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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街的四十六棵槐树还是那么好看。大叔那家没有招牌的模型店今天也还开着,他把眼镜压到鼻尖,瞪眼打

量了我一番,良久,挤出一句:几年不见怎么瘦成这样了;我说,日子久了嘛,我一直坐的破板凳你不也扔了吗?
他不回答,只是咯咯笑着,和蔼得一如随处可见的可爱老头。

原来我真的很久没有回来了。

十六七岁的时候总是觉得昆明太小。东风路一围,青年路一穿,一头是机场,一头是学校。不用迈开脚
就知道两头的坐标,而沿途的风景就是六十九路公交车车窗每日重复演播的日常。那时候总想着快一些摆脱这种
疲倦感,想着快点毕业,去更大的城市去。后来在南京呆了四年才发觉,玄武湖的荷花并不比翠湖的多几分光鲜,
新街口开的商铺,护国路大抵也有那么些;倒是每每把桂花拉糕搁在嘴边,味蕾才恍如梦醒一般地敲敲我的脑袋:
嗨,这可比不得烧饵块。

城市永远比人活得更长久。不辞辛苦的人们年复一年地把砖啊、泥啊拼命往城市里塞,城们就像掉了妆
的女人一样不停地补粉。过了好久好久,城们还在那里,而搬运工们,不知道轮到了谁家的谁。

十八岁到二十三岁,我乘着鸟形的机器约过了几万公里,回头时,昆明还是在东经 103 度,北纬 25 度,


一步也不曾挪动过。四年对人来说不算短,但是对城市来说缺几乎微不足道。没有变过的东西,好像一直都不会
变似的,四年前是这模样,十年前也是这模样,也许四十年前,也是这模样吧?

我穿过金碧广场,忠爱坊仍然孤零零地歇在百盛大楼楼下肯德基的门口,仿佛早就习惯了被旅人数漏一
样。

都说房前屋后有梧桐树是要交好运的,可是植满梧桐的钱王街无论过多少年都好像涌不出金也翻不出银。
八月打头的小夏里,梧桐们和许多年前一样守着街两边破落又说不上荒废的滇式老宅,好像安徒生童话里陪着老
路灯的守夜人。树下的小贩操着口音浓厚的普通话向拥挤的人群吆喝着手里的什子玩意儿,油泡在铜锅里崩裂的
噗呲声夹着升腾的烟气混在其间,笑起来满脸褶子的中年女人扯下油腻腻的围裙,捧着一盘又一盘的炸洋芋在塑
料矮桌间窜来窜去。

本来这世界上就有很多声音比钱串的叮铃声来的干净好听,那是这小巷里最值当的东西。

不知道为何,明明字典里很早就将“市井”划在“贬义”的一边,此刻摸在昆明街头巷尾的我却觉得“市
井”这个词如此可爱。不同于南京的压抑和深圳的匆忙,尝过钱局街的泡菜和凤翥街的红豆泡饭,我嘴边满满都
是昆明温吞吞的香气。

城市一定会比人活得更长久,所以深知这一点的人们不断地鞭策自己在须臾即逝的人生里留下点什么;
所以有更多更多的人去寻找更宽广、更繁华的城市。

可是城市绝不是用来丈量自己能量的容器吧?正是因为城市一定会比人活得更长久,所以选择何种模样的
城市、用何种表情和城市相处才是更为重要的吧?

城市终究是要用来生活的。我非常笃定。

吞下最后一口凉米线,咸辣的酱汁挂在齿间,如果明天能再来一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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