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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述準噶爾地區的衛拉特蒙古史學

(17—19世紀)及特點

M. 烏蘭│西北民族大學蒙古語言文化學院教授

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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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藏季刊》

本文認為衛拉特蒙古神話、傳說、史詩及史籍,是建構衛拉特蒙古史學
史的根本。而托忒文歷史文獻的發掘與整理,是使衛拉特蒙古史學史的建構成
為可能。並且認為,可以以托忒文文字的創制(1648年)為轉捩點,從托忒文

第二十一卷

創制前後這兩個時期,對衛拉特蒙古史學史展開研究。本文主要利用托忒文歷
史文獻重點探討了準噶爾地區衛拉特蒙古人17—19世紀的歷史知識,展示衛拉
第三期

特蒙古史學史的部族特點,以及與蒙古民族母體文化及其他文化之間的關係。
準噶爾汗國於1757年滅亡,以此為界點,可以把準噶爾地區的衛拉特蒙古史學
歸納為如下幾個方面:在汗國滅亡前,準噶爾汗國有自己的史學編撰,但文獻
大多遺失;汗國滅亡後產生了幾篇具有影響力的托忒文歷史文獻,這些反映
了衛拉特人對汗國滅亡的反思,“四衛拉特"依然是史學編撰的主體,期間
“清朝官方史籍的編纂受到了衛拉特蒙古人的歷史知識及托忒文歷史文獻的影
響。"1771年,土爾扈特等部衛拉特東歸準噶爾故土,東歸後的100年, 19世
紀,土爾扈特 部 已 經 納 入 清 朝 體 系 百 年 餘 。 作 為 清 朝 的 臣 民 , 在 這 幾 篇 “ 系
譜"的時代,衛拉特史學從對清朝“輸出"歷史知識開始向“接受"清朝官
方史學知識轉變。

關鍵詞: 準噶爾、衛拉特蒙古、史學

翻譯日期:100年12月2日 審查通過日期:101年3月2日
衛拉特(Oyirod)在蒙古民族共同體中是一個特色鮮明的部族。她的
史學發展的歷史同樣呈現出了自己的特點。如果脫離了衛拉特蒙古神話、傳
說、史詩及史家的史籍,一切建構衛拉特蒙古史學史的企圖都是無法實現
的。尤其是在衛拉特史家寫作的文本當中,探覓衛拉特人的歷史知識,去挖
掘他們的史學思想,進而建構衛拉特蒙古人的史學史尤為重要。衛拉特蒙古
史學史的建構之所以成為可能,首要條件就在於托忒文歷史文獻的發掘與整
理。筆者認為可以以托忒文文字的創制(1648年)為轉捩點,針對衛拉特蒙
古史學史研究這一薄弱環節,可以從托忒文創制前後這兩個時期,對衛拉特
蒙古史學史展開研究。利用托忒文歷史文獻考察衛拉特蒙古人17—19世紀的
歷史知識,政治、哲學思想,並且歷史地研究和闡明衛拉特歷史學家著書中
的方法學問題,展示衛拉特蒙古史學的部族特點,以及與蒙古民族母體文化 73
及其他文化之間的關係。具體來講,可以分為以下幾個階段:

專論
一、托忒文創制以前的衛拉特蒙古史學
(一)神話傳說——口耳相傳的時代。
(二)史詩時代—— 《江格爾》( angγar)與衛拉特人的歷史記憶。
(三)融入蒙古共同體後的歷史知識。
(四)衛拉特蒙古史學傳統從史詩向書寫時代的嬗變—
《烏巴什洪台吉的故事》(Uwaši xon tayi in tuu i)。

二、托忒文創制以後的衛拉特蒙古史學
(一)17世紀中葉至18世紀上半葉的衛拉特史學。
(二)伏爾加河流域衛拉特人的史學發展。
(三)準噶爾地區史學的發展。
(四)青海衛拉特蒙古史學。

17至18世紀上半葉,四衛拉特集團走向了不同的發展道路。以土爾扈特為主
體的四衛拉特遷移到伏爾加河流域,開創了自己的天地。而以和碩特為首的四衛
拉特則走向了青海湖畔、青藏高原的佛國之地。準噶爾為主體的四衛拉特人則留
在了天山南北的準噶爾地區。杜爾伯特、輝特則分散各處。但是,在這三大中心
的相對獨立之中,存在著流動性。其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各汗廷汗王家族之間的聯姻,一直未斷。
第二、當災難發生時,各大中心成為彼此的避難所。如散扎布屬民進入準噶
爾,被策旺阿拉布坦吞併。車臣汗屬部在與噶爾丹鬥爭失利後前往伏爾加河,諸
如此類事例很多。
第三、由於藏傳佛教中心的存在,衛拉特人的熬茶禮佛的活動從來就沒有停
止過。圍繞著這一中心,三大勢力之間的交流頻繁。
這樣分裂為三大中心的四衛拉特實際上還是處於一個不斷交流、聯繫的統一
體——四衛拉特之中。這一時期的史學活動也顯現了既有共同性,又有差異性的
特點。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差異性日趨明顯。不過這一時段即17世紀中葉到19
世紀中葉,共同性還是占主導地位。
此文筆者重點闡述的是17至19世紀準噶爾地區的衛拉特蒙古史學發展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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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藏季刊》

壹、準噶爾汗國鼎盛時期的史學

第二十一卷

通常認為噶爾丹(1644~1697)、策旺阿拉布坦(1665~1727)與噶爾丹
第三期

策零(1695~1745)時代是準噶爾汗國的鼎盛時期。在這一階段,幾位汗王除
了在政治軍事上擴充自己的勢力以外,在經濟文化方面也歷來投入了極大的熱
情。如環繞著宗教中心,定居點開始出現;像伊犁地區古爾札( γul a )、海努克
( xayinuq )等廟宇的建成;九集賽的建立等等。這些標誌著宗教在準噶爾地區的
發展超過了以往汗王們統治的時代。對此,除了托忒文史籍中有記載外,衛拉特
史學家的藏文史籍中也闡述到:

“左翼蒙古汗王噶爾丹卓哩克圖渾台吉時所建的法相、道次第傳承等
四僧院中沙彌、比丘逾二萬多。此地的僧人們戒行謹嚴,以純淨的顯密經論
和宗喀巴師徒及洛桑曲吉堅贊的論著,聞思三藏,修持三學,對此讚語之香
氣飄向四方,使得現今其他地方對佛法的守持、修習顯得黯然無光。該地佛
教的興盛與佛陀和宗喀巴師徒在世時相仿,在此王及子孫(噶爾丹策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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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濟)等時期使人喜悅的毛髮聳動。”

1 松巴堪欽•益西班覺著,蒲文成、才讓譯:《如意寶樹史》(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1994年),頁799—800。
可以通過一些學者的記述瞭解到準噶爾汗國在此期間並沒有停止史學編纂活
動。帕拉斯(Pallas)曾寫到,

“有一點我感到有些遺憾,這就是在土爾扈特部遷離伏爾加河以前,
2
我們沒有及時地去搜尋他們的史書或稱洪青塔卡(Chondsčhin Taka) ,特
別是沒有去探尋那本準噶爾編年史的下落;據現在仍居住在伏爾加河流域的
準噶爾老人說,這部編年史是在巴圖爾渾台吉的主持下,歷經許多辛勤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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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纂而成的,在準噶爾部崩潰以前,每屆政府都安排人力續寫此書。”

帕拉斯是在1768至1774年間聽說這一消息的,而那些準噶爾人應該是在準噶
爾汗國滅亡時逃亡到伏爾加河流域的,所以消息可靠。這一時期,衛拉特蒙古發 75
達的宗教文化薰陶出了一批有學識的喇嘛,況且汗國處於鼎盛階段,汗王關注自

專論
己的過去並記述他們成為可能。成書於1737年的噶班沙拉勃的《四衛拉特史》在
記述準噶爾、杜爾伯特歷史時談到,

“在準噶爾的史書中,記載著杜爾伯特與準噶爾的二十一代執政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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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在佚名氏的《四衛拉特史》中,這位作者就說明利用了關於準噶爾地區的衛
拉特人歷史的書籍《伊和圖裡克爾》,他寫道,

“……經過八十一魔術者的轉世,準噶爾杜爾本衛拉特是如何在珠勒
5
都斯、特克斯、阿勒泰故鄉聲息繁衍的請看《伊和圖裡克爾》。”

在乾隆二十七年十月初七日,伊犁辦事大臣明瑞奏:聽說在札噶斯台埋藏有
厄魯特人的經文史籍,派去蘇成、海春阿兩人去詢查,但是沒有找到。以後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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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加留意,注意在伊犁地區繼續查找厄魯特經文、史籍。

2 意為“古老的歷史”,筆者。
3 帕拉斯著,邵建東、劉迎勝譯,《內陸亞洲厄魯特歷史資料》(昆明:雲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頁15。
4 噶班沙拉勃著,《四衛拉特史》,托忒文手抄本,頁2b。
5 佚名氏的《四衛拉特史》,托忒文手抄本,頁8a。
6 滿文錄副奏摺,1978-018 065-0152。
乾隆二十八年二月十三日,察哈爾都統巴爾品奏:遵旨詢問了駐察哈爾及呼
倫貝爾厄魯特舊部的根達錫及丹畢有關事宜。巴爾品問:
“你們是否會寫托忒文,你們是厄魯特舊部,應該知道厄魯特的起源,會
托忒文最好寫好呈上。如果保留有舊的有關厄魯特起源的史籍就呈上來。”根
達錫回答:“原來有一部,但是已在伊犁遺失。我們不會寫托忒文,但是冒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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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懂托忒文。”這樣冒陀就寫了有關厄魯特起源的史籍呈上。
可見,準噶爾汗國滅亡前有自己的歷史文獻是肯定的,但是由於戰火等原因
大都遺失了。不過,幸運的是我們發現了1667年完成的一部史學著作,這就是,
於1648年創制托忒文後的二十年,即火羊年(1667年),產生的題為 Eng uridiyin
tuu i orošiboi:angxa uridiyin tuu i orošiboi這一歷史文獻,即《太古到固始汗時代
76 的歷史》。從本文獻的前言、後記及內容中都看不到有關作者的任何資訊。作者
佚名。寫作於火羊年,即1667年。在《太古到固始汗時代的歷史》中雖然沒有出
《蒙藏季刊》

現“四衛拉特"的名稱,對此,我們可以這樣理解,那個時代,衛拉特政權尚未
達到其強盛時代,“四衛拉特"尚未成為史學的主體。不過,除了跋文以外,其

第二十一卷

他內容均一致的孟克巴圖本,即書名為Jüün γariyin tuu i eng urida angxa uridu xoyor


oršiboi ,直譯就是“準噶爾歷史、原初及遠古之兩種歷史",這一抄本在原有書
第三期

名前加了“準噶爾歷史(Jüün γariyin tuu i)"一詞。雖然,“準噶爾"一詞也並


沒有出現在文獻正文中。但是,文獻名稱的變化告訴我們,當時的著述者或者是
抄錄者是把這部文獻敘述的宇宙人類的起源、政教的發展變化都看成了準噶爾歷
史的一部分。現在尚未發現早於《太古到固始汗時代的歷史》的托忒文歷史文獻
文本。這一文獻的發現豐富了衛拉特蒙古的文獻庫。就史學而言,她填補了17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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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的衛拉特蒙古尚無這樣一部系統闡述宇宙、人類及政教發展史史籍的空白。

貳、準噶爾汗國滅亡後的史學—— 9

   佚名氏們敘述的四衛拉特歷史

7 軍機處滿文月折包,2007-009 066-0999。
8 M‧烏蘭,〈托忒蒙古文史籍“太古到固始汗時代的歷史”初探〉,《民 族 研究》,(北京),2 0 0 8年第5 期,頁89 - 9 5。
9 M‧烏蘭,〈準噶爾汗國滅亡後的佚 名史籍與 衛拉特人的歷史記憶〉,《民族研究》(北京),2007年第3期,頁81-86。
這一時期是衛拉特蒙古與清朝對峙、衝突繼而戰爭,以衛拉特人的失敗而告
終的一個階段。到了這一時期,準噶爾地區衛拉特史家的幾部著述呈現了一個共
同的特點,即作者大都是“佚名氏"。
就清朝而言,康雍乾三代帝王經過近半個世紀,耗費巨額財力,包括人力、
物力,終於在乾隆二十二年宣告了“平準"戰役的勝利。勝利之後的清朝皇帝,
喜悅之情無不溢於言表。“平準"勝利之後所開展的一系列文化土木工程無不在
透露出這一勝利對於清廷而言意義之重大。這些文化工程包括,欽定的一系列史
籍的編撰或者是列入計畫。如《西域同文志》、《西域圖志》、《平定準噶爾方
略》、《皇朝藩部要略》等的編撰;收入《西域圖志》中的乾隆親自撰寫的《準
噶爾全部紀略》;熱河外八廟的修築等等。
準噶爾作為慘敗的一方,自此以後作為獨立政權的汗國再也不復存在。被 77
“平定"者——衛拉特人中作為精英的史學家不會沒有他們自身對於毀滅的反

專論
思。以下筆者要介紹的三種文獻就是產生於這樣一個特殊時代的作品。這幾個
文獻,均以匿名的形式撰寫。就這一點而言,一改過去的風格。在衛拉特蒙古
的早期史學作品中,史籍作者大都明確地寫出了自己的姓名。如,拉德納巴德
拉(Radna badra)的《咱雅班第達傳》(Rab amba Jaya bandidayin tou i sarayin
g erel kemēkü orošiboi )、噶班沙拉勃的《四衛拉特史》( Dörbön Oyirodiyin
töüke emči γabang šes[i] rab )、巴圖爾烏巴什•圖門的《四衛拉特史》( Xošuud
noyon bātur ubaši tümeni tüüribiqsan dörbön oyiradiyin tüüke )。所以,準噶爾汗國
滅亡後的衛拉特史家作品大都佚名,為此,我們就得反思諸如此類的問題,“誰
在敘述?為什麼在敘述?他敘述的對象是誰?他要匿名的原因何在。"筆者曾撰
文從“衛拉特人對汗國滅亡的反思"、“有關阿睦爾撒納的傳說"、“衛拉特蒙
古的蒙古化與`四衛拉特´這一歷史框架的穩定性"以及“紀年及政治認同方面
的變化"等幾個方面探討了準噶爾汗國滅亡之際的衛拉特史學方面所呈現的上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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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點。
就以成書於18世紀下半葉的佚名氏《四衛拉特史》為例,作者在文中以不
少筆觸寫到了阿睦爾撒納。阿睦爾撒納在衛拉特歷史上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一個角
色。他在與達瓦齊的爭權鬥爭中失利,不惜投靠清朝,此後由於清朝沒有能滿足
其成為四衛拉特汗的目的,又開始背叛清朝。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充滿悖倫的人物

10 M‧烏蘭,〈準噶爾汗國滅亡後的佚名史籍與衛拉特人的歷史記憶〉,《民族研究》(北京),2007年第3期,頁81-
86。
卻受到了衛拉特人民的熱愛。在新疆至今仍有不少有關他的傳說及民歌傳唱。佚
名氏《四衛拉特史》的作者記述幾則有關阿睦爾撒納的傳說。首先,是出身情節
的神奇化。即他出生時“一手握有黑石頭,一手攥凝血的男孩"。在蒙古史學作
品中,《蒙古秘史》等都把“手攥凝血"這一傳說歸於成吉思汗。在衛拉特史學
作品中這還是第一次把這樣的情節用在衛拉特歷史人物身上。集體記憶是立足於
現在對過去的一種重構,對於阿睦爾撒納,當時的人們已經對他進行了一種重
構。作者就把這種集體記憶記述了下來。之所以有這樣一種傳說,反映了準噶爾
汗國滅亡後衛拉特人對英雄的一種渴望,而選擇阿睦爾撒納是由於他距離那個時
代最近,人們對他的與清朝之間的鬥爭記憶猶新。通過對他的傳唱,來寄託自己
的一種希望,而這種希望可以說是作者那個時代的一種精神支柱與寄託。其次,
作者在紀年上採用了藏曆紀年法,佚名氏《四衛拉特史》中在談到準噶爾統一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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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之前的歷史時就採用了藏曆“勝生周"紀年法,而當敘述到準噶爾與清朝的
《蒙藏季刊》

關係時則採用清朝年號紀年法。
最後,佚名氏《四衛拉特史》的作者對準噶爾四衛拉特的部落構成及社會

第二十一卷

制度都予以高度關注。在學術界,對準噶爾汗國的社會制度的研究中,汗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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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鄂托克、二十一昂吉、九集賽都是備受關注的 。由於清朝的統一戰爭,
第三期

準噶爾的這些行政、經濟、軍事組織土崩瓦解。雖然在清代的各種文獻中有這方
面的資料,但是在托忒文歷史文獻中,這還是第一次,所以頗感珍稀。準噶爾的
內訌及清朝的“平準"戰爭,使得生靈塗炭,準噶爾蒙古幾乎遭受了全體毀滅的
厄運。二十四鄂托克、二十一昂吉、九集賽,這些社會組織也都土崩瓦解。作為
那個時代的見證人,他追根溯源回憶記述衛拉特的社會組織,無疑是在譴責準噶
爾汗王統治的無能及清平準戰爭的殘酷性。
準噶爾汗國滅亡後產生的其他托忒文史籍如佚名氏的《聖成吉思汗的根源、
四衛拉特的根源、和碩特的根源史》( Boqdo činggis xāni uq, dörbön oirad in 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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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ošuud in uq in tüüki bičiq) 、佚名氏的《和鄂爾勒克歷史》(Xō örlöq in tüü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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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呈現了與上文提到的佚名氏《四衛拉特史》相同的特點。

11 馮錫時,〈準噶爾各鄂托克、昂吉、集賽牧地考〉,《衛拉特史論文集》(呼和浩特,內蒙古師大學報哲社版專號),
1990年第3期,頁147-158。
12 佚名氏,〈聖人成吉思汗朝廷繼承者的歷史〉,《汗騰格里》(托忒文,烏魯木齊),1983年第2期,頁9-21。
13 佚名氏著,諾爾布校注,《和鄂爾勒克歷史》,《汗騰格里》(托忒文,烏魯木齊),1983年第3期,頁20-64。
叁、準噶爾衛拉特蒙古史學的衰落

準噶爾地區衛拉特人的史學,到了19世紀,出現了一種新的寫史風格。由於
衛拉特人的毀滅,作為一個龐大歷史記憶庫的衛拉特文化也隨之走向了衰亡,幾
千人的厄魯特部再也不可能創造昔日的輝煌,他們從宗教中得到心靈的慰藉,從
宗教中尋覓四衛拉特毀滅的原因。在18世紀7、80年代出現了佚名氏《四衛拉特
史》以後,又過了近50年產生一部反映黃教傳播歷史的托忒文歷史文獻《蒙古溯
源史》並非偶然。
這一文獻完成於1825年。從這一文獻主要記述準噶爾歷史來看,作者應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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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噶爾人(厄魯特人)。作者生活的年代是18世紀末至19世紀上半葉,經歷了乾

專論
隆、嘉慶和道光三朝。這個時代準噶爾地區的衛拉特人納入清朝的統治體系中已
有近五十年了。此時,曾經輝煌的準噶爾汗國已不復存在。平定準噶爾“叛亂"
後,清政府在伊犁地區分別組成了“滿營"、“索倫營"、“錫伯營"、“厄魯
特營"、“察哈爾營"。滿洲兵駐惠遠、惠寧兩城,錫伯、索倫、厄魯特、察哈
爾四營“分列四境"為伊犁遮罩。
吐娜認為,“準噶爾汗國滅亡以後,劫後餘生的準噶爾牧民成了清帝國轄
下的屬民,厄魯特營的設立使準噶爾一詞作為部落名已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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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魯特"一詞。" 佚名氏《四衛拉特史》作者對衛拉特歷史上的宗教事件非
常清楚,作者是以黃教在衛拉特蒙古的傳播為中心來寫的。對於這一歷史過程作
者採用了平白直敘的手法,並沒有華麗的詞藻。他以黃教為中心,用宗教的即薩
滿教的倫理觀來詮釋歷史事件。作者熟諳準噶爾地區黃教的歷史,他應該是一位
僧人。對於噶爾丹的東征失敗,作者認為是和碩特喇嘛的一個陰謀。是和碩特喇
嘛為了報噶爾丹篡奪和碩特部汗權的仇而設的計。對於準噶爾汗國著名寺廟金頂
寺、銀頂寺的毀滅,作者雖然在文中談到了是被哈薩克人燒毀的,即由於外力毀
滅的,但是作者在分析其原因時歸結於其選址風水不好之故。
總之,從這部托忒文歷史文獻來看,作者在清朝的統治時期,出於對本民

14 吐娜,〈伊犁厄魯特營的戍邊〉,《西域研究》(烏魯木齊),2002年2期,頁29-36。
族歷史的熱愛及宗教的虔誠信仰,以黃教的傳播,佛、法、僧“三寶"的確立
為線索,來敘述衛拉特歷史。佛教的傳播與信仰雖然是衛拉特史家著述中永恆
的話題,但是與噶班沙拉勃的《四衛拉特史》( Dörbön Oyirodiyin töüke emči
γabang šes[i] rab)、佚名氏的《卡爾梅克諸汗史》(Xalimaq xādiyin tuu iyigi xurā i
bičiqsen tobči orošibai)、佚名氏的《四衛拉特史》(Dörbön oyiradiyin tüükei tuu i
kemen orošibo )等文獻作者相比,《蒙古溯源史》作者沒有了那種對諾顏、汗權
評述的激情。在作者的記憶中,在當時衛拉特人的記憶中,衛拉特人的輝煌已成
過去。
這一時期,準噶爾衛拉特史學的發展已經走向了低谷。土爾扈特人的東返準
噶爾地區依舊沒有能挽救這一衰敗的命運。
80 1771年渥巴錫汗率部從伏爾加河東返阿勒泰故土,清朝政府對他們進行了
安置。稱渥巴錫汗所率和鄂爾勒克的後裔為舊土爾扈特,封為烏納恩蘇哲克圖
《蒙藏季刊》

(ünen süjüqtu,虔誠)盟,分東、西、南、北四路。南路為阿玉奇汗之子沙克
都爾札布後裔;北路為阿玉奇汗之子袞札布後裔;東路為書庫爾岱青之子納木策

第二十一卷

淩後裔;西路為和鄂爾勒克之子,書庫爾岱青之弟羅布藏後裔。另有貝果鄂爾勒
克之子,和鄂爾勒克的叔父衛昆察卜察齊一支,一直與準噶爾一起游牧在伊犁一
第三期

帶。他的六世孫舍楞,在乾隆進軍伊犁時曾殺清軍副都統唐喀祿,以後逃亡伏爾
加河,1771年隨渥巴錫返回。清政府稱舍楞這一支為新土爾扈特,封為青色特啟
勒圖盟。下面我們要談的幾篇關於土爾扈特汗、諾顏的世系譜就是在這樣一個大
的時代背景下完成的。
《烏納恩蘇哲克圖舊土爾扈特和青色特啟勒圖新土爾扈特等汗、諾顏世系》
(ünen sü üqtu xoučin Toroγoud gigēd čing sedkelgetü šine Toroγoud nuγoudiyin xān
15
noyodiyin uq ündüsüni iledkel töükiyin bičig bui) 這一世系譜的作者名格列楚勒特
木(toyin dageslong daglegs mčog ldan),別號額傑(ē ie),出身於土爾扈特諾顏
家族,是一位貴族出身的喇嘛。完成於19與20世紀清朝統治時期。丹麥人亨寧•
16
哈士綸H‧Haslund在其所著的《蒙古的人和神》談到 ,編年紀事顯然是由不同
的人在不同的年代寫下來的。序言的書寫已經褪色,難以辨認,但是仍然可以得
出結論,從序言詞句的語氣可以看出作者是位喇嘛。即哈士綸讀到的這本史籍應

15 托忒文手抄本,現收藏於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靜縣博物館收藏。
16 亨寧‧哈士綸:《蒙古的人和神》,新疆人民出版社,烏魯木齊,1999年,275頁。
該就是我們在此介紹的這部“系譜"。哈士綸透露的資訊告訴我們,這一“系
譜"是由不同時代、不同的人編纂完成。筆者認同他的這一觀點。不過, 這一
“系譜"最初的撰寫者應該是額傑。即下文將要介紹的這篇文獻的三個部分應該
是由他奠定完成的。以後的編纂者只是加入了他們那個時代的人物名單。
學界趨向於把這一文獻劃歸於“系譜類"史籍當中。由此造成對這一文獻
史學特點分析的不足。本文獻的題名為“ünen sü üqtu xoučin Toroγoud gigēd čing
sedkelgetü šine Toroγoud nuγoudiyin xān noyodiyin uq ündüsüni iledkel töükiyin bičig
bui",其中的“uq ündüsüni iledkel töükiyin bičig "即可以理解為“汗王們的根源
史"。從此題名看,作者並沒有把他的作品單純地看成是“系譜",他是從史學
範疇來編纂這一“系譜"的。這些從下面的分析可以看出。
從其結構來看,這一文獻看可以分為三個部分: 81

專論
第一、土爾扈特部的來源及成為四衛拉特部之一的歷史。
第二、土爾扈特汗、諾顏的世系。
第三、跋文。

即這一文獻有其完善的史學敘事特點。即由部落的起源談到汗王的世襲,最
後在跋文中交代了他之所以編撰這一系譜的原因。
即額傑和噶班沙拉勃文中的資訊基本上是一致的,如“土爾扈特"為“強
大"之意,王罕與成吉思汗的關係,加入衛拉特的時間等。但是,額傑的敘述更
為完整,賦予了一定的情節。這可能是額傑在汲取文本史料的同時也吸納了民間
傳說的成分。另外,他關於土爾扈特祖先來源於印度一說,應該是受到了藏文及
東蒙古文獻“印藏蒙一統說"的影響。
“系譜"為這一文獻的中心內容。但是,作者在敘述系譜時並不是枯燥地羅
列名單。作者在後記中說,

過去記載諾顏們世系的著述,只記掌印的扎薩克諾顏的世系,他們的
分支和閒散台吉們都沒有記載,而且有些世系是過去寫的,沒有續編。所
以,根據《表傳》( iledekel šašter)、《黃冊》( šara debter)以及在伏爾加河時
寫的幾部史書,互相參照,盡可能詳盡地編寫了這個系譜。
作者在文中強調了他自己是諾顏的後代。他的這篇世系譜實際上就是一部諾
顏世系譜。從社會分層來看屬於當時土爾扈特社會最上層的世系。也就是王罕和
鄂爾勒克至渥巴錫的世系。以這條線為家譜樹的主幹,然後四處延伸。
作者額傑的時代,“衛拉特"已經漸漸由“土爾扈特"所取代。即這是由當
時的社會現實決定的。準噶爾政權已經瓦解,以土爾扈特為主的東歸的衛拉特人
已成為清朝藩部體系中的一員。這些都決定了史學主體由“四衛拉特"向“土爾
扈特"的轉變。
在以往衛拉特蒙古史籍,如噶班沙拉勃《四衛拉特史》和巴圖爾烏巴什圖門
的《四衛拉特史》中,都闢有專門的章節來讚頌傑出的哈敦們,批評那些不符合
當時倫理道德規範的哈敦的。在另一篇關於土爾扈特世系的文獻《土爾扈特的起
82 源》torγuud yin ug i ür sül el.中則讓女性在世系譜中能夠登堂入室,突破了傳統。
這是這位編撰者的首創。女性也以其在世系傳承中的特有角色而被納入了系譜。
《蒙藏季刊》

表明作者的史學意識與以往的史家相比較有了新的突破。
另外還有《烏納恩蘇哲克圖舊土爾扈特南部汗世系》 ünen sü üqtü xuučin

第二十一卷

torγuud ömönö aimagiin čuulγani daruγu asaq öröqtü xān buyančoqtu in geryin toxōri
17
uq i uur in šider töröl in debter 及《烏納恩蘇哲克圖舊土爾扈特北部王公扎薩克台
第三期

吉等的世系》ünen sü üqtü xuučin Torγuud xoito aimaq in wang gung asaq tai i nariin
uq ekeini nere dangsa
後者是這樣結束全文的:

為了祈求聖柏格達的金色基業萬年永固,叩拜!我等卑微的奴僕策
仁拉布簦,從此以往我們大眾將共同虔誠地珍惜聖柏格達的賜福,盡心盡
力,永遠對您叩拜!

可見,到了這個時代,土爾扈特已完全納入了清朝統治體系。額傑時代是希
望“無論何時親屬朋友、兄弟諾顏們團結,使宗教、政權鞏固,吉祥如意。"而
這一系譜的時代,則是對清朝皇權的頂禮膜拜。
土爾扈特部除了用托忒文撰寫系譜外,他們也曾用藏文撰寫過系譜。這篇

17 巴岱、金峰、額爾德尼整理注釋,《衛拉特史跡》(回鶻蒙古文,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年),頁333-
352。
藏文系譜為《汗王系譜》(urudegi dedü xān yin uiyi tüüka garulaγa ni arixun kemen
18
oršimoi) 。作者佚名。
從上述幾篇土爾扈特系譜看,1771年土爾扈特等部東歸故土,在曾經是準噶
爾汗國的土地上生活,準噶爾阿勒泰這塊神聖故土,並沒有給予具有成熟的史學
創造傳統的土爾扈特人以特殊的靈感。此時,他們付諸於筆端去追憶土爾扈特的
系譜傳說,來證明諾顏、汗王後代的神聖。
在18至19世紀,準噶爾地區的衛拉特蒙古史學呈現出不少新的特點。筆者
曾撰文對準噶爾汗國滅亡後的衛拉特蒙古史學做過評述研究,認為衛拉特史家的
幾篇史學作品,反映了衛拉特人對汗國滅亡的反思,“四衛拉特"依然是史學
19
編撰的主體, 期間“清朝官方史籍的編纂受到了衛拉特蒙古人的歷史知識及托
20
忒文歷史文獻的影響。" 到了19世紀,東歸後的100年,土爾扈特部已經納入 83
清朝體系百年餘。作為清朝的臣民,在這幾篇“系譜"的時代,衛拉特史學從對

專論
清朝“輸出"歷史知識開始向“接受”清朝官方史學知識轉變。對此,可以概括
如下,首先,從這幾篇文獻的題名看,主要使用了土爾扈特東歸後,清朝分封後
的冠名;其次,從其內容看,雖然也談到了未分封世襲貴族的系譜,及一些哈敦
的名號,但這些都是以清朝冊封的王公貴族為系譜樹主幹的。他們的系譜更多表
現的是貴族階層受清朝皇帝冊封的歷史,這一特點成為這一時期系譜的共同的
特點。最後,從編纂體例上看,也顯然受到了清朝表傳體例的影響。這些轉變說
明,土爾扈特蒙古人納入清朝藩部體系,其史學意識無形中已開始打上清朝官方
史學的烙印。
由於清朝在準噶爾汗國滅亡後,對準噶爾汗國的少數遺民劃入了厄魯特營,
而東歸的土爾扈特等部則被分而治之。所以,這一時代的準噶爾地區的衛拉特處
於不同的行政體系之下,他們之間的交流在一定程度上被隔絕。所以,在史學上
的並沒有能夠出現一個能夠反映1771年東歸後的衛拉特人與準噶爾汗國遺民共同
特點的史學著作。準噶爾地區的史學發展進入了衰竭期,伏爾加河地區衛拉特人
的史學發展進程也由於土爾扈特等部的東歸也趨於沒落。

18 這篇藏文撰寫的土爾扈特汗王世系譜原保存于巴音郭勒蒙古自治州和靜縣乃蒙木敦(八棵樹之意)根敦格隆處。1980
年,此縣城的阿玉西得到這一文獻,後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州政協副主席根傑里希德翻譯為托忒文,發表於1982年
第2期《巴音郭楞》(托忒文刊物)雜誌上,後收入了巴岱、金峰、額爾德尼整理注釋,《衛拉特史跡》(烏魯木齊:
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年),頁375-399。
19 M‧烏蘭,〈準噶爾汗國滅亡後的佚名史籍與衛拉特人的歷史記憶〉,《民族研究》(北京),2007年第3期,頁81-
86。
20 M‧烏蘭,〈托忒文歷史文獻對清朝官方史籍編纂的影響〉,《清史研究》(北京),2004年第3期。
肆、結語

一個民族或部族的政治命運及經濟與文化的盛衰,影響著他們的史學發展。
但是,不管命運如何,衛拉特蒙古史家完成的每一篇文獻的跋文幾乎都是,在以
對自己部族命運的關注為核心的同時他們也以其智慧之光召喚人類的慈悲心懷,
下面我們就以《太古到固始汗時代的歷史》的跋文作為自己的此篇拙作的結語!

“惟願吉祥!
請您專心聽來:博大的三千世界,從宇宙之主宰伊斯榮•騰格里
84 ( esürün tenggeri )到現在的六界眾生會永生,您聽說了嗎!聖識一切佛的
轉世,金色世界贍部洲,雖然是一個堅固之域,也會損壞,您聽說了吧!雖
《蒙藏季刊》

然這是一個大地疆域,對死神降臨時的抗拒,您看見了嗎?年輕的身軀就像
秋天的雲彩,世間的幸福就像水上的泡沫,這時的壽命就像風中之雲,來世

第二十一卷

有純淨戒律之域。要拋棄以往的孽障,時時敬奉法寶,以後要摒棄十惡,隨
21
時遵守戒律,這樣來世就會得到佛的福祉。”
第三期

21 佚名氏,《太古到固始汗時代的歷史》(托忒文抄本,1667年),頁16a-16b。此段譯文為筆者所譯。
A Preliminary Discussion on the Study of Zunghar Oirat
Mongols’ History (17th-19th Century) and Its Characteristics

M. Ulan│Professor, College of Mongolian Language and Culture, Northwest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Mainland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takes the view that the mythology, legends, epics, and historical texts of
the Oirat Mongols are the basis upon which the history of Oirat Mongol historical studies
is constructed. Discovery and compilation of historical texts written in Oirat clear script 85
has made possible the task of constructing the history of Oirat Mongol historical studies.

專論
This paper takes the view that for the purpose of academic research, the history of Oirat
Mongol historical studies may be divided into two stages: before and after the creation
of the Oirat clear script (namely the year 1648). This paper provides a discussion on the
historical knowledge of the Oirat Mongols in Zunghar area in seventeenth to nineteenth
century largely based on historical archives written in Oirat clear script, in order to examine
ethnic characteristics demonstrated in the history of Oirat Mongol historical studies and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 Oirat Mongols, their native Mongol culture, and other cultures. The
year 1757, which marked the fall of the Zunghar Khanate, may be seen as a dividing point in
the Zunghar Oirat Mongol historical studies: the Zunghar Khanate used to have historians
responsible for compilation if historical texts, but most of the historical texts were lost. After
the fall of the Zunghar Khanate, several influential pieces of historical texts written in Oirat
clear script, which reflect the views of the Oirat Mongols regarding the fall of the Zunghar
Khanate, were discovered. Most of the historical texts focus on a confederation of the Oirat
tribes known as the “Four Oirats,” a period characterized by the fact that “the Oirat Mongols’
historical knowledge and the historical texts written in Oirat clear script had certain influence
on compilation of official historical texts in the Chinese Qing Dynasty.” In 1771, the Torghut,
along with several other subgroups of the Four Oirats, migrated east back to their home
in Zunghar.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a hundred years after their return, elements of the
Torghut tribe had been incorporated into the Qing Dynasty realm for more than a hundred
years. As a subject of Qing Dynasty China, the Oirat Mongols switched from “giving”
historical knowledge to the Qing Dynasty officials to “receiving” the Qing Dynasty court’s
version of historical events.

Key Words: Zunghar, Oirat Mongols, historical stud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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