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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茶文化 : 多元民族文化融合的具象表达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 王立霞

茶是中国历史上特殊的经济、文化载体,既是中央王朝重要的财政来源,又是文人墨客吟咏的对象,还是
各族人民表达感情,增进交流的象征。元代虽然立国日短,加之少数民族掌权,多民族混杂,社会风尚及饮食
习惯较之前朝大为不同,但是在元代茶文化依然得以发展,不仅多民族大一统的政治局面促进茶文化进一步
普及,而且元代茶文化更是见证与促进了各民族的交流与融合,中华民族文化认同意识的增强。

一. 元代统治者对茶文化的接受与认同
关于茶何时传入蒙古人群,目前并无确切的结论,比较通行的说法是,大抵在蒙古族势力逐步向南方推
进,与金、宋等不断接触过程中逐渐接触到饮茶。但正如魏晋南北朝时,北魏鲜卑贵族因为政治因素与民族因
素,视茶为“酪奴”,对于饮茶并无多大好感一样,建立元朝的蒙古民族最初对茶也并不十分热衷,比起茶,奶、
酒应该更早地成为蒙古民族的传统饮料。元太祖十六年( 1221) ,南宋赵珙出使蒙古军前议事,辞别之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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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黎说: “凡好城子多住几日,有好酒与吃,好茶饭与吃。” 长春真人《西游记》载: “车驾北回,在路屡赐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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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瓜、茶食。” 耶律楚材随成吉思汗西征,偶从王君玉处寻得几片好茶,欣喜之余写了好几首茶诗,其《壬午
西城河中游春十首》和《赠蒲察元帅七首》也有多首记饮茶抒情。这些记载说明,在成吉思汗时代元朝的建立
者们对于茶已并不陌生,但也没有普遍盛行,否则耶律楚材也不至于从王君玉那里才找到一点好茶,他与长春
真人的记载中也找不到元朝军队饮茶的明确线索。
但随着蒙古军队不断向金及宋朝农业区推进,他们对茶的了解势必也会不断加深。金朝统治区,“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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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啜,农民尤甚,市井茶肆相属” ,宋朝更是茶文化发展的又一高峰,如此元朝统治者注意到茶,并接受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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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理所当然了。至元十五年( 1278) 正月,忽必烈赐金沙泉名为瑞应泉 ,而众所周知,金沙泉在唐代即是与
紫笋茶一起上贡的名泉,忽必烈对金沙泉的关注显然是出于品茗,品名茶的需要,这说明以忽必烈为首的元朝
统治者已经有了比较精细的饮茶追求。
不过元朝统治者对于茶的接受与重视,初期似乎更多的是经济利益的驱动。至元元年( 1264) 四月,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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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处于争战时期,元世祖忽必烈已下令“以四川茶、盐、商、酒、竹课充军粮” ,这是元朝最早的税茶记录,说
明元朝统治者已经开始重视茶叶的经济价值,至元五年,“榷成都茶,于京兆、巩昌置局发卖”,至元六年,“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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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西蜀四川盐榷茶场使司掌之” ,证明元朝统治者从一开始即认可与仿照了唐宋政府对于茶叶的管理制
度,榷茶、专卖。虽然此后又几经变革,榷茶法在四川始而灭,继又恢复,直至变为卖引法,至元十六年,诸蛮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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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宣慰使张庭瑞“更变引法,使每引纳二缗,而付文券与民,听其自市于羌,羌、蜀便之” 。并且,随着元朝的
统一事业逐步向南推进,茶叶专卖也开始推行于江南,元朝的茶叶专卖制度逐步完善。
元代茶叶专卖制 度 继 承 了 宋 代 茶 法 的 基 本 原 则,“惟 茶 以 权 利 所 在,亦 因 宋 制 而 为 之。茶 商 凭 引 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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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 ,虽然具体操作上有所不同,但“其基本内容和南宋茶法是相同的,即在国家严密监督下由商人买引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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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 。这是茶文化史上值得大力书写的一笔。因为这不仅说明茶文化发展的链条在元代并没有断裂,并不
像人们以往所认为的那样没有发展,或是无足轻重,无须深入探讨,更重要的是,这反映了元代统治者对于汉

* 本文为江西省社会科学院青年项目“元代茶文化的历史考察”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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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文化的认同,而文化认同是民族融合的先决条件。因此,可以说,正是元世祖忽必烈拉开了元朝诸帝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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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 ,元代因制度文化促进民族融合的序幕。罗贤佑论述道,随着统治中心的南移与统一局面的形成,蒙古
统治的经济基础开始逐渐从草原游牧经济转变为发达的封建农业经济,忽必烈在君临天下之后,清醒地认识
到他所要治理的主要是人数众多、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汉族,为了长治久安,他选择适应被征服地区状况,进
一步接受汉文明,在汉族儒臣的擘画谋助下,忽必烈大加仿效中原文物制度,大力施行“汉法”: 定朝仪,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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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
制法律、宣课税,改变以往“文治多缺”的状况,确立起有元一代的体统宏规。 忽必烈开始制定的元代茶
法,理应是其接受中华制度文化,蒙古民族融入中华民族的一大表现。更遑论,他还接受并采用儒家文化、儒
家学说,提倡尊孔兴学。
当然,随着全国统一局面的形成,南方茶产区被纳入元朝版图,元朝统治者对于包括榷茶专卖制度在内的
中华文化了解的加深,对于汉文化的崇尚与吸收,元朝统治者接受并习惯饮茶,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元至
元十六年,浙江行省平章高兴过武夷,制石乳数斤入献。十九年,乃令县官莅之,岁贡茶二十斤,采摘户凡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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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德五年,兴之子久住为邵武路总管,就近至武夷督造贡茶。明年创焙局,称为御茶园。” 南宋降元的
范文虎也曾进贡庆元慈溪茶,即后来的范殿帅茶,其都是为了满足元朝宫廷需要,再联系前面所述,金沙泉赐
名,可以推知,统一全国后,自忽必烈开始,元朝统治阶级对于中原的饮食文化———茶文化,已经有所适应与接
受。所以,其后贡茶也在元代成为常制,至大初年( 1308—1311) ,元武宗幸柳林飞放,路经邹店,因渴思茶,
“遂命普兰奚国公金界奴朵儿只煎造”( 13) ; 元末帝妥欢贴睦尔身边常置侍女专司茗饮,皇后高丽奇氏以司茗
而见宠,自然也就并不奇怪了。后者似乎也反映了,元代中国与东亚其他民族国家的经济、文化交往。

二. 茶与“茶”在元代各民族中的传播
饮食文化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饮食、饮食习惯与特定地区的社会环境、经济状况、宗教、政治因素
等共同作用,相辅相成,共同形成该地域的文化习俗特征。“这种共同作用促使人在饮食上表现出强烈的固
化性———形成不同的饮食习俗、饮食礼仪、饮食禁忌等,表现出对域外文化的抵触性。正如菲利普·费尔南德
斯·阿莫斯图所说‘食物是一种文化的象征,它们具有各自的特征,因而可以相互区别。’‘处于不同文化环境
中的成员通过各自的饮食文化而彼此区别,而且只消看一眼对方的菜单便可排除异己。’‘不同文化间的饮食
是难以调和的’‘当一种烹饪风格被贴上民族的标签后,就起到了一种化石的作用———必须保持自身的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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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受外来的影响。’” 也正如北魏鲜卑贵族对奶与茶的区别对待一样。
但是,元朝时期,行政版图空前扩大,民族融合的规模空前壮大,大量少数民族南迁,甚至定居内地,全国
各民族交错杂居,交流的广度和深度均大大加强,各民族各地区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相互吸收、相互影响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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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行。方孝孺《正俗》记: “宋亡,元主中国八十余年,中国之民言语、服食、器用、礼服不化为夷者鲜矣。” 元
代北方少数民族的语言、服饰、饮食、器具等会深入影响江南地区习俗,历史悠久的江南服食习俗对于元时方
进入中原文化圈的少数民族的影响自是可想而知。“不同民族文化习俗的相互影响,是多样性中华文明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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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中的好现象。”
从唐代开始,饮茶成为全国性风潮,经过唐宋时期的高度发展,以及宋末元初的战乱及游牧文化的冲击,
饮茶在元代依然具有诸多美好的文化象征意义,却也更加简约化、日常化,从以前的“文人七件事,琴棋书画
诗酒茶”演变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全国各阶层普遍饮茶,喝茶不再是文人的专利,茶由风雅之
事扩大为平常日用,普通百姓,山村野姥也以饮茶为乐。“客来茶当酒”,以茶待客成为普遍的礼节。如刘因
《老大》: “客来恐说闲兴废,茶罢呼棋信手拈。”黄庚《月屋漫稿·对客》: “窗下篝灯坐,相看白发新。共谈为
客事,同是异乡人。诗写梅花月,茶煎谷雨春。明朝愁远别,离思欲沾巾。”王恽《秋涧集·首夏家居即事二
首》: “客至留沽酒,吟长待煮茶。”吕诚《观刈晚归》: “堪笑南塘野老家,客来无酒只烹茶。”至于曹文晦的《宿
水车田舍》: “主翁团坐竹炉红,老姥烧茶多喜色。”金涓《乱中自述》: “娇儿将学语,稚子惯烹茶。”则反映山间
田头,老幼妇孺也善于烹茶、饮茶。
作为茶文化的主要推动者,元代文人依然是茶文化的主要叙写者,饮茶几乎贯穿于这些文人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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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一日之类,几乎有闲暇时都可以饮茶”,“而就饮茶的季节而言,一年四季均适合饮茶” 。单以茶诗
为例,就可以看出来。
张雨《湖州竹枝词》云: “临湖门外吴侬家,郎若闲时来吃茶。”卢琦《圭峰集· 题陈允中山居卷》也记: “兴
来即吟诗,客至但烹茗。”具体时间上,有晓起饮茶的,如张玉娘《清昼》: “摘翠闲惊鸟,烧烟晓煮茶。”有午后饮
茶的,如胡天游《傲轩吟稿·夏昼睡起一凉快甚》: “炎高欠困亭午,推枕目犹眩。檐光射茗碗,高壁走惊电。开
窗山鸟度,倚杖松阴转。凉风惠然来,林影一时乱。”形象地描写出夏日午后昏睡起来,以茶提神的形象,令人
清晰感受到夏日的绵长与慵懒。具有清野、隐逸特质的茶在元代诗人笔下,更多地与夜、秋等古代诗文常用来
表示离情别绪的意境结合在一起,从而有关夜间饮茶的茶诗相对较多。如黄庚《月屋漫稿·对客》: “诗写梅
花月,茶煎谷雨春。”写春夜灯下对客饮茶,共诉离情。其《夏夜小酌》云: “分茶醒酒客,添烛了残棋。”则是夏
天夜间饮茶。金涓的《秋夜》: “竹炉无火客思茶,隔树人家有灯影。”郝经《甲子秋怀》: “枯肠欲断谁濡沫,击
柝声中夜煮茶。”黄复圭《破帽》: “烟笼长是煎茶日,风落多逾把菊秋。”都是秋日饮茶的佳句。雪夜饮茶的则
有倪瓒《清癡阁集·送徐子素》: “山馆留君才一月,梅花无数倚霜晴。垂帘幽阁团云影,贮火茶炉作雨声。深
竹每容驯鹿卧,青山时与道人行。归舟载得梁溪雪,惆怅邻鸡月四更。”当然,也不乏秋冬季节白日煮茶。如
刘因《书事三首》: “唱撤芙蓉花正开,新声又听采茶哀。秋风叶落踏歌起,已觉江南席卷来。”黄庚《雪》: “羔
羊金帐应粗俗,自掬冰泉煮石茶。”可以看出,元时茶依然饱受文人青睐,但是其更多的走进文人自身日常生
活之中,不仅什么时候都可以饮茶,饮茶的场所也没有许多讲究,饮茶渗入生活各方面。
同样的内容在元杂剧和散曲中也有大量反映。吴弘道小令【南吕·金字经】《道情》: “道人为活计,七件
儿为伴侣,茶药琴棋酒画书。世事虚,似草梢擎露珠。还山去,更烧残药炉。”朱庭玉小令【大石调·青杏子】
《归隐》: “自去携鱼换酒,客来汲水烹茶。”张可久在小令【双调·清江引】《草堂夜坐》中说: “客来不须( 意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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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一定) 茶当酒。” 反映的都是茶为居家必备,饮茶更加日常化、礼仪化。郑光祖杂剧《亻刍梅香骗翰林风
月》第四折中婚宴上有“交茶换酒”之礼,贾仲明杂剧《萧淑兰情寄菩萨蛮》第四折中筹办“羔雁茶礼”,童童学
士【双调·新水令】《念远》: “好姻缘两意相答,你本是秋水无尘,我本是美玉无瑕。十字为媒,又不图红定黄
茶。”所叙都是对元代以茶传情、吃茶定亲习俗的真切描写。岳伯川杂剧《吕洞宾度铁拐李岳》第二折李岳唱
词: “我和你十七八共枕同眠,二十载儿女姻缘,一脚儿地停尸在眼前,则落得酒茶浇奠。”则饮茶和丧事祭奠
也有关联。待客、婚俗、丧礼都离不开茶,当时茶在社交礼仪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
在众多饮茶的诗人中,也出现了少数民族诗人的影踪。曾经为乞得几片好茶而诗兴大发的耶律楚材,自
不必说,只是在元朝统一全国以后,从诗文来看,喝茶的少数民族诗人也不在少数。元初,著名蒙古族诗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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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常过着隐居田园,不以田产为意的生活: “写经还道士,裹饭乞行僧。……浮瓯茶有乳,溢瓮酒无冰。” 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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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同时代的回族诗人萨都剌创作了许多首茶诗,他不仅“且伴山僧煮新茗” ,“风露满船山月上,夜凉( 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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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 独对钓台僧” ,与僧人颇多交往,而且也经常和汉族文人士大夫交游,诗茶唱和。其《游吴山紫阳菴》又
作《偕卞敬之游吴山驼峰紫阳洞》,记其与汉族友人游玩归来后感怀,希望自己能像陶渊明那样挂冠赋《归
来》,“煮茗篝灯洞中宿”; 另一首,《元统乙亥( 一有岁字) 余除闽宪知事未行立春十日参政许可用惠茶赋此
( 一作“寄诗”) 以谢》( 22) ,从文题即可看出是诗人与汉文人诗茶唱和之作,正文中的“春到人间才十日,东风先
过玉川家。紫薇书寄斜封印,黄阁香分上赐茶。秋露有声浮薤叶,夜窗无梦到梅花”,证明萨都剌对于汉地的
茶文化已非常熟悉,写诗用典均十分娴熟。另一位回族诗人丁鹤年因为弟弟“尽弃纨绮故习清心学道”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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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写诗相侑,“竹炉松火茶烟暖,一段清贞尽属君” ,将茶与修道、养性结合起来,极有意境。杨奂《同完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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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洪至楼观闻耗》 : “茶分丹井水,诗入草栖山。”则是汉诗人与契丹诗人的诗文交游。从这些诗文中不难
看出,茶不仅见证了元代各族诗人的友好交往,并且也促进了汉族和少数民族的文化交流。
饮食是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要,但人又是一种社会的动物或文化的动物,所以饮食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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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社会活动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 “但除了满足人们的生理需要和社会需要以外,饮食活动对人而
言在许多方面还具有心理或精神的属性。人们在长期的生活活动中对某些特定的食物往往会产生一种特别
偏爱的嗜好和兴趣,经过人们的思维活动把这些特定的食物赋予一定的人性和相应的文化内涵,使得人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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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茶饭与民族文化有着密切联系,最突出的例子恐怕还是元世祖忽必烈禁回回抹杀羊做速纳事件。
《元典章》卷 57 刑部十九“禁宰杀”门收录了至元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禁回回抹杀羊做速纳》圣旨的全文,
该圣旨称:
成吉思汗皇帝降生,日出日没,尽收诸国,各依风俗。这许多诸色民户内,唯有回回每,为言“俺不吃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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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食”上,“为天护助,俺收抚了您也,您是俺奴仆,却不吃俺底茶饭,怎生中! ”么道,便教吃。
虽然忽必烈发布这道圣旨的目的更重在“借题发挥,用三件回回国人‘叛逆’事件来警告回回人,借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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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杀羊做速纳为例,要他们绝对服从蒙古统治,不得别生异心” ,但是元代统治者粗暴干预回回人的饮食习
惯却是不争的事实,说明当时的民族文化交流过程中也存在激烈冲突。圣旨以被元朝收抚就必须接受蒙古的
饮食习惯为由提出,既是统治者的强权心理,又反映了饮食文化也是族群认同的重要标志。

三. 多民族文化交融与元代茶文化新风尚
元代,蒙古族执掌华夏政权,并将其铁蹄广布于欧亚大陆,中国与海外交流范围大大扩大,国内各少数民
族大举进入中华文化圈也有了良好契机,宫中与民间,大都与其他城市,游牧地区与农耕地区都有许多民族交
错杂居,基本形成了国内各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格局。在此背景下,继续发展的中华茶文化不仅见证与促进
了各民族的交流与融合,而且,因为多元民族文化的交融,元代茶文化也出现了许多新风尚。
首先,众所周知的是,蒙古入主中原,粗犷的骑马民族不可能对品茶论艺,煮茗风雅有很大兴趣,对于繁文
缛节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加之元代,中原文化受到巨大冲击,文人,特别是南方文人地位地下,也不再有那么多
闲情逸致去品茶较艺,所以,宋代茶艺的精致繁琐在元代走向简约自然。众多文人长期居于民间,也引导着饮
茶走向日常,走向俗化,更多地与人民生活、民风、家礼联系起来。
也因为简单时风的需要和饮茶方法的趋简求易,元代茶的制造和种类也出现新趋势。因为不爱精致繁
复,所以元代虽然仍有团茶,但是散茶大为流行,《饮膳正要》卷 2《诸般汤煎》说,“清茶,先用水滚过,滤净,下
茶芽,少时煎成”,元散曲也常说“煮茶芽”、“煮嫩芽”,说明清饮和“煎茶”正日益增多,“这种‘烹茶芽’的‘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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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方式可以说是后代点泡散条形茶的先声” 。
元代茶文化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国内外许多民族的饮食文化都被吸收进元代茶文化,一定意义上元代茶
的内涵与外延均有所扩展。当时,很多饮料被命名为“茶”,可是却往往不单以茶叶为原材料,有时甚至不能
完全算茶,具有明显的民族饮食文化交融特色。
据《饮膳正要》记载,
元代宫中除了日铸茶、
范殿帅茶、燕尾茶、紫笋雀舌茶等“清茶”外,还有香茶、炒茶、兰
膏、
酥签、
西番茶之类。香茶以“白茶( 一袋) 龙脑成片者( 三钱) 百药煎( 半钱) 麝香( 二钱) 同研细,用香粳米熬
和成剂,
成粥, 印作饼”。从记载来看,
香茶其实应是团茶,不仅以茶叶为材料,还加进了许多药材、香料,更用香
粳米粥合成饼,
制作精细。可能是因为蒙古族、
回回等少数民族均热衷于香料、草药之属,所以元代宫中依然还
吃得团茶。炒茶是“用铁锅烧赤,
以马思哥油、 茶芽同炒成”,
牛奶子、 所谓马思哥油就是白酥油。“兰膏,玉磨末
茶三匙头,
面、酥油同搅成膏,
沸汤点之。 金字末茶两匙头,入酥油同搅,沸汤点之。
”“酥签, ”从中可以看出,不管
还是兰膏和酥签,
是炒茶, 都是以末茶和酥油为主要原材料,显然不同于汉地习惯。我们知道,藏族地区在唐代
时已经对茶文化有了诸多了解,
文成公主入藏时已经为藏族人民带去茶叶,
后来常鲁公出使吐蕃时,
曾为赞普介
绍中原茶叶,不料赞普却说自己这里也有好茶,随即令下人拿出十余种名茶,并向常鲁公一一展示。藏族人民
在引进汉地茶文化后,也根据自己的饮食结构和风俗习惯,不断地改进和发展自己的茶文化,以酥油入茶,是
当地人特有的饮茶习惯,元代,藏族人民和汉地人民联系更加密切,而且,《饮膳正要》所记载的“西番茶”,主
要就是指藏族地区,而且“出本土,味苦涩,煎用酥油”,所以受汉地茶文化影响的藏族茶文化,反过来影响汉
地,
特别是元朝宫廷茶文化也是可能的。兰膏和酥签也在市民生活中广泛受到欢迎,诗人许有壬《咏酒兰膏
次恕斋韵》称,“世以酥入茶为兰膏”; 元代茶坊茶肆盛行,各处的茶坊所卖的茶汤中就有酥签,杂剧《吕洞宾三
醉岳阳楼》中,吕洞宾喝完酥签后,还能判断“茶里无有真酥”,杂剧《月明和尚度柳翠》里也讲,“茶博士,造个
酥签来”。可见,兰膏、酥签在汉地人民中间的流行,也证明当时各族人民文化交往的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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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吕诚明确指出,槟榔不是茶,但元代还有一物,和槟榔相似,含嚼食之,“含者嚼雪通心胸,时复唾地
( 41)
如血红” ,以茶为名,在《饮膳正要》和《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中均被列入诸般茶品之中,但实际上却不是茶。
这就是孩儿茶。陈高华曾考证,“孩儿茶( 乌爹泥) 是海外出产的一种药物,元代前期即已传入中国。元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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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物和其他香料碾细混合加工成块状,用来含嚼,有生津醒酒的功效,颇为流行” 。而且非常值得一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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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孩儿茶并不是茶,“将孩儿茶列于‘诸茶’之中,是不妥的,但这是当时流行的观念”,“并非偶然”。
如按照元人观念将孩儿茶视为“茶”、“饮料”,则似乎可以说,元代茶文化也受到了海外饮食文化的影响,再联
系前文,似乎可以猜测元人对于“茶”的界定已有所放开,相较于前朝,元代茶的外延也有所延伸。
元代自成吉思汗建国算起也只有百余年时间,正式灭宋,统一全国则只有六七十年,其后又是战乱,兼之
特殊的时代背景,很多文人选择了隐居生活,他们常以处士、居士、隐士自喻,亲近田园山水,在自然中与释道
交游往来,品茶赋诗,从而带动元代茶文化不仅继续发展,而且禅道因素,尤其是道家因素在茶文化中的影响
增大,元代茶文化精神趋向于自然。在江边、湖边、深山、寺院、悬崖绝壁、瀑布大川,都可以看到元代茶人与僧
人、道士的身影,如: “清泉无火煮春茶。山扉寂寂僧归晚。”( 成廷王圭《同诸公游西城木兰院》) “仙茶旋煮桐江
水,客火遥分石壁灯。风露满船山月上,夜凉独对钓台僧。”( 萨都剌《钓台夜兴》) “云根拨笋,涧底寻茶。”( 智
觉禅师明本《和皖山隐者》) “云水上人归兴忙,棕鞋蒲扇葛衣凉。过湖就得乡船便,入寺行穿茶树香。”( 萨都
剌《送约上人归吴兴湖氵伏寺》) 诗人与僧人交游并援禅境、禅理入诗、入茶,塑造自己的精神家园,许多僧人也
与文人相交往,饮茶问道,自身还种茶制茶,创作茶诗。赵孟兆页《玉山与郯九成自姑苏来吴兴僧可传邀余陪游
弁山治黄龙洞时有紫霞同席遂分韵得花字》: “道士来邀坐,仙童为煮茶。林深多虎迹,地僻少人家。对景诗
情逸,寻芝道气遐。”杨维桢《铁崖古乐府·花游曲》: “华阳老仙海上来,五湖吐纳掌中杯。宝山枯禅开茗碗,
木鲸吼罢催花板。”以上两首更是儒释道三家以茶交游,以茶共乐的生动写照。唐以后三教合流趋势加快,儒
释道精神互有吸收,三教人士多有接触。诗人们追求自然,返璞归真,率性描写自己的居所、所游景点,以及在
此其间的饮茶活动等,与释道的物我同一、求静哲学也是相符合的,不管是山间深夜煮茶,江边月下饮茶,还是
僧行茶林、林深道人邀坐饮,都有着浓郁的清寂、超脱之意。
在饮食象征文化理论中,“饮食象征文化作为主体传递信息的一种特殊形式”,“反映的是一种人与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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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的内在关系。即不同主体通过饮食这一客体作为媒介来达到双方相互之间在心理上的交流和认同”。 因
此,具有象征意义的茶,自然也能够传递不同个体在心理上的交流和认同。虽然元代是少数民族政权,大量少
数民族首次正面接触中华文明,势必会产生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碰撞,但是,检点史籍,我们发现,元时中华
民族的历史文化认同意识依然在加强,进入中原的少数民族文化,甚或国外文化也大多融入中华文化,促进了
中华文化多样性发展。单从饮食文化来看,元代的茶文化即充分发挥了它的信息媒介作用,见证与促进了元
代中华文化的多样性发展。围绕茶这一媒介,中原汉地原有的制度文化、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在许多方面均
得到了蒙古族及其他少数民族的认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而少数民族的饮用文化与习惯又反馈到元代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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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饮食文化与饮茶活动中,促进了茶文化在元代的新发展。总之,元代茶文化见证与促进了各民族文化的交
流与融合,中华民族文化认同意识的增强,是多元民族文化融合的具象表达。

注释:
( 1) 赵珙: 《蒙鞑备录》,《蒙古史料校注四种》,清华学校研究院刊行本。
( 2) 李志常: 《长春真人西游记》卷下。
( 3) 《金史》卷 49《食货志四·茶》。
( 4) 《元史》卷 10《世祖纪七》,中华书局,
1976。
( 5) 《元史》卷 5《世祖纪二》,中华书局,
1976。
( 6) ( 《元史》卷 94《食货志·茶法》,中华书局,
1976。
( 7) 《元史》卷 167《张庭珍附张庭瑞传》,中华书局,
1976。
( 8) 亚东·达瓦次仁: 《浅论元代藏区的茶马互市与驿站》[J],《西藏大学学报》,
2007,( 3) 。
( 9) 陈高华,史卫民: 《中国经济通史·元》[M],经济日报出版社, 468 页。
2007,
( 10) ( 11) 罗贤佑: 《元朝诸帝汉化述议》[J],《民族研究》,
1987,( 5) 。
( 12) 董天工: 《御茶园》,http: / / www. fjsq. gov. cn / showtext. asp? ToBook = 203&index = 389。
( 13) 忽思慧: 《饮膳正要》[M],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
2011。
( 14) 朱基富: 《浅谈饮食文化的民族性与涵摄性》[J],《吉林商业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5,( 4) 。
( 15) 方孝孺: 《逊志斋集》卷三。
( 16) 陈得芝: 《从元代江南文化看民族融合与中原文明的多样性》[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10,( 5) 。
( 17) 陈伟民、肖应云: 《从元诗看元代的茶文化》[J],《农业考古》,
2007,( 2) 。
( 18) 陈旭霞: 《元代的茶俗 茶品 茶艺———元曲里所见的茶文化》[J],《农业考古》,
2008,(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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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
( 21) 《天赐雁门集·钓台夜兴》[M],同上。
( 22) 《天赐雁门集》,顾嗣立《元诗选》[M]初集中,戊集,中华书局,
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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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
( 24) 《还山遗稿》,顾嗣立《元诗选》[M]二集,乙集。
( 25) ( 26) ( 27) ( 44) 分别见瞿明安《隐藏民族灵魂的符号———中国饮食文化象征论》[M],云南大学出版社, 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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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页,
42 页。
( 28) 无名氏: 【双调·一锭银过大德乐】《双姬》。
( 29) 马致远: 【仙吕·赏花时】《掬水月在手》。
( 30) 史卫民: 《元代社会生活史》[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5 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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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 清) 焦循: 《剧说》卷一,中国戏曲研究院编: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中国戏剧出版社 1959 年版,第 97 页,转引
自陈旭霞《元代的茶俗 茶品 茶艺———元曲里所见的茶文化》[J],《农业考古》,
2008,(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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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
( 33) 史卫民: 《都市中的游牧民———元代城市生活长卷》[M],湖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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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 37) 分别见陈得芝《元代回回人史事杂识》,《蒙元史研究丛稿》,人民出版社, 45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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