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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版权系……我也不知道是谁所有;译者和校对包括美工只是

苦逼苦力,本书仅供英语翻译研究、内部交流与苦力考核之用,请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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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赛公会 TIF 工作室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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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奇幻世界, 不一样的奥德赛
目录

写在前面的废话.................................................................................................2

矮山镇长.............................................................................................................3

讨价还价........................................................................................................... 25

权衡道德........................................................................................................... 46

忒格亚诅咒事件............................................................................................... 68

家族营生........................................................................................................... 90

君王之泪......................................................................................................... 107

祖父的玩具..................................................................................................... 131

伊尔明斯特在法师集会................................................................................. 151

再饮一杯离别酒............................................................................................. 171

资助者............................................................................................................. 191

黑暗映像......................................................................................................... 210

后记................................................................................................................. 232

1
写在前面的废话

好吧,该从哪儿说起呢。我说,世界上还有比你花十块钱买了一本《飞·奇幻世界》后
发现自己太老了已经看不来这么文艺的书更糟糕的事么?

答案是肯定的,例如你正无比惬意的吹着空调刷着群——旁边还有一杯冰镇可乐——打
算借此远离尘世间的明媚忧伤时,PK来了,他甚至不用吹笛子!

然后莫名其妙的你就成了苦力,必须给十一个短篇排版捉虫以及写序!女士在上,即使
是以生冷不忌的苦力贩子标准而言,这也太疯狂了!我从没给什么书写过序,或者说我写过
序的都没成书!而且我发誓自己和令论坛404的迷之签名事件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吧,偶尔也该更积极的面对生活,至少有了十一个短篇可以读不是么?唔,严格意义
上说是十个,《再饮一杯离别酒》——由最爱吸血鬼的PK所译,他对吸血鬼的喜爱已经达到
了被木桩钉在心脏后会自然死亡的程度——之前已在TIF书中摘抄过,而且别人用的也不是
杯子而是桶好么?

虽然原本我打算在序里剧透每一篇文章都剧透掉来达到报复社会的阴暗目的,但怎么说
呢,抵抗指向性法术并非我的长项,特别是在逃过一击能够毁灭次元的冲击后,还是不要做
此等天怒人怨之事的好。那么………………

仙剑5还未通关的同学们你们知道吗,唐雨柔最后死了哦~!

————————不怎么爱你们的 DoDoRaven

2
矮山镇长

作者:Douglas Niles
译者:小侠

帕尔多离开了他的洞穴,沐浴在夏日清晨的阳光之中,这是一个极好的清晨,既不炎热
又晴朗无风,拂面的暖风中带着熟透的葡萄和郁郁葱葱水淋淋的青草香气。一里之外的考维
尔湾被一片翠绿所环绕,波光粼粼的海面在阳光之下若隐若现,几道波纹宛如钻石一般的璀
璨闪耀。

一座漆成白色的坚固的木屋前正站着一个矮胖的半身人。传统的半身人住所一般掩藏在
青草茂盛的山坡上,这个有些类似洞穴的宅子显然是整个矮山最大的建筑。其奢华的气息显
示着洞穴所有者特殊的地位。

帕尔多那微微有些发灰的长发,卷曲在他的耳边,和他优雅光滑的领口平齐。即使在这
样的一个清晨,他也穿着裁剪考究的昂贵衣物。任何人只需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懂得享受
生活的半身人。

在一片牧场的环抱之中,沉睡在避风港背后的考维尔镇渐渐苏醒,人们也开始了新的一
天匆忙的生活。渔民们早已推着小推车聚集在防波堤上,铁锤的叮当响声也已宣告早起的铁
匠开始了又一天的铸造。一车又一车的新鲜农货和牛奶在矮种马和杂毛犬的牵引下隆隆的通
过考维尔的大门。

在小山上俯视整个小镇,帕尔多可以清楚地看到考威尔堡的全貌,木墙围起的堡垒就是
爱拉兰多芬的家,当然,至高之王特利斯坦①和皇后罗苪来访时,这里就会改作他们的夏季
行宫。当他想到自己的好友们——就是这个皇室家庭——不到两周以后就会回到考维尔避暑
时,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一闪而过。

最终,矮胖的半身人将视线转回到自己的家,转回到这些围绕着这座并不高大的环形小山
山建立起来的拥挤村舍与洞穴。距离考维尔镇仅仅一里之外,这个名为矮山的半身人社区展
现了一幅美好的田园画面,而帕尔多正是这里的荣誉镇长。

帕尔多正漫步在繁花盛开的葡萄园与茂密的树篱之间,愉快地观察着一丛丛青涩的葡萄
在阳光下慢慢成长饱满。他赤着脚,脚底覆盖着的一层软毛使他感觉到草地的凉爽与舒适。
这种舒适的感觉使他回忆起了他曾经用从这些特殊的葡萄藤上采摘下的葡萄尝试酿制的无数
好酒。于是,他在树荫下选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

3
我要将去年的葡萄收获装车送到君王湾去,帕尔多在心中琢磨着。对于这趟旅行的前
景,帕尔多感到自己来了些兴致,当然,是半身人那种懒洋洋的性质。他当然不会今天去,
明天自然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后天呢,似乎也不太实际,但是这趟旅行确实是一件应当提
上日程的事情。事实上,关于这趟旅行的想法使他回忆起了那儿的一个有些可爱的半身人女
招待,一个有着一张天真面孔的纯洁少女,毫无疑问也是个可以与他达成一笔利润丰厚的交
易的人。

的确,如果她依然和帕尔多记忆中的一样友善,半身人肯定毫不介意在那个令人愉快的
小渔村里多消磨几天时间。

没多久,帕尔多就想到了他自己的事。国王和王后在仲夏节酒会抵达考维尔,而那时我
当然也得呆在家中。毕竟,这不仅仅是个普通的仲夏节,这可是特利斯坦登基十周年的庆
典,同时也是他与罗苪的十周年结婚纪念。不管怎么说,这种场合总是需要一些合适的庆典
的。

想到这里,半身人圆滚滚的脸颊略过一丝愁容。他希望能够献给他们一件完美的礼物,
一件能够与那种盛大场合相称的礼物。然而,他怀疑纵观自己能在考维尔或者君王湾找到的
任何一件礼物,其中是否能有任何一件对于这对皇室夫妇来说十分特殊又或者能让他们印象
深刻的。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几个星期之久了,然而这个矮胖的半身人却也
没有为毫无头绪而感到什么特别大的困扰。天无绝半身人之路嘛。

当然,在他刚刚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大可以直接出海搭船去剑湾。如果这样做了
的话,现在这个半身人大概已经带着一些能够表达自己的友谊与尊重稀世的宝物踏上回程的
道路了。可事实上,这样的方式可不是一个半身人应该有的行事风格。而且,耽误了这么
久,现在也没有这么足够的时间给半身人去完成这样的一次旅行并且在赶在这个节日之前回
来了。被这些烦恼的日程所困扰可不像他自己啊,帕尔多决定抛开这些复杂的东西继续自己
的美梦...

“镇长大人!帕尔多镇长!”

一阵响亮的喊声从树篱的背后传来,听声音这是个半身人男孩发出的。

“这儿呢~~”帕尔多一边咕哝着回答一边从草地上爬起来。他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当然很
慢)一边在感叹自己的身手早已不如十年之前敏捷了。半身人将目光越过身边的树篱,希望
能看看到底是谁打搅了自己的沉思。

一个红色半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个滑步停在帕尔多面前,匆匆忙忙的脱帽致
意。他的脸颊因为剧烈运动而通红,肩膀也由于努力恢复呼吸节奏而不断颤动。这位陌生的
访客在镇长大人打量他之前只有一小会来喘息。这个年轻的半身人是个毛足②半身人,应该
还没有成年,一身朴素的乡村孩子装束,肩上背着一只小皮包。这位访客对着帕尔多露出一
个充满希望的笑容,用空着的那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而且依照着毛足的传统,他光着
脚。

”怎么了?”帕尔多问道。尽管被自己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仍然对这样一个宁静的清晨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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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打破而感到一些遗憾。

“卡福特...那个铁匠...告诉我说...我...会在这里找到你的...”那个年轻的半身人一边说着一
边急促的喘息着。

“你现在见到我啦,但你又是谁呢?”

“噢,实在不好意思!”那孩子看上去有些懊恼自己的唐突,“我是来自里兰斯•棠斯的史蒂
芬尼克。”他急匆匆的解释道。帕尔多知道这个半身人社区,那可是在这里的东面至少好几
天脚程之外的里兰斯森林边缘啊...“并且...额...我发现了这个....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处理
它...我,我的意思是每一个里兰斯的半身人都听闻过您和您的惊人冒险历程!如果,如果不
是您,那么那些恐怖的黑暗行者将会......”

“够了!!”帕尔多一边咆哮一边举起双手作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投降手势,“传说故事总
是包含了夸张的成分的,但是我也不能否认我的确在这场危机的处理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
当然啦,传说故事也不仅仅是胡扯,其中还是蕴含了少量的事实的...”他用力摇了摇头,将
对过去的美好回忆从头脑里面驱走。“回忆已经够多了,你有一些东西要给我看,不是么?”

“噢,对了~”半身人戳了戳那个还没打开的小皮袋,递给帕尔多。“在这儿呢,您看看这
是什么?它来自哪里呢?又怎么会在森林里面呢?”

“这么一小会里,你已经有数十个问题来等待我解答了..”镇长咯咯一笑,打开那个皮
包,这是一个特别大的包,包含了一块很大的金属物件,和许多类似的东西。“让我们看看
你到底弄到了什么..”

帕尔多很随意地把那个袋口拉开,但当他往里面看时,却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叹。皮
袋子的阴影中闪耀着明亮的金属光芒,这是那种纯净的银制品也不可能发出光芒——这一定
是铂金制的。他触摸到了这个物件圆钝的末端,任由皮袋子落到地上,一柄长刃的匕首展现
在他们眼前。

镇长大人握住了刀柄,掂量了一下,做出了这个武器由于太重而不太趁手的判断,但这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阳光照射在装饰着复杂花纹和大量切工考究宝石的表面,发出眩目的光
芒。从装饰华美的刀柄延伸出一尺多长的锋利双刃。

“我知道您做过无数次关于珍贵武器和财宝的买卖,”史蒂芬尼克继续气喘吁吁的说着,
“您去过深水城,博得之门,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地方。我敢打赌没有任何一个月影群岛的
半身人可以与您相提并论。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这么说?那是因为即使是在里兰斯•棠斯我们
都听说过您从袋人巨人族手中拯救至高之王的故事!当我开始思考谁能帮我解决这些困惑的
时候,这答案是毫无疑问的!”(有吟游诗人的潜质啊....)

“是的吧...”帕尔多低声说着,他完全这个沉浸在这个奇妙的武器之中,甚至没注意就接
受了这些褒奖。

“这应该是某种刀吧..”史蒂芬尼克多此一举的补充到。“但是这个东西又是怎么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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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迹罕至的森林里面呢?主人又会是谁呢?”

“应该是某种盗贼用的匕首,”帕尔多静静的观察到。“作为一把匕首来说它毫无用处,
但也确实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小伙子,你在哪里找到它的呢?”

“在林子里面...里兰斯森林里面..”史蒂芬尼克结结巴巴的说,“那时我正在林子
里面打猎,在我曾经的一个扎营地,就是有两条小溪交汇的地方,我发现了这把匕首,它就
像现在这样闪闪发光,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它呢!”他发现帕尔多有些担忧的皱了皱眉头。
“我做错了什么么?”

“不,不,不..没什么,没什么。”帕尔多的视线被匕首银光闪闪的表面完全吸引了。
他发现那些镶嵌在护手表面的都是昂贵的红宝石,刀柄上面也嵌着一排翡翠,而在剑柄的尖
端则是一颗巨大的钻石!他几乎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他可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一
把价值连城的武器。“这东西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哪里被放了很久吧?”他努力以一种相对平静
的语气问道

“的确不像。但这就是奇怪之处。那里应该没人去过——至少最近没有。我可是一个出
色的猎手。”史蒂芬尼克以一种乡村人的独特诚恳补充道。“如果有过我一定知道。”

镇长大人将那柄匕首在手里转了转,特意留心检查了一下刀刃。一样是铂金的,而且被
精心的打磨到了非常锋利的程度。然后,他发现了在刀柄和刀刃的结合处有一个小小的污
点。帕尔多举起匕首,阳光照在那个污点上,他凑近了点看了看,随即感到一阵寒意。

那个图案并不是光滑表面上面的裂纹,而是一个微小的头骨蚀刻。

“这是什么呢?”年轻人跟着帕尔多的目光问。当他凑近一看,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我
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这个头骨有什么意义么?”

“你说你是在里兰斯森林的深处发现这匕首的么?”帕尔多带有深意的问。

“没错!但是我没有-”

史蒂芬尼克突然不说话了,脸色苍白,眼神也因为怀疑而睁大。“难道是头骨宫殿③?”
他低声说着。

“这是一种解释...似乎也是唯一的解释。”帕尔多冷酷的推断,“几乎一代人的时间它才会
在里兰斯森林出现一次....也只有,只有在夏至日并且是新月时!”

“四天前就是新月,”史蒂芬尼克声音里充满疑惑。

“你又是什么时候找到匕首的呢?”帕尔多逼问。

“三天前!”年轻的半身人战栗的发出一声惊呼。接着,他的表情中就表露出了明显的怀
疑。“可是我认为关于这个头骨宫殿的一切都仅仅只是传说而已!当然啦,当我还是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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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我的祖母常常拿邪恶的凯瑟耶尔王子与他恶毒的诅咒来吓唬我,但是我已经长大啦,
我可不会轻易相信这些的。”

“真的么?”矮山镇长狡猾的问,“难道你不认为传说总是有一些真实的成分么?”

史蒂芬尼克再一次颤抖了。“我知道那些故事——凯瑟耶尔已经徘徊在这附近,但他早
已不再是人类。只是某种能把人类的灵魂与生命吸出身体的暗影...”

“那其它的故事呢?”当思考到这种可能性时帕尔多的好奇心也被激发了。“那些只有在
你的梦中才能见到的传说中的珍宝,堆积成山的财富,难以想象的声望,所有一切的一切这
些都唾手可得——只要等到满月升起的那时...”

“你是说向这个一样的宝物么?”史蒂芬尼克一边问一边把目光投向那柄匕首。“你认为
这匕首确实是来自头骨宫殿吗?”

“噢!!”帕尔多叫了一声,飞快地把匕首甩到地上,不停的吹自己的手掌以求降温。
“它怎么突然变的这么烫了!”

“看!”史蒂芬尼克轻声说着,把手指了指在地上的转的匕首。那柄匕首本来是尖端朝下
掉下去的,但没多久,它就开始不断前后震动,似乎要插到地里面似的,接着它又弹到了空中,砰
的一声落在地上,刀刃指向东面偏南一点点。铂金的表面也散发出比反射的阳光更加明亮的
光芒。“它...它好像听见我说什么了,”史蒂芬尼克低声说。“我一说那个地方的名字,它就变
热了。”

“再看它指出来的那条路,”帕尔多说。他伸手碰了碰那柄武器的柄,发现温度已经下降
了。“直接深入里兰斯森林。”

“它确实是来自那里么?”

“就像我说的那样,这就是唯一的解释。”帕尔多兴奋的想。那座堡垒意味着难以想象的
宝藏。这也许就意味着帕尔多烦恼的礼物问题得到了解决,搞不好会有能与至高之王与皇后
的身份相称的宝物呢!“你还能找到你的那个宿营地吗?”

“当然!”史蒂芬尼克说。“我也是个出色的侦察员哟!对那些林子我就像自己家一样熟
悉。”

“太好了!让我想想,我们会需要到一些补给还有两匹矮种马。我需要几个小时来准备
这些。你可以在我家休息休息,我们下午出发。”

事实证明他的估计太保守了。他们在午餐前就已经骑马踏上了国王大道,史蒂芬尼克其
实已经对不断赶路产生了厌倦,但他却不好意思提出来。他们在坎特福•克拉特的一家舒适
的旅馆过的夜,第二天又快马加鞭,黄昏时分,史蒂芬尼克带路向南离开道路来到了那个森
林的边缘。在一片稀疏的杉树中,他们找到了一片草地来作为他们的宿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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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途中帕尔多发现自己渐渐对那个年轻半身人产生了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史蒂芬
尼克的英雄主义崇拜一点也没有损害这种关系,镇长大人也只有在自己的那些事迹被那位年
轻人过于夸张时自己才会有些不好意思的沉默。

当曙光落在他们小小的宿营地时,他们花了些时间进行了一些比较正式的交流,比较了
一下他们各自所听说过的关于头骨神殿的传闻。根据那些月影群岛的居民和他们半身人邻居
之中流传的说法,那里是一个很普通的英雄传说的发生地,当然啦,他们之中很少有人相信
那地方真的存在。帕尔多发现在里兰斯•棠斯的村庄中流传的传说版本似乎和他在月影群岛
的其他地方听说过的有些不同。但是,由于那个小村庄的半身人们更加靠近那个古建筑的出
名地点,他更加信任这个版本的传说。

“里兰斯•棠斯,”帕尔多坐在噼啪作响的火堆余烬边再次问道,“那里并没有很多居
民,对吧?”

史蒂芬尼克耸耸肩,“在我看到矮山这样雄伟的都市之前,我也许会反驳这样的说法。
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我们村子里有十多个家庭,分散在一个小山顶上。”

当听到矮山是雄伟的都市时,帕尔多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笑出来的冲动!“你们居住在
森林里面么?”他问。

“仅仅在边缘。没有人居住在幽暗的森林深处。我们不会穿过我的村子,虽然里兰斯•
棠斯在这里东面大约一天的路程的地方。它并不在去我找到那柄匕首的地方的必经之路
上。”

“在你听过的那些传说中,头骨宫殿是在里兰斯的这一带么?”

“没错。人们传说疯狂的凯瑟耶尔王子用他的敌人的头骨建筑了那个堡垒。那时候圭尼
斯④和月影群岛的其他地区只有很多的小国家。凯瑟耶尔与他所有的邻国都发动了战争。人
们传说他的残忍程度和他的权位一样大。”年轻的半身人耸了耸肩,“他一定非常的顽强,
因为他几乎统治了整个圭尼斯南部所有的人。”

“所有的传说都表明了他是一个残暴的君主。”帕尔多表示赞同。“他的征服是重大的
历史事件,但我还是认为他嗜血的个性是被夸大的。当然,没人会怀疑关于他的末日军团的
传说。”当注意到史蒂芬尼克疑问的目光时,帕尔多补充道,“至少是在里兰斯之外的地
方,没人会怀疑。他的军团是由他的副官们组成的,每一个都有带着代表他们主人的头骨标
志的魔法烙印。”

“我听说每一个王子的士兵都发誓以自己的生命来捍卫他。”史蒂芬尼克承认,“但似
乎没有提到过什么烙印。但这也不奇怪,那位王子总是对各种各样的魔法很有兴趣。”

帕尔多笑了。“讽刺的是,沉溺于巫术的凯瑟耶尔却是被那个叫弗莱明斯特的法术毁灭
的。!”

“是的——法师和大地之母。人们传说神灵因为凯瑟耶尔影响了平衡而报复他。”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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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尼克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在月影群岛各处听到的传说中的确包括了大地之母,”年长的半身人说。“你听说
过凯瑟耶尔把他的恐怖城堡献给夏至日的新月吗?他和他那些最忠实的追随者们举行了一场
盛大的庆典。他们在一个好像是叫作鬼魅竞技场的地方残忍杀死了数百名俘虏,而这一切仅
仅为了他和他的邪恶仆从们取乐而已。据说,他甚至把一位被他征服的人类王国的国王连同
他的皇后和其他人一起杀死了。”

“他们是第一次扬起巨熊旗帜的人类君主,”史蒂芬尼克插嘴。“想象一下,他们虽然
被凯瑟耶尔处死了,但他们的标志确依然流传在至高之王的人民之中。我曾经以为那个国王
是叛徒所杀死的,但现在我认为他是被那个诅咒军团所征服的。”

“末日军团,”帕尔多更正。

“就是在这场惨剧发生的当晚,一个看不到月亮的夜晚,诅咒应验了,”史蒂芬尼克低
声说,之后凝视着夜空。

“是的——法师的法术,和大地之母的复仇之力结合在一起。一团黑色得烟雾席卷了整
个森林,”帕尔多的声音渐渐低沉,嘶哑,他的目光也渐渐迷离在火焰的影子里。“这烟雾
持续了整整两周之久,在这段时间里,凯瑟耶尔和他的军团都躲藏在宫殿之中,不敢涉足外
面的世界。然后,在夏至日那天,满月的月光之下,烟雾散去。头骨神殿连同凯瑟耶尔和他
的仆从们也不知所踪。,”镇长大人总结道。

“却有一个例外。”史蒂芬尼克突然插嘴。当帕尔多满脸吃惊的望向他时,年轻的半身
人继续述说。“那是一个广为流传的传说,至少是在里兰斯广为流传的传说。一个叫格里斯
的云游四方的盗贼,当时在凯瑟耶尔的麾下。格里斯渐渐的开始蔑视它的主人,——他当然
欣赏主人追求利益的邪恶行径,但是荒谬的屠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据说在烟雾的掩护之
下,他逃离了他的主人和那个令人发怵的宫殿!”

“他成功逃脱了吗?”帕尔多问,显然他对这个刚刚听到的传说很有兴趣。

“没有人知道详情,”史蒂芬尼克的声音渐渐降低了。“人们都认为他在那个对凯瑟耶
尔施放的诅咒生效之前就逃走了,但没人再见过他。也有一些人说,他虽然逃离了那个城
堡,却没有逃离王子的邪恶魔法。”他耸了耸肩。“大多数里兰斯棠斯的老人们说格里斯被
变成了某种可怕的怪物,这是对他背叛的惩罚。”

“也许那是真的,”帕尔多打了个哈欠。“但如果我们不赶快休息的话恐怕我们永远也
没机会知道这些传说是真是假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明天再继续讨论。”史蒂芬尼克愉快的说。“明天我们还要很多时间
才能到那个我发现那柄匕首的地方。但那里并不难找。就像我说的,是在两条小溪交汇的地
方。”

“很好,很好,”帕尔多重复。他的声音慢慢变轻了,尽管他年轻的同伴又问了几个问

9
题,矮山的镇长早已昏昏沉沉,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他们开始穿越幽暗的森林地带。他们的周围满是粗壮的树木,茂盛的枝叶交汇
在一起。繁盛的树木遮天蔽日,两个半身人只能依靠微弱的光线骑行。苔藓,落叶和松针好
似在地上形成了一张柔软的地毯,在上面走起来轻松不少。

当他们骑到几根粗糙的树干之间时,帕尔多感到了一种几乎近似于窒息的压抑感。他很
快就失去了在旷野中的那种开阔感。空气变得又湿又腻,让他的额头也变得湿漉漉的,其中还
混杂着泥土和松树的气息。他多希望能有一阵轻风吹过——就像旷野中的那样,可这无疑是
个奢望。

接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一条又深又冷的小溪边。“这是伯奇布鲁克溪。”史蒂芬
尼克说,“只要沿着它逆流而上,我们就能找到那个我发现匕首的地方。”

这条溪流流淌在里兰斯森林之中,溪边的树木如此的巨大,小溪的宽度完全无法阻止两
岸的树枝纠缠在一起。幽暗的水中可以不时发现些突出水面的灰色石头,在一种怪异的安静
氛围里,溪水不断冲刷着他们。

整个的下午,两个半身人都沿着溪边赶路。溪水似乎被一股无情的力量驱使着向前奔
腾,但帕尔多似乎又感到了一种异样的安静。水很深,而且常在类似于小瀑布的地方或是高
低起伏的一段流动以后汇聚成一个黑色的小池塘。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激流里,伯奇布鲁克的
溪水也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溅起水花或是泛起泡泡。这位经验丰富的旅者发现这条神秘的小溪
比森林还要让人不安。

“就是那儿!”史蒂芬尼克大叫一声,随即催促他的矮种马前进。“看见两条溪流汇聚
在一起的地方了么?”

“看见了。干得好,年轻人。”帕尔多开心地回答。

两条小溪在那儿呈Y字型的流动,最终并成了更深,更宽的伯奇布鲁克溪。右侧的支流哗
哗地流过一段石阶。在有些地方,几缕阳光从头顶的树枝之间漏下来,反射在波光闪闪的水
面上。而帕尔多感到左侧的那个支流则更像伯奇布鲁克溪,他蜿蜒流过一段并没有像另一条
支流流过的那么起伏的水道。虽然水流很快,但是它却并没有让人感到和另一条支流一样的
活力。

“在那里靠中间的地方——那就是我扎营的地方。额..那儿..我是在那儿找到那把匕首
的。”史蒂芬尼克解释。

在他们接近那儿的时候,帕尔多发现这块在两条小溪之间的空地的确是个完美的扎营地
点。地面很平坦,没有烦人的树根和树枝。几块大石头正好构成一道屏障,生火时候不用再
担心刮风,火光也不会引人注意。

“我们能渡过右侧的支流,”年轻半身人继续说着。“那里有一段浅滩。”

10
两头矮种马涉入了只到它们膝盖深的溪水中,一会就又踏上了干燥的平地。在帕尔多之
前看到的那几块大石头之间有一堆营火的灰烬。

“那是你之前生火留下的么?”在他们下马时,帕尔多问。

“是的。看见这些桦树根了么,这是我在那次睡觉之前拔出来的。”年轻的半身人跪在
火堆的痕迹旁回答,“只有我来过这儿。”

“显而易见,”帕尔多嘟囔。这个幽暗的森林现在让人感到出奇的压抑,但他仍尽可能
的压制着这种感觉。“你在哪里找到匕首的?”

“这儿!”史蒂芬尼克来到了两条溪流汇合点稍稍偏左的地方。指着离河岸边很近的一
个浅坑。“当时它就在这儿。这个痕迹就是我把它拿出来的地方。”

帕尔多跪在那个挖出来的浅坑旁。虽然已经长了些苔藓,但通过新翻的泥土的痕迹依然
能看出了那个洞。那个痕迹和匕首的长度正好相同。那东西正好在小溪的水面上一点,夹在
两块石头之间。

逆着水流的方向向前望去,帕尔多能够依稀透过树丛的缝隙望见远处露出地面的黑色岩
石。小溪正是从这些高大的岩墙之间的一道缝隙之中流下来的。虽然树干遮蔽了一些视野,
他还是可以看见断崖之间的一条通道,是一个狭窄的溪谷,也就是伯奇布鲁克溪左侧支流的
水源。他开始研究从这样陡峭的河床上流下来,是怎么会变成脚边这样的死水的呢

帕尔多自信的把那柄匕首拿出袋子,握在胸前。“指引我去头骨宫殿吧!”他命令,然
后等待着和上次一样的一股热量被注入匕首柄之中。可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该把它丢在地上?”史蒂芬尼克建议。

帕尔多随即把它丢到脚边,可是匕首依然毫无生气。

“你以前是怎么做的——我的意思是怎么让它发热,然后指向凯瑟耶尔的宫殿的?”史
蒂芬尼克问。

“我不知道。”帕尔多突然吸了口气,又闭上了嘴。“看!”他压低声音说。

就像在矮山那时候发生的一样,匕首开始发出热量了。站在旁边的这两个半身人能清楚
的感受到它的热量。然后,慢慢地,这武器摆动着穿过空地。没多久,它停了下来,清楚地指
向小溪上游几块岩石间狭窄的缺口处。

“在那上面。”帕尔多说。“它就是来自那里。”

“那..那儿看上去好黑啊,”史蒂芬尼克观察了一下,犹豫的说。

“早晨的阳光会照亮那上面的啦,”帕尔多宣称,他的声音似乎比他想的更有热情些。事

11
实上,那个林木茂盛的裂口更像是个不祥之地。做出明天早晨再继续旅途的决定并不需要多
考虑。

当史蒂芬尼克把两匹马的马鞍卸了下来时,帕尔多在收集散落于他们露营地周围的干树
枝。正当他准备火堆那里坐下来时,却发现那个年轻的半身人浑身僵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
帕尔多的背后的什么东西。

这位镇长转过身来,发现仅仅距离自己几英尺的地方,一双黄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一
张像狗一样的脸毫无感情的注视着自己。鼻子那里有一个裂口,又长又白的尖牙之间可以看
见粉红色的舌头。

“狼!”史蒂芬尼克轻声说。

帕尔多已经认出了这个有力的掠食者。它蹲坐在一块石头上,随时准备袭击。

帕尔多发出一声惊叫,匆忙的去摸他的剑,但是匆忙之间一切似乎都变得一团糟。在他做
这些事,那狼只是拿那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盯着他。拔剑拔了一半,半身人才意识到那匹
狼并没有什么敌意。

“它看上去很饿,”史蒂芬尼克观察着。狼的侧腹仅仅只有些斑斑点点的毛皮,一条条
肋骨几乎清晰可见。它的一个耳朵耷拉向一边,上面有一条结疤的红色的伤口,看上去有些
丑陋。听到了史蒂芬尼克发出的声音,那头狼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年轻的半身人身上,并且
把好的那个耳朵警觉的向前伸了伸。

“给他点吃的!”帕尔多低声说,多少带着些局促不安,不仅仅是因为狼的外形丑陋,
也由于不知道这头狼想干什么。

“嘿,这儿!”史蒂芬尼克一边说着,一边从袋子里面拉出了一大块熏肉,把它丢在了
距离狼不远的地上。

狼瞄了一眼那块肉,又把目光回到了帕尔多身上。这样僵持了一会,饥饿最终还是战胜
了理智。那头狼试探性的嗅了嗅,然后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在又看了一眼帕尔多并且确定他
没有什么动作以后,它弯下腰,开始用那又长又尖的白牙撕扯肉块。

饱餐一顿之后,它还不忘记尝一下两个半身人保存着的奶酪。在留心着这野兽动作的同
时,帕尔多开始生火,史蒂芬尼克也铺开了他们的铺盖。黑夜降临之后,两个半身人为自己
烤了些熏肉作晚餐,当然也没忘记给狼丢了点。最后,那野兽把头枕在自己伸展的前腿上,
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

“我觉得我们找到了一个朋友。”在狼闭上眼睛后史蒂芬尼克说。

“我觉得在这样的树林里面我们搞不好还会见到更糟糕的同伴呢。”帕尔多一边小心翼
翼的观察一边说。在这样一个巨大野兽咫尺之遥的地方睡觉,帕尔多感觉压力很大。“也许
我们该再给它点熏肉。”

12
“我觉得我们该让它休息,它看起来累坏了。”

事实上,这匹野兽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长途跋涉。它毛茸茸的腹部随着它的呼吸
有规律的一起一伏。帕尔多注意到这野兽的头上和前肢也有些伤痕,但是不如耳朵上的那么
严重。虽然如此,很多伤口也有些潮,这表示它们还没有愈合。

“狼一般不是在成群行动吗?”年轻的半身人问。“它似乎是单独行动。”

“你在里兰斯森林里面见过很多的狼么?”帕尔多说

史蒂芬尼克摇了摇头。“狼在这儿很罕见。在秋天或者冬天,我们偶尔一两次能看到有
一些狼路过村庄——速度快得像闪电,并且从不打扰到我们的生活。事实上,他们甚至都不会
去猎杀那些白布瑞德•卡尔威实饲养的羊。但即使那样,我们也能看出来他们是成群行动的
——至少有一打的狼,有时候更是有二十多只。”

“看现在的情形,它不得不自谋生路。我怀疑它可能是它所在的狼群中最后的一只
了。”帕尔多沉吟。

“我可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杀死这么多的狼,”史蒂芬尼克说。“那儿是有些熊,但
是任何狼都毫无疑问可以轻易的从这类麻烦中脱身。会不会是袋人巨人呢?”

帕尔多摇了摇头。“即使这些巨人的远亲们来到这么远的南方,他们也不会对狼这样
做。有时候他们会抓一些狼作为宠物,但是不会虐待和杀害它们。”

很快,这两个疲惫的半身人钻进了他们的铺盖里面睡觉了。但是两人都不曾放松警惕。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弥漫于河床之上的薄雾时,帕尔多就醒了过来。

他发现那匹狼还在原地,但是早已经醒了。事实上,当帕尔多用手肘轻轻推醒史蒂芬尼
克的时候,这双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们两人收拾了一下他们的行李,有些期望
那匹狼会自己离开。但是当他们开始进入那个狭窄的峡谷的时候时,那匹狼跳向前方,在遍
地的巨石和树根之间挑选前进的道路。它似乎是在引导他们直接进入峡谷。

峡谷的侧壁,完全由花岗岩构成,一直延伸到高处。饱经风霜的表面遍布苔藓的痕迹,
这石墙散发出的阵阵寒意似乎要将周围所有的温暖都驱散。溪水渐渐变窄,成为一条遍布碎
石的小水沟。但是,帕尔多仍然毫不怀疑这柄匕首是来自这条小溪的上游。

“我想我们不能带着我们的马穿过这里,”帕尔多宣布,同时用手指了指那条小溪和峡
谷。“让我们把它们拴在这里,然后,尽可能在夜幕降临之前回来。”

史蒂芬尼克也认识到马在这样杂乱的岩石与断木之间毫无用处。那匹狼在一块高大的岩
石顶端看着他们下马,拴好绳子,然后挑选了一些重要的物品——武器,装在瓶子中的油和
那柄奇特的匕首——背在身上准备继续步行前进。神奇的是,这狼对于这两个半身人的兴趣
似乎要比对那些马的兴趣来的更高些。

13
这伤痕累累的野兽再一次跳到队伍的前面,消失在一块巨石的后面。接着,它又出现在
不到十二步远的前方,警觉的回头望了望,确认了一下这两个半身人是不是已经跟上来了。

“喂,喂,等一等我啊!”帕尔多一边抱怨,一边费劲的穿过那些狼轻松通过的凹凸不
平的地带。

“如果说它要和我们一起,我们应该给它一个名字呀。”史蒂芬尼克建议,同时挣扎着
爬过一根倒在路中间的多枝的树干。

“随你便,”年长的半身人一边嘟囔,一边和他刚才一样努力挣扎着翻过这个障碍。

“你觉得残耳如何?”然后把帕尔多的那充满了挫败感的咕哝作为默认的标志。“嗨!
狼!残耳—再找一条好一点的路吧~~~?”

但是残耳却连点冷漠的回应都没有给他们。两人默默地沿着溪边向那狼最后出现的地方
攀缘过去。到了那边以后,又毫不意外的发现狼早已经在前面数十步之外了。

帕尔多和史蒂芬尼克咒骂着这段路。事实上,这根本都不是路。峡谷里面到处都是倒下
的树,巨大的石头和带刺的灌木,在这种情况下,每走一步都是煎熬。残耳总是领先在他们
之前,要么从那些让半身人头疼不已的倒木下面爬过去,要么几下跳上那些难以攀爬的石
头。而这两个徒步的旅行者,则不得不缓慢的跟随,遇上要攀爬的地方则需要小心翼翼,先
自己爬上去,然后用绳子把自己的行李也拉上去。

溪水依然在他们的身边流动,带着一股沉默的力量冲刷着沟壑,流过那些阻挡在溪水中
的石头。最终,两边的石墙开始慢慢平坦下来,很快他们就到达了这里的顶端。在好不容易
爬上了那一堆在小溪边上的石头时,帕尔多不得不停下来平复一下呼吸。残耳呢,则耐心的
在前头不远处的一个林间小空地等着他们。

“还算开阔,”当他那位年轻的同伴靠近的时候,镇长这样说。“和我们之前在下面看
到的树林没什么两样嘛。”

“感谢大地之母...”史蒂芬尼克筋疲力尽的趴在一块石头上呻吟。接着,他向四周望了
望。“残耳呢?”

“给我等等,你这该死的野狗!”当狼又开始穿过空地向阴森森的森林跑去时,帕尔多
咆哮着。“让我们休—”接着,他不得不震惊的吞下余下的抱怨。

“那是什么?”史蒂芬尼克随着他同伴的目光望去。接着,他也和帕尔多一样,把想说
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起初,由于森林里面密集丛生的树木,这个建筑物并不是太好发现。而当半身人们换了
个角度的时候,一个模糊的轮廓映入他们的眼帘-方方正正的形状,就像一堵又长又高的墙
壁,呈现出灰色或者白色。帕尔多判断这样一个轮廓太规则了,不像是山石之类的东西。

14
“这-这像是某种建筑物,”史蒂芬尼克无意识地耳语。“而且残耳正直冲它而去!”

“嗯,而且我们最好别让它单独过去,”帕尔多也低声说,同时他也惊讶的发现自己开始对
着这些失去热情。关于这座突然出现的建筑物——他们还来不及仔细观察——带给他一种强
烈的不安,强烈到自己完全无法忽视的地步。

“额,是不是仅仅只有我,还是说你也注意到,周围开始有些,有些变黑了么?”史蒂
芬尼克问。他略有些紧张的注视着周围的那些树木。

帕尔多没有回答,但是周围光线的变化让他认识到他们花了大半天时间在攀上那个麻烦
的峡谷上。周围的那些巨大的树木已经开始渐渐陷入巨大的阴影之中。所以,他小心翼翼的
卖出自己的每一步,在每一次移动之前都会观察周围的情况,好像随时都可能会被什么东西
攻击。

相反,残耳,则一路跑过去,然后又坐下来等着,似乎对这场探险的另外那两个伙伴有
一些不耐烦。

很快,半身人们就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在那一片松树背后的建筑物了。而当他们走出
树丛时,两人完全被展现在他们眼前的这座建筑物所惊呆了。他们一开始看到的那白色的东
西是这儿的墙,而且从近处看并没有他们之前所认为的那么平滑。在这墙的顶端有很多的塔
楼和栏杆,而正当中的位置则是这儿唯一的入口,它的大门开着。狼则就在那个门口。

虽然两个半身人认为他们在这个位置已经把这个城堡看的非常的清楚了,但是当他们走
近这个入口的时候,似乎才真正开始了解这儿的真面目。

“这个鬼地方都是用骨头建的啊!”史蒂芬尼克低声说。“快看啊—头、头、头骨-真的
是人的头骨啊!那个传说是真的!”

墙壁上那些空洞的眼窝让帕尔多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看到这座城堡的大多数墙壁都
是由这些恐怖的骸骨以一种几乎可以算得上优雅的方式堆叠而成,好像这儿是出自某位大师
的手笔。这城堡大门的门框也是由骨头构成的,但仅仅只有三根,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大腿
骨,如果不考虑它至少十英尺的长度的话。

“就算袋子巨人的腿也不会有这么大啊!”帕尔多带着敬畏地嘀咕着。

“你认为这柄匕首是来自这儿的么?我们,额,会不会,我是说可能啊,把那个标志弄
错了?”

“我很确定是这里,”帕尔多一边回答一边大胆地向前走。

虽然这座恐怖的建筑让他的内心感到恐惧,但在这里他也同样感受到自己体内渴望发现
与冒险的那部分驱使着他继续前进。当然,还有里面的宝藏。毕竟不管怎么说,他曾经面对
过比这座幻影城堡更麻烦的问题,也是这样获得了他的声望。

15
“额,那些马怎么办呢?”史蒂芬尼克回头望了望他们来时的那条路,脸上有些渴望。
“我们可不应该把它们单独留在那里一整晚啊。”

“他们不会有事的啦。那里周围有的是青草。”

“那,那万一有狼呢?”史蒂芬尼克问。

“我敢打保票残耳肯定是这附近唯一的狼,而且它跟我们在一起。你甚至可以说它在给
我们指路。快来吧!”帕尔多再次开始往门口走去。他的脑子里面,无数的钱币,宝石和只
存在于传说中的工艺品在打转。残耳也再次迈开步子,继续在前面引导他们。

两个半身人,一个大胆,一个不情愿,被狼带领着穿过了骸骨组成的拱门。

有足够的光线透过这些石头,不对,是骨头间的缝隙,帕尔多提醒自己,稍稍照亮内
部。但是还没等他们走上二十步,周围就变得一片漆黑,两人不得不停下来,从他们的行李
中取出提灯来。灌上油,点着火,很快他们就依靠着明亮的灯火再次开始他们的探险。

进入入口以后是一条很宽的走廊,踩在脚下非常的平滑—应该不是用骨头铺的,而是用
真正的石头。帕尔多还看到了一些浮雕。而两边的墙壁,则排列着无数空洞的眼窝和牙齿,
很显然,这些都是用头骨建造而成的。

“这里有成千上万的头骨啊,”当他们来到一个路口,并且发现眼前都是一排排的头骨
时,史蒂芬尼克喘着气说着。空气有些干燥,似乎每一次呼吸都带走了半身人舌头和喉咙上
的水气。他们都喝了些水袋里面的水,来压一压自己那种干渴和焦躁的感觉。

“我们该走那边?”史蒂芬尼克问。年青半身人回头对入口看了一眼,似乎在暗示这个
问题的答案。

“那柄匕首!”帕尔多想了起来。他把那柄匕首从他的口袋里面拿了出来,然后握着它
分别指向三个路口。“头-骨-宫-殿-,”镇长这样拖长声调,并且在脑子里面不断想象一大
堆的财宝。可是好一会了,手里的匕首却没有什么变化。可能由于他们已经身处宫殿之中,
匕首没有给他们任何的提示。“看样子我们不得不随便挑一条路了。就走这边吧,”帕尔多
毫不迟疑的决定。

还没等帕尔多沿着路走了几步,他就发现前面的墙角似乎有一丝反光,似乎是由于自己
的提灯的光照到了某种金属。

“黄金!”镇长一声惊叫,他吃惊的都忘记了要小声点说话。他激动的跪下来,用提灯
仔细察看。眼前的地上,数十枚金币闪闪发光。

“为什么它们上面一点灰都没有?”史蒂芬尼克大声问。

“当然没有啦!”帕尔多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有些颤抖。“这个地方才在这儿两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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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它就会突然的消失了!灰尘怎么会有时间来堆积呢?”

“但是....”史蒂芬尼克还是有些犹豫。

年长的半身人迅速的捡起这些金币然后丢进了自己的背包里面。这些钱在包里面显得沉
甸甸的。

“继续走吧”帕尔多催促年轻人,同时迈步继续往前走。残耳很容易就跟上他的脚步,
走在他身边,而史蒂芬尼克则有些勉强的追在他们后面。

他们走进了一间巨大的有拱顶的房间。而他们手里面的提灯在这样巨大的黑暗中仅仅能
照亮一小块地方。帕尔多急忙叫住已经准备穿过房间的史蒂芬尼克。

“看那儿—墙那儿有一些壁龛。我们走过去看看吧。”他把提灯举到柱子之间,照亮了
被两根骨头支撑起来的那一块拱顶。

“那些凹室...也许里面就有凯瑟耶尔的那些末日军团呢!”史蒂芬尼克带着些敬畏和恐
惧低语。

“也许吧,”帕尔多说,接着又有些轻松地补充,“看,他们现在都空了啦!这里已经
没有那些传说中神出鬼没,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等待着吸走你的灵魂的恐怖守卫了。好了,
不要再谈这些老掉牙的传说了!”

“可这里也没有宝物啊。”年轻的半身人抱怨。

“耐心点,年轻人。我们才开始这冒险嘛。”

帕尔多继续沿着这一列壁龛一个一个的检查。检查完一个,接着又是下一个...没多久,
他就有了收获。

“你怎么看?”他有些得意的宣布,举起一个小小的雕像。这是一只趴在地上的狮子。
和那些金币一样,它的表面也非常光亮,就好像最近被人擦过一样“纯银制作,眼睛还是红
宝石!”很快他就把这个战利品收进了自己的背包,然后继续他们的探险。当他又花了大半
个小时来仔细探索这个房间后,一对金耳环,一枚祖母绿胸针和一条宝石头带,都成了他口
袋里面的战利品。那头狼在帕尔多检查的时候都跟着他,一对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仿佛它
也知道他们这些发现物的价值。

“如果这些就是凯瑟耶尔皇家侍从的房间的话,”史蒂芬尼克观察,“那他们可是住在
一个很令人费解的地方啊!”

“看这儿!”帕尔多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另外一个闪亮的宝贝。“这是另外一个小雕
像。”他轻轻的补充,然后把这个手掌大小的士兵雕像转了过来。在仔细的检查了以后,他
不由得的呼吸急促起来。在那个雕像背面靠下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个淡淡的头骨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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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史蒂芬尼克在帕尔多系紧背包时问道。

“这个地方还有很多东西我们还没有发现呢。”帕尔多坚决的摇了摇头。

他带着另外一个半身人继续在头骨宫殿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探索。而每当帕尔多的直觉与
好奇让他停下来四处看看的时候,残耳就会赶在他们的前面到远一点的地方。他们发现了巨
大的画廊和舞厅,甚至有一个帕尔多估计是那个传说中的鬼魅竞技场。那儿被一圈圈的长椅
环绕,当然,这些可都是由一块块的骨头组成的。

帕尔多差一点就忽略掉了这一对戒指。和其他帕尔多发现的财宝不同,这一对戒指上面
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两枚上面都刻有一只巨熊的印章。快速的端详了一下-金子的成色不错-
帕尔多把戒指丢进了背包里面的那些战利品中。

“那上面的熊!那个熊印证了那个!那个传说!”史蒂芬尼克说,“那个传说是真的-他
确实杀死了那个国王和王后,那熊是他们的标志!”(详情看注释,熊应该就是古代考维尔
王室的标志)

没过多久,又有几件宝物进入了勇敢的探险者们——或者说是帕尔多的背包里,事实
上,史蒂芬尼克把时间都花在盯着四周的影子,或者催促帕尔多要赶快赶快之类的事情上
了。但是,矮山的镇长却并不怎么着急。他找着了一个缀满宝石的项链和一个他自己估计至
少能顶一座大房子的价值的手镯。没走多远,他又瞥到另一个漂亮的水晶雕像,它栩栩如生
的描绘出一个骑士手持白金的长枪骑在他的战马之上,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而残耳则慢慢
在他们前面踱步,不时嗅一嗅,然后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躁回头望望两个半身人。

他们走近一个转角,发现眼前是一道楼梯。帕尔多几乎毫不犹豫地向上走去,眼睛扫过
两边墙上的那些可怕死者的头颅延伸向前,当然,史蒂芬尼克也不得不不情不愿的跟着往
前。

“慢着!我想我看见什么东西了!”年轻的半身人轻声说。

“什么?哪儿呢?更多的金子?”帕尔多一边问一边环顾楼梯四周。

“不,不,不,是什么,什么会动的东西!”史蒂芬尼克怕的都快哭了。“那,那里下
面,黑色的!”

帕尔多顺着同伴那个颤抖的手指着的方向往过去,但是在楼梯的阴影遮蔽之下却看不到
任何的东西。与周围充满压迫感的黑暗相比,他们手中的提灯的光芒显得非常黯淡。帕尔多
突然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提灯可以让那些潜伏在黑暗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清清楚楚的
看到自己,自己简直就像灯塔一样显眼。

他立刻把提灯用灯罩罩上了,然后让史蒂芬尼克也照做。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们静
静地等待。慢慢地,两人的双眼缓缓适应了黑暗,虽然还是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周围环境的
轮廓还是可以勉强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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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这儿!”帕尔多命令,然后放下了自己的提灯,拔出了短剑,掂量着熟悉了一下
握在手中的感觉。然后,为防万一,他又从背包中取出了那柄白金匕首。左手握着那柄匕
首,自己的短剑则横在胸前,他一步一步开始下楼梯了。当残耳跟在他的身边时,他感到安
心了一些。

帕尔多小心翼翼的向下走,边走边挥舞他的短剑,由于自己的紧张,动作幅度有些大。
当他终于走到楼梯的底下时,脚底明显能感觉到走廊中光滑的地面。他朝左右看了看,勉强
能看到周围的走道。他的身边,残耳有些急促的呼吸也让他感到有些紧张。

“这儿下面没什么东西,”他稍微压低些声音往上叫。史蒂芬尼克什么都没回答,接着
帕尔多又稍稍大声重复了一次。

楼梯上面史蒂芬尼克的沉默比黑暗中可能存在的不知什么怪物更加让他感到恐惧。

“史蒂芬尼克!”他大叫。

还是无人回应。

帕尔多和狼快步冲上楼梯,然后差点被自己的背包绊倒。他收起自己的剑,摸着了自己
的提灯,然后打开了灯罩。

史蒂芬尼克不见了,可是他的灯却还在背包旁边的台阶上。他绝望的往楼梯上面望去,
那个年轻半身人不可能是往楼下去的,如果下去了自己肯定能看到的,这一段路也没有什么
门。帕尔多感觉到了一阵寒意,灾难已经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降临在他们身上了。

帕尔多背上背包,笨拙的用左手举着提灯,另一只手则重新拔出了自己的短剑,然后继
续往上爬。不到十二步,他爬上了一个平台,在这里宽敞的走廊通向了三个方向。

“史蒂芬尼克!”他再次喊道。

帕尔多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扫过自己。一瞬间,自己背包中的那些从这座被诅咒的
宫殿中寻找到的财富与他那的那位年轻半身人同伴的生命相比显得毫无意义。

残耳轻轻的叫了一声。然后这头狼走向了中间的走廊,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望了望这
个半身人。

帕尔多一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短剑,提灯和那柄匕首也攥在另一只手中,一步一步跟着
缓缓向前的狼沿着中央的走道,穿过一间有无数高大圆柱的房间,又穿过一道狭窄的拱门。
路边好几处壁龛中闪烁着金子的光芒,或者是宝石的闪光,但是帕尔多都对此视而不见,坚
定地向前走。

他走进了另一间有大拱顶的巨大房间。他小心翼翼的一边向前,一边把提灯举高来观察
周围的情况。残耳走在他身边,抬着头,眼中充满警觉。突然间,狼一下子站住了,发出低
低的咆哮。帕尔多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笔直地站在黑暗中--不到三尺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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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芬尼克!”帕尔多一边叫一边跑过去。

接着,帕尔多猛地停下了脚步,史蒂芬尼克动都没动,甚至对他的喊叫都没有一点反
应。肯定有问题!

一瞬间,那个年轻半身人身边的影子移动了,一阵寒冷的战栗爬上帕尔多的身体。接着
一个形体渐渐显现出来-非常非常的大-半身人恐惧到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来。慢慢地,这个
影子从黑暗中渐渐浮现,但浮现出来的东西却是更黑暗的东西。一个外形丑陋,比一般人类
还要巨大的身影,头和肩膀则漂浮在一片黑暗之中。

帕尔多看着他举起的双手,黑暗而恐怖-但却有些飘忽,像是厚重的油烟一样。寒冷围
着他旋转,等待从他的体内吸取热量与生命。他看到了四肢末端连接着的长而弯曲的爪子。
他有一张超乎想象的恐怖面孔—扭曲的嘴唇,从中还能看到鲜红的舌头,发黑的怪异牙齿。
最恐怖的是,是这东西的眼睛,闪烁着魔鬼的光芒,饱含着憎恨与毁灭,而且一动不动地凝
视着这个恐惧的半身人。

“这些窃取着伟大的凯瑟耶尔的宝藏的可恶窃贼是谁?”

那声音隆隆地穿透整个房间,让帕尔多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脖子后面的
毛发都竖了起来,而且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气中充满了魔法的气息。

接着,他意识到了另一个恐怖的事情:这鬼魂般的声音来自自己周围的各个地方!围着
他一圈,至少有一打得的身影,每一个都这么恐怖而飘忽。而他们每一个都有那恐怖的恶魔
之眼,扭曲的爪子也从每一个四肢中伸出,似乎要把帕尔多撕成碎片。

“你是谁?”半身人积聚了一会力量,才勉强喘着气问。

“我是凯瑟耶尔王子。”再次传来了那种暴风雨般的声音。

帕尔多身边,残耳蹲伏着咆哮着,眼睛在灯光中闪耀,对着那些恐怖的身影转动。

“史蒂芬尼克!”帕尔多又叫了一声。

那个头扭了扭,仿佛是想回头但是失败了。好像是史蒂芬尼克尝试要望向他的同伴,但
是却用不上力量。残耳再次咆哮,咆哮中也沾染了一丝恐惧。

“不用再白费力气了!”凯瑟耶尔说。“就像你一样,他也是我的囚犯!”

“你对他干了些什么?”帕尔多问,一边转头观察这些浮现的身影。我又对这孩子干了
些什么?他的良心这样责问他自己。他还记得史蒂芬尼克恳求他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自己却
愚蠢的坚持要继续寻宝。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我计划把他变成我的一个宝物.....我的小玩艺,”凯瑟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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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知道你已经花了大半个晚上收集其中的一些了!”

“什么?”

“他们都是愚蠢又狡猾的东西-即使是我无畏的军团也一样-都像那个叛徒格里斯一
样。”凯瑟耶尔恐怖地大笑。“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逃离了我,但这并没有令他逃过我的愤
怒!”

声音变得更加深沉,又仿佛地狱的烈焰。“你们就像那些同类一样被这里财富所引诱,
接着在我用他们自己的贪念所编织的网中越陷越深,你和你的那个小偷朋友会永远的游荡在
这些墙壁之间的。就和那些妄图掠夺或者欺骗我的人一样成为价值连城的宝物吧-金光闪
闪,却是虚幻的!”

“我可是在这里见到很多真的宝物呢!”半身人挑战似的回应。虽然他立刻为自己的愚
蠢的行为感到后悔。

“你这么想?也许你应该再看一眼!”

一瞬间,他感到一阵不安,手中的那柄白金匕首正在发出异样的光芒。他低下头,发现
这东西的真面目:一块由锡和玻璃组成的毫无价值的小玩艺。这使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包里面
的其他东西肯定也是一样的一文不值。

帕尔多努力克制住自己四肢的战栗,努力在自己的脑中构思一个计划。他焦躁的环顾四
周,思考有什么东西能帮助自己。

残耳依然站在半身人身边,它的黄眼睛盯着周围的那些身影。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鼻子也抽动着,露出嘴里的牙齿-低沉的吼叫着。

帕尔多抬起了自己的提灯,突然意识到这里面的有火焰,灯芯由油而持续燃烧。这个土
罐子提起来很有分量,应该还有不止一半的燃料。

“史蒂芬尼克!”帕尔多再次大叫。又一次的,年轻半身人挣扎,依靠自己的意识抗争
-但还是没能转身,也没能说话。

“愚蠢!”凯瑟耶尔嘲笑,这个声音似乎又是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的。

帕尔多努力稳住他颤抖的双手,这样让他提灯的光芒有些摇曳。他发现一个机会-一次
渺茫的,绝望的赌博,但这也是他们能够逃离这儿的唯一一个机会。他猜测自己的想法是正
确的。

他把匕首丢在地上,然后大声叫了一个词-并不是这个恶梦般的地方的名字,因为他意
识到头骨宫殿并不是这匕首真正所指向的地方。他喊了一个名字。当他喊出来的时候,匕首
发出如阳光般的绚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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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耶尔!”帕尔多大喊。

在地上旋转的匕首突然停了下来。它指向了这一圈身影中的一个,距离帕尔多要比其他
那些稍微远一些的一个,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一个。几乎在真身被发现的同时,这个鬼混飞
速冲过来,把他的寒冰之抓伸向他的敌人。一瞬间,死亡之爪就伸到了帕尔多的面前。

残耳怒吼一声,低沉的声音震撼了整个房间。这野兽猛然蹲下,鼻子一拉,接着又一下
跃起。接着,他的怒吼变成了野蛮的咆哮,残耳冲上去咬住了凯瑟耶尔的手臂。被诅咒的王
子挥手一摆,就将狼打飞了出去。但是这英勇的攻击所换来的几秒钟给了帕尔多足够的时
间,让他抬手,把提灯举过头顶。

嗨!他把这个罐子投了出去,砸在了王子脚边的地板上,碎成碎片,里面的油都泼在这
个生物身上。当灯芯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橘红色的火焰卷上了凯瑟耶尔的身体。

“不!”

一声尖厉的哀号,就像穿过一道峡谷的飓风,撕裂树木,粉碎岩石甚至是大地。接着,
这令人颤抖的感觉变成了现实,而不仅仅是不寻常的大风。帕尔多蹒跚地移动着,而王子拖
着火焰向着他扑来。

帕尔多抓起那柄指引他来到这座宫殿的匕首。他知道现在它仅仅只是一件无用的小玩
艺,但是却又是不一样的一件。这匕首是这些类似的财宝唯一一件在头骨宫殿外被人发现
的。末日军团的士兵和那些寻宝者确实也都被变成了一些粗糙的小玩艺,但是那些都是在头
骨宫殿的高墙之内的。这么一想,这东西只可能与一个人有关。

“听着,格里斯,”帕尔多把这匕首放到面前,对着它低语,“现在是对你的主人复仇
的时候了。”

他用力把匕首掷向诅咒王子,然后他看见-或者说想像-凯瑟耶尔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惊
恐。匕首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口之中,这怪物向后倒去,浑身发出兹兹的声音,冒出一团团
气体。

帕尔多克没空等着看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跳向前去,抓起史蒂芬尼克的领子,然后拖着
他前进。红发的年轻半身人则呆呆地看着凯瑟耶尔在痛苦中挣扎,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了。

“快点!”帕尔多大喊。

“你们这些该死的寄生虫!”诅咒王子大声尖叫着,挣扎着,向两个半身人伸出着火的
肢体。残耳大吼着跳上前,狂暴的撕咬王子,无视那些火焰正在不断灼烧自己的牙齿。

凯瑟耶尔不断挥动自己的长爪来攻击,但是狼总能在他攻击时及时地闪开。在闪烁的光
芒中,帕尔多看见残耳侧面的伤口,他也知道:这就是毁掉它的族群的怪物,也是差点杀死
它的怪物。它带着这两个半身人到这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复仇。黑暗的身影和野兽在地板上

22
缠斗在一起,而这两个入侵者则似乎被暂时遗忘了。

史蒂芬尼克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有些狼狈的逃离这个怪物的注意。帕尔多奋力把他推
向门口,年轻半身人冲出了房间,接着是镇长,狼。

在令人恐惧的黑暗中,他们跑过头骨宫殿的大厅,避开一切他们感觉得到的威胁。他们
穿越一道道回廊和走道,跳下长长的楼梯,即使有些喘不上气也丝毫不敢放慢他们的脚步。
当帕尔多努力飞奔的时候,各种各样的东西不时的从他的背包里面弹出去。乱七八糟的小饰
物或者小雕像在他跑过的地方掉了一地,不过他也对于这些东西毫不在意。

最终,他们看到了前面的那个骨头组成的大门。两个半身人不顾一切穿过大门,精疲力
尽地趴倒在森林里,身边,黎明的曙光已经开始驱散淡淡的雾气。那匹狼跟着他们跑出了大
门,接着转身瞪视着宫殿之内。

两个半身人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追过来,就算有,他们酸痛的四肢也拒绝任何的移动
了。他们缓缓的平复自己的呼吸,手脚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力量。帕尔多摇摇晃晃的靠着一棵
树,怒气冲冲的把自己的背包给丢向一边。

“他们全都一文不值?”史蒂芬尼克望了望这个背包里面的一堆垃圾

“都是假货,”帕尔多厌恶地说。“都是些引诱冒险者深入头骨宫殿的东西,越走越
深,越走越深,直到他们遇上凯瑟耶尔...”

“看那个!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像是垃圾的样子!”史蒂芬尼克大喊。

他从那堆东西里面拿出了那一对有着巨熊印记的金戒指—这是唯一一对被帕尔多发现时
候上面有些灰尘的东西。

“是那对戒指啊!”镇长沉思。“它们应该是真货-是被王子杀死的受害者的遗物,而
不是被凯瑟耶尔的邪恶魔法所制造的幻象。

“拿着吧,”史蒂芬尼克把戒指放在帕尔多的手中。“这是你应得的。”

“不不不,孩子。这些东西带来了太多的麻烦。”

但是,在史蒂芬尼克不断坚持下,帕尔多想起了自己参与这次冒险的最初目的,跟随那
匕首的指引,就是为了为国王和王后的庆典找一件礼物。这对戒指是曾经是月影岛的皇室家
族的标志,一件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的统治者,那个疯狂的王子的宝物。

想到这里,帕尔多还是把戒指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至少,他为特利斯坦和罗苪找到了
一件不错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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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至高之王特利斯坦:至高之王TristanKendrick特利斯坦•肯迪克崛起并统一了月影岛的两大部众北陆
人和“弗”族
②毛足:半身人有三个亚种毛足半身人(Hairfoot)、高个半身人(Tallfellow)以及矮胖半身人(Stout),
主人公帕尔多属于矮胖半身人(Stout)
③头骨宫殿:也称凯瑟耶尔宫殿,295DR,凯瑟耶尔王子,至高之王Gwylloch的儿子,征服了
考维尔之王Durnhal与皇后Morgan,然后以叛国罪判处了他们死刑。4年之后,Gwylloch王和凯瑟耶尔
王子以及他们所有的仆人都渐渐陷入了一种疯狂之中,头骨城堡(应该是他们的居住地,也就是是现在这
个宫殿)的人们在城堡之中由于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开始了自相残杀。法师弗莱明斯德被怀疑与至高之王
的堕落有关。
④圭尼斯:月影群岛的诸岛中最大的岛屿,位于群岛中央,其中很大的地区依然居住着原始岛民。是
由140DR为了逃离暗影国王Ebenfar的迫害而渡过剑湾来到此岛的Talfir部落的人们命名的。

译名表
Pawldo:帕尔多
Stefanik:史蒂芬尼克
CaerCorwell:考威尔堡(位于考威尔镇附近)
Tristan:特利斯坦
Robyn:罗苪
Llyrath:里兰斯(村庄名)
ThePalaceofSkulls:头骨宫殿
Ketheryll:凯瑟耶尔
Gwynneth:圭尼斯
Flamsterd:弗莱明斯德
CircusBizarre:鬼魅竞技场
Garius:格里斯
Birchbrook:伯奇布鲁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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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价还价

作者:Elaine Cunningham

译者:Jerric

与其它任何事相比,被人跟踪最令艾芮琳·月刃恼怒。

“可是你怎么知道有人跟着你?”艾芮琳的同伴问道。这是一个穿戴整洁而华丽的贵
族,他正走在科尔港垃圾满地的码头上,精心挑选着自己的行进路线。“如果你没看到或听
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你又怎么这般肯定呢?”

艾芮琳无奈地叹气,将深色的卷发梳到尖尖的耳朵后边。这些对于她而言既是艺术又是
直觉的东西,她又如何能向达尼洛·赛恩解释清楚呢?她就是知道。潜行会产生一种寂静的
节奏,一种只有最棒的猎人与巡林者——以及刺客——才能了解的节奏。

“一个魔法师能够闻到魔法,”她缓缓说着,心不在焉地挥手赶走一个想要上前给她喷
洒茉莉香水的商人。“而且我相信邪恶靠近的时候,一个圣武士也经常能感觉到。”

“啊。”达尼洛观察着他身边漫不经心的半精灵,他的灰色眼睛里流露出会意的光彩。
“那我估计耐心也会有它自己特别的光环咯,虽然这么说不一定很恰当。”

艾芮琳微微一笑,却不是因为他幽默的语气。“差不多。”

“已经有一阵子了?”

“自从伊姆内斯卡镇就开始了。”

“自从——”那贵族忽然顿住,继而恼怒地长吁了一声。“艾芮琳,亲爱的,有人已经
跟着我们走过了两个国家,而你不觉得有必要提一下?你从没在在我们的交谈里提过,对
吧?”

“这是我们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在一起,”艾芮琳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反驳味道。

达尼洛细心环顾人流熙攘的集市。在渐渐暗去的光线里,码头远方的宝剑海闪烁着银
色,遥远的天际被日落点缀了最后一丝淡淡的粉红。大部分商人都在忙于收拾他们吸引眼球
的丝绸帐篷,卷起用于陈列陶瓷、手艺品、以及各式异国商品的地毯。人群并未散去,不过
夜间的买家感兴趣的多半是完全不同的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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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单独在一起,你说?”达尼洛沉吟道。“我经常与美女独处,不过好像从来没有
这么兴奋和嘈杂的。至少从没在开始的时候这样。”

“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半精灵只是简单地说。已经有很多天,她几乎找不到机会和
达尼洛私下交谈。他们曾计划跟着一个商队旅行,从北方的贸易城市深水城出发,一路前往
它在南方的竞争对手,卡林港。泰瑟尔的某些地区只欢迎北方来的商人,因此,艾芮琳与达
尼洛跟随着滚滚前行的商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南方的土地。今天,他们即将开始真正的任
务。

艾芮琳与达尼洛是被竖琴手同盟派来的,这个组织自诩为费伦的自由与公正的守护者,
给泰瑟尔的掌权帕夏送来一个警告。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使命,因为巴力克·帕夏根本不愿与
“爱管闲事的北方野蛮人”有任何瓜葛。他不断拒绝竖琴手信差与他们的信件,而在他的内
部圈子里收买探子的尝试也都以失败告终。达尼洛被指派来帕夏的皇廷里发掘或创造一个后
门;而艾芮琳的使命则是在此过程里保护这位年轻贵族的安全。她认识达尼洛很久了,艾芮
琳感到就算没有加上那尾随其后的阴影,这也会是一个相当有艰巨的任务。

尽管有这些他或她提出的新麻烦,这半精灵对她的这位跟踪者还是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勉
强的尊敬。虽说在一条从南到北的主要商路上追踪一个商队算不上什么本事,不过能躲过别
人的眼睛则全然不同。这个队伍里的其他成员都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就连她身边那个颇为厉
害的竖琴手法师也不例外。

艾芮琳斜瞟了一眼达尼洛,他正懒懒地吹着一首过时小曲的口哨。认识这个年轻小伙的
人很少能猜到他是一个竖琴手,还是一个魔法师。大家都认为达尼洛·赛恩是一个花花公
子,一个半瓶子醋的法师,他的法术经常会十分滑稽地走火,他还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业余艺
术家,还经常故弄玄虚地装作吟游诗人。他洋洋自得的微笑,以及那一身极尽奢华的装扮,
无不揭示他的富有、悠闲与特权。然而,实际上,达尼洛刻意设计了这个形象。他淡紫色丝
绸夹克上的绣是北地一个商人家族的显眼花冠。他多褶的长裤被塞进了毫不实用的小山羊皮
靴里,他丝绸衬衫的宽大袍袖更用金色或紫罗兰色的细线绣上细小的符文。这位贵族的服饰
宽松披散着,掩盖住他修长却健壮的身体,正如他佩剑的剑柄上那颗璀璨的宝石,将别人的
眼睛吸引过去,却忽略了那久经风霜的剑刃。达尼洛的外表让他成为一个高效的竖琴手间
谍,不过这却总会气得艾芮琳七窍生烟。

“快天黑了,”她忽然说。“我们先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再计划下一步行动吧。再说,
吃些东西总不会有错。”

这提议让那贵族的脸亮了起来这提议让那贵族的脸亮了起来。“我知道一个绝佳的去
处,那里很有地方特色。”他拉着艾芮琳的胳膊,带领她穿过迷宫般的小巷,来到一栋低矮
的木房子前,如果说一座废弃仓库也有它独特的魅力,这里正是那些魅力的绝佳体现。

“地方特色,名副其实的。”达尼洛兴奋地说着,推开了大门。他摘下配羽毛的宽帽,
夹在腋下,又用手仔细梳理一通他的金发,对她微笑着。“这地方不是很华丽么?”

“这地方”是一个这样的酒馆:一个宽大而杂乱、跟华丽毫不沾边的酒吧。艾芮琳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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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想到,如果这个房间彻底打扫一遍,然后再通风透气数日,它大概才够得上资格被称作肮
脏。整个吧房里挤满了桌子和包厢,并且大部分都坐满了。从那些黝黑的脸庞,以及泰瑟尔
居民与众不同的蓝紫色长袍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本地人经常光顾的地方。客人里囊括了各种
年龄、这种阶层的男人。只有男人,艾芮琳发现,不过沿着酒吧北面墙壁的一溜房门暗示着
女人在这栋建筑里并非完全绝迹。

达尼洛带领艾芮琳进入酒馆。最靠近门口的客人观察着新来者,他们的脸上流露出混合
了好奇与敌意的表情。一张桌边坐着三个衣着华丽的当地人,他们紧盯着艾芮琳,开始争
论。

“啊,赛恩大人!”一个鼻音浓重的声音喊道。艾芮琳回头,看到一个身披黑色长袍,
形态佝偻的人向着他们蹒跚走来,他短粗的手指向外展开,作出欢迎的姿势。

达尼洛叫出了店主的名字,和他寒暄起来,聊了聊他的几个老婆及孩子的现状,便要了
他习惯的桌子。那人把他们带到一张角落的小桌前——那里已经有人——他用当地方言跟那
几个顾客简略交谈几句,便将他们打发走。那店老板咧嘴笑着,用长袍的袖子擦干净桌子,
吹嘘会给他们提供巴力克·帕夏才能喝上的美酒,便匆匆走开。

“这世界里存在一处把你当作陌生人的地方吗?”艾芮琳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刻薄。

达尼洛闭嘴沉思片刻。在他说话之前,一个身穿蓝袍的人走到他们桌前。

“我是阿契姆·内德尔的仆人,”那人告诉达尼洛,他指了指艾芮琳之前注意到的三人
之一。“我的主人希望买下你的女人。”

达尼洛伸手按住艾芮琳的胳膊。“让我来处理这个,”他说。他转身面对那仆人,问
道:“你主人打算出多少?”

“二十金币。”

“达尼洛,我们现在可没时间搞这些蠢——”

“我十分同意,”达尼洛打断她。他把手伸过桌子,拍了拍她握剑的手,示意她不要发
作。“你至少值那价钱的好几倍,我该说。”

“放开我的手腕,把这人打发走,”她咬牙切齿地说。

“那我岂不是错过了一个锻炼讨价水平的机会?”

“二十五?”那仆人建议。

达尼洛摇头,他的脸上显露出调皮的神情。“那眼睛能让沙漠的天空也自惭形秽呢。”
他用一种哄骗的语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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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金币,不能再高了。”

“看看她,”达尼洛坚持,同时灵巧地在椅子上一转,避开了半精灵踢向胫骨的一脚。
“你见过这样的皮肤吗?就像珍珠上的月光!一百金币才有得谈。”

“或许五十,”那仆人让步。“她有什么特别的才艺吗?”

“那个嘛,她玩自己那把剑很不错。”达尼洛沉思着说,“不过我怀疑那跟你想得不太
一样。”

“够了,”艾芮琳从达尼洛的掌握里抽回了手。她站起身,低头怒视着那仆人。“到别
处谈生意去。”

那人眨了眨眼,并没会意。这地方一个女子如果没有蒙面,她自然是可以出售的。“那
我该给谁钱呢?”他问,眼睛环视着房间。

艾芮琳拔出了剑。“给这个。”

寒光从古老的月刃上闪过,汇聚到雕刻在剑身边缘的精灵符文上。那人睁大了黑眼睛,
急忙向后退去,却不慎踩到自己的长袍下摆,摔倒了。她对这结局很满意,把剑插回鞘中,
重新坐下。

达尼洛摇了摇头。“你讨价还价的技术还需要多多磨练啊。”

“你想过他可能是认真的么?”艾芮琳伸手指着那退开的仆人,问道。“如果他同意了
你的价格,那你怎么办?”

“我会要他在这笔生意里再加上几只骆驼。”

“骆——”艾芮琳停住,向前低下头。“好吧,我陪你玩:为什么是骆驼?”

“当然是给我老妈的。可怕的卡桑卓夫人请我为她的马厩购买点有趣的东西。”达尼洛
语气平缓地回答。

艾芮琳试图忍住笑意,不过脑海里一个深水城人贵妇人骑着骆驼的画面实在超过了她忍
耐的极限。

“你真的应该多笑笑。你会习惯的。啊,多谢啦,”达尼洛看到店老板抬着两个大酒杯
出现在他们桌前,说道。那贵族尝了一口他的酒,夸张地大声称赞。

“这些是用种在我自己庄园里的葡萄酿制的,”老板谦虚地说,“我很荣幸你对它们满
意。”

“不只是满意,”达尼洛说,“我的家族也经营高档酒,你知道。如果哪天我加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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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行会,我一定会把你的酒——还有你的名声——带到北地去。”

店老板的笑容忽然消失了。“我十分希望那样,赛恩大人,不过我怀疑会有这种可能
性。对不起。”他迅速躬身,匆匆跑开了。

“这都是些什么啊?”艾芮琳小心地问。

达尼洛从他的酒里挑出一点木塞屑。“你或许已经发现这酒馆不是我经常光顾的那种类
型。不过,这是一个行会头领们会面的地方。你没看到外边的标记吗?入行的匕首(科尔港
的一家酒馆,这里是当地行会首领聚会的地方。)?真是一个糟糕的双关语,不过你明白那
意思。”

“是吗?那又如何?”

“行会控制了泰瑟尔里任何一方面的交易,这让它们相当有影响力。如果巴力克帕夏拒
绝接见竖琴手同盟,或许他会听一听本地行会派来的代表要说什么。”达尼洛吸了另一口
酒。“也就是,我。”

听到这里,艾芮琳被自己的酒呛到,她重重放下酒杯。“达尼洛,这些行会在策划推翻
巴力克帕夏呢。我们是来这里提醒他的,而不是来加入另一方。”

“行会成员的身份能让我接近帕夏的皇廷,”达尼洛争辩。“此外,作为一个行会的内
线,我就能找到证据,就能强迫巴力克听我的。”

这个计划并不坏,不过艾芮琳可没有宽宏大量的心情。“你要加入哪个行会呢?那些皮
条客行会?”她语气恶毒地问。

“嗯,这主意不错,”达尼洛微笑着说。“怎么啦,艾芮琳?别告诉我你为了一点点无
伤大雅的讨价还价生气。我要的价太低了——是这个吗?”

“进入这里的行会没那么容易,”那半精灵说,没有理会他的戏弄。“会员身份是从父
亲传给儿子,或是通过学徒才能得到。你能花钱买到这身份,我猜想,不过这些人似乎更容
易为一个巧妙的讨价还价动心,而不是为一大堆金银珠宝。你有计划吗?”

“还没有,”达尼洛愁容满面地坦白。“不过,我会想到办法的。”

“还有一件事情。”艾芮琳靠近身来,低声急速地说。“如果这些行会发现你是一个竖
琴手,他们会认定你来这里捣乱——”

“一个很有道理的假设。”他打断。

“那么你就必死无疑了。我建议最好离他们远些。”

“在深水城曾经尝试过一次由行会统治,”达尼洛提醒她,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相当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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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结局是,如果说得委婉一些,一场灾难。巴力克·帕夏或许有他的缺点,不过他是泰
瑟尔最强有力的领袖,也是抑制这地区的政局动荡的最佳盾牌。如果我必须打通整个行会才
能到达帕夏耳边的话,我会的。”

艾芮琳无奈地点头认同达尼洛的计划,一个严酷的可能性忽然闪过她的念头。这些联合
在一起反对巴力克的行会——自然也包括那强大的刺客行会——或许已经发现他们的竖琴手
身份。这就能解释那神秘的跟踪者,以及他潜行的水平;南方的刺客是无以匹敌的杀手,他
们在被称为隐秘学院的学院里受过训练。这也意味着如果他们在入行的匕首贪杯的话,这里
就会成为科尔港最危险的地方。

“我们离开这里吧,”她低声说,并快速解释了她的忧虑。那贵族沉默片刻,然后伸手
越过桌子,按住她的双手。

“艾芮琳,没人知道我们属于竖琴手同盟。如果真有人在观察你,那毫无疑问是因为你
那不幸的名气,你是——”

“好吧,”那半精灵冷静地打断他。尽管她已经为竖琴手同盟效力多年,她只是新近才
加入他们,认识她的人不太可能怀疑这样的关系。众所周知,她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雇佣剑
手,一个冒险家,以及一个刺客。考虑到这里动荡的政局,一个著名刺客的突然出现自然会
受到关注。任何一个不安的统治者都会找人盯着她。

达尼洛迅速而同情地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后向入口点了点头。“你猜那人是谁?”

艾芮琳感谢他转变话题,她瞟了一眼前门,恰好看到旅馆老板深深地躬下腰。这礼仪的
接受者只有孤身一人,他深紫色的长袍由于夜晚突然到来的寒气而紧紧裹在身上。在他伸出
的手指上,有一枚金戒指闪现出一丝光芒。“我自然不知道,有关系吗?”她问。

“或许有关系。看他坐在哪里。”

那半精灵看着新来者被引到酒吧最高档的包厢里。在店老板放下那些华而不实的窗帘之
前,艾芮琳瞥了一眼新人的脸。他是一个脸上无毛小伙子,或许不超过十四或十五岁,发现
艾芮琳打量的目光,他定睛看着她,那专注的眼神对于这年纪的孩子来说十分少见。

“我们的麻烦又来了,”达尼洛镇定地说。艾芮琳跟随着他的视线,立刻忘记了那青
年。一个胡须夸张的人走到他们桌前,他的黑胡须因为挑战性的冷笑而扭曲着。

“你打算用你的剑来讨价还价,对吧?”那人讥讽道。他抽出一把弯刀,宽阔而弯曲的
刀身内侧是一排锯齿,他低头恶毒地看着艾芮琳。“那我们就来谈判吧,精灵女人。”

“你知道这里的规矩,法瑞格!”旅馆老板斥责道,迅速冲到桌前。他用手拍打那壮
汉,就像在驱赶小鸡一般。“出去,出去。”

艾芮琳从桌边站了起来,一面对达尼洛低声说:“你是那个喜欢讨价还价的人。你打算
跟这人去谈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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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尼洛大笑起来。“从一方面来说,是的。不过,还是由你负责剑尖这方面的交易
吧。”贵族从他的手指上取下一个黄金与紫水晶制成的大戒指,高举起来。“我用这个赌那
精灵女人赢,”他大声说。四面响起了一阵笑声,片刻之后达尼洛的桌边已经聚集了一小圈
人,谈论着自己的预测,并纷纷下注。

那半精灵忍住微笑,跟着酒馆的壮汉走了出来,来到街心。她知道达尼洛用他的戒指和
她的技艺想要打赌的东西:行会的正式会员身份。

入行的匕首空了下来,顾客们纷纷跟随比武者走出房间。艾芮琳注意到那个目光如电的
奇怪男孩也在人群里。在她看来,他显得十分困惑,而且很古怪地,显得很失望。

不过,另外有些事情更需要她集中精神,于是艾芮琳转身面向她的对手。她抽出剑,举
在面前,作出一个防守的姿势。只要有可能,那人的骄傲是她唯一打算伤害的东西。

那大汉抖掉外面的长袍,露出粗壮的手臂和倒三角形的宽阔身躯。“你的剑打算出多少
价钱?”他洋洋自得地问。“要不要我先让它砍一下?”他的嘲弄让旁观者哄笑起来。

“给那剑配个剑鞘,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法瑞格!”一个人喊道,“何必用打架来
折腾一个精灵女人呢?”

作为回应,人群里传来一阵淫荡的笑声,不过,随着比武者的武器交击,笑声忽然停息
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艾芮琳只是不断挡开那些攻击,给达尼洛足够的时间去抬高他
的赌注。这策略见效了;没过多久,那汉子的深色皮肤上已开始闪烁出汗水的亮光,他的呼
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当他那自信的冷笑不再那么自信、并最终消失的时候,人群里逐渐开始
了窃窃私语。

法瑞格早已忘记这是比赛,他弯刀的每一击,他都用尽了全力。他盯着艾芮琳的嗜血目
光看到的已不再是将要赢取的奖励,而是一个必须杀掉的敌人。这南方人狂吼一声,反手一
记重击,弯刀没有开刃的一侧打中艾芮琳的前臂。撞击的力道令她痛彻骨髓,她的剑脱出了
被震麻的手指。法瑞格再次狂呼,这一次是胜利的吼叫,他举起弯刀,准备给予最后一击。

那敏捷的半精灵低头前滚,躲开了劈落的刀刃。她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迅速站了起
来。她的匕首从他对手的肋下狠狠插入,找到了他的心脏。艾芮琳没有听到,却感觉到轻微
的金属碰撞声,她的武器碰到了另一把刀。她迷惑地皱眉,拔出匕首。那壮汉脸朝下倒在街
中。

通过眼角的余光,艾芮琳注意到达尼洛已经成为那些争执着、指手画脚的人群的中心。
酒馆的顾客丝毫没有留意到艾芮琳在法瑞格的尸体旁弯下腰去。正如她猜想的,一把匕首从
他第三第四根肋骨间戳了出来。她拔出匕首,眼睛不由睁大了。那匕首柄上刻着弯曲的卡林
杉人符文。艾芮琳曾见过这些符号。它是一种荣誉的标志,是那些在隐秘学院]受训的刺客
给自己的武器刻上的符号。她转过匕首,看到刀柄上刻着很多细小的标记,每一个都代表着
匕首的主人杀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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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芮琳将匕首藏进靴子里,她的眼睛扫过黑暗的街道。没有那“营救”她的神秘人的任
何痕迹,但她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

艾芮琳决意要捉住他,她匆忙走到达尼洛[1126]身边,抓住他的手臂。

“我们离开这里。”

“等一会儿,”他自鸣得意地说。“我正为行会的会员身份讨价还价呢。没准我还能让
他们再加上卡桑卓要的那些骆驼。”

“就现在,”她坚持道,用力拉了他一下。

他摇着头把她的手指从自己的手臂上掰开,脸上懒懒的微笑没有丝毫改变。他将她的双
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将它们放在自己心口。这庄重的动作有其深
意;透过这花花公子上衣的丝绸,艾芮琳感觉到他藏在里边的竖琴手胸针的轮廓。“记住我
们来这里的目的,”他轻声说。

当达尼洛宣誓加入泰瑟尔酒商行会、并且为他的商业同伙买了好几轮酒的时候,泄气的
艾芮琳早已放弃了追捕那个跟踪且试图救她的神秘人的想法。直到入行的匕首得最后一位顾
客摇摇晃晃地走进黑夜里,她终于找到机会把这故事告诉他。达尼洛同意他们应该尽量慎重
地捉捕她的跟踪者,以避免破坏他们更重要的任务。而进行这事的最佳方案,就是把他从科
尔港的人群里引出来。

两位竖琴手迅速原路返回他们的商队在城郊设置的营地。他们找借口告别商队首领,然
后牵了自己的马匹,便向南出发,进入泰瑟尔森林。

夜晚很黑,惨淡的银色月光几乎无法驱散林间小径上深沉的阴影。尽管道路宽阔,足够
让商人的货车通过,古老的树木仍然在头顶聚拢成浓密的蓬顶,小径的两旁杂乱生长着藤蔓
与灌木。商队通常只敢在白天通过泰瑟尔森林,以避开入夜后在林间游弋的盗匪及野兽。他
们了解这些,两人安静地策马前行,时刻保持警惕,留意着任何一丝危险的讯号。

当那半精灵终于看到她的尾随者时,已接近天明。那刺客自认为在树叶的屏障里十分安
全,因而他冒险接近了他们,艾芮琳甚至已能看到他的相貌。

更准确地说,那半精灵的夜间视力捕捉到那跟踪者的体热。通过那马匹和它的骑者散发
出的各色光线的复杂图案,艾芮琳能辨别出那刺客纤细苗条,举止骄傲。他的坐骑——奥姆
来的,通过它的外形判断——似乎也分享了骑者的傲慢姿态,它用布包裹的马蹄在森林的阴
影里移动着。夜间视力还发现了其他细节——比如那男人衣服的厚度,以及他头发的长度。
甚至那刺客攥在手中的匕首也因获得的热量而发出光芒,在它尖锐的顶端逐渐冷却为淡蓝
色。

那匕首让艾芮琳十分迷惑。为什么这人在酒馆试图救她,现在却要攻击她?她下决心捉
住这难以猜透的陌生人,以获得一些答案。她把手伸进马鞍的的小包里,取出一把投掷用的
小匕首,匕首末端与一卷坚韧的蛛丝相连。在细绳的另一头是一个小环;她把它套进马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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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扣里。迅速一拉,她便系紧了细绳。

准备好这套绳匕首,艾芮琳又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铁盘。调整好绑在左手的小盾,她掂
量了一下小飞刀,让肌肉适应它的重量和平衡性。她的动作是如此细微而隐蔽,甚至连达尼
洛也没注意到她的这些准备。

透过眼角的余光,艾芮琳[1124]看到她的跟踪者滑下马背。他弓着腰,穿过夜色笼罩的
茂密灌木,安静地向她爬过来。直到他与小径之间只剩下细细的一道树叶分隔,他站直身
体,手持匕首,已准备好攻击。同样地,艾芮琳的神经绷紧,也已准备就绪。

那刺客的匕首飞向一旁,正对达尼洛坐骑的腹部旋转着疾驰而去。艾芮琳迅速探出左
手,那匕首擦过她手心的小盾,无害地滑向一旁。与此同时,她飞出自己的匕首。它呼啸着
飞向目标,细丝尾随其后。半精灵敏锐的耳朵听到散开的细丝发出丝绸般的轻响,沙沙作响
的树叶被飞弹劈开,接着便再无声息。

“我说!怎么会——”

达尼洛吃惊的呼喊被他同伴狂暴的表情打断。艾芮琳示意那贵族待在原地,然后她跳下
马来。

半精灵确信她的匕首击中了目标,然而她的牺牲品并没有发出喊叫。鉴于她所使用的武
器,这确实很古怪。那匕首设计精巧,它的尖端在撞击时会散开成为四个倒钩。它所造成的
伤口虽然不深,却会无比剧痛,血肉模糊。那匕首几乎不可能被拔出来,因此那是在近距离
阻止并捕捉一个人的有效手段。

艾芮琳安静地拨开藤蔓屏障,看了一眼她的袭击者。他站在一片小空地里,背对着她。
他的头转向一侧,正试图拔出插进臀部的武器。从那伤口的位置,艾芮琳能猜到为什么他的
飞刀偏开了;他一定是在投掷时转身过度。他如果真想击中什么东西的话,一定得学会不这
么做。

在艾芮琳观察的时候,那刺客放弃了拔出那分叉匕首的尝试。他取出一把捕猎用的小匕
首,开始发狂地切割蛛丝绳。她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吃惊地认出了他。他的猎物正是那个
酒馆里见到的孩子。

那男孩有一双深黑色的眼睛,突出的鹰勾鼻,以及附近的卡林杉当地人那种常见的黝黑
皮肤。离开入行的匕首之后,他已脱下长袍。现在他穿着宽松的丝绸衣服,颜色暗淡模糊,
那服装让艾芮琳想到是某种制服。如果这个年轻的刺客是隐秘学院的学生,他的潜行技能、
以及他对疼痛的高度忍耐力,也该算是对他导师的赞许了。不过,他的准头还需要多多磨
练。

艾芮琳安静地滑入小空地里。她从男孩身后向着他笔直走上去,轻拍他的肩膀。他吓了
一跳,立刻转向她,却因吃惊而将匕首滑落在地。艾芮琳长靴的脚一闪,将匕首踢进灌木。
惊恐只在男孩的脸上一闪而过,接着那年轻的面容换作严酷而坚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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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名字吗?”艾芮琳话音镇定地问。

她的问题让那男孩措手不及。“哈谢斯,”在他能斟酌那问题之前,他便开口回答。他
狠狠瞪着她,眼神里混合着年轻的狂妄与炽烈的骄傲。艾芮琳讥讽地想到,似乎我刚捉到一
只小鹰。

“得把那匕首取出来,”她说。就算在暗淡的月光里,她也能看出哈谢斯脸色苍白。一
个同情的微笑出现在她弯曲的嘴角。“它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在手柄上有个隐藏的机关能
放开倒钩,拔出匕首的时候它们就会顺过去。那不会再加剧浅伤口的疼痛了。”她停顿片
刻,挑起了眼眉。“在隐秘学院,他们确实教过你如何忍受疼痛?”

“当然了,”他恼怒地回答。

看来她猜中了这孩子的事情,艾芮琳沉思着。他是一个刺客学生。她站直身,向前迈出
一步。“你得转过身去,”她建议。男孩退开了。

“男人不会背对着敌人,”哈谢斯宣称。

“真的。”艾芮琳抱着双臂。“这样的话,你最好准备走回隐秘学院去。你没法插一把
匕首在屁股上,还能骑——”

“够了!”那孩子用一个蛮横的手势打断她。骄傲与疼痛在他黝黑的脸上争斗着。终
于,他转过身,撇开目光。“快点,”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我可没一整夜的时间来
浪费。”

“还有一堆刺杀行动排队等着呢,是吧?”达尼洛兴高采烈地问着,走进了空地。

“我没告诉你等着吗?”艾芮琳问。

“对不起,”达尼洛回答,没有丝毫愧意,“好奇心会把我憋死的。我们来看看你这位
自诩的刺客吧,好吗?”那贵族从挂在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小块火石,咕哝了一个咒语。他
的法术产生一线光亮,接着一小堆营火出现在空地中心。

“我猜那一定很疼。”达尼洛看着男孩血肉模糊的伤口说。

哈谢斯的黑色眼睛扫过贵族的丝绸服装,以及他那一点点沮丧的表情。那孩子嗤鼻,然
后转向一边,不再理会达尼洛,就好像他根本不值得注意或加以评价。“那匕首呢?”哈谢
斯提醒艾芮琳。

半精灵从腰间的小工具包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小钩子。她把它插进匕首精致手柄上的一个
隐蔽缺口里。当她灵敏的耳朵听见轻微的咔嗒声,她拔出了匕首。那男孩的反应只是一下急
速的吸气。

达尼洛把他的同情夸张地显露出来,接着从他的皮包里取出一个药瓶,递给男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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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治疗药水,”贵族看到哈谢斯怀疑的目光,解释说。

“我不要你那些野蛮人的巫术,”那自诩的刺客轻蔑地说。

“一般情况下我会认同你这一点。”艾芮琳告诉男孩。她目光严厉地看着他,命令他喝
下药水。年轻的刺客最后怀疑地看了一眼达尼洛,服从了。流血渐缓,他的脸庞也逐渐恢复
了血色。

艾芮琳双手交叉在胸前。“你从伊姆内斯卡镇开始就在跟踪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平静地回答。

她从靴子里拔出那刺客的匕首,递了过去。“或许你愿意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酒馆那里
杀掉那个大汉。”

“你在胡说八道,”哈谢斯面带讥讽地说,“那是我刚才向你扔的匕首。”

“不,那不是,”达尼洛说着,从他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把相同的匕首。“我走过来之
前拾起了你的飞刀。顺便说一句,你知道你差点戳到我的坐骑了吗?”

艾芮琳从法师手里接过匕首,仔细查看。两把刀都刻着隐秘学院的标志,不过他们在重
量和平性方面有细微差别。她翻过两把匕首。那把杀死酒馆那斗士的刀柄上刻着细微的条
纹,但哈谢斯的则光华无痕。如果这没有标记的刀显示的是真相的话,这个年轻的刺客从未
杀过人。

半精灵抬头看着达尼洛。“有两个刺客,”她低声说。

“哦,不可思议,”那贵族挖苦地回答。“我在和泰瑟尔最有名的女人一起旅行。”

她没有理他,转向哈谢斯。“你的伙伴在哪里?”

“我没有,”他说,“如果今晚你见过另一个刺客,那又怎样?酒馆附近刺客是很常见
的。”

“不过像这样的匕首可不是,”艾芮琳坚持。“在酒馆那里,隐秘学院来的某人想要我
活着。为什么?”

“我没法回答你这个,不过我欠他一笔债,”哈谢斯大咧咧地说。“如果你死在那喝醉
的呆子手里,我拿我的沙色绶带就算作弊了。”

艾芮琳与达尼洛交换了迷惑的眼神。“你在胡说八道,”那半精灵面带嘲弄地回答,希
望以此从男孩那钓出更多信息。

哈谢斯的眼睛闪烁着光彩,他上钩了。“无知的野蛮人!我不知道北方的刺客是如何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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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功绩的,不过在这里每一级的水平用一根不同颜色的绶带来表示。为了晋升,一个人必须
跟踪并杀死一个更高等级的刺客。他的等级就变成你的。自然了,你就是我的任务。”

只有达尼洛看到艾芮琳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被击中要害的神情。那半精灵很久以前便
得到刺客的称号,一个被证明既冤枉又危险的称号。艾芮琳为了摆脱她阴暗的过去而努力了
很久、很辛苦,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过去纠缠着。

“无意冒犯,哈谢斯,”达尼洛缓缓地说,“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里大概跳过了
好几级?”

“真可笑,”哈谢斯高傲地说,“学校的大师根本不敢用这事情欺骗我。”

“他们根本不敢,嗯?”一个沉思的表情从艾芮琳脸上滑过。

“我家在扎泽斯珀城,如果你指的是这个。”

“可是你看上去像卡林杉人,”她注意道。“或许你母亲是从卡林港来的?”

“这是一次政府宴会吗,我们在这里这么文雅地谈话?”哈谢斯话语尖锐。“我是你的
囚犯。要杀要剐就动手吧,但别用你们女人的闲聊来烦我。”

“可爱的孩子,”达尼洛喃喃地说。“他这个诱人的提议真棒。要不我们就这么办?”

艾芮琳摇了摇头。“哈谢斯会跟我们一起去扎泽斯珀城。”很难忽略那男孩的黑眼睛里
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对不起,哈谢斯,但是你不得不找其他办法来得到你的绶带了。”

“一个明智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认输。”那男孩同意。

达尼洛小心地打量他们的俘虏,注意到他的嘴唇狡黠地弯曲着,以及那圆滑而毫无诚意
的声调。他的目光又转回艾芮琳。从她娇美的面庞上,他完全无法读出她的心思,不过她一
定在策划着什么。既然达尼洛猜不到她的计划,他别无选择,只能随机应变了。不过,那并
不意味这他满意这样的安排。

“真精彩,”他嘀咕道,声音大到让艾芮琳的精灵耳朵刚好可以听到。“我们养了一只
蝰蛇宠物。”

“如果你一定要去扎泽斯珀城,”哈谢斯对艾芮琳说,“明智的做法是尽快出发。穿过
泰瑟尔森林之后就是星顶山脉。这条路会穿过那山里的一条隘口,那里是一片像任何沙漠一
样炎热贫瘠的荒地。在白天的高温里,你们北方人的皮肤会像蜕皮的蛇一样脱落,”他饶有
兴致地说。

“可爱的孩子。”达尼洛重复道。

“不过,他说的对。”艾芮琳回答,“一小时之内太阳就要出来了。如果我们赶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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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能在正午之前穿过隘口。”

花花公子沉重地叹气。“难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多停一会儿,吃了早点再走?我做饭。而
且我们已经有了营火。”

艾芮琳勉强同意。三人围坐在达尼洛的营火边。那贵族开始翻自己的包裹,取出一个小
煮罐,一盘紧紧裹着的咸鱼,一包晒干的蘑菇,一包药草,一个装了水的大银壶,以及另一
个装了烹调干酒的壶。哈谢斯张口结舌地看着每一件东西从小包里取出来。

“那是魔法,”达尼洛一边解释,一边熟练地将各种原料混合起来。“这小包容纳的东
西比从外表能推测的要多很多。”

那年轻的刺客迅速掩藏住自己的惊奇。“没有瓷器?没有亚麻布,没有烛台?我发现你
对严酷的旅程适应得不错嘛。”他尖刻地挖苦。

“我会尽量保持得文明一点,”达尼洛谦虚地说。“不过有时候,那并不容易。”

艾芮琳听出了她同伴的话语里暗藏的警告。“你还有那些咖啡吗,丹?”她急忙问。

听到南方那家喻户晓的饮品,哈谢斯的脸亮了起来。“我愿意准备那个。没有北方人能
煮出一杯像样的咖啡。”

“真是慷慨的提议,”达尼洛冷冷地说。他又翻了一遍小包,取出一个外形独特的有盖
小壶,还有一包磨碎的咖啡豆,将它们扔给男孩。哈谢斯接过水壶,迅速忙碌起来。

当咖啡准备就绪,哈谢斯盛满艾芮琳的杯子,并庄重地弓腰递给了她。然后,似乎思索
再三,他倒了一杯给达尼洛。在北方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咖啡,不过在南方无数次的旅行里,
艾芮琳渐渐爱上了这种饮料。哈谢斯煮出的咖啡浓稠、乌黑、形似糖浆,就跟她在那些奥姆
的集市里尝到的一模一样。她深吸一口气味,她灵敏的精灵嗅觉在浓香的蒸汽里察觉到一丝
异样的气味。她悄悄示意达尼洛,将目光移到他的杯子上,微微摇头。那法师挑起眉毛,面
容上露出一个“我早告诉过你”的微笑。

“如果我不先喝的话,会不会冒犯你?”她问哈谢斯。

“当然不会。只有谨慎的人才会长寿,”那孩子优雅地回答。他向她的杯子伸出手,说
道,“我应该亲自为您品尝一下。”

半精灵早已猜到这个回答,哈谢斯眼中的一丝微弱的光芒更确认了她的怀疑。毫无疑
问,无论他在咖啡里放了什么毒药,他都能够免疫。这是一种有经验的刺客不太常用、且更
加隐秘狡猾的保留剧目。

“我可不想用这种事情损坏你的名誉。”艾芮琳庄严而正式地说。“其实,我想的是用
咖啡喂你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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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谢斯自鸣得意的表情融化成挫败后的沮丧神情,他的拳头砸在地面。“为什么?”他
脱口而出,“为什么神明要派你来折磨我!”

半精灵等待男孩发泄完的怒火。“为什么你的导师想要你死,哈谢斯?”

“当然,除了那些显而易见的之外。”达尼洛补充道。

哈谢斯满腔怒火地看着他的逮捕者。“你聋了吗?我的导师决定你必须死,精灵女人。
然后我就能晋升到下一级绶带。”

“让我们先回到现实里一下,好吧?”达尼洛缓缓地说。“我们的家在这里以北很多天
的路程以外。你没有想过一个名气传了这么远的刺客,对于你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大了一些?
此外,那位女士根本没有绶带。”那花花公子的目光扫过艾芮琳平平无奇的旅行装:长裤、
衬衫、以及一条深色的长披风。“就此而言,她也没有其它装饰。”他又满怀委屈地补充。

在那青年回答之前,艾芮琳插嘴。“你认为我有多少岁?”

哈谢斯眨了眨眼,她的问题明显令他困惑。他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精致的相貌,卷曲的黑
发,以及纤细的身形。“二十三个雨季,”他猜。

艾芮琳摇头。“试试四十三岁。”

“那不可能,”哈谢斯抗议,他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你很年轻,而且很美。”

她将厚厚的长发梳到一边,显出她的尖耳朵,尖端染了一点淡淡的蓝色。“我是一个半
精灵,记得吗?我大概会比你的孙子活得还长。在我开始练剑的时候,你母亲只不过是个婴
儿。他嫁给你父亲的时候有多大?”

“十四岁。”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在你和你母亲加起来的年月里,我都是一个雇用武士。我参加了联盟与蜕根野蛮人作
战。我在竖琴手同盟里获得了一个光荣的位置。知道这些以后,你还认为你被派来进行公平
的战斗么?”

艾芮琳用一个微笑缓和了她严厉的话语。“几年以后,这也许会改变。你有那样的天
赋,哈谢斯,总会有一天,我们能在一个公平的场合见面。不过那一天还没有来。”她顿了
一顿,她的表情严厉了。“没人能利用我、或我的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我不想成为杀死你
的工具,尽管你的导师做了这么精密的安排。”

“你撒谎,”哈谢斯说,一丝不确信的神情背叛了他。

“有人想要你死,”艾芮琳轻轻地重复。“这很容易证明。因为我不愿意做这事,会有
另一个人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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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里,哈谢斯看着她。“我会考虑一下你的话。”

三个旅行者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向达尼洛的粥。哈谢斯对递给他的勺子嗤之以鼻,相反
地,他直接用扁平的旅行用硬面包铲起鱼和蘑菇碎片。他看似饥肠辘辘地吃着早餐,不过动
作却灵巧而优雅,给达尼洛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他决定他们两人有机会私下交谈,他就告诉
她这件事。

就餐之后,在达尼洛的坚持下,艾芮琳把一根长绳子系在哈谢斯的脚踝上,另一头在她
的马鞍上系紧。那男孩镇静地对待这种屈辱,在他们离开森林之前,他没有再和她说话。

“我听说过竖琴手同盟,”哈谢斯轻松地开口,不过他的语气暗示着他听到的不是好
事。他将马转向一边,在绳子允许的尺度里,他尽量拉远了和他的捕获者之间的距离。

达尼洛牵引坐骑靠近半精灵的马。“作为他的下一个动作,这位大人毫无疑问会伸出舌
头。”

艾芮琳笑了。“放过他吧,达尼洛。他只是个孩子。”

“他是吗?”达尼洛针锋相对地问。“他看上去比你那些二年级的刺客好很多。”

“哦,何以见得?”

“泰瑟尔的贵族很少用叉子或勺子。那被认为很笨拙。我相信,那是帕夏对北方的野蛮
行径的另一个宣传。然后还有那马的事情,”达尼洛指出。“我是看马的行家,而且我可以
向你保证,只有相当富有的人才买得起这种坐骑。还有,你注意到那男孩的戒指吗?”

“我正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提到那戒指,”艾芮琳喃喃地说。“那么哈谢斯很有钱。”

“还有另一件事。他显然高贵而且有钱,不过他和这类人又不一样。他明显很讨厌从我
身上看到的——”

“为这个他需要理由?”

达尼洛伸手过去,用指尖碰着艾芮琳的脸颊,将她转了过来,面对着他。“这个让你开
心过度了。”他冷冷地说。

“最好适应哈谢斯,达尼洛。”她一边说,一边将马牵开。“他是我们在巴力克帕夏的
皇廷里的联络人。”

达尼洛眯眼看了看太阳,它刚爬出星顶山脉的顶端。然而,它已在用愤怒的红眼睛瞪视
着他们。“我亲爱的,我觉得这沙漠的热度让你头晕了。”

“为什么?你自己说哈谢斯是个贵族。他说扎泽斯珀城是他的家乡,不过他看上去是卡
林杉人。巴力克·帕夏的宫殿在扎泽斯珀城。这帕夏是土生土长的泰瑟尔人,但他据说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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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南方女人的妻妾。哈谢斯承认是一个妻妾生的。他对北方人的厌恶有没有让你想起某
人?”

“好吧,有可能他是帕夏的儿子,”达尼洛让步。“只是可能。我们无法确定。”

“我们可以问他。”

“我喜欢这主意,”达尼洛沉思着说,“简单,直接。那年轻人喜欢说话,所以这或许
真能行得通。”他把手聚拢到嘴边,喊道:“告诉我,哈谢斯,巴力克·帕夏对于家里有个
刺客是如何看法?”

“跟我爸比起来,你爸会更早和你断绝关系。”那男孩简略地回答,“一个刺客总比傻
瓜好。”

艾芮琳笑了。“那回答了你的问题?”

“算是吧。”达尼洛无奈地回答。“你赢了。不过是什么让你觉得哈谢斯会跟我们合
作?”

“只要我们能让他相信他有性命之忧,他就会跟我们合作。”

邪恶的笑容在那贵族的脸上洋溢开来。“我能想到好几个办法来达成这个功绩。”

“不用操心。第二个刺客很快就会出手。如果他们计划把哈谢斯的死全推到一个北方人
身上,他就不得不出手。”

“啊。”达尼洛深吸一口气。“我想我明白了。哈谢斯的导师送他来对付你,确信你定
然会杀了他。这是一个除掉他、却又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妙计。而且大家都知道巴力克·帕夏
对‘北方野蛮人’的态度,他们大概期望哈谢斯的死会把那老男孩推下悬崖吧。”

“那是我的猜测。”艾芮琳赞同。“他儿子的死可能会导致巴力克限制与北方的贸易—
—让泰瑟尔的人民反对他。然后那些行会联盟开始行动的道路就畅通无阻了。”

“很狡猾,”贵族嘟哝道。“而且另外那个刺客——那个从伊姆内斯卡镇开始就跟着我
们人——大概会确保你和哈谢斯碰面,我猜想。”

“可能。如果你不杀哈谢斯,他会。不过,你可以打赌他们最终还是会嫁祸给我。”

达尼洛安静了很长时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确保哈谢斯活着,”艾芮琳的话音严肃。

当三个旅行者进入隘口深处,白天已变得沉重而炎热,沿途的景色也更加贫瘠而难以通
行。热气从沙地及零星的石块堆里缓缓升起,形成不停波动的条纹。这里唯一的生命迹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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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壁上晒太阳的成群蜥蜴。这些生物似乎片遍地都是,这些享受酷热的活物令达尼洛大为惊
奇。

“留意那一块大岩石。”半精灵悄悄地说。道路在前方变窄了,小径左方是一片平坦的
岩层,一堆参差的巨石则挡住右侧的去路。

“我们的刺客正躺着等在那里?”那贵族问。

“你能选一个更好的地方?”艾芮琳问。“我一行动,你就盯着哈谢斯。”

他们向前骑行,直到几乎与那巨石持平。艾芮琳突然跳下马来,猛地拉扯捆住他们俘虏
的绳索。哈谢斯毫无防备,重重摔在岩石地面上。

一瞬间艾芮琳便已站起来,月刃在手里,向着达尼洛还未看到的目标冲去。一个黑色胡
须的高大人影从岩石后面跳了出来,一对弯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达尼洛注意到袭击者深色
的贴身服装,与哈谢斯身穿的完全相同。

帕夏的儿子此时正面带痛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观察着眼前逐渐展开的战斗,心里
充满喜悦。那个受诅咒的女人会死,并且死在一个刺客弟兄手中!这个想法令哈谢斯眯上眼
睛,他弯腰拾起一片楔形石块,边缘锋利。或许这是一个神明赐予的机会,让他去完成指派
给他的任务......

“我可不推荐那个,”钢铁一般锋利的声音说。一把同样锋利的匕首贴上哈谢斯的脖颈
根部。“慢慢转过来。”

哈谢斯服从了,暗暗咒骂自己居然被那个野蛮人孔雀给制服了。他忘了达尼洛的存在,
因为他已经习惯于忽视这个白痴。

“爬到那石块上面看,”那北方人命令道,缓缓滑落刀刃,直至与那年轻人的心脏持
平。“在那里你的视角会有很大改观。”

哈谢斯迷惑了,他探头看——又从眼前的景象迅速缩了回来。所有喜爱阳光的蜥蜴都因
受惊而四散逃开,只有一只除外。那孤独留下的生物正在翻卷扭曲,被一把纤细、熟悉的匕
首刺穿。随着蜥蜴不断的扭动,那匕首闪烁出耀眼的阳光。年轻人瞠目结舌,那生物也在最
后一次痉挛的颤抖之后静止下来。就在片刻之前,如果把那死去的爬行动物与他的“刺客弟
兄”之前的藏身处连成直线,哈谢斯正好位于直线的轨迹中间。

“艾芮琳把那东西砍开了一点点,你说是吧?”达尼洛用他那惹人生气的平缓声音说
道。

“那精灵女人说的是真话。”哈谢斯轻声说。他转身,正对着达尼洛·赛恩的眼睛。
“把匕首还我,”他命令,“她救了我的命。现在我要去帮她。”

那贵族笑着放低了剑。“如果你还想留着自己的命,你就别去。”他指了指岩石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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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座位。这不会耽搁太久。”

“可是——”

“如果她有麻烦,我会帮忙。同意吧?”

被眼前的战斗完全吸引过去,哈谢斯只得点头。他爬上岩石,没有太过在意身边的死蜥
蜴,更没有留意那北方人一丝不苟地搬走那生物时,脸上那具有喜剧效果的苦相。

艾芮琳·月刃的战斗跟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她用双手握住那把古老的剑,她的每一
击却像沙漠的毒蛇一样迅捷。她轻松应付了那卡林杉人闪烁的双刀。没过多久,那人向后倒
下,双手抓住他被割开的咽喉。

半精灵弯腰在沙子里擦去剑上的血迹。仿佛一个睡着的人,哈谢斯滑下岩石,向前蹒跚
而去,他一直紧盯着那死去的人,眼睛里充满恐惧却又着迷的神情。

达尼洛走到艾芮琳身边。“关于你对哈谢斯的判断,如果我有任何怀疑的话,只要看一
眼他的脸,就能全部打消了。我敢用我全部的宝石收藏打赌,那男孩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目
睹死亡——应该说,直到此刻为止。”

“他一直生活在翅膀下面,”艾芮琳轻声回答,“很少有人死在后宫里。”

“那些死在那里的,也死得很开心。”那年轻的法师喃喃地说。

哈谢斯丝毫没有留意竖琴手的交谈,他在尸体旁双膝跪下。他向那人的外衣伸手过去,
犹豫片刻,终于拨开黑色的衣襟。一条填充软物的淡银色丝绸绶带绑在死者的内侧胸甲上。
哈谢斯抬头看着艾芮琳。

“这人披着阴影绶带,”他轻声说,“而你轻易地杀了他。”

半精灵将贴在湿润的额前的一屡黑色卷发推开,耸了耸肩。“他更擅长潜行,而不是格
斗。”

“就算这样,这灰绶带标志着佩戴者享有最高的级别和技艺,”孩子平静地说,目光从
未离开尸体。

“糟糕,”达尼洛喃喃低语,他忽然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哈谢斯吸气,镇定下来,他迅速解开绶带,把它从死者身上扯下来。他站起身,庄严而
正式地献给艾芮琳。“现在这条带子和它的级别都是你的了。”

艾芮琳看着递过来的绶带,重重吞咽了一口。“我该拿它做什么?”

“自豪地戴着它,”哈谢斯诚恳地回答,“在这些地区,这条绶带会让你得到很多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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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以及很多来自富贵及权势之人的青睐。这条阴影绶带还给了你进入刺客行会的权力,甚
至能为你在隐秘学院的统治圈子里找到一个职位,如果你想要的话。”

艾芮琳的肩膀耷拉下来。在她的一生里,半精灵一直很努力地想得到别人对她在其他方
面的认可,而不是作为刺客的她。讽刺的却是,她恰好又得到一个标志自己错误身份的徽
章。

“两个行会了,”达尼洛轻柔地说,“在刺客行会和泰瑟尔酒商行会之间,我们肯定能
找到需要的信息。”

艾芮琳懊恼地瞥了一眼面带同情的达尼洛,简略地点头,表示同意。她从哈谢斯伸出的
手中小心翼翼地扯过绶带,迅速系在腰间。

“我还没准备好听你的吩咐,”哈谢斯说,语气里带着些许歉意。“你能告诉我是什么
把竖琴手同盟带到我们的土地上吗?”

“我们希望巴力克·帕夏继续掌权,”达尼洛开口。

年轻人笑了。“你已经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也是我的期望。”

哈谢斯文雅地倾听着达尼洛的叙述,但听到法师讲到那些行会打算推翻帕夏的阴谋,男
孩的脸因为吃惊和愤怒而阴沉下来。故事结束之后很长时间,他一直安静地坐着。

“有什么不妥吗,哈谢斯?”艾芮琳试探道。

年轻人不安地动了动。“很显然,如果我想活命的话,我就必须退出隐秘学院;可是这
么做会被认为是一个失败。那行会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散播我很懦弱的虚假谣言,这就会给我
和我父亲的名誉带来严重损害。这不仅仅是自尊心的问题,”哈谢斯平静地补充,“我希望
帮助我父亲,但是他会听一个荣誉尽失的人进言么?”

“你或许能够声名无损地离开隐秘学院,”达尼洛沉思着说。

“我看不出会有办法。”男孩回答,面色阴郁。

贵族笑了。“你经常讨价还价吗,哈谢斯?”

“那一般是商人或者仆人的工作,不过我熟悉它的规则。一方首先出一个难以置信的高
价,另一方则还一个同样荒谬的低价。最终双方会在中间某处达成共识。”

“相当精确,”达尼洛说,“你可以这么做:你和一个仆人会把这人的尸体带到刺客的
行会大厅去。如果我对规则的理解正确,他的死不仅能获得级别,还有行会的会员身份以及
隐秘学院的一个职位。三个全要。那就是最高的标价。”

“但我并没有杀他,”哈谢斯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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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价还价,记得吗?诚实对此能有什么帮助?”

男孩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幽默的光彩。“继续。”

“行会首领们就会还一个低价,比如只付给你杀死这人的标价。你就冷笑一下,顺便在
手里玩弄着你那颗无价的圣甲虫宝石。”达尼洛建议,同时贪婪地瞟了一眼男孩的戒指。
“然后,在适当的停顿之后,你建议说你或许愿意放弃在隐秘学院的位置。”

“行会首领们肯定不乐意接受,”哈谢斯反对,“确实,他们不会愿意让一个我这年纪
的人称为刺客导师,但是如果他们真在密谋推翻我父亲,他们就绝对不能让我加入行会。”

“正是如此,”达尼洛耐心地说,“行会的成员身份是问题所在,他们的绝大部分注意
力都会集中到那个上边。等他们解除了你在隐秘学院的职务,他们只会把你看作一个差点成
为刺客导师的人,而不是一个失败的学生。”

“继续,”哈谢斯催促,一个狡诈的微笑从他的嘴角升了起来。

“他们会让你离开学院,并还一个价。既然他们不能让你四处刺探行会的生意,他们能
提供的只有那条阴影绶带了。你可以假意前思后想,然后偶然发现一个等级这么高的刺客必
须被允许进入行会,这样才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也才能从她的费用里收取合理的行会税
奉。隐蔽地强调一下‘她’。”

“啊,”一个缓慢,仰慕的笑容爬上哈谢斯的脸颊。“那一定会把他们搞糊涂。”

达尼洛笑了。“对呀。你会突然转变谈判的方向,利用他们的吃惊获得优势。介绍你的
‘仆人’给他们——那就是你,艾芮琳——说她正是那个获得阴影绶带的女人。为她重复一
下你关于级别与会员身份的要价——并且暗示你一直说的都是艾芮琳。很可能他们会因为解
决了你而松一口气,他们会赶忙去拥抱艾芮琳。只是个比喻,亲爱的。”达尼洛急忙安抚半
精灵。

“可是我的任务怎么办?我根本打不过我被指派来杀掉的女人。”男孩指出。

贵族挑起了一根眼眉。“如果行会首领提到这个,提醒他们你已经离开学院了。双方价
格敲定,交易完成。这里不是常说么?你已经赢了他们,而他们还可能为此而钦佩你呢。”

哈谢斯向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的想法很像南方人:狡猾而细密。看上去我对你
的判断是错的。”

“所有人都这样,”艾芮琳讥讽地说,“因此他才成为一个这么有效的间谍。”

“赛恩大人也是一个竖琴手?”年轻人思索着,皱紧了眉头。“一个贵族能加入这样的
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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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一个帕夏的儿子也行,”艾芮琳微笑着说,“在将来。”

哈谢斯沉思着点了点头。“没准我会喜欢这个。”

达尼洛交叉着双臂,笑容洋溢开来。“那么,大概是时候谈一谈你我的交易了。告诉你
父亲发生的所有这些事情。告诉他艾芮琳和我在寻找那些行会威胁他统治的证据。请他听一
听我们的陈述,然后他自己做出决断。”

“那是你最高的要价?”哈谢斯嘲弄道。

“你过早打断我了,”贵族伤心地说,“我正打算顺带索要你的那枚戒指。”

男孩的黑眼睛闪亮起来。“这太荒唐了!这戒指是皇室的标志。这是我的提议:如你所
愿,我会把你的警告传达给我父亲。你不能得到这戒指,不过我愿意成为你们在泰瑟尔的耳
目。从今天起,我会把任何到达皇廷的信息都传给竖琴手同盟。”

“再扔两头骆驼进来,我们就成交。”达尼洛提议。

“成交。”

那年轻人用如此庄严的方式敲定交易,两位竖琴手都没敢向他解释,那只是达尼洛的一
个玩笑。

“恭喜啦,达尼洛,”艾芮琳低声说着,尽力压住话音里的笑意。“我们完成了竖琴手
同盟的任务,而且你终于得到了你的两头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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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衡道德

作者:Scott Ciencin

译者:Heladin

当潘•奥瑟曼的自家小店打烊之时,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浑身不自在。这一天不太
平静,而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点古董,一直忙到傍晚。就在奥瑟曼要锁门并激活商店魔法
结界的当口,一股焦虑笼罩了他。这可有点孩子气,他告诉自己。在阿拉贝尔这种开化城
市,夜晚也没什么好怕的。根本不用怕。

接着一个人影从阴影中跃出。奥瑟曼只觉上臂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不禁痛呼一声——他
被刺中了。他不无后悔地想着,自己刚才莫不如相信直觉。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自怨自艾
了,他要考虑的是如何活命。

还没来得及再次发出半点声音,潘•奥瑟曼的嘴就被袭击者伸手捂了个严实。紧接着商
人被对方以惊人的力量按到墙上,一片纯白色的火星迸射进他的视野。

袭击者挟起奥瑟曼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逃命去吧。要是你叫喊,我就把你开
膛破肚。”

商人迫切地希望对这个穿黑衣的家伙说他是个富人,为了自己的命他可以接受任何价
码。但是那句威胁的语气告诉他,这类恳求不会有什么效果。
潘•奥瑟曼于是只好按对方说的跑起来。他飞奔过城市的街道,冲进小巷,翻过栅栏,
扎进荒废的大路。淡黄发色的商人祈求自己的心脏不要从嗓子眼儿挤出来。他想停下调整呼
吸,休息一会儿。可是那人追踪过来,离他总是只有几步之遥。他为了每周一次的全程赛跑
而坚持锻炼的身体既苗条又结实,但寒夜的冷气深深地沁入胳膊上的伤口。奥瑟曼引以为傲
的帅气面庞因为剧痛和疲累而揪成一团。他天蓝色的眼睛只顾得上辨认面前错综复杂的路
径。

他还不知道的是,自己正在被驱赶上一条预先设计的路线。他终于停下脚步,而身后的
跟踪也一并止歇了。一个无情的念头涌入脑海——他根本不可能逃脱,此外他还感到一股从
未有过的恐惧。潘•奥瑟曼转过身,辨认着索命人的脸。

黑色的身影咧嘴一笑,迈步逼近。

※※※※※

柔声的轻诉如流水一般拂过麦尔茗•莱尔的梦之舟,扰醒了这位体态婀娜、肤色深棕的
女郎。天已经亮了。那声音又重复一遍讯息,麦尔茗朝装饰冗繁的床头柜挪了挪,伸手去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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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放置其上的一尊精美水晶凤凰雕像。

“麦尔茗,是时候——”

她甫一抓住小雕像,声音便戛然而止。这尊凤凰是一位爱慕者所赠的礼物,一个魔法构
装体。它能捕捉特定的声音,并在她设定的时刻播放出来。侥幸它的嗓音是她自己的。

麦尔茗在床上坐起来,偏过头观察从左侧的大扇窗户投到屋内的光线强弱。光亮柔和而
轻浮,就那么从浅蓝色的窗帘外渗进来。虽然窗户紧闭,没有一丝的风,帘子仍然微微拂
动。麦尔茗一见之下露出笑容。和这间宽敞豪华的卧室里的其他摆设一样,窗帘也被施以数
道防护法术,正是上面流动的魔法能量让它们轻摆不已。即使闯入者能够打破玻璃,窗帘也
会围住这个不幸的家伙,并将他切成碎片。野蛮,没错。但是对科米尔任何一座城市的统治
者来说,这种防御方式都并不罕见,也并非多此一举。

以及,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暗设了陷阱与结界。床后的墙装饰有镀青铜的壁画,画的是健
硕的战士出生入死的故事。上面镀的金属不断发出有节奏的砰然回声,恰似人类的心跳。几
步开外的浴盆里,芳香四溢的洗澡水正在快速搅动。令人叹为观止的典雅壁画之间,还悬挂
有魔法加持过的武器兵刃。其中的任何一件都并非仅仅是为了炫耀财富而特意布置的。

麦尔茗娥眉微蹙,缩回被窝,试着再睡上片刻。业已消散的噩梦依然困扰着她,而且她
担心失眠的副作用会让她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如果她能补回一到两个小时的睡眠,她就可
以不必在一众高官面前打呵欠了。

这些梦有关她坎坷的童年,她第一次灾难般的婚姻,以及她深爱的第二任丈夫哈沃斯多
姆•莱尔的死亡。她明白自己应该早就适应这些梦魇了,但是每天夜晚它们都以无法抗拒的
力量侵扰着她。她不确知,是否噩梦终将离她而去。

重新入睡让她的身体感到一阵舒适的暖意,她裸露出的后背现出纵横的伤疤,这都是早
年作为冒险家时留下的纪念。突然,她感到一只手握住了肩头,青铜一般冰冷坚硬的手。她
立即惊醒,扭头望向背后的壁画;武士们仍被牢牢地嵌在熟悉的位置上。

麦尔茗摇摇头,从绞成一团的被单上起身,抬起长腿放在床沿。面对阳光时,她眼里的
缕缕金晶眩耀无比。

一旁的凤凰雕像一颤,送出了另一条消息:“时辰到了,女士。代表团已抵达。首先,
我可不嫉妒你;另外,我在意的是睡一晚好觉。再见,祝接见愉快。”

“又一个代表团,”麦尔茗嗫嚅道,“杀了我算了。”门外有人敲门。“等一下!”

麦尔茗在半空中探手,好像她正在拨开一屏隐形的帷幕。一道裂隙出现了,一件闪光的
黑色连身礼袍从她的肩膀罩下,在她纤细的腰身、丰满的胸口和比例完美的臀部收紧。随后
是她的头饰,再后面是手套、珠宝和靴子。一位法师将这套梳妆台送给了她,它一半在这个
位面,另一半在其它位面。如果堡垒被攻陷,她还可以利用这条次元裂缝快速撤退。这位多
情的施法者向她保证,只有她本人才能开启或者关闭这道次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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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她吩咐。

门开了,麦尔茗回身面对亚文•斯塔兰纳,阿拉贝尔的城防部长。这瘦长单薄的黑发男
子似乎有点慌乱。他苍白的皮肤更是一丝血色都看不到。

“代表团,”麦尔茗微笑道,“我迟了。”

“不是的。”他神色郁然。

她神色一凛,觉出此事非同小可。有什么事相当异常,异常到足以击破斯塔兰纳冷淡沉
默的惯常印象。

“说。”麦尔茗催促道。

“发生了凶杀案。”

“被害者是谁?”

“一名商人。潘•奥瑟曼。我简直不敢相信,就在你的约见日程上,我还曾见过这个名
字。”

“不对,这名字听起来耳生。”她静候。肯定还有别的,斯塔兰纳不会被区区谋杀搞得
如此心焦。阿拉贝尔是座大城市,暴力伤害并不鲜见。“还有呢?”

“尸体在后花园里被发现。”

她的双手握成拳头,指甲刺进了掌心,割开了肌肤。“他是在这里遇害,还是尸体被转
移到这儿的?”

“他是在花园里丧命的。”

麦尔茗感觉浑身发冷,“卫兵们呢?”

“今早都被找到了,中了法术,却没有被魅惑。他们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花园的防护法术呢?”

“被解除得一干二净。”

“我想看看。”

“遵命,”斯塔兰纳说道,“我知道你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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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那炽烈的火舌从城堡附近中心花园的婆娑叶影间飞射而出。瞭望台、玫瑰装点的拱
廊和众神灵的树木造型包围着花园正中的两人,这里就是奥瑟曼的头颅被发现的地点。士兵
们早已就位,将好奇的民众挡在外面。

“幽冥在上,”麦尔茗朝斯塔兰纳偏过脸时低声说,“这个男人的肢体被人撒得满花园
都是。不论是谁——或者什么东西——显然对他恨之入骨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的。”斯坦兰纳平淡地说。

考虑这件暴行时,麦尔茗开始发抖;这些花园曾是她和她丈夫的私人撤离通道。“我要
知道这是谁做的。”

“我明白。这套程序一定会被执行,不过尸体抗拒所有神圣和灵魂类法术。他的灵魂逸
散了,无法触及。”

“那就想想其他的办法。派出探子去追踪痕迹了么?”

“当然。他们称这名杀人犯——或者不止一人——隐去了所有可能遗留的痕迹,所以无
法判断他们的人数,不知道他们是男是女,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麦尔茗皱着眉头,“你刚才说他是商人?”

“是的,他卖古董。有些是有魔法的,有些没有。他的商店离艾拉泽的奇异商店不
远。”

“我听清洁工们提起过艾拉泽的店。他们自豪地把宝石赝品展示出来,好像它们是真的
一样。艾拉泽还卖我最好的衣服的复制品。她还挨家挨户地贩售那些所谓的被众神祝福过的
强力饰物。”麦尔茗顿了一下。“奥瑟曼和艾拉泽在竞争吗?这是否是同行业间的敌视?”

斯塔兰纳摇了摇头,“我十分怀疑这一点。先不提这个,单讲艾拉泽的货物吧,那些都
是廉价赝品;而奥瑟曼的商品却货真价实。”部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另一方面,晚间
有几个年轻人从开着的门进入了奥瑟曼的商店,根本没有提防里头的一系列魔法结界。有两
个小伙被烧到了,但不至于丧命;一个的智力回复到婴儿水平;还有一个被变成一只苍白脆
弱的小动物,极轻微的动作都会导致骨折和组织挫伤。”

“我们正是因此才了解到奥瑟曼不见了。为了探明结界的本质以使受害男孩的家长反制
法术,我们一直在寻找他。我们还需要知道为什么他会作出这种开门揖盗的行为;孩子们进
去固然不对,但其实他们也是受到了间接的怂恿。”

“一名获知奥瑟曼体貌特征的守卫恰好也是在今早最初抵达花园的几人之一,此外一同
前来的还有几名侦探。艾拉泽马上就接受了讯问,并且这女子告诉了我们的代理人很多信息
——奥瑟曼专门经营昂贵的艺术品和魔法物品之类的东西。他的店铺只为有预约的客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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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旦艾拉泽发现她的客人很清楚自己的需要而且无法用她那如簧巧舌说服,她总会把奥
瑟曼的店面推荐给他们。作为招徕生意的回报,奥瑟曼会支付给她一笔可观的佣金。”

“奥瑟曼是个术士?”麦尔茗低声问。

“貌似没人说得清楚。”

“可他的买卖跟魔法有关。我敢打赌,即使他自己不是法术方面的行家,他也一定与精
通此道的某人有密切联系;而这个人可能和无视卫兵、破除防护法术且杀死奥瑟曼的是同一
个人。”

斯坦兰纳颔首,“这说得通,不过艾拉泽从没提到他有搭档。奥瑟曼似乎全靠自己打理
生意。”

“她撒谎,要不就是了解得不够多。关于奥瑟曼的私生活,她对你的手下讲了些什
么?”

“只说他对这种事极为保密。他们俩仅仅在业务上有来往,别的就没了。”

麦尔茗稍微考虑了一下,“别让任何人进入奥瑟曼的商店。等到我处理完那该死的代表
团事务就会过去加入你的部下。对了,我想亲自询问艾拉泽。”

苍白的男子富有耐心地等待她的下一道命令。

“亚文,我需要到瞭望台去一趟。最好能一个人。”

“当然,可……”

麦尔茗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斯塔兰纳出于尊敬低垂视线,走开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麦尔茗独自一人穿过花园,直至一座装潢华贵的瞭望台在她面前隐约出现。远方的墙上
雕刻着凤凰徽记,那是她已故丈夫的象征。她回想起葬礼的柴堆和空虚感,以及把他从灰烬
中复活的虚妄的希冀;他只能在自己心中复活。在那里他才能永垂不灭。

但是这徒增感伤的思绪很快便被麦尔茗心中的震惊驱散。血水漫染了瞭望台的墙壁,让
哈沃斯多姆的凤凰徽记沾上污垢。杀死奥瑟曼的人把他的尸体留在花园,给她传递了一种信
息;眼前的损毁行为完全是对艺术的亵渎。

愤怒灌注进她的身体,同时也使她精力陡增。在丈夫亡故后,有许多次治理阿拉贝尔的
压力让她难以承受;她需要一个缓冲的空间,一个给她安全感的地方。花园——尤其是此
处,就是她的庇护所。站在瞭望台上,麦尔茗总是能联想起往昔在丈夫臂弯中的欢乐、爱与
慰藉。

种种情景在她脑海中闪现;她想起入侵者攻城未果的那个清晨,哈沃斯多姆被刺伤,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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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师也说他活着简直算是奇迹。她几乎听到他全身披挂对着敌人振臂一呼,发誓他将让他
们承受他的奇迹——冷酷的复仇。而现在,她也要实践自己的黑色奇迹。

麦尔茗暴怒地大声咆哮,这是战士渴望雪耻的吼声。平静下来以后,她手扶墙壁寻求依
靠。她的丈夫就是在这里向她求婚,他们第一次接吻就是在此地清凉的树荫下……

眼前建筑的变化令得麦尔茗几乎要扯烂自己全身。她奋力压抑这些阴暗的思想离开瞭望
台,直至遇见自己的部下,随后命令其中三人除去胸甲,把衬垫衫交给她;他们二话不说就
照做了。

回瞭望台的路上,麦尔茗把这几件上衣扯成布条,并在喷泉边将它们浸湿。然后她返回
高台,呆呆地望着深红色的痕迹。斯塔兰纳已经在上面了;他先前的犹豫已经将此透露给
她。因为当时他什么也没说,不难推断出他们在这里什么线索也没查到。

麦尔茗开始擦拭白壁上的血迹。不多久她就满头大汗,礼服也不成样子。她此间跑了好
几趟喷泉,可就算是穷尽内海的水都无法让瞭望台恢复原貌;就算她有办法冲掉污痕,这里
再也不一样了,因为她不可能冲洗掉记忆。

“我想你,哈沃斯多姆。”她伸出手拂过墙面。“不论你在何处,要知道,我一定会报
复的。”

她转过身,悄然溜出花园。

※※※※※

一小时后,被侍卫簇拥的麦尔茗依然站在谒见室内,亚文和数名士兵肃然在房间远端注
目室内的风吹草动。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近十只的一窝大猫——有家养也有野生的—
—在王座前满地乱转。代表团成员的身份是极少向凡类们揭示的——猫王。

麦尔茗一动不动,唯恐自己对利齿虎的恐惧会被这些动物觉察。周围站满了士兵、布下
了结界,但她对这类生物的速度和野性实在太熟悉了。

女性猫王笑了笑,显然发现了麦尔茗的不自在。她扭了扭包裹在手套中的手指,大猫们
立即趴在她脚边。麦尔茗不安地看着这群生物,想到了奥瑟曼撕成碎片的尸体。

“我是希奥坂,”女子说道,“同我前来的是尼可洛和索沃尔。”

麦尔茗朝诸人分别点了点头。希奥坂的年纪几难目测;她看起来十分年轻,但是活动时
却显出她同类中极罕见的僵硬;可能是她穿的长筒皮靴太硬了,看起来穿的不很舒适。

不过,没人可以无视希奥坂的美丽:她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几乎与她深黑色的精致服
饰融为一体;弯唇微笑时,女郎目光犀利的蓝灰色眼眸牢牢地定在麦尔茗的脸上;颔首致意
时,脖颈上心型的护身符上下颤动。分成两爿的心瓣一半是红色,一半却是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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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可人的希奥坂身后,尼可洛用手捋过他浓密的红褐色头发;索沃尔则甩了一下头,
让银色的长发洒下肩膀。两名男子都英俊的使人窒息。

互相致以礼节性问候之后,麦尔茗请希奥坂陈述她的请求。

“我不能。”希奥坂说道。“领主还没有抵达我们这里,他一定是被耽搁了。”

门嗵的一声敞开了,一个帅气逼人的绿眼男子跨了进来。他的五官棱角分明,脸颊、鼻
子和下巴像是斧子凿出来的。他的嘴唇动人心旌,他绿宝石般的双眼超过麦尔茗从前所见过
的一切深邃。他身着漆金亮蓝穗的黑外衣,衬衫则是明红色。

麦尔茗入位坐定,而代表团也围得更近。希奥坂对深色皮肤的男子做了个手势,“我想
为您介绍扎茨切耶斯领主。”

绿眸男子靠向近前,掬起麦尔茗的纤手轻轻舔了一口;麦尔茗吃了一惊。扎茨切耶斯眨
眨眼,说道:“我的人民对此可是求之不得呢。”他再次挽过她的手,印下浅浅一吻后便即
退开。

“扎茨切耶斯领主——”

“请叫我扎茨。我的全名是扎耶拉斯•阿兰德沃斯•扎茨切耶斯,不过年龄越长名字也越
短了。人类好像觉得扎茨叫起来更加顺口。”

“在这间大堂,扎茨切耶斯领主听起来更符合身份。”

“悉随尊便。”

麦尔茗叹口气,“能为您做什么吗?”

“您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实际上是属于我们的物品。我们来取回它。现在,为了告诉您
我们来阿拉贝尔要寻求的是什么,我必须先讲明关于我们这一族的一些事情。很久以前,猫
王之间互相征战。仇恨代代沿袭,杀持续了数百年。”

“您说‘猫王’指的不是动物吧?”

扎茨切耶斯略一迟疑,“是的,当然。”

希奥坂大笑,遂跪地去搔脚边利齿虎的耳朵。另外有半打大猫嫉妒地呜呜直叫。利齿虎
把头扭向麦尔茗,这生物的眼中让人惊奇地闪耀着智慧,而它的凝视则像是催眠……

一只小灰猫从包裹里跑出来,跳到麦尔茗的腿上,让她一惊之下回过了神。

“喔,您最好小心些。”希奥坂笑道,“这可是我们最凶悍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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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抬头盯着麦尔茗哀怨地喵喵叫了几声,她抚摸着它,接着小猫惬意地闭上眼,在她
腿上蜷成一团。

扎茨切耶斯领主说,“赛特萨玛,我们人民的伟大领导人,为联合征战中的各部落对抗
共同的敌人献出了生命。虽然强敌已败,但我们的敌人最后耍了一个卑劣的手段。赛特萨玛
的尸骨被敌人的士兵盗走,撒在费伦大陆各处。我们有理由相信,其中一个秘密埋葬地就在
大学府的地下。请允许我们取回亡故领袖的遗骨,送他的灵魂去往应归之所;我们会永世感
激您的。”

“在大学府下面?”麦尔茗问道,“正好在大学府下面?”

“我们说不准。墓室整体都已经崩塌了。”

“明白了。”

扎茨切耶斯领主摹地竖起了头,“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我有这种想法。在该处供职的泰摩拉牧师们很喜欢那里;学生们也是一样。”麦尔茗
皱起眉头。“你们从哪里听说这条消息的?谁告诉你们赛特萨玛的遗骨就在那下面?”

“这我不能告诉您。”扎茨切耶斯干脆地说,“我到目前所讲的关于我们的事情已经超
出了人类可以获知的范围。”

“我深感荣幸,”麦尔茗不快,“我现在的立场也很尴尬。修建并使这座建筑获得今日
的成绩耗费了多年。我体谅您的要求,扎茨切耶斯领主,但是您的请求有些出格。”

在正常的情况下,麦尔茗本来会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但是她没办法将潘•奥瑟曼支离
破碎的尸体从脑海里抹去;只要她看一眼伏卧在希奥坂脚下的利齿虎,那一幕幕情景就会重
现。
“我需要时间来充分考虑。”麦尔茗最终说道。

“我理解。”扎茨切耶斯勾了勾指头说道。麦尔茗膝上的灰猫跳下来,朝他去了。扎茨
切耶斯在门口停住,等着希奥坂、尼可洛、索沃尔和猫群纷纷离开。“等您做好决定就召唤
我吧。我不会很难找的。”

怪异诡秘地一笑后,他转身告退;大门也在他身后关闭。

亚文•斯塔兰纳迈步出列,行至麦尔茗座下,“您有何论见?”

贵妇的脸上笼起乌云,“如果你在商人尸体上找到哪怕一根猫毛,我都会把扎茨切耶斯
和他所有的随从带来讯问。不论如何,去打听关于他的能打听到的一切。还有,让你的部下
盯牢他们。我要知道他们下榻的地点,他们滞留期间的联络人——以及所有其它的情况。”

“保证全力以赴。同时,我可以斗胆提议您前去对被害人做更深入的调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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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多大功夫,麦尔茗就站在了奥瑟曼店铺的门外。法师们不一会就完成了任务:确认内
部安全,可以进入;随后让麦尔茗跟在后面走进了商店。里面没有窗子,所以必须用火把来
照亮。

商店里间的四壁都被柜子所占满,还摆有几个玻璃箱,一张配有三把椅子的书桌——两
把放在前面。更深处又是一间内室,层叠的空板条箱把一个黑色的盒子掩藏了起来。他们谨
慎地接近,因为它被三道法术保护着;那都是简易的魔法,简单到可以被熟练的术士轻易解
决。他们在盒子里发现了几袋金币及一小把珍奇的宝石。

法师们在店里四处检视了几件藏品,并确证任何一件都价值连城,而且其内的魔法十分
饱满;只有一架被损坏的迷斯卓诺竖琴惹得诸人怀疑地紧锁眉头。

第一名法师,一个满脸倦容叫做沃尔内的男子,转向他的搭档,“好了,瓦尔科,记下
来:一枚隐形戒指,五罐治疗药水,一瓶复原油膏,一瓶延寿药膏,一个饮用其中的水能让
人看到未来的杯子;该有的都有了。”

瓦尔科厌倦地待在一旁,显然对沃尔内随意翻动店内的物品感到不以为然。。不过他仍
然点头表面上遵从,接着向麦尔茗转过脸去,“他有一批会在佩戴者非正常死亡时炸裂的护
身符,与杀人犯同归于尽的同时还能捎上全城半数的街区。这里还有把变形怪锁定在当前外
表的物品。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别的东西。他这么轻易就被杀了,情理上说不通。”

“你什么意思?”麦尔茗问道。

瓦尔科耸耸肩,“这人知道晚上街道不安全,但依然不带护卫独来独往。显然他认为自
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确实没错。”麦尔茗想起了等待法师干活时自己听取到的其他几家店主的证词,“当
然,除非他随身携带这些强力的物品。如此一来,受到袭击的时候他就能保护自己。”她缓
了缓,说道:“不过搜索尸体和衣物后,我们什么也没发现。”

“要是他有武器的话,为什么不用呢?”麦尔茗问。

“说不定他没机会用,”瓦尔科严肃地点头,“如果他的对手是个法师。”

麦尔茗觉得店里很暖和,于是拭去了开始流入眼睛的汗珠。“所以你认为这是一桩盗窃
案?那么为什么把奥瑟曼带去花园?既然这里的防护结界已经被破除了,为什么不把他拖进
来杀掉?他们可以把这儿清理干净的。”

“如果谋杀犯是一名奥术大师,”瓦尔科说道,“他就不应该对这家店的大多数东西有
兴趣了。像我们说的,这里卖的玩意不是很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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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内公允地点点头,“而且对一名力量非凡的法师来讲,解除掉花园里的结界如同儿
戏。”

三人都被敲门声吓了一跳。亚文•斯塔兰纳带来一位颇具魅力的女子。麦尔茗之前让她
的城防部长带来讯问的艾拉泽奇异物品商店的店主。她有蜂蜜色的金发,雌鹿般温顺的眼
眸;嘴唇却显出与双眼相异的坚韧品格。廉价闪光的珠宝挂满了的长袍,这件连身裙是麦尔
茗最新款长裙的画虎类犬之作。

在女子身后亦步亦趋的女孩受到了惊吓,圆睁着双眼;她穿了一条朴素的白色长裙。孩
子的视线越过自己的女主人,移到了麦尔茗身上,并且将她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了。

“莱尔殿下,”站前的女子说道,“我是艾拉泽。这是我的助手,安德丽娜。”

女孩弯身鞠躬,开口欲言,但是艾拉泽打断了她,“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莱尔殿
下?”

麦尔茗凝视着艾拉泽水汽朦胧的红色眸子;女子不久前肯定补过浓妆,可即便如此也无
法掩盖她连续哭泣几小时的事实。“或许你可以回答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你怎么认识潘•奥瑟曼的?”

“他时不时过来谈事;大部分商人也这么做,谈生意很耗时间的。”

“你和他也有商务协议吧。”

“没错,不过我只是很凑巧的时候才让我的客人去潘那里。”

“你昨晚听到过或看到过什么可以的东西吗?”

“什么也没有。”

“他最近有表现出焦虑或受到威胁吗?”

“没有,他看起来相当正常。”

麦尔茗把手放在年轻女孩的肩上,“你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吗?”

安德丽娜耸耸肩,“我没注意。”

“是了,”艾拉泽突然冒出一句,“你的毛病就在这。你向来就对其他事物漠不关心,
傻瓜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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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尔茗注视着女孩,她低垂视线时,头发落进了眼眶;这并没隐藏她受到的伤害。麦尔
茗回身面对艾拉泽问道,“你是否反对我的部下们搜查你的居所并核查你的生意往来?”

“您随意,”艾拉泽说,“我并不想隐藏什么。”

“你没什么好藏,不过说不准你已经盯到了某些重要的细节。还有一件事,我们从多方
听闻,奥瑟曼与一位同我年龄相当的红发女子有染,”麦尔茗撒了个谎,“你知道什么关于
她的情况吗?”

艾拉泽大惊失色。她面露恸色,然后咬住上唇,“不,不知道。”

“他在苏塞尔另有妻室。”麦尔茗续道,“我们已经把她列为头号嫌犯。”

“妻室,”艾拉泽毫无感情地说,“真有意思。”

“如果这位妻子发现了那名情妇,或是几名情妇,她可能会雇佣法师杀了他。”

“法师?他被法师杀了?”

“是啊。你还不知道?”

“不。”

麦尔茗颔首,“明白了,那么妻子的事呢?”

“他从没跟我说起他已经结婚了。”

“感谢你提供的帮助,”麦尔茗突兀地说,“你们都可以走了。”

女人点点头,拉过她助手的胳膊离开了商店;麦尔茗的一名士兵陪她出去。黑瞳执政官
面向自己的助手,“奥瑟曼和艾拉泽是情人。”

“我从您的表现看出来了,我该说,这是极有创见的盘问。”

“我要你选最精干的手下负责艾拉泽的调查,一定要穷根究底。”

“你希望找到能表明艾拉泽与奥瑟曼关系的实际证据?明确她的杀人动机?”

“这只是部分原因,”麦尔茗道,“坦白说,如果她本身就是个法师——或是知道杀死
奥瑟曼的法师的身份——我也不吃惊。但是我们不能平白无故便逮捕她。”

“要是我的手下什么都找不到呢?”

“那就让他们不分昼夜地盯着她。听了我编的奥瑟曼妻妾成群的一番话她肯定灰心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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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让我们寄希望于她自己露出破绽或是引我们找到那个杀人犯吧。”

从大街传来的一身尖叫让麦尔茗、斯塔兰纳和一名士兵冲出了店铺。两名法师和另一名
士兵落在后面。

“叫声从这里传出的,”叫做凯南•托夫特的亚麻发色士兵说着指向街对面。他们在那
里发现有一名老妇人蹲在一堆垃圾上。她拿着一把扫帚东挥西扫——好像那是一柄剑似的—
—以驱赶聚在她脚边嘶嘶直叫,伸爪乱抓的猫群。这些猫困住了妇人,貌似正准备攻击她。

“不是什么好兆头。”斯塔兰纳在士兵走过去帮手时说道。“对吧?”

麦尔茗等到猫群四散逃进小巷才说,“嗯,恐怕不妙。”

※※※※※

接下来的三天,阿拉贝尔城的猫群伤人事件愈发频繁:二十多名平民在第一天的下午被
自家宠物攻击,而十倍于先前数目的案件在当晚发生。虽然市民没有性命之虞,但是还是有
不少人称他们几乎被吓死。

一支由数百只健壮猫咪所组成的掠夺大军在中午扫荡了一处户外海鲜市场,在小贩们来
得及把货物推走前几乎抢了个一干二净。面包店和奶制品店也被洗劫一空。阿拉贝尔手艺最
好的裁缝哭天抢地的来觐见麦尔茗,诉说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给小爪子们撕成了破布片;有的
衣服显然是人类的手撕破的,或者说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是人类的手。好几场旅行剧团的演出
也都被迫中止,其中一个严重依赖魔法来表演的剧团立刻就陷入了瘫痪,全体演员被朝自己
脸上挠来的猫爪惊得魂飞魄散。

和科米尔大多民众一样,阿拉贝尔的居民长期以来一直认为猫是众神的眼睛和信使,所
以杀猫是恶劣的渎神行为。人们宁可被跳到身上的猫撵得抱头鼠窜也不肯去冒触动神怒的危
险。有的人蜷缩在墙角,在眼看自己的生意毁于一旦时祈求指引;他们乞求启示,惟恐这是
自己的报应。

其余的人再也受不了这般反常情况,便都拿起武器抗击猫群。被杀害的猫数目很是不
少,还有的也业已残废。杀猫的人过后发现自己变成了神秘意外的受害者;每起事件的现场
都能发现小撮的猫毛。这是神罚,信神的人们恐惧地嗫嚅着。

第二天夜里,骚乱的影响已经逐步扩大到在城墙外扎营的行脚商,他们的报告中说受到
了笼罩在夜色里的怪物的袭击。商人们的货品破坏殆尽;另外也有人说,在试图离开阿拉贝
尔的时候,自己的库存也成了犯罪活动的目标。

从头到尾,斯坦兰纳的手下始终守着扎茨切耶斯、希奥坂、尼可洛和索沃尔;猫王的行
踪无时无刻不被人报告,但是他们从未靠近过哪怕是最轻为冲突发生的地区。虽然如此,扎
茨切耶斯也没有闲着;仗着自己是外交使节,他成功地让麦尔茗为他在最为昂贵的餐馆所消
费的上等饮食买单,并且去本地妓院逛了几趟。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还留下一张字条,写
着“最亲爱的麦尔茗,我实在抵挡不了妓馆的诱惑。你诚挚的,扎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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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都认为,扎茨切耶斯一定和城里越发频繁的猫类连环怪异事件有关。估计他自己不
会主动承认任何一桩,可是他无疑是幕后主使。尽管现在满城风雨,人们却开始对扎茨切耶
斯领主产生了好感,而这和他坏坏的帅气外表无关。麦尔茗对袭击事件的规律深思熟虑以
后,意识到猫王和他的手下们总是把目标定为欺骗顾客、欺压四邻或是千夫所指的商家。猫
王的小猫们乖巧十足,完成任务效率非常,这李代桃僵的过程根本没被发现,直到第二天的
日出。

不到一小时,麦尔茗和亚文•斯坦兰纳在一家声名远播的餐馆外撞见了扎茨切耶斯;后
者正被押往中心城堡监禁。路上,他看起来对身边的押送人以及自己的现状显然非常不满。
大街上,人们还对他友好亲切地打招呼。

“我爱这座城市,”他喊道,“阿拉贝尔棒极了,人们也很好客。我愿意让我的人民也
领略她的风采。”

麦尔茗将扎茨切耶斯关在皇宫最底层的囚室,要求停止针对市民的攻击,而扎茨切耶斯
声称自己和这些违法活动一点关系也没有——除了在守卫身上动了点手脚;他露齿一笑,那
只是恶作剧罢了。

关于猫王,有一点澄明无误:他的存在是激化本城骚乱的间接因素。他越早拿到东西离
开,对被牵连进来的人就越有益。

扎茨切耶斯在拘禁中度过一夜后,麦尔茗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被捕前一直毫不担心;这
位绿眼睛的猫王反复在牢房的囚室之间乱窜,即使斯塔兰纳也解释不了他怎么办到的。大量
守卫被派遣来贴身守着他,法师也被委托来预防他溜走;可这都没用,他依然来去自如。尽
管防卫重重,猫王仍是轻描淡写地从人们面前消失,并出现在城市的另一处,享用完极其奢
侈的一餐后,与一名性感撩人的年轻女子共度良宵,接着以王族的排场回到了皇宫。

※※※※※

夜幕降临,麦尔茗•莱尔端坐在谒见室内,兀自为潘•奥瑟曼谋杀案操心不已。目前,案
情陷入了僵局:斯塔兰纳在扎茨切耶斯领主抵达阿拉贝尔后的调查——包括他被捕前后的—
—没有给出丝毫迹象,证明猫王与潘•奥瑟曼的死有牵连。根据笔录,扎茨切耶斯在谋杀案
发生后的上午到达,恰巧是他被安排接见的时间。而且,扎茨切耶斯离开牢房后,几乎能把
每秒钟的行踪都交代得明明白白。他是如此乐意叙述出来,以至于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

麦尔茗对其余嫌疑人的侦察也没更多进展。斯塔兰纳的手下在艾泽拉的居所和商店里都
没发现足够的证据来证实她和奥瑟曼的亲密关系。若说这女人是名法师,那她连本法术书也
没有;同时也不存在明显附魔的物品和带有实质能量的物品的迹象。事实上,没有通信或者
记录表明艾拉泽身怀法师技艺。麦尔茗希望那名法师谋杀犯能够联系艾拉泽,于是依然在等
待这个环节发生。

通往麦尔茗谒见室的门砰地被叩开,凯南•托夫特走了进来。年轻的士兵大呼小叫道:
“他又玩那手了!刚才扎茨切耶斯领主还服服帖帖地呆在囚室里,喝着我们送去的汤,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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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工夫他就没影了!”

“搜查旅馆和妓院,”麦尔茗吼道,“他马上就要出现,然后……给我们增加一大笔开
销。”

凯南•托夫特低头颔首道:“当然,殿下。请原谅我的擅入。”

“没必要道歉。”

卫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上她王座旁一口都没动过的食物。她此前一直在考虑花园亵渎事
件,心烦意乱得无暇用膳。卫士看起来要劝她吃点东西,不过斟酌一番后没有开口,没关严
屋门就退了出去。麦尔茗一直犹豫不决,想把他或者其他侍卫唤来一个,让他把门关上;不
过她觉得自己有这种想法,实在懒得不像样子。麦尔茗穿过房间,掩上了大门。突然,她感
到背后一冷,还听见某人咬苹果的声响,于是迅疾回转身去。

扎茨切耶斯领主正坐在王座上。他呈大字型歪坐,一条腿搭在一边扶手,一只胳膊勾住
椅背。英俊的访客转过脸对麦尔茗报以另人眩晕的一笑,然后把咬过的苹果放在她的餐盘
里。

“扎茨切耶斯领主,”麦尔茗小心地掩盖自己的惊讶,“现在是囚犯的放风时间么?如
果不是的话,我假设您到这里来一定有原因。眼下您也来了,或许您可以解释究竟是怎么进
入我的谒见室的。”

他耸耸肩,“我来访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亲自来对您的热情好客与古朴的慷慨之心道
谢。这一切深深地触动了我,因为我并不总是受到好吃好住的招待。”他润了一口嘴唇,续
道,“怎样?那是我的秘密,我绝不会讲出来的。”

“您被锁在地牢里,扎茨切耶斯领主。所以您说的‘热情好客’指的就是牢狱生活
吧。”

“我觉得,要是您那么认为也未为不可。但诚如您所见,那根本关不住我。因此我们为
什么就不能好好谈谈呢?”

“您的监禁同时也是对您的保护。许多人坚信,您对您族类的行为负有责任;他们说不
定会尝试伤害您。”

“您干嘛不说他们会为了奸商不再横行的局面好好奖励我呢?您听闻了城堡外抗议者的
呼声,不是吗?甚至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他们也——”

“我知道他们在干嘛。”麦尔茗简明扼要地说。

“我们的市民因我蒙受的待遇而愤怒惊慌;他们放出口风,说众神一定会干预。这都是
因为他们相信,所有的‘事件’——如您所言——都是高等的神力保护我族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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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专业级狂信者,”麦尔茗说道,“一星半点能闹事的苗头都不放过。”

“我的遭遇就是他们需要的导火线。”

麦尔茗竖起眉毛,“他们不清楚您的原形,扎茨切耶斯领主。我怀疑如果您兽性的一面
显露,他们就不会站在您那一边了。”

“威胁的语气不适合您。”他拖长声调说。“还有哦,请叫我扎茨。”

“扎茨切耶斯领主,这是很严重的事态。您的族类使人迷惑恍惚的能力,这是不是您在
过去一旬的每个夜里都能成功离开牢房的关键所在?这是不是您进入这里的手段?”

“才不像您想的那么低级。我是觉得我们可以静静地共度良宵。”猫王从麦尔茗王座的
椅背上伸展身体。她气愤地朝他走近,在屋子的中间和他站在一起。“我想,此后再来讨论
我的请求也不迟。”

“只要针对我的人民的攻击还在持续,我就不会对您的要求做任何实际的考虑。”

“是什么让您认为我和这一切有关系?”他心不在焉地拂过她的手臂,问道。

麦尔茗甩开他的手,继续对他施压道:“我怠慢了您;侮慢了您的宗教信仰,回绝了您
开掘祖先遗骨的请求。狂信者们杀人常常不需要比这还多的理由。”

“您说我看起来像狂信者吗?”

麦尔茗从男子能催眠的脸上别过头去,“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道理。相信您的本能,倾听您的心声吧。”

“但现在,即使您有外交身份作掩护,我的本能依然对我说,您应该为花园中的谋杀接
受讯问。”

“您怀疑我是杀人犯?”他惊讶的问道。

麦尔茗颔首,“您或您同胞的其中一个。您的族类在深牢大狱来去自如的天赋无法让我
安心;而死者被分尸的方式跟您同族掠食的手段如出一辙。”

“您通过被害人所受的残害怀疑他是被野兽——不只是我的猫咪们——杀害的,这很正
常。这套把戏会成功地把您的注意力从真正的凶手身上转移开,如果您过多地注意我的
话。”

“凡事皆有可能。”

“我都不认识被害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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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知道他是男的?”

他咧嘴笑道,“麦尔茗,我没办法对您撒谎。”

女子怒火中烧,“您好像真以为长得英俊就可以为所欲为。”

“屡试不爽。”

“搞清楚,扎茨切耶斯领主,即使我被你吸引——实际上我没有——我也可以在与您同
床共枕的第二天处死您。”

“明白。”猫王说道。“哦,说起这个,我想今天的探访不得不草草结束。晚安喽。”

他优雅地朝门口走去,“我希望您的同胞能收敛一点。”麦尔茗在他身后说。

扎茨切耶斯领主回过身,展开双手做了一个关切的姿势,“即使我的同胞们是本地骚乱
的根源,我也可以确信他们不过是善意地取乐;他们喜欢这里。我不认为我能劝服他们离
开。如果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我恐怕还有更多的阴谋在酝酿中。”

“那真是坏消息。”

“我不这样看。我们猫王知道怎么才能玩得开心,同时也会让这个地方欢快起来。”他
耸耸肩。“噢,您要是能为我分派一位护卫就太亲切了。我似乎忘记了出去的路……”

※※※※※

这一晚麦尔茗根本无法入眠,她走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宫殿之外,在前往花园的路上
听见一声尖叫。在往昔与死神数次擦肩而过的贵妇人明白,这是一名男子垂死的哀鸣。在绕
过迷宫般的建筑群,赶到值班守卫死不瞑目的瘫软尸体之前,麦尔茗就知道她会在灌木丛和
花圃之间找到什么东西。

又有一个人在花园中被谋杀了。他的尸体同样被扔得东一块西一堆;血水迸溅得到处都
是,在瞭望台附近尤其多。麦尔茗难以置信地跨过尸身,哽住愤怒的尖啸,试图弄清楚这种
事怎么会再次发生。

麦尔茗在士兵纷纷聚集的时候才稍微回过神来。凯南•托夫特不一会就找到了受害者的
头,随后护送麦尔茗去到陈放它的所在。她认出这个人的脸时不禁瞠目结舌。

那是沃尔内,数日前受亚文•斯塔兰纳雇佣前来调查潘•奥瑟曼商店的年长法师。斯塔兰
纳抵达后,看起来似乎被法师尸陈现场的惨象震了一惊。他嘶哑着声音耳语道,“沃尔内和
瓦尔科本来正在监视艾拉泽。”

“他可能掌握了对我们追踪的术士很不利的信息。斯塔兰纳,快去寻找瓦尔科;如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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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身处险境,那么他就是谋杀犯一伙的。”

“我还有情况向您汇报。”城防部长说道。“沃尔内的最后报告提及,猫群也在盯着艾
拉泽。”

“扎茨切耶斯领主在哪呢?”

“牢房里,正在和守卫们玩类似掷骰子的游戏。表面看没什么危险,大家也差不多玩腻
了。”

“带他来。我要和他一起对质艾拉泽。”

斯塔兰纳连忙离开去监督命令的落实。不到十分钟,麦尔茗,斯塔兰纳和扎茨切耶斯领
主就朝艾拉泽奇异物品商店进发了;一队卫兵偕同前往。在进入市场区时,已经有一大窝猫
科动物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麦尔茗注意到那只利齿虎,遂四下搜寻希奥坂,却遍寻不
着。

艾拉泽店铺的门是敞开的,屋内火把橘红色的光芒照到了室外。众人来没来得及反应,
两只猫就溜了进去;一只的猫是红褐色的,另一只是银灰色。

麦尔茗转身面向士兵们,指着扎茨切耶斯领主说道,“暂时不要让他进去。”

“那可不太明智。”猫王说道。

麦尔茗不理他,自顾自和斯塔兰纳走了进去,结果发现屋里的情状混乱不堪。墙面覆盖
的豪华的织锦条条剥落;货架上的服装全被扯成了碎布块;玻璃箱集体碎裂,里边的展品也
被砸得稀巴烂;地板上铺了一层廉价闪光的首饰。

等麦尔茗在后间的角落发现蜷缩在那里的女孩安德丽娜,两只猫早就在了。艾拉泽就倒
在她脚边,女郎的头发四下披散,眼睛茫然瞪着,已经气息奄奄。

安德丽娜满脸泪水。抬头看见小猫接近的瞬间,她吓得用麦尔茗从未听过的语言失声尖
叫。突然一道发出红光的黑暗之火舌从她手中突出,眨眼间卷到两只猫近前。猫咪则跳开躲
闪,火舌随即打在墙上。安德丽娜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双手都被闪着红光的黑色能量包裹;
猫咪们从她身边逃走。“你来做什么?”她哽咽地对麦尔茗说道。“看一个小傻瓜的笑
话?”

贵妇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她就是那个失踪的法师。艾拉泽想联络术士都不需
要出门;她一直都在女郎身旁。“安德丽娜,是谁杀了潘•奥瑟曼?”

“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死了最好。他做了一些事、非常坏的事。”

“对你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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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再次覆盖她的脸。她的袖口向上翻起,露出了胳膊上纵横的伤疤。“是的,艾拉泽
也做了。他们打我,用火烧我,想把我拉过去一起。”

“你杀了他们?”

“不,”她低吼,“我倒想呢。”

麦尔茗凝视面前遍体鳞伤的姑娘那双受惊的眼睛,“你是个力量强大的年轻女子。为什
么要和他们在一块?”

“我家很穷,全家人都靠我养活。”

“这是惟一的理由?”

“不。艾拉泽对我说,只要我不和她对着干,或者只要她平安无事,我的父母亲就不会
受到伤害。”

麦尔茗咬紧上唇,“这里今晚发生什么了?是猫干的?它们攻击你了?还是艾拉泽?”

麦尔茗身边的斯坦兰纳试着走近女孩几步,但是年轻术士眦目一瞪就让他不敢造次。突
然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屋子另一端袭来,大家扭过头,只见扎茨切耶斯领主站在门口,怀里抱
着一只黑猫。这猫有一对明亮的蓝灰眼珠,它的脖子上挂着麦尔茗见过的护身符,一颗裂成
两半的心。她最后一次看到时,它一半是红的,另一半是黑的;现在,两边却都是深红的。

这只猫就是希奥坂。

“卫兵!”麦尔茗喝道。

扎茨切耶斯领主摇了摇头,“恐怕他们不会回应的。花园里的其他卫兵已经被释放了催
眠法术。这里就只有我们,当然我的同胞不计在内。”

麦尔茗朝门口张望,看见了尼可洛和索沃尔魁梧健硕的身影;另外还有十名以上的猫王
在他们身后围拢来。亚文•斯塔兰纳伸手拔剑;麦尔茗急促使了个眼色,举起了一只手。然
后,他才极不情愿地收剑入鞘。

“你杀了潘•奥瑟曼。”麦尔茗冷冷地说。

“才不是这回事。”扎茨切耶斯轻轻地捧了捧怀里的猫。“是她。”

“希奥坂。”麦尔茗说。

“没错。”扎茨切耶斯领主看着女孩,柔声说,“安啊,孩子。”

麦尔茗看着安德丽娜和他拉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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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好怕的,你知道,”扎茨切耶斯开始说,“我曾多次造访。我说过,如果你弄
到我们要的东西就会救你。现在我实现了承诺,是不是该你了?”

“我的双亲。”她哽咽道。

“他们没事,艾拉泽的威胁不过是虚张声势。即使那女人说的是真的,我的同胞也会保
护你的父母,就算在匕首谷也做得到。你必须相信这一点。我想今夜你看到我们的所作所为
了吧?”

安德丽娜杏眼含泪地点了点头,探入怀中抽出一条风干的纤细毛腿,腿的末端还有一只
猫爪。

“赛特萨玛的遗骨。”亚文•斯塔兰纳的声音几不可闻。

麦尔茗盯着绕在希奥坂脖子上的护身符,这时她丈夫的声音在脑海里想起:我要实践黑
色的奇迹——冷酷的复仇。

“之前你提赛特萨玛的遗骨只是打了个幌子,”她平静地说,“就是谎言。这一切都是
为了复仇。”

“说得对。”扎茨切耶斯领主躬身让黑猫从他的手臂跳到地上,它用三条腿着地,瞄了
一眼门口的方向。

顺着猫的眼神,麦尔茗见到的年轻的法师瓦克特站在尼可洛和索沃尔中间。从他眼中在
黑暗的室内反射的光亮推断,他也是其中一员。在潘•奥瑟曼的店铺,他曾试图把调查的方
向偏离到法师的身上,从而远离猫王和真相。

及至麦尔茗调离目光,盯住那只跛脚猫的时候,她极力想搞清楚自己眼前的一幕。那只
猫是希奥坂,这她确信。不过她的腿怎么了?在谒见室以希奥坂的形象现身的猫王……麦尔
茗想起了她穿着的高筒靴子,她略失仪态的行动;她终于想通了。

猫走向女孩,停在她身边。安德丽娜将腿放在跛脚猫旁,接着退了开去。那猫的身体在
变大,五官渐渐分开,毛发也缩回皮肤。不多时,一个裸身的人形希奥坂便坐在他们身前。
她的左腿膝盖以下只剩一个肿块。她取过猫爪,把它捧在胸口,尽力忍住眼泪。

“这里发生什么了?”斯塔兰纳追问。

麦尔茗解下头蓬,将它围在希奥坂肩上。“黑色的奇迹。”

迷人的猫王用红色的眼望着麦尔茗,“你猜出了多少?”

“一部分。”麦尔茗答。“如果听你亲口说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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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奥坂转向扎茨切耶斯领主,“您相信她?”

“是。”他说。

她颔首,“十二年前,我被两个人袭击了,就在您的花园瞭望台。不知怎么,他们知道
我是猫王,认为我比人类低劣,就对我做了以下的事。这个法师用一个护身符让我不能脱离
人类形态。然后他和另一个人强占了我的身体。”

“我在第二天找他们算账,但是那些时候奥瑟曼身上带着有某种力量的武器。他砍断了
我的腿——那会我还处在猫的形态,然后又刺了我十几下。他以为我死了,就将我扔进了垃
圾堆;我的腿则被他当战利品保留下来。”

麦尔茗打了个冷颤,“你活了下来,然后向他寻仇。”

“扎茨切耶斯领主帮了我很大忙。因为两个人都隐姓埋名,还在谋杀未遂后用魔法改变
了外表,我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找出他们的。”她舒心的笑饱含复仇的快感,眼睛熠熠发
光。“或许他们以为我才用掉一条命,还剩下八条命去猎寻。”

扎茨切耶斯对女子皱了皱眉,跟着面向麦尔茗:“一段时间前,奥瑟曼知道了我们寻找
赛特萨玛遗骨的消息——我必须说明,我们确实在找它。他声称自己手里有我们想了解的讯
息,不过拒绝在取得可观报酬前分享它。说真的,他是要狠狠敲我们的竹杠。协议破裂后,
他拿希奥坂的腿作为从前与我族打交道的战利品威胁我的特使。话一传到我耳中,我便将两
件事联系到一起。剩下的您已经亲身经历过了。”

“那沃尔内的死是怎么回事?”斯塔兰纳问。

“十几年前,沃尔内和奥瑟曼狼狈为奸,”瓦克特答道,“我在阿拉贝尔城搜索了几乎
一整年才发现这个散发出希奥坂鲜血气味的术士。”

“我不明白。”麦尔茗说道,“袭击已经过去好多年,她的血应该已经被他从身上洗掉
了。”

瓦克特清清嗓子,“从他身上被抹去,但仍留在灵魂里。”

“瓦克特能够感知这类事,他是我族最强悍的法师之一。”扎茨切耶斯说,“他和沃尔
内交好,然后唆使他受雇于您,这样我们便可以把他牵扯进谋杀案的侦查。虽说猫王的到来
使他紧张,沃尔内还想不到死者就是他的前搭档,因为两人都改头换面了。不过如若一切都
按计划发展,我们是可以把谋杀罪名栽给沃尔内的。”

斯塔兰纳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巴,“那么,发生什么了?”

希奥坂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渴望要回自己的爪子的心情如我渴望复仇一般急切。瓦克
特拥有使我复原的法术,你看。”她抚摸断爪那爱不释手的景象让众人毛骨悚然。“无论如
何,奥瑟曼没说爪子在哪里就死了。我们希望沃尔内知道。当获知他对此一无所知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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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回到了艾拉泽这里。”

“她说自己不知道,”扎茨切耶斯领主说,“不过她当时正在利用这孩子的力量向你们
掩饰一些物品的存在——包括断爪——那是她从奥瑟曼的商店偷来的。既然我们在找,她就
估计猫爪一定值些钱。然后判定它很危险。我推测,她的想法是只要不把我们要的东西交出
来,我们就不会把她怎么样。今夜,当数名同胞来此彻底搜查猫爪时,她和我们抢了起来;
那时她的魂都要吓掉了。”

麦尔茗扫了一眼希奥坂的项坠,“还有一件事吧,不是么?尸体抗拒预言和死灵法术的
原因何在?”

“就是嘛,”希奥坂用手指拨弄着项坠说道,“你怎么可能和被安全地锁起来的灵魂取
得联系?”

麦尔茗看着两爿明红的心瓣。它们看起来好像在轻微搏动,就如同一颗活生生的心脏。
扎茨切耶斯领主单膝着地,蹲在安德丽娜跟前。“你自由了。如果你喜欢,可以和我们
一同旅行一段时间。我们会保证你回到父母身边。”

“艾拉泽给我的金子怎么处理?我的父母亲都惦记着那些东西,他们不想要我。”

困惑的表情在扎茨切耶斯英俊的脸上延展,“我以为你想要和他们一起生活。”

安德丽娜咬住下唇,“他们只会再把我送到别的地方。我说不定会再次为艾拉泽这种人
干活,甚至比那还糟。”

“但是你关心他们——”

“我不想他们受伤害,现在依然不想。但是那不代表我要回去。”

瓦克特向前几步,“我需要人手帮忙,她可以给我当助手。”

扎茨切耶斯挑起一侧眉毛,“你看合适吗?”

“如果有报酬就行。”她轻声说。“还有,我希望大家都不要叫我小傻瓜了。”

“要求不少啊,不是么?”扎茨切耶斯笑道,“很好。在讨价还价方面,你已经证明了
自己是个聪明的姑娘,安德丽娜。”

女孩的面庞露出喜色。

麦尔茗看着门外的众猫王,随即直视扎茨切耶斯绿宝石般的双眸,“我今晚或许不能阻
止你们离开,可你们别指望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诸位中大部分都坦言设计了谋杀,我必须
执行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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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扎茨切耶斯领主说。“公义和法律是并存的,但两者并不总同一无异。选择
权在您手中,麦尔茗。您可以宣告我们畏罪潜逃,或者可以将这间屋内已走漏风声的事件当
作永不外传的秘密。我们完成了许久前就该完成的事,我不后悔。”

麦尔茗望向斯塔兰纳,后者正盯着希奥坂蓝灰色的眼睛。“亚文?”

“如果我们在袭击发生时逮住了奥瑟曼和沃尔内——不管他们当时的真名如何,那他们
肯定会被判处死刑。”斯塔兰纳说道。“他们现在遭到报应了。”

希奥坂默默顿首,眼中露出感激之光。

斯塔兰纳把注意力转向躺在安德丽娜脚边的女人,“至于艾拉泽嘛,”他冷酷地发言,
“最近我经常听到手下的报告,说有儿童的尸体被发现;他们都先受到了疑似这个女人手段
的殴打,死后被抛尸。对她我不怀丝毫怜悯。”

“你和我的感觉一致。”麦尔茗说。“扎茨切耶斯领主,您可以走了,但有一个条件:
我不希望您再回到我的城市。我说的够明白吗?”

“该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我还要向我的同胞推荐说阿拉贝尔是度假胜地
呢。”

麦尔茗不禁莞尔。

扎茨切耶斯垂首道,“我很抱歉,这次私审给您带来了诸多伤害。”

“我也是一样。”麦尔茗说。

希奥坂私审的全部经过和亲身感受的痛苦沾染了她关于曾经最钟爱的瞭望台的记忆。正
如哈沃斯多姆凤凰徽章上的血迹般,她知道这记忆永不会磨灭。曾经的庇护所早已不再。

※※※※※

扎茨切耶斯和族人离去后,回宫殿的路上,麦尔茗碰见一只捉住小鸟的猫;它正在慢慢
折磨自己的猎物。她停下来观看这令人背脊发凉的一幕。走在她身边的亚文•斯塔兰纳轻触
她的手臂。

“您没事吧?”他问道。

麦尔茗想起希奥坂在袭击者手中受到的苦楚,以及她两瓣护身符的微光。潘•奥瑟曼和
拉斯科•沃尔内不仅仅重创了猫王,还从麦尔茗的心间取走了私密并极其珍贵的某样东西。
除了恨,她对他们没有其他感觉。

“很奇怪,”麦尔茗看完小猫不紧不慢地撕扯开小鸟后说道,“不过不知怎么,了解到
所有的猫都喜欢玩弄自己的猎物后,我心里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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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格亚诅咒事件

原著:Troy Denning

译者:Dfrank

从气象上看,高台饭店正处在困难时期。尽管旺季早已到来,走廊里却依
旧冷清。在每张粗糙的桌子中间放置着倒覆的面包篮和插着枯萎芙蓉花的旧酒
瓶。椅子杂乱无章的散布在天井里,好像最后清扫地面的人根本就无意将它们
放回应当的位置。

“看来等会也不会有很多客人了,”观察后亚东说。

“不如说这里今晚最好的位子是你们的了,”店主牢骚着,一边引路穿过
天井。迈伦•则纳斯,那是他的名字。他有着坚定的黑眼睛和垂到的胸部长髯,
硕大的鼻子布有红色的条纹,粗壮多毛如熊。

“你的麻烦和忒格亚的诅咒有什么关系么?”亚东问。

迈伦停下步子。“不是我的错,”他随即打住话头。“谁这么告诉你
的?”

“没人说呀,”科瑞妮说道。

和亚东一样,年轻女人也是蜜斯特拉教会的人,不过她是见习而他是高位
的牧师。她有着棕色雌鹿般的眼睛、小巧的琼鼻和女神般闪耀的微笑,是位金
发美人,但挂在腰带上的黑色连枷看起来却显得突兀。“其实,我们对被邪恶
困扰着的忒格亚所闻甚少,除了你们需要帮助之外。”

“最好你们不要知道更多,”店主脸上神情轻松不少。他领路达到远端的
角落,那里的凉台俯瞰着全村。“忒格亚的问题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

“我们远道而来只为帮忙,”亚东反驳。

“那你们算是白跑一趟,”迈伦回道。“也许之前你们还能做点什么,但
现在没有用-我们镇的不幸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不需要两个外来人对我们的痛
苦指手画脚。”接着,店主将两把椅子移到桌边并招呼客人落座。“我马上上
菜。”

当迈伦去到厨房,科瑞妮低声说:“事情比我们预想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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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亚东回道,将权杖解下来好坐得舒服些。“一旦我们赢得忒
格亚人的信任,他们会因为我们的帮助而感到高兴。”

“那你准备怎么做到这点?”见习牧师问。

“会想到办法的,”亚东说完看向他前来救助的村落。

坐落在龙颚山脉南部边缘的忒格亚颇有田园气质。周围的群山满是高耸的
松柏,林木欣长尖锐如同矛头。靠近村庄的山坡梯田上是大片枝干虬曲的橄榄
树。银叶压低枝干,在夜晚的微风中起舞,似乎低声软歌着田园的生活。村
里,只有低闷的羊铃声偶尔在石墙间回响,再没有其他声音从那在栋栋白色小
屋间盘绕的小巷里发出。

在村镇的另一头,当地公爵黑色的城堡盘踞于千仞高崖之巅。峻峭的塔楼
倒影在远处的龙湖海水里,那里夕阳正从泛着绿松石般光芒的天际落下。

通常亚东会停留在城堡而不是小酒馆里。作为蜜丝特拉教会的重要牧师,
他能得到大多数贵族的殷勤招待。然而,他却被事先警告说:忒格亚的公爵讨
厌任何牧师。所以他就不多事去城堡打招呼了。

亚东从胳膊上感到科瑞妮触碰的温暖。“晚餐总算来了,”她说。

牧师的注意力回到走廊。一位女侍刚刚走出厨房,她的手里是沉重的托
盘。系紧带子的紧身围腰和随着步伐如波浪涌动的裙间隐约可见的修长双腿,
都显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她的肤色富有活力,黑色的长发如同丝绸的瀑布般
垂落在裸露的双肩上,杏仁状如同棕玉般的眼睛周围涂上了眼影。

看不到她脸的其他部分。从她的双颊到锁骨,女仆的容貌被难看的面纱掩
盖。用罩子遮掩如此美人的肌肤真是暴殄天物。那用黑呢绒制作的罩子挂在一
条粗麻绳下,显得尤为粗陋。

年轻女子将托盘停到他们桌旁。“我是萨拉菲娜,迈伦的女儿,”她说着
将一杯金色的酒和冒着热气的盘子放在科瑞妮面前。“今晚,我们有葡萄酒和
炖羔羊。希望你们喜欢。”

当萨拉菲娜开始为亚东服务时,她的眼光落在他左脸上后就一直定住了。
主教有着贵族般的鼻子和尖细的下颌,曾经非常帅,他过去经常遇到这样的目
光。在动荡之年里,当神都以凡人圣者的形态在费伦活动时,他的帅气外表被
一个狂热者破去。现在他脸上一条红色疤痕扭曲着从左眼到下巴的边缘。亚东
不自觉将他的脸移开不让年轻女子看到他脸上的瑕疵。在将主教的酒和羹在桌
上放好后,萨拉菲娜问,“还有什么需要?”

亚东还是没看她只是摇头没回答。他不是因为女孩盯着他看而生气,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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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惭形秽。

“对不起,大人,”萨拉菲娜说道,我不是有意伤害您的感受。如果您能
看到这面纱下面,就会知道我根本没资格去嘲笑别人的伤痕。”

亚东为她话语里的真诚触动,看回来。“我原就想在这里女人带面纱很罕
见,”他说。“也许你该让我看看你的苦恼。我也许能治好。”

“我不这么认为。”萨拉菲娜眼里立刻涌出泪水。“很多牧师都试过,每
次都只让事情更糟。”

“但我不是一般的牧师…”

“请不要再问了,”萨拉菲娜看向一旁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如果有的话,来点面包吧。”科瑞妮说。

萨拉菲娜点点头。“我妈妈刚从烤箱里取出了一些面包。只要它们冷到能
切了,我马上给您送过来。”

当年轻女子回到厨房,亚东焦虑的摇头。“为什么这些人不愿接受我们的
帮助?”

“你不能怪那女孩的心思,”科瑞妮指着毁坏了亚东俊美外表的弯曲的瘢
痕。“她凭什么相信你能治好她的脸,你怎么不费点事先治自己呢?”

“我们一起旅行让你没大没小了,”亚东马上回道。“你最好还记得谁是
新手谁是教长。”

牧师的威胁没有吓到年轻女人。“那你为什么不治好这?”她还在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亚东反驳说。“我对午夜,呃-当她成为魔法女
神后是蜜斯特拉,祈求过。”“她没回应?”

“对这件事没有,”亚东说着啜了口萨拉菲娜放在他面前的烈酒。

“我不信我们的神秘女士会拒绝为之前她称作朋友并和她在动荡之年里一
起战斗的战友做这件事。”

“那都是她封神前的事了,”亚东停了下来。“她现在是不朽的神,我想
她的行为也要像神一样。她甚至不喜欢我叫她午夜。‘那是我的圣者的名字’
她说。‘你认识的午夜只存在于记忆中。’”

“她自称蜜斯特拉以在她面前崇显魔法女神,”科瑞妮教条般的指出。

70
“她不为我治的原因比偶尔违反了神圣的礼仪要复杂。”亚东喝着酒喃喃
着说。

“什么意思?”

“她因为更重要的事情生我的气,”亚东尴尬的移开视线。“最近两年里
她的教会停滞不前而其他的教会却依然兴旺发展。”

“因为蜜斯特拉不像其他的神们那样通过散布误导有财富和权力的美梦来
收买信徒,”科瑞妮反驳,“你不该为这受到指责。”

“也许吧,但这改变不了事实,”主教接着说。“在允许神们回到各自的
位面前,神上神申明他们的位阶和力量将取决于尊崇他们的人的信仰。蜜斯特
拉的教会规模比希瑞克的小。这意味着我已经让我们的女士最肮脏的敌人在力
量上胜过她。”

“但你总说魔法女神是不同的…”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但事实就是我在失败,”亚东答道。他将自己的伤
痕对着科瑞妮用手指着。“这是我无能的象征。”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在这不毛之地是做什么?”科瑞妮问。“我们
该回阿拉贝,为我们的女士争取信徒。”

“那不是蜜斯特拉的意愿,”亚东摇摇头。“在梦里她表明了她的意愿。
我必须解除困扰着这个村庄的诅咒,不管它是什么。”

新手也摇她的头。“神明们的想法真难以揣测。”

“确实如此,不过这件事里我想我知道我们女神的意图,”亚东又说。
“我们不能奢求和其他教会的牧师一争短长。裳提阿赐予信徒丰富的收成。海
姆保护追随者不受伤害。黎尔拉许诺给忠诚者一生的幸福。作为蜜斯特拉的牧
师,我们除了一套又长又繁琐的魔法奥秘的研习之外什么都提供不了。”

“但那奖励…”

“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充满艰难才能获得,”亚东打断她说,“不,如果说
我在成为教会的教长后还学到什么那就是,我们不是通过和其他教派的竞赛来
为蜜斯特拉赢得信徒。我们必须另辟蹊径-就比如女神派我来这。”

“为了解除诅咒?”科瑞妮问。

“那只是开始,”亚东答道。“最重要的是之后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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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瑞妮看来有些困惑。“现在我觉得你和那些神一样难以看清楚。”

牧师笑了,“那是因为我还没告诉你蜜斯特拉的计划里最重要的部分。”
他接着说道:“在我移除诅咒之后,我们将把村民都变成魔法女神教会的信
徒。我选你来管理我们将建造在这的修道院-如果我们成功的话。”

科瑞妮看上去有一阵子受宠若惊,然后她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意思是留下来?”她因激动喘息着,“我们离任何能被称作城市的地
方都超过百里!”

“放轻松点,”亚东说,“这任命不是永久的。我在几年内会派人替换
你…”

“几年?”见习牧师尖叫着,“你不能这么做!”

“我已经做了,”亚东说,“再争无用。这里就是女神需要你在的地方,
你将待在这。”

科瑞妮将她的酒一饮而尽。“你这么做是因为我揭了你的伤疤?”她追
问,一边用长袍的袖口擦拭着嘴唇。

“和你在旅行里说的任何一切都无关,尽管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理由来责
难你。”亚东回答。“在我们离开阿拉贝前我就选了你。”

科瑞妮眼睛眯紧了。“那你先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城市,”他说,“你可能会一路抱怨,也许还会
试图完全逃避掉。”

“也许我会的,”她肯定着说。“比起来,我自己跳星水也不会更糟。”

“我相信没有必要提醒你关于你的誓言,”亚东说。

“过去就是想也一直没能忘掉。现在,我却是忘了,”科瑞妮叹气,尽管
两人都知道她口是心非。

除了失望之外,她与以往一样光彩照人。心被她的美貌软化,亚东试着劝
说她。“我知道这任命会让你难以接受,但它必须需要有独立精神的人。这就
是我选你的原因。”

科瑞妮没应声,眼光固定在阳台的远处。亚东转过去看是什么吸引了她的
注意力。在那里,站在酒馆门口的是位英俊的不速之客。这名男子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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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颧骨、深额头,一蓬金褐色的头发淘气般的挂到他的衣领。他结实整洁,宽
阔的肩膀盖着毛皮斗篷;紧紧缠绕的腰带是用最好紫色的丝绸制成。无视亚东
的存在,这家伙对科瑞妮飞出个轻浮的笑容。

新来者走向阳台的后面。这时,萨拉菲娜正走手提盖好的篮子出厨房。她
的眼睛一看到那人,篮子就从手指间滑落使切开的黑面包片散落一地。她跑向
门口,呼唤着,“爸爸,快来啊!”

“出了什么事?”亚东马上站起身来。“需要帮忙吗?”

这个陌生人停下来讥笑他:“旅行者,如果你知道什么对你有好处,你最
好管好自己的事。”

迈伦忙从厨房里腾腾的跑出,他用自己粗壮的身体隔开女儿和陌生人。
“布罗卡,告诉你的主人不行。”店主说:“回答是过去不行,今后也不
行!”

“我要听你女儿亲口说,”布罗卡弯下身子开始拾取萨拉菲娜掉落的面
包。“为什么你不把它们拿给客人?我知道这些天你们正缺少顾客,让他们挨
饿可不会改善什么。”

“我们无所谓,”亚东说着移向英俊的陌生人,故意把权杖落下。如果以
帮助萨拉菲娜的名义介入变得必要,除了付诸武力之外还有更多更有效的方
式。

迈伦扬起手,“不用,我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布罗卡站起来将再次盛满的篮子推向迈伦。“保护她不受谁的伤害?”他
问。“我只是来问美丽的萨拉菲娜一个问题。”

“那问完就快滚,”迈伦说着砰的一声将篮子顿在旁边的桌上。

布罗卡不怀好意的对萨拉菲娜笑着,“你准备好回应我主人的爱了吗?”

“绝不!”她叫着:“就算他把我变成妖怪我也绝不会答应!”

“你确定?”布罗卡问。他走过迈伦身边,同时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面小
镜子。“看看你自己,记住忒格亚城里所有的女人都和你一样。”

他伸向萨拉菲娜的面纱,但迈伦将他推开。布罗卡摔向地面,镜子从他手
里飞出撞碎在一张椅子上。

“你敢碰我!?”布罗卡跳起来,手里抓着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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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布罗卡扑向迈伦,亚东笑了。这丑角正给他提供了展现力量的完美机
会。召唤着他的女神的魔力,主教施放了会让匕首热得不能持握的法术。

什么都没发生。

亚东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的手。哪里出了大问题。

布罗卡抓着迈伦将刃口横在店主的喉咙。他嘘着说:“如果你看起来和你
女儿差不多,那也许会更记得自己的本分。”

“出手吧!”科瑞妮来到亚东身边悄悄说道。紧随她的主教,她也把武器
留在了桌上。“他会被杀的!”

一心想着救助店主人,亚东尝试了另一个法术。这次,绿色的光芒在他指
尖嗞嗞作响,它的行进留下一条白色的蒸汽轨迹。当光束击中刀刃时,巨大的
音波响彻整个阳台。刀粉碎成了十几片。

布罗卡吃惊地大叫,随即抛出他那无用的刀柄走离迈伦的身边。

“在你离开前,我建议你向萨拉菲娜和她父亲道歉。”亚东说。

布罗卡转过来对着牧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一个只会凭借武器和折磨女人的小混混而已,”科瑞妮说。“真是太可
耻了呀。在你表现得这么糟糕之前,我还觉得你满帅的。”

布罗卡无视科瑞妮的挪揄而指向矗立在镇子远端的城堡。“我是那城堡领
主的管家,”他自报家门。“而现在,我在为我主人办事。建议你们不要多管
闲事-要不就让大人来关照你们。”

说完,他转向迈伦。“我被指示来检查你女儿的脸,”管家盯着店主的眼
睛说。“如果你再拒绝,我就让你们全家吃鞭子。”

“随他,爸爸,”萨拉菲娜,伸手要揭下面纱。“让他看看也不会使我痛
苦。”

迈伦不情愿地站到一边,布罗卡对他一脸假笑。“如果你女儿像关心她家
庭一样关心忒格亚的女性,她就会和我一起去城堡。那么,也许你的顾客们会
原谅萨拉菲娜的顽固。”

“她没做错什么,”亚东说.他抓着管家的手臂。“你道歉之后,就回到你
的主人那告诉他离萨拉菲娜远点。”

“谁命令的?”布罗卡嘲弄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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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奥秘的从者们的主教,蜜斯特拉的牧师亚东的命令。”科瑞妮主动
答道。

这只让管家发笑。“主人这里不认可任何教会的权威。”说着,他将注意
力转到店主的女儿。“现在让我看看我主人的诅咒对你的美貌都做了些什
么。”

亚东猛推开布罗卡,管家步履蹒跚。对战斗的感觉并没陌生,牧师轻易地
挡住冲击。他将一只手掌猛击对手的下巴同时脚插入勾住对方的脚踝,干净利
落地将布罗卡扫趴下。管家撞在地上发出砰的巨响,从他痛苦的哀号里可见撞
得不轻。

亚东用一只膝盖顶着布罗卡肋说:“道歉。”

这管家还在不干不净的咒骂。

“如果你不是这么帅也许就会更富有同情心了吧,”科瑞妮说。

她发起法术触碰到布罗卡的面容。她的魔法完美的发挥了效力。

管家的脸变暗成深红色,然后发出一连串的疖子和脓疮。惊恐的尖叫着,
他爬开抓起一片之前因迈伦推开他而破碎的镜子的碎片。

“我的脸!”布罗卡盯着碎片里的自己嚎着。

“你没什么可抱怨的,”科瑞妮说,“让你表里如一更好。”

管家爬起面对着她。“戈吉亚斯会听到这话!”

“那正合我意,”亚东向前走去。“滚!”

管家砸向亚东的碎片被他轻松避开。当布罗卡落荒而逃,牧师转过脸去对
着迈伦和萨拉菲娜。

“为什么不多告诉一些关于戈吉亚斯大人还有他对萨拉菲娜和镇子做的事
情?”牧师确信,他展现的勇气肯定赢得了逆旅主人的信心。

“你疯了!”迈伦咆哮着,“我希望你离开我的酒馆-马上!”

亚东瞪着他说:“怎么了?你没看到科瑞妮和我在帮你们?”

“你们这是要我们死!”迈伦厉声说:“你侮辱了公爵的人。我只求戈吉
亚斯大人让你们偿命,放过我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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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谁也害不了,”亚东说。

“感谢你们善意的提供帮助,但你们阻止不了公爵,”萨拉菲娜说,“至
少在忒格亚不行,没有牧师能敌过他的魔法。”

“他的法术不会比蜜斯特拉更强大,”科瑞妮说,“凡人都不可能。”

“蜜斯特拉不在这里,”迈伦咆哮着将亚东和他的见习者推向出口。“除
非你们带她一起来,否则你们都是不受欢迎的。”店主推他们离开走廊,然后
带着女儿走进厨房。

“这里再怎么办?”科瑞妮问,看着迈伦和萨拉菲娜的身影消失了的门口
说。

“不知道,”相对于迈伦的忘恩负义,亚东更关注于他失败的法术。“你
注意到蜜斯特拉没有回应我的第一个法术吗?”

科瑞妮咬着她的下嘴唇,没有马上对亚东的目光做出回应。“也许我们处
在一个野魔法区域,”她提出。“动荡之年以后,没人真的费事标出所有那些
因神陨落而造成法术结果不可预料的地方。忒格亚也许…”

“对蜜斯特拉的祈祷不受野魔法区域施法的制约。”亚东学究般地说,然
后面对着年轻女人:“你和我都知道的。另外,我们可以猜猜为什么我的第一
个法术会不成功。”

见习牧师摇她的头。“一定有别的解释。”

“不。发生的事是蜜斯特拉对我失望的象征,”他说。“如果在我们离开
忒格亚前我没发现她对我不悦的原因,恐怕就永远发现不了了。”

当太阳第二天早上升起,亚东就已经站在忒格亚的中心。在他身后,冒泡
的泉水从山腰流出,用清冽的水充满石盆。他身前是由几栋两层房屋的石墙围
成的小广场。数十名妇女身穿白上衣和花裙子站在广场上,她们的头都裹在黑
色披肩和面纱里。她们手里拿着每天早晨用来从石盆里盛水的空木桶。

“蜜斯特拉的魔力将保护你们不受戈吉亚斯领主的伤害,”亚东说着,一
手随意地休息在权杖的顶部。“我在你们里需要的只是一个信任我,能让我证
明这点的人。”

没有人走出来当志愿者,科瑞妮走进人群里摸着一个瘦女人的面纱说“上
吧,你们想在余生里都带着这样的面具吗?”

“听天由命吧,”那女人说,“萨拉菲娜认为她太漂亮公爵配不上她,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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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都必须活在这恶果下。”

“那不是萨拉菲娜的错!”亚东的话振聋发聩,“是戈吉亚斯领主诅咒了
你们的村庄,指责萨拉菲娜没有屈从于他的淫威是懦夫的行为。”

“你说起来倒是轻巧”一位领头的女人叫道,“你又不住在忒格亚。”

人群里回响起赞同的和声,另一位女人说,“就算你能帮助我们,当您离
开了怎么办呢?”

“我来告诉你们会怎么样,”瘦女人说,“戈吉亚斯领主因为我们的藐视
而惩罚我们。”

“不,他办不到,”科瑞妮,走到她主教的身边。她传给亚东充满责任感
的一眼,然后补充,“我会留下来以确保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那她肯定会帮我们大忙了,”领头的女人说着瞪着亚东。“如果你想的
勇敢就是留下一个小女孩去和公爵战斗,那我和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一星期里,她就会努力的擦洗戈吉亚斯领主的地板以祈求一点残羹。”
另一个说道。

“不!”亚东叫道。“与女神的力量同在,她强大到足以战胜任何敌人,
即使是戈吉亚斯领主。”

从广场的后部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就让她来证明。”人群里闪开一条窄
缝,萨拉菲娜手提一对空水桶走上前。来到石盆边,她将水桶弃在科瑞妮的脚
下,手伸向自己的面纱。“如果你强大得可以从戈吉亚斯领主那里保护我们,
那就恢复我的美丽。”

“不,萨拉菲娜!”领头的女人叫道。“如果你向陌生人求助,我们都会
付出代价。”

“至少我们现在还有手可以劳作,”另一个女人叫道,“不要再惹火戈吉
亚斯领主,要不他会把这些也夺走的。”

瘦女人走向萨拉菲娜,“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我和你一样承受着痛苦,考虑到你们的怒气对我家酒馆造成的困境,也
许比你还要多,”萨拉菲娜答道,“但公爵是邪恶的,我宁死也不会嫁给
他。”

“有比死更可怕的折磨,”瘦女人说,“而你的高傲正让我们逐一领受这
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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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对自己的外貌评价很高,那你嫁他好了,”萨拉菲娜反驳,同时
撕下她的面纱。“至于我,在出卖贞操屈从于公爵之前,我要向村里所有的男
人们展示我的丑陋。”

亚东对公爵的诅咒对萨拉菲娜的脸都做了些什么吃了一惊。眼睛之下,她
完全是个怪物。她干瘪的绿色皮肤在她那突起许多骨质肿块的脸上拉伸着。形
状难看的鼻子上布满痈,而她的嘴唇则被固定成丑陋的冷笑状,更显出一口锯
齿形的黄牙。从她的下巴上长出一只灰色短角,向她的喉咙弯曲着。但是所有
这些畸形都不能掩盖萨拉菲娜内在的美。她昂起头大方地面对亚东的凝视。她
的力量和决心通过她坚定的棕色眼睛表露无遗。用从容的声音,她问主教,
“现在是谁在发呆?”

牧师的目光没有避开。“我在看是因为心被你的精神捕获,”他诚实地说
并向她走去。“而不是全神贯注于公爵赋予的可怜外表。”

“都一样,忒格亚的人们在你的徒弟证明她的力量前是不会信任她的。”
萨拉菲娜转身面对科瑞妮说:“将戈吉亚斯领主偷取的还给我。”

科瑞妮紧张地瞅了瞅她的主教.亚东对她点点头说:“解咒吧。心怀对女神
的信仰,你将拥有无尽的力量。”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亚东的疤痕,她重重地咽了下。“好吧,你这样认
为的话。”她将手抚上萨拉菲娜变形的脸,然后咏唱她的咒语。

黄色的光华从她的手上向外射开,透过了萨拉菲娜的面纱。这位年轻女性
的皮肤恢复到正常的黝黑颜色,覆盖她脸的块状突起也开始平复。她鼻子上的
痈慢慢愈合,灰色的角也开始软化和萎缩。

人群开始惊讶地窃窃私语。

“看到了吗?”亚东面对妇女们呼喊,“凭借蜜斯特拉的魔力,就连一个
学徒也能解除戈吉亚斯领主的-”

科瑞妮的惊恐叫声打断了他的长篇演说。当亚东转过身,他看到一个灰色
的阴影正在取代科瑞妮的魔法发出的金色光芒。当它在萨拉菲娜的脸上开始作
用后,年轻女子新近恢复的美貌又被戈吉亚斯领主诅咒的丑恶面具所取代。

当阴影触到科瑞妮的指头,她尖叫着拉开手。那团灰色顺着她的手迅速蔓
延上胳膊。吓坏了的见习牧师将手插入水里拼命地试图将那东西擦下来,但是
徒劳无功。那阴影滑上肩膀爬上她的脸庞。它在那里稍作停留然后就迅速消
失,正如它的突然出现。

有一会,科瑞妮都愣在原地,望着盆里的流水。突然,一声嚎啕从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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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迸发,她扑到亚东怀里,“原谅我!”她啜泣着用双臂拥着他的身体。“因
为你的伤痕,我对女神产生了怀疑!”

亚东将科瑞妮从身上撬开,看着她。从脸颊向下,她的皮肤变得干瘪好似
皮革。高挺小巧的鼻子现在扩大了两倍还变成红色,粉红色的巨大鼻孔比猪猡
的还大。黑色鬃毛覆盖着她的嘴唇并向内虬曲,而一束白色丝绸般的山羊胡从
下颌垂下。

“了解了,”亚东低声说,“不用急。我会解决这一切。”

“怎么办?”领头的女人诘问:“是你自己留在这?”

主教摇头“我的使命在阿拉贝-”

“那我建议你还是马上回阿拉贝。让我们自己来面对麻烦”瘦女人走向
前。“现在站开点好让我打水。”

科瑞妮拦住她的路。“你没明白,那只是我的失败,不是蜜斯特拉的。”

“我们的女神司掌魔法,”亚东解释说,“凡人的法术不能对抗她的力
量。”

一个深沉的声音响起传过广场。“但你们的女神不在这里,而我在!”

一个被皮革包裹的笨重身影从巷道笨拙地走出。虽然他腰弯背驼,但就这
样半站着还是比一般人高。他细瘦的双腿弯曲得很厉害,看起来他就像是在小
步快跑而不是在行走。一条瘦削的胳膊低垂着让他的指节划在鹅卵石上,而另
一条扭曲着以一个笨拙的角度横到胸口。

来人的相貌之骇人是亚东前所未见。龟裂的黑色皮肤看起来尤为凶暴。此
人的额头突出很多,在眼睛上投下化不开的阴影。他的鼻子尖窄如同匕首,下
颚也是奇形怪状,从下唇里更伸出一对黄色的獠牙。

布罗卡站在那人身后,穿着毛皮修饰的斗篷和紫色腰带。他脸上还是布满
疱疹,从他肿胀的鼻子和乌青的眼睛可以看出他昨晚回到戈吉亚斯的城堡后吃
了顿暴打。

见到女人们开始往家里赶,管家叫道:“都留下!大人要你们看清楚这里
发生的事。”

人群马上停止下来,在空开的广场上给令人厌恶的人物和主教之间留下一
片空间。亚东从萨拉菲娜旁走开。“戈吉亚斯领主?”

公爵抬头承认并小跑着前进。“我来是感谢你们对我的管家所做的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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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他说着用他又笨又长的手臂指着布罗卡溃烂着的脸,“他看起来有意思
多了。”“也许对你的口味是这样,”亚东应和说。

公爵在离他十几步远处停下。“现在我已经表达了我的感激,你和你的见
习者必须离开。”他接着说:“如果你初来的时候能造访鄙堡,你们和我可以
就魔法教会的问题做一个有趣的辩论-几个小时在刑台上会帮你们想清楚的。但
如今,我不允许你们在我的领民间传播谎言。”

亚东摇着头说,“只要你的诅咒还在忒格亚存在,我们就不会离开。”

“诅咒!你觉得我会诅咒我爱的女人?”公爵指向萨拉菲娜的方向问道。
“我在扩展她对于美的感受,这样她就能欣赏到我形体的微妙优雅。”

“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的外形!”萨拉菲娜大声说:“我讨厌的是你的内
在本质。”

“那我内在本质是什么?”

“暴君,既残暴又愚蠢,”萨拉菲娜说:“我宁愿孤独死去也不会嫁给
你!”

叉状的舌头在公爵的嘴唇间忽闪忽现。“我想知道忒格亚的其他女性是不
是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不!”广场上的一些女人叫道。

“和他去吧,要不你会让我们都变成寡妇,”领头的女人命令着逼向萨拉
菲娜。其他人也过来声援,科瑞妮刚忙拿起连枷挡住女人们的路。

亚东从斗篷的口袋里拿出一撮黄色的硫磺。他默默向蜜斯特拉祈祷,祈求
她能祝福他将施的法术,然后说:“戈吉亚斯领主谁也不会杀。”

“也许不会-如果你们在黄昏离开”,公爵眼睛紧盯这牧师。“但如果你们
在日中时还在,这村里的每个男人都得死。记住我的话。”

“如果你威胁他人,那别无选择我只有以蜜斯特拉之名将你打倒!”

当主教扬起手开始施法,女人们开始惊叫着在广场上奔逃。公爵对着他头
顶揭开的火云天幕只是笑了笑。火柱对着他的头砸下。他看着,放肆地笑着。

当第一道火舌舔上他突起的额头,灼热的长矛就停止下降。火焰落空消
失,深红的裂缝也突然闭合,只留下一条柱状的灰色烟雾。烟气随即也在微风
中飘散。天空里再没有亚东施法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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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崇拜希瑞克!”科瑞妮喘着气说:“只有受纷争之神保护的人才能对
抗蜜斯特拉的魔法-还有对女人的脸做出这样的事!”她用手指抚摸着她变形的
脸庞。

“别犯傻了,”公爵嘲笑着走向她和亚东。“对你们的那些可鄙的神我都
不感兴趣。唯一值得我去讨好的就是我自己。”

科瑞妮一跃向前,对着公爵的肋挥舞着她的连枷喝道:“为了忒格亚的女
人们!”

戈吉亚斯领主让她打实。它瞥了眼自己革状的皮肤,然后拽住科瑞妮的手
腕念出了咒语。一袭毛茸茸的皮毛立刻从她全身萌发。她手脚的突然反向弯
曲,虬结着,那些可怜的躯干再不能支持她的体重。她塌到地上,痛苦着尖
叫。

亚东没浪费时间马上再次攻击,这次他拔出权杖。呼唤着蜜斯特拉的名,
他扑向前对着戈吉亚斯领主的脸挥舞着武器。好似呆若木鸡,公爵看着那凸起
的顶部扫向他的鼻子;主教不由希望能一击将这敌人打倒。

快得让亚东只看到残像,戈吉亚斯公爵截住权杖将它拨开。他把它扔到一
旁,然后用有力的手钳住主教的喉咙,举他离开地面。

“真是愚蠢,”公爵喝骂着。

亚东隐约看到萨拉菲娜轻盈的身躯从一旁接近。她用双手挥舞着科瑞妮的
连枷击打公爵的腿。攻击看起来对膝盖完全没有伤害。

“你联合这外人来反对你未来的丈夫?”他向下盯着萨拉菲娜诘问.

她扬起连枷再次挥击。公爵根本不以为意。戈吉亚斯转头看向亚东.“你是
怎么让萨拉菲娜爱上你的?”

“她对我的感情不是爱,”亚东喘着说。“是感激对她的援手。”

公爵低头看向女孩:“真的?”

她回视着他变了形的脸说:“我对这男人的感情不关你的事。”

戈吉亚斯领主将阴影笼罩的眼睛看向亚东。“我真想现在杀了你,但这样
恐怕会让你在萨拉菲娜的心里更亲密,我给你显出自己是个懦夫的时间-到日中
如果那时你还没离开我的村子,不管萨拉菲娜愿不愿意都将成为我的妻子而且
我将信守承诺杀掉村里的所有男人。”

“那我就去跳海!”萨拉菲娜威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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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这么想,”公爵向下盯着她说:“我会娶一位你们家的女人为妻。
如果不是你,那就是你妈妈。”

说完戈吉亚斯将亚东扔到水池里。当牧师苦苦挣扎着站起来,他的对手已
穿过半个广场,布罗卡献媚的身影紧随其后。萨拉菲娜帮助主教从池里出来,
他们一起来到还躺在地上的科瑞妮身旁。她四肢向后扭曲着用充满痛苦的眼睛
瞪着天空,现在她看起来不像一位年轻女子而更像覆盖着皮毛的螃蟹。亚东跪
在她身旁再次向蜜斯特拉祈祷。

“科瑞妮没有使你失望,”他低语:“如果你有怒气,那就单独对我!让
我解除因我而对这可怜女人造成的伤害。让我对这村子展示我是你真正的仆
人!”

亚东闭上双眼,将手放在科瑞妮颤抖着的额头,念出咒文。

她还是那副怪物的模样。

看向天空,亚东叫道:“为什么,蜜斯特拉?如果你想抛弃我为什么又派
我来这?”

“你的女神没有抛弃你,”萨拉菲娜说着又用面纱遮住她的脸,“她听不
到。”

亚东皱起眉头。“她当然听得到,”他说,“她是-”

“魔法女神,我知道的,”萨拉菲娜.“但她还是听不到你,只要你在忒格
亚。”

“什么意思?”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安静的离开?”她问。“戈吉亚斯领主完全有能力
实现他的威胁,而你是阻止不了的。没人可以。”

“如果这是真的,蜜斯特拉就不会派我来这。”

“如果是真的,你会离开吗?”

“我来是为了拯救忒格亚而不是毁掉它,”亚东说“如果做不到,我会
走。但如果我认为我能阻止戈吉亚斯领主-不管你对于他的力量披露些什么-你
必须保证按我要求的任何方式来帮助我。”

“定了,”萨拉菲娜说。她收起水桶开始将他们填满,同时向亚东讲述戈
吉亚斯领主的故事。“公爵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丑陋-无论外表还是内心。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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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他是个英俊的年轻贵族,也全心关怀他的人民。”

“之后发生了什么?”亚东问,将扭曲着身体的科瑞妮放入怀里。她静静
的偎依在主教令人安定的怀抱里。

“那是在动荡之年里,”萨拉菲娜说道。“开始几天里,我们躲过了许多
因为神明们下降造成的魔法狂乱和非自然野兽的侵袭。但有一天,当我们到园
里采橄榄,我们发现忒格亚并没能完全逃脱。”她战栗着说:“我们采橄榄时
树在流血。然后,他们尖声咒骂我们并试着用枝干捶打我们。戈吉亚斯领主赶
来施放了一个让它们平静的法术,但出了些状况。他让整座山都被浓厚得看不
清一步远的黑雾笼罩。”

萨拉菲娜沿着一条通向她父亲饭店的小路开始走起来,她示意亚东跟上。
“我们一直没见到戈吉亚斯领主直达雾消失。”

“那是多久?”

“诸神再次升天的一个月之后,”萨拉菲娜说。“他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
的这个怪物,但是他变得相信他比之前还要英俊。现在他还深信着。”

“这些都很有意思,但你所说的里面无法使我相信蜜斯特拉女神无力帮助
我们。”亚东说。他已经因为尽力抬着科瑞妮爬陡坡而有些气喘吁吁。

“我还没讲完,”萨拉菲娜说。和牧师不同,她并没因提着重物显得不自
然。“雾消失后,戈吉亚斯因他的人民受到伤害以及魔法变得不可靠而诅咒诸
神。他对整个村子施放了一个将我们从神的视线隐藏起来的法术。我们不受诸
神的伤害-但他们也听不到我们的祈愿。对他们而言忒格亚就像是不存在了。”
她停下用悲伤的眼睛望着亚东。“我们这曾有裳提阿的教会,但牧师们发现他
们再也不能和大地之母交流。他们在忒格亚失去了地位,离开了。而我们的庄
稼并没有因他们的离开遭受损失,戈吉亚斯就说这能更加证明众神对我们没有
益处。”

“那这对你又证明了什么?”亚东温和地问。

“那些牧师们一定不很虔诚。”她悲伤地叹了口气,吹动她的面纱。“他
们只关心如何变成村里的重要人物。一些游历的牧师也来过这里,但当他们发
现和他们的神的联系被切断后就都离开了。”

“但科瑞妮施法来保护村子。你也看到她让布罗卡的脸上布满疱疹,”亚
东指出。“我也召唤火柱霹打公爵。”

“确实,”萨拉菲娜承认,“你和科瑞妮是仅有的能召唤你们的女神施放
哪怕是最小的法术的牧师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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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亚东友善的鼓励。

“对不起,主教,但你的火焰完全对公爵无效。”她低头看着亚东臂弯里
不成人形的女人。“科瑞妮女士的魔法救不了我-也没能保护她自己落入比我更
糟糕的境地。”

亚东停下脚步。“你也许是对的,”他温和地说。“公爵的法术也许使蜜
斯特拉难以听到我们的祈祷,但我不能放弃。”

主教将科瑞妮放到地上再次试着解除将她变成如此怪物的魔法。但这次他
只祈愿让科瑞妮恢复,没有杂入这使她处于如今悲惨境地的事件里他对自身的
想法。新手的身体泛出绿色的灵光,很快旋转的光芒包裹着她将其视线里遮
盖。好一会儿,亚东沉默的期待着。当光芒最终消失,他看到他的法术或多或
少生效了.科瑞妮的身体回复正常,但脸还是惨不忍睹。

科瑞妮站了起来,盯着她的胳膊和腿看就像是第一次看到它们一样。“你
救了我!”

“还不完全,”萨拉菲娜怯生生地指着她的脸说:“但至少会让你们旅途
方便些。”

“旅途?”亚东反问。“我们就留在这。你看到了我能解除公爵的魔
法。”

“那她的脸又是?”萨拉菲娜摸着科瑞妮下巴挂着的白山羊胡反击说:
“她受的诅咒和我的没多少不同。你并没为她解除。”

“如果这是我唯一能向你证明我是对的并且你该信仰蜜斯特拉的途径的
话,那我会做好,”亚东说。

黄色的光辉从亚东传开吞没见习牧师的头部,一会儿,她的五官似乎开始
软化而可怖的凸起也开始消退。然而,就当亚东要确信自己的胜了时,一团灰
色阴影有开始爬上科瑞妮的脸。

当肿块又开始突起,科瑞妮退开脱离亚东的范围。“停,要不它也会感染
到你。”亚东收起手垂下头。“直达蜜斯特拉能听到我们的祈祷,不然都不起
作用,”她说。“在与女神的联系断开的情况下,公爵的诅咒使他的法术比我
所能施展的更强大。”

“这个村子唯一真正的信仰被戈吉亚斯集中在他自己身上,很明显只凭自
己你还不足以强大到战胜它。”萨拉菲娜说:“你必须履行你的诺言,离
开。”

亚东好一会没回答。终于他说:“萨拉菲娜,也许你才是要履行诺言的

84
人。”

店主的女儿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亚东转向科瑞妮说:“我想你最近刚学过真视术?”

“的确,但-”

“很好,”亚东回望向萨拉菲娜笑着说:“希望你父亲的酒馆里有镜
子。”

*****

事实表明,萨拉菲娜有面理想的镜子。它大小刚合适,既能像盾牌那样遮
住亚东的前臂,又可以用一只手就举起。像盾牌一样举着它,主教立在戈吉亚
斯城堡的橡木大门前,权杖则坚定的握在身前。萨拉菲娜站在他身旁,她的面
纱飘扬在和煦的微风中。科瑞妮和迈伦在他们之后,于鹅卵石街道的边缘等待
着。店主并不赞同亚东的计划,但在他女儿的坚持下还是不情愿的答应一起
来。

布罗卡的麻脸出现在门楼的窗口。“牧师,你还有时间离开,”他凝视着
烈日叫着。“还没到日中。”

“我来是为了萨拉菲娜的婚约向你丑陋的主人挑战的,”亚东喊道。“如
果他不是懦夫,那他今天也许就可以为自己赢得位妻子。”

布罗卡对萨拉菲娜扬起只眉毛问:“是这样吗?”

“真的,”她答道:“如果戈吉亚斯领主赢了这场战斗,我父亲就把我许
给他。”几乎她刚说完城堡的大门就应声轰然打开。戈吉亚斯领主小跑上街道
瞟着亚东手臂上的镜子窃笑着说:“你真以为那个能保护你?”

“你打不到看不到的,”主教答道。

调整好镜面的角度让耀眼的阳光反射到对手的眼里,之后他向前冲。萨拉
菲娜跑到她父亲的身边。

“战斗很快就会结束,”公爵断言,他的手指已动起来开始施法。他指着
主教,他用深沉的声音咆哮出咒语。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镜子的银色表面上时,
咒文的音节开始磕磕碰碰。

得益于敌人的失误,亚东对戈吉亚斯领主施以重击。一击正中头顶,敲得
他失去感觉。这也让公爵的法术失准;一束黑光射进门楼的墙壁。在摇摇欲坠
的石墙的碎石铿锵声里,布罗卡的死亡惨叫声响彻了他身处的倒塌中的塔楼。

85
亚东将盾推向戈吉亚斯领主的脸说:“好好看看,丑陋的公爵,这就是你
真实的内心和外表!”

公爵拒绝:“那不是我!”他咆哮着乱打,“这是幻象!”

亚东避其锋芒,游走着让镜子正对着戈吉亚斯领主。“你就是一直在制造
幻象的人,但你一直在欺骗的是自己不是别人!”

戈吉亚斯快速踢出一腿,正中亚东的肋。牧师先后退了好些步最后倒到地
上。他握住镜子到胸口,挣扎着提一口气。

公爵指着萨拉菲娜所在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今晚,你睡在我的床
上!”亚东跳起谨慎地前进。“这镜子上只附魔了真视术,”亚东说,让银色
的玻璃冲着戈吉亚斯领主的脸。

“看!”

公爵看了一下镜子就将头抽开不看自己。亚东欺身而上一次次的挥动权
杖。戈吉亚斯领主痛苦的喘息,每次敲击都带起一道新的血痕,而这每次挥击
都足以杀死大部分普通人。

公爵试图反击,胡乱挥舞着他的胳膊和腿。他那些没有准头的攻击在亚东
的铠甲上弹开没造成伤害。好些次,戈吉亚斯领主试图看着主教,但一看到自
己的影像就总是瞟开。有两次他试图挥打镜子本身,但都被早有防备的牧师看
破并用权杖猛击开他的手。

终于,戈吉亚斯跪倒在地。“是我!”他抱着头哭喊。“我承认。那是
我。”

亚东站在畏缩着的公爵身前。“事情本不必如此,”他说。因为经过打斗
还喘着气,他的声音听上去又细又尖。“你能改变你从这里看到的。”

公爵扬起头盯着镜子。“你以为我没试过?”他对着影像做着怪相。“办
不到!”

“不,不是这样。”亚东将镜盾持在戈吉亚斯领主面前。“你必须面对
它,就像你现在做的这样。然后我们就能帮你了。”

“帮?”戈吉亚斯领主问。他用长着肮脏指甲的手指刮着玻璃里的影像
说:“谁能帮我脱离它?”

“魔法女神。”

86
“不!”

公爵痛骂着拨开镜子,然后挥动他的双腿从牧师下方横扫他的脚。“正是
神们对我做了这些!”戈吉亚斯领主怪叫着扑向亚东。

“不包括蜜斯特拉,”牧师喘着说:“那时她还不是神。”

戈吉亚斯领主用他突起的额头猛撞上牧师的鼻子。亚东听到软骨折断的声
音,脸上炸开般的疼痛。

“看看你自己!”公爵持着镜子放在亚东涂满血的脸前取笑着。

主教别无选择只有照戈吉亚斯领主说的做。他的鼻子被打破血流满面,两
眼上已都是乌青。

但是有样东西没看到使他惊讶。他左脸上丑陋的疤痕不见了。然而,当他
伸手摸上去,他还是感觉到那自动荡之年后一直伴随着的那条粗糙的痕迹。

“蜜斯特拉?”牧师喘息着。

戈吉亚斯领主把镜子放低。亚东勉强将手臂向眼前甩出,然后看着他的整
张脸因玻璃的破碎而痛苦的炸开。

一发猛烈的射击从科瑞妮和迈伦以及萨拉菲娜一直观战的街道穿过。一支
火焰箭穿入戈吉亚斯领主的肋。刺入后箭噼啪作响了一会儿使空气里渐充满肉
体燃烧的辛辣气味。公爵惨叫着,但却没看一眼攻击来自的方位。反而,他用
手指捏紧亚东的喉咙开始挤压。

亚东的眼前开始发黑。他立刻扬起手将手指戳入科瑞妮的火箭造成的冒着
烟的洞口里。戈吉亚斯领主想拉开距离但亚东紧紧的抓着同时念出咒语。一波
难以想象的寒气传下他的胳膊直入到伤口里。随着滋滋声,一团血雾从刺孔射
出,公爵痛苦的尖叫。他甩开牧师,抓着肚子翻滚着。擦拭开眼睛上的血亚东
站起,捡起一面他能找到的最大的镜子碎片。它大约有他手掌大小,呈尖端向
上的三角形。他小心地走向戈吉亚斯领主,同时想碎片里附入一个他威力最大
的法术。公爵挣扎着趴起盯着牧师。

“你的仇恨毁了你,”亚东说着对着公爵举起满是血污的碎片。“那就是
使你从这里看到怪物的原因,而不是因为众神。”

“但他们抛弃了我-还有我的村子!他们这样对我!拒绝回应我的祈祷!”
戈吉亚斯领主一口气说出。

亚东将镜片向他扔出同时念出引发它所含法术的命令。碎片击中公爵的手
臂深深沉入肉里。一阵银光从伤口闪现,公爵痛苦的声音在城堡的墙间回响。

87
一瞬间,他消失了。

三角形的镜片跌落在地上。

但亚东捡起那碎片时,感到寒气刺痛他的手指。它那曾经光滑的表面如今
就像磨光的石头般坚硬,再看不出这作为镜子一部分的样子。在应当显示牧师
镜像的地方却是戈吉亚斯领主的影像,用阴沉的双眼瞪着外面的世界,他在愤
怒里咬牙切齿。

主教对碎片研究了很长时间。他感到大大松了口气心中有了希望,但也有
失落和恐惧。今天他消灭了怪物,也消灭了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他多少年来所不
敢面对的。就在戈吉亚斯领主将镜子对他的脸猛撞时,亚东从里面看到没有疤
痕的自己。那时他认识到为什么蜜斯特拉派他来忒格亚。移除疤痕的力量正在
他本身,正如他一直都有击败公爵的能力-只要能将他的目光放到自身之外,将
想法集中到其他事物而不是自己那些次要的考量。那些抛弃这村子的裳提阿的
牧师们之所以这么做正因为他们的私心使他们无法打破公爵对他们的灵魂强加
的沉默。而亚东在过去几天里施放失败的法术也是因为他施法的目的不是为了
帮助别人,而是为了证明自己是蜜斯特拉合格的仆人。

当他觉察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亚东已走回到镇的中心。迈伦,科瑞
妮还有萨拉菲娜尾随其后,和沉思着的年轻主教保持着体现敬意的距离。

终于迈伦上前说:“我过去不相信谁能消灭公爵,但你做到了。”他顿了
会然后指着戈吉亚斯的城堡。“科瑞妮和萨拉菲娜已在谈论在那建蜜斯特拉的
会所。”

“会有很多人来帮忙的,”萨拉菲娜在广场中心拥挤的水池边上说。

“对,当我们的丈夫今晚从田里回来,他们会很高兴看到我们没有戴着面
纱,他们会连夜将它建起来,"有人说。

数十名妇女涌上街头,取下面纱,都开怀笑着。有人长着大鼻子有人是两
个下巴,还有人缺牙齿或是脸颊的皮肤如同鞍座的皮革。然而,亚东却没觉得
她们中哪个缺少魅力。在他看来,她们和科瑞妮一样美丽。

“嗯,科瑞妮,”亚东转向见习牧师问:“你还盼着回阿拉贝?”

“我要和你一起回去吗?”科瑞妮走到亚东身边。

“不确切,”牧师低头看着她回答。她的琼鼻已经恢复到正常大小,苍白
的面颊也开始焕发往日的容光。“我将留在这儿。我不认为公爵施放的将村子
和众神隔开的法术已经被完全解除了。当教会在这里建立起来后,需要有气质
适合的人来和女神保持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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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瑞妮吻亚东的脸颊。抹掉唇上的血迹,她说:“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有
效,但我会试着治疗你的鼻子和那些伤口。”

“很好,但留下我的那道疤痕,”亚东说。

萨拉菲娜还是藏在她的面纱后,她走上到亚东身旁伸出苗条的臂膀环绕主
教的腰。“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它使你的脸有气概。”

“也许你是对的,”牧师说着笑着。“但我不会再花时间想它。我现在关
心的是怎么帮忒格亚。”

萨拉菲娜放低面纱对他一笑。那种美他前所未见。

89
家族营生

作者:James Lowder

译者:Rainagel

“有骑手朝这儿过来了。”说话的影隼被冻得直咂嘴,呼出的热气在酷寒
的午夜形成了一道白雾。“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刮下来的油水我们平分,
没错吧?”

“是的。”男孩顺从地说道。他瞥了一眼放在脚边、从背包里鼓出一块的
有点变质的面包,然后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他睁大棕色的双眼,恳求后者别
让自己参与手边这项可怕的任务。而影隼的回复则是皱紧眉头,把他的儿子推
到隔开大路与父子两人的灌木篱墙边。

阿特斯•辛博从长满倒刺的枝桠间钻了过去,从今冬的最初几个大风天起,
他穿的就十分单薄。他一边站直拍掉旧上衣和马裤的灰土,一边沿着泥尘满路
的大道望入黑暗。在一个方向上,大路笔直地没入幽寂,看不到尽头,说不定
一直延伸到静谧的伊尔斯村;而另一头,在连接北方的道谈镇之前,道路绕着
一座树木点缀的小丘转过一个不大的弧度。不管哪都没有骑手存在的征兆。

父亲怎么知道有人要来?阿特斯想不通。我扔快石头出去连落点都看不
到。

男孩摆头四顾,仅仅能看清隐藏在彤云后的月亮。大路一旁,被风势压弯
的树木仿佛睡在山丘上的巨人;另一旁休耕的田野不知开拓到了几里之外。遥
远的山脊上,一间农舍从窗户漏出熹微灯光,闪烁飘忽如同针芒。如果现在是
夏天,阿特斯说不定会把它当成萤火虫。

“这么暗什么都看不见。”他嘟哝着拉下面具。调整好覆盖眼廓的布条
后,阿特斯再次觑眼眺望黑暗之中。

他尝试解开父亲侦察到骑手的奥秘,这份好奇心压倒了恐惧。阿特斯翘起
下巴,倾听风中传来的、冻实土地上的马蹄声。猫头鹰的叫声在山丘的高枝上
忽隐忽现;农庄里的狗不知被什么招惹,吠声大作,忽而怒吼忽而哀鸣。不过
那就是这无限绵延的道路附近惟一可闻的骚动——男孩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他
孩子气地想到,如果听得够仔细,不知道心跳会不会也被别人听见。

阿特斯按住胸口,希望让搏动的心脏静止;这当然不会奏效。他嘴唇翕
动,咒骂着自己的怯懦,却难以成言。要是因为制造太多噪音而搞砸了手头的
工作,他肯定会被父亲揍一顿。在影隼眼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一想到失败

90
的后果,阿特斯一下子呆若木鸡。

司考瑞尔•辛博是是科米尔境内最臭名昭著的劫道人,诨号影隼。如果司考
瑞尔所言不虚,他的名头已经远播心土地区的诸多国家与城邦。不过话说回
来,在阿特斯只有七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判断出自己的父亲是在吹牛。虽说影
隼没少给事实添油加醋,不过在科米尔,许多人仍然将其奉为劫道行当的领军
人物。都城苏萨尔的盗贼公会前前后后有上百人登门求司考瑞尔收他们为徒;
可后者一概拒绝。如果影隼的手艺要流传下去,那么继承人只能是他两个儿子
的其中之一。

在这个寒冷的十一月的夜晚,轮到阿特斯开张。他的兄长奥瑞克已经证明
了自己更加具有拦路抢劫的天分;他既灵活又强壮,体格不输给那些年纪是他
两倍的汉子。同时奥瑞克也蠢得不可救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不
是忘记解除受害者的武装,就是在干活的时候说走嘴喊出父亲的名字。奥瑞克
绝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些失误令影隼无法忍受。于是劫道的重担就落在了
阿特斯身上。虽然他十分讨厌这门手艺,但他依然尽力让父亲高兴。

今晚,他一如既往地失败了。

“你和奥瑞克一样糟!”在说这话的同时,影隼的拳头也落到阿特斯的背
上。男孩被打趴在地,耳鸣不止;他的心脏狂跳,犹如玩命啃树的啄木鸟。

影隼嗤声道,“路上没骑手算你走运。”

“没有?”

“当然没。”劫道人把一个小包扔给小伙。“这是个测试,而你失败了。
我跟你是怎么说的,踩点的时候站在路中间太久会如何?”

“会很危险。”阿特斯答道。他站起身,把布包挎在双肩,眼神却一直盯
着旧鞋尖。

阿特斯在兜里翻找了一会,摊开手掌,现出一块蓝色的宝石,它发出柔和
的魔法光芒。“还有,攥着这个别撒手。”

“这块宝石能保护你不被坐骑踩踏。把我在苏萨尔教你的好好记着,那个
被马车碾过的可怜虫是什么下场?”阿特斯的表情变得酸楚,被宝石的亮光照
得一览无遗——这已经足够说明惨剧的结果了。扒手尸体的惨状在他的记忆中
挥之不去。“你现在这样子就跟被战马踩了一个德行。”

影隼皱眉拭去男孩脸颊的泪痕。“哦,你没伤着。”他低声说。“对
吧?”

“没有,父亲。”阿特斯吸着鼻子回答道。

91
“让你出来走这么几趟活都是为了你好。想打劫总要面对很多危险,我见
过不少呆子因为毛手毛脚丢了小命。”他弯腰把男孩的上衣在腰带里塞好。
“可你有他们不具备的东西,不是吗?你的脑筋很好。所以你比那些给人打工
的家伙优秀,那种人顶多能有一份帮苏萨尔大官洗手绢帽子的生计。”

男孩点头,仰脸看着他的父亲。影隼黑色披风的兜帽掩住了严厉的面容。
松而软的连帽披风是劫道人的标准装束,因为它能遮盖面部与体态。在宝石照
耀下,阿特斯仍然清晰地瞄到父亲的鹰钩鼻,还有那对闪烁着掠食者光彩的绿
色眼眸。

从前蹲点的时候,他就多次见这种眼神,但第一次是在两年以前;他的父
亲在苏萨尔城外的大路上把一个小贼打得昏死过去。打斗中,影隼的兜帽被翻
到脖子后面。他踩着那个人,无声地宣告着胜利,展示他压倒性的实力。而如
今,这种眼神显示了他的信心;他的儿子没有壮志、没有梦想——除了自己向
他灌输的理念。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阿特斯身上,因而影隼没有听到身后大路传来的奇怪闷
响,等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没有丝毫马蹄声,或轻或重都没有。魔法蹄铁
最大限度地吸收了噪音,飞奔的骏马上只有缰绳与鞍鞯发出的轧轧声勉强可闻
——那就是让劫道人警惕身后威胁的惟一征兆。他正好在马匹朝他踏下的时候
抬起头。马背上的骑手直至此时也没留神脚下,还专注地目视前方。

“提尔之眼啊!”影隼骂了一声,合身扑向阿特斯。同一刻,男孩手里的
宝石亮度骤增。球形光芒从宝石涌出,围住了堵路的倒霉父子。

叫声与宝石法术的爆发声惊扰了骑手,但实在来不及躲避。他紧扯缰绳,
却让战马人半跳半摔地砸向劫道人和他的儿子。马蹄磕碰奥术护盾,发出震耳
的轰鸣。魔法结界被撞得沿路滚出数码,活像一颗包了两个人的弹珠。

危机过后,宝石的立场护盾立即解消,父子两人着手估计损伤情况。影隼
在地上滚了几圈,脸上留下了几处淤青,外加脑仁抽痛;阿特斯毫发未伤。劫
道人摇摇头,只顾教训儿子,没成想自己反倒遭了难,这也算活该倒霉。若不
是骑手已经在路边四肢摊开俯卧在地一动不动,今天就是影隼现世报的日子。

“我去看看。”阿特斯整理了一下肩头几乎全空的布包。假使这一趟不走
空,这个袋子里应该会装满钱币,或者其他能在苏萨尔换钱的贵重玩意。

“那好吧。”影隼掸了掸手臂的衬边。“如果他不老实就照脑袋来一
下。”

阿特斯有点发抖;持刀抢劫是一回事,敲脑袋是另一回事。他知道父亲从
不杀人——公会的盗贼管这叫“劫财不害命”——话说回来,如果碰上负隅顽
抗的对象或是扬言要把影隼绳之以法的税务人员,阿特斯的父亲也会毫不吝啬

92
地使用暴力。

月亮勉力从云彩背后爬了出来,将苍冷的银光播散在地面。幸运的是,骑
手并没有挣扎起身的迹象。他脸朝下趴着,手臂在身体两侧展开,呼吸稍显艰
难。他明显是从马背上被摔下来的,而战马着地的时候摔断了颈骨,脖子夸张
地反扭,血水从鼻孔和嘴巴里汨汨流出。马腿上分布着很深的穿刺伤——不可
能是跌倒所致——而从前腿撅起的断骨则明显是与地面撞击时造成。男孩看见
骏马已然断气,稍感欣慰,不然骑手就得亲手结束它的生命。

阿特斯知道父亲正看着自己,于是他鼓起勇气,迈步走向昏迷的男子。一
边走,他一边把宝石塞回衣兜,拔出匕首,他确信这会取悦影隼。除此之外,
匕首的触感抹消了他脑海中死马未瞑的眼睛,以及父亲那如芒在背的视线。

骑手是个有钱人,这一点毫无疑问。阿特斯把他翻过来的时候,月晖在他
价值不菲的链甲衫上舞动。男子的斗篷是新的,领子加了毛边以抵御凛冬的寒
风。他的靴子、手套和腰带用的都是最好的皮革。和盗贼们不一样,年轻的骑
士刚洗过澡,头发也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男孩一把薅下男子腰带上的剑鞘扔到一边,然后把手伸进因跌落而褶褶巴
巴的大衣里。昂贵的翔龙精绸面料上,纹着紫龙标志。雷格德二世和欧拜斯齐
尔家族的纹章、紫龙徽记只有科米尔的士兵才有资格穿戴,但受雇于雷格德的
士兵穿白色的外衣,而这个男人的衣服是灰色的;还有,他的斗篷不是军队统
一定制的款式。阿特斯在苏萨尔见过不少士兵,所以他清楚。

“磨蹭什么呢,阿特?”影隼叫道。“他是个臭当兵的吧?”劫道人瞄上
了男子暖和的冬衣。“听话,把那对手套拿来,我的手要冻僵了。”

男孩剥下骑士的手套,扔给影隼。“父亲,我……”

“别蘑菇了!他醒了有你后悔的。到时候我让你一个人对付他。”劫道人
把原先被老鼠咬坏的手套扔进路障,戴上那副新的。“把宝石拿上,如果有的
话;钱包里的东西也都翻出来。再去马背上的褡裢里找找有啥吃的。”

阿特斯利索地把男子左手的金戒指撸了下来;这是一枚在内环细致地镌刻
了名字的婚戒。借着月光,男孩读出“法瑞尔”几个字,应该是骑士妻子的名
字。他毫不犹豫地将戒指揣进衣兜;磨掉镌字拿到城里,这枚戒指能卖不少
钱。

然后他从男子腰带上割下钱包;入手很沉,阿特斯忍不住偷瞄一眼钱包里
面。一堆银币的上方搁着一枚金质镶宝石的指环,上面也有欧拜斯齐尔家族的
龙形徽记。

阿特斯一下子僵住了,一股寒意从戒指传到他麻木的手指,升至手臂,贯
彻心肺。只有一个年轻男人会携带这枚玺戒。男孩端详着骑士的面庞。年龄符

93
合,比影隼稍微年长。盗贼公会里有人说过,那个人时常骑马离开苏萨尔皇室
的城堡,伪装成“国王近卫”组织的一名履行公义、勇敢无畏的佣兵兼骑士。

“亚桑王子。”阿特斯嗫嚅。

钱包从他的指间滑落,弹在他的腿上。银币落地,发出欢快的脆响。“王
子。”阿特斯说着转向他的父亲,“我们得——”

但是另有他物吸引了影隼的注意力。他四肢着地,仔细地听着什么。“有
东西过来了。”劫道人说。阿特斯认为他在父亲的声音中辨识出了恐惧。“不
是在路上,而是……路的下面。”

阿特斯脚下的公路在震动,他竭力维持站立,然而夯实的土地一颤,颠得
他趴在神志不清的王子身上。他慌忙在兜里翻找宝石。

握住宝石的同时,某种东西在战马的尸身旁的地下窜了出来。男孩只瞥见
一眼——蓬乱的头发和胡须纠缠着污秽和泥土。那一堆毛发似乎就是整个头部
和上身,直到它弯曲胳膊,挥动黑色的利爪发出嗡嗡的破空之声。

接着那生物又跳进地里,同时另一只在战马的另一边蹦了出来;两只生物
围住不幸的坐骑,一道土陇绕着尸体圈成一个圆环。阿特斯还来不及惊呼,一
个大洞就把整只战马吞了下去。

“快跑!”他听到父亲的高喊,不过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阿特斯手里的宝石被激活。力场护壁成形,推开了他的手指——一如往常
——并将男孩和亚桑王子包在里面。土壤被抽走,阿特斯感到力场球在向下沉
陷,脚底仿佛多出一个大洞。他盯着一动不动的亚桑,越过他看着半透明的护
壁。脚下的土地随时可能塌陷,然后他们就会被吞没,和那匹死马一个下场。

然后阿特斯下方的隆隆声停了。结界在浅陷坑张开的瞬间,一切声响同时
消失。就在不远处,战马沉入地下的地方,大块的尘土从裂缝溅射出来,啪嗒
啪嗒地散落到地面上。大路的另一头,影隼钻在灌木篱墙里,也没逃走也没帮
忙;他似乎和阿特斯一样,吓呆了。

“不论如何,孩子。”一个吃力的、低沉的说话声传来。“别放开那块宝
石。”

冷不防听到有人说话,阿特斯差点惊得抓不牢宝石,但亚桑伸手过来轻轻
捏紧了男孩颤抖的手掌。
“那—那是啥?”阿特斯磕磕绊绊地问道。

小心地擦拭完额头的伤口,亚桑王子说道:“散塔林会的刺客,一种叫做
掘地人的贪吃鬼,我猜是被魔法变形的矮人。你是怎么——噢真疼。”他从创

94
口处移开手指。“怎么维持那道力场护壁的?它好像屏蔽了掘地人的感官寻
踪。”

“它自己就能维持,不过必须在我们处于危险,而且我也接触宝石的时
候。我是说,我自己控制不了。”

“肯定有一个掘地人在我们下方。”王子推测。“如果能激活护壁,一定
离我们很近。”他朝长剑摸去,发现自己的腰带是空的。“我的兵刃呢?”

男孩朝武器一指,那把剑正躺在他们够不着的地上。然后他端肩缩头,好
像他等着亚桑因为他的错误施加责罚。

“算了,”亚桑和蔼地说,“把你的匕首给我。”

王子接过小而钝的匕首,半蹲半站,这个举动引起支撑结界的土壤搅动。
随着掘地人盲目地挖土,两人越陷越深。魔法能量球体暴露在地面的部分仅仅
能让阿特斯看见父亲在灌木篱墙附近瑟缩的模样。

男孩稍后就后悔了,莫不如当初什么都看不见。

从吞掉马匹的裂口中,粗鄙的大笑在洞壁激荡出回音;砍劈死马的声音,
夹杂着余温未消的尸骨被肢解时令人作呕的声音,一同从洞口传出。腿,肋
骨,战马的器官被凌乱地抛到洞外。血腥的碎块掉到枯草地上,又在力场护壁
表面反弹;甚至影隼也被殃及。骨头上的肉被刺客们吃干舔尽,连鞍鞯都被咬
得无法辨认。

眼前这一幕让劫道人惊恐不能自持,他简略地扫了儿子一眼,随即冲向灌
木篱墙。影隼的眼睛注视着山丘上的树木,叶片落尽的高枝在十一月的风中提
供了绝佳的隐蔽场所。如果他能到达那里的话……

劫道人刚迈步,三道土陇就穿过大路向他移动——两个来自战马的葬身之
地,另一个来自阿特斯与亚桑的下方。掘地人紧随影隼之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
速度挖掘地道,如同鲨鱼在沾染血腥味的水中猎食一般。它们在影隼到达路边
多刺的灌木丛之前会合,爪形的大手擒住了他的脚踝,剑刃般锋利的尖端刺透
劫道人的靴子,划开了其中的皮肉。

消失在裂缝中之前,影隼只来得及惊呼一声。

当掘地人转而追踪影隼时,力场球也随之消散。亚桑王子摔在坑底,疼得
低吼,紧接着去揪拔腿就跑的男孩。阿特斯躲过王子的阻挡,跳到坑外,狂奔
着去解救他的父亲。

“它们不会杀死他。”亚桑喊道。“它们是冲着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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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斯根本不听。来到刚刚影隼的消失之处,他把宝石揣进口袋,掏出一
个更加顺手的武器——一块拳头大小的楔形尖石块。跪在洞口,他轻声呼唤:
“父亲?”

他膝盖点地,和黑暗中一对凶神恶煞的红色眼睛对上了目光。阿特斯想都
不想掘地人要干什么,就用石头凶狠地砸了下去。影隼训练过男孩匕首格斗的
技巧,不过他在苏萨尔黑街度过的年月也磨练出了一套下九流的手法。在他手
里,一颗石头抵得上一把年轻永定矮人战士手中的的战锤。

这一击命中了刺客的猪状鼻,发出了响亮的碎骨声。掘地人吼着捂住脸;
阿特斯再度出手,这一次砸在脑门正中,头骨碎裂的响声在洞穴中回荡开去。

一时之间,阿特斯倍感放松。掘地人随即从裂口跳了出来,因为疼痛和恼
怒而发狂。看见对方牙齿的寒光时,男孩才意识到他刚才犯的错误有多么可
怕。

死定了,阿特斯用胳膊护住头脸。他没有闭上眼睛,也没有移开视线;因
为惊骇已经制住了他的手脚。他脑海里惟一闪动的念头就是,把宝石放在口袋
里简直是自寻死路。

如同一只俯冲的猎鹰,黑夜中一柄银剑闪烁着光辉,刺穿了掘地人的后
背,伤口正好在两肩正中。刺客肮脏的爪子软趴趴地垂在阿特斯的手臂上,这
生物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再也不动了。

阿特斯又惊又怕地瞪眼看着掘地人。它又矮又壮,外形近似偶尔路过苏萨
尔的矮人商人、佣兵、矿工或是金属工匠。它的外表被散塔林会的秽暗法术扭
曲;原先是耳朵的地方被纷乱的鬃毛覆盖,双眼退化成两条细缝。阿特斯重创
了它的鼻子;从鼻梁骨的凹陷来判断,它甚或已被砸断。即使已然死亡,猪状
鼻末端的硬毛还时而抽搐一下。这怪物散发着腐肉和泔水的味道,烂树叶大臭
蛆象鼻虫在它多毛的侧肋和头发里乱爬。

“去树林!”亚桑王子喊道。

浑浑噩噩的阿特斯被这一嗓子喊醒,抬头看见王子正用龙革靴的鞋底蹬住
尸体,想把剑拔出来。长剑穿透了刺客,将其钉在地上;不管王子怎么用力都
不能动其分毫。

诡异的嘶鸣从裂缝中传来,那是掘地人野兽般的嗥叫;从紧随其后的怒吼
判断,阿特斯确信剩下的两名刺客发觉了攫住影隼是个错误。

随着怒吼愈发高亢,王子也愈加用力——用全身的力气——拔剑,可仍然
没用;他这一剑刺得实在是太用力了。

“蛮力解决的问题和引发的一样多。”他自嘲着复述出他的导师凡格达斯

96
特的座右铭。这位法师的谶言中所包含的真意显然被领会的有点晚。

王子发觉阿特斯还不依不饶地站在裂缝边上,默不作声地盯着尸体。于是
他丢下被卡住的长剑,拽住男孩的手臂,拔足奔向朝灌木篱墙和远处的小丘。
他们在最近的一棵合意的树旁边停下,它在低处有可供踏脚高攀的结实树枝。

“能爬多高就爬多高。”亚桑把阿特斯托到一根粗壮的枝干上。“然后把
宝石取出来握牢。”

男孩试探着从低处落脚。他并不畏高,只不过以前他从没试过爬树。毕竟
在苏萨尔没有多少机会做这种事,因为只有贵族的庭院和有专人巡逻维护的公
园才有绿色植物。而影隼总是对藏身树木的点子大皱眉头,原因在于劫匪从树
上跳到受害者身上时,有相等的几率伤到自己。

“盗匪在树上出现的惟一可能的情况,就是被人吊死在那儿”是他父亲最
喜欢的几句俗语之一。

为了抵御不断涌现的恐惧,阿特斯竭力想象自己正在爬上废弃旅馆二层,
那个他用来保存自己的秘密藏书的地方。爬上一段不牢靠的梯级,钻过天花板
上的洞,他就能进入自己的藏书室。里头的大多数书是他从抄书人的小摊上偷
来的,不过也有一小部分是从城墙外的垃圾堆里捡的。爬树和爬阁楼没啥区
别,他告诉自己,然后感觉容易多了。

当他终于找到个安全的位置,阿特斯向下一望,亚桑还跟在他后面吃力地
攀爬。王子每动一下,斗篷都要被树枝刮上,而他的链甲衫也沉沉地压在肩
头。亚桑挑了一根挺粗的树枝,这才开始解斗篷的绳扣。

“你的行为很勇敢。”王子说道。解下斗篷,他放心地吁出一口长气。
“披上这个,不然平静下来以后你很快会觉得冷。”

阿特斯接过斗篷,嘟哝着说了句谢谢。“我的父—呃,影隼怎么样了?”

王子稍微过了一会才说:“影隼,嗯?至少拦我路的是个中高手。”他挤
出苦笑,接着说道,“别担心,掘地人是专业的刺客,它们不会伤害你的父亲
——我是说影隼。他戴着我的手套,我猜这就是他被追踪的原因——那些生物
能闻到从手套散发出的我身上的气味。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它们不会伤害
他的。它们的任务是杀掉我;若是杀了别人就是违反公会纪律。你听明白
了?”

男孩点点头,棕色眼珠中的担忧消退了。如果这些生物如此刻板地遵守刺
客公会的规章,或许他的父亲可以靠嘴皮子脱身。“要是它们发现找错人了,
会放他走吗?”

“不会立刻放人,至少要等抓到我才行。现在,那些掘地人——”

97
一阵嚓啦啦的刮碰声让亚桑的注意力回到大路上。那边的刺客尸体缓缓滑
入了裂口。当胸穿过的长剑好像一副犁,在掘地人将死亡的同伴拖入地下时划
出一道痕迹。不多时就再看不见尸体和长剑了。

亚桑叹了口气。“现在掘地人正在修建工事,一个地下营垒。它们一定发
觉我们走投无路,所以不到地面活动。它们会尽其所能等着我们的武器、食物
和希望耗竭,等着我们主动下去。”他紧紧皱眉,说道。“尤其是食物,这些
生物几乎可以拿任何东西裹腹。我上次能在道谈镇逃脱,多亏把口粮撒在地
上,当然也是因为正巧有一匹脚掌附魔的快马。”

“我这有面包!”阿特斯欢快地说着,指了指布包。“我是说,如果你有
什么能用上它对付掘地人的方法……”

“嗯,至少我们饿不死了。”王子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欠了人情,然
而可悲地失败了。“但是我们没有马匹或是其他逃生的途径,所以把它丢给刺
客只能是肉包子打狗。”

阴云再次笼罩了月亮,更加晦暗阴影铺满了小丘。一阵凉风吹得树杈沙沙
摇摆。男孩庆幸自己有王子的斗篷,自己的破衣烂衫实在扛不住这寒气。“我
叫阿特斯。”他平静地开口。

亚桑说出的话无异于梦呓,“嗯?哦,阿特斯。你可以叫我拜林。”

男孩少顷无言,接着从衣兜里翻出宝石,蓝色的光亮在亚桑的脸孔投下诡
谲的光影。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年轻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那不是你的
本名。”阿特斯最后说道。

“当然是。”亚桑开口,可他看见阿特斯噙住嘴角,从眼神流露出不信
任。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发现一直戴着的戒指不见了;钱包也不在身上。
“是婚戒上王妃的名字透露了我的身份,还是钱包里的玺戒?”

“两者皆有。”阿特斯从怀里掏出金戒指,还给了王子。“还有纹章战
袍。不是所有士兵都能穿戴纹有国王徽记的衣物。”

亚桑低头瞅了瞅被撕破的紫龙。“我的导师总说这么做实在是欲盖弥彰。
不过也确实骗过了不少比你年长的人。”

“人们不总注意摆在面前的事实。你想我称呼你圣座吗?”

“不。”亚桑对男孩的坦诚报以微笑。“我们现在并肩战斗,就是共患难
的兄弟,兄弟之间还讲什么繁文缛节。另外,牧师才用圣座这个称谓。”

“抱歉,我以前从没遇到过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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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斗篷的毛领子扎得男孩左右乱蹭。“呃,我读过雷格德国王和你的皇室生
平,苏萨尔到处都贴着呢。而且我在你的婚礼上看见你了,当时你的马车从仪
仗队中间穿过。嗯,我离得太远看不清你的样子,可马车我是看到了的。还
有,盗贼公会也有人谈论你的事迹——你是如何微服出行,如何表现得像个骑
士。人们都说—”

“好吧。”亚桑抬起手止住话头。现在轮到他打量自己急人之难的同伴了
——这个世故的孩子;同时他也是劫匪。在科米尔,小孩成长得很快,尤其是
城里穷人家的孩子。但是这个男孩已经不光是世故;显然他非常聪明。还有,
他认识字,一般只有贵族、牧师和少部分富商家里的孩子才能接受教育。“你
的父亲教你认字的,是吗?”

阿特斯对此苦笑不已。“他不喜欢我学认字。一名欧格玛牧师偷偷教我
的,父亲发现以后被迫中止。不过没关系,那时候我早就能读书了。”他紧紧
攥起宝石,笼住了大部分的亮光。亚桑依然能看得出他眼中的不甘愿,然后男
孩说道:“我不想像他一样当个土匪。”

王子向男孩伸出手。“如果你不想当劫道的,那就把面具给我如何,现在
我需要那东西。”

刚开始阿特斯以为王子要用它遮挡脸上的泥土,可在后者将其系在脑门上
时,他才注意到,亚桑额头渗出的鲜血已经漫进了棕色的头发,连同几绺灰发
一起被染成深色,搅成一团粘在皮肤上。“那你的愿望是什么——牧师?或者
吟游诗人?你记故事的本事挺厉害的。”

微笑爬上阿特斯的嘴角。“我非常喜欢故事。我—”他朝下看了一眼宝
石,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一些你的事。公会里的人告诉过我国王近卫的传
闻。他们说你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国王,你知道的,因为你总是到处乱跑,不是
拯救百姓就是和巨龙作战。”

“没错。”亚桑冷漠地说。“或许他们是对的。就让我们走着瞧吧,也只
能这样了吧?”

阿特斯没有回答这意义不明的问题,因为他冰冷的语调吓到自己了。他的
父亲只要一提到走空的经历,或是公会里怀疑自己能力的对头,就会用这种语
气讲话。“现在我们怎么办。”他隔了会才问。

“大概只能等。”王子的回答有些凄凉。“日出之后我们就不会遭到攻击
了。阳光会刺痛它们的眼睛;而且,天亮了就会有旅行者,到时候我们可以召
集足够多的人对付这帮小怪物——假如它们到那时还没偃旗息鼓回黑暗堡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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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的寂静降临,阿特斯和亚桑无话可说,两人都清楚应该有某种抗争的
手段,不过还想不出一个值得一试的计划。亚桑拿着男孩的匕首削树皮解闷,
而阿特斯沉郁地倚在树干上。

掘地人间或从最近的裂坑探出头来,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徒劳地眯眼勘察
着黑夜中的景物,然后朝暗处喊上几声。“你跑不了,亚桑。”它们的声音很
骇人,又高又尖,和钉鞋刮钢板的动静差不多。

过了段时间,连这骚扰都止歇了。阿特斯乐观地猜测,刺客们说不定已经
放弃任务,他的父亲过不多久就能从地里爬出来,重获自由。然而突然间,一
颗距离他们藏身处很近的大树栽倒,阿特斯的希望被敲得粉碎。

“它们不打算等我们下去。”亚桑的陈述略带苦涩。

恐怖袭来,他们看着另一棵树歪倒在陷坑里。夜晚充满了诡异的低吼与橡
树木撞上枫树的劈裂声。在被弄倒的树木周围,掘地人挖出的沟陇清晰可辨。
每隔几尺,一名刺客就会探出来嗅嗅味道。

在伐倒的树木上找不到王子,掘地人立刻放开手脚,准备弄倒更多的树。
橡树松树棵棵倒下,喧闹难忍。栽歪的树木压断挡住它们的枝叶,砸碎处于其
下方所有的活物。鸟、松鼠还有其他寄宿树上的动物在摇撼之下四散奔逃;而
却只要比老鼠大,最终都会被掘地人的陷坑吞没。和王子之前说的一样,这些
暴食成癖的刺客几乎什么都吃。

终于,一棵足够近的树在倒下的时候,光秃秃的树枝擦到了阿特斯与亚
桑。枝条上的桠桠衩杈像骷髅手指般划得王子脸颊生疼,勾住了阿特斯的厚斗
篷;他只觉得自己往后一仰。阿特斯手里宝石的魔法结界立即成形,阻挡了抽
打过来的树枝。不过却没能稳住他的重心;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摔到地
面,结界也不能吸收坠落伤害。男孩不甘心地放开了宝石,孤注一掷去抓抱树
干。

他冰冷麻木的手指拢住了空气。阿特斯高声呼救,向下坠落。

他没落下很远。亚桑盘腿夹住一根树枝,抓住了掉落的男孩。幸运的是,
王子止住了他下坠的势头;不幸的是,他抓到的是披风,它在风中鼓动着,犹
如麻雀的断翅。

阿特斯猛地停在半空,干咳不断,竭力寻找能抓或者能踩的借力点。任何
一条够粗的树枝都不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所以他能做到的只有前后摇摆。
系斗篷的线绳勒在喉咙上,树枝割破了他的脸。终于,阿特斯好不容易扯住披
风,却辛苦得喘不过气,几乎顾不上低头看着脚下差点他成为葬身之地的位
置。

100
刺客们向两旁散开之后,树木也轰然倒地。它们对着掉在附近的闪光宝石
闻了半天,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毕竟掘地人在内心深处也是矮人,虽然被变
成异种,它们对不寻常的魔法也怀有同样的轻蔑。

散塔林会的探子几乎没在搜索环节浪费时间,它们一确定王子不在被伐倒
的橡树上,便立即在下一棵树下挖坑。不久,地下的一波波震动就传到了阿特
斯与王子栖身的树上。

他脸憋得通红,发颤的胳膊抓着脖子上系住毛领子的线绳,男孩仰头望着
亚桑。“放手吧。”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王子拒绝了恳求。他把斗篷当渔网,一把一把地朝上拉;阿特斯翻腾不
已,努力摆脱斗篷的束缚。“我……能救我们。”他叫道。

亚桑累得咧嘴。“别傻了。”他打断男孩。“你救不了—”

掘地人剪断了一条主要树根,另一阵颤动使橡树摇摇欲坠。王子稳住身
子,等待晃动平息;同时,阿特斯猛地一挣,从亚桑手里硬把斗篷扯拉出来。

男孩在半空旋转下坠,冲势使他落在一根粗树枝上。他伸手一抓,稍微起
到了缓冲作用,然后继续下落,期间不停地砸断下方的枝条。最后双脚落在地
面,不等刺客们做出反应就甩起大步飞奔。

阿特斯从树下跑开时,一个掘地人停止挖洞,紧随其后。它努力跟住阿特
斯,不过后者跳进了倒伏的大树中,穿行在杉木层层叠叠的枝条间。由于脚步
声被松软的松针吸收,他的行动几乎无法在听觉和触觉上被追踪者掌握;如果
不是身上的斗篷,阿特斯完全有能力甩掉怪物。甚至在冻土中开路前进时,掘
地人也闻得到王子的气味。

而这完全在阿特斯的计划之中。

低沉的呼号提醒了男孩,庇护亚桑的树要倒了。树身倾斜之时,他掉头往
回跑。男孩非但不避开岌岌可危的大树,反而迎上前去。

橡树先是缓慢倾倒,阿特斯看见王子左支右绌地寻找一个无碍他跳到地面
的位置。男孩本打算大声告诉他先别跳,可他知道王子听不到;就算他听到
了,他也不可能那么顺从,这一点就和影隼如出一辙……

沉重的思绪让阿特斯分了心,这多少算是好事。他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
小,不论如何,阿特斯依旧径直想倒下的橡树疾走;刺客继续在他身后穷追。

就在掘地人挖出的土陇碰到靴子时,阿特斯甩脱肩上的厚斗篷,奋力向前
鱼跃。掘地人误以为目标跌倒,遂从地下钻出来,环抱住了王子的斗篷——刚
好被完全倒下的树干砸中。橡树宛如风暴巨人挥下的巨槌,将不幸的类矮人生

101
物敲进泥土里,几乎把它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捶成了碎片。

这部分计划成功了,其他的却没有。

阿特斯翻滚着,避开了树干的冲击,正巧落在魔法宝石旁边。男孩只盼着
自己能全身而退,然而一根粗壮的树枝拍在他的一条腿上。阿特斯把它架开,
不过左膝盖已经受了伤。他疼得咬紧牙关,从松针上爬到宝石附近,用颤抖的
手指将其抓紧。

王子无所畏惧,从树上一跃而下。树杈抽打他的胳膊,使他落地后狼狈地
翻了几个跟头;笨重的链甲衫也妨碍他调整姿势。亚桑的肩膀首先磕在小丘
上,接着一直滚到左侧掘地人所挖的土陇边。虽然他落地的位置离阿特斯不过
几尺之遥,但从对抗刺客的可能性上来讲,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一百里格还不
止。

头晕目眩的亚桑跪在地上,四处观望。对伤口做的应急处理已经松脱,血
流得满脸都是。他看了看阿特斯,然后爬到受伤的男孩身边。“先救你自
己。”说完便晕了过去。

残存的掘地人小心翼翼地从阿特斯与亚桑几码外探出头来,眯着眼缝。
“这回你完了,王子。”它尖声说完,又钻入了地里。

刺客再次露头,与侦察到亚桑的位置相距不远。不过它惟一的发现是力场
球体的光芒——它阻挡了掘地人对王子的探测。怪物恼火地鬼叫两声,叫声中
首次流露出了恐惧。在黑暗堡内部,派出刺客的散塔林会施法者们决不允许失
败;即使它在与王子及其年幼护卫的对决中生还,掘地人最终也要被关入堡垒
地牢,遭受无尽的刑罚与折磨——比如和下水道里的食腐虫零距离亲密接触。

可怕的后果迫使它有限的智能运转,终于让这生物想出了一个主意。

“你们跑不了。”刺客急中生智,说道。“我赢了!”

“我们可以藏到结界里去。”阿特斯尽可能鼓起勇气,然而疼痛和害怕让
这句话破了音。“你输了。说不定过不久,皇室法师就会赶来搜救王子。在那
之前我们会一直呆在结界里。”

最后一句话是纯粹的虚张声势,但是掘地人听了这话便在结界旁边挖起沟
来。尘土散落在球形护壁上,刺客撕心裂肺地嚎啕不止。突然,怪物放弃了恐
吓,绕着结界兜起圈子。它瞪着魔法护壁,幽幽蓝光几乎令它难以视物。“不
管是谁,他们反正会发现一具尸体。我手里有那个和你一起的人,小崽子。”
掘地人说完,用细长的黑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猪鼻。“如果你不把王子给我,我
就用那个男人的骨头在结界外头搭上一道篱笆墙。”

“但是公会有规矩—”

102
“人都杀不了还讲个屁规矩!”

阿特斯一下泄了气。如果刺客用父亲要挟他,那就完了。说起来,亚桑对
他而言算是什么呢?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男孩张口喊道。“我把亚桑王子给你,不过你得
把另一个人带回来给我。”

“魔法墙呢?”掘地人嘶吼。“要是你们三个全都躲在里面,我就没法处
理王子了!”

“我要是解除护壁就没命了!”

男孩与类矮人怪物见降下难堪的肃静,他们都在有限的选择中考虑最优方
案。最后还是阿特斯说出了提议;在这个方案中,影隼只有极其微小的几率活
过这噩梦般的一夜——或许对于王子也是如此。

“我是个贼,所以我们也算道上混的兄弟,对吧?”阿特斯套它的近乎。
实际上这个掘地人让阿特斯想起了他的兄弟奥瑞克。“所以我们应该公平交
易。如果说,呃,我答应你解除魔法墙,并且在你带走王子以前不激活它,这
场交易就很容易进行。你对此没意见吧?我是说,只要把王子交给你,你就不
会伤害我们,然后我们各取所需各走各路。”

智力低下的掘地人费了点工夫才完全弄清这套复杂的程序,最后它还是同
意了。土石纷飞中,刺客潜入地下;它前脚刚走,结界就自我解消了。阿特斯
拆下自己的破布包,安顿好亚桑王子,静待掘地人的返回。

影隼被捆着手脚拖到地面。他的斗篷破破烂烂搭在背上,兜帽成了碎布条
围在肩膀,恐惧充满了他圆睁的双眼。泥土粘附在他的头发里,和血汗搅作一
团。

阿特斯沉默地岔着脚,昏迷的亚桑王子就躺在他两脚之间,脑袋枕着布
包。他从王子身边退开,慢慢地朝自己的父亲走了过去。从影隼冷酷的绿眼睛
里,他发现了一丝惊讶,不过让他更加注意的却是掘地人大喜过望下的扭曲脸
孔。

刺客剖开地面,直奔亚桑。它在王子侧面驻足片刻,然后伸出一只爪子。
或许掘地人害怕王子是人造的幻影,尽管它的嗅觉表明这就是它的目标。不论
理由为何,刺客还是触碰着王子温暖的皮肤。能把亚桑活捉回黑暗堡令它喜出
望外——它能得到四倍的报酬,说不定足够支付将自己变回矮人的法术费用。
怪物谨慎地抱住王子的大腿,把他往洞里拽。随着亚桑的滑动,松树枝和
阿特斯的布包也连带着动了起来。掘地人似乎没注意到松枝落进洞里,不过它
倒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从布包掉出来的化装用油、一小截黑色细线以及阿特斯准

103
备在回家路上填饱肚子的面包;正是最后一件物品勾住了掘地人嗅个没完的鼻
子。

“喂!”阿特斯佯装着急。“那是我的!”

刺客嗤笑着把面包插进大嘴,刚把面包咀嚼成几段便囫囵吞下。然后它觑
着眯眯眼转向阿特斯,一句食后感正在黑色的舌尖上不吐不快;但是他发现男
孩离得很近,就站在坑边。

“放下王子。”阿特斯语调冰冷。他的双手撑在腰间,挺着胸膛——他认
为英雄应该摆出这种姿势。“如果你自己走开,我就留你一条命。”

掘地人怒喝,双腿一瞪准备跃起,但腹中的异样让它停了下来。它发出低
声嘶吼,看着突然如灼烧般作痛的胃部。那个崽子使用了魔法?或者是那块发
光的石头?刺客咒骂自己居然被人类的小崽子给耍了;本来在确认王子动弹不
得之后,它还想先下手为强来着。

“我不是开玩笑。你最好放弃。你已经输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掘地人一扬脖,暴喝一声,然后扑向男孩。

阿特斯冷静地单手握拳,朝着冲来的怪物一挥;掘地人根本没能伤到男孩
一根头发。连面包被一同咽下的宝石对男孩的拳头作出反应,激活了护壁。魔
法墙自发启动、扩张,试着包裹自己的新主人。

掘地人扒抓着自己的膨胀肚皮,然后脸着地倒在尘土中。阿特斯又迈近一
步,“我警告过你了。”

掘地人愤愤地吹气瞪眼,然后像一颗砸在鹅卵石路上的熟西瓜一样,炸成
了碎渣。

稍后的沉默很快被十一月夜晚的惯常声息填补——喧嚷的猫头鹰、远处的
狗吠、掠过树枝的冷风。阿特斯静静地站了一会,为回到正轨的事态而欣慰,
然后动手给父亲松绑。影隼什么都没有说;没有为儿子而骄傲,没有大叫着排
解恐惧,也没有表示感激。他只是揉了揉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将
王子拖出了陷坑,并重新给他包扎好伤口,最后又将亚桑放到篱墙的安全地
带。司考瑞尔•辛博从他儿子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不过他说不清楚那究
竟是什么。

安顿好亚桑以后,阿特斯重新面对影隼,后者依然坐在大路上那一堆堆残
土和地洞中间。“父亲,”他声音冷漠,“有骑手朝这儿过来了。”

如果说劫道人对于他的儿子抢先听到了马蹄的踏踏声感到惊异的话,他并
没有将其表现出来。

104
骑手所指,是一整支在乡间寻找王子的巡逻队。当士兵们勒马勘查满地的
狼籍时,阿特斯扔了几块石头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篱墙处的皇室继承人那
里。虽然拖着一条伤腿,阿特斯和他的父亲依然轻松地避开了骑兵,和山丘上
的重甲卫兵。毕竟影隼正遭到通缉,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紫龙骑士手中逃脱
了。

接下来的数日,司考瑞尔•辛博凭借着自己营救亚桑王子的英勇事迹,一举
稳固了自己在科米尔地下世界的地位;阿特斯对这些传言不置一词。其实,他
的沉默就是对影隼的支援;后者声称他单枪匹马就料理了散塔林会的三个刺
客,保护了雷格德家族的继承人。由于皇室始终没有对行刺的传闻公开表态—
—因为此类消息会引发民众不安——影隼在盗匪行当一时如日中天。

在苏萨尔的黑街,此类名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久,临危救孤的故事也
好,鼹鼠行刺的谣言也罢,都被最新的小道消息挤出了人们的视野;其中最广
受猜度的传言说,久病不愈的雷格德国王熬不过今年,之后年轻的亚桑王子将
会即位成为亚桑四世。没有人乐意听到这个。

“我怎么说的。”一个头发斑白的盗贼用恰好盖住另外十个打嘴仗的人的
声音说道。“雷格德就是个怂蛋,欺软怕硬。大伙都这么认为。我只想说,指
望不上他干什么好事。”

“就是。”不知谁插嘴。“要依着雷格德,哪怕被逮着在兜里揣了来路不
明的五个鹰大头,就得直接吊死。”

斑白头的盗贼皱了皱眉。“至少,我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
是个强硬的国王,不过那也意味着贵族们大发其财——心灵手巧、心向公会、
留神警卫的扒手也就有了更肥的目标可以下手。”

位于人群中央的影隼清了清嗓子。房间陡然肃静不少,所有的眼睛都落在
他身上。“亚桑不想当国王,对吧?所以他可能会把时间都花在做些挑战巨人
的白日梦上,于是我们就大有可为了。”他两脚在桌子上一摞——正好摆在阿
特斯的面前——接着自鸣得意地环顾在场众人。

“那他的导师凡格达斯特呢?”另一个盗贼问。“他可相当难对付,既精
明又狡猾。如果亚桑有管不来的大事小情,那个法师就会插手;公会一直是他
的眼中钉。”

一个右手少了三根手指的扒手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法师不值得信
任。”他摇了摇自己仅存的手指。“不过没关系。我听说自从去年亚桑的儿子
死了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开始像个王子一样思考;他的狂野被磨得一干二
净。这在情理之中,因为一个两岁的婴儿突然夭折了嘛。换了你也会琢磨琢
磨,是不是做了啥忤逆众神的事,嗯?”

105
屋子另一头有人语带嘲讽地祝酒。“敬亚桑。祝他成为一个只有自己亲爹
一半本事的国王——在抓贼方面的一半本事!”

整个早上首次开口的阿特斯摇摇头,“亚桑会是个明君。科米尔的刺客和
盗匪们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你最好别盼着这一天,阿特。”影隼有些吃惊。“毕竟,你自己也要成
为独当一面的盗匪。”

男孩棕色眼睛发出的冰冷视线捕捉到了他的父亲,而影隼在他儿子的表情
中发现了恶斗当晚的痕迹——就在他杀死最后一个刺客之前。“可是,父
亲。”他用能让所有人听清的嗓门说道。“你说过我不用当盗匪的。”

“啥?”影隼大为光火。“我从没—”

“在战斗之后——就在你杀死全部的三个刺客之后—”阿特斯点到为止。
“你说了,我打得糟糕至极,出去抢劫肯定自身难保。我应该去当个抄书员,
或者是吟游诗人。”

众人的注意全部集中在阿特斯和影隼身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一直都被羡
慕、嫉妒和恨所左右——应该说全员都是。所以在灵魂深处,这帮流氓突然热
切地盼望司考瑞尔•辛博的故事被他自己的儿子戳穿。整栋房子的空气仿佛结冻
了,劫道人徒劳地设法逃脱他儿子精心编构的陷阱。男孩让他大讲特讲救援经
过,让他独占荣耀,让他独揽公会的奖赏;现在,他来索要自己的那份报酬
了。

但是当司考瑞尔凑近端详阿特斯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他熟知
儿子眼中那掠食者的目光,闪亮得如同自己靴筒里的剑芒,冷峻得好似吹过公
会简陋地板的严冬凛风。

“对。去当个诗人吧。”影隼嘟哝道。

他扭头避开阿特斯大获全胜的笑容,闷了一口麦酒。即使这小子不入盗匪
这一行,劫道人郁郁不乐地想,他会的也已经比我要教他的还多了。

106
君王之泪

作者:Mark Anthony

译者:Skywalker

绿莹莹的毒火从铜盆中升起,闪烁不定,折磨着三位贤者的灵魂。死灵术
士卡席拉在其高塔最顶层的密室中如野猫觅食一般围着他们转。此塔坐落在日
落山脉最南部那些黑暗而险峻的群峰之间。

“发发慈悲吧,术士,我们确实不知道你所要寻求的答案!”其中的一个
灵魂呻吟道。”

“求求您了,“另一个哀求道。”不要再折磨我们了。”

“很好,”卡席拉嘶声道。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五官长得完美无瑕,黑色
的长发更是如抛光的缟玛瑙一般油光锃亮,然而这一切都与可爱无缘。怒火从
不会表现为美丽。“因为你们的无能,这就是给你们的奖赏。”

她于是将一小摄黑色粉末抛入火盆中。火星闪耀,红如宝石,立时在苍白
的幽影四周噼啪作响,令他们痛苦地惨叫起来。魔法火焰随之窜向天花板,然
后熄灭,化为一缕刺鼻的浓烟。

一刹那间,卡席拉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但稍纵即逝。她心中的迷团依
然没有解决的办法。她从桌上一个金色的盒子中取出两件小物品。它们是珠
宝,外形若泪珠,晶莹透澈如冬日之冰。这样的宝石被称为君王之泪。据传
说,它们是被魔法变成石像的古代君王的泪珠。另有传说称,若你仔细看着君
王之泪的中心,你便会看到那位古代君王一生中最为钟爱的东西的图像。而传
说无疑是真实的。

此刻,她还能看到在宝石中闪烁的图像:以奇怪的象形文字写就的羊皮
纸,和以宝石镶嵌的封面装订的书籍。她所瞥见的是国王伊弗拉德.远见者的藏
书。曾几何时,这位国王所统治的疆域沿琼萨河两岸绵延数里格。但在科米尔
人越过日落山脉进入这片区域的数世纪之前,他的王国早化为尘土。而前者沿
着河流创建了一系列光辉的篷车之城,仿佛是项链上闪闪发光的宝石。虽然卡
席拉盯着这两颗宝石端详了半天,她还是没有发现她所要找的东西,就是那本
伊弗拉德最为钟爱的书:午夜之卷。在其封面之下,隐藏着如何获得永生的方
法。

“托兹!”死灵法师喊道。“托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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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爪子快速磨擦石地板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主人?”一个沙哑的声
音怯生生地道。她闻言转身,看见一个矮小的畸形生物正用它那两条多瘤且弯
曲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进密室。它眨了眨它那双红色的灯泡眼,吸了吸它长疣的
犬鼻。

“过来,托兹,”卡席拉以其冰冷的声音说道。“为我卜一卦。要是敢骗
我,我保证你这次所失去的不仅仅只是一条尾巴而已。”

“遵命,主人。”狗头人讨好般地走近桌子。它脸上堆出一副痛悔的表
情,一双灯泡眼看着地面。在其走动时,身上散发出一阵阵臭味,而它长满鳞
片身上穿的是一件肮脏破烂的棕色麻布衣,样式若短袍,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因
腐朽而散落下来。

这个生物曾经是一个人类,确切的说是一位预言师,其技艺之高超曾令他
只为帝王与皇后服务。但卡席拉却想让他只为她自己服务,于是便派人谋杀了
他。然后,通过黑暗魔法,她将他的转世灵魂塞进这具新的,令人作呕的形体
之中,并因魔法束缚而听从其一切吩咐。

狗头人笨手笨脚地打开一个象牙小盒,取出一副以黑色丝绸包裹的精美纸
牌,然后开始洗牌。“你得抽三张牌。”它以其低沉的嗓音向死灵法师建议
道,而卡席拉马上照做。

托兹用它那残缺不全的手翻开了第一张牌。是三颗宝石。“这预示着您探
求任务的核心。它意味着巨大的财富,但其中有些已消失。”

“这还用说,”卡席拉低哼道,她那紫色金瞳的眼睛里闪烁着理解的光
芒。“我以前太笨了,托兹。书卷的图象并不存在于我所拥有的那两颗泪钻
里,那么答案只可能有一个。三颗宝石。那么必定存存着第三颗宝石。继
续。”

狗头人听命翻开第二张牌。一位牧师,倒转的。“这预示着你的盟友。”
托兹将手移向最后一张牌时说道。“而这预示着将在你的探寻任务中与你作对
的敌人。“说完便将牌翻开。一位武士,也是头下脚上。

“它们意味着什么?”卡席拉急切地问道。

托兹的尖耳朵困惑地扭动着。“我不太确定,主人。不知为何,一个不是
牧师的牧师将会帮助你得到那块宝石。但有一个不是武士的武士会从中作
梗。”

“一个不是武士的武士?”卡席拉嘲讽地说道。“听起来好象不用太担心
嘛。”

“但是,主人,“狗头人坚持道,焦虑地抽搐着它的鼻子。“这些牌所预

108
示的是将会对结果产生影响的强大势力。你必须-”

“闭嘴!”卡席拉厉声喝道,然后一巴掌将狗头人打倒在地。后者疼得尖
声嚎叫起来,但她对之置若罔闻。“我现在所要做的是找到第三颗宝石的藏匿
之地。”死灵法师眉飞色舞地轻声加了一句。“然后,我将永生不死。”

近来伊弗拉德修道院有点不太安静,而泰凡瑞斯心里明白这都是因为他的
缘故。

他快步登上螺旋梯,脚下的凉鞋在老旧的石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巨响。女
院长派人叫他去,而这里没人敢让梅莉森德久等。在以桃花心木装饰的门前,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才用他巨大的手掌尽可能轻柔地敲了敲那扇深色的木门。
但那响声还是如惊雷一般。泰凡瑞斯不由得一阵畏缩。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道。

深吸一口气后,泰凡瑞斯打开房门进入其中,虽然过程还要复杂一点,因
为其肩膀太宽,只好侧身才挤进门去。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但他庞大的身躯还
是令人叹为观止。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薄薄的棕色土布织成的简朴长袍根本遮掩
不住其满身大块的肌肉,倒反勾勒出了其强健的体魄,而他浅褐色的皮肤则表
明他在这块土地上是个外来者。而这些特征全加在一起,就令他在这偏僻的伊
弗拉德修道院非常之引人注目。

而这些只是导致麻烦的一大部分原因。

“唉,别站在那里堵塞门口了,过来坐吧。”梅莉森德院长以其特有的清
脆嗓音说道。院长是一位个子矮小的妇女,长着一双明亮的深色眼睛,一头的
白发已日渐稀疏。她穿着一身虽然简朴但却雅致的灰白色长袍,正坐在壁炉前
看着他。虽然她身材矮小干瘪,但看上去,这件象征着权力的法袍披在她窄小
的肩膀上正合适。

“是,梅莉森德院长。”虽然泰凡瑞斯尽力柔声说话,但其低沉的嗓音还
是震得窗户上的玻璃格格作响。说完便坐了下来。令人舒心的火焰在壁炉里燃
烧着,赶走了秋日的寒意。梅莉森德往一对精致的瓷杯里倒上热汽腾腾的茶,
然后把其中一杯递给泰凡瑞斯。他担心地盯着那个易碎的茶怀,格外小心地用
他的大手捧着,一边用力吞了一下唾液。

梅莉森德低头啜了一口茶,但其闪现着睿智的眼睛却看着泰凡瑞斯。“我
不想对你隐瞒此事,”过了一会儿后她开口说道。“过去的这一周来,有好几
个博学士来向我报告你的事情。他们想让我将你逐出这个修道院。”

泰凡瑞斯的黑眼睛在他的铁框眼镜后面陡然睁大。“我做错事了吗,梅莉
森德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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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叹了口气道,“没有,泰凡瑞斯,这与你做的事情无关。”笑容闪现
在她的脸上。“事实上,我敢说我们修道院从没有过象你这样多才多艺的能工
巧匠。祈祷室的天花板再也不会漏水到讲坛上了,大门上的绞链在开门时也不
再吱嘎乱响,而一世纪来,厨房里的排水设施终于能够正常发挥功能了。”

说到此时,她停顿了一下,而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褪去,换上了一副怒容。

“是的,这与你所做的无关,因为对此那些博学士根本不关心。你现在是
穿上了僧袍,但我担心这并没有改变你在那些博学士眼中的形象—一个佣兵,
一个热衷于暴力的人,而非知识。”

“但他们根本不用怕我什么,梅莉森德院长。”"他忍不住扯开嗓门喊了起
来。“我能控制自己。我发誓!”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泰凡瑞斯的掌中传出,原来是茶杯碎裂了。他惊恐万分
地盯着碎片。“我弄坏了你的茶杯。”他语带绝望地说道。

“弄坏个茶杯没关系,泰凡瑞斯。”梅莉森德安慰道,一边从他手中捡起
碎片放到一旁。“这只过是一件物品。再买一个就行了。”她拿起他的巨掌放
在她的小手里。他吃了一惊,想挣脱,但她握得很紧。“看着它们,泰凡瑞
斯。你看到了什么?”

由于不知道她具体指什么,他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巨大的手掌,指
节粗大,深色的皮肤上,颜色更深的伤疤与伤痕纵横交错。它们是战士的双
手。这双手杀人无数,远超过他所能计算的。最后,他对她如此说道。

“真的吗?”院长问了一句。“那真是怪了。在我看来,这双手很温柔,
虽然力大无穷。但我所看到的是,一双曾抱过孩子的手,一双曾无偿施舍别人
以食物的手,一双当其主人在这间学习如何阅读时第一次捧起书本的手。不,
泰凡瑞斯。我根本不想信这是一双战士的手。”

他终于挣脱开来。“但其它博学士不相信,对吗?”

“有些人不相信。”梅莉森德郑重地说道。“有一些。而在他们之中,博
学士奥文的声音最响。我恐怕他们担心的是,等到哪天你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
的时候,就会给我们带来暴力的后果。”

“也许他们是对的。”泰凡瑞斯回答道,语气中略显苦涩。为什么不呢?
他想。过去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当他是个奴隶战士时,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杀
敌以自保。

梅莉森德听闻此语,眼中不由得怒火闪现。“我再也不想听你讲这种胡
话。我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任何人进入我的修道院的,你很清楚这一点。你之
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相信你属于这里。这一点并没有改变。”她又端起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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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会和那些因为你的存在而感到不快的人谈谈。也许我能说服他们不用
感到恐惧。”

泰凡瑞斯心跳加速。“你会吗?”他感激地嘟嚷道。

“我没讲过吗?”梅莉森德嚷道。院长不喜欢重复自己的话。.

“那博学士奥文怎么办?”他试探性地问道。

“我会对他特别关注的。现在你可以走了。去干你自己的活吧。”泰凡瑞
斯知道在院长让人走时,他不该犹豫的。于是,他立即站起身来,在跑离这间
房间之前还鞠了一躬。

“还有,泰凡瑞斯。”梅莉森德在他身后喊道。“千万不要惹事生非。”

泰凡瑞斯将这天余下的时间都花在修补修道院石头围墙的裂缝上了。在做
完一天的工作后,他走进那间昏暗而积满尘土的图书馆,准备在那间安静的房
间里好好阅读一段时间。当铜钟传来沉闷的晚祷钟声时,窗外已是黄昏时候。
极目望去,昏暗笼罩的平原向南绵延起伏,直到与远处的紫色地貌相连,而那
唯一在地平线上闪亮的宝石—是篷车之城伊利埃博。

泰凡瑞斯曾对此看得出神,也许是城市的灯光让他回忆起他的过去,回忆
起那些曾以伊利埃博城为家,在刀口上混饭吃的日子。但现在他的精神集中在
其它方面,与那不一样的,更令人舒心的往事。泰凡瑞斯随手翻阅着摆在桌上
的彩色插图手抄本,这是一部关于欧格玛的教会建立的历史论著。他很难想象
以后要是没书读会怎样,而实际上他才学了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

图书馆并不是那种大得令人发毛的房间,但从地板到天花板之间都堆满了
书籍,数量如此之庞大以至于泰凡瑞斯怀疑哪怕活两辈子也无法全部看完。这
家修道院是献给一切知识的守护者--装订者欧格玛的,而这个图书馆则是这家
修道院最大的骄傲。事实上,这家修道院的名字还取自伊弗拉德.远见者,他是
一位早已被遗忘的古代王国的国王,据说他终生致力于保护一家图书馆,使其
免受劫掠者的焚毁。

泰凡瑞斯不由得想起那些日子,当他受皮鞭驱赶而参战时,他本人不知道
放火烧了多少建筑,他为此深深自责。有多少珍贵的书籍被大火吞吞噬,永远
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为了弥补这种破坏,泰凡瑞斯曾与一个以伊得埃博城为基地的冒险小队一
起度过了十年,他们这些男人和女人拼尽全力对抗在深水城以西与科米尔以东
之间的篷车诸城的暴政。但即使在那时,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剑客而
已。而当一年前小队解散之后,泰凡瑞斯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人生目标。

没有人告诉他要和谁战斗,或者到哪里,或者何时去战斗。再次孤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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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发现自己所行的善事根本无法减轻心中的罪孽。然后,在极度沮丧之
下,他在一个春雨绵绵之日来到了修道院门前....

泰凡瑞斯一脸凶相地打断自己的回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将他赶出伊弗拉
德修道院。博学士奥文不行。其它人也不行。

要是在修道院中找到份差事就好了,泰凡瑞斯心里明白他还得继续为之奋
斗。

他再一次埋头看书,每当神游书页之间时,他总是感到特别的满足。窗
外,黄昏渐逝,夜色四合,若乌黑的斗篷笼罩着修道院。这坐落在洒满月光的
平原山丘上的修道院在其石墙的护卫之下显得那般安宁。

“对一位武士来说,阅读这些积满灰尘的古书可算不上是一种正当的消
遣。”一个声音陡然传来,吓了泰凡瑞斯一跳。来者点燃了油灯,黄色的光芒
便四射开来。

泰凡瑞斯连忙转身,心里害怕不会是博学士奥文站在他身后吧。但他看到
的却是一双目光坚毅的灰色眼睛,来人一副尖酸相,瘦得不成人样。原来是艾
莱姆瑞克教长。

泰凡瑞斯狠命地清了清喉咙。“在这围墙之内,没有人是武士,艾莱姆瑞
克教长。”他嘟嚷道。

“院长是喜欢这么说。”

艾莱姆瑞克以其尖利的嗓音说道。“真可惜啊。”

泰凡瑞斯诚惶诚恐地看着艾莱姆瑞克,因为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正在桌子
的另一端坐下。自打来修道院后,他几乎没和这个老人打过什么交道。艾莱姆
瑞克是欧格玛教会的教长,在这家修道院内其地位仅次于梅莉森德本人。然
而,泰凡瑞斯经常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艾莱姆瑞克总是在观察他。而这种感
觉似乎是有根据的,因为现在教长正死死地盯着他看,其凌厉的灰眼中兴趣盎
然。

“并非所有崇拜欧格玛的人都会在武士面前愚蠢地害怕发抖,比如说象我
们可怜的博学士奥文。”

艾莱姆瑞克继续道。他的嗓音带着嘶嘶声,仿佛刀割丝绸一般。泰凡瑞斯
怀疑地看着他。

“你在怀疑我,但我说的是真的。”

艾莱姆瑞克说道,细薄的嘴唇配上紧绷的脸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更像是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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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脸。“我是个有权有势的人,泰凡瑞斯。教会中有很多人唯我马首是瞻。但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尊敬你。不,是羡慕你。”他的眼中射出一道无由来的凶
光。“当我还年轻时,我就整天想着去领导其它人,让我的智慧与意志左右他
们。我梦想着纵横沙场,获得荣耀,以正义之名举剑杀敌。”他停下来深深叹
了口气。“但造化弄人,诸神居然给了我这么一副排骨身架。我于是只好满足
于在精神领域的战斗。你很幸运,泰凡瑞斯。”

“不要。”泰凡瑞斯摇头说道。“不要,请不要羡慕我,教长。若能改变
自己的身份,我愿意付出一切。”他满怀敬意地摸着面前的书本道。“这要比
战斗或刀剑伟大得多。”

艾莱姆瑞克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抓起那本书,然后随便往旁边一扔,严肃的
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泰凡瑞斯震惊地看着他。“对欧格玛来说,知识并非是
唯一神圣的事物!不是,还有一样东西远比这个要神圣的多,那就是真理。知
识来自书籍,但要将真理带给人民的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行动。”艾莱姆瑞
克脸颊上闪现着病态的红光。他的视线似乎不再盯在泰凡瑞斯身上,而是转向
了窗外的黑暗,仿佛在那里看到了辉煌的前景,而那是世俗之眼看不到的。

“不信者可将书籍轻易丢弃,那太容易做到了,”艾莱姆瑞克继续道,仿
佛在念诵祷文一般。“但若我们将牧师们武装起来,我是说以刀剑而非羊皮卷
武装起来,那么,当我们向整个费伦上的国家推行真理时,我们便无人可挡,
凡人皆将昄依我教!”

泰凡瑞斯觉得背脊发凉。“你说的是什么“真理”呢,教长?”他壮着胆
子问道。

艾莱姆瑞克厌恶地盯着泰凡瑞斯道。“就是真理。你不明白吗?人们不用
再读书以学习如何思考。我们会替他们思考。我们会告诉他们什么是他们必须
知道的。”

“那会有人起来反对你的。”泰凡瑞斯小心翼翼地说道。“总是如此。”

艾莱姆瑞克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道。“并非所有的灵魂都能得到拯救,泰
凡瑞斯。但那就是我们为了所有人的利益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梅莉森德院长及
其拥护者目光短浅,他们意识不到如此一来的好处,但在教会中,总是有人看
得比较长远。而我将会是带头人之一。”他忽然一把抓住泰凡瑞斯的手腕。他
的手指是令人奇怪的温暖。“但我们需要圣战士以推行我们的真理。而你可以
成为第一批人选。”

泰凡瑞斯挣脱了他的掌握,然后揉擦着自己的手腕,好像刚才被烫了一下
一样。“对不起。我认为我成不了...你想要的那种战士。”

艾莱姆瑞克脸上狂热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消退。“很好,泰凡瑞斯。你不用
这么快作决定—暂时不用。但我有信心,你不久之后便会想通并加入我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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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很有信心。”

在艾莱姆瑞克走后,泰凡瑞斯早没了看书的心情。于是,他将书放好,向
修道院的马厩走去,他的房间就在马厩的阁楼上。他默默地躺在黑暗里,任时
间流逝—但甚至过了半夜,凭窗外的星星判断的—他还是无法入睡。艾莱姆瑞
克奇怪的话语一遍遍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最后,他掀开毯子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摸到一根蜡烛。然后用燧石与
火绒将它点燃。温暖的金色光芒顿时充斥整个阁楼。

他将手伸进干草床下摸索,直到手碰到那块松动的地板。掀开后,那里便
现出一个凹坑。他从中拿出一个长长的物件,解开包裹着它的厚布。在烛光的
衬映下,一把宝剑闪闪发光,干净锋利。泰凡瑞斯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宝剑看,
仿佛能看到死在他剑下的人一样,仿佛他们能象魔法盾一般抵挡教长的话语。呆
呆地看了约摸一小时后,他才将宝剑重新包好,放在一旁。

他从坑中又拿出另一个物件—是个小巧灵珑的玉石雕像。这雕像本来表现
的是一只小鸟,但在他经年的抚摸之下早已没了棱角。然而,泰凡瑞斯依然清
楚地记得它的美。那是很久以前,他的妹妹泰莉亲自雕刻给他的礼物。

多年前,他和泰莉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青人。当一支舰队横越大洋来到
楚尔特丛林时,他和妹妹早忘记了父母的谆谆教导。他们被怂恿说,跟他们走
不但可以发财,而且还可以长见识,他乡的奇观可不是在丛林里能看到的。于
是他们签约入伙,成为向北方那遥远土地进军的武士。

但他们被彻底欺骗了。

兄妹俩最后发现他们得到的,并不是荣耀,而是奴役。海上航行仿佛是梦
魇,漆黑的船舱里疾病流行,船员死伤大半。泰莉在不幸在途中病死,而泰凡
瑞斯虽然勉强活了下来,但到目的地之后,他们却给他上了脚镣,然后塞了把
剑给他。玉雕是妹妹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但她那明亮的眼睛,她的勇敢而
甜美的笑容,这一切现在都只能在记忆里浮现。

并非所有的灵魂都能得到拯救....艾莱姆瑞克可怕的话语像毒药一样在他脑
中燃烧。他紧紧地握着玉雕。一滴眼泪,若钻石般清澈,从他深色的脸颊上慢
慢滑落。

“非得要死更多的人吗,泰莉?”他向夜空喃喃道。除了宁静,黑夜没有
任何回答。

秋天行将结束。在一个沉闷的傍晚,有个陌生人来到了伊弗拉德修道院的
大门前。

那时,泰凡瑞斯正在大厅内修补窗缝里开裂的灰浆,以防冬天的冷风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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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耳边忽然传来清脆而有节奏的马铃声,于是向外张望。透过玻璃,正好看
到一个人骑着马进入庭院。那人身穿蓝黑色的厚重旅行斗篷,胯下的黑马无疑
受到过精心的照料。这时,梅莉森德院长与艾莱姆瑞克教长走上前来,欢迎这
位陌生人的光临。神秘的骑手抬起戴着手套的双手将厚旅行斗篷的帽兜向后一
推,微笑致意。

她真漂亮。她的一头秀发如她的坐骑一般乌黑发亮,若瀑布一般披在肩
上,在她那绯红色骑手服的衬映下,显得格外醒目。脸色虽有些苍白,但五官
完美得仿佛是异国美人。这个女人肯定是个贵族什么的,泰凡瑞斯寻思着,他
真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在修道院里,传言总是在祈祷时传播开来,故当晚祷时,泰凡瑞斯就听到
了关于这位陌生女士的窃窃私语,大家各说各道简直令人迷惑。她的名字是卡
席拉,他得知,而且她是教会的捐助人。有人说,几个月来她一直在送黄金给
修道院,而这次则是亲自来朝圣的。

还有传言说道,她渴望一睹修道院内最为神圣的圣物,伊弗拉德之泪。那
水晶般的宝石,现保存在祈祷室中殿后的一个小秘室中,事实上是一位与修道
院同名的,被魔法变成石头的国王流下来的泪珠。几个世纪之前,它偶然间被
一位欧格玛牧师的得到,而他则因此建立了这家修道院以守护这颗泪珠。直到
现在,还有朝圣者不远万里前来,就是为了看一眼这颗君王之泪,并歌颂欧格
玛之伟大。

当要举办晚宴的命令从修道院上层传达下来时,晚间唱诗班的歌声还在祈
祷室那闪耀着烛光的穹顶回响。转眼间,修道院里便忙碌起来,而泰凡瑞斯的
任务是帮忙打理大厅。他和几个兄弟为石地板铺上新鲜的灯芯草,摆好长长的
搁板桌。期间,越来越多的姐妹跑进跑出,从修道院内的各个房间里拿来大烛
台摆好,再一个个点燃。不久后,大厅内就亮如白昼。

份内事完成后,泰凡瑞斯就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在与梅莉森德谈话后
的十日内,他一直这么小心翼翼地,生怕引起博学士奥文或斯它修道院成员的
注意。到目前为止,似乎一切还算顺利。

等到修道院内的兄弟姐妹都在大厅里坐下时,桌上早就摆好了香喷喷的烤
鹅,热汽腾腾的炖菜,大碟大碟香料水果,和堆成小山的热面包。泰凡瑞斯觉
得自己此时仿佛在天堂一般,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坐在他左边的那位
博学士礼貌地提醒他:装满食物的碟子是要递来递去大家分着吃的,而非一个
人囤起来独食。

在所有人分好食物并祈祷祝福之后,坐在大厅首位的梅莉森德站起身来。
她向众人介绍那位陌生人正是卡席拉女士,并透露说这位修道院神秘的赞助者
前来朝圣的真正目的是一睹伊弗拉德之泪的荣耀。然后,卡席拉本人也起身向
大家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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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如此款待真让我受宠若惊。”卡席拉说道,声音丝滑甜美。“而我
一直渴望着能看一眼各位牢牢守护着的珍贵圣物。”她头向前倾,微笑着举起
酒杯。“愿仁慈的欧格玛赋予我们大家各自所寻求的知识。”泰凡瑞斯和旁边
的其它人一样也起身举杯回礼,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分神了。卡席拉的笑容给人
以异样的感觉,有某种隐藏得非常深的意思在里面。

在身为战士的那些年头里,泰凡瑞斯早就学会了如何解读他的狱卒及其敌
人脸上最为细微的表情。从其眼神,他可以判断他们是不是在说谎,或从其闭
合下巴的方式看出他们是否会攻击他。他并不完全确定卡席拉的笑容到底在隐
瞒些什么,但在那一瞬间就是感到背脊发凉。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食物,一边用眼角不停地看着卡
席拉。她和艾莱姆瑞克谈得正欢。教长热切的眼睛闪闪发光,这让泰凡瑞斯确
信他正在即兴演讲他的梦想:将欧格玛的教会转变为军事教团。卡席拉似乎对
他的话很兴趣,而梅莉森德院长则独自坐在一旁,面带愠色看着他们俩。

稍后,泰凡瑞斯注意到卡席拉的笑容已稍有改变。此时她的微笑中隐约有
些得意之色。之后每隔几分钟,她的注意力就会从满嘴胡话的艾莱姆瑞克身上
移开,冷酷地扫视着大厅里的上百张面孔。

她已发现了某样她要找的东西,但她还在找其它的,泰凡瑞斯寻思着。他
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庞大的身体向下缩,滑进椅子里,虽然他不太确定这是为什
么。嗯,越少被人注意到就越好。

最后,梅莉森德院长起身向大家道晚安。她迅速离开那张桌子,但当她经
过大厅时,在泰凡瑞斯的座位旁停了下来。

“这些天来,你都在埋头苦干,极力不让他人注意到你。”她实事求是地
说道。

泰凡瑞斯傻笑道。“我是一直在努力。但这并不轻松,你知道的。一年
前,我还认为”细致“的意思就是使用匕首,而非战斧。”

梅莉森德院长愣了一会,但旋即微笑着拍了拍他宽阔厚实的肩膀。“很
好,请一定坚持住。博学士奥文近来似乎不再那么啰嗦了。实际上,我正打算
明天召开会议,讨论给你在修道院里找个永久性的工作呢。我有理由相信那些
博学士会赞同我的提议。”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坚毅的双眼炯炯有神。

泰凡瑞斯咧嘴笑道。“真是多谢您了,梅莉森德院长。”

“要谢我就别让我觉得我作了一个愚蠢的判断。”梅莉森德巧妙地说道。
然后,院长就转身离去,但泰凡瑞斯跑上前面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你不
喜欢她,是吗?”他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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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森德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是的,我不喜欢她。”她轻声
说道。“但她好象与艾莱姆瑞克交上了朋友。”

“他是想让她资助他的军事教团吧,是不是?凭借其资助的黄金建立一支
军队,然后将他的真理推广至整个心土地带。”

梅莉森德通常和蔼的面容顿时冷若冰霜,坚毅似铁。“别和艾莱姆瑞克教
长走得太近,泰凡瑞斯。他可能会需要你这样的人以实施其阴谋,但我相信,
你最不需要的朋友就是他那样的人。”说完,梅莉森德便迅速走开。

泰凡瑞斯的视线又移向厅首。艾莱姆瑞克还在向旁边的卡席拉鼓吹其梦
想,但她现在盯着的不是他。她凌厉的紫色双眸越过宽敞的大厅,嘴角胜利的
微笑更为明显,原来她正看着泰凡瑞斯。

晚宴后,泰凡瑞斯便向马厩走去,他太需要好好睡一觉了。但当月亮终于
从远方的地平线升起,皎洁的月光从阁楼敞开的窗户里洒进来时,他还是没有
合眼。

“我知道他们明天会决定让我留下来的,泰莉。”他喃喃自语道。“我能
感觉到。我属于这里。”

他将磨损严重的小鸟玉雕放在桌子上,其实那是个翻过来的板条箱。然
后,他将鼻梁上的铁框眼镜推了推,埋头于他一直在读的那本书。此书记录的
是一场古代战争,而那个帝国早已在很久之前消失在北地的大沙漠--安那娄赤
的沙丘之下。当他聚精会神地阅读时,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当他终于读完此书时,夜色已深,但他依然毫无睡意。令人不安的幻象困
扰着他,艾莱姆瑞克教长推行真理的军队,在受到卡席拉的资助后更为壮大。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率领着一队圣战士,举着绘有欧格玛圣徽的战旗,
高唱着颂扬他的神祗的胜利之歌,在他雄壮的黑色战马铁蹄所到之处,不信者
的军队一触即溃,死尸遍地,垂死者在浸透鲜血的战场上呻吟悲泣。这场景让
他的内心黑暗面蠢蠢欲动,权力感十足。而艾莱姆瑞克的理想若真的如此高
尚,泰凡瑞斯心想自己定可为这场圣战作出不小的贡献。但若艾莱姆瑞克之所
以如此说是出自于他自己的野心呢…

“绝不。”泰凡瑞斯斩钉截铁地低语道。“我再也不当他人的棋子了。永
远不当。”

他迅速爬下楼梯,心想反正睡不着,不如再到图书馆里拿本书来看。他悄
无声息地穿过洒满月光的院子,溜进修道院内,走上石阶时,他尽其所能地放
轻脚步。但当他经过祈祷室的房门时,他停住了。因为眼角瞥到其中有人影闪
动。好奇之下,他忍不住从拱门内向里看。

原来艾莱姆瑞克在里面。教长站在祈祷室的中央,无疑正在向欧格玛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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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祈愿。泰凡瑞斯急忙离开祈祷室,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根本不愿再去听
一遍艾莱姆瑞克的激情演讲。他很快走完石楼梯,踏上通向图书馆的那段长长
的过道。

但走到一半时,他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情。艾莱姆瑞克卧室的房门底下透出
一道奇怪的桔黄色光芒。起先,泰凡瑞斯没作多想,继续走路;这肯定是教长
没熄灯就离开之故。那红色的光芒有点蹊跷,它闪烁摇曳不停。那看上去很像
是…

“着火了。“泰凡瑞双眼圆睁,轻呼道。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景象—蜡烛燃
烧尽而点着了放在桌子上的羊皮纸,火焰饥渴地吞卷着纸张蔓延开来,然后火
苗窜向天花板。他本想跑下楼梯就找艾莱姆瑞克,但又怕在这片刻功夫火势就
会失去控制。于是,他决定撞门进入艾莱姆瑞克的卧室。

门开后,他愣在那里,惊呆了。

泰凡瑞斯进入房间后就注意到两件事。第一是,房间里根本没有着火。那
闪烁的光芒发自一件放在大理石桌上的物体—一个小玻璃瓶,其所贮存的奇怪
光芒正以极高的频率向外辐射。

第二件他所注意到的事是,他并非一个人。那个陌生人,卡席拉就坐在旁
边,那是一张铺着与她的瞳孔颜色相同的紫色天鹅绒垫子的高背椅子。泰凡瑞
斯乍见之时不由得吃惊后退,但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她仍然两眼直视前
言,苍白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若不是她绯红的长袍下,胸脯起起落落,
他还以为她死了呢。

泰凡瑞斯感到脖子后面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不加思索就把手伸向臀后,
但却发现那里根本没剑可拿。

“这里被施法了,就如夜是黑暗的一般确定。”他咕哝道。他从来就看不
太起魔法或那些使魔法的家伙。法师都是些背信弃义的畜牲,没有一个不是。

但此房间里怪异的景象让他迷惑不解。是艾莱姆瑞克自己在玩魔法吗?也
许,为了达成其神圣征服的血腥梦想,世上根本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也许,
他已蛊惑了卡席拉,这样后者就会一心一意地为他的阴谋提供黄金。但泰瑞凡
瑞随即又否决了自己的两种猜测。他得去找梅莉森德院长。

但当他正要转身离开时,他的视线又被装满光芒的瓶子吸引住了。恐怖的
魔力緾住了他,迫使他向瓶中看去,那里面真的有东西。

一个人—或更为确切地说,一个人的朦胧影像正在瓶中狂敲猛击。他的双
眼因为发疯而圆睁着,嘴则大张着,无声地呼喊尖叫着。这个细小的鬼魂用手
拼命地耙抓着玻璃。更糟的是,泰凡瑞斯居然认出了关在此容器内的人。它正
是艾莱姆瑞克。

118
“那么,你终于还是来了。”一个生硬而冷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当
然,我一直在等你。托兹总是撒谎,但那些牌从来不撒谎。”

泰凡瑞斯以脚跟为轴心转身下蹲成防守姿势,双手则向前摆出迎敌姿势。
他的鼻子因为嗅到空气中的危险气息而大张。

但他却发现自己所面对的是艾莱姆瑞克教长。

然而,不知为何,他久经战斗磨炼的感觉却告诉他那只是表面现象。这副
躯体可能是教长的,但在那双灰眼后凝视着他的绝不是艾莱姆瑞克。绝不是,
不知为何,教长—或者说至少他的灵魂正被关在那个发着光的牢笼里。是其他
人占据了他的身体,而挂在教长嘴边的那副自以为是,得意洋洋的笑容让敌人
的真实身份暴露无疑。

“卡席拉。”他轻呼出声。虽然那个女人的身体依然坐在那张高背椅子上
一动不动,但她的确是用某种方法控制着艾莱姆瑞克的身体。

对方笑得更欢了。“很有观察力嘛。”死灵术士用男人的嘴唇低吟道,
“然而,我想你会后悔自己为何要太过聪明。命运安排你来挡我的道,武士。
我只好让你死。”

震惊之下,泰凡瑞斯呆了一下,那个假教长趁机从其长袍下抽出一把长柄
弯刃向他刺来。

但他当佣兵多年,临战反应极强,全身肌肉条件反射般地行动起来。他旋
身避开锋刃,同时一脚踢出。他感觉到教长的手臂在此一击之下变形折断。匕
首从艾莱姆瑞克的手中飞出。泰凡瑞斯闪电般地伸手并在它开始向下掉时就牢
牢握住刀柄,以堪成流畅完美的弧度向下扎去。

这一切均在瞬间完成。

“不。”泰凡瑞斯惊恐地低吼道,双眼圆睁,呆呆地瞪着其所作所为。艾
莱姆瑞克的身体倒在他身上,鲜血迅速在教长的长袍上扩散,仿佛玫瑰绽开它
的花瓣。泰凡瑞斯试图将匕首拨出,但那个假教长以超乎寻常的力量抓住他的
手臂,往里一送,将匕首捅得更深。

“那么我才是胜利者。”

艾莱姆瑞克的牙缝间传出了卡席拉得意地嘶叫声。

一道桔黄色的火光从玻璃瓶中喷薄而出,令泰凡瑞斯的眼睛疼痛难忍。当
他的视力恢复时,他看见艾莱姆瑞克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而这是确实是教长
本人在用他渐渐暗淡的眼睛在看他。在一阵急喘与颤抖后,他便死去了。泰凡

119
瑞斯任尸体慢慢地滑到积满血水的冰冷石地板上。

“我真要感谢你。”一个冰冷但却明显是嘲讽的声音说道。泰凡瑞斯回头
看见卡席拉已站立起来,正在抚平她丝质外套上的皱折。“我已利用完了艾莱
姆瑞克,而你却如此好心地帮我了结了他。”她从桌上捡起已经空无一物的瓶
子,放入外套的口袋中。泰凡瑞斯震惊地看见瓶上有道道抓痕。这时一个既矮
小又残疾的生物从卧室窗口跳了进来,一瘸一捌地走到卡席拉身旁。那是一个
狗头人。那怪物用它那血红的灯泡眼看着他。

“你看,托兹,事情正如预言牌所说的一样。”卡席拉说道。“并非牧师
的牧师。”她玉手轻挥,手指间便出现了一张画工精致的牌。它描绘的是一个
神职人员,但却是头上脚下。“他的心中充满暴力,现亦因暴力而死。”说
罢,便将那张牌捏成一团。待她松手时,那张牌已着火燃烧,在落到地上之前
就化为灰烬。

“还有这个并非武士的武士。”狗头人以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没错,”卡席拉若有所思地说道,她那紫色的双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
“但我认为他远比他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像个武士。他杀人手法之熟练,好比探
曩取物,然而,我也不差。”

等泰凡瑞斯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已然来临时,为时已晚。在他发力冲过去之
前,卡席拉手口又出现了另一张牌,其所描绘的是一个着甲的武士。也是头上
脚下。她麻利地将这张牌一撕为二。

泰凡瑞斯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他以前还从没如此尖叫过,在多年的战斗生涯中从来没有因为疼痛而如此
尖叫出声。他能承受足以令其他人丧命的重伤,默默地忍受皮鞭与铁烙的折
磨,从来不会因疼痛而出声,所以折磨他的人绝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快感。
但这次他却没忍住,那疼痛仿佛是野兽的爪子从他的喉咙里直接伸进他的胸
腔,将他的心脏活活扯下来一般,尖叫自然而发,无从控制。

诸神怜悯,片刻后他便感到全身麻木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向地面,四
肢僵硬,动弹不得,心脏颤栗不止。卡席拉俯身翻过艾莱姆瑞克的尸体,从他
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颗透明的小宝石。伊弗拉德之泪。.

“此行目的已达,”卡席拉心满意足地说道,“永别了,武士。但请不用
害怕。你不会这般痛苦地活好久,因为你的兄弟们定会为这场不幸的谋杀伸张
正义。

黑发美女死灵法师说完便走向窗口。她伸长双臂,以古怪的喉音叫喊起
来。不久便有一只巨大的怪物从夜空中盘旋而下,悬停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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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怪物在活着时可能是头狮鹫兽,那是一种凶猛但却高贵的野兽,长着狮
子般的身体和巨鹰的头部与双翼。但卡席拉的坐骑却是头不死生物。腐朽的烂
肉如支离破碎地破布般挂在骨架上,双眼则闪烁着不祥的异光。它引颈长啸,
但却没有声音,因为其鹰喙中的全是尘土。卡席拉登上这头梦魇般的坐骑,狗
头人也随后爬上。当这头怪物扇动双翼时,空气中充满了一股阴湿的,如停尸
房中的怪味。然后就凯旋般地飞上天空,让一败涂地的泰凡瑞斯独自等死。

过了一会,博学士奥文偶然路过,发现这位前佣兵躺在埃莱姆瑞克已然发
硬的尸体旁,而教长僵硬的手还抓着那把血迹斑斑的匕首。

然后钟声乱响,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那个灰蒙蒙的早晨异常寒冷。北风中隐约弥漫着大雪将至的味道。泰凡瑞
斯站在修道院洞开的大门前,孤单影只。没人前来与他道珍重,虽然这不足为
奇,因为每人个都认定他就是凶手。而他也认为他们没错,虽然整件事情并非
如他们所想像的那般简单。

他将风尘仆仆的斗篷披到肩上防寒。在来修道院之前,他就把破旧的皮革
上衣与裤子跟人换了件土布织成的棕袍以换取好的印象。剑带在臀部摇摆,剑
面舒适地贴着大腿晃动着。那种感觉又让他回到从前,仿佛他从没有解下过那
把剑。他本来就不应作此尝试。

博学士理事会根本就不信他所讲的故事。

“我看根本没必要用魔法来解释这些邪恶行径,”博学士奥文如此愤怒地
断言道。“其原因明显就是背叛。你和卡席拉阴谋偷走君王之泪,但却被教长
埃莱姆瑞克发现,于是你们合伙将他谋杀。但卡席拉得到那件圣物之后,她就
不再需要你了。你这个笨死的杀人犯,泰凡瑞斯,她成事之后便将你放倒让我
们来惩罚你,而她自己却逃之夭夭。”其他人都表示接受这种说法。泰凡瑞斯
从来就不是好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心中充满暴力的坏蛋。

只有院长梅莉森德表示反对,在她的干预下,泰凡瑞斯才免于一死。但宣
判下来的惩罚与死刑几乎一样糟糕:他必须立刻离开修道院。

泰凡瑞斯凝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修道院围墙之外的世界看起来如此空荡,
但却好象并无其立锥之地。但在此徘徊与事无补。于是他向门外走去。

身后响起得得的马蹄声让他僵在那里。他回头看时,所见让他绽开了笑
容,虽然心情还是极其郁闷。

“我想你可能更喜欢骑马远行,而非步行。”院长梅莉森德以其清脆的嗓
音说道。在她身后的是一匹华美的黑马,正是卡席拉骑到修道院来的那匹。
“我敢说没人愿意再骑它,虽然那很愚蠢。她是匹好马,而且与其女主人的恶
行并无关连。”她怜爱地拍了拍黑马光滑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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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泰凡瑞斯接过缰绳,感激地说道。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
一会儿,张口结舌,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院长心情沉重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所讲的都是事实。”她看上去非常疲
倦,一向明亮的眼睛也黯淡无光。“对不起,我没能为你辩护得更好,泰凡瑞
斯,其它人都以为我肯定是被什么魔法迷惑了双眼。”她叹了口气,接着道。
“有时候人们是如此盲目—甚至真理与知识的寻求者也一样。”

泰凡瑞斯吃惊地摇头道。“我真的认为,在世上活着的人中,没有一个能
比你看得更清楚,梅莉森德院长。”

她听得大笑出声。“咳,我想并非如此。”然后,她的圆脸变得严肃起
来。“这个给你。”说完,便递给他一个黑布包裹。

泰凡瑞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这是什么?”

“这是一件圣物,非常之古老。曾为建立这家修道院的那个修士所拥有。
在黑暗的日子来临之时,它将给予你护佑。而且它还将指引你。”

“指引我?”

院长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取回伊弗拉德之泪。”她心情沉重地叹了口
气,接着道。“我刚从博学士安缇拉的房间里出来,泰凡瑞斯。她为我占了一
卦,以观测这些迹象意味着什么。”她不详地停顿了一下。“修道院正处于生
死存亡之际。君王之泪是本修道院的立院之本,失去了它,我们根本无法抵挡
黑暗势力的侵袭。若卡席拉没有抢走君王之泪,那么你描述的邪恶怪物,即她
的坐骑根本就无法进入围墙之内。卦象清楚地表明,在失去它之后,我们这家
修道院将在一年之内被摧毁。”

泰凡瑞斯听得惊恐万分,两眼圆睁。

“找回伊弗拉德之泪。以此向其它人证明你的为人与能力,虽然我早已了
解。”

泰凡瑞斯脸色阴沉,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但我怎么能击败卡席拉呢?在
她的魔法面前,我这么多年的武士算是白当了。”

梅莉森德院的笑容神秘莫测。“没错,但你拥有某样东西,泰凡瑞斯,而
这是卡席拉所没有的。”

“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她目不转睛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我想这还是由你自己去发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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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手重重地按在圣物上说道。“记住。它会保护你,也将指引你。”

她说完便转过身去,迅速地穿过院子,消失在修道院中。泰凡瑞斯发现又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但与刚才相比却大相径庭。冷风吹开包裹的黑布,露出了
其中的物体。那是一支羽毛笔。羽毛上沾染着古代的墨水,而且因年代久远而
发黄。

三天后,泰凡瑞斯看到了那座塔,若白骨锯齿状的残端耸立于黑峻峻的山
峰上。当他在观察那座堡垒时,太阳躲进了血红色的云层中,冬日的第一场雪
开始纷纷扬扬落下,如玻璃碎片一般打到人脸上,疼痛非常。他最后一次小心
地拿出那支梅莉森德院长给他的古代羽毛笔。在来的路上,他已观看了不下十
二次了。他将一根皮绳系在笔的中央。然后提着绳子的另一头,让羽毛笔悬停
在空中。虽然北风呼啸,羽毛笔却平稳地旋转着,到最后停下时,笔头稳稳地
朝向那座塔。泰凡瑞斯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笔收了起来。稍作停顿后,他
便催促他的黑马小跑起来。

山势陡峭,而且到处都是松脱的石块,险恶异常。泰凡瑞斯只好将马系在
一个避风的凹陷处,然后以步行赶路。他从剑鞘中拨出长剑,浑身肌肉都因期
待而紧张起来。寒风忽然停止,一切显得异常地宁静。仿佛是赛瑞克,死亡之
神的双眼正盯在这里,屏住了他那阴森的气息,等待着索要他的应得之物。

他终于抵达了把守着主路口的双子门房。那高塔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外墙
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用力推挤那扇铁皮包裹的木门,居然没有上锁,随
着铰链的呻吟声,门开了。他全速跑过荒凉的前院,来到高塔的底部—这座巨
型要塞拔地而起,直插去宵,在黄昏的夜空中显得那般狰狞。入口是个没有铁
门把守的拱门。

要塞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泰凡瑞斯连声埋怨自己太蠢,居然连
蜡烛油灯之类的照明工具都没带。那时,他忽然注意到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闪
烁。低头看时,吃惊地发现光源居然来自他自己的口袋。他于是取羽毛笔。圣
物顿时发出一道纯洁的银光。

“真是感谢啊,梅莉森德院长。”泰凡瑞斯咧开大嘴,呵呵轻笑道。.然
后,他将羽毛笔别在腰带上。那仿佛是欧格玛亲自在为他指路。

当他走进门廊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些骷髅。石地板上到处都是乱七八
糟的骨骼与以空洞的眼窝盯着他看的头骨。阴湿的腐朽恶臭扑鼻而来,其浓烈
程度要比那晚在埃莱姆瑞克的卧室中闻到的要强烈十倍不止。他甚至能感觉到
这种恶臭正在渗进他的皮肤里。然而,泰凡瑞斯和死人打交道的日子也不算
短。他尽量屏住呼吸,朝另一扇门走去。每走一步,就有骨头在他脚下碎裂,
化为尘土。拱道两旁都是堆成金字塔状的头骨堆。泰凡瑞斯对此不屑一顾,只
管迅速前进。

但这并不明智。其中一堆的顶部,有一具头骨仿佛活了过来,其空洞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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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中闪烁着两点红光,张嘴发出尖厉的叫声。泰凡瑞斯立即拨剑砍去。碎骨四
飞,叫声嘎然而止,但为时已晚。这种怪物被称为头骨守卫。而这种赋予其活
力的魔法是很久很久以前由月影群岛的凯瑟瑞尔王子创造出来的。这种微不足
道的黑暗巫术却造就了凯瑟瑞尔梦魇般的头骨宫殿。但若卡席拉也深谙此道,
那她要比泰凡瑞斯预料的还要强许多。,

更糟的是,由于这个头骨警卫,她将以逸待劳,好好地招呼这位不速之
客。

在拱道的尽头,借着羽毛散发出来的光芒,他发现那是一间巨大的圆形房
间,而且穹顶则消失在黑暗之中。室内空空如也,但在另一端的墙边有一部螺
旋型楼梯。泰凡瑞斯小心翼翼地开始向楼梯走去,但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实在无
法做到悄无声息,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不停。走到一半时,他听见黑暗
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开始时,只有一声微弱地啪嗒声,但很快就变成震耳欲聋的呼呼声。泰凡
瑞斯感觉到有东西轻碰了一下他的脖子,随即是一阵尖锐的刺痛。然后,就感
觉到有一股热血流向背部。他急忙拨剑,四下环顾,眼前景象不禁令他大惊失
色,两眼发直。

空中到处都是蝙蝠,数量有成百上千之多,它们在整间密室内四下乱飞。
而且,它们并非活物。其腐烂的双翼已现出细小,发黄的骨头,而其翼膜则以
蛛丝网代替,空洞的眼睛也闪烁着阴惨惨的红光,与前面那个头骨守卫双眼发
出来的光一般无二。它们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其细针一般的牙齿在羽
毛笔的魔法光芒下闪闪发光。泰凡瑞斯大骂一声,一剑拍下一只袭来蝙蝠。又
有一只咬中了他的前臂。他恶心得脸都为之扭曲,连忙一巴掌把它拍掉。这些
细小的死虫子看来是想把他一口一口地撕碎。

他怒吼一声,开始疯狂地旋转,把长剑舞得泼水不进。一下子便有十多只
蝙蝠被长剑击中,化为一团团骨灰。但这些死灵害虫依然连续不断地向他俯冲
进攻,或在其四周盘旋,等待时机。鲜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而手臂和脖子上
更是而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但随着每一次旋转,就有更多的蝙蝠被击落,细小
干枯的骨头四处飞溅。空气中充满了骨灰,几乎令他窒息,但这丝毫没让他的
剑舞有片刻停歇。

好一会儿,室内才终于回归安静,除了那只在地板上无力扑扇的蝙蝠。泰
凡瑞斯向楼梯走去,顺便一脚把它踩得粉碎。

我来找你算帐了,卡席拉,他真想大喊一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此必
要。因为女巫早已知道他来了。他走上宽大的石阶,手中稳稳地拿着长剑。在
楼梯的顶部,一条走廊横在眼前,笔直地通向一间密室。

走廊两旁竖放着样式古老的石棺,两两相对。棺盖上雕刻着的是浮雕死亡
面具—表现的是棺内死者的面相。眼眶中镶着天青石或缟玛瑙,咄咄逼人地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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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武士。而石嘴的雕刻让其整个表情呈现为残忍凝固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
他。他也朝它们狞笑一下,然后沿着走廊往前走。

当泰凡瑞斯经过第一对石棺时,他感觉到脚下有块石头动了一下。墙壁中
传来咔嗒一声,仿佛是某种隐密的机关被触发了。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去思考如何行动。他向前猛冲,恰在此时,
两旁石棺上的死亡面具嘴中就各射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利刃在他脑后相
交,发出叮噹一声脆响。

冲力带着他继续往前,而前面就是第二对石棺。考虑到会有另一对利刃从
死亡面具的嘴中射出,他连忙弯腰低头。但此举差点要了他的命,因为这次利
刃是从隐藏在膝盖部位的狭缝中射出来的。他鱼跃而起,勉强在它们相交之前
避过。

他于是沿着走廊全速猛冲,利刃破空之声在他周围嘶嘶作响。但这致命的
火力网对他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只不过割破了他的外套而已,经年的艰苦
训练此时确实派上了用场。但当这位武士跳过倒数第二对石棺发射出来的利刃
时,因姿势不佳,终以双膝跪地痛苦方式滑倒在地。

看来修道院的生活确实让我的技艺退步不少,影响之大远超出我的预料。
泰凡瑞斯肠子发青地埋怨着,听天由命地等待着最后一道机关的发射。

走廊里响起刺耳的金属刮擦石头的声音,但却没有利刃从那对石棺中弹射
出来。这机关,似乎,卡住了。

泰凡瑞斯瞥向死亡面具,看见剑刃已从石嘴中露出一半。如果他移动的
话,可能会因此而激活它们。当然如果保持不动,卡席拉迟早也会来了结他
的。

他大气也不敢出,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前进,直到整个身体越过那对利刃。
仿佛欧格玛听到了他无声的祈祷,它们一直都卡在那里。

头前方就是那扇关闭的门,但泰凡瑞斯实在需要休息,他躺在那里调整呼
吸,放慢心跳。不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却发现门前还有一段狭长的楼梯。他
于是握紧手中长剑,向此塔最高的房间走去。

“你应该死了才对,你知道的。”

卡席拉站在房间的中央,她的长发在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月光下闪烁着黑色
的光泽。她微笑着。但那是一种残忍的笑容,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当我
将那张牌撕成两半时,你的心脏应该也会被撕裂。这在其它人身上屡试不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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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怕你的巫术。泰凡瑞斯撒谎道。”那对我就没有任何效果。”他
注意到她老谋深算的眼睛移向了他的宝剑。虽然她的举止似乎非常冷静,丝毫
没有害怕之意,但他还是发现她脸上的肌肉因为稍感焦虑而微微发颤。“我此
行的目的是夺回伊弗拉德之泪。”

“原来是这样啊。”卡席拉酸溜溜地回答道。“托兹!把我的新宝贝拿
来。”

狗头人急忙从一个阴暗的壁龛中跑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工艺精美的黄金小
盒。卡席拉一把从它瘦骨嶙峋的手中抢过盒子。“你老是慢腾腾的,托兹。”
她责骂道。她漫不经心地用一根手指对着狗头人,指尖突然迸出一道红光打在
托兹的胸部,将它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狗头人疼得尖声大叫,在冰冷的地板上
蜷缩成一团,眼神中充满了痛苦。

卡席拉对她仆人的痛苦根本就不屑一顾。她打开金盒,从中取出一颗宝
石,它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这就是伊弗拉德之泪。“凡人皆有一死。”她嘶
声道。“但我已发现长生不死之道。”她握紧手中的宝石继续道。“今夜你将
死去,武士。而我将永生不死。”

泰凡瑞斯突然发力猛冲,挺剑便刺。

卡席拉受惊轻呼一声,向后急退,但当泰凡瑞斯正要举剑将她砍死时,她
又恢复了镇静。她伸出一只手按到武士的胸口,同时口中发出奇怪的,含糊不
清的话语,如死水波纹连绵不绝。

泰凡瑞斯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连呼吸都有困
难。血仿佛在血管里冻结,而视力也开始模糊。不一会儿,全身就因为寒冷而
震颤不已,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仿佛身上所有的暖意都被吸走了。他甚至可
以看见它,好象空气中的一道火花,正从他身上流向卡席拉。

死灵术士大笑起来,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她正在吸取他的生命本质,而
且明显是要吸干为止,为自己所用。

泰凡瑞斯试图呼喊,但发出来的声音却连呻吟也算不上。他挣扎着想要移
动,但双腿却象是灌了铅一样。

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道。“那将是你最后一次打我或打其它人。”

卡席拉回头吃惊地看着狗头人,但那魔法能量流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向她。
泰凡瑞斯发现自己的精神涣散,眼前的景象开始倾斜,旋转不已。

狗头人从它的肮脏的破衣服中取出一把黑色的锯齿小刀。“想当年老子也
和他一样威猛有力,相貌堂堂。”托兹啐了一口,声音中充满了怨恨。“后来
你却将我变成这副...这副怪胎模样。长久以来,我一直受着痛苦与屈辱为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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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做马。”多少年来一直被压抑的恨意此时仿佛在狗头人眼中燃烧。“但现在
我已忍无可忍了,卡席拉。我再也不愿任你摆布。”狗头人说完举起匕首,威
胁性地向死灵术师迈出一步。

“住手。“卡席拉举起一只手喊道。

托兹猛然一抖停了下来。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便欲将刀扎向卡席拉,但他
的手臂却颤抖个不停,僵在半空中。

死灵术师残忍地大笑起来。“托兹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难道你忘记了那
个约束你向我效忠的魔法了吗?那么就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她以手作了一
个挥砍的动作,托兹就痛苦得咕咕乱叫。狗头人就象是某种奇异的木偶一样,
模仿着死灵术士的动作,将刀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狗头人再次痛苦地喊叫出来,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瘫在一洼黑色的,臭不可
闻的血泊之中。卡席拉盯着她的仆人,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他的痛苦。而在那一
刻,她对泰凡瑞斯的攻击有所松懈。

吸取武士生命的魔法能量先是摇摆不定,然后消失了。暖意再次流回他的
四肢。他感到虚弱异常,整个人仿佛被吸干了一样,但却还活着。卡席拉回过
头来看他时,惊出一身冷汗,法术果真被他破了。她抬起手臂试图再次施法
时,他没有给他机会。

他纵身跳起,将术士狠狠地撞到墙上,剑尖顶在她的脖子与锁骨的联合
处。

恨意如毒药般在她的双眼中闪烁,但最后还是沮丧地垂下了目光,承认失
败。“好吧。”她嘶声道。他向她伸出手掌,她于是把自己紧握的拳头在上面
打开。

泰凡瑞斯感觉到大拇指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不由得连声咒骂,甩手不
及。这时,他看见有一只背上带有亮黄色斑点的黑色小甲虫,啪嗒一声掉到地
上。它溜走得非常快,他连忙用脚猛踩还是没踩到。泰凡瑞斯觉得自己的眼睛
后面灼热异常,眼前一片血红。但他还是用剑紧逼卡席拉“把泪钻给我!”他
吼道。

“绝不。”卡席拉断然道。此时一把匕首忽然从她的长袍的皱折处出现,
毒光闪现。她举刀便刺,但泰凡瑞斯的剑却轻易地将它挡住。她手腕一扭,试
图拨开长剑以近身攻击,差点成功。

长剑贴着她的手臂,割出一道弯弯扭扭,又深又长的伤口。与时同时,泰
凡瑞斯感觉到仿佛有一股灼热的火蔓延到了自己的手臂上。他呆呆地向手臂上
看去,发现自己的那道伤口仿佛是死灵术士手臂上的伤口的镜中影像一般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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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魔法咒语开始从卡席拉的嘴中不断涌出,但在泰凡瑞斯的不断攻击
下,她没能完成施法。因为这次他的长剑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肩膀。她顺着墙壁
瘫软下去,呻吟不停。

泰凡瑞斯自己的肩膀也撕心裂肺地疼痛起来,忍不住大骂出声。鲜血汩汩
地流向胸膛。他紧紧地倚在桌子上,感觉头晕眼花。卡席拉一直盯着他看,虽
然脸部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嘴角还是挂着那种得意地微笑。

“没错,武士。”她低声道。“你给我造成的每次伤害,也会施加在你自
己身上。我俩的性命因死亡镜象甲虫的叮咬而连在了一起。但我现在比你要
强。继续啊,再来打我啊。你根本杀不死我,只会杀死你自己。”

泰凡瑞斯摇了摇头,挣扎着想站起身来。他心里明白她说得没错。他的视
线开始变得模糊,仿佛快要被黑暗所吞噬。她先用魔法吸走他的力量,令他虚
弱不堪。浑身的肌肉软弱无力,仿佛化成了水。他垂头看着手中的长剑,寒光
闪烁,锋利异常,染满血迹。多少年来,这把剑就是他的生命,他所有的一
切。而现在它却辜负了他,令他一无所有。

不,他告诉自己说,不是那样的。忽然记起一直萦绕在脑海的那些话。你
拥有某些东西,泰凡瑞斯,而这是卡席拉所没有的。但梅莉森德院长到底所指
何为?随着心中的恐惧不断加深,徘徊不去,他突然理解了其中的意义。于是
他尽可能得忘记恐惧,因为他明白现在他必须去做什么。

长剑从他手中没落,叮当一声落在石地板上。他一个踉跄跪在卡席拉面
前。

“那些牌永远不会说谎。”她高兴地说道。“你确实不是武士。”她双手
捡起长剑。“你狗屁不是。”

泰凡瑞斯连眼皮也没抬,而是抓紧了还挂在腰带上的古代羽毛笔。他曾听
到过修道院的那些博学士是如何向他们的神祗祈求帮助。他知道,有时候,会
有极其强大的魔力出现在那些祈祷者中间。然而,他却连个牧师也算不上。他
只能希望这次欧格玛会听取他的祈祷。

卡席拉杀气腾腾,得意非常地举起长剑。“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她冷冷
地说道。

泰凡瑞斯紧抓着圣物道。“我坚信你会救我于大难,欧格玛。请保护
我。”

正当卡席拉举剑要砍时,一道蓝色的光晕从泰凡瑞斯手中的圣物中爆发出
来。他感到一阵暖意流到心间,全身笼罩在柔和的光芒之中。而且它正不断变
亮变强。他站起身来,血管内注入了新的活力。死灵术士呆呆地看着他,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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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她不敢想象他会变得如此强大。

“胜负已分,卡席拉。”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把泪钻给我,我就-”

他的话音渐渐消失,因为环绕他的蓝色光晕开始闪耀不停。魔法光环中伸
出了一根细小而朦胧的触须,向卡席拉卷去。

“不!”术士一边后退一边喊道,颤抖的声音中饱含着恐惧和厌恶。长剑
从她手中滑落,呛锒一声掉在地上。“死亡镜像甲虫应只会将我们的痛楚连结
在一起。”

她一步步地向后退,企图避开那神圣的光环,但蓝色的光芒始终跟在她后
面。最后将她逼到背靠在窗台上时,她才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逃。圣光触须如裹
尸布一样缠绕着她。“它烧得我好痛。”

她尖叫道。“救救我!快来人救救我!”
“我来救你,主人。”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满嘴是血的托兹慢慢地站起身
来,那把匕首还插在他的胸口。他咧嘴笑着,参差不齐的牙齿已被血染黑,令
他看上去非常狰狞恐怖。“毕竟,我是你的仆人嘛。”

随着一声悲愤地狂吼,狗头人间竭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冲向术士,粗糙地双
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尽管卡席拉挣扎不止,但托兹死不放手,最后两人一起
从窗台上滚了下去。

卡席拉尖叫起来。“但我快要永生不死…”然后,声音嘎然而止。

死灵术士终于死了,但她的魔法依然存在。

蓝光触须仍然连结着她和泰凡瑞斯,慢慢地将他拉向窗边。他看见一股黑
暗正顺着闪闪发光的触须向他爬来,仿佛一条黑如午夜的毒蛇扭动着它强健的
身体。她的法术即将大功告成。死亡已带走卡席拉。现在它要来索他的命。

黑暗顺着触须向他爬来,慢慢逼近,几乎伸手可及。一旦触碰,泰凡瑞斯
知道他就必死无疑。但他怎能对抗死亡?

在黑暗的日子来临之时,它将给予你护佑。

无暇再多作思考。泰凡瑞斯抓紧手中的羽毛笔,然后将拳头砸向那股黑
暗。

“以欧格玛之名,消失吧。”他洪亮的声音在密室内隆隆作响。

蓝光闪耀,雷声大作,声势之大连整座高塔都为之动摇。魔法已被破解。
蔚蓝色与缟玛瑙色的碎片四处飞溅。然后世界寂静一片。泰凡瑞斯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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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才意识到黑暗与光明并存的那条触须已消失不见。古代羽毛笔还在他手
中,看起来平淡无华,仿佛俗世之物。

泰凡瑞斯摇着头,惊叹不已。虽然全身疼痛难忍,但他还活着。他小心地
将羽毛笔挂到腰带上,然后转身慢慢地走出这间密室。他将那柄带血的剑留在
那里。这把武器让他失望了,关键时刻没能救他,而他的信仰却救了他。

他一路蹒跚地爬下楼梯,走入塔外的黑夜之中。风暴已然停止,一轮明月
挂在天空,银色的月光照在新下的白雪之上,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一切都似乎
那么新鲜与纯洁。

在荒凉的院子中的乱石间,他发现了卡席拉与托兹的扭曲在一起的尸体,
寒风吹起的积雪已为他俩盖上了一件洁白的裹尸布。伊弗拉德之泪就在死灵术
士摊开的手掌之中,依然晶莹剔透,完美无瑕。

泰凡瑞斯弯腰从卡席拉冰凉的手中捡起这颗闪闪发光的宝石。术士的黑暗
魔法没能损坏这颗泪钻,而如此猛烈地高塔坠落也没有对它造成丝毫破坏。这
更证明了欧格玛在这个世界的神圣存在,泰凡瑞斯对此确信无疑。然后,他头
也不回便走进夜色之中。

当泰凡瑞斯终于在一个明媚的冬日下午抵达修道院时,他发现大门敞开
着。似乎所有的博学士都聚集在院子中恭候他的到来。他于是从那匹漂亮的黑
马上翻身而下,朝他们傻傻地咧嘴而笑。他与卡席拉的战斗—以及夺回君王之
泪的功绩-明显已让众人对他刮目相看。

“欢迎回家,博学士泰凡瑞斯,”梅莉森德院长说道,她的眼中泪光闪烁。

“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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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玩具

作者:Jean Rabe

译者:Rainagel

德鲁伊伫立在高塔久经风霜的橡木大门之前。他小麦色的半长发盖住了头
颈;林绿色的短上衣紧贴壮实的肌肉,像是又长了一层皮;回头仰望飘渺的雨
帘时,绣边斗篷拖沓在他身后的草地,碍事地勾着他的脖子。

高塔灰色石板岩外墙,与晦暗的傍晚天空难分彼此,德鲁伊几乎分辨不出
雉堞状的墙垛。他觑眼扫视暮色中的建筑,于最高层的窗户发现一缕灯光。

德鲁伊的视线从高处落下,直至下巴抵在胸前。“我有好些年没见过他
了。”他轻声说道。

衣服里衬搔扒大作,吱吱叫声随之传出。

“没错,的确太久了。”

德鲁伊轻轻地解开线扣,松松领口。过不一会,一只鼬鼠的油亮的黑鼻头
从雨水淋透的V字领冒了出来。这小动物拍拍爪子又叫了几声。

“好吧,我尽快。”德鲁伊说着迈步向前,扣了扣门。

不知等了多久,伴着枢轴‘吱呀’的响声,大门朝内打开了;一个穿戴兜
帽斗篷的身影站在门口。

“伽尔文,朋友!”说话人揭开兜帽,露出湿润的蓝色眼珠和松弛如旧羊
皮纸卷的松弛、苍白的皮肤;他的下巴上布满了白色的胡茬。“你一定是来帮
忙的!她已经在塔里走丢好几天了,我根本找不到,正急得不行!”

“找不到谁?”

老人灰败的嘴唇浮起虚弱的笑容,“我的孙女。”老人稍后又道,“快请
进,这么冷的天会冻死你的。”老人伸出满是老年斑、颤抖不已的手,扯着德
鲁伊的袖子将他拽进高塔。“喔,伽尔文。我真怕艾利亚斯找不着你,我连你
现在住哪都搞不清楚。而且这暴风雨……”

“还不算太糟,卓洛。”德鲁伊说着把鼬鼠从衣服里掏出来。“但是也不
表示艾利亚斯喜欢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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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妥当地从德鲁伊手里接过湿透的的鼬鼠,轻轻挠着它的头顶。艾利亚
斯尖叫几声,扭动着脑袋,如此老人的手就能挠着它的脑袋。鼬鼠生气地瞅了
德鲁伊一眼,尖声抱怨起来。

伽尔文对那只动物点点头,然后关上了前门,隔断了淅淅沥沥的雨以及泥
土的清香。经过户外的长途跋涉,塔内的味道相比之下显得霉气十足。德鲁伊
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筑成这座建筑的厚重石方在门里看的更分明。描绘了衣着华丽男女的一幅
幅画作,与刻画巨龙海湾沿岸男女老少的日常生活的一张张织锦竞相争辉;在
某几个地方,织锦和画框互相重叠。伽尔文不自觉地盯着一幅画看着,其中描
绘了几个男子将一艘大船推入巨龙海湾的情景:一头半人羊站在船头,伸出一
条腿去踩船尾,他类人的躯干上围了一件超大号的外套。德鲁伊没法看见整艘
船,因为织锦上正在飞腾的独角兽把它挡住了。

画作与织锦的下方,成堆带标签和不带标签的瓦楞板条箱满满地沿墙根码
放了整整一屋,高度与伽尔文的胸口齐平。大卷大卷的布匹,成摞成摞花花绿
绿的陶盘,配错对的靴子,装着玻璃球的、被烟熏变色的坛坛罐罐,一捆一捆
的书本,诡异地维持了自身平衡的卷轴匣小山,除此之外还有无法计数的、从
箱子外面无法鉴别的家什。

伽尔文对着积灰的收藏品不停地打呵欠,直到一只手搭上肩膀,他才将注
意力转回老人那边。

“我的孙女,”卓洛说道,“只有五岁。我正在给一批库存分类,然后她
就不知哪去了。恐怕我太忽略她了。”

“你的孙辈比我的年纪还要大。”德鲁伊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卓洛对此不
置一词,而伽尔文发现他正盯着老人。

过去,卓洛是个大高个,肩膀宽,步子也大,但无情的岁月磨灭了他的身
板。现在他上身佝偻,还驼了背,肩膀也朝胸前洼了进去。附在他骨骼上的皮
肤松松垮垮,仿佛他那件再也撑不起来的长袍。他银灰色的鬓发像极了塔内无
处不在的蛛网的色泽。只有他的眼睛偶尔迸发出神采来。

卓洛费了好大劲才弯下腰。他踅摸了一圈,终于在满地乱放的板条箱中找
了个能落脚的地方,放下鼬鼠。小家伙使劲甩动身体,将雨水从毛发中甩脱,
接着绕开伽尔文衣服滴成的一滩水,窜到一个标着“泽地鹰鳄羽毛”的箱子后
面。老人唤着鼬鼠,撑住手边一个大箱子,才总算直起身。

卓洛紧张地摩擦双手,四处寻觅不已。最后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上德鲁
伊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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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常和你的孙子孙女一起玩。”伽尔文稍微提高音量。“和他们在
市场上疯跑。差不多三十年前。他们比我大上几岁。”

“我刚才说了‘孙女‘?呃,其实她是我的曾孙女,或者说是我曾孙女的
其中一个。”老人摇了摇头。“时间过得太快,我记不清楚。她管我叫祖父,
这才是关键。”

“你确定她还在塔里?”

卓洛有点失神地颔首,“在某个地方吧。我喊她,可她不应声。说不定她
正逗我玩呢,也或者她受伤了。”

“她母亲是?”

“伊苏菈。她的住处离这儿有几百里。”卓洛答道。“小家伙要在我这里
住好几个月呢,伊苏菈可能觉得有人陪着能让我不那么难过。但要知道出了这
种事,估计她就不会再理我了。”

“所以你让艾利亚斯把我找来。”伽尔文声音中透着同情。他看得出老人
十分担忧,德鲁伊记不起老者关心过别人——除了他收集的垃圾。“她不见有
多久了?”

“两天。”老人迅速作答。“或许三天,至多三天。我实在说不准。”卓
洛望着伽尔文宝石绿的双眼。“我一发现她不见就派了艾利亚斯到你那儿。”

“我们会找到她的。”伽尔文简单说着,希望他的声音能缓和卓洛的挂
念。

德鲁伊脱下斗篷,扫视屋子,寻找衣帽架。一个巨型板条箱的后头有根竿
子,可离得实在太远。他耸了耸肩,将淌水的挡雨衣物横搁在一个细长且标有
“易碎品”的板条箱顶上。然后是靴子,离脚的时候它们发出了吧叽吧叽的水
声。德鲁伊脚底下的小水洼淌过半个玄关,开始渗到板条箱中间。他脱下短外
衣,随手将其叠在斗篷上;放置衣物的箱子反射出头顶油灯的亮光。

艾利亚斯探出头,对德鲁伊叫了一声。

“地板会干的。”德鲁伊转告老人。

赤足在阴暗潮湿的塔里,伽尔文走过老人身边,脚后跟着鼬鼠。

老人拖曳着迟缓的步伐随行在后,而德鲁伊走向了一条板条箱乱摆的门
廊。有些地方,箱子一度堆放到和伽尔文等高的六尺高度,其大多数标签上的
文字都引年深日久而无法辨认。厚厚的灰尘覆盖在箱子表面,昭示着它们很长
时间没被移动。然而,有一些在最近被挂碰过。德鲁伊发现了圆形的小洞,那

133
是老鼠钻进去的时候咬开的。

伽尔文步入记忆中作为起居室使用的房间,看到了更加杂乱不堪的板条箱
陈列。几件家具乱上作乱,里面的物事横七竖八地露在外头。椅子的扶手和支
脚遍布刻痕,伽尔文记得在孩提时代这些陈设还油亮光滑。坐垫与桌面上,纸
张,玩具和别的东西搅成一团。只有一把大号皮椅得以完好保存。

“那女人居然把孩子留在这种地方,她一定是疯了。”伽尔文小声嘟哝。

老人脚步的趿拉声停了下来。“哦,小姑娘几周前刚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
凌乱。”卓洛急切地辩解。“我选了几个,呃,施展了几个法术,把所有箱子
和灰尘都掩盖了。”

德鲁伊喉咙里咕哝出不满的响声,他跪下来,在家具和地面之间的空隙查
看了一回。脏乱中夹杂了几张纸片和一只旧到掉渣的露趾大拖鞋——卓洛穿着
也嫌大。

艾利亚斯蹦到德鲁伊身前,钻到一堆蜘蛛网里。鼬鼠不多时沾了一身蛛网
和昆虫的空壳回来,在桌腿上蹭掉了皮毛的附带物,然后对着德鲁伊尖叫不
止。

“好吧,我知道了她不在那儿。”伽尔文说着站起来,发现自己的湿绑腿
附着一层灰尘。他想掸掉尘土,不过那都是枉然。

“她叫什么?”伽尔文面向卓洛。

老人精神一振。“伊萨贝尔,我第二任妻子的名字。”

“你真的确定她就在塔里?”

“哦,当然。她的个头摸不到门把手,也爬不上窗台。”

“而她也已失踪两天,或者三天了?”

“对”。老人简洁地说。

伽尔文摩挲下巴说,“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有一次在你的塔里到处翻,
足足有好几天才兜了个遍。但是两天过去她总得出来吃点东西——如果她能做
到。”他话音刚落就后悔不已,因为那正是老人最担心的。

“厨房。”德鲁伊马上说。“如果她平安无事,那一定会去找食物。我们
先从厨房开始。”

卓洛皱皱眉,身子在穿着拖鞋的两脚之间打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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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伽尔文不假思索地问。

“她不会饿着的。”卓洛说道。“整座塔的各处我都放了食物。我年纪大
了,你懂的,有时候走不动路。所以我在很多地方都藏了点吃的,如此一来肚
子饿的时候就不用跑个大老远去厨房。”

德鲁伊长叹一声。“她是不是很喜欢做游戏?该不会她就这么躲起来让我
们找吧?”

“她喜欢游戏。”卓洛说道。“尤其喜欢捉迷藏。”

德鲁伊四下搜索。这里有十几处可供小女孩藏匿的地方,并且一共有八
层,外加两层以上的地下室。“既然你用魔法掩饰这里的脏乱。”伽尔文开口
道。“难道就不能用魔法把她找出来?”

卓洛痛心疾首,“哦,伽尔文,如果我能办到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我可
以掩盖事物,使它们看起来像其他东西,让声音变成沉寂,让沉寂转为喧哗。
我的魔法根本没有实体依托。”他紧咬嘴唇。“你的法术如何?”

“我是个德鲁伊。”伽尔文平淡地说。“那种事我也办不到。”

“但你能和艾利亚斯对话,我还见过你和植物石头说话。”卓洛结结巴巴
说道。

“那种能力似乎帮不上我们的忙。”

卓洛脸唰地白了。“那该怎么办?”

“只能用老办法一点一点找。”伽尔文叹道。“你从那边开始吧。”他指
了指屋子里被羊皮纸卷覆盖的一角。

“我看过了。我每处都找过。”卓洛心灰意懒地哼唧。“错全在我。”

德鲁伊又指了一次,老人按指示拖着脚去了纸堆。卓洛开始在卷轴海里翻
找。“伊萨贝尔!”不出意料,果然没人回答。

一小时后,德鲁伊确认,屋子里的任何一寸空间都被搜了个遍。小姑娘不
在这里。

受挫万分,喷嚏连连的伽尔文跳出房间,几乎一头扎进走廊的板条箱山
里。“这里头都是什么?”他问。老人抿着嘴。“哦,过去搜集的玩意。我都
忘了里面是什么。你得自己去看标签。下一步我们去哪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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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伊的眼睛依旧愣愣地看着那一堆箱子和成摞的书。在这种环境里找
人,好比猎人在狩猎。他需要折段的树枝、沾泥的脚印、踩倒的草梗……以及
其他指示路径的线索。

或许,伽尔文想到。我错误地评价了自己的法术,尤其是因为这种垃圾场
简直可以被当成荒郊野地了。

德鲁伊四处瞅了一圈,寻找蛛网的破损。他的眼睛落在一个大箱子的底
部,在几乎被阴影遮蔽的地方,一只老鼠正在将一截粉色的缎带拖到自己的洞
口。伽尔文屈膝对着老鼠吱吱叫了几下,但是小耗子继续埋头苦干,无视了德
鲁伊。伽尔文伸手过去扯住缎带,再次尖叫。

这回老鼠被吓得发抖,从鼻子里哽咽几声,掉头逃入洞内。

伽尔文用拇指拂过丝带,后者还很顺滑有光泽。“是伊萨贝尔的?”

老人看着缎带,缓缓颔首。

“我找到她了。”德鲁伊简单地说出结论。“到下一层去吧。”

通往上层的楼梯只有中间的部分没有被杂物填满,而两边的扶栏都被垃圾
堵得结结实实。伽尔文看着散落的各种椅子腿和破油灯,还得停下来跨过悬在
梯级上的铜瓶。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瓶子钱蹲下。艾利亚斯从伽尔文胳膊下方窜
出来,对着它嗅了嗅,黑色的小眼珠映出了瓶身流线型的外观。鼬鼠对花瓶表
现了难得一见的称许。

“是啊,这很稀有。”德鲁伊迎合。

“什么?”卓洛趿拉拖鞋,右手拿着蜡烛,边爬楼梯边问。“你们找到什
么东西了吗?”

德鲁伊握着瓶口,放到老人面前的台阶上。“这铜瓶不常见啊。”

卓洛拱起眉毛。“等会再看我的收藏,伽尔文。我孙女比这块黄铜疙瘩更
重要。”

“你还没发现?”德鲁伊又说。“这不对劲,它太干净了,上面一点灰尘
都没有。”

老人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劲。这是新东西,几天以前从卡利迪尔运来
的。”他停顿了几秒,然后加快了语速。“在书房里拆的封!伽尔文,我没把
它拿过来。”

“可能是伊萨贝尔。”德鲁伊推断完,将其摆回台阶。他站着原地转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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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随后冲上楼。艾利亚斯蹦跳着跟在后面,只有偶尔回头瞥一眼跟从的老人
时才稍微停下一会。

在缓步台,伽尔文仔细检察杂物;看得多了,已经分不出来它们和塔里其
他的垃圾彼此之间有什么区别。究竟一个人为了什么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德鲁
伊思索不已。卓洛就如同龙一般贪婪,他收集一切毫无价值的东西,然后等它
们落满灰尘。

至少在这点上,卓洛和伽尔文旅行中偶尔遇到过的巨龙不同:后者总是及
时清理自己的财宝,而且在它们的宝物堆穿行也不困难——当然除非你受邀参
观。

德鲁伊趴下来继续调查。鼬鼠攀在他的肩头持续发出叫声;它的小脸模仿
伽尔文的样子,左右转动。

“我正在以小孩子的视角观察。”德鲁伊推开艾利亚斯。

“你还真机灵。”卓洛因为爬楼梯差点喘不过气。“我就没想到。”

伽尔文默然起身,朝缓步台外的一扇门踱去。门被一捆雕刻复杂花纹的镀
银鎏金手杖顶住了,留下的缝隙刚好足够一个小孩挤进去。伽尔文挪开手杖,
当其中一根震动着发出光芒时,他差点失手让它们掉地上。

如同他所怀疑的,门口附近的蛛网最近被弄掉了。他一边留心着魔法手
杖,一边去抓门闩,却突然停下检查门把上的污渍——伊萨贝拉留下的。

“我还算个不赖的侦探。”他安慰完卓洛,便扭动门把手走进屋里。

德鲁伊不得不挡住自己的眼睛,因为室内耀眼仿佛无云的晴天。照明的来
源是一个来回摇晃的黄色发光球体,它正好垂在门口。天花板仿佛龟裂的土
地,被染上了温暖怡人的玫瑰色。墙壁则留下了深红的光影,尽管其中大多数
都被卓洛的垃圾山挡住了。

“伊萨贝尔。”伽尔文唤道。“我是好人,和你祖父一起来的。求你出来
吧。”

他又往屋里走了几步,被迎头一股馊味和烂水果味冲得头昏脑胀——毫无
疑问是没人吃的食物变了质。

“伊萨贝尔?”他留意到窗台边有动静。德鲁伊大步向前,拂去一幔蛛
网。窗边摆放着一张橡木小桌,桌子中央有一尊和伽尔文手掌相近大小的象牙
制人鱼雕像;精致的人像随着翻腾的胡桃木刻海浪翩翩起舞。桌面外沿的灰尘
上有一行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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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亚斯攀上伽尔文的腿,跳至桌面。鼬鼠兴奋地吱吱叫着。

“伊萨贝尔来过这里。”伽尔文说道。“她伸手想拿到人鱼。”

“伊萨贝尔?”卓洛朝屋内呼唤。

德鲁伊抱起艾利亚斯,面向老人。“她来过,可能现在也在这儿。手印是
刚留下的,还没开始积灰。”

老人的眼珠子放出亮光。“太感谢你了,伽尔文。”

德鲁伊谨慎的凝视告诉卓洛,别太激动。

“我就知道让艾利亚斯跟着你是对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找到伊萨贝
尔的方法。你知道,附近的人们都拿你当英雄看待,伽尔文。只要想到——”

“别出声!”德鲁伊嘘声说着,侧耳倾听周围的响动。

“怎么了?”

伽尔文瞪了老人一眼,接着迅速放松了表情。“我听到了某种东西。”他
又仔细听了一下。“伊萨贝尔?”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奇怪的刮擦声。

伽尔文的感官比多数人敏锐的多,但是高塔内异常的拥塞与混乱让他的听
力打了折扣。由于受到恶劣环境影响,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和努力去确认响声来
源,可他终究做到了。伽尔文将艾利亚斯放到地面,然后小心谨慎地走向一个
被板条箱半遮半掩的阴暗角落。

呲—,呲—,呲—

伽尔文听出来这是金属划在石头上的声音,不过后者在他靠近板条箱时戛
然停止。艾利亚斯抱住他的脚踝,龇牙发出低低嘶声。

德鲁伊使出全身力气才把箱子拖出来,留下足够他挤入箱子后面的空隙。
鼬鼠仍然呆在箱子前面,立起身体,双爪朝空中刨抓。

尽管有魔法球体照耀,板条箱后的阴影仍旧难以祛除。伽尔文的头发缠上
了蜘蛛丝,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小女孩有胆量躲到这种地方;没等他得出结
论,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右脚踝,打断了他的思考。

德鲁伊从咬紧的牙关之间挤出一句咒骂,同时连忙退后。疼痛从脚腕涌上
大脑,伽尔文发现自己无法移动——某样东西圈住了他的腿,金属制的,有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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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的,而且十分有力量。尽力在狭窄空间倾身,他到处摸索,想找到袭击者。

一根鞭子似的触须,卷上德鲁伊的左腕;伽尔文又骂了一声。

“伽尔文?”卓洛喊道。

“别过来!”

鞭子在伽尔文的手腕收紧。他伸出右手,牢牢攥住触须,尽全力扯动它。
伽尔文耳边传来啪嚓的崩裂声,接着他朝后一仰,手里抓着的是一只断掉的金
属肢。德鲁伊迅速站直,扒开缠在左腕的触须。

他从纸箱后爬到外面,正好撞到卓洛的脚上。

呲—,卡铿,卡铿。

德鲁伊朝身后瞥了一眼,恰好看见板条箱摇晃着被一头机械怪物推翻。一
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球体上面伸出十几条肢体——它没有生命,而它鞭子似的义
肢好像章鱼的触手一般。机油从伽尔文扯断的金属肢喷射而出。金属怪物至少
还有一打的鞭状触须在发狂地转动;另外的金属肢则用来移动。它爬过箱子,
逼近德鲁伊。

室内砰的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蓝白的闪光。

德鲁伊再次挡住双眼。他将另一只手臂横在胸前,无力地抵御金属怪物的
攻势。但是攻击没有到来;当强光黯淡后,他移开手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东
西。

发条装置不动了,几乎裂成两半。机油哗啦啦地从内部泄出,淌得满地板
都是。

德鲁伊大惑不解地看着卓洛。老人拄着卡门的其中一根法杖弯下腰,刚才
伽尔文弄亮的就是这根。

“我只是想帮忙。”老人自豪地说。“我记起为什么把这间屋子封住了。
这里面放了几件侏儒的怪异机械——除了刚才的捕鼠器还有其他几件类似的发
条机器。其中几件可能很危险。”他挪到机器人附近的时候露出一脸苦相。
“我的伊萨贝尔啊。如果这东西捉到我的伊莎贝尔可怎么办?”

伽尔文慢慢站起身子,踮着作痛的右脚试探性地走了几步;低头一看,伤
口正在流血。他小心地活动一下左手腕,确认没有骨折。“她不在箱子那
儿。”

“假如她死在那里怎么办?”卓洛吼着走向箱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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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伊扳住老人肩膀。“那样的话我会闻到血腥味。”他直言不讳,然后
走出房间。

伽尔文在缓步台等着老人,然后关上房门,用法杖顶好。他抚摸着手腕,
有些不安地前后搜索。艾利亚斯在他两脚之间蹦蹦跳跳,鼬鼠的小爪子每走一
步都会在光滑的地面上稍稍打滑。

他直视大理石表面,过道中间的脚印处一尘不染。有他的脚印,有卓洛
的,也有伊萨贝尔的。

“卓洛,我真笨。我一进塔里就应该这么做的。”

德鲁伊在缓步台下的第一级台阶放松地坐下,横在一堆书和一副日晷中
间。他闭上眼睛,放慢呼吸,手臂伏在缓步台,手指感受到了侧肋下大理石的
冰凉。

伽尔文冷汗暴出,眉弓处的光彩可与指尖下的大理石相提并论。他的呼吸
慢慢平缓。他正在启用强大德鲁伊们传授给他的能力——直接与石头和土地对
话的能力。

他感觉指尖坚硬麻木,他的肢体如门廊一般平滑地与身躯融合。他的舌头
干燥而生硬。尽管他的嘴慢慢张开,但却没有话语传出。

一个小女孩。伽尔文用思维说。

小?石头走廊问。这个词语被抽离,好似岩石撞击的声浪。

一个人类,像我一样,不过更小。伽尔文感觉自己的思想迟滞地运转,思
维中的词语随着他与大理石的同化而愈发顺利地形成。一个女孩,我的一半
高。

小。石头重复道。这个词被走廊说出来,既怪谲又让人安心。对我们来
说,高。总是在我们上面。大理石瓮声瓮气地说道。石头永远不会急于讲述故
事。总是低头看着我们。我们总是仰望。

好吧,对你来说很高。伽尔文续道。不过没我高。德鲁伊大汗淋漓,因为
与石头对话消耗甚巨。记得她么?

德鲁伊脑内轧轧的响声开始轰鸣。石头正在自言自语地咕哝。想起许多
脚。石阶最后开口。比你小的人的脚。和岩石相比像卵石。不久以前,许多,
许多卵石脚。

许多?德鲁伊一惊。

140
石头嗡嗡地说出从伽尔文思维中提取的词汇。孩子。很多孩子。上面和下
面。上面和下面。总是在我们表面上下跑。

许多?

许多。石头重复。脚很快成长,变大,就像你的。然后两只脚走远。石头
稍微等了一会,继续说道,但是不久更多的卵石脚出现。它们也变大,然后不
见。现在又只剩下两只脚——还有你的。

德鲁伊大惑不解。只有两只?是说卓洛吗?

不。伽尔文喝止它。你想起的是卓洛的孩子和孙子孙女。那是很久以前的
事了。

更近一些时候。石头纠正。

伽尔文无声地怪自己太蠢;石头的寿命实在太长了,人类的一生对它们而
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想。伽尔文劝诱。最后一双卵石脚。

总是在上面,我们在下面。

对。

和我们一样光滑。石头继续说着。总是停下来,停下,看着我们身上放的
东西。

垃圾。伽尔文点破,想象着堆到天花板的杂物。

垃圾。石头吼道。对。望不到头。想让它挪开。

伽尔文叹气不已。我会看看自己能做什么。不过首先,帮帮我。那些卵石
脚,走到哪去了?

刚才。石头从伽尔文的思想里挑选词语。卵石脚,往上,上,上。几乎在
顶端,可不是顶端。然后没有回来。

这么说她还在塔里,伽尔文总结道。或许藏在从上数的第二层,也可能是
第三层。他很高兴不用一层一层地搜遍整座建筑。如果运气好,不用多久他就
能把小姑娘带回卓洛身边。

道过谢,德鲁伊开始将自己的思维从石阶分离,突然大理石又开口了。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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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那个……东西,下来,走远。

东西?

石头大声嚷着,伽尔文觉得简直连卓洛都听得见。最后走廊简单地说明,
它不知道怎么描述女孩上楼后走下来的东西。

那东西还在这里吗?德鲁伊追问。

不,像卵石脚一样。来,去,上,下。上……

“伽尔文,伽尔文?你没事吧?”是卓洛在讲话。老人在德鲁伊身边弯腰
将他摇醒。

伽尔文慢慢睁开双眼,不甘愿地发现与石阶的联系中断了。这是他和石头
进行的最长的对话,为此他显然短暂晕厥。他举起沉重的手臂,摸了摸自己的
脑袋。胳膊有些僵硬,脸色也变得惨白。

“伽尔文?”

“我没事,卓洛。上楼去吧,我想我们会在那里找到伊萨贝尔。”

老人容光焕发,扶着伽尔文让他站起来。向上的楼梯在德鲁伊眼中漫长无
边,他每到缓步台都要歇脚。卓洛和艾利亚斯毫不费力就能跟上德鲁伊蹒跚的
脚步。然而,德鲁伊的思维却跟不上老人提问的速度。

“你说我家的台阶告诉你她在上面?”

“差不多就是这样。”德鲁伊回答说。

“它们看见了?”

“它们只注意她的脚。”

“伽尔文,这太棒了。等把伊萨贝尔找回来,你能不能教我怎么跟台阶说
话?”

“我会考虑的。”德鲁伊敷衍道。然后一丝微笑撑开了他的嘴角。“你得
先把它们整理干净,要不它们不会开口。”

“这简单。”

在第六处缓步台,伽尔文看到一扇窄窗。外面很黑,雨已停了。高挂空中
的月亮从云端露出头来。他纠集全身气力,攀上第七个缓步台,眼前是一扇打

142
开的门。

“伊萨贝尔?”德鲁伊温柔地喊着。“伊萨贝尔?”

没有回答。

那就再找一次,德鲁伊下定决心。鼬鼠活跃地叫着,吸了吸鼻子,然后嘶
声跑进了杂物堆。

“对,你能帮我们找到她。”伽尔文叹息道。

在德鲁伊眼里,这间屋子与塔里其他部分一个德行,到处都码放着东拼西
凑的废品,摞满装着没用物件的板条箱。虽然整体一如其他房间的脏乱,但伽
尔文在灰尘中看见了几个小脚印。他大步走到跟前,卓洛趿拉拖鞋跟在后面。

不少小箱子上的灰尘都印上了小手掌的痕迹。封装材料散落在板条箱周
围,其中的内容物——琳琅满目的废品——散落在地面。德鲁伊发现箱子上的
标签都写着优美的精灵文。他饶有兴趣地仔细搜索房间,这次注意的是每个箱
子上的文字。

他身后的卓洛与艾利亚斯在四处找个不停,鼬鼠的吱吱叫声几乎被老人瑟
瑟的刨翻声淹没。

最后伽尔文的视线落在墙边一个大得出奇的箱子上,它已经被打开了。里
面几乎没剩下什么空间,所以原来的东西一定占据了差不多整个箱子。他的手
指贴着粗糙的木条表面移动,随之阅读精灵语标签。

“糟糕。”德鲁伊低语。

“伊萨贝尔!”卓洛找得正起劲。

“卓洛,”德鲁伊开口了,“你和巨龙海湾的海精灵做生意?”

“没有,”老人的脑袋卡在板条上了,声音有些沉闷,“哦,至少不会再
做。”

“以前做过?”

“嗯,有那么几年了。最近我都不怎么到岸边去,海风吹得我的骨头
疼。”

德鲁伊皱着眉头又把标签看了一遍。“卓洛。别找了。”他冷静地说。
“她不在这里。”

143
“那就去下一个房间吧。”

“不,她不在塔里。”

老人面色如死灰,伽尔文马上又说。“但是我知道她去哪里了。别担心,
我会找到她的。”

“我、我和你一起去。”老人结结巴巴地说。

“那地方你可去不了。”

说完伽尔文跑下楼梯,艾利亚斯紧追在后。当德鲁伊抵达楼梯尽头时,他
回头望见卓洛正要走下来。

“呆在那儿。”他喊道。“我会和伊萨贝尔一起回来。”

伽尔文希望他的语气足够自信,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能否找到小姑娘。不
过他依然不想老人跟随,那样他得分心照顾两个人。

半推开门半撞开门来到屋外,他径直冲进了潮湿的黑夜。

“你的靴子。”他听见卓洛喊了一声。

德鲁伊继续奔跑,靴子在他要去的地方是最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伽尔文从高塔转向南方。他能听见海浪冲刷岸边的声音。空中的云团渐渐
稀薄,送下一阵清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德鲁伊抵达海岸时,月亮从他的角
度完全可见,将光芒播撒在巨龙海湾幽黑的水面。

伽尔文怀着愈趋不安的心情跨入水中。冰凉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踝,然后是
他的膝盖。一道大浪打来,溅了他一身水,湿透的绑腿像皮肤一样紧贴体表。
他涉水走得更远,开始集中精神。

德鲁伊将脸孔的形态塑造得更加棱角分明。他的鼻子和嘴巴向外延展,他
的皮肤变成了蓝灰色。他盘曲身体,以头前脚后的姿势继续变形过程。他的胳
膊变短变细,化为鳍状。他的两肩坍落,与身体及鳍合并一处。他的双腿化作
一根肌肉发达的尾巴,强劲且有节奏地划着水;它推动着变成海豚的伽尔文,
进入巨龙海湾深处。

海豚游了几里,沿着海滩,在海底的洞窟中出出进进,越找越远。海底到
处是岩石,有的尖石整根都扭曲着竖立,被一丛丛的芦苇样植物覆盖。在洞窟
外,河床平坦,不时能见到巨大的蚌壳。颜色各异的海藻朝海面舒展着叶子,
乘着洋流漂游。渐渐深入,河床陡然倾斜——“绝壁”,海精灵如此称呼它。
峭壁是一大块散发出浓重生命气息的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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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尔文掉头沿着暗礁游动,穿过水母、黄尾热带鱼和海草丛集。他只有换
气时才浮到水面上。一只皇后天使鱼从睡梦中被吵醒,不管怎样还是提供了一
些线索,指引伽尔文进入海湾与坠星海相连的更深更冷的水域中。

这里的地形和平原相似,海流在的冲击在细沙表面荡开涟漪。植物更加稀
少,也更加修长,色彩却不如暗礁处那么丰富。伽尔文继续深潜,触到了海底
的沙子。他发现这里的鱼群规整地移动,或许是因为总有大体型的掠食者在附
近。他扫视着沙子,寻找非同寻常的痕迹。然而,他所看见的只有龙虾和其他
甲壳动物的划痕;洋流的干扰只能使这些痕迹被保存几分钟。

德鲁伊没有放弃搜索;他朝大海又游了几里,终于找到一系列的小坑——
它们不是德鲁伊所熟悉的海洋生物留下的。伽尔文迅速沿着分布在海底的痕迹
追去,他知道自己已经闯入了死亡丧钟,坠星海中对吃水过深的船只十分危险
的浅水区。

三三两两摇摆的稀疏水草——有几棵差点被扯断——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怪物吓到了所有的鱼。其中一丛水草说道。

把我们连根拔起,扔在这里等死。另一株哭诉。

德鲁伊把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继续前行。几十分钟后经过了一片四方
形的广阔藻类生长区。他尾巴一甩,冲向海底。藻类成行种栽,显然这里的每
一棵植物都有专人照料。

这是菜园,不过是谁建的?说不定是海精灵,虽然他们的社群通常离岸边
更近。除此之外,海精灵需要更大的菜园维持群落生存。

伽尔文慢慢地游动,离海底大概有一尺远。这里的洋流多半不足以拂去痕
迹,因为巨藻起到了削弱水流的作用。在海底远端,他看到了某些痕迹,那正
是自己所搜寻的东西留下的。一块水藻被连根扯出,就好像一条大狗在地里挖
胡萝卜似的。几对足印能在沙子上看出来。

又过了半个钟点,德鲁伊的目标终于映入他的眼帘;这东西似乎正在忙着
糟蹋海底花圃。它看起来像是蝙蝠和狼蛛的杂交体。球形的身体大概有三尺的
直径,圆脑袋的尺寸约是身体的三分之一。银色的巨鳌从它的下巴附近伸出,
轻而易举地剪断了水生作物。它的肩上设有翅膀,是像蝙蝠一样的扇翼。整件
装置被安装在公山羊一样粗壮的腿上,末端还附有蹄子;这对脚能自动掌控球
形身体的平衡,顺便还能破坏植被。

机械人的后背非常类似于卓洛的侏儒制捕鼠机器人,而这东西也没有生
命。它的表面涂着红色和蓝色的颜料,翅膀下画着大小不一的绿圆与黄圆。它
的蹄子是亮红色的,有浅绿的描边。大体而言,这种装饰俗不可耐。在其内

145
部,透过一对圆形玻璃窗,伽尔文看到一个开怀大笑的小女孩。

像蝠鲼鳐的射线一般,这装置在植物上滑动,刨出了一道沟。圆圆的蜘蛛
头从右边转而向左,接着停下,端详着眼前的海豚。

伽尔文躲在水草后面,脑中不断涌现出各种疑问。这东西是受到伊萨贝尔
的控制呢,还是带着伊萨贝尔跑到这儿的?我该怎么把它弄到岸上?到底……

他中止思考,让潜流将恼人的思维拂去。我直接过去好了,他想。海豚黑
色的眼中显出决绝,德鲁伊从水草后现身——然后蓦然定住。

伽尔文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菜园破坏者的生物。快速朝着水藻群游来的是
四只深海沙华鱼人。它们大体呈人形,却魁梧的多。沙华鱼人耳朵尖尖,鳞片
闪着绿光,手指和脚趾间都长着蹼。每个鱼人都带着一根三叉戟,它们的另一
只手则抓着一张厚重的捕网。

机器人及搭乘者似乎并不在意突发的威胁,依然固我地埋头破坏。圆滚滚
的蜘蛛头侧向沙华鱼人,正巧后者掷来的三叉戟扎进了金属蹄边的沙地。

德鲁伊慌忙冲出,启动另一级变形。他的皮肤呈现灰暗的阴影,随着膨胀
的身躯向外拓展。海豚的背鳍变成了更大的三角鳍,头部也更扁更平。他的肺
充满海水,瓶状的口部抻成两排剑齿。

鲨鱼加速逼近沙华鱼人,后者早已朝蜘蛛蝙蝠靠拢。鱼人正在合围,其中
三个对它猛刺,第四个则去沙子里拔出武器。伽尔文从水中听到了它们怪异的
战歌,一种与歌唱类似的嗡鸣。战歌的音量渐次增大,在其中一个鱼人刺破蜘
蛛蝙蝠的翅膀时达到顶峰;而机械人也被钉在了海底。装置竭力试着站起,就
像一只嗡嗡乱叫的受伤苍蝇。

伽尔文隔着机器人的玻璃眼看到了伊萨贝尔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在最近的
沙华鱼人重击装置头部的时候后者身边。看着一只玻璃眼开裂,德鲁伊的面容
反射性地扭曲。一瞬间的迟疑给了鱼人机会。

沙华鱼人转身持叉,对准伽尔文的面部直刺。德鲁伊发现被对面的鱼人刺
中后动弹不得,而对方双手来回拨弄三叉戟的同时,嘴里也不间断地祷念某种
伽尔文听不懂的词句——大概是一种异化的战歌。不论如何,这种音调放松了
伽尔文绷紧的神经;德鲁伊开始犯困。沙华鱼人继续吟唱,诱使它的对手进入
类睡眠状态,而洋流正在将他们从伊萨贝尔与机械装置旁越推越远。

鲨鱼感觉水流轻抚自己的皮肤,真惬意,于是……

咯咚!

海水将金铁交击的沉闷噪杂声传递到漂流远去的鲨鱼耳中。德鲁伊迫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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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睁开双眼,看见沙华鱼人正反复击打蜘蛛蝙蝠。一张大网罩在它的头顶,防
止机器人接近。

咯咚!咯咚!咯咚!

伽尔文挣脱沙华鱼人睡眠法术的效果。随着思维渐渐明澈,他再度将伊萨
贝尔身边的鱼人视为威胁。他向前游去,决意击溃残忍的沙华鱼人。在海水中
冲刺时,第二形态的本能接管了他的意识。

这一次,当一只鱼人挥舞三叉戟吟唱的时候,鲨鱼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在小
姑娘上,屏蔽了那类似催眠曲的声音。在鱼人手足无措期间,大鲨鱼从三叉戟
下方钻过,张开大嘴咬住沙华鱼人的肚子,推挤着它撞上自己的同伙。两只鱼
人被撞晕,朝水面浮去。

剩下两只沙华鱼人将注意力转向鲨鱼,后者逡巡远避,蓄势发起下一轮攻
击。

伽尔文感觉侧翼被三叉戟戳中的鳍下部位火辣辣地疼。血水和海水交织;
他竭力忽略痛楚,尝试出击。这一次他也有所斩获——利齿刺破了鱼人的外
皮。鲨鱼放任野性,撕咬沙华鱼人铠甲一般厚实的鳞片,让牙齿深埋进血肉之
中。他前后猛力摇摆脑袋,直到幽暗的海水被染成深红。鱼人想挣脱海洋死神
的掌握,但是徒劳无功。

痛苦再次传遍伽尔文的侧身,这一次的发源处更接近尾巴。又一处刺伤,
他的思维发出尖啸;随后他察觉倒钩依然扎在皮肉里。鲨鱼松开口,让死掉的
鱼人浮上海面。在疼痛牵引的狂怒中,伽尔文扭头狂撵仅存的鱼人,后者正夺
路而逃。他加速追击,甩动尾巴逐渐缩小距离。德鲁伊欣喜地滚动眼珠,准备
拿下另一个鱼头。

住手!伽尔文的自我大声呼喊。德鲁伊终于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平息了
灵魂中对杀戮的渴求。伊萨贝尔。先救伊萨贝尔。

鲨鱼放慢速度,朝着被钉在海底的机械返回。伽尔文努力盯着伊萨贝尔和
蜘蛛蝙蝠,避免瞄到漂浮在路途上的沙华鱼人的尸体。他的思考充满自责;对
德鲁伊而言,被变形模仿的动物本能支配是非常罕见的情况,而伽尔文绝对不
认为他的自我能与原始的兽性相互调和——即使这份冲动与森林和海洋中的暴
力相得益彰。

德鲁伊悲伤地咬住三叉戟的杆,把它拔出。接下来,他把自己身上的三叉
戟也拔了下来。然后他迅速扯掉蜘蛛蝙蝠上的捕网。透过裂缝的玻璃眼,他觑
眼瞧见惊魂未定的小女孩。海水正在灌进机械内部,已经漫到伊萨贝拉的肩
膀。

伽尔文收紧两腭,钳住蜘蛛蝙蝠尚完好的翅膀,费力地把它拖向地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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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伤势不重,却疼得难以忍受;而且他发现是对老人和伊萨贝拉的挂念在支持
自己。德鲁伊的鲨鱼头稍后破开波浪,然后他眯眼看了一眼明亮的日光。搜寻
伊萨贝拉的工作一直进行到了第二天。

拽着机械,德鲁伊开始了回归海岸的漫长航程。

伽尔文在巨龙海湾的浅滩恢复了人类外形,那里距离卓洛的法塔不远。他
把蜘蛛蝙蝠朝高处拖了几尺,然后仰面躺倒,累得一动不动。他被三叉戟所伤
的侧腹依然疼得不行。幸运的是,还不足以致命。

我就歇一会。他想着,闭上了双眼。

嘡啷,嘡啷—咔嗵!

伽尔文被吵醒,他看着机械装置的盖子掉了下来,一个金发的小脑袋瓜从
里面钻出。小女孩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容。

“嗨!”伊萨贝尔打着呵欠说道。“你是谁?”

“你祖父的朋友。”伽尔文温柔地说着,吃力地站起来,朝全身湿透的小
姑娘伸出手去。

她抓住了手,爬出蜘蛛蝙蝠。

“他会生气吗?”她低声发问,用短胖的手指指着机器人。“他会气我
吗?因为我把他的玩具弄坏了。”

伽尔文摇头。“不。他的玩具还有很多。”

沿岸走回法师塔的一段路程对德鲁伊而言似乎变长了,一路上小姑娘都嘁
嘁喳喳唱个不停。

“伊萨贝尔!”卓洛嚷着,摔门而出。他跑到院子里,双手举起了小姑
娘。

“哦,祖父。”小姑娘高声嬉笑。“真是太有意思了!水里有很多花,有
绿色的人,还有大鲨鱼!真好玩!”

伽尔文皱眉走过二人身边,来到门口,他在那里找到了自己被烘干的斗
篷。把斗篷迎风展开披在肩上后,他把衣服鞋子放在一起;转过身来,卓洛正
抱着累坏的孩子往屋里走。

“你在哪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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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龙海湾外的海里。”德鲁伊简洁的说着,套好靴子,然后伸手拿起配
剑,别在腰上。

“但是,你怎么知道她在那?”

“你说过几年前和海精灵做过买卖。”德鲁伊开始说明。“楼上空箱子贴
的精灵语标签标明,这东西是梅尔西亚出售的;那是距离这里几十里的一个海
底城市。按照我的理解,标签的意思是‘水蜘蛛’。于是我猜伊萨贝尔借用了
你的机器。出于对海精灵技术的了解,我认为不论她是否知道操作方法,它都
会跑到水里去。又因为梅尔西亚水蜘蛛的用途是水下漫步……”

“感谢泰摩拉你的猜测是对的!”卓洛激动地打岔,将伊萨贝尔放在地面
上一处空地,轻轻拍着她的头顶。“从现在起,可别再突然跑掉了。”他嘱咐
道。

小姑娘打了个呵欠,接着听话地抓住了他的袍子。

“我该怎么报答你?”老人问道。“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给你点什么东
西。”

德鲁伊摇了摇头,他对老人的财产没兴趣,尤其是塔里乱糟糟的垃圾。但
是在转身想走的时候,突然间德鲁伊灵光一现。他双眼发亮,转回身朝着卓洛
说道,“给我几件你的收藏品如何?”

“哦,好主意!”卓洛说。“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伽尔文花了几个小时,提着一个超大的包袱,在高塔来回逛游。

“这是什么?”德鲁伊在顶层指着架在窗口的长圆筒问道。

“观星仪。”

“这个我用不上。那又是什么?”他这次指的是被小金属珠和金属块覆盖
的半球体。

“忘了。”

“好吧,我要这个。”

“这个呢?”伽尔文下到第二层时问。

“是胡塔比,从散提尔堡进口的。我不清楚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嗯,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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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伊钻进一堆侏儒器械中,点出一个齿轮和表盘拼合的小方匣子。“这
是什么?”

老人耸了耸肩,伽尔文顺手把匣子放进背包。

德鲁伊不停地走着,选出老人辨认不出的东西。等到选好报酬,伽尔文全
身已经挂满了口袋、腰包、背包和手提袋。他被压得直不起腰来,卓洛不得不
替他打开前门。

“谢谢你,伽尔文。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卓洛说道。

“一心为众。”德鲁伊颇为正式地答道。“祝你愉快,伊萨贝尔。”

小女孩打了个呵欠,朝他摆摆手,不过她手中的鼬鼠却佯作不满地叫了两
声。

“好吧,我还会回来看望你的。”伽尔文对鼬鼠说道。“不过不会像这次
呆的这么久。”

伽尔文活像一个扛着大包大裹的摊贩。他摇摇晃晃地拖着脚走了将近一
里,最终找到一块树荫把礼物撂下。德鲁伊解开佩剑的带子,摆成大字躺在地
上。

他用意念激活了变形。这次覆盖他的是蓬松的灰毛,四肢也变成长而锋利
的爪子。

獾开始在一株高大的柳树树根下挖洞。几小时后,他觉得深度足够,就变
回了人类形态。伽尔文将所有的废弃收藏倒进洞里,填土,踩实。

他细致地把小树林里挖来的羊齿蕨和苔藓撒在卓洛藏品的埋葬地。他像一
名细心的园丁般栽植好那些植物,使这里的土壤看起来毫无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对卓洛的玩具将永眠于此的事实感到很满意,便大步朝南方的海湾走
去。关于把水蜘蛛卖给连其最基本功能都不清楚的人一事,他还得和梅尔西亚
城的海精灵好好聊聊。

150
伊尔明斯特在法师集会

作者:Ed Greenwood

译者:Naluoyssimi

世上会有什么事情会比让一个法师统治整个世界更加危险?你问那是什
么,当然是一个法师试图找些乐子……

辛布,阿戈拉隆的巫后

告诫

暗龙之年(1336DR)

清晨玫瑰色的光辉才刚刚点亮天际,但吟游诗人和她消瘦的同伴已经骑着
马走了好一段时间了。

风暴•银手,这位阴影谷的吟游诗人是一名有着丰富经验和威望的冒险者。
同样地,她也是一名备受尊敬且资深的竖琴手成员,这个神秘的组织一直在为
世间的善良而努力着。作为一名历经许多致命突袭的老手,风暴总是保持着应
有的警惕,她不时地查看着四周,手也未曾离开过自己剑柄。一路上,她的剑
刃已经不止一次染上了敌人的鲜血。她一边骑马,一边唱起歌来。她很高兴能
够再次骑马外出冒险——即使前路尽是危险。

二十多天来,她一直和一位白发男子并肩骑行,他和她一样高大,但要消
瘦一些。这名男子上了年纪,骑马的动作异常笨拙。他身穿一件简单的长袍,
上面打了不少补丁,还留着食物的污渍,无论他走到哪儿,一路上满是芳香的
烟草味。

这位老者是个比风暴更加著名的冒险者——大贤者,阴影谷的伊尔明斯
特,尽管他从不在乎这些个名号。五百个春夏秋冬把他长长的胡须染成了银
白。他闪烁着的蔚蓝双眸见证了帝国的兴亡,目睹了托瑞尔之外广袤而又神奇
的世界。比起大部分法师,他了解更多的秘密,也更为率直、真诚,他的强大
使人们一直怀疑其是否真实存在。岁月磨砺了伊尔明斯特的脾气和口才,更是
让他的魔法技艺到达了大部分法师难以企及的高度。

151
大法师套着宽松的旧皮靴,而且在绝大部分时间都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
晚上,他坐在火堆的远端,像一只受折磨的牛那样打起鼾来——但他很快就意
识到了并用魔法消除了噪音以免影响到他的朋友和旅伴。风暴很喜欢他,不论
是他的鼾声还是所有一切,即使他经常把自己当成小女孩看待。

虽然有着深厚的友谊,但风暴和老法师一同旅行仍是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
情。每当伊尔明斯特需要长时间外出的时候,他总是习惯于将整个阴影谷交托
给吟游诗人照顾。然而这次,就在大法师出发之前,一名竖琴手密探从风暴的
姐妹那儿带来了口讯:希望她能够在伊尔明斯特去参加法师集会的时候保护他
的安全。

在所有这些年的冒险之中,风暴从来没有听说过法师集会,但这个词语还
是让人感到十分不安。令她惊讶的是,此次老法师竟然愉快的接受她的请求,
同意让她随行。事实上,她怀疑大法师为了让他们相处更久选择了骑马旅行,
而不是使用魔法穿越费伦。

每个晚上,伊尔明斯特总是含着烟斗,安静地坐在火堆旁边,听她拨动竖
琴吟唱古老的歌谣。作为交换,当她躺在璀璨闪耀的繁星下休息的时候,老法
师会温柔地为她讲述费伦古老的传说,直到她沉沉地睡去。那么多年以来陪伴
着她穿越蛮荒之地的向来是那些强壮、坚毅的战士,而此刻风暴惊讶的发现能
够同老法师一起旅行,自己是多么快乐。

但如今,他们似乎已经到达了旅途的终点,尽管此处空无一物,如同吟游
诗人之前预料的一样。

“为什么是这儿?”风暴•银手故作愠怒地问,并没有因为陪伴伊尔明斯特
从阴影谷远道而来而显示出丝毫不快。晨光照在低矮的树上,在他们身旁投射
出长长的阴影。视线可及之处,原始而起伏的荒野向远方延伸开来。“我们现
在一定是在去卡拉图的半道上。”

老法师挠了挠鼻子。“应该更远一些吧,”他用无辜的口吻回答,“我们
来‘这儿’是因为我们寻找的人就在附近。”

话音未落,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并且飘浮在他们面前。他们的马儿因为受惊
不住哼哼起来。伊尔明斯特皱了皱眉头。

男人悬空站在那儿,穿着靴子的脚高高地离开地面。黑色的双眼透过消
瘦、冷酷的苍白脸孔怒视着他们。他的穿着令人影响深刻,华贵的黑色外套装
饰着闪光的神秘徽记和高高耸起的衣领。一柄雕琢过的宝石手杖握在他戴满戒
指的十指之中,发出忽明忽暗的脉冲。

“挑战!”他用冰冷、严肃的语气说,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前行的道路。
“说出姓名,不然便无法通过!”

152
“阴影谷的伊尔明斯特,”老法师温和地回答,“还有一位客人。”

男人眯起眼睛用更加冰冷的声音说,“我需要证明。”

“你怀疑我?”伊尔明斯特缓缓问道。“为什么,达瑞弗斯?我甚至还记
得自己第一次参加法师集会的情形!”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并接话道,“你变
出了一只迷人的蟾蜍。”

达瑞弗斯涨红了脸。“你知道规矩,”他挥舞着自己的手杖厉声说道。光
球从手杖上窜了出来,照亮了顶端的水晶球。飘浮着的男人慢慢挥动手杖,将
光球指向了老法师。

“好吧,”伊尔明斯特回答。他前后摇动一根手指接着轻声低吟道,“就
这样!”

刚刚威胁着他们的手杖笔直向后,被伊尔明斯特的魔法力量震退。这名抓
着手杖的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惊讶和恐惧。脸上崩紧的肌肉
放松了下来,放弃了抵抗老法师的下一个魔法的。

魔法使得达弗瑞斯不由自主的傻笑了片刻,接着解除了对他的控制。怒火
刹那间窜上了他的笑脸。

伊尔明斯特不在意地说道。“这就是了,”他边愉快地一边对着被震惊的
守卫说,一边跨上了自己的马。“欢笑魔法!”

当他们走上下一座山脊的时候,风暴回头看了看恼怒的男人。他的手杖仿
佛海上的闪电暴风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亮,而守卫正狂怒地对着空旷的荒野跺
脚,咆哮。风暴看着伊尔明斯特惊讶的问道,“你施展了咒语?让他傻笑就是
‘证明’?”

伊尔明斯特点点头。“任何法师必须向法师集会的守卫证明自己能够施
法,为了防止普通人混进去。”

他转动着双眸表达了对守卫刚刚恶劣态度的不满,然后平静的驱马穿过一
堆乱石和杂草。“像你一样的客人可以免除试炼,但每个法师只能带一位这样
的同伴。没有任何法师能够避开试炼而进入集会。一般来说,新人都会释放威
力惊人的爆炸类型法术,或是精致-啊咳-性感的幻象,但刚才的情况,啊,怎
么说呢……会被视为一种侮辱。”

风暴皱了皱眉头。“我能看出来,”她小心的评论道。“在这个集会上我
必须要格外小心。”

伊尔明斯特挥挥手。“啊,不,不,”他回答。“我只是要从某人那儿取

153
一枚特别的魔法钥匙并在集会上找些乐子,那个人绝不会疯狂到把它带到这儿
或是对它动什么手脚。某些竖琴手请求我来这里保护这位朋友。一定是他们让
你来陪着我——好让一个老家伙远离麻烦。”他温和了看了她一眼。风暴笑
着,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老法师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些集会是一些私人性质地小型聚会。我已经
好几年没有参加过了,况且我们离家那么远,也不会有人认出我来。所有参加
的人都必须遵守特定的规矩,这些规矩防止集会变成一场法术大战,但你有必
要知道,在这儿,几乎的每一个人都是施法能手。脚步要轻些,只有我在场的
时候才能喝那些给你的东西。只有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能使用你的剑。有些人
来这儿是为了获得新的法术,但大部分人来这儿的目的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力
量,就像那些玩耍的孩子,很多冷酷而强大的孩子。”

他抚摸着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地说。“至于那些同我们作对的家伙,我
清楚他们安排在集会的中手下的长相和姓名。”他突然咧嘴笑道。“对任何人
保持警惕,就和往常一样,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们要找的这把钥匙是什么?”风暴问,“它真的如此贵重?”

伊尔明斯特耸耸肩。“它珍贵完全在于它能开启什么。它的形状和用途你
很快便会了解——或者换句话说,经过那么多年我也不记得它的样子以及为何
如此重要,但是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它是如此的重要。”他一本正经地看着
她,继续道,“对你来说够神秘的,是吗?”

风暴的脸上泛出了欣喜的神色,并没有丝毫的害怕。

老法师泰然自若地对她报以微笑,他们骑上一处布满石楠花的山脊。“抱
歉,亲爱的,你让我想起了一场不同寻常的讲演,是关于所有那些用来保持秘
密的小细节,就是专为这种情况准备的,所以这次我尽量不去闲扯什么,然后
就如同仿佛自己知道某个事关费伦安危的大秘密一般行动——就是这样。你
看,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只是当你在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应付这些个阴谋或
是拯救世界的事情时,你就很难保持住认真严肃的态度。好吧,我刚刚说到哪
儿了?啊,没错……”

比起和伊尔明斯特穿越半个费伦,有些事情更加糟糕。风暴暗自笑道。为
了振奋起自己的精神,她甚至花了些时间去思考其中一些是什么。

他们又穿过几个光秃秃的山脊,来了一个碗状深谷的边缘。一条狭窄的小
径从他们右边深入谷底,引导他们进入眼前的一片小树林。树林将山谷的其余
部分都牢牢地隐藏了起来。

就在那一刻,一个穿着昂贵紫袍的男子映入他们的视线。飘浮这个词语或
许更加准确,因为他安详地盘腿坐在一张飘在空中的毛毯上,那毯子宛如蛇一
般沿着地上的小径向前蜿蜒前行。当男子在吟游诗人和法师的注视下驾着魔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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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入了树林的时候,这些树叶也适时地从原本的绿色变成了一种明亮的紫铜
色,并且从林间传来数个声音,那是对于新到者的欢呼。

显然他们已经到达了法师集会。

远处,就在仍未现形的山谷的彼端,风暴看见无数火球在半空中爆裂开
来。伊尔明斯特也转向她注视着的方向说道,“啊,你看见投掷火球比赛了,
是吗?法师们对它都很着迷……它可以让同行们刮目相看。我们最后一定会去
那儿瞧瞧。你知道吗,集会允许那些年轻人来挑战我们这些老家伙,通过击败
我们这些衰老的施法者以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啊,当然还有女子气概。不
过,许多女性都很理智地避免用这种粗野的方式来展示力量。

风暴挑了挑眉毛。“一个火球要怎么样才能更加出众?古话不是这么说
的,所有击中你的东西不都是一样的吗?”

老法师耐心地摇摇头。“如果改变咒语中一些口令,法术就会变得更加难
以施展,这就要求施法者对其规模和能量的控制以及投掷的力量和技巧把握地
如火纯清。法师们通常会吹嘘自己的火球比其他人都要大,若是让一位大法师
施展火球术,效果可是相当惊人的。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我想说的是,进出集会的时候切不
可太过招摇。投掷火球对那些青涩,愚蠢的年轻人来说可不仅仅是一种运动。
跟紧我,不要多说话,那样会更安全。

说完这些,老法师轻敲脚跟,引马飞奔下那条小径,扬起阵阵沙尘。来到
谷底,伊尔明斯特骑着马没入了一群嬉笑,闲聊的法师中去了。风暴紧紧跟在
他身后,看了一眼之后也进入了密集的人群之中。

峡谷里的法师摩肩接踵,他们的长袍汇成了一片七彩的海洋,嘈杂的谈话
声震耳欲聋。这儿有各种样貌,年龄,体型的男男女女——其中一些的性别吟
游诗人都无法分辨。传统的黑色宽袖长袍在这儿颇为流行,但大部分法师都穿
着更加奇特,鲜艳的衣饰。即使如风暴这样在长年冒险中见识过无数服装样式
的人也不由地目瞪口呆。在费伦大陆流行着这样一种观念——至少是在那些非
法师中是如此——所有操纵奥艺的家伙们的脑袋都有不同程度的问题。而风暴
所目睹的这些奇装异服恰恰证明了这个观点的正确性。

各式各样的奇特帽子和饰物涌进她的视线,炫目耀眼,其中一些如同液体
般不断改变自己的形状。一位女法师只把自己的身体裹在一条巨大的羽蛇里,
那蛇不停地在她柔软的身体上缓慢的挪动。附近的另一个男子则似乎完全覆盖
在跃动的火焰之中,而正在与他交谈的那位法师把身体套在一种泛着磷光瘴类
植物里,上面爬满了细小繁茂的蕨类和蓟类。他们旁边的一位半精灵女士套着
一件宽外袍,每一条丝线上都串满了微微闪光的宝石。她正在同一名穿着软毛
和皮革外衣的长发矮人争论着什么,两只食虫蜥蜴吐着尖舌,不停在他身上爬
动。他们谈话的片段钻进了风暴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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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之后塞尔人做了什么?”

“当然烧掉了整座城堡,还能怎么做?”

其它声音涌了进来,湮没了先前的交谈者。“那是什么?紫僵尸?为什么
是紫色的?”

“我猜她太无聊了。你应该看看第二天早上王子的表情。她从空气中召唤
出一打魔手,把所有他昨天掐她的地方掐了个遍……而且是在所有大臣的面
前!”

伊尔明斯特骑着马慢悠悠地穿过人群。他似乎知道自己要去哪儿。风暴紧
跟着他,穿过一个试图平衡他的大鼻子上的一瓶红黑色的液体的家伙,他边做
边对围观的人表示自己没有借助任何魔法。就在那瓶子翻到之前,她移开了自
己的视线,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个垂头丧气的倒霉蛋。

“我要告诉你多少次?先吻一下,然后再施法——不然他永远都会是一只
青蛙。”

风暴摇摇头,试着把注意力转会伊尔明斯特身上,不去理会那些谈话。人
群中充斥着有趣的谈话,奇特的音乐,怪异的嗡嗡声和爆裂声。法师们做着各
种手势,想要吸引住同自己交谈的人。五颜六色的烟雾和各种发光的球体在他
们头顶顺从地环绕移动。法术召唤而来的小鸟唱着美妙的旋律,其中一些在扑
动翅膀,跳着优雅的空中芭蕾。风暴盯着眼前的路,试着看清一切,寻找潜在
的危险。

每个角落都有人站在那儿谈话、争论、大笑或是讲价,他们手中举着各种
形状大小的高脚杯和酒壶,或是轻而易举地漂浮在齐肘的半空中。风暴猜测,
某些法令规定法师们不能飞行,浮空或是传送。他们大部分只是站在一块聊
天。风暴小心地驾着马穿过他们,就在她通过的时候,三只橄榄色的触手从一
位法师的兜帽下滑了出来,每只触手的末端都长着小巧发光的双眼,一眨一眨
地探查着她。风暴继续向前骑,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无意识的颤抖。她穿过一个
长着绿色头发和胡须的家伙,他正在操纵半空中一个手掌大小的火球,而他想
要取悦的那位女法师则无趣地打着哈欠。

接下来是一群丑陋干瘪的老太婆,长着冰冷的黑眸,身穿令人不悦的黑色
法袍,她们一边大口啜着啤酒,一边在那儿尖笑,那透明玻璃杯中的酒似乎永
远也喝不完。“那是我第一个见到的长着翅膀的婴儿,”其中一个高兴地说。
“他在育儿房里飞来飞去,咯咯直笑,那个淘气的小坏蛋。噢,国王几乎都要
把自己的皇冠吞下去了!”

风暴穿过她们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开阔地,扬起的烟雾和灰尘显示此前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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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这里经历了一场致命的法术事故。不过风暴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又开始
聆听别人的谈话。

“你必须了解,老朋友,要知道变成一条龙的经历可是能永远改变一个人
的!”一身华丽粉紫色长袍的女法师提高嗓音说到,与之对话的法师一头雪白
的长发披肩,皮肤是暗紫色的,颜色比她同伴的衣服更深,对于同伴变形为龙
的理论,她则是一副不屑的口吻。

再下来风暴穿过六个美丽迷人的半精灵术士,她们低头聚拢在一起,低声
密谋着什么计划。其中一个警觉地抬起头,在看到风暴后放松下来,对吟游诗
人嫣然一笑。余下的则继续讨论着她们的计划,根本没有看她。

“好吧,只要你改变一下法术的名字和施放的方法,他根本不会知道。我
的意思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想出这种法术。教教我吧,我不会告诉别人是在哪
儿学会的。作为回报,我会给你展示特莱茹尼的一些小花招,这个法术能让男
人昏倒和-”

风暴摇摇头,快步穿过这个魔法疯人院,试着跟上老法师。他去哪里了?
她抬头四下张望,在这个拥挤的峡谷里可有成百上千的法师!幸运的是,风暴
敏锐的视力让她重新找到了伊尔明斯特。老法师从人群中切出一条道路继续向
前,没有减速或是停顿——直到他来到峡谷边缘石壁下的一处树荫。斑驳的阴
影里,一位纤细小巧,惊艳绝尘的女士正在同五、六个法师交谈。

风暴瞧见微笑着的黑瞳,柔顺的黑色秀发,还有一件胸前宛如布满无数闪
亮舞动鲜花的礼服。老法师弯腰下马,更准确的说是从马背上跌了下来,直接
投进了那位女士的臂弯里,并说道:“朵拉!亲爱的,好久不见了,太久
了!”
黑色双眸对着不停闪动,老法师热情的问候收到女法师的一个深吻。修长
的小手环在了他的颈上,轻抚着他的白发,然后一齐向下,亲密地将他紧紧拥
入怀中。

就在伊尔明斯特高兴地问候以及长吻之后,风暴听到一阵低声的嘟囔。从
围在四周男人们的脸上,风暴先是看见了惊讶,紧接是愤怒,顺从或者嫌恶,
最后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冷漠。她也同样看到朵拉的手指在老法师的皮带上灵敏
地摸索着。

另一双眼睛也注意到了一切,那是个长着鹰钩鼻子的高个男子,穿着一件
有着宽松衣袖的暗绿色的天鹅绒长袍。他一直在近处观察着老法师热情的问
候,从他那细长的陶土烟斗中飘出的烟雾掩盖住了所有的表情。

就在伊尔明斯特同微笑的女士话别之时,鹰钩鼻法师放手让烟斗漂浮在空
中,自己则跨步上前,沉默地做着手势。作为回应,伊尔明斯特的口袋向上飘
浮起来,并在半空中打开。四周站着的法师都沉寂下来,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
看出绿袍法师的魔法是一种严重的违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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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半抽出长剑,但是伊尔明斯特伸手阻止了她,并用一种愉快的语气问
道,“伙计,弄丢了什么施法材料吗?想问我借些什么?”

绿袍法师眯起眼看着他还有从那小袋子里取出的唯一的物品:一根细枝。
“你把它放哪儿了,老家伙?”

“你要找的强大魔法?噢,在这儿呢,”伊尔明斯特答道,并用一根手指
轻指自己的脑袋。风暴松开握剑的手,凝视着他;他的声音似乎比寻常更低
沉,但双眼却一样的明亮。“但你可没法依靠一个简单的抓取魔法就得到它,
要知道,我可是花了好多年才学会,熟练掌握更是要……”

绿袍法师做了个手势,那根细枝便凭空飞向他伸出的手心里,就在它快到
达的时候,伊尔明斯特迅速伸出手指,挑挑眉毛,那根树枝忽的向上飞去,划
出一道平稳的弧线,径直向老法师飘去。

绿袍法师皱皱眉头,又再次比划了一个手势,那细枝突然减慢了速度,但
仍旧继续朝着微笑着的伊尔明斯特飞去。法师再次摆动双手,这次几乎是狂怒
地,但树枝却没有丝毫反应,安然地完成了飞行,落在老法师的手中。

伊尔明斯特对着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法师鞠了个躬,用轻松的语调说
道,“但如果这就是你要的魔力法杖——”那根细枝一下子变成了一根做工考
究,两端镶着黄铜盘蛇的十尺黑杖,“那就拿去吧。”而那根法杖也轻轻地飘
回到了那个满脸惊讶的男子的手中。

“可……这是你的法杖?”风暴一脸惊讶地看着满头冒汗且目瞪口呆的绿
袍法师在不出四步远的地方接住了那法杖。

“再做一根就行了,”老法师轻松的答道。“那并不是什么难事。”

罩在天鹅绒袍子里的法师扶了扶自己的烟斗。他紧握着那根法杖,焦躁地
盯着伊尔明斯特并低声吟唱着什么,转而是迅捷的手势。突然地,他和那法杖
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伊尔明斯特不满地摇摇头。“真没礼貌,”他严肃地评价道。“在法师集
会使用传送魔法可是违规的行为!告诉你,要是在我那个年代-”

“那是什么时候,老头?我担保那一定是在深水城建立之前吧,”不远处
一个穿着黑袍的英俊青年冷笑道。风暴驱马转过身来。

法师穿着的绸袍被精细裁剪过的毛皮修衬着。阴郁消瘦的脸庞轻蔑而不
屑。风暴认出他就是伊尔明斯特到来时,几个正在和朵拉谈话的法师之一。他
的声音和举止透着冷酷和鄙视,他舔舔自己的嘴唇说道,“顺便说一句,灰胡
子,你可以叫我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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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一只手抓着自己的法杖-它是用闪耀的红色金属制成,大约十二尺长,
镶嵌着金色的装饰物-另一只手伸手去抓老法师的缰绳。

风暴从自己的马鞍上飞出一脚踢开了他的手。她的鞋尖刺痛了法师使得他
把手迅速缩了回去。英俊的法师愤怒地朝向她-却发现风暴闪闪放光的剑尖仅仅
只离开他鼻子几英尺。

“嘿,嘿,”伊尔明斯特用丰富的音调咯咯地笑着说。“年轻的大师,难
道你没有学过别去招惹女士吗?”

满脸通红地法师从风暴的剑尖移开转而面向老法师。“为什么?老东
西,”他讥讽道。“显然你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女士青睐了吧!”

大声的叫嚷引来了附近一群年轻法师的窃笑,混合着由于震惊而发出的叹
息和口哨声,它们来自于几个显然认识伊尔明斯特的年长法师。一些法师循着
声音围拢过来准备观看即将发生的对抗,另一些则明智地收起自己的货品,撒
腿跑向安全的地带。

伊尔明斯特打了个哈欠。“快收起剑,”他温和地对风暴说。接着他放大
嗓音兴高采烈地说道,“似乎如今还是有一些自吹自擂的小伙子跑来法师集会
只是为了羞辱一下自己的长辈。”

老法师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猜,年轻人,你故意挑起争吵为的是想
要挑战我,是吗?不,不,这并不公平。毕竟我拥有岁月给予的智慧,凭借它
我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你,仅仅只是满腔的精力罢了。。。嗯,这样说
吧。。。我给你一个机会均等项目:换我来向你挑战!火球投掷,你觉得如
何?”

围观的法师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羞愧的法师原本期望的是一场生死较量,
于是轻蔑地答道,“我想那是一项孩子们玩的运动,老傻瓜。”

伊尔明斯特笑了起来,仿佛一只猫咪正在戏弄被逼到角落里的猎物。“也
许,换一种说法,你是在害怕输给我这个老头子?”

法师的脸变得更红了。他朝着四周充满兴趣的围观者扫视了一遍,吐出了
几个字“我接受。”接着他摆出一个夸耀的手势,然后消失了。

不消片刻,伴随着一阵鲜红色的烟雾中,他又重新出现在峡谷的边缘,并
从远处对着老法师做了一个侮辱性的手势。伊尔明斯特轻声笑了笑,慵懒的挥
手作为回应,接着笨拙地跨上马背。风暴看见他朝着朵拉眨眼示意,随后朵拉
的眼神又与她的交汇,风暴能从其中读懂一切,仿佛年轻的女术士在他耳边轻
语一般:请你好好照看他,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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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从谷底来到高坡之时,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前来观看的法师。年轻
的术士们一整天都在投掷火球,但现场的沉寂似乎表明这位带着红杖的法师早
已在集会声名远播,亦或是许多长者记得伊尔明斯特,也或许两者都有。

早已顾不得优雅,伊尔明斯特着急地从马鞍上翻落下来,跌跌撞撞地一路
小跑,又猛地刹住脚步,在身边扬起一阵尘土。接着他看到了一直等待着的对
手,并用带着愉悦的惊讶语气说道,“喔,开始吧,孩子!”

“闪到一边去,老家伙,”年轻的法师不屑地开闪避挥舞他的法杖。“难
道你想死在火球术的烈焰之中?”

伊尔明斯特摸了摸胡子。“喔,没错,没错,”他漫不经心的说,思绪似
乎早已飘回到过去。“噢,我依旧清楚的记得,过去的那些日子-巨大地火焰在
空中爆炸开来-”

年轻的法师从他身边挤过。

“现在这比赛又是怎么进行的?噢,是的,我想我又记起。。。”伊尔明
斯特又开始自言自语,声音深沉,目光射向远方。

年轻的法师轻鄙地将自己的法杖靠在臂弯处,低声吟唱法术以使得老法师
无法听见,接着他舞动自己的双手,敏捷地划出法术的姿势。片刻之后,草地
上空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紫红色圆球。它嘶嘶作响,不断迸发出光焰,在草地
上投射出一个橘红色的巨影,焰心如同雨滴一般不住淌落下来。热量刺痛着围
观者的脸颊,大地也开始微微颤动。

伴随着呼啸声的停止,老法师依旧再用颤抖的声音述说着过去的胜利。有
片刻他停下唠叨,温和地问道,“噢,亲爱的,这个火球并不算出众。你没法
做的更好吗?”

年轻的法师讥笑道。“我猜你一定可以吧?”

伊尔明斯特平静地点点头。“喔,没错。”

“我能有幸欣赏你那令人敬畏的表演吗?”法师用尖酸地口吻说,嘲弄般
的模仿伊尔明斯特特有的厚重嗓音。

老法师眨了眨眼。“年轻人,“他不满地说,“精通魔法的定义在于知道
自己何时不应去使用这股力量,如若不然这时间便早就化为乌有。”

年轻的法师又再次讥笑起来。“那么你不打算为我们表演这样一个微不足
道的法术,大法师阁下?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法术之道?”

“不,不,”伊尔明斯特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有过约定,你已经展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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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微小的一份,所以,我-”他又叹了口气“-也会展示自己的。”他开始摆
动眼花缭乱的手势,接着停了下来并开始低声哼哼。

“喔,天呐,”他说,“接下来是怎么念的。”就在他轻抚胡须,茫然张
望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几声窃笑。年轻的法师在他身后也不住嘲笑,并
取乐般地向风暴投去同样的轻蔑表情。站在附近的吟游诗人手垂在剑柄之上,
用冰冷的目光作为回应。

伊尔明斯特忽然挺直了身体并喊道:

“蝙蝠之舌,硫磺之味。

请容我说出这神秘的词句,

我希望就在彼方,

让纯净的空气中迸发出烈焰!”

随之而来,空气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而震颤。一个极为巨大的火球突然
出现在草地上方,它的热度灼伤了围观者的双颊。

这仿佛如同太阳从空中跌落下来。

法师们大声喊叫,护住自己的双眼,火球快速地划过惊呆了的人群,紧接
着爆发出一道炫目的白色闪光,无穷的能量喷射着烈焰暴怒地掷向遥远地平
线。大地颤抖着,仿佛在向前方跃动,除了伊尔明斯特,在场的所有人都跌倒
在地。

当晃动停歇下来,风暴发现自己躺在马匹边的草皮上。她努力地站起身,
摇摇脑袋试着回过神来。伴随着炙热的烟雾散去,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被伊尔明
斯特的魔法洗礼过的草地,至少,片刻前那里还是一片草地,如今只身下烧焦
了的野草,和一个又大又深,冒着浓烟的巨坑。

“嗯。。。很棒,不是吗?”伊尔明斯特一身轻松地说道。

“我已经忘记投掷火球是多么有趣!再来一次怎样?”

这一次,老法师仅仅只是晃动自己的一根手指。

他年轻的对手刚刚勉强站了起来,手上紧握的那根红色金属魔杖早已断成
了六段。另一个和之前大小相仿的火球划过草地,这次又让翻到在地上,法师
很快发现自己压在一个晕倒在地,矮胖的卡林珊术士身上。当他的视线再次清
晰,法师看到远处又出现了第二个大坑。惊讶和赞叹声不断从周围围观的法师
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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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伊尔明斯特一边温和地说道,一边用结实的手将呆坐着的法师
拉了起来,“还有什么问题吗?投掷或者其它之类的问题,那些火球真是壮
观,是吗?我向来很喜欢它们。你不同意?那好吧。。。希望你日后学习奥艺
之路能够顺利,年轻的讥笑大师,并且能够更聪敏地对付这样一个小戏法,如
果你也能拥有与你的口才一样的法术技艺的话,下次见面我们兴许能再比试一
下。”

伊尔明斯特愉快地拍拍年轻法师的肩膀,然后打了个响指消失了。片刻
后,他重新出现在忧虑的风暴身旁。“骑上马,”他轻松地说。“今晚有大半
个国度等着我们穿越呢。”

“大半个国度?”风暴问。他们驱马走上山脊,将法师集会远远地抛在身
后,风暴却没有回头。“我想你不是来拿钥匙的吗?就是那根树枝。而那个法
师拿走了它不是吗?”

“噢,不,”伊尔明斯特愉快地答道。他驾马靠近风暴,并将手放到她的
前额。

突然地,周围的景色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停变化着的模糊灰影。
两位旅者似乎凭空飘浮着,但是马儿却在奔跑,仿佛下面是坚实的地面。就在
风暴能够深吸一口气之前,又是一阵震颤,他们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黑
漆漆的空间,各种形状的石头飘浮在无尽的空间里,翻滚着,反弹着,并飘向
未知的黑暗。四处不时传来石头相互撞击的巨响,并迸发出耀眼的磷光。

风暴扫视了一下眼前的景色,赶忙取出马鞍下的斗篷将坐骑的整个头罩住
以防止它从他们所站立的一小块岩石上跌落出去。伊尔明斯特的坐骑则平静的
站在那儿,毫无疑问,是被他的法术所控制着。

风暴凝望着无尽的毁灭,发现一片巨大起伏的石块正隆隆地向他们飞来。
这块巨石翻滚着冲了过来,上面可以轻松的站下四匹马。

伊尔明斯特毫不担心的挥挥手,那块巨石就这样改变了方向,撞上了另一
个块更大的石头。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充斥了四周,四散的碎屑如同流星雨一般
朝吟游诗人袭来。风暴摇摇头,不论这个地方是哪儿,他们已经不在费伦大陆
上了。

“那个绿袍笨蛋以为自己得到了钥匙,”老法师漫不经心的说。“他觉得
朵拉可能把它给了我,但他现在会发现那根强大法杖实际上不过是一根树枝而
已。他现在一定不得不继续监视朵拉在法师集会的一举一动,看她是否她会把
钥匙给其他人。他知道,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我,只是换了一种伪装。朵拉会
带着他四处逛逛,她最喜欢和年轻人玩耍了。”他轻声笑道。“要知道,看似
完美的计谋最终总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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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石从他们身前飞过,相互撞击。风暴咬紧嘴唇试着平息无意识的尖叫。
她瞥眼看着飞散的石头问,“朵拉?你从她那儿拿到钥匙了,是吗?我看见她
把手放在你的腰带上了。”

伊尔明斯特摇摇头。“是的,她给我了。我们的三个敌人也都看到了:其
中两个挑战了我,还有一个却没有胆敢上前。”

他挡开六块向他们飞来的小石头。“毫无疑问,第三个法师在那儿的目的
就是为了监视整个过程,并且报告我们的去向。我用魔法阻碍了他-至于那位年
轻的火球投掷大师也是一样-就在我的火球爆炸之时。他们真是幸运,法师集会
的规则里禁止使用降低智力的法术,否则他们将会在那儿呆立很久。虽然爆炸
的掩护时间很短,但是等他们发现一切,我们早已带着钥匙安全离开了。

“这钥匙究竟是什么,它又在哪儿呢?”风暴伸手从鞍囊里取出一些干
酪,耐心地追问道。“为什么他们无法得知你把它藏在哪儿了?”

“事实上他们看见了,但却茫然无知,”老法师边回答,边熟练的操纵魔
法使那干酪飞到了自己嘴里。“他们不知道朵拉和我是老朋友了,也不知道她
是个多么机智的人。”

他把手伸进自己嘴里,从里面取出一把镶着绿宝石的金属钥匙。“这就是
了,”他愉快的说道,声音也突然恢复到过去的清晰和恬燥。“朵拉第一次吻
我的时候,它就一直在这儿。”他舔舔嘴唇若有所思的说,“她还是那么喜欢
杏仁。”在空中飘浮许久的干酪此刻划入他的嘴里。他嚼着干酪,露出一个心
满意足地表情,然后他抓住风暴的手。在他的意志下,四周的空间再次开始改
变。

一眨眼的功夫,黑暗和岩石都消失不见了。现在他们的坐骑站在一处狭窄
的石桥上,脚下则是一大片散发着恶臭的沼泽,缠满藤蔓的枯树环绕在石桥
旁。湿滑的石像从静谧黑潭的各个方向中穿刺而出。风暴能够发现他们正在一
条上升的大道上,一座古城半没在他们脚下的泥潭之中。

风暴向身后张望,数条反光的黑色触须慵懒的从黑墨般的潭水中伸出来,
无精打采地绕在突起的石柱上,并用末端微微摇晃,仿佛嗅着空气一般,最后
又缓慢地重新沉入水中。

吟游诗人指向一处泛起的波纹,那似乎是某种大型生物正从深潭下向他们
逼近。伊尔明斯特点点头,微笑着对着那片波纹挥动双手-他们又突然出现在了
其它地方。这次,他们的坐骑站在一条密林深处的古路上。

风暴无奈地叹了口气。“竖琴手找我来保护你?”她发问道。但当她察觉
到许多双眼睛正从树丛昏暗的阴影里看着他们,她不由伸手握住自己的长剑。

伊尔明斯特低声咕哝着,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接着他伸出手,轻柔地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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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握剑的手臂上。“不,”他柔和地说,“更准确的说,他们是希望你保护
在我身边的人。”

风暴转动着双眸,并轻巧的跳下马鞍。“我不该在这儿,”她说。“不管
是不是为了这把钥匙。像这样从一个地方跳跃到另一个地方,甚至是一个世界
跳跃到另一个世界,既不安全也不明智。”

伊尔明斯特咧嘴笑了起来。“和我一同去法师集会也是一样吗?我用这样
来回跳跃的方式回家,是为了让任何追踪我们的法师都无法准确地跟上。只有
极少数的人才有像我们一样拥有在数个世界瞬间转移所必须的心智。”老法师
拍拍她的肩膀。“非常感谢你的耐心,小女孩。放轻松,很快你就能和一位老
朋友聊聊天了。”

伊尔明斯特徒步从一条不平坦的小道穿过树林,晨曦的微光投射在这片古
老陌生的森林上。玫瑰色的晨光似乎让老法师记起了什么。他转身对着后面做
了个手势。风暴回头恰好看见他们的坐骑凭空消失无踪。她转过头望向伊尔明
斯特,得到的却是对方一个欢乐的黠笑,随后老法师别过头去继续赶路。

风暴没有说话,跟在老法师身后。她并没有因为老法师的一席话而放心,
仍旧半抽出自己的长剑,那个‘朋友’也许是一条蓝龙或者更糟的东西也说不
定。

小路两边是两排古老,布满青苔的石头。随着小径越来越窄,伊尔明斯特
向后伸手抓住风暴,一齐小心翼翼地前行,吟游诗人突然感到一股奇怪且让人
发麻的寒冷。

他们又出现在了什么地方。这次是风暴熟悉的地点。她马上就明白过来,
此刻他们已经回到了阴影谷。

伊尔明斯特放开她的手,大步走开了。他把手伸进斗篷里去摸他的烟斗,
风暴站在他身后,怔怔地看了好一会。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她轻轻
将手搭在老法师的肩上,开始在他身边绕起圈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们的马儿怎么了?为什么我们要穿越半个费伦去拿
这把钥匙?这个朵拉能不能传送过来?还有-?”风暴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般的
问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可就不理你了。”

伊尔明斯特伸出一根手指摆在她的唇上,说道,“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么匆
忙了。我想没有人能够追踪我们经过那些个地方一直到这儿。我们的坐骑已经
回到扭曲塔的马厩里去了。到我的住处来坐坐吧,你还能见到我们的老朋友:
拉欧。”

老法师点燃了烟斗,沿着铺石小径前进,在到达他那破旧不堪的石塔门
前,再也没有说上一句话。直到来到塔前,他转头说道,“把你的剑套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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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风暴,欢迎来到我的住处。”

他们刚踏进塔里,他的书记员拉欧的声音便从厨房传来,“茶点马上就好
了,老法师!”

“给风暴也准备一份。”伊尔明斯特轻声说道。但不知是由于什么魔法,
拉欧听到了主人的话并大声喊道,“欢迎,风暴女士!”

“你好,拉欧,”风暴欢笑地看着老法师答道。伊尔明斯特则平静地把成
堆的文卷推落到地上,好空出一张椅子给她。屋子四处都是卷成团状的灰尘,
老法师不满咕哝了几句,挥起手来,这些灰尘便全都消失了。

“在这儿接见一位漂亮的女士实在是太昏暗了些,”老法师小声说,接着
他伸手摸出一个铜火盆,轻轻敲击了两下,火焰便一下子串了出来,在椅子上
投射出一道温暖跃动的光辉。

伊尔明斯特优雅的伸手示意风暴坐下,而吟游诗人则疑惑地紧盯着火盆。
“你是怎么凭空点燃它的?”

“当然,是魔法。“伊尔明斯特转过去,继续从一堆堆羊皮纸上清理掉整
团的灰尘。

“当然。”风暴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

“伊尔明斯特,”她冷冷地说,“赶快告诉我。”语气仿佛是在威胁一
般。

老法师平静地坐到半空中,吸了一口烟斗,然后透过缭绕的烟雾冲她会心
一笑。“你有权知道,孩子。那好吧,简单来说朵拉是我的一个学徒,她近来
一直住在泰尔芙拉姆,去年夏天她加入了竖琴手。”他又吸了一口烟斗,一缕
青绿色的烟缓缓飘上低矮的房顶。“她还没有能力使用传送魔法。和其他雄心
勃勃的年轻法师一样,她想要通过冒险来快速地掌握更多的魔法-不过与他们不
同的是,她竟偶尔发现一处龙的宝藏。”

又一缕烟雾从烟斗升起。老法师注视着它漫无边际的漂散,不由自主地点
点头,接着继续道,“噢,当然宝藏处有一只巨龙看守,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
事了。这所有宝物里,她发现了我的钥匙,因此她让商队捎信告诉我,要是我
有兴趣,她会带着它前往法师集会。”

“你的那些神秘的敌人又是谁?你怎么会丢失那把钥匙?”风暴问。“而
既然朵拉给你公开捎信,给你钥匙的时候又为何如此隐蔽?”

伊尔明斯特耸耸肩。“她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对这把钥匙有兴趣-
亦或者知晓信件的内容。当我收到她的来信,我便用心灵魔法同她交谈,告诉

165
她我会前去法师集会,她告诉我自从寄出信件之后,她便遭遇了好几次袭击,
她的法师塔也被洗劫了两次,还有一次晚上在她的寝室中,一个神秘的声音威
胁她交出钥匙。”

风暴转动双眸。“那么,这把钥匙是用来打开什么的?”

“当然,它是用来开这个壁橱的。”伊尔明斯特平静地说,并把手伸进身
后一片满布灰尘的角落。钥匙在他手中微微闪烁,随后滑进了一座刻在墙上的
龙首雕像的尖嘴中。线条开始显现在石墙上,并在小雕像四周勾画出一道入
口,接着入口缓缓打了开来。

伊尔明斯特拔出钥匙,对着风暴挥舞。“很久之前,有个肆无忌惮的男人
从我这里偷走了它,那个人也曾经是我的学徒。他是个野心勃勃的卡林珊人,
我想他的名字是叫雷尔林。我猜他应该在是死在朵拉的那条巨龙手里了。

“好吧,你究竟在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以至于那些法师如此渴望得到钥
匙?”风暴看着满布灰尘的壁橱问。

“一些古老的法术书,它们是我在环游整个国度的那些年搜集起来的,”
当门越开越大之际,伊尔明斯特答道。风暴看见里面歪歪斜斜地摆放着一叠厚
重,几乎快要散了架的书册。

在她身后突然闪现出怪异的白绿两色的光亮。当它们点亮老法师的脸颊,
风暴发现他的表情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让她感觉到了些许不安。

怪异的亮光来自于一片摇曳着的椭圆形火焰。它凭空悬置在半空中,就位
于这间狭窄局促的屋子里。它的出现突破了保护伊尔明斯特法师塔的那些强力
防护魔法,风暴知道,正是这些魔法保护大法师免遭散塔林,赛尔的红袍巫师
以及其它邪恶势力的袭击。没有人能够在塔里开启一道传送门。

但风暴却发现这片椭圆形的火焰确实是一道传送之门。吟游诗人透过闪烁
的魔法门看见一道长长的石砌大厅在黑暗中延伸而什么东西正在阴暗的门廊里
移动。

伊尔明斯特跨步上前,紧皱眉头,并挥动双手施展探测魔法。“这不可
能,”他嘀咕道。

一道暗影从幻影的门廊中步出,朝他们缓缓走来。这个生物高大消瘦。冰
冷闪烁的双眸在深陷的眼窝里散发着寒光。当它走近,风暴发现它穿着的长袍
早已腐烂的残缺不全。

吟游诗人的心猛得揪了一下。这一定是个巫妖,他们是法力强大的法师选
择了不死之路最终转化而成的生物。极少有人能够在与巫妖战斗后仍然全身而
退的,即使是费伦大陆上那些强大的大法师。

166
巫妖越走越近,风暴与它那冰冷的凝视相互交汇,它们在它那空洞的骷髅
中闪烁发光,打量着她,随后便轻蔑地将目光转向伊尔明斯特。

“死亡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老法师,”巫妖低语道,它嘶嘶的嗓音出奇
的响亮,而它此刻仍然在门廊远处。

“你知道我有多常听到这席话吗?在费伦大陆上,几乎每一个穷凶极恶的
傻瓜都至少对我说过一次。”伊尔明斯特挑了挑眉毛。“而你,雷尔林,这可
是第二次了。”他举起一只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闪耀的标记。

巫妖骸骨的面孔上露出骇人的笑容继续靠近。伊尔明斯特另一边的眉毛也
挑了起来,他的双臂以极快的速度挥动出一系列复杂的手势。

一道闪闪发光的辉光壁障出现在通道入口。雷尔林的也挥动双手作为回
应,随即壁障碎裂成了无数片细小的闪光尘埃,仿佛篝火的火花一般跃动转而
燃尽。

不知如何,巫妖在它那枯骨的脸孔上绽出一丝讥笑。“你认为自己非常聪
明,可以在法师集会上可以耍弄我的两个仆人,伊尔明斯特,”那种嘶嘶的低
语又再一次传来,“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愚弄或是击败的。”

那骷髅似乎是在微笑。“那时我也在集会上。你的目盲魔法对我丝毫不起
作用,而你却无法识破我的法术伪装。如今这种简单的法术已经超越你的理解
能力了吗?”

尽管大门上的魔法隔绝了大部分的噪音,厨房里依旧依稀传来水壶烧开后
的尖啸声。

伊尔明斯特的双手又一次开始移动。风暴看见噼啪作响的能量在他的手指
尖凝聚,随即变成一道魔法箭矢朝巫妖冲去,当能量脱离他的双手之时,照亮
了他愈发担忧的脸庞。

伊尔明斯特的魔法箭矢射向巫妖,细小的闪电在它的身上缠绕跳跃,却无
法造成任何伤害。巫妖发出了空洞地笑声,接着伸出它的白骨手臂开始施放自
己的法术。

风暴回头警觉地看着伊尔明斯特-却发现老法师身后敞开的壁橱里,有一本
书卷也发出与巫妖的通道一样的白绿两色光芒。她转头凝视巫妖,它的眼中已
经露出胜利者的神色。幽影般的灰色能量触须从不死法师手中迸发而出朝两人
袭来。雷尔林现在已经非常接近,离开通道的大门只有几步之遥。

“快走,风暴!”伊尔明斯特厉声说。“他跨过那道门之后我就无法再保
护你了!”接着他的双手又开始舞动起另一个魔法来。

167
风暴摇摇头,但仍旧向后退出战斗区域。闪光从老法师的指尖爆发而出,
在四周形成了一道光壁并狂怒地吞噬了每一道袭来的触须。但巫妖只是满不在
乎地耸了耸肩,它的骨指又开始默默聚集起另一股能量。随之那本壁橱中的书
卷又开始发出光亮。

风暴瞥见伊尔明斯特的前额噙满汗水,他将手伸进法袍中取出几个小型护
身符,继而这些护身符突然从老法师的手中消失了,似乎是作为回应,当巫妖
正要跨过一张翻到的椅子进入伊尔明斯特书房之前,一道红色的能量光束击中
了它的肩膀。而一条幽灵似的魔法手臂也震慑般地向前方伸向老法师。

银蓝两色的能量波护盾突然悬垂在老法师的身前保护着他。那条红色的手
臂轻易地摇晃,并慢吞吞地胡乱摆动着,但它的目标并不是伊尔明斯特,而是
他身后的壁橱。

风暴意识到巫妖正在取那本书,于是飞奔过去。一阵突如其然的恐怖尖叫
从通道传来,红色能量开始转向她。

巫妖的魔法手臂朝她抓来,试图阻止她向前。她的皮甲被撕碎了,风暴的
胸口感到一阵急促地灼痛感。巫妖那充满能量的魔臂将她团团困住,并从伤口
中汲取她的鲜血和力量。

阴影谷的吟游诗人咬紧牙齿,用她的魔法长剑反手斩去,试图从深红的能
量波中解脱出来。一道闪光爆炸开来,接着是一阵咆哮。火花飞溅而出,当她
被向后甩进了一堆布满灰尘的书册中,魔法长剑的碎片在她眼前闪闪发光。鲜
血涌进了她的双眼,她的胸口也仿佛在灼烧一样。

昏昏沉沉中,风暴听见伊尔明斯特痛苦的呻吟。她猛地眨动双眸理清视线
并挣扎着站了起来。此刻老法师已经倒在了地板上,一道闪烁的白色光束顺着
他的一只手向风暴传来。巫妖则如同胜利者一般站在他的身边,浑身笼罩在一
道燃着火红色烈焰的光环之中。它双手背在身后,发出了空洞而苍白的笑声。

伊尔明斯特的魔法光速触及到了风暴,温暖和力量重新涌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指尖感到一阵刺痛,淌在双眼里和眉毛上的鲜血忽的消失不见了。

巫妖恼怒地摆动手臂,那团红色的雾气刹那间变成了一片触须的森林,将
老法师身上的愈见黯淡的法术护盾吞噬殆尽。在风暴的视线之下,那法盾就这
样崩溃消失了-深红色的能量缠绕在伊尔明斯特四周。他无力地想要施法阻挡,
但很快便无法招架,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老法师最后一个法术的蓝白两色能量就这样被吸进了红色雾气之中。巫妖
跨过伊尔明斯特的身体,向风暴走来,身边神秘的光环颜色愈发耀眼。雷尔林
正在汲取伊尔明斯特的力量来加强自己的黑暗法术!

168
另一只红色手臂从雾气里窜了出来,恐怖的蛮力将吟游诗人扫到了一边。
风暴又一头栽进了另一堆书卷中。她看见那红色的魔臂正不慌不忙地伸进壁橱
去取那本发光的书册。

风暴立即从七零八落额书堆里站了起来,早已顾不得披散开来的秀发。鲜
血依然从她的胸前淌下来,她的手上只剩下一小段黑色剑柄。她颤抖着深吸了
一口气,将剑柄砸向巫妖,并同时飞身去夺那本发光的书。红色雾气笼罩了
她,不过此刻那本书已经被她牢牢攥在手里。

当风暴将书抵在自己淌血的胸前,雷尔林的发出了一阵空洞地尖啸。“如
果你会毁了它!”巫妖大喊道。“米尔寇一定会惩罚你,女人。”

此刻,风暴终于确定该怎么做了。

她用颤抖的手指撕开书页并将碎片抛进伊尔明斯特那燃烧的魔法火盆中。
火焰跳跃着,吟游诗人把整个羊皮书卷放置在焰心,她的双手感到一阵灼痛。

雷尔林驱动魔法展开攻击。红色的利爪在她身上来回撕扯。风暴咆哮着,
一手环抱着火盆,竭力站稳身体。火焰贪婪的吞噬着她手中的书页。

风暴感到头发正在被扯离自己的头皮,将她向后拉。泪水弥漫了她的双
眼,在巫妖魔法的驱使下,她的头发竟然开始紧紧缠绕住自己的脖子。阴影谷
的吟游诗人紧咬住牙关,强忍着尖叫,她将书高高举起,奋力同巫妖的黑暗法
术抗争着,最后将整本书投入了火盆里。

伴随着尖叫,风暴被抛向一边。混乱中她瞥见飞扬的骨架和铜火盆交错在
一块,最后被卷入了一个静止不动的火焰光球中。接着她狠狠砸在伊尔明斯特
的椅子上,扬起的头发遮住她的视线,风暴焦急地将它扫到一旁,并注视着那
个火球。

它就悬缀在书房上空几尺,翻腾着并噼啪作响。在它的核心,那本依然发
光的书正被各种颜色的烈焰环绕着。在她的注视下,书卷就这样燃成了灰烬。
从风暴的左侧传来一阵嘶嘶的喘息。

她转头正好看见巫妖的头颅裂成了碎片。雷尔林法术的红色雾气也随之消
散。不消片刻,巫妖就变成了一堆飞散的尘土。

沉寂之中,风暴闭上了疲乏的双眼,思考着自己灼痛的双手何时能够停止
抖动。

从她的右边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响亮咳嗽声。吟游诗人缓缓睁开眼睛并试
着站起身来。伊尔明斯特慢慢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他摇着脑袋,掸灭长袍上的
余烬。

169
“我必须要感谢你,孩子,”伊尔明斯特充满敬意地说,“之后在某个更
为正式的场合,你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尽管身浑身疼痛,风暴仍会心的笑了起来。很快,他们就笑倒在对方的怀
里。他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此时门开了,厨房里开水沸腾的啸声传到了毁
坏殆尽的书房。随着杯子和餐具清脆地碰击声,拉欧用愉快地声音喊道,“茶
点好了!你们在书房里可真吵闹-”他怔怔地看着两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朋
友。“究竟发-发生了什么?”

伊尔明斯特松开风暴的手,并用极快的速度挥动起手来,这对一个老人来
说简直是难以置信的。片刻,风暴便发现她又一次坐在了椅子上,穿着一袭华
丽的礼服,而胸口和手上的那些伤痛全部都消失了。隔着一张圆形的茶几,伊
尔明斯特安然地坐在对面,身上也换上了一件绣着巨龙的奢华丝袍。他点燃手
上的烟斗,温和地笑着。

“没什么,”老法师轻松地说,“只是一次老朋友之间的拜访而已。”

在拉欧摆放茶杯的时候,伊尔明斯特狡黠地冲着吟游诗人眨了眨眼。风暴
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

170
再饮一杯离别酒

作者:Christie Golden

译者:Pksunking

茹茵·奥芮安缔丝中尉骑在她的白马上,守卫着迷雾谷镇的大门。今晚,
这扇门像往常一样友善地敞开着。环绕着小镇二三十间房屋的石墙在坚定的入
侵者面前根本算不上是障碍,不过,谁又会为了这沉睡的小镇费这番力气呢。
镇上只有一条主要的街道,漫不经心地从小镇中穿过。

已经是落叶之月的中旬,掠过茹茵靛蓝色头发的秋风带着隆冬将至的凛
冽,把月精灵苍白的脸颊冻得通红,但她裹在黑色的革甲和斗篷之下却并不觉
得寒冷。她感到胯下的战马打着寒战,“月少女”并没有她这样的防护,而且
由于她今晚的职责是站岗,这匹年迈的母马甚至没有机会通过活动来取暖。茹
茵愧疚地喃喃低语,向这位伴随了她十五年的老朋友说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安
慰话,一边用带着手套的手拍着它雪白的脖子。月少女轻声嘶叫着,扬起脖子
望着背上的骑士。她那双眼睛在月光下闪耀着,茹茵觉得其中仿佛带着点幽
怨。

“别这样看着我,”精灵叱道,声音里却带着笑意。“我也不想这样待在
外面啊。”

月少女喷了一下鼻息,仿佛在捉狭地偷笑。茹茵笑起来,但母马却因为这
么个动作累得几乎把头垂到了卵石路面上,茹茵不由得心头一沉。为什么马儿
不能像精灵一样长寿呢?

茹茵加入迷雾谷受人尊重的骑兵队已经几十年了。这些经验老道的士兵和
他们白色的坐骑亲密无间;每一匹战马都是骑士们从小养大,在它们的一生
中,除非情况紧急,没有别人可以骑乘它们。当一匹战马老得不能再服役的时
候,它的主人便会带着苦乐参半的心情送上最后一份礼物。明天或者下周——
无论怎样对茹茵来说都太快了些——就将是她亲手结束这匹母马生命的时候
了,这么做是出于善意,免得这牲畜遭受晚年的苦痛。然后将有一匹新的乳白
色的马驹被训练被关爱最终却免不了被杀死。作为骑士,茹茵曾与许多匹战马
搭档,然而这从来也没使得最后的仪式变得轻松。

突然,月少女变得暴躁起来,它扯着缰绳,扬起了前蹄。“遏,好姑娘,
别紧张,”茹茵安慰道,她那温柔的双手使得母马平静了些。月少女仍然颤抖
着,茹茵扫视着四周,想知道是什么惊到了它。

171
在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望着她。“对不起,茹茵,”一个甜美、柔
和的声音说。“我并不是有意吓唬月少女的。”

“别在意,詹德。她有点老了,容易受惊,而你又总是鬼鬼祟祟的。”这
最后一句带着谴责的口吻,但茹茵望着詹德·日星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笑意,透
露出她对老朋友的真情。

以精灵的标准来看,这个金精灵算得上身材高大,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和齐
肩的金色短发相得益彰。他随意地把一张斗篷系在脖子上,任它在冷风中飘扬
着,仿佛毫不在意夜晚的寒冷。他那清癯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茹
茵仍能分辨出他那融化冰雪的微笑。今夜,他似乎比平常见到她时更高兴。

“我本以为你一定不会错过今晚的游吟诗人大赛。”詹德说。

茹茵耸耸肩,弄得身上的革甲吱吱作响。“我是想去,”她承认。“但这
家伙,”她拍拍月少女说道,“前几天跌了一跤,现在除了站岗什么也做不
了。再说,塞隆上尉过去五年里一直自愿替我执勤,好让我能去欣赏音乐。也
该还他个人情了。”

詹德看看四周,做了个鬼脸。“哦,是啊,”他捉狭般地附和,一边打量
着迷雾谷内平静的村舍与农场。“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总得有人挺身而出保护
无辜啊。”

然而茹茵却没有笑。“在平常,这些巡逻站岗不过是摆摆样子,不过今
年……”她的声音严肃起来,不由自主地在马鞍上坐直了身子。“你是个受过
训练的武士,詹德,我想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今天下午我们发现了尸体——两
个农夫和他们的孩子,还几乎是婴儿。他们的喉咙被撕开了。”

詹德的表情在月光下有些令人难以捉摸,他很快转开了脸。“用刀?”

“不,看起来比那更粗野。”

“也许是狼?”

茹茵皱了皱眉,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是个精灵。不该这么无知。一般
来说,狼是谨慎的动物,除了捕猎和保护幼崽以外很少伤人。它们甚至不会攻
击家畜,除非赶上十分严酷的寒冬。而现在还没到冬天,况且那个女孩的尸体
也没有被吃掉。”

詹德温柔地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这真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我
很抱歉。”

茹茵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平息酒后的争吵,寻找丢失的孩子,送回迷
途的羔羊,詹德,但这是谋杀。我只是还不习惯这些,真的。”

172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詹德清了清嗓子。“我们换个话题吧,我很高
兴在这里撞见你,过了今晚,我……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我打算离开迷雾
谷。”

茹茵美丽的面孔沉了下来。“哦,詹德,为什么?”她的眼睛突然被一阵
希望照亮。“你要回永聚岛了吗?”

在遇到詹德以前,茹茵就听说过永聚岛,那片布满美丽森林的陆地是魔法
的国度,也是所有精灵真正的、天堂般的家园。这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位于遥远
的西方,那里只欢迎真正的子民。被称为卓尔的邪恶的黑暗精灵和混血的精灵
都没有资格踏上它那神圣的海岸。当茹茵得知她的朋友是在那里出生的时候,
不由得对他心生敬畏。詹德曾经宣称由于某些原因他无法再回到那座岛屿。而
现在她希望,那些不知怎么强加在他身上的桎梏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过显然事情并不是这样。詹德悲伤地摇了摇头。“不,不是去那里。我
本想与你喝一杯离别酒,茹茵·奥芮安缔丝中尉。现在我不得不满足于在这里
和你道别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谢谢你给我的友谊。我永远不会忘记
你。愿甘泉和欢笑与你同在。”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大步走向了黑野猪酒馆,他的斗篷在身后飘荡
着。茹茵张了张嘴想要喊住他,但终归没有说出口。离别显然令詹德十分忧
伤,而她无意用拖沓的告别令他更加窘迫。她自己听到他离开的消息也伤心不
已。她会想念这个金精灵的,想念他精彩的故事、风雅的幽默和动人的微笑。
茹茵叹了口气,在马鞍上正了正身子,继续站她的岗。

时间就这样单调地流逝。许多谷民通过了大门,大声向她打着招呼。茹茵
截住那些她不认识的人,搜他们的身,然后礼貌地扣留所有的武器。没有人反
抗;因为他们都知道当离开这个小村庄时这些武器会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在詹德拜访之后大约过了一小时,茹茵看到一个裹在黑色革甲里的熟悉身
影向她走来。月少女再一次不安起来,紧张地踱着步,再一次,茹茵温柔地安
抚着母马。“好了,好了,姑娘,”她轻轻地说,盯着那个走近的男人。

“茹茵中尉,我来接你的班了。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在游吟诗人大
赛中尽情享受。”塞隆上尉用一双大手插着腰向她咧嘴一笑,在昏暗的月光下
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齿。

“但是,塞隆……为什么?还有,你的马呢?”他的笑容褪去了。“也许
月少女的瘸腿会传染,再不然就是他们该好好修修那些卵石路了。雪夫人也扭
伤了脚。”茹茵正要开口关心几句,塞隆却接着说,“她明天一早就会好了。
我想既然是站岗,我就不必骑马了。好了,现在去黑野猪酒馆吧。”

茹茵精致的蓝色眉毛疑惑地拧在了一起。“塞隆,我想我们三天前就讨论

173
过这个问题了。”“别告诉我你不想去。”“我当然想去,但是这对你不公
平,而且——”“这是命令,中尉。”塞隆那洪亮欢快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
的。

茹茵挥手敬了个礼。“是,上尉,”她镇静简洁地回答道。塞隆的话让她
吃了一惊,但她还是服从了。在服从命令面前,公平根本算不上什么

*****

詹德坐在吧台前,碰也没碰面前的啤酒。他回想着茹茵那可怕的发现。他
竟然暗示那是狼。精灵对自己嗤之以鼻。愿所有的神灵保佑他能变成狼那样清
白纯洁的生物。他把注意力转回到拥挤的房间里,用那双忧郁的银色眼睛打量
着面前欢闹的场面。

黑野猪酒馆里昏暗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氛围,但却并没有阴暗到令人
不安。冒着烟的煤油灯悬挂在天花板上,在吧台的尽头火焰欢快地跳跃着。那
里被当成了临时的舞台。此时,一个苗条的野精灵正在一张洋琴上演奏着。他
运指如飞,用木制的小锤击打着金属琴弦,奏出悠扬的曲调。

一只黑猫趴在壁炉上面的铁架上,注视着表演者。由于那身黑得发蓝的毛
发,人们称他为靛青;他是这家酒馆的吉祥物。像往常一样,当金精灵走进来
时,靛青对着詹德愤怒地嘶吼着;而詹德则用心灵感应安抚着他。

在吧台前和十张桌子旁坐满了欢快的顾客,他们聚精会神的欣赏着游吟诗
人的表演,在他结束演出并鞠躬谢幕时由衷的鼓掌。现在到了幕间休息的时
候,在竞赛重新开始之前,野精灵和其他的表演者可以润一润他们的喉咙。詹
德继续审视着喧闹的人群。

酒馆里的客人大多是些无害的良民。也许其中有一两个打手,不过他们除
了餐刀之外手无寸铁。这些顾客大多是当地的农民和音乐家。詹德注意到坐在
他右边的一位老人。他十分瘦弱不可能是位武士,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却充满了
自信。精灵确信,他一定是位巫师。

“鲍格叔叔!”一个男孩冲进了酒馆,操着尖细的童音喊道。不少顾客转
过了头,好奇的看着这个闯入者。

“特莱维斯!”大块头的酒店老板喊道,困惑地皱起了浓密的褐色眉毛。
“真见鬼,你——过来,小子!”

这个有着一头乱蓬蓬长发的男孩赶忙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叔叔身旁。

“叔叔,我们发现了一匹骑士的战马,爸爸说我最好过来告诉你。他觉得
我们最好把她送还给她的主人,并且——”

174
“好吧,好吧。我们可以明天早上做这些事。你爸爸难道不记得今天晚上
要举行游吟诗人大赛吗?”鲍格重重地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不,肖马尔
从来记不住这种事。”

“但是那位骑手——”

“明天早上,特莱维斯。现在外面全黑了,而我非常非常的忙。”

坐在詹德旁边的老人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这时他插了进来。“你
叔叔是对的,特莱维斯。我有个小玩意儿可以让你忘掉这些烦恼。”他右手修
长灵巧的手指摆动了一下,三个光球便出现在男孩的头顶上。特莱维斯惊奇地
倒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那些闪闪发光的球体。

“轻轻地把它们抛起来,它们会像雪花一样飘落,”法师微笑着说。这个
奇妙的法术立刻让特莱维斯着了魔,他跟着那些蹦蹦跳跳的魔法球顺从地走到
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啊哈,年轻人就是容易满足啊,”詹德叹了口气。法师转过身面对着
他,而金精灵则凝视着老人淡蓝色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好巫师?”

老人眨了眨眼,想要避开詹德灼人的目光。“帕卡,”最终他咕哝道,屈
服在精灵无言的命令之下。

詹德默默地评价着老人的实力。这是个强大的巫师,他对自己说,但是还
没有强大到可以对抗我。于是精灵大声说道,“我是詹德·日星,也许有朝一日
我会需要你的技艺,博学的帕卡,我希望到时能得到你的帮助。”

帕卡困惑地望着詹德道:“当然。”

金精灵笑了笑。“艾露茜,再为我的朋友来一杯,”当女招待走到吧台来
收拾杯子的时候詹德喊道。这女孩算不上美丽,但却曲线婀娜,还有一双顽皮
的笑眼。而那小巧的翘鼻子更给她的面容增加了几分俏皮。当詹德把硬币放在
吧台上时,她亲切地向他眨了眨眼,把他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舞台上。

目前的表演者确实值得他注意。他的声音甜美而纯净,怀里抱着的那张刻
满繁复花纹的竖琴标志着他是一名资深的游吟诗人。这一位,詹德想,显然是
远道而来。那映着淡金色头发的亮黄色外套和玫瑰色马裤清楚地显示出这小伙
子是个外乡人。迷雾谷的居民通常穿的更朴素,特别是在每年的这个时间。

詹德眯起了眼睛。这歌手在脖子上用皮带挂着什么东西。虽然它藏在外套
的里面,但是上衣顶端的扣子并没有系上。当这位游吟诗人为了弹奏竖琴上的
一个低音微微俯身去拨弄琴弦时,那系在皮带末端的饰物滑了出来,在詹德的
眼前闪过,然后又消失在歌手的衣服里,不过这一瞥已经足够了。

175
那是一个木制的圆盘,被涂成微带粉红的玫瑰色,上面没有任何装饰来破
坏它那朴素的美。詹德深知这象征着什么。这也解释了歌手的服饰,那黄色和
玫瑰色的调子——

讽刺的是,涌上詹德心头的却是一种带着苦涩的喜悦。这诗人是晨曦之主
洛山达的牧师,詹德也曾经追随过这位神祗。他真的希望这位年轻的牧师选择
了别的地方——任何其它地方——来度过这个夜晚。他出现在这家酒馆里无疑
会带来一些麻烦。

“我终于也有机会鬼鬼祟祟地溜到你身旁了,”耳畔传来了茹茵捉狭的声
音。詹德仿佛挨了一鞭子般猛得转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滑进他左边的空位子
里。她仍然身披黑色的革甲,腰悬长剑,当看到精灵难以掩饰的惊讶时,她轻
快地笑了起来,让她那身装束显得有点古怪。

“茹茵!你来这儿做什么?你今晚要守卫大门啊!”

“你就这么和朋友打招呼吗?”她叱道,一副深受伤害的样子。“我本以
为你会——”

“你不能待在这儿。”

如茵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该死的,我非得被一个平民呼来喝去吗?这是
个酒吧,只有鲍格有权利赶我出去。而且,你还欠我一杯呢,记得吗?”

“你的酒记在他账上吗,中尉?”艾露茜问道,已经听出了其中的关键。

“是的,艾露茜,给我来一杯葡萄酒,”骑士答道,然后又调皮地加上一
句,“流连于美酒是多么惬意啊,你说呢?”

“哦,当然。您要点儿什么呢,詹德大师?”

“不必了,谢谢,”詹德答道。艾露茜点点头,抱起那些装满酒的杯子,
把它们送到各自的目的地。

茹茵皱起了眉,而詹德的心沉了下去。她开始怀疑了吗?

“好啊。你从来没真的和我喝过酒,不是吗?出什么事了,”她一字一顿
地说,一边用靛青色的眼睛打量着詹德的脸。“当我执勤的时候你很难过地和
我告别,而现在,当塞隆接了我的班而我出现在这里时,你却根本不想看见
我。发生什么了,詹德?别把我当傻瓜。”

他必须让她离开这儿,而且,要快点。“茹茵,求求你,相信我,赶快离
开这儿。”

176
“最后再喝一杯,然后我就上路,”茹茵答应道。她顽皮地笑了一下。
“到时候你的钱包就见底儿了。”

“对不起,”从她的胳臂肘下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茹茵朝下看去,发
现特莱维斯正仰望着她,那三个悬在空中的光球无精打采地跟在他后面。“鲍
格叔叔说你是个骑兵。”茹茵点点头。“我们发现了一匹白马。爸爸说那是一
匹战马。你能把她带给她的主人吗?”

“你一定是搞错了,”茹茵答道。“如果我们中有人走失了战马,所有的
骑兵都会知道的。”

男孩看起来很沮丧。“求求你,小姐。是匹纯白色的马,背上是黑色的革
鞍,而且——”

“黑色的革鞍?带我去看看她,”茹茵立刻站了起来。

当她经过詹德身旁时,金精灵在她耳旁低声道:“求你了,带着这男孩快
走!”

茹茵猛得转过身,一句愤怒的反驳几乎脱口而出,然而詹德已经不在那里
了。这让茹茵完全糊涂了,她紧紧抓住特莱维斯的小手穿过拥挤的人群。

当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打开时,她几乎已经走到了门口。靛青身上的毛发立
了起来,他怒吼着,纵身跳进了阴影中。作为一种本能的反应,茹茵把特莱维
斯推到背后,伸手去拔挂在腰间的长剑。无需催促,特莱维斯马上像只小野兔
一般逃到了吧台后的鲍格叔叔身边。

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如铁箍一般抓住了茹茵的胳膊。“静静地别动,祈祷
他们没注意到你。”她不需要回头也知道抓住他的正是詹德。他把她拽到酒吧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一个年青男子走了进来。他是个俊美的青年,有一头浓密的金发和苍白、
开阔的额头,性感的嘴唇上挂着一丝刻薄的微笑。他的衣着剪裁高雅得体,显
示出他是个富家子弟,看得出这身行头也曾风光一时,不过如今那衬衫和马裤
的款式却早已过时了。

跟在他后面的是两个年轻的人类女子,一个金发碧眼,一个肤色黝黑。她
们的美丽不逊于他的英俊,然而和那个青年一样,她们带着一股邪气,仿佛是
洒了有毒的香水。她们并没有像青年那么华丽的入场,而是有意走到了房间的
后面。这个陌生人凝视着人群,使得人们安静下来,开始有点紧张,然后他一
耸肩脱掉了斗篷,漫不经心地把它扔向墙上的一个木钩。它挂在上面,晃了几
下,仿佛一具被绞死的尸体。

在他那件做工精细的亚麻布衬衫上有一些铁锈色的污迹,还有几处猩红色

177
像是不久前留下的血迹。骑兵再一次下意识的伸手去拔长剑,而金精灵再一次
用力制止了她。

屋子里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詹德听到长椅被急匆匆地踢开,摩擦在地板
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以及一些人追悔莫及地嚎叫,他们想起自己的武器已经在
进入迷雾谷时亲手交给了卫兵。詹德把目光扫向游吟诗人和法师。

那位洛山达牧师的脸上混合着恐惧与决心,他放下竖琴,慢慢站了起来。
而帕卡已经把斗篷扔到一边,站起来保护自己不受其中一个野性美女的伤害。

詹德眯起眼睛,集中精神用意念向法师发出命令。如果他能控制住法师,
不让他贸然出手,也许就能救了他的命。冷静点,帕卡,詹德默念到,现在你
应该——

茹茵再一次试图挣脱詹德的掌控,这打断了他的注意力。虽然只是片刻的
失神,却足以致命。帕卡没有理睬金精灵那条未完成的命令,他伸出双手,拇
指相对,一道火焰从他的指间射出,烧向他的敌人,一时间酒馆里充满了烤焦
的肉味。金发的入侵者痛苦地嚎叫,但却丝毫没有减慢攻击的动作。她用纤细
手指上兽爪般锋利的指甲在帕卡的脸上和喉咙上撕开了几道血口子。法师惨叫
一声,跌倒在地板上,把身后的两张椅子压得粉碎。

那女子嚎叫着,身体泛起了微光,变得几乎透明,然后变成了一头胸肌健
硕的灰狼,她跳到法师还在抽搐的身体上,用锋利的牙齿结束了他的惨叫。一
汪深红色的液体从法师的尸体下涌出,那个狼型的怪物如饥似渴地舔舐着,一
边慢慢地前后摇着尾巴。

詹德正要提醒黑发的女子注意那个牧师,却发现他已经坐回到椅子上。他
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胸口,确保洛山达的圣徽已经藏好。胆小鬼,詹德想
道,然后他注意到游吟诗人蓝色眼睛中的决绝,于是改变了看法。不是胆怯—
—是明智。牧师正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詹德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本不该看轻一个晨曦之主洛山达的牧师。

就在她的同伴杀死法师的时候,另一个女子已经撕碎了黑野猪酒馆中最强
壮的两个男人。当她吸吮着其中一个的断头上喷出的鲜血时,詹德注意到房间
里变得一片死寂。一时间,震惊和恐惧让人们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不过,这不
会持续太久。

一个年轻人惊慌失措地向门口奔去。那个衬衫上粘着血污的青年,带着一
种超自然的洒脱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毫不费力地扭断了他的脖子,砰的一声
把尸体扔到地板上。

“嘿,你们不会现在就想离开吧。”这个新来的家伙微笑着。“晚会才刚
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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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塞隆出现在门口。人群中发出了一片如释重负的喊声,詹德感
到茹茵重新燃起了希望,再次挣扎起来。金精灵立刻用手捂住她的嘴,以防她
呼喊自己的同伴。大块头的骑兵队长箭步走到那个陌生人面前,后者正饶有兴
致地看着这场大屠杀,塞隆深鞠一躬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卡西亚尔大
人?”

“你能闻得到吗?”青年回答道。塞隆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热切地点着
头。“多么甜美的气息啊。”卡西亚尔接着说。他伸出手托起塞隆长满络腮胡
子的下巴,这举动亲密的有点古怪,然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来,给我
笑一个。”

骑兵队长裂开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他的门齿看上去比原来长
了差不多三倍。人们吓得向后一缩,许多人低声哭了起来。詹德感到一阵同
情。这些人不过是些农民和艺术家,而不是什么流浪法师或佣兵。他、卡西亚
尔、艾瑞斯和玛丽斯就像是闯进羊圈的狼群。

“你一定饿坏了。”卡西亚尔接着说。塞隆又点了点头。“好吧,既然这
是你加入我们后的第一餐,你可以随便挑。”他用纤细苍白的手向周围一摆,
褐色的眼睛里闪着嘲弄。欲火在塞隆那双不死生物的眼睛里燃烧着,他盯住了
茹茵。

恐惧摄住了詹德那早已停跳的心脏。“不,卡西亚尔。她是我的。”

吸血鬼领主沉下了脸。“但是塞隆想要她,他之前帮了大忙。”

“难道我没有吗?你和我在一起已经有一个多世纪了。我为你探查每一座
村庄,找到最理想的时间和地点猎食,在屠杀结束之后为你毁尸灭迹。”他顿
了一下,与卡西亚尔的目光针锋相对。“我可曾要求过一个特别的猎物?”

那道任性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没有,”卡西亚尔不得不承认。

“那么把这一个留给我。”

卡西亚尔眯起褐色的眼睛,问道,“为什么是她?为什么现在?”

“因为她是个精灵,是我的同类。”詹德答道,暗自希望这个回答听起来
令人信服。他用下巴蹭着她的黑发。茹茵畏缩地颤抖了一下,吸血鬼可以嗅出
她内心翻腾的恐惧。“我觉得她很有吸引力。”

卡西亚尔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草草地点了一下头。“好吧,好好
享用她。接下来,”卡西亚尔提高了声音,“我听说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游吟诗
人大赛。不管怎样,继续吧,别让我们把晚会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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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家早就吓得动弹不得。那些之前还欢聚一堂的人们如今一个个面面
相觑、目瞪口呆,此时死者的鲜血慢慢地渗到黑野猪酒馆的地板下面。卡西亚
尔皱起了眉,对于没人服从他的命令很是恼火,他向塞隆做了个手势。

骑兵用带着手套的手揪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子的长发——这不幸的女孩
是鲍格的一个女招待——猛地把她的头拽了过来。詹德感到茹茵在他的怀里挣
扎,不过他抱紧了她。塞隆低吼着,笨拙地咬在女孩雪白的胸脯上,他的牙齿
撕开而不是刺穿了她的皮肤。血喷在他的脸上,染红了那女子的胸膛和内衣。
塞隆贪婪地吸吮着,而艾瑞斯,那个仍保持着人形的女吸血鬼则在一旁大声叫
好。

詹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可以闻到热血的香气,仿佛一把匕首刺穿了他
的胃,提醒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如果我不能马上听到点儿音乐,”卡西亚尔警告说,“她就是你们的榜
样。”他大步走到房间的前面。顾客们纷纷恐惧地向后退去,为他让出了一块
地方,他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你,”卡西亚尔对一个把长笛当木棍一样拿
在手里的半精灵说:“我想听你演奏。”

那女子颤抖着站了起来走向舞台。牧师给她让了路。詹德想要开口警告卡
西亚尔,告诉他那个年轻人的职业,但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嘴。一个大胆
到足以令他屏住呼吸的计划——如果他还需要呼吸的话——正在金精灵的脑海
里形成。

那笛手纤细的手指抖得厉害,她短促的呼吸几乎无法完成演奏。长笛里飘
出的甜美音符变得断断续续、犹豫不决,詹德感到一阵恶心,他知道接下来会
发生什么。

卡西亚尔皱起了眉。“呸!快停下!这算什么东西!”他一跃而起抓住那
个无助的女子,一口咬开了她的手腕,吸吮着溅出的鲜血。他大笑着把猩红色
的嘴唇凑到艾瑞斯面前:“这是上等货,细腻却又醇厚。”卡西亚尔放开了那
个女子,满足于只是尝尝滋味,而不是把她吸干。她呜咽着,捂着鲜血淋漓的
手臂逃开了。

茹茵又一次扭动起来,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詹德凑到她耳边,用精灵语
低声说:“忍着点儿,别吐出来,他会注意到你然后叫我把你的喉咙撕开。我
不想这么做,可是我不得不服从他。如果你能保持安静,我就把手放开。我能
信任你吗?”

她点点头,詹德放开了手,心里拼命地希望她会遵守诺言。茹茵颤抖着,
大口地喘着气。精灵吸血鬼很想抱住她,抚慰她,但他知道如今这么做只会引
起她的反感。

等茹茵恢复了镇定,她低声说:“你背叛了自己的种族,詹德,我恨

180
你!”

在这句侮辱面前,詹德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不会比我恨自己更强
烈。”他柔声道,依旧使用自己的母语。

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在她那精致可爱的面庞上他看到爱恨交锋。这时牧
师开始演唱起来。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沉稳,尽管死神就坐在几码之外盯着他
的脸,但他抚弄琴弦的手指却充满了自信。卡西亚尔很高兴,从始至终没有打
断他的演出。

“这游吟诗人是个牧师,”詹德悄声对茹茵说。

“那他为什么不——”

“他可不是傻瓜。他在等待时机。”

“你打算杀死他?”

这一次詹德看起来真的生气了。“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公正者茹茵。
等所有的事实都呈现在你面前再评判我!”他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高
了起来,于是又转为轻柔的耳语:“我本不希望你在这里,不过也许这样最
好。我有个计划,也许至少能救出一部分村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真的,为什么?他放开了她。“拿起你的武器吧,或者相信我。”

他几乎以为她要拔剑了。茹茵的手伸向剑柄,但在最后一刻握成了拳头,
然后慢慢地放到了身旁。詹德允许自己微笑了一下。

游吟诗人唱完了他的歌,卡西亚尔鼓起掌来。除此之外整个房间一片死
寂,他扭过头看着鸦雀无声的人群,毫无怜悯的褐色眼睛里映出如下的情景:
鲍格和特莱维斯蜷缩在吧台后面;四具尸体摊在地板上;半精灵握着她被咬伤
的手腕,片刻之间显得苍白了许多;两个心满意足、自鸣得意的女吸血鬼;被
掀翻的桌子;以及剩下的七张桌子旁目瞪口呆、一脸惊恐的男男女女。

“来啊,”卡西亚尔叱道:“难道还不够精彩吗?你们不该给他来点儿掌
声吗?”听到胆战心惊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掌声,吸血鬼转过头大笑起
来。诗人礼貌地鞠了一躬,回到了座位上。

詹德看着这一切,知道这场死亡之舞会迈向何方。卡西亚尔站起身打量着
整个人群,直到他发现了一个和他心意的女子。当詹德发现那是艾露茜的时
候,他的心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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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你真是个可人儿。”卡西亚尔说道。他弯下腰把她拉了起来。
“我喜欢你的眼睛”,他评论道,向着楼梯走去。艾露茜开始抽泣起来,然后
突然尖叫起来试图挣脱。吸血鬼领主在楼梯的半中央停下来,转过身盯着她。
艾露茜也凝视着他。然后她的哭泣变成了呜咽,最后停了下来。卡西亚尔环视
四周,找到了塞隆。他用一根手指指着那骑兵。

“你刚进过食,暂时不会觉得饿,可以去守着大门。”他对着骑兵沾满血
污的胡子做了个鬼脸。“你可真是个饿死鬼。好吧,戴上头盔,这样就不会有
人注意到了。你是个民兵,记着这一点,要是有人经过你可以减少他们的怀
疑。”他盯住这个新晋吸血鬼的眼睛:“谁也不能进来,谁也别想离开。”

“谁也不能进来,谁也别想离开。”塞隆忠心耿耿地重复道。

卡西亚尔转向艾瑞斯和玛丽斯。“看着点詹德,亲爱的们。他的心太软,
享受不了我们的游戏。”

“当然,大人,”艾瑞斯应道,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而变身为狼的玛丽斯
则继续在一旁大快朵颐。卡西亚尔接着向楼上走去。詹德盯着他,仇恨使他的
面孔扭曲起来。

茹茵的声音把他从阴暗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你们逃不掉的,只要有一个
骑兵发现没有人在站岗——”

“塞隆会把他们支开,派他们去做些徒劳无功地搜索,”詹德粗暴地打断
了她。“等明天你的骑兵们发现你在这里时,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詹德声音里的残酷让她畏缩了,但他并没有把语气放缓。如果他想要实现
今晚的计划的话,她就必须认识到整个事件的恐怖然后加入他。

“他会占有艾露茜——以任何可能的方式——然后把她丢在一边。这用不
了多久。接着他会下楼,有条不紊地杀死每一个人,再把这个地方付之一炬。
这之后我们会逃得无影无踪,就和所有像我们一样被众神诅咒的暗夜恶魔一
样。我们会等待着直到谣言平息,然后来到另一座村庄,把一切重复一遍,如
此周而复始。”

“停下来。”

“除非你能帮我停止这一切。”

“打扰一下,”一个声音试探地说。詹德瞥了一眼说话者,当他发现是那
个年轻的牧师时,不禁吃了一惊。他比他预期的更勇敢——或者更愚蠢,詹德
暗自想道。

“能不能让我们处理一下伤员?”牧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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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德的脸上充满了同情:“当然,尽一切可能照看他们吧。”他微微提高
了声音。艾瑞斯听到了这一句,她咧开嘴咆哮起来。

“卡西亚尔说得没错,你是个软骨头,精灵。”

詹德低吼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艾瑞斯,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瞟了一眼她的同伴,希望得到支持。然而玛丽斯只是漠不关心地耸了耸她变成
狼形的宽厚肩膀。艾瑞斯皱着眉,然而没有继续反对。她瞪着詹德,酸溜溜地
说:“随你的便吧。施你的小恩小惠,在这些贱人身上浪费你的时间吧。卡西
亚尔很快就会下来了,别指望到时候我不会告诉他。”

詹德没有理她。“把地板擦干净,”他对牧师说,“这气味——”。他停
下来把脸扭了过去。

茹茵疑惑地问道:“难道吸血鬼不喜欢这种气味吗?”

“众神在上,骑兵,你瞎了眼吗?”他用精灵语喊道。“自从遇到你之后
我就没沾过一滴人血!把自己饿上一个月,然后叫人把你锁到面包房里。也许
这样你能略微体会一下我的处境!我差不多有一个礼拜连老鼠都没吃过一
只。”他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鲍格把这里打扫得太干净了。”他漫不经
心地开了个玩笑。

“你不进食,”牧师用流利的精灵语说道。茹茵和詹德一起转过身盯着
他。在迷雾谷很少有人类会说精灵语。“你让我们照顾伤员,看起来甚至对发
生的一切感到哀伤。你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

詹德微笑了一下,也用精灵语答道:“一个晨曦之主的信徒当然能听得懂
我的话。现在由你来回答我,为什么你不攻击我们,牧师?”

那年轻人睁大了绿色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没想到自己这么
显眼。我叫法杰,我做游吟诗人的时间远比我做牧师的时间长,我觉得机会不
在我这一边。所以我等待着,观察你。告诉我,是什么使你没有和你的朋友们
同流合污。”

“我是永聚岛的詹德·日星。我——”

一阵尖厉的嘘声打断了他。“别用我不懂的语言说话,精灵。”艾瑞斯厉
声道。

“卡西亚尔限制了我的行动,但管不住我的舌头。我有说母语的权利。除
非你想强迫我停下来。”

艾瑞斯知道自己不是詹德的对手,于是沉默了。詹德重新把注意力转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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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他的声音缓和下来:“我也曾追随过你的神,牧师,只要我还能记起黎明
的美好,我就不会主动投入邪恶的怀抱。如果你和茹茵能够信任我,也许今晚
我们能够拯救这里的生命。”

法杰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茹茵也慢慢地点了点头。詹德松了一口气。
“给我点儿时间想想。法杰,小心藏好你的圣徽,不要使用任何魔法,我的同
类可以感觉到它。然后叫鲍格把血迹清洗干净,这气味越来越难以忍受。”

牧师点了点头走向掌柜。詹德看着鲍格拿来一桶水和三条毛巾。他和特莱
维斯默默地擦洗着侵入地板下面的血污,而法杰和茹茵则走到伤员中间。他们
招募了剩下的顾客,与其说是需要他们微不足道的帮助,不如说是转移这些担
惊受怕的人们的注意力。

詹德瞪着玛丽斯和艾瑞斯,意识到她们仍在监视着他。一开始她们会盯住
金精灵的每一个动作,但是她们太年轻,又缺乏经验,所以他并不把她们放在
心上。詹德把注意力转到法杰身上,当他发现牧师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吃惊地
睁大了眼睛。

法杰跪在鲍格和特莱维斯的身旁,表面上看是在帮助他们清洗地板。在一
个漫不经心的观察者眼中,他确实是在这么做,一手扶着木桶,另一支手握着
一块湿布擦洗着血染的地板。然而詹德看到这个晨曦之主的信徒半闭着眼睛,
口中念念有词。

他正在圣化这桶水。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魔法?这疑问在詹德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他意识到制
造圣水并不需要什么神秘的魔法,只需要神圣的祝福。非常聪明,法杰!他暗
暗称赞道。

精灵扫了一眼艾瑞斯和玛丽斯。艾瑞斯正在东张西望,想找些新乐子。而
仍处于狼的形态的玛丽斯则在死去的法师身旁蜷起身躺了下来,不过她仍然睁
着眼睛监视着四周。很快她们两个就会发现牧师在做什么。詹德需要转移她们
的注意力。

机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了——詹德的身旁有一个受过训练的士兵和一个牧
师,而附近的三个吸血鬼都是菜鸟。当然卡西亚尔是危险而致命的。詹德知道
自己还无法和他抗衡,至少在如今这种饥肠辘辘、虚弱不堪的状态下不行。不
过他必须试一试。

“到此为止,”他轻声对自己说:“到此为止,艾露茜是最后一个。”

他大步走向钉着木钩的那面墙,把上面的斗篷扔到一边。这个动作同时吸
引了凡人和吸血鬼的注意。他感到他们紧张地注视着他,想知道这个奇怪的金
色皮肤的吸血鬼下一步要做什么。那些挂衣钩大约有九寸长——正好满足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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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需要。詹德一脸冷酷地掰断了其中的几个,然后转过头略带嘲讽地看着女吸
血鬼们的反应。

玛丽斯四足着地站了起来,竖起了颈部的毛发。她低声咆哮起来。艾瑞斯
眯起了眼:“当心点儿,精灵。”她威胁道。

詹德悄悄地瞄了一眼法杰。牧师以难以察觉的动作点了一下头。精灵吸血
鬼又瞟向茹茵,发现她的表情坚毅起来,仿佛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

詹德以闪电般的速度把木桩扔给了茹茵和法杰,自己留下了第三根。艾瑞
斯同样迅速地站了起来,她膝上的断头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詹德不再
是一起猎食的同伴。他越过了界,现在他是猎物了。

“动手吧,特莱维斯!”法杰喊道。

农家男孩站起身,把一整桶混着血浆的圣水直接泼到艾瑞斯脸上。那神圣
的液体仿佛强酸一般腐蚀着女吸血鬼不洁的血肉。她的面孔融化了,仿佛融蜡
从火焰上滴落。艾瑞斯发出尖锐刺耳的哀号,伸手抓向她那可怕的、面目全非
的、冒着烟的脸。她倒在地板上,这个曾经集恐怖与美丽于一身的尤物如今彻
底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法杰一边呼喊着洛山达的名字一边扑向艾瑞斯。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木桩刺
向这个翻滚扭动的不死生物的胸膛。她对他又抓又挠,在他的脸颊上撕出道道
血痕,然而牧师毫不退缩。终于,他把这根致命的木桩深深地刺进了吸血鬼的
心脏。

与此同时,玛丽斯悄无声息地扑向茹茵,如同死亡一般寂静。即便是詹德
也没料到这野兽动作会如此迅速,当他发现她的攻击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
及时赶到骑兵身旁保护她了。他绝望地把木质的匕首抛向玛丽斯灰色的身影。
那削尖的木钩钉在了女吸血鬼的后腿上。

扑到半空的玛丽斯疼得弓起了身子,惨叫一声,重重地跌到骑兵身上。茹
茵被巨狼的重量压得倒了下去,一股灼热的呼吸直扑她的面门。正当玛丽斯准
备一口咬住精灵的喉咙时,詹德赶到了。他用金色的手指勒住玛丽斯颈部的厚
毛,把她的头向后一拽。茹茵回过神来,用力地把尖锐的木钩向上扎进狼形怪
物敞开的胸膛。

女吸血鬼的怒吼立刻变成了哽在喉咙里的哀嗥。血顺着木桩流了下来。茹
茵没有松手,而是一寸一寸地把它刺得更深,玛丽斯的血滴到她的眼睛里,如
燃烧般疼痛,然而骑兵只是皱了皱眉,把血眨掉。终于,玛丽斯停止了挣扎,
全身的份量都重重地压在纤细的精灵女子身上。

詹德搬开了尸体。“你没事吧?”吸血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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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德,”牧师气喘吁吁地说:“鲍格说穿过地下室在后面有一条出路,
我们可以从那里离开?”

“当然,不过要快。”詹德抬头瞄了一眼屋顶,卡西亚尔正在上面的房间
进行他的游戏。“我会去除掉第三个。你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让男孩先走。
小心点儿,法杰。”

法杰微微地笑了一下。“愿洛山达保佑你,詹德·日星。”他轻轻地说,
然后转身帮着鲍格和年轻的特莱维斯打开了厨房地板上的暗门。

“我也必须离开,”茹茵生硬的说。她现在从头到脚都是个士兵了,她的
面孔冷酷无情:“我是个骑兵,村民们需要我。”

詹德微笑着,不过他银色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哀伤:“当然,茹茵,快去
吧。”

她点了一下头,蓝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柔情,然后敏捷地跟上了法杰。

詹德大步走向门口,中途停下来捡起一根木桩,然后猛地推开了橡木大
门。

塞隆立刻转过身,震怒地喊道:“谁也不能进来——”

“谁也别想离开,”詹德平静地接着说,用那根代用的木桩刺穿了厚厚的
革甲。“我没打算离开。”

塞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费力地喊出一个名
字:“卡西亚尔!”。

他垂死的呼喊被洪亮的钟声所淹没,詹德知道有人敲响了迷雾谷的警钟。
其他的骑兵很快会戒备起来。詹德只希望在他们到来之前有足够的时间以完成
他给自己制定的这个血腥的任务。精灵急忙转身,任凭塞隆的尸体跌落在地板
上发出一声重响。

吧台处一个身影晃动吸引了詹德的注意。他嘶吼着跳向那里,露出了牙
齿。“是我,”传来了法杰令人安心的声音,他从暗门里爬了出来,然后在身
后关上了它。“茹茵会照顾村民们,我留下来,你也许需要一些帮助。”

“不!”詹德喊道:“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你不知道他会怎样——”

“九渊地狱在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刺耳的、神经质的声音喊
道。精灵和牧师抬起头,看到卡西亚尔怒不可遏地冲下了楼梯。他已经脱掉了
马甲,衬衫的前襟随着奔跑敞开了。他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如果没有溅在他
裸露胸膛上的鲜血,他看起来就和一个被扰了雅兴的放荡公子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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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喊我?詹德,到底——班恩的黑心啊!人都去哪儿了?”

“他们走了,卡西亚尔,”詹德说道,突然大笑起来。:“你没机会再折
磨他们了,或者其他任何人,再也没有了。今晚是你的死期,你这个婊子养
的。而这——”他举起金色的双手:“——就是杀死你的工具。”

西亚尔皱起了眉:“省省吧,詹德。你放走了他们,你会为这个错误受到
惩——你对她们干了些什么?”他突然看到了女吸血鬼的尸体,喊了起来。

詹德粗野地笑着,露出了他的犬牙。在愤怒和饥饿的驱动下,原始的冲动
支配了他。“她们获得了平静。”

卡西亚尔勃然大怒,他转向精灵吸血鬼喊道:“跪下!”

这是他们之间经常进行的一种仪式。每次詹德试图违背卡西亚尔的意志,
劝说他施以怜悯或是直接反抗他,吸血鬼领主都会用这种方式使金精灵服从。
尽管詹德为自己的无能而泣血,却无力反抗。他会跪下来露出喉咙,让卡西亚
尔吸他的血,直到他觉得对这个任性奴隶的惩罚已经足够了为止。对一个吸血
鬼来说,被别人吸血是十分痛苦的,这会使得詹德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变得非常
虚弱。

在卡西亚尔强大的意志力面前,詹德几乎退缩,不过最终他牢牢地站稳
了。他咬牙切齿地咆哮道:“你活着的时候是个娇生惯养、自以为是的贵族,
现在你仍然是。我再也不会服从你了。”

卡西亚尔的脸由于愤怒而涨红了。他那优雅的眉毛在那双居高临下、无可
抗拒的褐色眼睛上面拧成了一团。“跪下!”

詹德无法再抵抗下去。他跌倒在木地板上,痛苦地喘息着。不过他并没有
失去希望。他激怒了卡西亚尔,而愤怒会使他失去警惕。

“我纵容你只不过因为你是个新鲜玩意儿,”吸血鬼领主接着说,走到跪
在地上的詹德跟前,“现在我已经厌倦了。”

詹德的手违背了自己的意志,伸向一根代用的木桩。他咬紧牙齿,抵抗着
那意念的命令,然而他那纤细的金色手指还是握住了一根木桩。詹德的手慢慢
地移向自己的胸膛,木桩的尖端指向他的心脏。

“你的手不过是自己死亡的工具,不是我的。”卡西亚尔嘲讽地说。

“不!”一个哽咽的声音喊道。法杰猛地把圣符推向卡西亚尔的脸:“以
洛山达晨曦——”

卡西亚尔是个古老而强大的吸血鬼,远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牧师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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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一切的举动所能解决的。他瞥了一眼牧师,嘟囔道:“哦,拜托。”他伸出
一只惨白的手把牧师拉向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挥就扭断了法杰的脖子。

詹德大声哭了出来。法杰甜美的声音再也不会和着音乐充满这个房间了。
牧师选择站在他这一边,如今却为这个选择付出了生命。在心中,精灵仿佛再
次看到了茹茵嫌恶的神情——她从前把他当做朋友;看到了镇外农场里那个小
女孩被撕开的尸体,卡西亚尔杀死了她;他想起了艾露茜那少女的欢笑,如今
却被淹没在她自己的血泊之中;他看到了那些惊恐、无助的镇民和音乐家。由
于他的助纣为虐,他把厄运带给了他们,以及许许多多和他们类似的人们。

卡西亚尔有片刻放松了他的意志,他的注意力从金精灵转到了法杰身上。
詹德有一两秒钟恢复了自由,他没有浪费这宝贵的瞬间。

他召唤靛青,寻求它的帮助。那黑猫从阴影里跳出来,仿佛另一道无声的
黑影,它柔韧矫捷的身躯满载着仇恨扑向卡西亚尔。利爪直取吸血鬼领主褐色
的眼睛。

鲜血从卡西亚尔受伤的双眼里喷了出来,他惨叫了一声,发疯般地四处摸
索抓住了黑猫。靛青仍然不停地又抓又挠,直到卡西亚尔的指甲刺穿了它的两
肋。随着最后一声狂野的嚎叫,黑猫抽搐着死掉了。

失明的卡西亚尔无法再把他那难以抵抗的目光对准詹德,他对詹德的控制
一下子减弱了。詹德扑向他的主人。两个吸血鬼撞在桌子上,玻璃杯散落了一
地。尽管瞎了眼,卡西亚尔还是很快地恢复了过来。当詹德张开嘴咬向吸血鬼
领主的喉咙时,卡西亚尔猛地推开了他,一翻身,把瘦弱的精灵压在了身下。

精灵吸血鬼伸出手臂护住他的喉咙——卡西亚尔的尖牙深深地刺进了他的
血肉,让他叫出声来。卡西亚尔从詹德的前臂上撕下一块肉,詹德手中的木桩
掉了下来。

“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可怜虫,”吸血鬼领主咆哮着,嘴角滴着鲜血。“我
只需要休息一天就可以复原。到时我会另找一个精灵——也许就是你喜欢的那
个小婊子。”

不是茹茵,绝不能是茹茵。詹德绝不能允许另一个同类被卡西亚尔腐蚀。
他所有的愤怒化作了最后一击的力量,然而卡西亚尔制服了他。吸血鬼领主大
笑着张开了嘴,把他的尖牙凑得更近了。

随着一声低吼,卡西亚尔的身子猛地向后一弹。他转过身,盲目地在肩膀
上摸索着。詹德看到有人向吸血鬼领主射了一箭,不过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去寻
找他的拯救者,他抓住一根木桩,刺进了卡西亚尔的胸膛。

凭着詹德的仇恨和吸血鬼的怪力,这木质的武器直没进吸血鬼领主的胸
口,淹没在突然涌出的鲜血之中。卡西亚尔无力地抓向詹德的脸,然后瘫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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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的身上。詹德爬了出来,抬起头看到了他那意想不到的同盟。

当他看到一个身着漆黑革甲的美貌年轻女子倚着紧闭的前门时,并没有感
到十分吃惊。茹茵手里握着弓,并没有和詹德目光相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詹
德的肩头,嘴角露出厌恶地神色。精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卡西亚尔的尸体正以惊人的速度腐烂。两个精灵惊骇地看着这个过程。尸
体腐败、干瘪,最后连骨头都化为尘土。

詹德抬头望着茹茵:“骑兵们呢?”

“在外面。塞隆死后,我就是指挥了。”她踌躇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我叫他们在外面等着。”

詹德有些困惑,不过他并没有追问下去。他虚弱地指了指剩下的一根木
桩。他做了五根木桩,每个吸血鬼一根。

“动手吧。”

茹茵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苍白的面庞。“你今晚拯
救了这些生命,你为自己赢得了第二次机会。”

他苦笑起来:“什么机会?我还能有什么机会?”

“永聚岛。”

“不要嘲弄我,茹茵,别在这个时候。”

“我没有。你摆脱了他,詹德。现在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她的声
音越来越热切。她走到他身旁,犹豫了一下,然后轻抚他的面颊。“也许你会
找到一个可以治愈你的人。”

他勉强笑了笑:“治愈一个吸血鬼?”

“你不去寻找,怎么会发现?不管怎样,你并不像他们那样罪有应得。”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饿坏了,需要吃点儿东西。”茹茵站起身,遥遥
晃晃地走向门口,然后提着一桶葡萄酒般深红的液体走了回来。

詹德摇摇头:“我不喝人类的血。”

“这不是,这是——”她的声音哽住了:“这是我那匹母马的血。”

精灵睁大了眼睛。这时他注意到她通红的双眼,还有发红的两颊上面的泪
痕。“你是个骑兵,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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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坐骑衰老的时候,杀死它是骑兵的职责。月少女的时间不多了,最多
再过一两天,我就不得不……”她望着詹德银色的眼睛:“喝了它,恢复健
康,游历这个世界,然后回到家乡永聚岛。公平就是公平,詹德,你救了我的
命,让我还你这个情。”她举起木桶勉强地笑了笑:“这一次,让我来请
客。”

精灵吸血鬼犹豫着,只有一个精灵能够理解永聚岛意味着什么。茹茵知道
他那精灵外表之下的怪物本质,却依然杀死了心爱的月少女帮助他变回从前的
自己。难道一个像他这样沾满血污的人真得还有机会?难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一
个角落真的会有一个睿智的男人或女人知道如何治愈吸血症?

詹德慢慢地站了起来。茹茵用强壮的手臂扶稳了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捡起一只高脚杯。

“今年是哪一年?”他突然问道。看到茹茵对这个奇怪的问题皱起了眉,
他微笑着解释:“我不记得了,你知道,已经过了这么久——”

“按我们谷地的历法今年是892年。”茹茵轻轻地答道。

“892年,”詹德重复道:“我重获自由之年。”他微微点了点头。“最后
一杯离别酒。”这受诅咒的精灵把高脚杯伸进水桶,向他的朋友致敬,然后抬
头一饮而尽。

190
资助者

作者:David Cook

译者:Jerric

“科哈大师,您忘了吗?今夜是皮尼亚戈公爵的晚宴。您还得去,对
吧?”

我的笔尖刮擦纸面的细碎声音停了下来,助手的影子落在我一直在书写的
纸卷上。高塔里的这个祭司们分配给我的阴暗小隔间中,光线十分珍贵;可是
就在此刻,这位同样由那些似乎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德尼尔牧师们分配的助
手,却把自己宽阔的身体放在了房间唯一的窗口面前。

我抬头眨了眨眼,他肥胖的腰身沐浴在阳光里。他的出现让我觉得很烦,
因为他打断了我的独自一人的静思,可是我不能忽略他的问题。此外,我的助
手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祭司,因此我按耐住脾气,把眼前的纸卷推到一旁,思量
了片刻。

“我还没决定,第一子福克希。”我无法掌握他姓氏的发音,尽管在这城
市里他的名字很普通,对于我而言却很陌生,因此我用他的出生排位称呼他。
“我听你说过他那豪华的宴会,无数精美的菜肴——那是全普罗坎泊最棒的。
可是我这平民的肠胃如果无法消受它们怎么办?此外,我对你们西方的宫廷礼
仪一无所知,我或许会冒犯他。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喇嘛。”

福克希却毫不宽容,开始收拾堆满桌面的大小卷轴,同时嘴里还喋喋不
休,他洪钟般的声音和他的体型却很相称。“普通的喇嘛,没错,”他嘟哝着
打量饱经风霜的我,他又一次认为我年岁太大,听力一定不好。“你是一个出
名的历史学家。你是科米尔国王的贵客,而且还为他撰写了颓根战争的历
史。”从塞满书籍的架子上,他取下一捆吸水纸,并剪断了捆扎的丝带。

“那算不上历史,第一子福克希,只是关于颓根习俗的零星笔记——同大
善人瑞弗森关于那场战争的完整记录相比,我的作品根本不值一提。”我回忆
起吟游诗人瑞弗森为我那些笔记提供的耐心翻译和指导,按照他在其中花费的
时间来算,我的作品可以算是我们两人共同完成的。

“那公爵很有钱,而且他喜欢艺术,”福克希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提醒
我。他把手稿塞进候在一旁的抄写员手中,那男孩点了点头,慢慢走下楼梯,
显然他不想错过我们的谈话。我挥手示意他走开。看来今天我没法写更多了。

“公爵的举止完全像一个外国人,”对于像我这样出生在东方的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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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一个莫大的侮辱,可是福克希却完全无动于衷。“他并不高兴,”我解
释,“我只是一个走背运的使节,福克希。我的话可能会触怒他。一定还有其
他办法能筹到钱,支付抄写人和装订人,或者会有翻印书籍的便宜办法。或许
某个法师可以用魔法变出副本来。”我几乎没有正眼看我的秘书,或许这样他
会自动消失,正如提倡认知论的乌林道兄宣称的那样,任何事情都该如此——
我们没有观察到的东西都不存在。

“哈!绝大多数魔法师都看不上那样的工作。太像交易了。”福克希驳斥
道;他看穿了我的意图。“你知道并不需要这样。你写作期间可以留在我们的
寺院里。我会确保上等抄写员翻印好你的颓根历史,并把它们送到全心土地区
每一所德尼尔的寺院去。”

我摇了摇头。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他知道我的感受,但福克希和我都太
过顽固,彼此不愿妥协。我的一部分问题是自尊心,因为自从离开阿纣恩国王
位于苏萨尔的皇廷以来,我在这符文之王的寺院里作客已经有很长时间。更主
要的则是那我没有告诉福克希的原因,在所有这些寺院里,祭司们只会把我的
颓根历史束之高阁,从此再无人问津。对于这样的无用功,我没有那么慷慨。

我厌倦了争论,从高塔的小窗口向外眺望,暗示福克希他该离开了。这个
居高临下的小房间为我提供了俯瞰普罗坎泊的不错视角,越过高墙环绕的各个
城区,还能看到城市远方的海洋。色彩斑斓的屋顶上懒懒地升起了炊烟,整个
海员的城区都铺成了蓝色,酒馆与其他娱乐场所全是黄色,而商人们的房顶则
是海绿色。屋顶上零星点缀着深冬的片片积雪,那是昏暗的白色与灰色。我喜
欢的正是普罗坎泊居民通过他们的屋顶流露出来的这种怪癖,与我到西方的头
些年里居住的苏萨尔相比,这更加让我感到惬意。

在征伐颓根的胜利者、阿纣恩国王的首都,我总会觉得自己是这场战争的
一件战利品——一个来自被征服的国家亚曼可汗的奇怪学者——无论我得到如
何的礼遇,无论那城市如何壮观。当德尼尔的祭司们邀请我来访问此地,我立
刻接受了。此刻俯瞰整个城市,我庆幸自己做出的决定。高墙环绕的城区将普
罗坎泊精确地划分成商人区、贵族区、祭司区,这让我想起卡扎瑞城市的样子
——我的家乡。这里有苏萨尔所缺乏的那种秩序与定位恰当的感觉。

或许,我忽然意识到,我留在这里的原因是我想回家了。

福克希的深沉嗓音从环形石阶下传了上来,他肯定是在呵斥依然藏在台阶
口的男孩。“今晚把大师的橙色武僧袍烫平。做完以后,去抄写今天的几页。
让他们在明天早晨之前把那些转录好。”

“这么多页,”声音纤细的孩子抱怨道,“科哈大师描写的阿纣恩远征不
够英勇,里边没有巨龙和其他东西。”

“或者你该走了,”福克希的粗暴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做你的抄写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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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没有意识到福克希的责备。我庆幸福克希看不到我的笑容。“你知
道,如果这会像紫龙骑士的诞生——那个吟游诗人——呃,塔拉米克——在狮
鹫之爪里唱的那样,那才是个精彩的远征故事,里边全是骑士和魔法。我特别
喜欢天神出现在阿纣恩国王面前、并祝福远征的那一段。科哈大师应该写那
个。”

“快走!”福克希用一个祭司能够做到的最狂暴的声音吼道。细碎的脚步
声传了过来,学徒顺从了。

台阶沉寂下来,我打算继续写作,稍稍挪了一下桌子,以便更有效地利用
阳光。桌角刮过坚硬的石地板,但声音迅速被沿墙堆积的书卷吞没了。我又一
次拿起了笔。

在夏季里,颓根人一项盛行的娱乐是在山里狩猎雪兽——

由于一时分心,我的纸卷上多了一滴墨迹,我只得放下鹅毛笔,细心清理
这个污点。值得庆幸的是,这粗糙的羊皮纸不太吸水,我用一张碎纸片把墨迹
擦拭干净——这是一张福克希带来让我检查的样纸,一张廉价的传单,上面印
着大片的文字:

铸造师墨渍及其神奇印刷机服务开张!

更多的文字都被吸进的墨汁覆盖了。我想读一下其他部分,结果却弄得满
手污渍。

“第一子福克希!”

为了回应我兴奋的喊声,楼梯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怎么了,科哈大
师?”我满脸通红的书记爬上塔楼的石阶,气喘吁吁地问道。

“铸造师墨渍是谁?”我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好奇,离开了桌子,走到正红
脸喘息着穿过门廊的福克希面前。我指尖的纸片在他的鼻尖下兴奋地飞舞着。
我从未见过如此乌黑整洁的文字。福克希接过纸片时显得十分吃惊,把他贴到
自己面前,在黯淡的光线里费力地阅读着。

“他是最近新发明的印刷家之一,先生。”

“印刷家——某种书记员吗?”

福克希肥胖的脸庞皱了起来,他试着寻找一个我能听懂的解释。“就像一
个代笔人,大师,只不过他用某种小戏法抄写书页。”

“就像蒂尔拉修女的魔法抄写员?”那修女曾在藏书室工作,她打算用雕

193
塑好的粘土制造一种被称为魔像的生物,让它成为完美的抄写员。我曾目睹过
一次试验,她庞大的仆人用鹅毛笔插穿了木板,把桌子砸了个稀烂。如今那东
西无声地守护在主厅里,并为偶尔到来的旅人搬运行李。

“不像那个,先生,”福克希容许自己笑了,“那东西像印章那样,一页
一页盖出来,同时可以做出很多副本。”

“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个。你能找一个地方吗?”

福克希再次仔细打量纸片。“我觉得这上边说他在抄写员之巷。那就简单
了。”

“那么,福克希,请你带我见见铸造师墨渍吧。如果我们快一点的话,就
不会错过你的晚餐。我们必须去了解一下这印刷生意——以及它的成本。”

我走过惊慌的福克希,快步冲下石阶。“印刷成本?为什么?”福克希跟
在我身后大喊道,他的大肚子左右摇晃着。“你的作品在教会里已经有一份副
本,和大善人瑞弗森编写的历史合订成册,我们很乐意抄写你的下一本书。科
哈大师,为什么浪费钱制作更多呢?”

我在台阶低端停下脚步,习惯性地向他鞠了一躬。“你可以说我自大狂
妄,不过让更多人了解战争的真相总是好的。你不同意吗?”

“科哈大师,反正识字的也没那么多人。”

“或许我的拙作能激励他们去学习。”我继续走着,决意不再拖延。“此
外,或许我还可以躲掉皮尼亚戈公爵的晚宴。”

福克希紧跟在我身后,因为他很了解我。“至少等我去拿大衣呀。”他无
奈地说。

寻找铸造师墨渍的一路上很冷,但却不是我家乡的那种干冷,而是海港冬
季寒湿的北风,那种我已经习惯的寒冷。我们所走的这条路被当地人称作大干
道,四周寂静无声,这不禁让我有些紧张。夕阳在沉入内海的海水之前,那逐
渐拉长的影子更增加了这里荒凉的感觉。我从未习惯过孤独的生活,尽管——
又或许正因为——我的家乡卡扎瑞人与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冷漠的关系。

当我们离开主街时,我终于放松下来,福克希引领着我穿过商人区的大
门,两旁绿色屋顶的作坊与公寓几乎将狭窄的街道挤在了一起。空气里弥散着
城市特有的气味,无论是在卡扎瑞,或是在科米尔。普罗坎泊混杂着木柴的烟
味与下水道的恶臭,又被鱼腥及黄油面饼的气味掩盖下去。这有趣的组合在我
的脑海里唤出了记忆深处的一幅画面,那是在辽阔的草原上,我坐在亚曼大王
的帐篷里,围坐在燃烧牛粪的火堆边,细细品尝酥油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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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些,大师。这气味会让我们生病的。”福克希已经用厚围巾裹住了
整个脸,我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小眼睛。“今天外边太冷了。”

我几乎笑了,因为我就走在他身边,光着头,身穿单薄的长袍,不过这会
太无礼了。“第一子福克希,假如是在家乡卡扎瑞的话——今天就该是冰天雪
地了。眼前通往红山的道路——我曾是那里的喇嘛——估计都无法穿行了。此
刻凉风习习,感觉就像草原上的春风。”

“你想家吗?”

“什么?”

“你告诉过我你已经离家十年了,首先是和颓根在一起,又来到西方。你
一点没有想家么?”

我想到卡扎瑞——高耸的山峦顶端覆盖着冰川,那里有着为寻求启示的人
敞开的偏僻僧院。我目睹亚曼可汗征服了我的家园;那时我就和他并肩骑行。
如今我的亚曼大王已死,他的帝国也早已烟消云散。佛陀,强力之神,恕我不
敬,与卡扎瑞相比,我更想念可汗。

“虽然很丢脸,但我承认我想念那些可口的食物,第一子福克希。我大概
永远也适应不了你们普罗坎泊人的美食——尽是肉食和生菜。我很乐意来上一
杯马奶酒,或者米饭,再来点茶。”

“呃——马奶酒——酸马奶。你的胃口真好。”

“啊,第一子福克希,在雅尼察瓦,有一句古话叫物极必反。马奶酒能让
你血液沸腾,赶走身体里的寒气。你吃的这些烤肉却会让你体内的强弱失
调。”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福克希的水桶腰。

福克希毫不在意地回应了我的目光。“我调节得还不错,科哈大师。毕竟
是我每天背着你的书爬上爬下。小心那里的泥。”

我们避开普罗坎泊无名街道上的水坑,那是昨天的冬雨留下的。终于走出
泥泞的道路时,我们听到了机器的隆隆声。那是从下一条小巷口的一个破烂商
店里传出来的。

“噢,当心那桶,你这个到处洒墨的学徒矮子!我会从你可怜的薪水里扣
掉每一滴墨。怎么样,你喜欢这么办吗?”

铸造师墨渍在家。

那商店只不过是靠着货运马厩修建的一间平房。一片残破不堪的纸板贴在
门边,上边满是水渍。黑色的墨汁从文字上流淌下来,渗入松木的门板。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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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让人望而却步,不过门板的空隙里传出了金属碾压的轰鸣,并以厚重的敲击
声作为终结。这就像一屋子衣衫褴褛的骑士在房间里跺脚。福克希困惑的表情
告诉我这对他也十分神秘。

房间里的喧嚣声保持着它雷鸣般的节奏。声音的来源是伏在地上的一大团
金属,以及塞满破屋子中央的木条,四周堆满一捆一捆五颜六色的破纸。眼前
是一个站在木箱上、正在教训食人魔学徒的矮人工匠。噪音为我们的到来提供
了掩护,学徒粗壮多毛的背脊对着我们,他动作准确地弯腰用力,强壮的手臂
同时拖动一根长杆,将咯吱作响的齿轮拉动起来。钢铁的巨臂上下起伏,金属
的爪子从一摞纸片顶端将其一张一张扒了下来,送进机器的大嘴里。

“推她别太用力,你这个蠢蛋!这里,慢下来,给她上点油。我要——”
铸造师墨渍眼角的余光发现了我们,他的态度立刻变了。“先生们,您的到来
让我的小店蓬荜增辉,”矮人高喊着爬下他的高台。“我是铸造师墨渍,印刷
大师。阿古尔,把她关掉,这些先生们才听得见。”

我担心自己呆呆的样子很无礼,因为我并没有和西方的矮人这种生物打过
多少交道。印刷大师和那勇猛的、统领阿纣恩国王军中矮人的铁王截然不同。
那名字十分贴切,因为墨渍看上去就像一大团墨汁,他前身上下四英尺都是。
围着丝绸衬衫的皮围裙全是乌渍,我想他的胡须大概是白的,不过此刻成了一
团灰色,小心地缠在腰带上。只有他光头的顶端大胆地显露出来。

“我从地底把她弄来的,”矮人自豪地说,机器的咯吱声终于平息下来。
阿古尔勉强挤过狭小的空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房门,向马厩走去。

“地底?”

“地底——矮人地底,就是我族人的家乡。现在,我能为两位先生效劳
吗?”

福克希把肥胖的身躯插到我们之间,代替我回答了他。“铸造师墨渍,我
的主人是卡扎瑞的科哈,来自红山的喇嘛,颓根的特使,大草原过去的帝王亚
曼可汗的御任历史学家。他来这里商谈印刷的事宜。”

我不喜欢这些头衔,但福克希向我解释过需要给矮人留下好印象的重要
性。我觉得这没用,而我被证明是正确的。铸造师墨渍完全无动于衷。“要印
什么?”

我让福克希继续谈判。“我主人刚完成了‘颓根历史学家观察,纪录亚曼
可汗生平及其在西方之地的兴起与灭亡,摘自献给科米尔阿纣恩国王的记
录’。”

“这名字挺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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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把它称作‘颓根的历史’。”我觉得福克希过快地妥协了。

铸造师墨渍咬着指甲等待片刻,最后他在办公室里找到了几乎被埋住的书
桌,清理出一个角落。“那好,多少份?什么样的纸张?有彩绘吗?插图?普
通封面,或者要点特别的,例如龙鳞或者飞龙皮?你是神职人员——里边没有
魔法符文吧?”铸造师墨渍的最后一个问题说得很慢,明显疑心重重。

“开头会有一段佛经——祈求佛陀的祝福。”我说。

“魔法的?”矮人一脸不满。

“不。只是雅尼察瓦的一段颂文。”

“哦,那就好,”矮人说,再次笑了。“你知道,不能把魔法印在纸上。
根本做不到。”

接下来的细节我已无能为力,因此我坐在角落里,让福克希进行谈判。每
一点似乎都花了极为漫长的时间;既然无所事事,我便在一旁打坐,但是却无
法清空思绪。回忆涌了上来——大草原上正在融化的积雪,亚曼帐篷里浓烈的
马奶酒味,卡扎瑞狂风扫过的花岗岩尖顶。这失败的静坐甚至让我想起红山的
导师们。最近我越来越多地想起曾经到过的地方,仿佛眼前只是一个空壳,需
要用东西填充似的。

福克希的谈判终于告一段落。他一脸愠怒,我能看出这进展得并不顺利。
铸造师墨渍走上前来,严肃的神情取代了笑容。“那么,尊敬的先生,你的仆
人谈好了价格,不超过一万金狮子——等等——如果全用普罗坎泊钱币的话,
只要八千——这是印一本书所需的盘片和材料的成本。余下来的每本五百金狮
子。你接受这些条款吗,尊敬的先生?”

我并没有一万金币,甚至把我手中剩下的亚曼送我的礼物加上也不够。福
克希无助的表情告诉我这价格不可能更低了。我看着墙上一排排挂着的沾满污
点的纸张,这些纸粗糙残缺,上边的图案十分拙劣。我见到的这些纸张无法和
寺院里精心准备的手绘作品相提并论,更比不上我从翔龙收集到的朱红卷轴。
对于这么差的品质而言,这价格高得离谱。“铸造师墨渍,”我鞠躬回答,希
望能挣回写脸面,“我会考虑以下你的条款。走吧,第一子福克希,我们该走
了。”

在矮人能反对之前,我便匆匆走出了房门。这次探险让我很丢脸,因为铸
造师墨渍知道我付不起,更因为我居然会考虑这种方式。福克希紧跟在我身后
一路小跑。“我告诉过你这完全没有必要,”我的秘书斥责道,“这矮人的设
备就是个玩具,只能用来印点传单什么的。此外,墨渍连一个铜板也不让。请
明白我为您可是尽力了,科哈大师。”

“你已经尽力了,我确定,”我安抚福克希道,“我这愚蠢的主意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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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时间。我没有其他选择……”

“今晚您会去皮尼亚戈公爵的晚宴?所有事情都会准备妥当的,别担心,
大师。”

向公爵乞求让我觉得十分难堪,但继续依赖牧师们的热情好客更让我羞
愧。不过,我的行为受到骄傲的驱使么?晚宴过后,我必须多多打坐,找回自
我的中心。不过此刻,还有一个无法逃避的任务。自从离开修道院以后,我一
直生活在亚曼的身边,目睹了无数的战争与背叛。可是如今看来我已经沦落到
向手工艺人贩卖知识的田地。在前世里,我一定是从启蒙之路上偏离了很远,
才会让如今的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那好,我会去。希望你的学徒按照你的吩咐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我看
着福克希,我的决定终于让他的下颚松弛下来。

我的步履踌躇,即将开始的宴会却在催促着我前行,终于我来到了皮尼亚
戈公爵的宫殿前——不早不晚。这宅邸位于贵族区的深处,这城区的银色屋顶
在永恒的魔法灯火照耀下闪闪发光。我慢步走过平坦的石子路,缓慢升起的雾
气前哨阴郁地揭示了即将覆盖全城的浓雾,在寒湿的冷气到来之前,它们成了
催促我前行的最后一丝鼓励。

公爵的宫殿高墙环绕,上边雕琢了各种恐怖的怪物,在黑夜的阴影里恶毒
地注视着下方。这些雕塑之间则是锋利的铁刺,明显要将整个世界拒绝在外,
其中也包括我。

当我靠进庭院大门时,经过的轿夫粗暴地将我逐到一边;一张张涂满胭脂
香水的脸透过轿子的小窗口,诧异地打量着我。没有任何一个要员会徒步穿过
普罗坎泊的街道来赴宴,尤其是只身一人。我并不觉得走路费力——就算是这
样阴湿的夜晚也不例外。城市的空气十分惬意,坐轿子会是一种很不协调的放
纵,而我需要让自己更加勤奋。

庭院门口的守卫像宾客们一样打量着我。对于我选择的衣着,福克希并没
有说错。这一身桔黄色的喇嘛袍,以及我的光头,我看上去根本不像公爵通常
会邀请的宾客。不论如何,身上这一件褪色的棉袍是连接着我往昔的纽带。

在宫殿里,一个涂满脂粉、身穿华丽制服的仆人引领我穿过地毯覆盖的外
围房间,魔法的音乐若有若无地飘扬在厅堂中,每个房间里的曲调与旋律又各
自不同。客人们早已在宴会厅里就坐,他们围绕着的桌上挤满了闪耀的蜡烛与
食物堆积如山的杯盘。我的座位在公爵下方两个之外,那是我在长桌边看到的
二十二个座位中还空着的唯一一个。我总有数数的习惯——那想要知道数字、
理由以及目的的习惯。

“欢迎我们特别的外国贵客,”在摆满盛宴的长桌顶端,皮尼亚戈公爵欢
呼道。他站了起来,高大而壮硕,浓密的黑胡须上还留有些许酒渍。他挥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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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酒杯,将美酒溅在身旁丰满的情妇肩上,大声宣布:“各位,这是一次罕
见的机会,因为我将一位杰出的隐士引出了他的巢穴!”他用酒杯撞击桌面,
鲜红的酒液在雪白的桌布上四溅开来。佩戴着精美饰物的脑袋先转向了他,继
而转向我。对于我这朴素的外表,其他这些客人并没有掩饰他们的想法。

公爵继续说着,不过我无法确定他的嗓音是天生如此粗哑,或是受到杯中
美酒的影响。“各位领主,各位尊贵的绅士与夫人,让我来介绍一位真正独特
的晚宴贵客,这是,唔……”

“喇嘛,大人。”

“喇嘛科哈。我相信他有很多关于颓根——那些自以为能够征服整个西方
的野蛮人——的有趣故事。你们看到的喇嘛科哈曾是野蛮人头领亚曼的书记
员。”

看来我成了今晚的娱乐项目。“确实,我正是亚曼可汗的大历史家。”我
文雅地试图纠正他对我职责的描述,但这是徒劳的尝试。

“坐到我们桌边,喇嘛,尽情享受吧。今晚没人敢说你吃不饱饭啦。”公
爵重重地坐回他王座般的椅子里。

我刚坐到自己的位置里,晚餐便已送了上来。盛上桌面的烤肉、酱汁以及
馅饼确实名不虚传,印证了公爵美食家的称号,不过我每样菜我只尝了一点,
因为我更习惯的是平淡的面包与蔬菜。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瘦削的老人,他细
长的胡须像牦牛的白毛一样飘舞着,他盘子里的美味食物堆成了小山。他留意
到我的目光,向我点头致意,露出过分热情的笑容,并将一片半熟的牛肉放在
了我的盘子里。

“不吃不喝是你们民族的习俗吗?”公爵留意到我空空的盘子,沉声说
道。“或许你是那种传说只依赖空气的种族。”

“他确实很瘦,约祖尔,”坐在他身边的女伴取笑道。

“十分抱歉,大人。我向您保证我跟任何活物一样,需要相同的养分。只
是自从我来到普罗坎泊之后,我一直在努力遵循佛经——也就是无量佛陀的教
诲。”

“那又如何?”

“按照佛陀的教义,应该避免暴饮与肉食——”

“一派胡言,”公爵打断我,并挥手示意仆人添酒。他黑色的双眉蹙在一
起,满脸愠怒。“大家都说野蛮人吃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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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大饥荒的时候会是如此,尊敬的先生。不过,我并不知道颓根里
有这样的习惯。然而,颓根人并不知道蔬菜,因此我不得不违反佛陀的教诲和
红山的规范。不过,”我急忙补充,同时接过一份煮熟的菜根,“您的餐桌上
菜肴丰盛,就算我遵循这些誓言,也用不着挨饿的。”我的回答似乎让公爵满
意了。

“我无法想象能和这些野人生活在一起,”我身边的老人插嘴道,我猜他
大概是缇摩拉教堂的一个祭司。皮尼亚戈公爵点头赞同,一面从烤鹅上撕下一
只翅膀。

“我家乡的学者认为天神在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就为他们选好了一生,而我
们的职责就是找出自己的一生该是怎样。我觉得大部分颓根武士也无法想象能
坐在这里。”

“不过我们西方人打败了这些偷马贼,不是吗?”这句话正是出自皮尼亚
戈公爵的口中,宾客们纷纷点头赞同,因为福克希曾告诉我,皮尼亚戈也稍稍
参与了这场战争,通过向远征的部队提供物资以牟取暴利。我身边这些打扮时
髦、娇生惯养的人与那些同颓根大军对抗的坚韧武士截然不同。我想起塞斯克
的平原,阿纣恩国王在那里与我的大王亚曼交锋并杀死了他,不过我的记忆同
公爵宣称的辉煌情节相去甚远。

我措词谨慎。“确实。正如伟大的学者齐尔所说,一个王国真正的胜利该
是由上至贵族、下至农夫的全部人民分享的。”

“完全正确——普罗坎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自豪,”公爵愉快地赞同,并
举杯庆祝。

“如果别人以为您打败的只是一群土匪,那是多可悲的事情啊,大人。相
反,如果能印出颓根的历史,让其他人了解他们的真实力量,这才是明智的
吧?”

“例如你的那个历史,祭司?”

“我扩充了为阿纣恩国王准备的那些记录,并把他们编订成了小册子。不
过,我还有些犹豫是否该将它公之于众。”

皮尼亚戈向前俯身。“你在我面前还害羞吗,祭司。它要花多少钱?”他
兴奋地低声问道,只有我们身边的人能听见。

跟这个粗人无需多礼。“一万金狮子,大人。”

“一万!就一本书?”公爵把一根咬剩的骨头扔给他的狗。他的声音不再
那么小了。

200
“这是让印刷师准备印模的必要成本——这是我的理解,大人。额外的每
一本五百金狮子。”桌子这一侧的所有人似乎都安静下来,等待公爵的回应。

“额外的副本?”公爵问道。他转向我身旁的老祭司。“什么时候书记员
开始廉价抄写副本了,大教主?”

“从没有过,大人。”

“我用送上来的果酒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我打算用印刷机来印书,而不
是抄写员,尊敬的先生。”

主教对此嗤之以鼻。“印刷机——哈!只能用来印廉价的纸片。甚至连一
本像样的祈祷书都做不出来——没法印刷魔法,你知道吧。”

“这本书没有魔法。”我反驳道。

“这无关紧要。一个书记员也能做这事,”公爵插嘴道。“再说,我要那
么多本书干嘛?只要在我的图书馆里有一本就行了。”

我震惊了,无法找到合适的回答。“其他人肯定也想读我的书——”

“他们自然想读了,你这个蠢人。”公爵身边那个浮华的情人讥笑道,一
边不停眨眼睛,“你以为约祖尔愿意花这么多钱给每人手里一本?他只用把唯
一的一本书留在自己的图书馆里,这样任何想读的人必须获得他的批准。”

我看着公爵,希望他能驳斥她,但他却是一脸得意的笑容。她的描述十分
准确。

我彻底无言了。所有这些年来,我作为一个历史学者,一直在细心校对亚
曼覆灭时我竭力保存下来的文稿,也曾访问过途经普罗坎泊的奴隶船上的偶尔
出现的颓根俘虏,甚至还仔细翻阅过前往东方的众多商队首领们的大大小小的
地图。公爵却想把所有这些成果据为己有。这绝不可能。

我僵硬地起身离开了座位,找不到任何能表示拒绝的客套话。在摇曳的烛
光与灯盏里,我对在座的两列贵族与弄臣深鞠一躬。他们全都安静下来,仿佛
噩梦中的鬼魂一般紧盯着我,一张张邪恶的嘴脸从四面八方注视着我。

“我浪费了您的晚宴。请原谅,皮尼亚戈公爵。我现在会离开,”我僵硬
地说。并没有等待多余的讨论,我礼貌地向着出口退去。

公爵没有丝毫阻挠我的意思。甚至在我离开大厅时,哄笑声跟着响了起
来。至少作为娱乐项目,我没有失败。男仆引领我走出了宫殿。门口吃惊的守
卫看着我离开;我猜想从没有人这么早就离开公爵的晚宴。

201
冬季寒冷的雾气从港口涌了出来,浸湿了我单薄的长袍,我离开贵族区,
沿着大干道向家走去。湿气模糊了路灯的灯光,并将高墙环绕的房舍与悬挂旗
帜的街道洒上了一层油亮的黑色。银色的屋顶似乎也开始自己发光了,路边传
来了犬吠,守卫警惕地注视着我,注视着这个身穿异国长袍、在黑夜里孤独行
路的陌生人。

当我离开贵族区时,这寒湿的夜晚与整日的挫折令我对公爵的厌恶更加强
烈了。思乡的痛楚又一次涌了上来,我的心比以往更加渴望卡扎瑞那雪山的气
息。我青年时的记忆更强化了这渴望——糌粑糊、酥油茶、在新雪的原野上嬉
戏,以及转经筒那永无休止的旋转发出的沙沙声。

我突然出现在大门前,让教会区的守卫大吃一惊,而忽然从雾中显现出来
的他们也令我从沉思里清醒过来。他们如往常一样向我致意,并且打开了紧闭
的大门。我并没有回应他们;此刻我没有心思闲谈。

城门内是岩石建造的庙宇,乌黑的房顶隐没在夜色里,又被遮上一层雾气
的暗纱。这里寂静无声,今日拯救灵魂的事务已经结束。如果是在卡扎瑞,僧
院里定然回响着喇嘛们诵读佛经与敲击木鱼的声音,他们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以保持宇宙的平衡。

在这些外族人中,难道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么?只有少数人愿意学习,但
他们对内在的融洽一无所知。福克希是这些愿意了解的少数人之一。如果他不
总是这么仓促判断的话,他或许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喇嘛。然而在这公爵与矮人
印刷师的城市里,最为看重的正是速度……

我终于下定决心,我远离自己的中心已经太久,该是回家的一刻了。

我从侧门走进德尼尔的圣殿,由供奉在祭坛上的一千盏蜡烛的烛光引导
着,我光足穿过了主厅。我的寝室就在书房附近,当我取下祭坛上的一支蜡
烛、用来照亮通往那里的阶梯时,我感到了一丝罪恶感。我在房间里开始轻声
收拾行囊,试图不去吵醒福克希,因为他就睡在我的寝室对面。我必须留下一
点礼物给教会,以报答他们的热情款待——或许是我的手稿副本,或许是我手
中的这个亚曼送给我的黄金勋章。这个可汗送给我以确保一路平安的令牌,如
今他已死去,当我再次穿过那片草原时,我怀疑它将不再有什么大用。

收拾文稿的细碎声音还是吵醒了福克希。他的房门打开时咯吱作响,他缓
步走进我的房间,睡衣轻扫过他的光腿。看到我时他仍是一脸睡意,他慵懒地
眨了眨眼睛。“大师,你回来了!公爵怎么说?”

“尊贵的公爵要求只印一本。”我继续整理着文稿。

“噢,不。”福克希留意到我在收拾行囊。“你不会——”他明亮的眼睛
里流露出一丝责备,正如教师在看着令他失望的学生。

202
“严厉的责备不会给人带来益处,福克希,不过那博学的公爵不愿意印刷
我的历史。他只想做一本书,然后把它留给自己。这部历史不是为他一人写
的,而是给所有相信你们的‘正义远征’真相的人,正如他们相信紫龙骑士的
诞生之歌、以及老武士们在营火边述说的那些故事一样。亚曼可汗从未把它称
作正义的远征;他从未夸大过它——一场战争。阿纣恩国王也没有。他理解战
争的代价。”

我停住收拾。我已十分厌倦,今夜不想再做任何事情。我闭上双眼,吟诵
一段祷文,向佛陀祈求力量。“我写下了我所知道的,却没有人愿意去读
它。”

“作为德尼尔的祭司,我一定会读,大师。你知道的。”或许他认为能让
我回心转意,福克希开始取出我准备好的东西。

“然后同你们教会收集到的其他书籍一起,把它放进你们的秘密储藏室
里。”

“我们的图书馆对所有人开放。”福克希并没有错过为教会辩护的机会,
但他的声音温柔下来。他更关心的是我,我相信,而且这正是我会想念他的原
因。“除了公爵以外,总会有其他人的。”

“福克希,我已经厌倦了一个城一个城的祈求。我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更
多理由,我要回到家乡去。”我疲倦地摸了摸头顶新长出的发茬。

福克希握着一叠爬满文字的纸卷的手在中途停住。“你要走了?”

我点头。

福克希放下纸卷,谨慎地整理了一下睡袍。他的声音里满是伤感。“你根
本没必要走,教会里的每个人都会同意这一点。连高阶书记员对你的学识与智
慧都是赞不绝口。”

“不,第一子福克希,我对这里已经没有留念了。”

他看出了我的决心,终于放弃。很长时间里,他站在那里呆望着我,直到
最后,他极为勉强地把取出的东西递还给我。在沉寂里我们一起收拾着,感受
到学者与助手之间有时会形成的那种羁绊。我们最初见面时我认为他又粗鲁又
性急,但那只是他试图帮助我的方式。通过他我学到了很多关于西方的东西—
—并非王侯将相,而是关于普通百姓的东西——这些远远超过我在苏萨尔学到
的。作为交换,我曾试图教导他恰当的礼仪,但福克希只能成为他的宿命为他
注定的那人——我的影响也只是其中注定的一个部分。我也同样应该接受我的
前世所注定的命运。

203
我们刚把一束束发黄的卷轴整理好绑成几捆,楼梯口便传来有人敲打寺院
大门的声音。我的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寒意。难道我对皮尼亚戈的冒犯超过了我
所知道的——以至于他或许派了恶棍来对付我?我随即抛开了这个念头;刺客
从不会主动敲门的。

“快些,在他吵醒全寺院的人之前,我们去看看那是谁。”我看着福克
希;尽管他呵欠连天,但他的好奇明显地流露出来。

“整个晚上就全是麻烦和吃惊。”我的同伴低头看着自己睡袍下稍稍露出
的光脚指抱怨道,他匆忙走回自己的房间,换上合适的衣服。

迅速穿戴完毕,福克希双手提起长袍的下摆,跟着我走下环形的楼梯,当
我们匆匆穿过主厅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祭坛上的蜡烛依然十分明亮。一
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边,最初我以为那便是敲门人,随即我认出它正是蒂尔拉
姐妹那个失败的抄写机。在福克希的命令下,叮当作响的魔像拉开沉重的大
门,让敲门人进来。

一个男子默不作声地跨步进来,在福克希与我面前深鞠一躬。在烛光中能
看出他身穿染成深蓝色的丝绸衣衫,不过样式却和我身上的长袍相似——卡扎
瑞的样式。他的头发乌黑,并编成长辫子。他的衣服上没有任何宫廷或皇室的
标记,不过从他的举止可以看出他身穿的是侍从的服装。

“红山的科哈喇嘛,”仆人彬彬有礼地说。他带有我熟悉的家乡口音,
“我的女主人听说了您今晚的不幸经历,她希望您会接受她的邀请,和她共进
晚餐。”

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快知道消息、并且这么快就付之行动呢?或许是借助了
魔法,可是又有谁会把这样的魔法浪费在我身上呢?“晚餐?女主人?请解释
清楚。”我谨慎地询问。

仆人笑了。“请不用害怕,科哈喇嘛。我的女主人是学者的朋友。您必须
快一些,因为我们只在这个城市停留片刻。”

“我可不会去,大师,”福克希立刻接口建议道。“这可能是小偷的诡
计。”

福克希或许是对的;我不该去,但我的好奇心却让我无法拒绝。此外,我
绝对可以保护自己。与亚曼大军一起生活的数年里,我不只是旁观,而且红山
僧院的喇嘛也传授了我对付鬼魂的办法。只要用上几个我正在收拾的符咒,我
就安枕无忧了。“我的破长袍会给我们的主人丢脸,请在这里稍候,我换了衣
服后就请带我去吧。”

仆人又一次笑了。他的眼中流露出猫一样狡黠的光彩,他露出的一颗尖牙
齿令我吃了一惊。我回到楼上,找出需要的保护魔符,转身下楼的同时,我再

204
次检查了一下用于对付邪恶的祈祷与符咒。

走出寺院之后,雾气立即从四面侵袭过来,我只能隐约看见我的向导。他
的脚步轻快,不过总是保持在我的视线内。我们穿过教会区的大门,在迷雾中
守卫根本没有阻拦我们——我从未见过这些守卫如此松懈。我迅速吟诵了清思
咒,以强化自己对邪恶的抵抗力。愚勇并不明智。

到达大干道后,我下意识地转向贵族区,以为宴会的女主人会住在那里。
“不是那边,好喇嘛,”仆人在雾气里喊道,他转向了海岸的方向。“我前边
提过,我的女主人只是路过这个城市。”

沿着大干道我们穿过了更多的城门——商人区、红色屋顶的探险者区、以
及残破的穷人区。在大干道的尽头,道路将我们引入了迷雾的深处,我们经过
了标志着海岸的巨大高塔。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任何本该受到的盘查,我们便
进入了海港。这里的房顶五颜六色,似乎在炫耀普罗坎泊的舒尔提尔对这一片
不规则的海岸微不足道的影响力。

我们迅速离开主街,走进我从未探索过的小巷迷宫。我们的道路经过了不
少粗俗的酒馆以及可疑的旅店,一个海员哼着我在塞斯克听过的战歌,蹒跚地
走过我们身旁。紧跟着他的是两个半精灵,他们打量我的眼神里流露出过分的
好奇。向导的目光却将他们吓退,他们迅速消失在黑夜里。我匆忙跟上,因为
这里的街道比我期望的要活跃得多。

在不计其数的左弯右拐之后,仆人停在一扇门前,咯吱一声他推开铁门,
站到一旁,并示意我进去。“我的女主人在花园里等着您。”

我从未走遍普罗坎泊,但我知道这片海岸是一个拥挤潮湿的地方,这里根
本不可能找到花园。而且,此刻在我眼前展现出来的花园,也绝对是我从未在
普罗坎泊见过的。弥漫海港的浓雾在这里撕裂开来,显露出一片精心照看的美
景。火炬的光焰没有丝毫的摇曳,照亮了花园的小径,蜿蜒穿过繁花盛开的灌
木与青翠的草地。初春的清风温暖了我一身酸痛的老骨头。

我摸了摸符咒,几乎期望会感觉到那种提醒我邪恶出现的刺痛感。可是什
么也没发生;我沿着火光照耀的小径走了下去,来到一棵青翠欲滴的垂柳边,
那里的地上铺着一块圆形的地毯。

这地毯出自颓根,我认出了这织品的做工,地毯中央整齐地摆放着许多杯
盘。我闻到木盆与银碗里飘散出来的青稞粥与酥油茶的气味。而且,我知道那
些皮袋子里一定是马奶酒,而那一盘盘热气升腾的菜蔬与根果是我童年时才吃
过的东西。这十分神奇,却也十分古怪,因此我没有品尝。我曾听异乡人说过
那种迷魂的食物——那是亡者国度的狡诈生物设置的陷阱。四下无人,于是我
吟诵了一个用于净化食物的防护咒文。满意之后,我用手指在最近的碗里稍稍
蘸了一下。

205
“睿智的喇嘛,我并没有恶意。请坐下来慢慢享用,如果你愿意赏光的
话。”

闻言我不由感到一丝歉疚,急忙吮了一下手指。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静坐
时打盹被捉住的学徒。那声音有如乐曲般优雅,仿佛高耸的层层山峦里,伴随
着黎明的诵经里那清脆的鸣钟。垂柳沙沙地摇曳起来,一位身着卡扎瑞贵妇人
长裙的女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鲜亮的丝绸长裙随着她的身形轻柔地飘扬着,
长袖处金色与红色丝线刺绣的繁花与彩云也跟着荡漾起来。银币穿成的项链一
圈一圈在她的颈前铺散来开,而这一切雍容华贵与她又是如此相称。

尽管她是这般装束,她却并非矮小黑发的卡扎瑞女子,她相当高大健美。
她的脸颊瘦削白皙,映衬着披散在项链上的金色长发。娇小的嘴唇,宽阔的眼
眸,以及稍长的鼻稍,所有这些微小的瑕疵却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组合起来,最
终却让她的美貌超越了外在的界限。她并没有等我就坐,自己盘腿便坐在地毯
上,开始进餐。

在她品尝美食的同时,被她的到来与美艳惊呆的我终于回过神来,悄悄用
百莲咒试探了她,这个咒语一定会让邪恶鬼魂痛苦难当。在我轻声吟诵咒文的
时候,她并没有显露出丝毫异样。或许和我最初的猜测不同,她并不是鬼魂。
女主人可能是一个强大的女术士——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前者危险。

我在她对面坐下,并不希望显得粗鲁,但也不愿坐得太近。我舀了一小碗
青稞粥,一同品尝起来。这美味甚至超过了我记忆中的味道,其中溢满了初秋
清晨的气息,仿佛带我回到孩童的日子,坐在炉火边,看着母亲搅动着砂罐中
沸腾的清粥。我知道自己的咒语已经净化了食物,于是能心满意足地享受这美
味。对于眼前以及过去那些东西的饥渴涌了上来,我开始贪婪地品尝面前的其
他美食。这里有一种我离家后就再未见过的甜瓜,还有那只能生长在玛纳斯边
境的高山峡谷中的卷心菜。女主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从未说话。

“尊敬的夫人,我必须知道。您是如何获得这些美味的?这些食物足够款
待卡扎瑞的王子了。”

她微微鞠躬,回应我的赞赏。“我去过很多遥远的地方。只要你知道这些
食物,获取它们并不那么困难。”

我明白这不是真的,因为我曾经试过,而且失败了。凑足这些来自东方的
新鲜原料一定需要动用大量的魔法。我谨慎地提出自己的问题。“或许这不值
得您回答,但我必须知道。您是谁,为何您对我如此慷慨?”

她微笑了,我看出她并不会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只是一个赞助学者的
普通人。在遥远的地方,我就听说过你。”

“我该如何称呼您?”

206
“不必了,因为在今夜之后,你不会再遇见我。”

“您找我的原因是什么?”她轻柔的话语令我一颤,但这非出于寒冷或害
怕,而是来自夹杂在敬慕中的一丝惊喜。

神秘的女主人镇定地站起了身,似乎不愿意惊吓到我。“你在一本关于东
方劫掠者——颓根——的历史书上花了多年的心血,如今你终于完成了。”

我的喉咙忽然干涩了,让我难以下咽。“几乎完成了。”

“如今你在寻找资助者来印刷这历史。今夜你拜访了皮尼亚戈公爵。”

我再一次警惕起来,轻声回答道:“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那公爵对我
的作品没有兴趣。”

她笑了起来,笑声仿佛淌过岩石的溪水。“我知道他很有兴趣,而你却拒
绝了他。有人说你对公爵相当粗鲁,不过依我对那俗人的了解,其中一定有些
原因。”

“您的消息十分灵通,”我回答,呷了一口茶。“确实是我拒绝了公爵,
不过那是因为他想要把这作品藏起来。我的自尊心是我的弱点,尊敬的女士。
只要其他人能从我的作品里获得一点点微末的知识,我就无法接受他的条
件。”

我的话令她挑起了眼眉。“你这么在意传播知识,可是你却已经放弃,而
打算回到家乡去了。”

“您怎么知道的?”我谨慎地退了开去。羊毛地毯轻扯着我的长袍。

“当我派手下去找你时,他听到你和仆人的交谈。”

我并不相信她,尤其是我此刻正坐在这样一个初春的花园里,这里的绿意
在普罗坎泊是绝无仅有的。然而,从她知道这一切来看,更加意味着她无边的
法力。我谨慎地避免和她正面冲突。

“卡扎瑞的喇嘛,有些人认为世界需要知识,但真正去探索知识的人却少
之又少。如果你放弃了,世界上就会更少了一个探索者。不久将不再剩下什么
真正的学者,而只留下诸如皮尼亚戈公爵这样的人了。”

一个咒文闪过我的脑海一角,这是一个能看穿假象、了解事物真相的办
法。我还记得那些经文和仪式,不过我需要一点东西激活咒文。

“我来到这里,”女主人继续说道,“想给你一个提议。我愿意成为你的
赞助人,让你把书印刷出来——以此换取你的服务。我同样也对知识感兴

207
趣。”她的双唇微张,露出一丝雪白的牙齿,等待我的回答。

马奶酒,我回忆起来。我只要洒一点马奶酒就能激活它。“您需要我提供
什么服务呢,伟大的女术士?”我试着转变话题,并留意着她的反应。

她再次笑了起来,仿佛溅入小溪中的冰晶。“你这称号恭维我了,喇嘛。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士。”她轻盈地穿过地毯,再次坐到我身边。“我需要一
个誓言,永不违背的誓言。你愿意吗?”她的眼中闪烁着热切的火焰。

“一个誓言?”我故作无意地端起面前盛满马奶酒的木碗,并用指尖在乳
白的汁液里悄悄蘸了一下。“这誓言里没有任何恶意吧。”

“就誓言本身而言,它不会对你或任何其他人带来不利。除此之外,你的
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我准备好了。几乎有些担心我将会看到的,我向这个女子洒去几滴马奶
酒,同时诵出雨过天晴咒,这咒文能够破除任何幻影。我的女主人吃惊地退缩
了一下。接着,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的金发变成了黑色,从金色的皇冠
下披散开来。他的身形一阵颤动,他的面容也随之改变,女性的容颜消失了。
一阵白光仿佛是熊熊燃烧的炉火,却没有丝毫热度,令我暂时目盲。等我的眼
睛适应过来,一个男子站在光亮的中心,健壮而挺拔,身穿着纯白色的束腰外
套与披风。

“以伟大的佛陀之名!”我惊呼,并迅速转开目光。这并非女术士,也不
是鬼魂,他是比任何凡人——无论是生是死——都更加伟大的神力。

“卡扎瑞的科哈,你看到了我的真身。”这话语仿佛音乐般优雅,每一个
词间都回响着强烈的和弦。“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我是德尼尔,符文之王,
欧格玛的仆人,吟游诗人的主神。我是德尼尔,而你在我的寺院里辛勤劳作。
现在,喇嘛,你愿意向我宣誓么?”

这火焰中爆发出来的声音是如此强力,同时却又抚慰人心,以至于在神明
面前,我并没有感到害怕。我用手遮在眼前,挡住那包裹着他的耀眼光晕,我
能再次目睹这位神灵了。“不朽的光焰,对于我这样一个凡俗的学者,您要求
我做什么?”

掌管符文的半神力德尼尔指向普罗坎泊依然淹没在黑暗中的高墙。“为这
些外乡人撰写作品,鼓励他们学习。留在西方,并成为他们的诗人。做到这
些,你将不再绝望。”

我被这誓言的内容震惊了。“那么我再也不能回到家乡了。”

“除非你已准备好结束生命,喇嘛。我已经让你品尝了你渴望多年的家乡
味道,如今你返乡的念头还如想象中那样甜美么?”

208
我看着眼前的美食铺满了地毯,沐浴在他的光晕中。亚曼已经死了,颓根
再也没有欢迎我进入他们国土的理由。就算回到卡扎瑞我又能期望得到什么
呢?那是一片亚曼征服过的国土,那时我就骑在他的身旁。我悲伤地意识到自
己早已明白的事实——我的回忆已经成了幻影,那些我无法再称作家园的地方
从此也只能出现在我短暂的梦幻里。

“我接受。”

“那么决定了。”光焰一闪,片刻间我再次目盲了。我向前跌倒,知觉也
跟着滑入了黑暗与冰冷之中。我的双眼有如灼烧,头痛欲裂。柔软的地毯在我
脚下消失了,突然间我摔落在冰冷寒湿的石砖地面上。

那明亮的闪光终于从我的视线里暗淡下去,留下的是迷雾笼罩的黑夜。整
个花园与地毯变作了树叶荡然无存的枝干与冰冷的石板。我眼前灰色的碎石路
上有一个小包。我拾了起来,解开细绳,从包里倒出一小堆眩目的宝石,我猜
测它们的价值肯定不少于一万金狮子。

“大师!”那是福克希的声音。我转过身,浓雾飘散开来,眼前显露出德
尼尔寺院的门廊。福克希正匆忙走下石阶,一边套上外衣,正如我在一个多小
时前离开他时的情景。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很愚蠢,身穿单薄潮湿的长
袍,坐在黑夜中的地上。“大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警告过你不要去。你没
事吧?”

关于今夜我能告诉他什么?他定然相信我被鬼魂俯身或是魅惑了。如果没
有手中的宝石,我自己也会怀疑这个故事,不过我必须给他一点答案。“我回
到了家,又回来了。”

“什么?”

“以后再说,第一子福克希。我太累了,请扶我进寺院。明天我们再收
拾。”我四下环顾,确定我就在自己认为的地方。

“你还要离开我们吗?”他的话音里带着伤感,同时他伸出粗壮的手臂,
帮助我站起来。我稍稍摇晃了一下,突然出现在寺院门前依然令我眩晕。

“对,也不对,福克希。我觉得——”我把几颗宝石放在手里掂量了一
下,估算这些能印多少本书。“我觉得在做其他事之前,目前还有些东西需要
处理。在那之后……我告诉过你我有多想访问深水城吗?”我们缓缓爬上寺院
的台阶。“如果我真地打算开始这趟旅行的话,我会需要一个好秘书。你知道
我在哪儿能找到这样的人吧,是吗?”

209
黑暗映像

作者:R.A.Salvatore

翻译:Rangernailan

旭日升起,新的一天降临。饱载着亿万世人的希冀和梦想,地表苏醒了。
但如我痛苦所知,同样包含着的还有他人徒劳的努力。

日出,在我的暗黑精灵家乡,永不可见。在无光的幽暗地域,没有任何东
西能与迸出地平线那一缕旭日的光辉相媲美。昼夜不分,四季不存。

在那种死寂的温暖和黑暗中,灵魂不可避免地会有所缺失,的确,在幽暗
地域永恒的昏暗里,谁都不想经历那刺痛般的希望,但不管怎么的奢望,在那
地平线闪过银光,旭日来临的奇妙时刻,都如同近在咫尺。当黑暗笼罩一切,
黎明下的阴郁消失无迹,地表夜晚就会变化莫测,充斥着致命的敌人和来自幽
暗地域的危险。

同样永恒的是幽暗地域的四季。地表,冬季预示着反省时刻的来临,那是
对于死者的牵挂和悼念。然而这对于地表仅不过是一个季节,不会被忧郁统治
太久。我所见过的动物们一到春季便如获新生,我见过大熊醒来后便与小鱼在
激流里扑打。我还见过鸟儿的飞行表演,尽管那只是只雏鸟……

幽暗地域的动物从不跳舞。

地表的圈子更富有活力,我这样认为。这里没有什么一成不变,无论是阴
郁或者快乐。在日光的沐浴下,情绪和太阳同步地升降着。这样更好,把恐惧
尽量抛给夜晚,让白天阳光普照,充满希望。让寒冬的冰雪来抚慰怒火,在春
日的熙暖中将它遗忘。

在坚定的幽暗地域,非有流血的复仇,怒火方能平息。

这种坚定甚至影响宗教——我那些暗黑精灵同胞生活的核心。女祭司统治
着我出生的城市,没有人敢有悖于蜘蛛神后罗丝的意愿。卓尔精灵的宗教,其
实仅仅是谋求利益,获得力量的工具,而我的人民,灵魂已经死去。因为灵魂
与情感的交杂,就像卓尔精灵永远无法知道的辰夜交替。这是坠入深渊般的绝
望和攀到天顶的喜悦的交杂。

当和深处相比,高处越发高大。

210
******
在最美好的那一天我离开了秘银厅,在那里,我的矮人朋友,布鲁诺·战
锤重新登基。过去的两个世纪里,矮人的家园陷入灰矮人及他们首领——黑龙
烁影的魔掌之中。而现在,恶龙已被布鲁诺亲手杀死,而那些灰矮人,亦被清
除干净。

矮人碉堡所在的山脉埋于积雪之中,但黎明前深蓝的天穹却如此清晰,直
到夜晚依依不舍的放弃大地,最后一颗星辰才耗尽光芒。蒙上天眷顾,我幸运
的发现了一块面东的平坦大石,狂风已经卷尽上面的积雪。而正在片刻之前,
我还在祈祷不要迷路。

当费伦的旭日将要跳出地平线,来放出它最初的一道金光,我心中的澎湃
和激动难以言表。在地表旅行虽有二十多年之久,但我依然未厌倦日出。对我
来说,日出是幽暗地域那段动乱岁月的抚慰,也是逃离无光世界和我同胞邪恶
生活的标志。即使日出结束,太阳亦高高地攀上东边,我仍然能够感到热量穿
透了我乌黑的肌肤,而化为了在地底不曾感到过的活力。

这是世界之脊最南端一个冬日。我离开秘银厅已有数个时辰,再有几百里
路就到达目的地银月城--世界上最宏伟的几个城市之一。离开布鲁诺和其他
人,抛下矿里那么多的事务,这确实让我难过。我们在初冬时扫除了秘银厅的
灰矮人部族--还有在失去战锤部族的两个世纪中,一直游荡在殿厅四周的怪
物。现在,矮人熔炉的烟雾又在山脉上空冉冉上升,矮人的锤子又开始在秘银
的击打声中轻快地歌唱。

布鲁诺的忙碌才刚刚开始,这是因为他的人类养女--凯蒂,布莉儿,和年
轻的野蛮人--沃夫加之间的婚礼。布鲁诺怎能不高兴,但矮人的天性让他的快
乐跟不上婚礼繁琐的准备而产生的暴躁--他幻想把这个婚礼办成整个南部最好

我没想对他说明,我缺乏决心,虽然他那令人吃惊的工作量迫得我很想离
开一段时间。

可是银月城主艾拉丝卓的盛情难却,尤其是对于我--一个让人们畏惧,却
又很希望被别人所接受的卓尔精灵叛逆

第一日平静地度过了。我打算渡过瑟布林河把那道最宽广的山脉抛在后
面。在中午时分,我在河岸边发现了一些踪迹。看上去似是一个混合团体,大
约有二十左右的数目,不久前经过此地。最大的几双属于食人魔。这些生物在
这个地区并不罕见,但最让我担心的是一些小的鞋迹。凭着形状和大小,我相
信这是人类留下的,其中还有孩子。令我迷惑的是,人类的鞋印和怪物的脚印
互相夹杂,似乎就是同时踩上去的。究竟谁是被俘者,谁又是看守者呢?

追踪他们并不困难,可是路上出现的几点鲜红印记让我忧虑倍增。我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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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装备,稍稍安下心。对于银月城的首次旅行,凯蒂交给我了她的陶玛里
穿心弓。这样一把强大的武器在手,我放心的继续前进,确信没有什么危险会
难以对付。

我小心的移动,尽可能地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同时拉紧了木绿色斗篷
的帽兜,深深的遮住脸。很快,我判断出这个团队与我相距不到四个小时的路
程。看来是需要最信赖的朋友的时候了。

我从腰带里掏出黑豹雕像——我与关海法的纽带,放置于地上,然后开始
轻声呼唤她,声音不大但关海法足以辨认。渐渐的有灰雾弥漫开来,继而幻化
为黑豹的实体。

“也许有些俘虏需要我们解救”,我指了指被践踏过的痕迹,对关海法轻
语道。黑豹如往常一样地低吼了一声,我愈发确定自己的想法,于是我们一起
出发,希望能在天黑前找到敌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瑟布林河宽广的延滩上先有了动静。我闪到一块巨石的背
后,拉满的陶玛里穿心弓蓄势待发。关海法倒是如寻常一样趴在河边的石头后
面,黝黑的双腿扒着泥巴,但一旦有情况,她能够腾跃三十尺而直达对岸,而
我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恐怕没法给与对岸的黑豹多少帮助。

对岸开始骚动起来,我意识到我们可能被发现了——而且很快就证实了—
—一根箭呼啸着掠过我的头顶。我正想考虑是否该表示一下友好,弓箭手已经
猛缩回石头后面。不过我想陶玛里穿心弓可以轻易的射穿那层石头。

我驻弦未发,并唤住跃跃而试的关海法。难道这就是我所跟踪的那个团
队?那为何再也没有箭飞过来?像地精这样的家伙怎可能不表现出好战的天
性?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喊了一声,反正我躲的地方也已暴露。

传来的回答松开了我手中的弓。

“不是敌人?那你是谁啊?”。我是一名暗黑精灵,这让我怎么回答?我猜
测他们是一群农民,外出是为了追击流窜的怪物,我和他们虽互不认识,但目
的却无分歧。我确不是他们的敌人,可是他们会怎么看待一个卓尔精灵呢。

“崔斯特﹒杜垩登,秘银厅国王布鲁诺﹒战锤的朋友”,我大声说着,并
且从躲藏处站了出来,希望如此可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一个臭名昭著的卓尔精灵”,一个声音惊叫道,但一个年约五旬的老人
喝斥住他们的弓箭。

“我们在追杀一群兽人和食人魔”,老人解释道——我后来知道他名字: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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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

“那你们可跑错河岸了”,我大声回答,”这一边河岸有脚印,我想离此
不远就会有他们的行踪……你们可以过来么。”

萨曼和他五个同伴商量了一会,向我打个手势示意我呆在原地。我向后几
步,跨过一片布满大石的冰泽地,没多久,对方就出现在我的视线内。他们衣
衫褴褛,装备粗旧,像这样的普通农民怎么打得过凶残的兽人和食人魔呢。似
乎只有萨曼是唯一经历了过风雨的,有两个似乎都不到二十,另一个甚至都尚
未有髯。

“我的伊马塔!”,随着距离的拉近,其中一个突然惊叫起来。如果一个暗
黑精灵的面貌还不足以让他有这样的反应,那也只有关海法才能让他们这么紧

关海法被这突兀而来的咒骂吓了一跳,误以为对苦难之神的祈祷会威胁到
她,搭下耳朵,对那人呲了呲牙。

那家伙差点晕过去,他边上的朋友赶紧扶住他同时拉弓上箭。

“关海法没有恶意”,我急忙解释,”我也没有”

萨曼看向一名粗壮男子,那人莫约有他一半年纪,手持的铁锤倒更适合一
个铁匠而不是战斗队伍。这个年轻人蛮横但及时的制止他的同伴。看得出这个
粗野的家伙才是队伍的队长,也许正是由于他的哄骗,这个队伍才会来这个地
方。

我的坦然并没有缓和双方的紧张,并且是完全没有。我甚至能够嗅出他们
的害怕和忧虑——包括萨曼在内。青年农夫紧紧地握着武器,不敢向我出手,
也算是我血统那残忍的名声带来的好处。谁敢和暗黑精灵作对呢?况且,就算
我不是卓尔精灵,有黑豹在一边他们也不敢动手。他们自知落于下风,并且知
道,像我这样的盟友对于他们的追捕只会带来帮助。

仅仅五个人,全是农夫,有的也只是低劣的武器和防具,天知道他们怎么
会想到去对抗一整群的怪物,且不说里面还有食人魔。他们的勇气倒是让我敬
佩,亦不认为他们只是愚勇。我确信那些掠夺者还带着俘虏,假如这些不幸的
人正好是他们的妻儿,这种绝望的行为反而令我感动。

萨曼走上前,伸出布满泥垢的手掌。这紧张而真诚的欢迎让我感动。想想
多少次迎接我的只是刀剑。”我听说过你的大名”,他开口说。

“那么你掌握着主动”,我握住他的手,礼貌地回答。

那个粗野的汉子在他身后翻了翻眼皮,一脸的不满,这让我非常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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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中我的友好反而伤害到了他的自尊。莫非他觉得自己才是声名远扬的战
士?

萨曼刚介绍完自己,那鲁莽的领头者就跨到我面前,”我是里寇”,他宣
布似的说,直直地冲着我,“里寇﹒彭噶伦,来自东南方向五十里的彭噶伦
村”,明显的炫耀迫使萨曼不得不退了回去,同时无声地向我暗示这家伙可能
会在追捕中带来麻烦。

我听说过彭噶伦村,虽然只是在夜间行路的时候眺望过那里的灯火。在布
鲁诺的地图上,这个村庄仅不过是几幢农舍,不用奢望会有任何有组织的武装
队伍赶过来。

“我们昨晚被袭击了,就在太阳下山后”,里寇继续说,粗暴的把老人推
到一边,”兽人和食人魔,我们提到过的。他们带走了一些俘虏”。

“我的老婆孩子”,萨曼插嘴说,充满焦虑。

“还有我兄弟”,又一个说。

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这个严峻的问题,试图安慰一下近于崩溃的农夫们。
他们所爱的人在兽人和食人魔手里,事态着实严重,我不指望他们会抱多大的
希望。

“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到一小时了”,我解释说,”我希望能够在日落以前
找到他们,有关海法的帮助,无论何时我都可以找到它们。”

“我们已经准备好打一仗”,里寇宣布道。这肯定是由于我的表情——也
许只是不经意流露出的谦恭——让他不太乐意。里寇拍了拍手里的锤子,呲着
牙咆哮着说。

“我不觉得非得打一场”,我回答说,”我与兽人和食人魔都打过一点交
道,他们一般是不懂得设置守卫的”

“难道你只是简单的想溜进去把人救出来算了?”

里寇不罢休的怒气让我吃惊,可是当我想从萨曼那里得到无声解释的时
候,他却把手插入破旧的衣服看向别处。

“我们将会尽力去解救俘虏的”,我只好说。

“并且让怪物们再也没法回到彭噶伦”,里寇粗鲁地接口。

“可以以后再解决他们么”,我试图让里寇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传个消
息给布鲁诺,就会有数打全副武装的战士赶来,他们可是不把这些怪物扫平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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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罢休的。

里寇转向他的四个随从,或者更精确的说,背向我,”瞧瞧,我们现在要
跟着卓尔精灵走了。”

我没有发作,比这种公开的吓唬更甚的凌辱我都见得多了,而且这群几近
崩溃的农夫——不包括里寇——也乐于得到一个有力的盟友,而不会在乎他的
肤色。

******

我们轻易地就找到了敌人的营地。闪烁的火光泄露对方和我们在河的同一
边。为了方便——或者说是出于愚蠢——怪物们生了一堆大篝火来驱除冬寒。

营地的布局也随着火光暴露在眼前。没有帐篷,只有稀疏几张圆木架石头
而成的”凳子”,圆鹅卵石铺成平坦的地面上,间或落以几块大石,或是灌
木。在火堆的南北向立着面目狰狞的兽人哨位,污秽的手中握着粗糙而邪恶的
武器。我感觉到河的另一边朝西的方向也有同样的守卫。囚犯似乎并没有受什
么伤,只是背靠背的捆成一团,扔在火堆边。但是有四个——不是三个——两
个孩子和那个农夫的妻子,出乎意料的还有一个穿着不赖的地精。但一时间,
我无暇顾及这件稀罕事,满脑子只想该如何潜入和逃脱。

“那条河”,最后我悄声告诉他们,”我和关海法可以安全潜入而不被发
觉,这是最好的侦察手段了”。

里寇勉强的考虑了一下,”你们从东部过河进去,我们就从侧面狠狠地揍
它们”。

我摇摇头,他更加生气了。这个叫里寇的似乎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意思:救
出囚者而不引发战斗。

“我和关海法会进去的”,我试图解释,”但这都要等到火光暗下来再
说”

“我们必须乘着火还亮着的时候,”里寇争辩说,”我们和你不一样,暗
黑精灵”,他嘲讽着,”我们可没法在黑暗中看东西”

“但是我可以”,我尖锐的反叽,这家伙显然不会只说这些东西,”我可
以进去救出囚犯——从背后干掉哨兵不太可能弄醒其他人。一切顺利的话,在
他们认识到俘虏逃跑时,我们已经走得很远了”

萨曼和其他三个人不禁为这个简单有效的计划而点头,可里寇没有罢休。

“假如不怎么顺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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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海法和我足够把他们弄得晕头转向,你们的亲人和你们有足够的时间
跑开。我可不认为这帮头脑简单的家伙会来追你们,我想他们也不会知道暗黑
精灵已经偷走了俘虏”。

萨曼他们再次急切地点头,里寇显然又在想借口,但萨曼按住他的肩膀,
里寇一把甩开,闷不作声了。但我并没有在他的沉默中看到一丝认同,他呆板
的脸上只刻着憎恨。

河面已结冰过半,很容易过去,关海法一跃而过,我则小心地在冰面上找
了一条路,我可不敢完全相信这种脆弱的桥面,于是选择了夹有石块的道路。

对营地的新观察我发现了潜在的问题——简单的说,是巨大的食人魔,足
有我两倍高,火光下灰暗色皮肤上突出着更深的瘤子,蓝黑色的头发。至少有
两个,坐在俘虏北边的石堆中。而俘虏背靠着一块石头,面向着我在的那道河
岸。我看到了另一个兽人守卫,靠着石头的北面坐着,膝上横着一把剑。以往
与兽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我,他是奉命守在这里,一旦有麻烦他就会先杀掉俘
虏。这个兽人才是最麻烦的,我对自己说,这个晚上,第一个被切断喉咙将会
是它。

万事俱备,只欠火光黯淡之后,随枯燥而生的困意笼罩营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对岸传来了带着怒意的低语——却不是来自营地。我
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居然是里寇和其他人在争吵!走运的是,离他们藏身
地最近的那两个兽人没有什么反应,我只能默默的祈祷他们的耳朵没我那么敏
锐,能够听到这样轻微的声音。

时间慢慢地逝去,还好,声音也渐渐地低微直至寂静。但我却不敢有所松
懈,直觉在警告我,将会有戏剧性的变化发生,关海法的低吼也证实了我的感
觉。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我相信里寇应该不会愚蠢到那样的地步,但是直觉和
战士独有的感知驳回我的想法。我从肩上取下陶玛里穿心弓,搭上箭,再次扫
视离那两个兽人最近的路线。

南面的两个兽人开始紧张地来回走,不时含糊地用兽人语说着什么。我注
意着他们的举动,但更加留意的是看守俘虏的那个兽人。同时我也提防着那两
个更为危险的敌人——食人魔。虽然塔马斯陶玛里穿心弓精确的瞄准可以很快
干掉一个,但单凭我的弯刀,另一个八百磅十英尺高德的食人魔,可不会那么
容易的倒下。我的计划依旧是在不惊动食人魔的前提下带着俘虏离开,毕竟和
食人魔的战斗,会耗费我或者是被俘者太多的时间。

然而这完美的计划瞬间化为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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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兽人哨卫突然嚷嚷了几声,他的同伴立刻朝农夫们躲着的灌木丛射了
一箭。不出我所料,持剑的那个守卫立刻跳了起来,跨到无助的俘虏身边。食
人魔们也喧闹起来,不过他们倒是好奇更多于警惕。我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
情况会有所改善——直到我听到传自里寇口里的战吼。

任何战斗,都存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战士必须摒弃理智,让直觉来引导自
己;必须完全的相信直觉,而不浪费一丁点宝贵的时间怀疑。我只能一箭干掉
持剑的守卫,不然他就会杀死最近的俘虏——萨曼的妻子。剑刃已经悬到了她
的头顶,与此同时,箭也离弦而去。带着魔力,箭犹如一道银芒划过瑟布林
河。

也许是射中了它的眼睛,但事实上不管射中哪里,它的脑袋一下子炸开
了,尸体翻倒入黑暗中。我立刻飞步过河,警惕地观察着对岸。

离农夫最近的几个兽人又射了一箭,然后抽出了近战武器。我无暇顾及,
也许里寇开始冲了。朝北的三个兽人呜呀叫着看向这边,想知道是什么杀死了
他们的同伙。这时候我毫无反抗能力,除了脚下小心的迈出每一步之外,什么
都不能做。果不然,担心成为现实,兽人发现我的行踪,开始把弓对向我。

兴许没有看清楚,抑或准星太次,他们的第一轮射击都偏得老远。我骤然
停步,回敬了两箭。有一枝正中敌人,正中的一个兽人直飞了回去。同时我感
觉到有枝箭从耳边一寸远处掠过。还有一枝——我想是被跃起的关海发打落下
来——我甚至没有发觉!蒙神恩赐,我可是一点没有发觉。

关海发在我前头冲到对岸,它那结实圆滑的肌肉轻松遏住了惯性。我无数
次地看到过她做这样非凡的表演,但我依旧为她捏了把冷汗。她向北跃去,但
前爪甫一及地,便一步也不多移,一个转身扑到尚未来得及抽箭的弓箭手。

我确信听见了南部传来的战斗声,里寇和他的手下已经和兽人战成一团。
马蜂窝已经捅开了,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弥补错误。

我注意到食人魔站了起来——两个,不,是四个——我立刻又射了一箭。
箭矢穿破食人魔那肮脏的皮甲,深深地扎入它的胸口,直至没羽。这个臭气冲
天的家伙居然还能向前迈几步,着实让我惊讶而恐惧。然后它终于跪倒,不能
动弹,但并没有死。当它滑向地面时,脸上依然带着惊愕,不明白什么东西挡
住他的去路了。

在抵岸之前,我还可以再放倒一个食人魔,但俘虏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兽
人,剑举到孩子的头顶,邪恶的意图显而易见。

它侧着身子对着我,我向着它这边的胳膊射箭,却直穿透到了另一边。它
并没有死,但是在倒下去的时候,双臂却已如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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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惊讶。我还记得当时我一抵岸,便扔弓抽刀。我确实想
到过有可能会把陶玛里穿心弓弄丢,甚至想象回到秘银厅后凯蒂会如何的为她
宝贵的武器而责怪我。但是这些景象立刻被随即而来的战斗驱散了。

我右手的利刃闪光,泛着蓝芒,把内心的怒火展现的淋漓尽致。我的另一
把弯刀,闪烁着蓝白的辉光,像是严冬颁下的死亡之贴。只有在极寒的空气中
它才会发光。

余下的三个食人魔杂乱的向我冲过来——每当我与这种强壮但愚蠢的生物
交手时,我都会想到若有某种方式能够压制他们天性的混乱时,他们该有多么
强大。

他们的冲锋存在漏洞——带头的距离同伴太远,而我低身俯冲的速度却出
乎它的预料。闪光重重的击在它的膝盖上,而另一把刀则在大腿上留下一道深
沟,我冲过这双巨脚,顺势一个翻滚。食人魔想要立即停步,但这一切都太突
然,只得一个踉跄滑倒在鹅卵石上。

它跌坐在地上,正好我从它背后站起来。这样放在面前的大好头颅不可多
得,我自不会放过,一刀就劈向这头野兽的脑壳,把它的耳朵劈为两段。

这样的的重击不足以杀死它,但好歹能让他晕了一阵子。在它回过神之
前,我跃起身,足尖点了一下它的肩膀,飞身弹向第二个野兽的脸。这完全的
出乎它的意料,手里可怖的大棒还垂着,没来不及举起来。

闪光切入他厚实的脖颈,而另一把刀则扎入它的胸口,肌肉撕裂以至于它
的黑牙在星光下抹过一缕光。但没有伤足以致命,我发觉自己陷入大麻烦了,
这头野兽用未受伤的手臂把我环腰抱住,紧紧地把我掐在它厚实的胸口上。幸
亏右胳膊尚可弯曲,我挣扎着抽回闪光,猛力笔直地捅入。我用尽全力要一刀
致命,因为这不仅关系到我个人——还有那些被俘者的安危。

魔法弯刀切入血肉,砍断了一根大约足有树杈那么粗的肋骨,然后继续深
入。脉搏的悸动使我感觉到闪光找到了心脏,猛力抽动带来的大力让弯刀都几
乎脱手。

我必须一刀致命,我做到了。食人魔再次喘了一口气,然后搂着我一起滑
向地面,我立刻翻滚开,同时让它替我挨了它同伴一棒。

战斗远未结束,还站着的食人魔俯着身子,已经做好了准备。更糟糕的是
先前倒下的两个——被我一箭撂倒和砍掉耳朵的——并没有死。他们还在顽强
地站起来想要加入战斗。

关海发的赶到让我稍稍安心,它冲到我和新的敌人当中。我以为她准备干
掉受伤的那一个,不料她径直跨过正在费力爬起来的敌人,跃过惊恐中的俘
虏。听到弓弦响声,我才明白过来:西边的兽人业已赶了过来,那里传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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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雷鸣般的吼叫,紧接传来惊恐的尖叫。

要想阻止强大的关海发,不是兽人一两箭可以解决的。

我同时也注意到,那个地精站起来,跑入了黑夜之中,我未多加以理会,
谁会想到就是这个地精,对我以后的生活带了深远的影响

我立刻从逃跑的胆小地精那里拉回了思维,未受伤的食人魔再次把我拉入
战斗中。他率先挥动大棒,连续几下。我完全处于防守之中,步步为营。如我
所料,随着每次进攻都告以失败,它渐渐暴躁起来,进攻变得没有章法,破绽
也越发多了。我砍中他四下,虽然不怎么严重
也够让它疼上一阵子,这是我注意到单耳食人魔开始爬起身来。

敌人无休止的进攻逼我闪避,我骤然突入,匆匆的刺了一刀,它一屁股坐
到脚后跟处,我则回头冲向尚且摇摇摆摆的食人魔,可怜的家伙勉强地举起棒
子,但似乎连举平的力气都未恢复。,我轻意就避开了它笨拙而迟滞的挥动,
双刀顺着它伸直的手臂挥了过去。甚至我都不知道它脸上多了多少道血痕,瞬
间内,食人魔脸面血肉模糊。

尸体倒下了。在我检查营地时,愉快地发现,那个先前胸口中箭的食人魔
已经放弃战斗,放弃了一切,只是静静地仰天躺着,全无呼吸。

那么只剩下我后面的那个轻伤的食人魔了,像这样的对手,我随便怎么打
都可以赢,只要我不开小差,它根本无法伤及到我。出于对这类邪恶生物的憎
恨,我遗憾的发现他已经跑入夜色之中。

但一想起那些俘虏,少许的遗憾便化为乌有。我发觉北面的敌人已经被五
个农夫打败,唯一一个没有伤口的最年轻的里寇是其中唯一没有伤口的,一俩
傲然的神色。我一心想对他炫耀的脸狠狠打上一拳。

不多会儿,关海法悠然的踱步回来,西面的危险也没有了,黑豹身上有几
处兽人留下的轻微箭伤。也就是说战斗结束了,死了三个食人魔和六个兽人,
余下的一个食人魔和半打兽人则逃之夭夭。真是彻底的胜利,未有一个同伴倒
下。

饶是如此,我依然怀疑这场战斗是否有打得必要。但我也没有去斥责里
寇,至少不会在萨曼夫妻重逢,农夫兄弟相见时这么做。

“诺吉赫穆在哪里?”,里寇发问。口气的冷漠让我惊疑,假如那是他的
亲人,我应该能够感觉到悲哀,但我从他发问中察觉到的只是决然的恼怒,似
乎刚被侮辱了。

农夫们交换了一下迷惑的眼神,最后集中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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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道,”谁是诺吉赫穆?”

“一只地精”,萨曼解释说。

“确实有一只地精夹在囚犯当中”,我告诉他们,”它在战斗中偷偷溜
了,似乎是朝着西南方”

“那么我们走”,里寇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丝毫没有顾及刚刚自由的人
们。如此荒谬!一只地精抵得上这些男女,孩子所遭受过的痛苦么?

“夜还很长”,我毫不客气,”把火升起来,好好照料受伤的人。我会去
抓那只地精的”

“我一定要抓到它”,里寇咆哮着说,很快他注意到我迷惑并且已经开始
生气的表情,突然又镇静下来解释。

“几周前,诺吉赫穆带着一群地精袭击了彭噶伦村”,他边说边瞟周围的
人,”这个地精是个头头,很有可能会带着大队再次回来。在这批掠夺者来
时,我们正在审问他”

我并非不相信里寇的说法,但一想到这些常常遭受野外骚扰的农夫,会因
为审讯了一只地精而陷于麻烦之中?他们脸上欲言又止(似是害怕)的表情也让
我犹豫,但我最终把他们的沉默当作了惊恐,也许他们怕诺吉赫穆带来的敌人
会把他们脆弱的村子夷为平地。

“我不急着去银月城”,我想让他们安心,”我会在明天前把诺吉赫穆带
回彭噶伦的”。当我准备出发时,里寇一把扳过我的肩膀,面对着面。

“要活的”,他一字一句,用我极不喜欢的口吻说。我从不吝啬对地精进
行正义的举动,但里寇残酷的口气更像是出于对复仇的渴望。可是我没有理由
怀疑这个粗壮的农民,更没有想过去对抗彭噶伦村的正义事业。我和关海法一
会儿就出发了,向着西北方向,很快就找到了诺吉赫穆的逃匿痕迹。

追捕要比我预料的长。我们发现除了诺吉赫穆之外尚有散乱的兽人,除恶
务尽,让它们回到老巢得到增援就不妙了。我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三个,陶玛里
穿心弓让我不费吹灰之力老远的三箭结果了他们。

然后我和关海法不得不返回到诺吉赫穆留下的足迹,再次向着黑暗前进。
这确是一个狡黠的对手,如里寇所说,它是所属邪恶种族的领袖。它反复地走
同一条路,并且爬上有分叉巨大的大树,从远处又爬下来,奔向另一个方向。
同时还利用了河流这种能对追踪造成极大麻烦的障碍。

把游侠全部的训练都用上,再加上关海法敏锐的感觉,我才在它逃之夭夭
前找到它。老实说,要不是由于在那些掠夺者手里遭到的疲惫,它可以轻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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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掉我们。

当我们抵达河岸,凭着天赋能力(幽暗地域常见的)——利用生物发出的热
量,而不是反射光线来辨认——我觉察到一个温热的轮廓正在卵石路上谨慎地
移动。红外视力并不完全可信,单凭热源表现的轮廓不易辨识,于是我举弓放
了一箭,击起的石屑,打在地精前面几寸的水面上。它一惊之下,半足不慎滑
入冰流之中。霎时银光足以映出它的身份,我立刻冲了过去。

关海法已掠过我,我全力跑到桥半当中,便听到黑豹的低吼和地精痛苦地
呻吟,“关海法!别急!”,我大吼一声,生怕黑豹把他撕成碎片。

当我赶到时,大爪子蹬着一只皮肤焦黄,骨廋如柴的地精。关海法在我的
示意下迈回利爪,诺吉赫穆立刻爬滚到我身边,纺锤型的细胳膊搂住我的双
腿,手中还带有几缕碎布片。

我下意识想抽刀劈了它,但当我反应过来,却发现这下贱的家伙只是边淌
着口水边亲吻我的靴子。

“不要,我的主人”,它以地精独有糙杂的声音啜泣着,”不要,噢,不
要阿,诺吉赫穆不会再跑了,诺吉赫穆很怕……怕大大的,拿着大棒子的,丑
陋的食人魔,诺吉赫穆好害怕阿”

我顿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把它提起来,喝令它闭嘴。

它站在那里,脸丑陋而平坦,前额倾斜,一双黄色的眼睛,加之塌鼻子。
我极力压制才止住拔刀的冲动,我作为一名游侠,保护着善良种族不受费伦大
陆上邪恶的威胁,而在这些邪恶种族中,我最痛恨的莫过于地精了。

“不要阿”,它再次乞求。

看到我收回武器,诺吉赫穆咧笑着,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

天色已近拂晓,我打算即时便赶往彭噶伦,但诺吉赫穆因为坠入冰河,已
经近于半僵。从它弓腿走路的姿势看得出,它一条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正如我先前说过,我对地精毫无好感,从不对它们施以仁慈。假如它曾经
袭击过我的部落,那么在它把脚提离河面之前,我就会一箭解决掉所有的麻
烦。但有对农夫的诺言在先,我只好升起一堆火,允许它烤烤麻木的四肢。

诺吉赫穆的言行打开始起就让我困惑,我心里的疑团随时间越滚越大。第
二日凌晨,关海发回星界休息后,我开始盘问它。不管我如何的喝问它,除了
一副顺从的表情外,它不发一言,只是呆呆地看着别处。够了,我对自己说:
这与我无关。

221
午后不久,我们便赶到了彭噶伦,这只不过是在一块清空树木的平地上,
由十几幢木屋组成的村子,周围围着一堵高墙。其他人几小时前就已经回来
了,显然里寇告诉看哨的我将会到来。他们没有准许我立即进去,但是也未流
露出敌意,我只好等着。一会儿里寇出来了,显然他曾留下话,在我到来时便
通知他。

这个粗鲁汉子的态度较之前夜已经改变了很多,似乎是事情的转机让他四
方的下巴不再那么僵硬,当他看到我以及我带来的俘虏时,立刻眉开眼笑,满
脸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

“你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他边说边用绳索套上诺吉赫穆的脖子,如同
平常套一条狗,”你不是还要去银月城么,你可以放心了,彭噶伦现在没什么
危险”.

我仿佛是被遗弃了。

“要不在这里先用餐吧”,里寇飞快地加了一句,指了指已经打开的门。
我的困惑有那么明显么?“随便吃,随便喝”他笑着说,”告诉酒吧老板——
阿噶尼斯,我来付钱”

我原想抛下俘虏后立刻出发,为我前往银月城的旅途开个好头。我渴望见
到瑞汶河畔的神奇城市,城市女领主的祝福伴随着我自由地行走于奇妙的弧形
林荫道上,参观那无与伦比的图书馆和博物馆群。但直觉提醒我进去用餐,似
乎情况不怎么对劲。

阿噶尼斯,水桶般粗壮的大胡子男人,笑意似乎总在脸上,但当看到一个
暗黑精灵踏入他的屋子,也掩饰不了脸上的惊讶。他那寻常两间大的店铺在村
后部中间,包揽了酒吧,交易所,以及其他所有的公共作用。当他勉强克服自
己表情——只有惊骇才能完全的形容——急忙地来招呼我,至少从摆在我面前
的那超大份量的食物来说是这样的,它和吧台另一边农夫的相比之下是出奇的
多。

对于他的殷勤我不置可否,毕竟长途跋涉早让我饥肠辘辘。

“你就是崔制特杜垩顿?”,吧台另一边的男人问道,一个面色枯焦,头
发稀疏的老头。

一听到有人发问,阿噶尼斯立刻脸色骇白,想必是以为我会把那个人撕成
碎片

“崔斯特”,我更正说,看向他。

“贾克提姆贝兰”他伸出手,又收回去在衬衣上反复擦拭后,才再次伸出
来,”我听说过你,崔斯特”,他小心而正确的拼出我的名字,我感到受宠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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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然后他才说,“他们说过你是个游侠。”

我紧紧地和他握着手,确信自己一定是深深地笑了。

“我就在这里和你聊,崔斯特——“他再次仔细地拼出,”——我不在乎
一个人的肤色。我听说过你,你和你朋友在秘银厅的杰出事迹“

他的褒奖似乎有点过头,可怜的阿噶尼斯脸色再次发白。我倒不觉得被冒
犯,贾克的笨拙只是缺乏经验的表现。和其他许多我在地表所遭遇的欢迎相
比,这已经是非常有技巧的,那些往往最后就演变成兵刃相见。

“嗯,矮人能够重回家园确是一件好事”,我表示赞同。

“然而里寇他们能遇上你也是好事”,贾克加了一句。

“萨曼一大早就喜洋洋的”,酒吧老板插进来说

看上去很平常几句话,不过你要知道,再也没有比同时和几个地表的居民
打交道更让我觉得不平常地了。

“你把里寇的奴隶带回来了?”,贾克直率地问。

我差点就被食物给噎住了。

“诺吉赫穆”,他解释道,”那只地精”

我曾经在我的出生地——魔索布莱城的各处见到过残忍的奴隶制度。暗黑
精灵蓄养着许多种族的奴隶,残忍地奴驭着它们,直到再无价值可图,然后肆
意的蹂躏折磨他们的肉体就如先对待他们的灵魂那样。对我来说,奴隶制是最
令我痛恨的行为,即使是使用在那些被认为是至恶的种族身上,比如地精或是
兽人。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了贾克,但突然出现在我脸上的厌恶之情让他不敢再开
口。阿噶尼斯紧张地反复擦拭着同一个盘子,紧紧盯着我,偶尔用毛巾拭一下
布满汗珠的额头。

我一言不发的对付了午餐,除了意外的了解到哪一幢是里寇的农房。我不
打算从这两人的口里得到信息,我只想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日近薄暮,我站在里寇家围栏外边。木板和圆木架成了这个农房,窟窿上
抹以泥巴挡风,中间还有一根木梁支持着积雪的压挤。诺吉赫穆正忙碌于它的
杂活,手脚上并未有镣铐。四周寂然再无他人,但木屋窗户的帘子时有微动,
显然里寇或是其他人一直都在留意着地精的举动。

223
当照料完屋边的一头山羊后,诺吉赫穆望了望渐黑的天色,开始走入屋边
上的一个畜舍。除了一个顶之外,畜舍也不剩什么了,透过其中的大片裂缝,
我看到很快里面有火光闪现出来。

怎么回事?我完全懵了。如果诺吉赫穆确实带着手下来掠夺过这个村子,
怎可能会有这样的自由?随手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火棍,他就可以轻松地把这间
农房化为熊熊大火。

我不准备从里寇口中得到答案——因为,无论事实真相怎样,他都不会对
我告知实情。

看到我踏入昏暗的畜舍,诺吉赫穆立刻堆出一幅可怜相。

“噢,不要,不要阿”,它以地精特有的尖细声啜泣着,肥大的舌头舔着
嘴唇。

我一把推开他,怒气表露无遗,它无声地坐到火堆前,直直地瞪着吞卷的
橙黄色火舌。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它惊讶地望向我,一脸的顺从。

“你曾经掠夺过彭噶伦村么?”,我继续追问。

它重新看向火堆。脸难以置信地扭曲,似乎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我
相信了他。

“那为什么?”,我一把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你不告诉
我里寇要你回去的原因?”

“告诉你?”,他欲言又止,突然间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一只地精把自己
的困境告诉崔斯特杜垩顿?一只地精向游侠乞求怜悯?”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天,说的一字不差!

“我听说过有关崔斯特杜垩顿和朋友布鲁诺战锤收复秘银厅的英勇事
迹”,他回答说,适当的词性变形令我惊讶。”这在溪谷下游的村庄中广为流
传,村民都盼望伟大的矮人国王能够表现他对于财富的慷慨”

我放开他,坐了下来,而地精依然直直地盯着火焰,眼睛逐渐低垂。我感
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倒是诺吉赫穆感觉到了我的想法。

224
“我接受自己的命运”,他回答我无声的提问,语气中却并不怎么确信。

“你不是普通的地精”

它跨过火堆,”我想我根本就不是一只地精”,它如是回答,倘若我正在
吃东西,必然会呛住的。

“我与我见过的任何一只地精都不相同”,它带着无望的语气苦笑着,还
有绝望中唯一的特征——顺从。”包括我的母亲……她杀了我的父亲和妹
妹”,手指噼噼啪啪地响着,像是在嘲笑下一句话,或者说突出里面的讥
讽,”按地精的标准,他们活该。谁叫他们不愿与她分享晚餐呢”

诺吉赫穆摇摇头,不再说话。它无疑是一只地精,但是它真诚地语气,我
发觉它和它邪恶的同类完全的不同。我的思索飘得更远,在我游侠生涯中,我
从未质疑自己对地精的行为。有可能它是那个邪恶种族与众不同的一只?我从
不考虑这一点。

“你应该告诉我你是奴隶”,我再次开口。

“这一点我可不觉得自豪”

“你为什么不离开”,说完我立刻知道了答案。我自己,在那些夺心魔—
—幽暗地域中最为邪恶的居民之一——手中,也曾经是一个被捉住的奴隶。再
也没有比这更悲惨的境地,更持久的痛楚了。在我的家乡,我看见过数以百计
的兽人,在六个卓尔精灵面前俯首帖耳。哪怕他们能够鼓起那么稍微一点勇
气,也足以把推翻他们的看守。勇气,纵然不是第一个从奴隶身上被剥夺走
的,也该是最重要的一个。

“你并想不服从命运”,我让自己尽可能温和。

“你又知道什么?”,它反问道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对的”,我说,”应该做一些事来纠正”

“我只知道假如我胆敢逃跑的话,我会被吊死”,它一针见血得指出,”
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别人,甚至想都没有想过。但是,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种族并不是我们之间的界限”,我告诉他,魔索布莱城中漫长的阴暗之
路重新浮现,”你说你听说过我的故事,难道你觉得这像是一个暗黑精灵的行
为么?”

“你是一名卓尔精灵,不是地精”,它的口气看来似乎这就可以解释一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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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说过的,你不同于一名地精正如我不同于卓尔精灵一样”,我提
醒它。

“有谁会了解?”,它只是耸了耸肩,绝望的神态深深地刺痛了我,”难
道让我去对里寇说:从里到外我都不是一个地精,只是无情命运的牺牲品?你
觉得他会相信我?你觉得这些普通农民会有这样的理解?”

“你不敢去试?”我问他

“是的!”他的坚定让人吃惊。”我不是里寇第一个奴隶,他蓄养过地
精,兽人,甚至一只枭头熊。他喜欢让别人来为他卖命。然而,你到这个村子
后又见到过几个奴隶呢?崔斯特杜垩顿。”

他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见到,而我对于他的解释也是毫不惊讶。现在,我对
里寇彭噶伦的反感已经不是一丁半点了。

“里寇结果了它们,”它继续说,”它们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再无利用价
值。你注意到前门那个高悬的十字架了么?”

想到十字架的真正用途,我脊梁骨上一阵冰凉。

“我还活着,并且还要活下去”,它宣布道。很快,这个坚毅的地精第一
次抛掉了防范,哀戚的表情背弃了先前的言语。

“你甚至希望一开始就死在那些食人魔手里”,我向它指出,它并没有争
辩。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地坐着,心头无比沉重。我知道自己决不容许这样的不
公正,无论是谁急需援手——即使是地精,都不会弃之而去。我仔细思虑了一
下整件事,意识到要想真正的有所帮助的话,就必须要施加自己的影响力。和
大多数村落一样,彭噶伦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社区。他们受到周围大城市的保
护,同时也受到监视。我可以找艾拉斯卓,银月城主,或者布鲁诺。战锤——
附近的国王,我最亲密的朋友。

“也许有一天,我会鼓起勇气反抗里寇”,诺吉赫穆突兀的冒出一句,打
破了我的沉思。它下面的一句话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我不是一只勇敢的地
精,我只是想活下来,虽然我常常想知道,我的生命价值到底有多少?”

我的父亲必然也说过这些话——我的父亲,扎克纳梵,另一种类型的奴
隶,扎克纳梵在魔索布莱城可以过锦衣美食的生活,但是他唾弃暗黑精灵的邪
恶行径。他没法逃跑,没有找到逃离卓尔城市的通道。他缺乏勇气,不得不充
当着卓尔战士的角色,顺着他所憎恶的信条来生存下去。

226
我试图再次提醒诺吉赫穆我曾经逃离过类似的命运,摆脱了令我绝望的境
地。我向他解释我也曾经在旅行途中因我的血统饱受他人的憎恨,令他们畏
惧。

“你是卓尔精灵,而不是地精”,它重复着,这回我咀嚼出了它的言外之
意。”他们决不会认为我的内心并不像我的同类那样邪恶,甚至连我自己都不
敢相信”

“但是你相信自己”。我鼓励他。

“然后我去告诉他们我并不邪恶?”

“就是那样!”我下结论道,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合理的。我甚至觉得自己
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诺吉赫穆驳回了我的论点,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对自身和整个世界尚未考虑
完全。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我追问道,满怀希望地想让它了解我的看法

“你觉得自己受到迫害?”,地精问道,眯着黄眼睛。我知道它觉得自己很
精明。

“我绝不接受那种俗见,正如我绝不遭受迫害”,我声明说,油然而生的
自信突然让我明白这可怜小家伙想表示的东西,”人们可以用他们自己的眼光
来看待我,但是我绝不接受他们的结论”

“如果有人危害你,你会和他打么?”诺吉赫穆又问。

“我会反驳他们,或者不去理会,但在内心里,我坚信自己的信条”

诺吉赫穆露出一丝笑容——为我找到了自己道路的喜悦,为它自己境遇的
哀愁

“我们的境遇并不一样”,它坚持说,扬手阻止我的发言。”你是罕见而
奇特的卓尔精灵,与你相遇的人们大多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几乎地表所有的人都听说过有关卓尔精灵的恐怖行为”,我试图争辩。

“但是他们没有直接与卓尔精灵打过交道!”它以尖锐的口气反驳,“你
对他们来说是如此的奇异。从他们标准出发,你的美丽别具一格。你的特征如
此得精美,崔斯特杜垩登,你的双眼洞察万物,你的皮肤黝黑而蕴满活力,在
地表的人们眼中无比美丽。而我呢,一只丑陋的地精——是外貌不是内心”

227
“如果你向他们展示你内心真实的一面…..”

诺吉赫穆大笑着嘲讽着我的关心,“向他们展现真相?一个足以让他们质
疑自己毕生所知的真相?把我当作他们道德的黑暗映象?那些人,包括里寇在
内,杀了不知其数的地精——大多是正当的”,它飞快的加了一句。这些话向
我展示了诺吉赫穆试图让我被蒙蔽的眼睛看见的真相。

假如这些农夫,常常地和地精作斗争,其中一些人甚至畜养地精作为奴
隶,有一天发现其中一个生物并不符合他们关于邪恶生物的定义。这么一只地
精向他们展现了足以与他们相比得善良和同情心,智慧和精神。结果必然是他
们陷入了混乱之中。例如我,在意识到诺吉赫穆的内心时犹如被重重扇了一记
耳光。我的暗黑精灵血统一向享有恶名,若非我自身有此经历,怕也难从这样
的懊悔和不知所措中解脱出来。

而那些农民,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地理解诺吉赫穆,他们只会感到害怕,进
而更加的憎恨他。

“我没有那么勇敢”,诺吉赫穆重复先前的断言,尽管我并不同意,但没
说出口。

“你可以和我一起走”,我告诉他,”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西行到秘银厅
去”

“决不!”

我困惑地望着他,感到更多的是刺伤。

“我不想再被追捕了”,它向我解释,从它哀伤的神情也能看出上回里寇
的追捕让他记忆犹新。

我无法胁迫诺吉赫穆听从我,但我也不会容许这样不公正的存在。公开地
冲撞里寇只会带来更大的牵连。我不知道彭噶伦村隶属于哪个大城市,假如它
是在某个并不怎么宽容的城市资助下,如西南面的奈斯姆,那么任何对这个城
市居民所作的行为,都有可能给这个城市和秘银厅带来麻烦——因为我是布鲁
诺战锤的使者。

我只得离开诺吉赫穆。天明我策马踏上唯一的道路。既然艾拉丝桌是这片
大陆上最有威信的领袖之一,我决定前往银月城求助。需要的话,我还可以鼓
动布鲁诺那强烈的正义感。

我还决定,万一艾拉丝桌还有布鲁诺都未能给予帮助的话,我将以我一人
之力救助诺吉赫穆——不管代价如何。

*****

228
三日的跋涉将我带到了银月城。来自城池西边,荒野城门的问候出奇的客
气,守卫向我致以艾拉丝卓的祝福。我需要的只是见到艾拉丝桌,然而当我说
明来意时,回答却是银月女士已经离开,前往东方处理桑德巴的事务,今晚是
不可能回来了。

我无法等待,所以我向守卫告别,说明在十几天内即会赶回。随即我原路
赶回,默念布鲁诺会给与帮助。

振奋和痛苦同时伴随着我的归途。银月城的欢迎完全的出于我的意外,让
我油然而生这世界上的谬误即将被推翻的感觉。但同时,我又觉得是我遗弃了
诺吉赫穆,试图通过适当的礼仪来解决与胆怯无两样。我应该坚持带走诺吉赫
穆,先把它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然后再通过外交手段来解决。

我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而现在我再次重蹈覆辙。我立即勒转马头,赶往
彭噶伦,而不是前往秘银厅的布鲁诺议会。

映入眼帘的是高悬在里寇十字架上的诺吉赫穆

某些事情会永远的冻结在脑海中,某些感觉会流溢出额外的气氛,那是一
种生动而持久的记忆。我始终记着那片刻秫然时所感受到的风。那天,阴云低
沉,出奇闷热,但那风,偶而迸发的那风,却刺骨般寒冷,似乎饱蕴着高山上
的累年积雪。寒风从我背后刮过,卷起浓密的白发抽打着脸,斗篷死死地贴着
我的后背。而我,坐在马背上,绝望地看着那高立的十字架。

诺吉赫穆僵直发胀的尸体在阵风中左右摆动,缠着麻绳的木杈吱吱作响,
如同在无助的哀戚和——抗议。

以后我将只能见到这样的它。

我甚至没有去把这可怜的地精放下来。这时里寇和几个粗壮的随从全副武
装地出来见我——我相信这是一个挑战。然后,萨曼也出来了,未带武器,一
脸绝望的神情。

“该死的地精居然想杀死我”,里寇解释道。我差点相信了他的话,担忧
是我让它犯下了这个致命的错误,但是,随着里寇喋喋不休的讲地精是如何公
开攻击他——在一打的证人面前,我意识到这一切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谎言,
所谓的证人也无非是他们的同谋。

“没有理由为它生气”,里寇继续说,脸上自鸣得意的笑容回答了我对这
场谋杀的疑问,”我杀过很多地精”,他又飞快地加上一句,语气微变,”当
然大多数都是正当的”。

为什么里寇要加上这么一个词”大多数”?我对这个词似曾相识。对!就

229
是这种语气,我曾经听诺吉赫穆以同样的语气说过。毫无疑问,里寇他偷听了
我们的谈话!那晚地精的忧虑噩梦般地成为了现实。

我真想抽刀下马把这个凶手碎尸万段,不管谁来帮助他。

萨曼看着我,看穿了我的意图。他摇摇头,无声地提醒我武力对任何人—
—包括诺吉赫穆在内——都没有益处。

里寇还在那里滔滔不绝,我却已不再听。我还能做什么?我不指望艾拉斯
卓,或者布鲁诺会对里寇采取什么行动。不管怎么说,诺吉赫穆始终只是一只
地精,不管我如何的拿出证据说明它的另类,让艾拉斯卓或者布鲁诺确信这只
地精爱好和平反遭枉死,他们也难以采取行动。意图决定着罪行,对于里寇和
彭噶伦的其他村民来说,无论我如何地证明,诺吉赫穆始终只是地精。这片土
地上,与地精之间的残酷战斗寻常可见,几乎所有人都有个别亲人死于地精之
手,没有任何正义的法庭会判决绞死诺吉赫穆——一只地精的行为是有罪的。

我无意中成为这件的罪行的帮凶,是我抓获了诺吉赫穆让它重陷里寇的邪
恶之手——甚至是在我意识到做错了以后。而且我再次闯入它的生活,对它告
以危险的想法。

里寇还未停口,而我已经下马,卸下陶玛里穿心弓,向秘银厅行去。

****

日落,再一次屈服黑夜的降临。在离秘银厅不远的一座山脚,我扎营休
息。

夜晚的奥秘又开始展现了,然而诺吉赫穆是否知道更大的奥秘呢?我时常
想起在我面前逝去的人们,他们的所知也许我只有到死才能明白。对于诺吉赫
穆,死亡是否要胜过做里寇的奴隶呢?

假如阴间的生活也是正义之一的话,那么确是如此。

我只能相信这一点,但是在这不寻常地精的死亡中自己扮演的角色每每浮
现在我眼前——追捕它以及后来带给它不可能的希望。我曾弃它而去,尽管当
时是出于善意——我奔往银月城,却把脆弱无力的它留在本不应有的痛苦中。

所以我从后悔中吸取教训。

从今以后,我决不姑息这样的邪恶。如果我再遇见如此般的心灵和困境,
那么就让它邪恶的主子小心点。让这片大地上的执序者们评论我的行为吧,假
如他们认为我做得很对,他们会奖励我;假如……

没有关系,我问心无愧。

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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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DarkMirror",发生在《血脉》与《无星之夜》之间的崔斯特的单人冒
险故事,比较少见的第一人称写法。崔斯特遇到了一个不同一般的地精。

231
后记
又一次,它飘在冥河岸上,对着那扇名为摆渡的传送门发呆。

这扇门可能会带你去多元宇宙的任何地方,单看你怀着怎样的心情作为钥
匙。

它不知此刻的心情该用什么样的图形表达,不过它知道,无论怎样的心情
都无法把它带到无极尖峰上的那座城市。

女士关上了所有的门。

从前它也设想过这样的情况,但是从没有想到,它,女士的达巴斯,会被
关在门外。

这些年来,它从来没有离开过印记城。也许现在正是时候。也许它该去奔
放之野的那座果园,据说那里的苹果很美。或者,去外域的那座古堡,据说那
里的雕塑都是真龙,虽然它们从不开口,只有一群凡人在下面争吵。又或者,
它可以去尤迦特希拉,万树之母,位面间的通道,虽然树上的居民都管它叫特
洛,意思是“无用之树” 。

不,它无法想象一个游荡在其它位面的达巴斯,这比巴托地狱的塔纳厘或
是混沌海的魔冢还要古怪。

它沮丧地望着乌黑油腻的河水,掂量着要不要跳下去忘掉这些烦恼。这
时,它想起了爱思-曼侬的哭泣者,为了不让心爱的城市被遗忘,他不停地哭
泣,直到他为那座城市找到一块墓碑。

不,印记城需要的不是一座墓碑,而是一幢雄伟的大厦,让后世的人们都
能想见它当日的荣光。

于是它拾起一块砖,下意识地在上面刻下“奥德赛”,然后茫然地望着。

是的,它想起来了,在某个主物质位面,这个词的意思是——“回家”。、

谨以此文献给奥德赛坍塌期间仍耕耘不止的苦力们,因为你们,这个位面
虽然无法显示,但绝不会被遗忘。

——————非常爱你们的 Pksunking

232
致谢

译者:小侠,Heladin,Dfrank,Rangernailan ,Skywalker,

Naluoyssimi,Pksunking,Jerric,Rainagel

(此排名不分先后译者们太过辛苦我也就不吐槽了)

校对:lyfy(校对了绝大部分内容必须放在最前面的主要苦力君)

M_hunter(据说风靡万千少女的猎艳高手)

Rainagel (风骚靓丽文风神奇的小R)

z415(不幸被抓的野生苦力字母数字君)

Pksunking(手一滑就放到了最后的苦力贩子)

(此排名只分最先和最后,顺便再吐槽一下万恶的苦力贩子)

感谢众多为本书翻译出过力的奇幻爱好者,众 Odyer,以及Lala

欢迎光临奥德赛,欢迎加入 T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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