灵魂杀手》、
《黑暗王国》以及其他许多小说的作者。他的短篇幻想小说出现在多本选集中,
包括《神秘之国度》、《魔法的色彩》和《出自永恒档案的故事:传奇》。
爱兰·卡宁哈姆(Elaine Cunningham)是几十篇奇幻小说的作者,它们中
的大多数都定位于被遗忘的国度。在她最近一篇故事《法师猎犬》的提示下,她
离开了深水城,正要前往法师云集的哈鲁阿拜访。
尽管在大海上比较容易晕船,特罗伊·丹宁(Troy Denning)还是喜欢在
相对安全的威斯康星州日内瓦湖区内划船和划水。他是十七部小说的作者,还拥
有一大把的短篇故事。要想了解关于特罗伊的更多信息,请访问“押头韵”的主
页,地址是alliterates.com。
克莱顿·艾梅瑞(Clayton Emery)写过几十本奇幻冒险小说和几本历史神
秘短篇小说。他住在新汉普郡,花很多时间来恢复一栋殖民时期的房子和花园,
以及修复一辆二战时的吉普车,并且穿着苏格兰短裙四处流窜,打算重演美国大
革命历史。
艾德·格林伍德(Ed Greenwood)是一个加拿大图书管理员,被遗忘的国
度的创造者,几十本小说的作者,还有超过十五个游戏产品的作者——密斯特拉
在上,他甚至看起来都开始像伊尔明斯特了。
拉瑞·霍布斯(Larry Hobbs)生长在俄亥俄,他的女儿珍尼佛仍然住在那
里。他和他的妻子沙伦,以及两个儿子马特和丹,现在一起住在明尼阿波利斯。
他刚刚把他的第一部奇幻小说《布列塔尼之剑》交给了经纪人,现在他已经开始
致力于研究十六世纪的另一种历史。
麦尔·奥多姆(Mel Odom)正在勤奋地跟被遗忘的国度中某些困难搏斗。
那么现在应该由他传递的帽子到了哪呢?
托马斯·M·莱德(Thomas M. Reid)成长于德克萨斯中部,他欣然承认他
自己的水下冒险绝大部分都局限于游泳池以及偶尔去南帕垂岛的短途旅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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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是他第一次打入幻想小说界,但斯蒂芬·E·申德(Steven E. Schend)
已经把被遗忘的国度称为了家,他自1990年就开始在其中担任设计和编辑工作,
比他在华盛顿州居住的时间要长得多。尽管他在深水城贸易区找路比在派克地市
场找路更容易,但他还是住在西雅图,并且他非常赞赏那里能够让作家们持续工
作的两个因素:美妙的咖啡和无止境的雨。
虽然他已经不再为海岸巫师的RPG项目做编辑工作,凯斯·弗朗西斯·斯特
罗姆(Keith Francis Strohm)仍然能找到些空闲来实践他的创造力。在不写短
篇故事的时候,他热中于跟西雅图“为音乐”团一起表演歌剧和演唱声乐作品。
他和妻子马尔洛一起住在华盛顿,还有一只叫做奥森,固执而且聪明得太过头了
的秋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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