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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史 》 列传史源新探
陈 新 元
一般认为,《元史》 列传部分有三个主要史料来源。其一是由元人苏天爵编纂的
《国朝名臣事略》 ( 简称 《名臣事略》) ,钱大昕将此书称为明初史臣纂修 《元史 》 列
传的 “护身符”①,书中所收的四十七人, 《元史 》 均为之立传。 据萧启庆先生研究,
两书所共有的传记 “十之六七、 均大体相同。 余则字句稍异; 材料取舍不同者仅偶
一有之; 至于完全不同者则另有特别原因在 ”②。 说明 《名臣事略 》 中的许多内容后
来被 《元史》 所踵袭。
其二是元朝官修的 《后妃、功臣列传 》,是书从仁宗朝开始纂修, 历经多次延宕
后终于在至正年间完工, 今已全部亡佚。 市村瓒次郎、 邱树森、 陈得芝等学者认为
当还收录有不少其他在战事中为大都一方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军官及其先人的传记 。 通
过对 《只儿哈郎传》 等五传的对比和分析, 可以归纳出此类天历功臣传的一些共同
特征: 篇幅不长、数代人同列一传、传末载有家族成员在天历之变中的功绩及叙事止
于天历、至顺年间。从历史编纂的角度来说, 《经世大典》 中这种传记书写模式的出
现是特殊历史背景的产物。
《经世大典》 之纂修始于天历二年九月,元文宗图帖睦尔 “敕翰林国史院官同奎
章阁学士采辑本朝典故,准唐、宋 《会要 》, 著为 《经世大典 》”①。 此后, 他还曾多
次下达过与 《经世大典》 纂修相关的诏令, 至顺元年 ( 1330) 二月 “以修 《经世大
典》 久无成功,专命奎章阁 ”②, 九月 “以奎章阁纂修 《经世大典 》, 命省、 院、 台
诸司以次宴其官属”③; 至顺二年四月,又下令从翰林国史院中取 《脱卜赤颜 》 一书,
交给奎章阁 “以纪太祖以来事迹”④。虞集在回顾 《经世大典》 的纂修过程时说:
重惟纂述之初猷,实出圣明之独断,假之以岁月,丰之以廪饷,给之以官府
之书,劳之以诸司之宴,礼意优渥,圣谟孔彰。⑤
可见,修撰此书是由文宗的 “独断 ” 所发起的, 其个人意志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纂
修的方向和进度。
元文宗于天历二年八月匆匆复位, 九月就急切地下令编纂一部卷帙浩繁的政书,
背后的政治动机值得深究。众所皆知,文宗的皇位是通过政变和暗杀夺来的 , 他复位
以后,在为自己多方辩解的同时,也对泰定帝和明宗余党摆出了安抚的姿态 , 但统治
集团内部的倾轧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除云南的诸王秃坚、伯忽继续发动叛乱外, 明宗
旧臣也在朝廷内蠢蠢欲动、图谋不轨。⑥ 对于弒兄篡位的文宗而言, 复位后的当务之
急是尽快构建一套合法性叙事来诠释其皇位的正当性 ,配合暴力镇压来稳固政权。
按照蒙古的政治传统,汗位的合法性是在忽里台大会上经由臣服跪拜和交换盟誓
等一系列仪式后所凝聚的统治集团共识所赋予的 。⑦ 文宗的两次仓促登基, 从法理和
程序上来说都与蒙古人对合法性的认知相距甚远 , 其在统治集团内部所造成的裂痕,
也不是仅凭草原政治的运作就能够弥合的。而作为一个具有显著二元构造特征的朝代,
元朝政治史上有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现象: 当统治者的上位从蒙古人的角度看属于 “得
国不正” 的时候,他便会热衷于从 “汉法” 中去汲取政治资源来巩固政权。①
元文宗的汉学素养在元朝皇帝中堪称翘楚 ,对汉地政治传统中皇权自我合法化的
种种手段自然不会陌生。他下令纂修 《经世大典 》 恐怕不是为了 “慨念祖宗之基业,
旁观载籍之传闻; 思辑典章之大成,以示治平之永则 ”② 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
要在这部官修政书中论证天历政权的合法性 ,提升个人的政治威望。为了使这一意图
能够被更好地领会和贯彻,文宗不惜抛开翰林国史院,专命其私人侍从机构奎章阁学
士院来负责纂修。由于文宗皇位的合法性并非直接源自其血统 ,③ 而是来自其在天历
之变中为武宗系夺回政权所立下的大功 。 奎章阁臣正是由此入手, 运用 “破 ” 和
“立” 两种手段来论证文宗即位的正当性 。
所谓 “破” 主要着眼于否定泰定帝及其继承人的合法性。 就天历之变的性质而
言,无疑是一场权臣和宗王相互勾结发动的叛乱 ,为了将叛乱合理化,就必须先彻底
瓦解泰定帝即位的法理基础。《经世大典》 卷首的 《帝号》 篇在谈及致和、 天历间的
皇位继承时说:
晋邸信用奸谋,违于祖训,天怒人怨,遂终厥身。我今上皇帝应天顺人, 义
师克捷,朞月之间,正位凝命。④
一上来就将泰定帝贬损为 “晋邸 ”, 表示不承认他为正统君主; 接着说他 “信用奸
谋,违于祖训”,实际上是在暗示泰定帝与谋害英宗的南坡一党有牵扯 , 违背 “愿守
藩服”⑤ 的誓约和 “支子不嗣”⑥ 的祖训,非法入继大统; 最后斥责他的施政 “天怒
人怨”,与前几任皇帝在位时的 “海内晏然,众庶宁一” 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此甚至
不惜吹捧武宗后人的死敌仁宗、英宗父子。⑦ 如此一来,原本的叛军摇身一变成为了
“义师”,叛乱也被粉饰为 “应天顺人” 之举。
类似的论述又见于 《政典·征伐 》 篇, 此篇本以记叙元初几位皇帝的创业过程
① 这方面最为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英宗的礼制改革运动。刘晓先生指出,由于仁宗违背 “叔侄相继” 的誓
约,使英宗的即位在统治集团内部造成了严重的分裂和对立,而英宗本人在上台后,热衷于搞恢复太
庙四时祭享、亲享太庙的汉式礼仪改革,就是想通过这些手段来增强其皇位合法性。参见刘晓 《“南坡
之变” 刍议———从 “武仁授受” 谈起》,中国元史研究会编 《元史论丛》 第 12 辑,呼和浩特,内蒙古
教育出版社,2010 年,第 55—56 页。
② 《经世大典序录》,《国朝文类》 卷四○,第 1a 页。
③ 明宗和世 身为武宗的长子,是武宗生前属意及大多数武宗旧臣认定的接班人,名分居先。
④ 《经世大典序录·帝号》,《国朝文类》 卷四○,第 5a 页。
⑤ 《元史》 卷三二 《文宗纪一》,第 709 页。
⑥ 《元史》 卷一七五 《李孟传》,第 4085 页。
⑦ 原文中有 “仁宗皇帝慈祥之政,英宗皇帝神明之姿” 之语。仁宗剥夺明宗继承权,迫使其流亡察合台
汗国,英宗则把文宗流放至 “炎雾喷毒、往鲜生还” 的海南岛,双方结怨甚深,称之为死敌毫不为过。
《元史》 列传史源新探 133
近始,天下有不感化者乎。①
又如 《宪典·卫禁》 序录:
今上皇帝入正大统,内严管钥,外肃辇毂,侍正置府,通籍创符,其为长治
久安之策,所以幸万世者,岂过计哉! ②
类似的肉麻吹捧在 《经世大典》 各篇中比比皆是。
以寻常的眼光来看,此类文字不过是御用文人撰写的颂圣之辞 ,除了较为规模化
和系统化外并无太多新奇之处。 然而, 考虑到 《经世大典 》 是文宗打算大量刊刻和
公开颁行的政书,其性质与受众只有皇帝一人的奏疏 、表章或御览之书迥然有别。 因
此,我们应将此书中对文宗本人的吹捧视作奎章阁臣为宣扬其执政的成就而构建的一
套政治话语。对于元文宗这样一位通过叛乱和阴谋上台, 正统性广受质疑的皇帝而
言,执政的绩效合法性是对 “天授君权” 的一种极为必要的补充。
上述长篇论证足以说明, 《经世大典》 是一部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和倾向性的官
修政书,书中有相当分量之内容是为政治宣传目的所服务的 。以此为思考出发点, 才
能够理解奎章阁臣缘何会打破唐、 宋 《会要 》 之惯例, 在政书中增入大量的人物传
记,以及 《臣事》 篇中何以会有天历功臣传的存在 。
作为一位汉化很深的蒙古皇帝,元文宗对隐含在史官笔端的权力有着相当清醒的
认识,他曾试图通过干涉关于至治、泰定间皇位更迭经过的历史书写 ,来改变人们对
于泰定帝权力合法性的认知。在泰定帝生前,社会上殊少有或根本没有关于他参与南
坡弒逆的传闻,所谓晋王与铁失等人合谋的指控完全是由天历君臣捏造出来的 。③ 为
了坐实这一指控,文宗在皇位稍一稳固后就迫不及待地下令将倒剌沙的 “款伏 ” 编
入 《英宗实录》,④ 希望藉由对南坡之变的再书写将篡弒的罪名扣在泰定帝的头上 。
至于如何来书写天历之变,则更是文宗念兹在兹的问题。 《元史 · 文宗纪 》 至顺
三年五月甲戌条记载:
撒迪请备录皇上登极以来固让大凡 、往复奏答,其余训敕、辞命及燕铁木儿
等宣力效忠之迹,命朵来续为 《蒙古脱卜赤颜》 一书,置之奎章阁,从之。⑤
《脱卜赤颜》 是由必阇赤们用畏兀字蒙文撰写的蒙古本民族的历史,即通常汉译为 “国
史” 者。⑥ 撒迪其人, 乃是图帖睦尔流放琼州、 建康时一同 “备极艰苦 ”⑦ 的亲信。
记载,在描述长子帖哥台一系时云:
天历元年九月,( 帖哥台子善住) 赐配一珠虎符,从丞相燕帖木儿御敌檀州
等处……俘八十四人以归。丞相嘉之。①
接着在传尾又提到次子孛兰奚一支云 :
孛兰奚,昭武大将军、中卫亲军都指挥使,积官银青荣禄大夫、太尉。 子桑
兀孙,中卫亲军都指挥使。桑兀孙卒,弟乞答海袭职。
如果要将 《明安传》 归入 《经世大典 · 臣事 》, 就必须排除孛兰奚父子的事迹溢出
《经世大典 》 成 书 之 年 的 可 能。 据 《元 史 》 记 载, 孛 兰 奚 官 拜 太 尉 事 在 延 祐 四 年
( 1317) 七月,② 至治元年 ( 1321) 又受封为和国公,③ 从他很早便受到仁、 英宗父
子的恩遇来看,其二子在文宗上台前就已依次承袭中卫亲军都指挥使的可能性很高 。
《脱因纳传》 是传主和他两个儿子的合传,此传的疑点与 《明安传 》 类似, 其中
记载道:
致和元年,( 脱因纳) 分院上都,秋八月, 为倒剌沙所杀。 文宗即位 …… 追
封冀国公,谥忠景。④
传末又云:
有子曰定童、只儿哈朗。定童袭父职,阿儿鲁万户府襄阳万户府汉军达鲁花
赤,佩金虎符,明威将军。只儿哈朗, 初授钦察亲军千户所达鲁花赤, 佩金符,
武略将军。改授朝列大夫、通政院副使,历同知,升院使,积官中奉大夫。
传末所提及的只儿哈朗, 据学者考证他就是 《文宗纪 》 中提到的卷入至顺元年六月
“谋变” 案被弃市抄家的通政使只儿哈郎,⑤ 这段背景恰好为 《脱因纳传 》 完成于至
顺元年六月之前提供了极有力的旁证, 因为从 “逆案 ” 发生后到文宗被清算之前,
官私史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为其家族树碑立传的 ,而传文中对只儿哈朗在顺帝掌权后
被平反、追赠的情况只字不提,可见也不是出自至正文人的手笔 。结合以上考证来推
断,《明安传》 和 《脱因纳传》 也应出自 《经世大典 · 臣事 》, 其书写模式可以视为
天历功臣传的变体。
上述列传所涉人物庞杂,包含的历史信息也十分零碎,往往令阅读者难以理清头
绪,但假如将这些天历功臣传视为整体来解读的话 ,便能够发现它们在逻辑和观念上
的内在一致性。如 《元史·和尚传》 和 《永乐大典 · 西卑传 》 中皆有 “西安王以兵
自矜之语则间接印证了这种看法,《虞集神道碑》 记载道:
皇朝 《经世大典 》 之为书, 公任其劳居多 …… 祖宗之成宪、 功臣之阀阅具
存,凡八百帙。既进,谓同列曰: “他日国史诸志、表、传,举此措彼耳。”①
从后来的 《元史》 志、表基本由 《经世大典 》 删略而成来看, 虞集的预言应当说是
言之有据的,据此可以推断 《臣事 》 中的传记数量必定达到了相当之规模, 否则虞
集何来断言 《元史》 列传将 “举此措彼” 的底气? 尽管苏天爵和虞集看待 《经世大
典》 的立场并不一致,但他们的言论都足证 《臣事 》 篇是一部卷帙繁多的元代中前
期人物传记总集。
在对 《经世大典·臣事》 的性质和规模有大致了解之后, 我们有理由相信它是
首次开局修 《元 史 》 时 列 传 部 分 的 主 要 史 源 之 一。 《元 史 》 第 一 局 从 洪 武 二 年
( 1369) 二月开工到当年八月进史,前后只用 188 天就完成了 “凡一百三十万六千余
字” 的 “粗完之史”②,列传六十三卷在其中占有很大的分量 。 以常理来判断 , 在修
史程限如此紧迫的情况下 , 对于负责编纂列传的史臣来说 , 最合理的办法是在已成
书的功臣传记的基础之上加以删改 , 而非临时从各处搜集碑传文字再捏合在一起 。
明朝史官亦曾隐晦地透露过元修旧史在纂修列传时所发挥的作用, 《元史 · 奸臣传
序》 云:
元之旧史 , 往往详于记善 , 略于惩恶 …… 然奸巧之徒 …… 其行事之概 , 亦
或散见于实录编年之中 …… 谨撮其尤彰著者 , 汇次而书之 , 作 《奸臣传 》, 以
为世鉴。③
这段话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与 《奸臣传》 不同,《元史》 中的许多列传是有旧史可供
参照的,而 《经世大典·臣事》 则无疑是重要的元朝官修功臣传之一 。
此外,以旧史为基础来纂修 《元史 》 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明确指示。 参加过首
次修撰的赵汸曾提到,史局成立之后,其成员 “茫然自失,凛然不敢自放 ”, 对可能
的政治风险充满顾虑,因此朱元璋下旨令史臣 “即旧志为书 ”④, 大大减轻了他们的
心理负担。明太祖口中的 “旧志 ”, 显然是指十三朝 《实录 》 和 《经世大典 》, 从
《元史》 纪、志、表的情况来看, “即旧志成书 ” 的指示确实得到了执行, 那么在
《经世大典》 中已经收录了大量传记的情况下,列传的纂修者显然是不可能违背皇帝
的旨意,将其弃之不用的。
表1 《元史》 中的 《经世大典·臣事》 传记
传名 《永乐大典》 所在卷数
《只儿哈郎传》 卷七三二九
《别鲁古传》 《别出古传》 卷一○八九九
《西卑传》 卷二八○六
日有温高之致疑于后世。①
可见奎章阁搜罗材料时用力甚勤 ,除利用翰林国史院的庋藏之外,还有向各贵族世家
征集口头和文字材料的举动。
与此同时,积极提供祖先事迹,以求先人之名得以登载史册者亦复不少 。 苏天爵
在为元初处士杜瑛撰写的行状中提到 :
公 ( 杜瑛) 既葬之六十有六年, 是为天历己巳 ( 1329 ) , 文宗皇帝开奎章
阁,诏修 《经世大典》,凡国初勋臣故老行事悉登载之。 ( 瑛孙 ) 秉彝方为丞相
东曹掾,录公遗事送官。②
由于尊崇祖先是古人的普遍心理 ,无论是汉人或是蒙古、色目人都未能免俗, 不难想
见像杜秉彝这样的例子应当还有很多 。
在奎章阁搜罗来的材料中,诸家碑传是其中的大头。元代翰林国史院除修实录之
外,兼有撰写功臣列传的职责,因此馆内收藏有大量人物传记数据。据虞集所言可知,
这些记载贵戚、勋臣生平事迹的 “文字、石刻与简册” 都为奎章阁臣纂修 《臣事》 时所
调用。而杜秉彝等人在为 《经世大典》 提供材料时,呈送来的也应当是以碑传文字为主。
除诸家碑传之外,奎章阁臣还利用了翰林国史院已撰写完的 《功臣列传》。官修 《功
臣列传》 自仁宗上台后开始动工,到至顺初年时已完成了一部分,这些传记在纂修 《臣
事》 时也派上了用场。虞集在记述至元间遭阿合马陷构而死的秦长卿的事迹时特意提到:
史官欧阳玄作 《长卿传》 ……国家修 《皇朝经世大典》,访问遗佚, 而 ( 长
卿从孙) 从龙尝梦其先人 ( 长卿从子山甫 ) 问: 从王父事已报史馆否? 得欧阳
氏所著传始末甚具,以上送官。③
从著者被称为 “史官” 来看,《秦长卿传》 肯定是官修 《功臣列传》 中的作品。不过,
由于此传是经传主后人自行抄录送官的,有学者或许会质疑这是一个特例。其实这种怀
疑并无必要,翰林院虽然确曾拒绝过奎章阁所提出的参考 “修祖宗实录时百司所具事
迹” 和 《脱卜赤颜》 的请求,④ 但 《功臣列传》 不闻有外传之禁, 阁臣调阅此书应当
问题不大。而且我认为,正是因为奎章阁臣利用了翰林国史院的收藏和作品 , 却在修
撰 《经世大典》 时将其摒除在外,才导致翰林院臣心生龃龉,对纂修消极抵制。
奎章阁搜罗来的资料中还包括各种家谱, 如欧阳玄在修 《经世大典 》 时, 就曾
翻阅过吉安人周师韩所刻之 《白石周氏族谱 》。⑤ 纂修家谱的风气在元代非常盛行,
汉人以外,许多蒙古、色目权贵也纷纷仿效编纂各自的家谱 ,奎章阁臣既然能够见到
《白石周氏族谱》 这种地方小族的家谱,在收集上应当花了不少功夫。 谱牒材料虽与
国家大政关系不大,但对于纂修人物传记来说还是相当有参照价值的 。
省、台、院等内外百司向奎章阁提供的数万份吏牍同样也是 《臣事》 所载史事的
来源之一,这些吏牍中记载了许多朝臣的言论和行事,对 《臣事》 的纂修者来说,是
相当珍贵的第一手材料。虞集曾自称 “余昔待罪太史,书策简牍,无不与焉 ”①, 可见
其很早便已认识到吏牍的史料价值 ,他在叙述结识一位蒙古人咬住学士的机缘时说 :
( 集) 奉诏修 《经世大典 》, 得怀庆路之书曰: 郡尝有蝗大至, 守臣咬住出
郡百余里,祷于古蜡神之祠,一夕大雨,蝗尽去……②
所谓 “怀庆路之书” 显然是指怀庆路所上之公文, 其中所记录的咬住氏的治迹给虞
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事反映出虞氏对于公牍所载的人物事迹十分留意,即便是对于
一位素不相识的地方官也愿意耗费心力去加以关注,从中摘取史料自然不足为奇。不
过,由于奎章阁所收吏牍的数目过于庞大,且多数仅是断烂朝报,因此对于虞集等阁臣
而言,其主要价值仅限于从中选取若干的内容来补碑传之不足,而非倚之来捏合成传。
前文已指出 《臣事》 中以天历功臣传为代表的诸多世袭军官家族传记的风格与
传统碑传文字大相径庭,因此有必要对其史源加以讨论。笔者推测在此类传记中, 不
排除有些系自碑传删略而来,但大多数应无碑传可恃。在搜集材料时,传主后人限于
文化素养和交游网络 ( 有些蒙古、色目军官可能完全不解汉文 ) , 加之时间紧迫, 提
交而来的可能是由门客或本卫儒学教授撰写的仅载有先世名讳 、战绩及仕宦履历, 类
似家状之类的文字,而阁臣只能在此基础上再从其他材料中发掘一些零散事迹拼凑成
传。至于传尾所附的天历功臣事迹,应当抄撮自当时的战报或燕铁木儿等人所上之请
功表,当然也不排除从当事人口述而来之可能 。
总而言之,奎章阁臣在纂修 《经世大典 · 臣事 》 时采取了兼收并蓄的态度, 广
泛利用了当时所能见到的各种碑传 、行状、谱牒乃至吏牍材料,因而作为一部元代中
前期名臣传记总集来说,《臣事》 篇无疑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余论
〔作者陈新元,1989 年生,中山大学历史学系博士后、助理研究员〕
收稿日期: 2017 年 1 月 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