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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日记》

作者:安妮.弗兰克

第1章

前言
安妮·弗兰克从 1942 年 6 月 12 日至 1944 年 8 月 1 日写日记。一直到 1944 年春,她的信都只是为自己而写。
后来,她在伦敦电台广播中听到荷兰流亡政府教育部长说到,在战争结束后应收集和发表有关荷兰人民在德国占
领下的苦难生活的一切。他也提到日记作为例子。安妮·弗兰克受这个讲话的影响,决心在战后根据自己的日记出
版一本书。
她开始对她的日记进行誊写、改写、修改,删去她认为无关紧要的片段,根据回忆增加一些内容。同时她还
继续写原来的日记。1988 年出版的校勘本《安妮·弗兰克日记》,荷兰国家战争文献资料馆编,米莉亚姆·普雷斯
勒译,菲舍尔出版社,美因河畔法兰克福,1988 年。将这本原始日记称为 A 版,以别于经过修改的第二本日记即
B 版。她最后一则日记的日期是 1944 年 8 月 1 日。8 月 4 日,八名藏匿起来的犹太人被“绿衣警察”德国党卫队。
逮捕。
在他们被捕的当天,米普·吉斯和贝普·沃斯库吉尔就将安妮·弗兰克的日记收藏好。米普·吉斯把这些日记藏
在她的写字台里,未加阅读,直到战后,确证安妮已不在人世,便将日记交给安妮的父亲奥托·弗兰克。
奥托·弗兰克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完成已去世女儿的宿愿,以书的形式出版日记。他根据安妮的两种版本即原
始本(A 版)和她本人修订的版本(B 版)编成一种缩写本(C 版),在一套丛书中出版,丛书篇幅由出版社规定。
这本书 1947 年在荷兰问世时,不受拘束的谈论性的题材尚不合时宜,在青少年读物中尤其不宜。不采用有些
段落或文字的另一重要原因在于,奥托·弗兰克想要保护对他的妻子和后屋的其他难友的怀念。安妮·弗兰克从十
三岁到十五岁写日记,对自己的好恶都直言无忌。
Anne Franks dagbok 奥托·弗兰克逝于 1980 年,遗言将女儿的日记手稿赠予设在阿姆斯特丹的荷兰国家
战争文献资料馆。由于自五十年代以来日记的真实性一直有人质疑,荷兰国家战争文献资料馆的专家组织班子对
全部日记进行彻底审查,证明其真实性无可怀疑后,将日记的三种版本连同调查结果一并出版。他们还调查了弗
兰克家的家庭背景、被捕和发配的始末、所使用的书写材料和安妮·弗兰克的笔迹,并且也在这部篇幅浩瀚的作品
中描述了日记的传播情况。
位于瑞士巴塞尔的安妮·弗兰克基金会作为奥托·弗兰克的单独继承人,继承了他女儿的全部著作权,决定从
现有的安妮·弗兰克文稿中给新版本补充新内容。奥托·弗兰克所编的版本使日记广为传播并具有政治意义,出版
新版本也无损旧版之功。新版本的编辑工作由德国作家兼翻译家米莉亚姆·普雷斯勒(Mirjam
Pressler)担任,她完整无损地接受了奥托·弗兰克的版本,根据 A、B 两个版本补充了新的内容。普雷斯
勒新编的版本已获得安妮·弗兰克基金会的批准,比旧版本的篇幅增加足有四分之一,旨在使读者更深刻地了解安
妮·弗兰克的内心世界。
九十年代末,人们又发现了迄今为止不为人知的五页日记原稿 1999 年,安妮·弗兰克基金会前会长、美国大
屠杀教育基金会会长 Cornelis
Sujik 声称,他拥有奥托·弗兰克赠送给他的五页日记原稿的发表权。这五页日记原稿内容由于涉及安妮对她
父母亲婚姻的批评与她和母亲的紧张关系而被奥托·弗兰克删除。Sujik 欲出售这五页原稿,为其基金会筹集资金。
因此,他与作为奥托·弗兰克继承人的安妮·弗兰克基金会发生争执。2000 年,荷兰教育、文化与科学部向美国大
屠杀教育基金会捐款三十万美元,2001 年这五页日记原稿归还荷兰,被收进在其后出版的新版本中。。经由安
妮·弗兰克基金会批准,本书采用了日期为 1944 年 2 月 8 日的较长一段,添加到已有的同一日期的日记中。1942
年 7 月 20 日的简短日记未予考虑,因为日记中已有一篇更加详细的文本。此外,1942 年 11 月 7 日的日记,根据
最新了解被推迟到 1943 年 10 月 30 日。其他信息请参阅阿姆斯特丹荷兰国家战争文献资料馆 2001 年出版的《安
妮·弗兰克日记》修订补充本第五版。
安妮撰写日记第二个版本(B 版)时,确定了她将要发表的书中人物所使用的假名。她起先想称自己为安妮·
奥利斯,后来又想改为安妮·罗宾。奥托·弗兰克没有采用这些名字,保留了他的姓;其余人名则依照安妮的建议。
帮助这家人的几个人今天已众所周知,应当使用他们的真名;所有其他的人的名字均按照校勘本。至于那些不愿
使用真名的人士,则采用战争文献资料馆随意选用的字头缩写。
藏匿者的真名是:范佩尔斯家(来自奥斯纳布吕克):
奥古斯塔·范佩尔斯(生于 1890 年 9 月 29 日),赫尔曼·范佩尔斯(生于 1889 年 3 月 31 日),彼得·范佩
尔斯(生于 1926 年 11 月 8 日),安妮称之为彼德洛芮拉、汉斯和阿尔弗雷德·范丹;在本书中为:彼德洛芮拉、
赫尔曼和彼得·范丹。
弗里茨·普费弗尔(1889 年生于吉森),安妮和本书中称之为:阿尔贝特·杜赛尔。
1942 年 6 月 12 日
希望我能对你无所不谈,过去我还从未对谁这样做过。但愿你能成为我的主心骨。
1942 年 9 月 28 日(补遗)这则日记以及后面标明“补遗”的部分,为安妮本人所补写。
到现在为止,你是我的主心骨。吉蒂也是,我现在定期给她写信。这样写日记,我觉得好多了,如今我几乎
迫不及待地盼望着在你这儿写东西的时刻。
啊,我真高兴把你带来了!
1942 年 6 月 14 日星期日
我要从我得到你的那一刻写起,也就是我看到你摆在我的生日礼物桌上那一刻(因为买你的时候我也在场,
那不算)。
6 月 12 日,星期五,我六点就醒了,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可是六点我还不能起床,于是
我只好按捺住好奇心,一直到六点三刻。这时我再也等不及了,便跑进餐室。我们家的猫咪莫奇在那儿翻了几个
跟斗向我表示欢迎。
七点稍过,我先去看爸爸妈妈,随后去客厅打开送给我的礼物。我头一眼就看到你,大概是最好的礼物之一。
其次是一束玫瑰、两枝芍药和一盆花。爸爸妈妈送给我一件蓝衬衣、一副棋、一瓶葡萄汁(味道有点像葡萄酒,
葡萄酒可不就是葡萄做的)、一副拼图游戏、润肤膏、钱以及两本书的代金券。另外我还得到一本《暗箱》这是
一部在荷兰家喻户晓的写实幽默小说,作者贝茨(1814—1903)。(可是玛戈特已有了一本,因此我把它换了)、
自己做的小点心(是我做的,当然啦,我现在可是个做点心的行家呢)、好多糖果和母亲做的一个草莓蛋糕。还
有一封外婆的信,来得很及时,但当然是巧合吧。
后来,汉妮莉来接我,我们一起去上学。课间休息时我请老师和同学吃黄油饼干,然后再上课。
我五点才回家,因为我上体育课去了(虽然我永远不能上体育课,因为我的胳膊和腿容易脱臼),为我的班
上同学选了排球作为生日游戏。回到家里时,桑妮·雷德曼已经到了。伊尔丝·瓦格纳、汉妮莉·戈斯拉和贾奎琳·
范马森是跟我一道回家的,她们跟我同班。汉妮莉和桑妮从前是我最好的朋友,谁看到我们在一起,总是说:安
妮、汉妮和桑妮来了。贾奎琳·范马森是我上犹太女中时才认识的,现在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伊尔丝是汉妮莉最好
的朋友,桑妮上了另一个学校,她在那儿有自己的朋友。

第2章

1942 年 6 月 15 日星期一
星期日下午,我举行生日庆祝会。同学们都很喜欢林丁丁一部著名儿童影片中的狗演员。。我得到两枚胸针、
一张书签和两本书。俱乐部送给我一本很棒的书《荷兰民间传说与传奇》,可是她们错给了我第二册,于是我用
另外两本书换来第一册。海伦妮阿姨还带来一副拼图游戏,施特凡妮阿姨送我一枚胸针,莱尼阿姨送的是一本很
棒的书:《黛丝山中度假记》。
今天早晨我躺在浴缸里想,我要是有一条像林丁丁那样的狗就好了。我也叫它林丁丁,上学时总带着它,把
它放在门房那儿,天气好时就放在自行车棚里。
我想再谈一谈学校和班上的一些情况,先从几名同学说起。
贝蒂·布鲁门达尔样子有点寒酸,我想她家也真是如此。她学习成绩很好,但那是因为她很用功,而不是因为
她多聪明。她是一个相当文静的姑娘。
贾奎琳·范马森被认为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还从未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我先以为贾奎琳会是,但情况并
非常如此。
D.Q.非常神经质,忘性很大,老是被罚做作业。她脾气很好,尤其是对 G.Z.。
E.S.话太多,叫人厌烦。她问人事情的时候,老爱抓住别人的头发或纽扣。听说 E.S.?受不了我,可是
我不在乎,因为我也不很喜欢她。
汉妮·梅兹乐呵呵的,讨人喜欢,只是说话嗓门大,在街上玩的时候很幼稚。很可惜,她有个叫贝皮的朋友,
人又脏又粗,对她有不好的影响。
关于 J.R.,真可以大书特书。她是个狂妄自大、嘀嘀咕咕、令人讨厌、装作大人、别有用心的姑娘。是她
蒙蔽了贾奎琳,真不幸。她动不动就哭,非常娇气。JR?小姐老是自以为是。她非常有钱,有很多漂亮衣服,
只不过她穿起来显得老气。她自以为很漂亮,其实恰恰相反。JR?和我谁都受不了谁。
伊尔丝·瓦格纳是个性格开朗的好姑娘,可是很认真,会为一件事哀叹半天。伊尔丝很喜欢我。她也很聪明,
就是懒。
汉妮莉·戈斯拉,在学校里大家叫她莉丝。她有点怪,通常很害羞,在家里却很调皮。你对她说什么,她都会
一五一十地向她母亲照搬。但她想什么就说什么,尤其是近来我很欣赏她。
南妮·范普拉格-西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我觉得她很可爱。她很聪明。关于她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艾菲·德容,我觉得很不错。她才十二岁,却已风度翩翩,俨然是个淑女。她对我的方式,就好像我是个小娃
娃。她很乐意帮助别人,因此我也喜欢她。
G.Z.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她的脸蛋很好看,但学习成绩相当差。我看她会留级,不过我当然不会这
样对她说。(补遗)使我十分惊讶的是,她并没有留级。
我们十二名女生中最后一个就是我,坐在 G.Z.旁边。
关于男生,能说的可多了,或者也可说并不多。
毛里斯·科斯特是我的许多爱慕者中的一个,不过他是个相当令人讨厌的男孩。
萨利·施普林格是个作风不很正派的男孩,谣传说他曾经交配过。尽管如此,我认为他很不错,因为他很风趣。
艾米尔·波尼维特是 G.Z.的爱慕者,可她并不喜欢他。他这个人死气沉沉。
罗布·科恩也爱上过我,可我现在再也受不了他了。他虚伪,爱说谎,爱哭,疯疯癫癫,令人讨厌,还自以为
很了不起。
马克斯·范德维尔德是个来自梅登不立克的乡下孩子,用玛戈特的话来说,人还说得过去。
赫尔曼·库普曼也很流气,跟那个好色的约皮·德贝尔一模一样。
列奥·勃鲁姆是约皮·德贝尔的知心朋友,也沾染了流氓习气。
阿尔贝特·德梅斯基塔是从蒙特梭里中学转来的,跳了一级。他很聪明。
列奥·斯拉格也是从同一个中学转来的,但不是那么聪明。
鲁·斯托培尔蒙是个来自阿尔梅洛的野小子,他是后来才插班的。
C.N.专做不该做的事。
杰克·科瑟诺和帕姆坐我们后面,我们(G 和我)常常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里·夏普是我们班上最规矩的男孩,他人很好。
维尔纳·约瑟夫也是,但很内向,因此显得没意思。
山姆·萨罗蒙是个蛮横的臭小子。(他迷恋我!)
阿皮·利姆很正经,但也是个下流坯!现在我得打住了。下一次我又会给你写很多,也就是讲很多。再见!我
觉得你很棒!

第3章

1942 年 6 月 20 日星期六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写日记是一种独特的感受。这不仅仅是因为我还从来不曾写过,而且我还认为,将来无
论是我还是别人,谁都不会对一个十三岁女学生的自白感兴趣。其实这并不重要,我就是想写,尤其想把心里的
话都说出来。
纸比人有耐心。有一天,我情绪有些忧郁,双手托着脑袋,无聊地坐在桌旁,打不起精神,不知道出去呢或
是留在家里好,最后我还是坐在原地不动,继续胡思乱想,这时候我想起了这句谚语。确实是这样,纸是有耐心
的!再说,我并不打算把这本叫做“日记”这样一个好听名字的硬皮本子在什么时候拿给什么人看,除非我有一
天找到知心的朋友,因此那也无所谓。
现在我已说到为什么要记日记了:我没有一个朋友。
为了更清楚一些,这里要加以说明,因为没有人会理解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竟会感到这样孤独。这也不是真的。
我有可爱的父母和一个十六岁的姐姐,我认识的或者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加在一起至少有三十个。我有一群追求者,
他们琢磨我的眼神,甚至需要时在班上用破的小镜子来瞟我一眼。我有亲戚和一个美满的家庭。不,看来我什么
也不缺,除了知心的朋友。同熟人在一起,除了说笑打闹、扯扯家常之外,永远不可能再亲近一点。问题就在这
儿。也许无法推心置腹也有我的责任。反正情况可惜就是这样,我又无法改变。因此,就有了这本日记。
为了更加增强我的幻想中向往已久的知心好友的想法,我不愿像别人那样只记一些事实,而是要使这本日记
做我的知心好友,而这个好友名叫吉蒂。
我的经历!(真傻,这种话少不了。)
要是我没头没脑地开始,没有一个人会理解我对吉蒂讲的话,因此我尽管不愿意,还是不得不简单地介绍一
下我的生活经历。
我的父亲,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一位父亲,三十六岁才和我的母亲结婚,那时她二十五岁。我姐姐玛戈特 1926
年在德国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出生。接着我在 1929 年 6 月 12 日出生。我在法兰克福住到四岁。因为我们是犹太人,
父亲在 1933 年来到荷兰。他当上了生产果酱的荷兰奥培克塔公司的经理。母亲埃迪特·弗兰克·荷兰德在同年 9
月也去往荷兰,玛戈特和我去亚琛,跟外婆同住。玛戈特 12 月到荷兰,次年 2 月我到荷兰,被当做送给玛戈特的
生日礼物放到桌上。
不久我就进了蒙特梭里小学附属幼儿园。在那里呆到六岁,之后就上小学一年级。六年级的时候,我的班主
任是校长库佩鲁太太。毕业离校时我们难舍难分地告了别,两人都流下了眼泪。我进了犹太女中,玛戈特也在这
里上学。
我们的生活并非平安无事,因为留在德国的亲人没有幸免于希特勒镇压犹太人法律的迫害。在 1938 年的大屠
杀以后,我的两个舅舅逃到美国去了。外婆来到我们这里,那时她七十三岁。
1940 年 5 月以后每况愈下:先是战争,后是投降 1940 年 5 月 10 日,纳粹德国进攻荷兰。5 月 14 日,荷兰
投降。,德国人进驻,犹太人开始受苦受难。反犹太人的法律一个接着一个,我们的自由大受限制。犹太人必须
佩带一颗黄色六角星;犹太人必须交出自己的自行车;犹太人不许乘坐电车;犹太人不许坐汽车,开私人的汽车
也不行;犹太人只准在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买东西。犹太人只能上犹太人开的理发店;晚上八点到早上六点,犹
太人禁止上街;犹太人也不得在花园里或阳台上逗留。犹太人禁止到戏院、电影院或其他娱乐场所去;犹太人禁
止去游泳池、网球场和曲棍球场或其他体育场;犹太人禁止划船;犹太人禁止在大庭广众之中从事体育活动;犹
太人晚上八点以后禁止坐在自己或朋友的花园里;犹太人禁止到基督徒家中去;犹太人只能上犹太学校,诸如此
类,等等。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我们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贾奎琳老是对我说:“我已经什么也不敢做了,我
怕那是不准做的。”
1941 年夏天,外婆病得不轻,必须动手术,因此我的生日没有什么庆祝。1940 年夏天也没有过好,因为荷
兰的战争刚刚结束。外婆在 1942 年 1 月去世。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想她,一直还多么爱她。后来 1942 年这次过生
日,也就是为了补偿这一切,外婆的蜡烛也同时点亮。
我们一家四口过得一直还不错,我就这样迎来 1942 年 6 月 20 日,这一天就是我正式启用日记的日子。

第4章

1942 年 6 月 20 日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我这就开始吧。此刻是这么宁静。爸爸和妈妈出门去了。玛戈特和几个年轻人到朋友家打乒乓球去了。近来
我也常打乒乓球,甚至我们五个女孩组成了一个俱乐部。俱乐部的名字叫“小熊座减二”。一个将错就错的怪名
字。我们本想取一个特殊的名字,因为我们有五个人,于是马上就想到小熊星座。我们以为小熊座有五颗星,可
我们搞错了。小熊座有七颗星,和大熊座完全一样。这就是“减二”两字的由来。伊尔丝·瓦格纳有一套乒乓球设
备,瓦格纳家的大餐厅随时供我们使用。由于我们这些打乒乓球的女孩尤其在夏天都爱吃冰淇淋,打球会热,因
此打完球就常去光顾最近一家对犹太人营业的冷食店“绿洲”或“德尔斐”。我们完全不用担心身上有没有带钱。
因为“绿洲”通常都门庭若市,我们在许多熟人中总会找到几位慷慨解囊的男士或某个追求者,他们请我们吃的
冰淇淋多得一个星期也吃不完。
我想你一定会感到奇怪,我这么小小年纪就已经在谈论追求者。不幸(有些情况并非不幸),这种不良风气
在我们学校看来是无法避免的。只要有个男孩来问我是否可以和我一起骑车回家,我们开始交谈,我十次有九次
可以肯定,这个小伙子马上就会神魂颠倒,眼光再也离不开我了。过了一会儿,这种热情就会冷下来,尤其是因
为我并不理会那热情的目光,快活地骑车向前跑。有时我觉得太不像话了,我就略为摇晃一下车子,让我的书包
掉下去。出于礼貌,小伙子就不得不下车。他把书包还给我的时候,我早已开始另外一个话题了。这些还算是老
实的。还有一些人朝我抛飞吻,或者想要抓住我的胳膊。可是他们找错人了!我就下车,拒绝再和他一起走,或
者装出生气的样子,一清二楚地叫他自己回家。
好吧,就到这里。我们已经奠定了友谊的基础!明天见!安妮

第5章

1942 年 6 月 24 日星期三
亲爱的吉蒂:
天热死了。每个人都在呼哧呼哧地喘气出汗,而在这样的热天我到任何地方去都只能步行。现在我才觉察到
乘电车,尤其是坐敞篷车有多么舒服。但是这种享受对我们犹太人来说已不复存在。对我们来说,两脚车已是够
好的了。昨天午休时间我到扬罗肯街去看牙。我们学校在市立公园旁边,到那里要走一段很长的路。下午上课时
我差点睡着了。幸好人们主动请我们喝点什么。牙医助手确实是个热心肠的女人。
只有一种交通工具还允许我们使用的是渡船。约瑟夫—以色列—卡德运河边的船夫在我们请求后立即把我们
渡到了对岸。的确,我们犹太人的困难处境不能归咎于荷兰人。
只要不用去上学就好了!我的自行车在复活节假期中被偷了,而妈妈的车子又被爸爸寄放在基督徒家里。幸
而假期快到了,再过一个星期我就算熬过去了。
昨天上午,我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我走过存放自行车的地方时,有人叫了我一声。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可
爱的男孩子站在我后面。前天晚上我在朋友维尔玛的家里见过他。他是她的远房姑表兄弟。维尔玛是一个熟人。
起先我觉得她很可爱。她确实也很可爱,可是她一天到晚谈男孩子,这叫人感到无聊。这个男孩有点羞答答地走
近,报了自己的名字:赫洛·席尔伯贝格。我感到惊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这一点很快就弄清楚了。他想陪
我到学校去。我回答说:“要是你顺路的话,那就可以。”于是我们就一起走。赫洛已经十六岁,会讲各种各样
有趣的事情。
今天早晨他又在等我,今后大概都会这样。安妮

第6章

1942 年 7 月 1 日星期三
亲爱的吉蒂:
直到今天,我确实没有时间提笔。星期四整个下午我都在朋友家里,星期五有客人来,就这样一直到今天。
赫洛和我在这一星期中已经混得很熟了,他向我讲了他自己的许多情况。他生于格尔森基尔辛,到荷兰这里
来跟祖父母生活。他的父母在比利时。他没有可能到那里去。
赫洛有个女朋友,叫乌苏拉。我认识她,她是一个既温柔又无趣的典型。赫洛遇到我以后,发现他在乌苏拉
身边时几乎要睡着了。这么说来我是一种兴奋剂了!一个人决不会知道自己还有哪些用处。
贾奎琳星期六晚上住在我家,星期天中午她到汉妮莉家去了,我感到十分无聊。
赫洛约好晚上来找我。可是六点左右他打来电话,是我接的电话。他说:“我是赫尔穆特·席尔伯贝格。请找
安妮听电话!”
“你好,我就是安妮。”
“你好,安妮。你好吗?”
“很好,谢谢。”
“很抱歉,今晚我不能来了。不过我想找你谈一会儿话。十分钟后我来找你,行吗?”
“可以,没问题。回头见!”
我挂上电话,赶快换好衣服,还拢了拢头发,然后心神不定地站在窗前等着。他终于来了。谁能想到,我并
没有立刻奔下楼去,而是静静地等他按铃。我走下楼去。他开门见山地说起来。
“安妮,你听我说,我奶奶说你年纪还太小,和你经常交往不合适。她叫我去找勒文巴赫。你也许知道,我
已不再同乌苏拉好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没有,完全不是这样。我已告诉芳妮,我们合不来,因此不要再相处了,但仍很欢迎她到我家来,希望她
家也欢迎我。因为我以为芳妮和别的男孩子好,也就这样对待她。但事实并非如此。现在我叔叔说,我应当去向
她道歉。可是我当然不愿意,因此就一刀两断了。可这只是许多原因中的一个。我奶奶希望我同芳妮好,不要找
你。可是我不这样认为,也不打算这样做。老人们有时有些非常陈旧的观念,我可不能照办。我需要我的祖父母,
但他们也需要我,在某种程度上。每星期三晚上我都有空,因为我祖父母以为我去学雕刻,可我却去参加犹太复
国主义党的集会。其实我是不准去参加的,因为我祖父母极力反对犹太复国主义。我并不狂热,但是我对此感兴
趣。不过近来那儿很乱,我打算退出了。因此下星期三我去最后一次。这样的话,星期三晚上、星期六晚上以及
星期天下午等等,我就有空了。”
“既然你祖父母不愿意,你就不该背着他们这样做。”
“强扭的瓜不甜!”
后来我们走过布兰克伏特书店,彼得·席夫和另外两个男孩站在那儿。他向我问好,这是很久以来第一次,我
确实十分高兴。
星期一晚上,赫洛到我家来见爸爸妈妈。我买了蛋糕和糖果,还有茶叶和饼干,应有尽有。可是赫洛和我都
不愿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我们出去散步,八点十分他才送我回家。爸爸很生气,觉得我太晚回家不像话。我不
得不答应从今以后差十分八点就到家。赫洛邀请我星期六上他家去。
维尔玛告诉我,赫洛最近晚上曾去她家,她问他:“你觉得谁更好,是乌苏拉还是安妮?”他说:“这跟你
没有关系。”
可是他临走的时候(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彼此就没有再说过话)说:“是安妮!再见,可别对任何人说!”说
完就一溜烟出了门。
我看出赫洛爱上了我,我觉得变变花样也不错。玛戈特会说赫洛是个还不错的男孩。我也这样想。甚至不止
如此。妈妈也满口称赞他:“一个漂亮的男孩,很有礼貌,讨人喜欢。”我很高兴全家都喜欢他,只有我的女友
们不喜欢他,他觉得她们都很天真,这一点他没错。
贾奎琳老是取笑我和他的事。我真的没有爱上谁,没有的事,但是我可以有朋友。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妈妈老是问我将来想嫁给谁。可是她肯定猜不到是彼得·席夫,因为我总是不动声色地否认这一点。我还从来
没有像爱彼得这样爱过别人。我总是自以为,彼得和别的姑娘来往,只是为了掩饰他对我的感情。也许他现在也
以为赫洛和我在谈恋爱。但这不是真的。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或者像母亲说的,一位彬彬有礼的男士。安妮

第7章

1942 年 7 月 5 日星期日
最亲爱的吉蒂:
星期五的升级典礼进行得如愿以偿。我的成绩不算太差。我有一门不及格,代数 5 分,两门 6 分 10 分是最高
分,5 分不及格。,两门 8 分,其他都是 7 分。家里人都很高兴。不过,我的父母在分数问题上本来不同于其他家
长,从来不十分看重成绩好坏,只要我身体健康,不要太放肆和心情愉快就可以了。要是这三样没有问题,其他
一切就会自然而来。
我正好相反,我不想当一个成绩差的学生。犹太女中录取我是有保留条件的,因为我本来还应该在蒙特梭里
学校上七年级。可是,后来犹太孩子都得上犹太学校,费了很多口舌,艾尔特先生才有保留地收了我和莉丝·戈斯
拉。莉丝也升级了,但几何经过一次艰难的补考。
可怜的莉丝,她在家里几乎无法好好学习。她的小妹妹是个娇生惯养的婴儿,还不到两岁,整天在她房间里
玩。加比稍不如意就会大嚷大叫,莉丝要是不理她,戈斯拉太太就会大呼小叫。如此一来,莉丝无法安心学习,
她一再上无数补习课也无济于事。戈斯拉家就是这种家庭!戈斯拉太太的父母住在隔壁,但在一起吃饭。此外还
有一个女佣,那个小不点儿,成天心不在焉、不见踪影的戈斯拉先生,老是神经兮兮、爱发脾气的戈斯拉太太,
她又怀孕了。莉丝本来就笨手笨脚,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可不就惨了。
姐姐玛戈特也拿到了成绩单,像以往一样出色。如果学校里评优秀的话,她一定会获得优等生的称号。她好
聪明!
爸爸近来经常呆在家里,公司的事他已不管了。一个人感到自己成为多余的人,那种感觉一定很难受的。克
莱曼先生接管了奥培克塔公司,库格勒先生接管了吉斯公司,这是一家 1941 年才成立的香料和香料代用品公司。
几天前我们在我们家附近的广场周围散步时,爸爸开始谈到藏匿的事。他认为,生活在这种完全与世隔绝的情况
下将会十分艰苦。我问他为什么现在就谈这个。
他说:“你知道,一年多来我们把衣服、食品和家具放到别人家去。我们不想让我们的财产落到德国人手里,
更不想让自己被抓走。因此,我们要自动离开,不等他们来抓走我们。”
看到父亲说话时的严肃神情,我心里害怕起来。“什么时候呢,爸爸?”
“这你就别操心了,我们会处理的。趁现在还有可能,你就享受一下你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吧。”
就是这些。啊,但愿这一天还在遥远的未来!
门铃在响,赫洛来了,就写到这里!安妮

第8章

1942 年 7 月 8 日星期三
亲爱的吉蒂:
从星期天早晨到现在,好像过了几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整个世界突然天翻地覆似的!可是,吉蒂,你瞧,
我还活着,爸爸说这是最主要的。不错,我的确还活着,可别问我是在哪里和怎么活着。我想今天你完全听不懂
我的话了,因此我就直截了当地把星期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吧。
下午三点(赫洛刚走,想过后再来),有人按门铃。我正懒洋洋地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所以没有听见。过
了一会儿,玛戈特非常激动地出现在厨房门口。“爸爸接到党卫队的传唤,”她悄悄地说,“妈妈已到范丹先生
家去了。”(范丹先生是我们家的好朋友,也是爸爸公司的合伙人。)
我大吃一惊。传唤!人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集中营和冷清清的牢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们能让爸爸去那
里吗?“他当然不会去,”我们坐在起居室里等妈妈的时候,玛戈特说,“妈妈去找范丹商量,我们是否明天就
躲到我们的藏身处去。范丹家一起走,我们共有七个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们再也谈不下去。我们心里惦念着爸爸,他到犹太人养老院去看望什么人去了,没想到
会有祸事,等着妈妈回来,天气这么热,心里焦急……这一切都令我们说不出话来。
门铃突然又响起来。“是赫洛。”我说。玛戈特拦住我。“别开门!”
但这是多此一举。我们听见妈妈和范丹先生在楼下同赫洛说话。接着他们进屋,随手把门关上。门铃每响一
次,我或玛戈特就得轻手轻脚地下楼去看是不是爸爸回来了。别人都不让进来。玛戈特和我被支出客厅,范丹想
同妈妈单独谈话。
玛戈特和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玛戈特告诉我,那个传唤不是给父亲的,而是给她的。我又吃了一惊,伤心
地哭起来。玛戈特十六岁。难道他们要把这样年轻的姑娘送走么?幸好她不会去,妈妈亲口说过。爸爸跟我谈藏
匿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藏匿!藏匿到哪里去呢?城里?乡下?一栋房子里,一所茅舍里?什么时候?怎么藏匿?在哪儿?这些问题
都是我不该问的,可我总是丢不下。
玛戈特和我开始把我们最需要的东西装进书包。我拿的第一样东西就是这个日记本,然后是卷发夹、手帕、
小笔记本、课本、梳子和旧的信件。我一心想着藏匿的事,因此尽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书包。但是我并不后
悔,对我来说,回忆比衣服更重要。
五点钟,爸爸终于回家了。我们打电话问克莱曼先生当天晚上还能不能来一趟。范丹先生去找米普。她来了,
把一些鞋子、衣服、大衣、内衣和袜子放进一个包里,并说晚上再来一次。此后,我们家里静悄悄的。我们四人
谁也不想吃饭。天气仍然很热,一切都很怪。
我们楼上的大房间租给一个三十多岁、离了婚的戈德施米特先生住。那天晚上他看样子没有什么事,在我们
家一直呆到十点,没有办法把他弄走。
十一点钟,米普和杨·吉斯来了。米普从 1933 年起就在爸爸的公司工作,她已成为我们家的好友,她的新婚
丈夫杨也是。鞋子、裤子、内衣和书重又消失在米普的袋子和杨那很深的口袋里。十一点半,他们也走了。
我困得要命,尽管我知道这是我在自己床上睡觉的最后一夜,我还是马上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五
点半被妈妈叫醒。幸好那天已不像星期天那样热;温暖的细雨整天下个不停。我们四人都穿得厚厚的,好像要在
冰箱里过夜似的,而这只是为了再多带些衣服走。处在我们这种境地的犹太人,没有一个敢提着装满衣服的箱子
出门。我穿了两件衬衣、三条裤子、两双袜子和一件连衣裙,外面还套上一条裙子、一件风衣、结实的鞋子,戴
上帽子,围上围巾,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在家里我就已经几乎透不过气来了,但是谁也不问我感觉怎么样。
玛戈特把书包塞满课本,骑着她的自行车跟在米普后面,奔向一个我不知道的遥远地方。我一直还不知道我
们要去的神秘地方在哪里。
七点半,我们也离开屋子,把门关上。我只同我心爱的小猫咪莫奇告了别,它将在邻居家获得一个新家。我
们留了一张纸条给戈德施米特先生,拜托他把莫奇送给邻居。
掀开的被子,桌上的早餐餐具,厨房里给猫留下的一磅肉,这一切都给人一种仓皇出走的印象。我们不管别
人怎么看。我们要离开,只求离开,安全到达目的地,其他都无关紧要。
明天再谈。安妮

第9章

1942 年 7 月 9 日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我们就这样在倾盆大雨中走着,爸爸、妈妈和我,每人拎着一个书包和一个购物袋,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
东西。早晨上班去的人们向我们投来同情的目光。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感到遗憾,因为他们不能向我们
提供任何交通工具。令人注目的黄星在纳粹统治期间,犹太人胸前必须佩带一个醒目的六角星标志。已说明一切。
上路以后,爸爸妈妈才点点滴滴地向我介绍了整个藏匿计划。好几个月以来,我们就已把尽可能多的生活用
品和内衣裤转移走了,如今正好到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原定在 7 月 16 日那天自愿消失,那个传唤使我们把计划提
前了十天。我们不得不将就一些,因为房间还没有布置好。
藏匿处就在爸爸公司的办公楼里。外人有点难于明白这一点,因此我想进一步加以说明。爸爸从来没有用过
许多人员:库格勒先生、克莱曼先生和米普,还有一名二十三岁的速记打字员贝普·沃斯库吉尔。他们都知道我们
要来。只有管仓库的沃斯库吉尔先生——贝普的父亲——和两个勤杂工不知情。
这幢房子的情况是这样的,底层有一间大库房,里面又隔成几间,如把肉桂、丁香和胡椒代用品磨成粉的加
工间和储藏室。库房入口处的旁边是屋子的正门。进门以后,穿过一扇中门,走上一道楼梯。楼梯上面有一道毛
玻璃门,门上过去写着“办公室”三个黑字。那是前办公室,宽敞,明亮,东西很多。贝普、米普和克莱曼先生
白天在那里办公。穿过一个放着衣帽架、大柜和保险柜的通道间,就来到又小又暗而且有点霉味的经理室。从前
库格勒先生和范丹先生在那儿办公,如今只有库格勒先生一人了。也可以从过道里通过一扇玻璃门直接进入这间
办公室,但是那道玻璃门能从里面开,从外面不容易打开。从库格勒的办公室出来,沿着一条细长的过道,经过
煤仓,再上四级楼梯,就来到整幢房子最豪华的部分:私人办公室。贵重的深色家具,铺着漆布的地面上还有地
毯、收音机、精致优美的灯具,一切都漂亮极了。旁边有一间宽敞的大厨房,里面有一台直通热水器和两台煤气
灶。接着还有一间厕所。这是二楼。
从楼下的过道登上一道平常的木头楼梯,便来到一个小小的楼梯间。楼梯间左右两边都有门,左边的门通向
前面库房、阁楼和顶楼。前屋另一边还有一条长长的、非常陡的真正荷兰式楼梯通向第二扇临街门。
楼梯间右边就是“后屋”。谁也想不到,在这扇漆成灰色的普普通通的门后还藏匿着这么多房间。门前有一
道门槛,跨过门槛就到了里面。这扇门正对面是一个很陡的楼梯;左边有一条小过道和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就要
成为弗兰克家的起居室兼卧室。旁边还有一间小一点的房间,给弗兰克家两位小姐做卧室兼书房。楼梯右边有一
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面有一个洗手盆和一个完整的厕所,有一扇门通向玛戈特和我的卧室。走上楼梯,打开
楼上的那扇门,你会出乎意料地发现,一幢运河边上的老房子里居然有这么一间宽敞明亮高大的房间。这间房间
里有个炉灶(这里原先是库格勒的实验室)和水槽。现在这儿做厨房,同时兼作公共起居室、餐厅和书房、范丹夫
妇的卧室。一个很小的过道间将成为彼得的住房。另外,和前屋一样,这儿也有阁楼和顶楼。你瞧,这样一来我
就把我们整个漂亮的后屋都向你介绍了!安妮

第 10 章

1942 年 7 月 12 日星期日
一个月以前的今天,他们对我都那么好,因为那是我的生日,可是如今我每天都越来越觉得跟母亲和玛戈特
疏远了。今天我很勤快,大家都对我大肆赞扬,可是五分钟后,他们就又骂我。
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对我和对玛戈特不一样。例如,玛戈特弄坏了吸尘器,因此我们整天没有灯用。母亲
说:“玛戈特,看得出你不会干活,不然的话,你就会知道不能拔吸尘器的电线。”玛戈特说了几句,事情便了
结了。
可是今天中午,因为母亲的字迹不好辨认,我想把她的购物清单重抄一下。她不干,马上又狠狠地训斥了我
一顿,把全家都扯了进来。
我和她们合不来,尤其最近这感觉非常强烈。她们彼此之间温情脉脉,而我宁愿独自温情。她们说我们四人
多么愉快,我们相处得多么和谐。她们从来没有想到我的感受完全不同。
只有爸爸有时理解我,但他通常都站在母亲和玛戈特一边。还有一件事使我受不了,那就是他们当着外人说
我大哭大叫或多么懂事,或者谈莫奇。我根本忍受不了这一点。莫奇是我的心病。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它,没有
人知道我多么想它。我一想它就会热泪盈眶。莫奇多么可爱,我多么喜欢它,有时梦想它又会回来。
我在这儿常做美梦。但现实是,我们不得不呆在这儿直到战争结束。我们永远不能出门,而我们的客人只有
米普、她的丈夫杨、贝普、库格勒先生和克莱曼夫妇,但克莱曼太太不来,她觉得太危险。1942 年 9 月 28 日
(补遗)
爸总是那么可爱。他完全理解我,我没有一次与他亲密谈心而不马上痛哭流涕的。不过这看来和我的年龄有
关。我真想写个不停,但这会变得十分无聊。
到现在为止,我几乎只在日记中记下我的想法,但老是来不及写以后可以朗读的动听的故事。不过今后我不
会或少一点多愁善感,更多面向现实。

第 11 章

1942 年 8 月 14 日星期五
最亲爱的吉蒂:
我把你搁了有一个月。但也确实不是每天都有新鲜事可讲的。范丹一家在 7 月 13 日来了。我们以为他们 14
日才来,可是德国人传唤越来越多的犹太人,搞得人心惶惶,因此他们认为早一天来比晚一天更安全。
早上九点半(我们还在用早餐),彼得·范丹就来了。他是个瘦长而动作不太灵活的男孩,一个慢性子,也很
腼腆,还不到十六岁,同他在一起不会有多大意思。半小时后,范丹夫妇也来了。
范丹太太把一个便壶放在她的帽盒里带来了,这把我们大家全逗乐了。她说:“我没有便壶就没有在家的感
觉。”便壶也立刻在沙发床下得到固定的位置。范丹先生没有带便壶,而是胳膊下挟了一张折叠茶几来。
第一天我们轻松愉快地在一起吃饭,过了三天,我们七人都觉得我们已变成一个大家庭了。当然,范丹一家
还有很多可说的,他们在外面的人世间多呆了一个星期。我们特别想知道我们住宅的情况和戈德施米特先生的反
应等。
范丹说:“星期一早晨九点,戈德施米特来电话问我能不能赶紧去一下。我立刻过去,看到他很惊慌。他把
你们留下的纸条(请他把猫送走)拿给我看,想依照指示把猫送到邻居家去,我认为这样做很好。他害怕会来人搜
查,因此我们走遍所有房间,收拾餐桌,稍为整理一下房间。突然我发现弗兰克太太书桌上有一张纸条上写着马
斯特里赫特荷兰东南部城市,靠近比利时。的一个地址。我虽说知道这是弗兰克太太有意留下的,但是我假装大
吃一惊,十分害怕,催促戈德施米特先生把那张会祸害人的纸条烧掉。我一直装作对你们失踪的事一无所知。但
是我看到纸条以后有了个好主意。‘戈德施米特先生,’我说,‘现在我一下子想起这个地址是怎么一回事啦。
我记得很清楚,大约半年前,有一个高级军官到办公室来,他声称是弗兰克先生年轻时的朋友,必要时他会帮忙
的,他的驻地就在马斯特里赫特。我想他说话算话,设法把弗兰克一家送到比利时,然后送到瑞士。也许弗兰克
家的朋友会来打听,你也可以告诉他们。当然,马斯特里赫特就不用提了。’说完我就走了。现在大多数朋友都
已知道了,因为后来我从不同方面听到过这种说法。”
我们觉得这个故事很逗,不过对人们的想象力更感到好笑。例如,住在梅维德普兰的一家人说他们在大清早
看见我们全家骑自行车经过,另外有一个女人一口断定我们是在深更半夜被一辆军车拉走的。安妮

第 12 章

1942 年 8 月 21 日星期五
最亲爱的吉蒂:
我们的藏身处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藏身处。库格勒先生想出一个好主意,在我们入口处的前面放一个柜子
(因为警察经常到居民家来搜寻被藏起来的自行车),不过当然是一个可以旋转并能像门一样打开的柜子。干这
木工活的是沃斯库吉尔先生。(此时我们已向他透露七个藏匿者的情况,而他也很愿意帮忙。)
现在我们要想下楼去就总得先弯腰,然后一跳。三天下来,我们大家额头上全都有肿块,因为每个人都会碰
在低矮的门框上。后来彼得用一块布包些木棉钉在门上。是否管用,等着瞧吧!
我现在不怎么学习,我放假到 9 月。之后父亲想给我上课,不过我们先得买新课本。
我们这儿的生活没有很多变化。彼得今天洗了头,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事。范丹先生和我老是吵翻脸。
妈妈总是把我当做小娃娃,我可受不了。我觉得彼得仍旧没有好一些。他死气沉沉,整天躺在床上消磨时间,有
时干一会儿木工活,然后又打起瞌睡来。真是笨蛋一个!
妈妈今天早上又狠狠地训了我一顿。我们的意见总是恰恰相反。爸爸是个可爱的人,尽管他有时也会生气,
可是只要五分钟就过去了。
尽管这一切,外面天气晴朗暖和,我们尽量利用这一点,躺到阁楼的折叠床上。安妮

第 13 章

1942 年 9 月 2 日星期三
亲爱的吉蒂:
范丹先生和太太大吵了一架。这种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因为父母亲决不会这样大声对嚷。起因是微不足道
的。是啊,每人都任性而为。
彼得当然很为难,他夹在中间。但是再也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因为他非常娇气而且又懒散。昨天他急坏了,
因为他的舌头全肿了。但这种罕见的现象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他围上一条厚厚的围巾,说他脖子僵硬。另外,
这位先生还喊腰痛。心疼、肾疼和肺疼也是他的家常便饭。他是个真正的疑病患者!(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妈妈和范丹太太相处得不太好。惹事的原因是很多的。举一个小例子,范丹太太现在从我们共用的衣柜里把
她的床单全拿走,只剩下三条。当然她以为母亲的衣物全家都可以用。等她看到妈妈如法炮制时,她一定会大吃
一惊。
还有,吃饭用她的餐具而没有用我们的,这使她十分生气。她老是想弄清楚我们的盘子放在什么地方,却不
知道这些就近在眼前,放在阁楼上一大堆奥培克塔广告材料后面的纸箱里。我们藏匿多久,她都找不到这些盘子,
这样也好!我老是不走运。昨天我就打碎了范丹太太的一个汤盘。
“啊,”她怒气冲冲地大叫,“小心一些!我就剩下这一个啦。”
(吉蒂,请注意,两位女士在这里都说一口极其糟糕的荷兰语。我对男士们不敢妄加评论,他们会很生气。
你要是能听到那种急促的语气,一定会大笑。我们已经不再理会它,因为纠正也没用。不过我写到母亲或范丹太
太时不会原话照录,而是用正确的荷兰语。)
上星期,我们单调的生活有一次小小的中断,起因是一本关于女人的书和彼得。你要知道,凡是克莱曼先生
给我们借来的书,玛戈特和彼得几乎都可以看,但是这本关于女性题材的特殊的书大人却不愿给他看。这就勾起
了彼得的好奇心。这本书里会有什么禁止的东西呢?他趁他母亲在楼下聊天的时候把书偷走,带到顶楼上去。一
连两天都没有事。范丹太太早已发觉此事,但没有说什么,直到范丹先生发现真相。他十分生气,把书从彼得处
拿走,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但是他对他儿子的好奇心估计不足。彼得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果断态度而不知所措。他
想办法把这本不光是有趣的书读完。
在这期间,范丹太太问过妈妈对这件事的看法。妈妈认为这本书不宜给玛戈特看,但对其他大多数书则并不
反对。
“玛戈特和彼得有很大的不同,”妈妈说,“第一,玛戈特是女孩,女孩总是比男孩成熟些。第二,玛戈特
已读过更多严肃的书,不会去找那些对她已不再禁止的东西。第三,她的智力和文化程度也高得多,毕竟她上过
四年中学。”
范丹太太表示同意,但她认为,让年轻人读那些写给成年人看的书原则上是不对的。
此时彼得看准了一个无人注意那本书或他的时机。晚上七点半,全家都在楼下私人办公室收听广播,他拿起
他的宝书跑上顶楼。他应当八点半下来,可是看得入迷,竟然忘了时间。他刚走下阁楼的楼梯,他父亲走了进来。
结果怎样,可想而知。一记耳光,重重一击,猛地一推,那本书飞到桌子上,彼得上了顶楼。
到了吃饭时间,情况就是这样。彼得呆在楼上。没有人理他,让他饿肚子上床。我们继续吃饭,快乐地聊天。
突然一声刺耳的口哨。我们放下叉子,脸都吓白了,你望我,我望你。接着从烟囱里传来彼得的声音:“别以为
我会下来!”
范丹先生跳了起来,他的餐巾掉到地上,脸涨得通红,大声喊道:“够啦!”
爸爸担心出事,抓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上了阁楼。经过一番反抗和蹬踢,彼得终于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门
关上了。我们继续吃饭。
范丹太太想给宝贝儿子留一个黄油面包,可范丹先生坚决不准。“他要是不马上认错,就得睡阁楼。”
我们表示反对,认为罚他不吃饭已经够了。因为要是他受了凉,连大夫都无法请。
彼得没有认错,又回到顶楼上去。范丹先生不再去管他,但是第二天早上,他看到彼得还是在自己床上睡的。
七点钟彼得又上了阁楼,不过在父亲的好言相劝后下了楼。
有三天之久,人们板着面孔,憋着气不说话,之后一切又恢复正常。安妮

第 14 章

1942 年 9 月 21 日星期一
亲爱的吉蒂:
今天我要向你简单讲一讲后屋的日常新闻。在我的沙发床上装了灯,夜里我听到枪炮声只要拉电线就行了。
但眼下还不能用,因为我们的窗户白天晚上都开着一条缝。
范丹家的男人做了一个很实用的染色食品柜,装有像样的纱门。这个了不起的家伙以前放在彼得的房间里,
如今为了空气更新鲜而放到阁楼上去了。原来放柜子的地方,现在有一块搁板。我劝彼得把桌子放到那儿去,铺
上一块漂亮的桌布,在现在放桌子的地方的墙上挂上一个小柜子。这样的话,还有可能变成一间舒适的小房间,
虽然我并不喜欢睡在那里。
范丹太太真叫人受不了。我因为太爱叨叨,老是受到楼上的责备。但我并不介意她说的话!夫人总有这样那
样的事。现在她不愿洗锅了。如果锅里还有一点剩饭剩菜,她不把它盛到玻璃碗里,而是宁可任其在锅里发臭。
等到中午玛戈特洗很多锅时,这位太太还会说风凉话:“啊,小玛戈特,小玛戈特,你可要忙坏了!”
克莱曼先生每隔一周给我带来几本女孩看的书。我很喜欢《无忧的约普》系列。西丝·范·马克斯菲尔特西丝·
范·马克斯菲尔特(1889—1948),荷兰女作家。她创作的青少年读物《无忧的约普》系列很受欢迎。的作品都
很不错。《夏天的欢乐》我已看过四遍,现在一想起那些滑稽的场面仍然忍俊不禁。
爸爸和我现在正在搞一本他家的家谱,他谈到每一个人的情况。
学习已经开始了。我花很多功夫学法语,每天记五个不规则动词。不过,学校里学的东西我已经忘掉好多好
多。彼得唉声叹气地重新开始他的英语作业。几本课本刚拿到。练习本、铅笔、橡皮、标签等我从家里带来不少。
帕姆(这是父亲的昵称)要我帮他学荷兰语。我觉得很好,可以说是回报他帮我学法语和其他科目。可是他犯的
错误真叫人难以相信!
我有时收听奥伦治电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设在伦敦的荷兰电台。。最近贝恩哈特亲王荷兰女王威廉明娜的女
儿朱丽安妮的丈夫,德国人,1937 年同朱丽安妮结婚。发表讲话,谈到他们到明年 1 月又要有一个孩子出世。我
觉得很好。这里他们不理解我对荷兰王室如此忠诚。
几天前我们谈到我还得学习好多东西,第二天我就埋头苦干起来。我真不想到了十四五岁还在上初中一年级。
大家也谈到我几乎什么书都不准看。母亲正在看《绅士、淑女和仆人》。这本书我当然还不准看(玛戈特就可以
看!),我必须再成熟一点,就像我那个有天赋的姐姐那样才能看。我们也谈到我对哲学、心理学和生理学(这些
字眼是我后来在字典里查到的)确实一窍不通。也许明年我能开窍一点!
我吃惊地发现冬天我只有一件长袖连衣裙和三件毛衣。爸爸允许我为自己织一件白色毛线衣。毛线不是很好
看,但是只要暖和就行。我们还有一些衣服存放在别人家里,可是要到战争结束后才能取回,要是东西那时还在
的话。
不久前我正给你写到范丹太太的时候,她进屋来了。我啪的一声合上了本子。
“安妮,我可以看一眼吗?”
“不行,范丹太太!”
“只看最后一页行吗?”
“不,这也不行,范丹太太。”
我吓了一大跳,因为正是在这一页上对她的描写并不很妙。
就这样,每天都有些事情发生,可我又懒又累,没有都记下来。安妮

第 15 章

1942 年 9 月 25 日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父亲有位老朋友,叫德列赫先生,他七十岁,耳聋得厉害,又病又穷。他身边有个累赘的附属品,一个比他
小二十七岁的女人,也穷,可是戴满真真假假的手镯和戒指,都是从前生活富裕的日子里留下来的。这位德列赫
先生给父亲添了不少麻烦,我总是很钦佩父亲有极大的耐心在电话上和这位可怜的老先生交谈。我们还在家里的
时候,母亲常建议父亲在电话机前面放一台留声机,让它每三分钟说一句“是,德列赫先生”和“不,德列赫先
生”,因为这位老人反正对父亲的详细回答一句也听不懂。
今天德列赫先生打电话到办公室,问库格勒先生能不能上他家去一趟。库格勒先生不想去,想让米普去。米
普打电话回绝了。之后德列赫太太打了三次电话。由于米普声称整个下午都不在,所以她只好在接电话时假装贝
普的声音。楼下办公室里,还有这儿楼上,大伙都乐坏了。现在每当电话响起,贝普就说:“德列赫太太!”接
着米普就会马上笑起来,不礼貌地咯咯地笑着向大家通报情况。
的确,这样一个奇特的公司不会再有了!经理们和女职员一起寻开心找乐子!
有时我晚上去找范丹家聊聊天。我们吃糖汁“樟脑饼干”(饼干盒放在有樟脑球的衣柜里),聊得很开心。近
来常谈彼得。我说彼得常常摸我的脸蛋儿,我不喜欢这样。他们以做父母的地道方式问我是否有可能有点喜欢彼
得,他肯定很喜欢我。我心里想“啊,行!”,嘴上却说:“哦,不!”你想象一下!接着我说,彼得有点笨手
笨脚。我认为他害羞。所有还没有同女孩子常来往的男孩都是这样。
我确实得说,后屋藏匿委员会(男士部)非常有创意。你听一听,他们现在又想出了什么花招!布洛克斯先
生是奥培克塔公司的代理人,秘密地替我们藏了一些东西。他们想叫他得到我们的一个消息!他们给奥培克塔公
司在西兰-法兰德斯的一个顾客写了一封询问信,请他填一张表并用随信附上的信封寄回。信封上的地址是爸爸
亲笔写的。等这封信回来后,就取出那个顾客的回信,把爸爸写的一封信放进去。这样,布洛克斯就会得到父亲
的音讯而不会被怀疑。他们之所以偏偏选择西兰,因为那里靠近比利时边界,信件易于偷运过境。此外,没有特
别许可证,谁也不准到那里去,而像布洛克斯这样的普通人是拿不到这种许可证的。
父亲昨天晚上又演了一出戏。他困得要死,便跌跌撞撞地上了床。他说脚冷,我就把我的套袜给他穿上。可
是,过了五分钟,这双套袜就丢在他的床前。后来他不要灯光,就把头钻到被窝里。灯关掉后,他小心翼翼地伸
出头来,样子十分滑稽。后来我们谈到彼得叫玛戈特阿姨,突然爸爸的声音从被窝里冒出来:“爱喝咖啡的阿
姨。”
猫咪莫希对我越来越好,可我还是有点怕。安妮

第 16 章

1942 年 9 月 27 日星期日
亲爱的吉蒂:
今天我和母亲进行了一次所谓的“讨论”。糟糕的是,我总是马上会热泪横流,我就是改不了。爸爸对我总
是很好,也更理解我。啊,这种时候我受不了母亲,我对她而言也是个外人。这你马上就会看到,她连我对最平
常的事情是怎么想的都不知道。
我们谈到女佣,是否该称她们为家政服务员,战后她们肯定会要求这样叫。我没有马上认识到这一点。于是
她就说,我老说“以后”,摆出一副贵妇的派头。但这根本不是真的。我确实可以建造一些小小的空中楼阁,这
又不是什么坏事,用不着当真。爸爸至少会为我辩护,没有他,我在这儿肯定坚持不下去。
我和玛戈特处得也不是很好。我们家虽说决不会发生楼上那样的突发事件,但也并不总是很愉快。我的性格
完全不同于妈妈和玛戈特,她们对我来说是那么陌生。我和我的朋友相处比和自己的母亲更好。真遗憾,对吧!
范丹太太又在闹情绪。她非常任性,把越来越多的私人用品锁起来。可惜母亲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有些父母不仅对自己的子女,而且对熟人家的孩子也特别喜欢管教,范丹夫妇便是这种人。玛戈特是没有什
么可管教的,她天生善良、可爱、聪明。我却充满她身上所没有的种种恶习。吃饭时,不止一次,劝告训斥和无
礼的顶嘴来来去去。爸爸妈妈总是极力为我辩护,要不是他们,我就不可能这样斗下去。尽管他们总是劝我话不
要太多,不要样样事情都要过问,谦虚一点,但我很少能做到。要不是爸爸总是那样耐心,我早就不抱希望去满
足我父母的要求了,而他们的要求的确并不太高。
每当我由于不爱吃某种蔬菜而少拿一些、多吃一些土豆时,尤其是范丹太太就受不了这种娇气。“安妮,来,
再吃点蔬菜。”她马上就会说。
“不,谢谢,”我回答说,“土豆就够了。”
“蔬菜对身体很有好处,你母亲也是这样说的。再吃一点,”她会催促,直到爸爸出面,替我说话。
这时范丹太太动起气来,说:“你们应当到我们家来看看,孩子们起码受到教育!这不是什么教育!安妮太
娇气了,我决不会允许。安妮要是我女儿……”
她的长篇大论总是用这句话开始和结束。“安妮要是我女儿……”幸亏我不是。
现在回到教育孩子这个题目上来。昨天,范丹太太说完最后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以后,起初没有人吭声,后来
爸爸说:“我觉得安妮的教养很不错。起码她已经明白,对你的长篇大论不再回嘴。至于蔬菜嘛,我只能说,彼
此彼此。”
夫人败了,败得很惨。这句话当然指她自己,因为她晚上受不了豆子和任何一种甘蓝类蔬菜,因为她吃了就
会放“气”。我也可以这样说。她真傻,是吗?她至少不要说我嘛。
看到范丹太太脸一下子就红了,真叫人发笑。我就不会这样,哈!为此她暗地里非常生气。安妮

第 17 章

1942 年 9 月 28 日星期一
亲爱的吉蒂:
昨天我的信还远远没有写完,就不得不停笔了。我忍不住要告诉你另一次争论。不过我先要说一句:大人那
么快、那么经常地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我觉得很奇怪。过去我总以为只有孩子才会这样吵架,以后就不会了。
当然,有时的确有理由“好好”争长论短一番,但这里的那种争论不过就是拌嘴。这种争吵已成为家常便饭,本
来我早就该习惯了。可是我并没有,而且只要几乎每次讨论(这里他们用这个字眼代替争吵,当然是完全不对的,
可德国人就是不明白!)都涉及我,我也永远不会习惯。
他们把我说得简直一无是处。我的行为,我的性格,我的举止,一点一点,从前到后,从后到前,全都受到
议论,而我根本不习惯的事就是针对我的严厉的言词和叫喊,现在当权者要我逆来顺受。这我办不到!我不想忍
受这种侮辱。我要向他们表明,安妮·弗兰克并非从前的安妮·弗兰克了!要是我让他们明白,他们不该谈我的教
育,而是应该先谈谈他们自己的教育,他们还会感到奇怪,闭上他们的大嘴。这是什么作风!简直是野蛮!这样
没有教养,尤其是这样愚蠢(范丹太太),一次又一次地使我吃惊。可是,一旦我对此习以为常,而且这也要不了
多久,我就会把他们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他们,那时他们就会改变他们的语气了!难道我真是像楼上他们所说的
那样粗鲁、任性、固执、无礼、愚蠢、懒惰等等吗?是的,我知道自己有很多错误和缺点,但是他们确实大大地
夸大了。吉蒂,你可知道,老是这样挨骂,有时我心里是多么恼火!我胸中的怒火爆发出来的那一天确实不会太
远了。
不过现在这已谈得够多了,我老是说我这些争吵的事已叫你感到厌烦了,但是我还是要把餐桌上一次有趣的
讨论讲给你听。
我们不知怎么地谈到皮姆十分谦虚的事。这一点是确凿的事实,连最傻的人也不会怀疑。突然,喜欢把任何
谈话都同自己联系的范丹太太说:“我也十分谦虚,比我丈夫要谦虚得多!”
你以往听到过这种话吗?这句话已很清楚地说明了她的谦虚!
范丹先生觉得有必要进一步说明一下“比我丈夫”的意思,十分镇定地说:“我也不想谦虚。我总是发现,
不谦虚的人要比谦虚的人有出息得多。”说着他转头对我说:“安妮,别谦虚,这样确实是不会有出息的。”
妈妈完全同意这种看法。可是范丹太太照例要对这一教育问题发表她的高见。不过,这一次不是对我,而是
对我的父母说:“你们的人生观真奇怪,才会对安妮说这种话。我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不过我可以肯定,现在
也仍然是不一样的,除非在你们这个现代家庭里。”
她指的是妈妈多次捍卫的现代教育方法。范丹太太激动得满脸通红。一个脸红脖子粗的人会越来越激动,很
快就会败下阵来。
妈妈一直保持镇静,想尽快了结此事,想了想说:“范丹太太,我确实也认为一个人别太谦虚在生活中要好
得多。我的丈夫、玛戈特和彼得都非常谦虚。你的丈夫、安妮、你和我并非不谦虚,但也不会事事都听别人
的。”
范丹太太:“哎,弗兰克太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确是非常谦虚的。你怎么能说我不谦虚呢?”
母亲:“你并非不谦虚,但也不能说你特别谦虚。”
范丹太太:“我倒想知道我什么地方不谦虚!我要是在这儿不照顾自己,就得活活饿死,换一个人一定不会
这样做。可是我因此真的像你丈夫一样谦虚!”
听了这种可笑的自我辩护,母亲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激怒了范丹太太,于是她便用一口漂亮的德国荷兰语和
荷兰德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直到这位天生的演说家最后变得语无伦次,最后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走出房
间。她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不幸的是,我在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同情并嘲讽地摇了摇头,不是有意的,完全是不由
自主的,因为我听她的长篇大论都听得入神了。范丹太太转过身用德语破口大骂起来,粗野无礼,活像一个面红
耳赤的胖渔婆。看她那种样子真叫人开心。我要是会画画,一定会把她这种姿态画下来,这个疯疯癫癫、愚蠢的
小婆娘真可笑!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同他们吵过一次,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这时才能判
断他们的性格!安妮

第 18 章

1942 年 9 月 29 日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藏匿者会经历奇怪的事情!由于我们没有浴缸,我们就用洗衣桶洗澡,由于办公室(我指的是下面的整个一层
楼)有热水,我们七人就轮流利用这一有利条件。由于我们性格各不相同,有的人比别人更怕羞,因此每个家庭成
员都另找地方洗澡。彼得在厨房里洗,虽然厨房有一扇玻璃门。他打算洗澡时就向每一个人打招呼,请大家在这
半小时之内不要经过厨房。他认为这项措施就够了。范丹先生在楼上洗。他认为自己房间安全,费些事把热水提
上楼不算什么。范丹太太到现在还没有洗过澡,她要看看哪个地方最好。父亲在私人办公室里洗,妈妈在厨房炉
子挡板后面洗,玛戈特和我选中了前面的办公室做浴场。那儿每到星期六下午就拉上窗帘,我们就摸黑洗澡,一
人洗的时候,另一人就从窗帘之间的一条隙缝向窗外看那些滑稽的人。
星期三水工来把楼下办公室厕所里的水管移到过道里,以防冬天天气严寒时管道冻住。水工上门对我们来说,
完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不仅仅因为白天不能用水,我们当然也不能上厕所。
我告诉你我们想什么办法来渡过难关,也许很不文雅。不过我并不耻于谈这类事情。父亲和我在我们开始藏
匿时就准备了一个临时凑成的便壶,也就是说,我们由于没有壶而牺牲了一个密封大口玻璃瓶。水工上门时我们
把这些瓶子放到房间里,白天就用它存放我们的排泄物。我觉得这倒远不如整天都得静静坐着不许说话那样恶心。
你根本无法想象,这对嘎嘎嘎小姐有多困难。平常我们就只能低声细语,可是根本就不许说一句话,不能走动,
更是难熬十倍。我的屁股坐了三天后给压扁了,变得很僵硬还疼。晚上做体操管用。安妮

第 19 章

再见!安?妮 1942 年 10 月 3 日星期六


最亲爱的吉蒂:
昨天他们都取笑我,因为我和范丹先生一起躺在床上。“这么早就……真丢人!”等等。当然是蠢话。我是
决不会愿意跟范丹先生睡觉的,当然指的是大家所说的那种事。
昨天又发生了一次冲突。母亲装腔作势,向爸爸罗列了我的全部罪过,并放声大哭起来。我当然也哭了,我
本来就已经头疼得要命。我终于对爸爸说,我更爱“他”胜过爱母亲。皮姆说这也是会变的,可是我不相信。我
现在真受不了母亲,我必须使劲克制自己,才能不老向她发脾气而保持平静。我恨不得给她一记耳光。我不知道
我怎么会这样讨厌她。爸爸说我应该在她不舒服或头疼的时候主动帮她。可是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不爱她,就
不会感觉到这一点。我也可以想象母亲会死,却无法忍受爸爸会死。我这是很卑鄙的,可我的感受就是如此。我
希望母亲永远不会看到这些和其他一切。
最近我获准可以多看几本成人看的书了。我正在读尼科·范舒赫特伦的《夏娃的少女时代》尼科·范舒赫特伦
(1878—1949),荷兰作家。《夏娃的少女时代》于 1923 年出版。。我觉得这本书和写给少女看的书没有多大
区别。夏娃以为小孩就像苹果一样是长在树上的,成熟后鹳鸟将他们从树上摘下来送给母亲们。但是,她朋友的
猫生小猫时,小猫是从那只猫的身体里出来的。于是夏娃就想,猫跟鸡一模一样是先下蛋,然后再把它们孵出来。
母亲们生孩子,也要在几天前到卧室去下个蛋,然后再把蛋孵出来。孩子出来后,母亲们还因为蹲久而有点虚弱。
如今夏娃也想要个孩子。她拿来一条羊毛围巾铺在地上,要让蛋落在那上面。然后她蹲下使劲开始咯咯叫,可是
没有蛋出来。她蹲了好久,终于有东西出来了,但不是蛋,而是一根香肠。夏娃感到很难为情。她以为自己有病。
真逗,是吗?《夏娃的少女时代》还写到女人在街上出卖肉体,换取一大笔钱。我要是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一
定会羞得无地自容。另外,书里也提到夏娃来例假了。我多么希望来例假呀,那样,我至少就长大了。
爸爸又在嘟嘟囔囔,吓唬我要夺走我的日记。啊,多可怕!今后我要把它藏起来!安妮·弗兰克

第 20 章

安妮日记 1942 年 10 月 7 日星期三


现在我假想……
我到瑞士去。爸爸和我同睡一房,男孩安妮的表兄伯恩哈德(伯恩德)和施特凡。的房间成为我的房间,我
在那里接待客人。他们想令我惊喜,给我买了新家具:茶几、书桌、靠背椅、长沙发,简直棒极了。过了几天,
爸爸给我 150 盾——当然是换算过的,但我还是说盾——让我去买我认为需要的一切东西。(以后每星期我会得
到一盾,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我和伯恩德出门,买了以下物件:
3 件夏季衬衫每件 050=150
3 条夏季便裤每条 050=150
3 件冬季衬衫每件 075=225
3 条冬季长裤每条 075=225
2 条衬裙每条 050=100
2 件胸罩(最小号)每件 050=100
5 套睡衣每套 100=500
1 件夏袍每件 250=250
1 件冬袍每件 300=300
2 件短睡衣每件 075=150
1 个小枕头每个 100=100
1 双夏季拖鞋每双 100=100
1 双冬季拖鞋每双 150=150
1 双夏鞋(上学穿)每双 150=150
1 双夏鞋(时髦型)每双 200=200
1 双冬鞋(上学穿)每双 250=250
1 双冬鞋(时髦型)每双 300=300
2 条围裙每条 050=100
25 条手帕每条 005=125
4 双丝袜每双 075=300
4 双齐膝长筒袜每双 050=200
4 双短袜每双 025=100
2 双厚短袜每双 100=200
3 团白毛线(织裤子、帽子)=150
3 团蓝毛线(织毛衣、裙子)=150
3 团彩色毛线(织帽子、围巾)=150
围巾、皮带、领子、纽扣=125
外加 2 件校服(夏季)、2 件校服(冬季)、2 件好的连衣裙(夏季)、2 件好的连衣裙(冬季)、1 条夏裙、1 条好
的冬裙(夏季)、1 条上学穿的冬裙、1 件雨衣、1 件夏季外衣、1 件冬季外衣、2 顶有边帽、2 顶无边帽。
共计 108 盾。
两个手提包、一套滑冰装、一双冰鞋、一个盒子(内装香粉、润肤膏、粉底霜、洁肤膏、防晒油、药棉、急救
包、口红、唇膏、眉笔、浴盐、爽身粉、科隆香水、肥皂、粉扑)。
再加四件毛衣,每件 150,四件衬衣,每件 100,杂项,每项 1000,以及书本、礼品,每项 450。安

第 21 章

1942 年 10 月 9 日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今天只有一些不幸的、令人沮丧的消息。我们的犹太朋友和熟人一批一批地被抓走。盖世太保对这些人毫不
留情。他们被装在运牲口的车厢里送到维斯特博克,也就是德伦特那个大的犹太人集中营。有人从维斯特博克逃
出来,米普说了他的情况。那儿一定很可怕。人们几乎没有东西吃,更不用说喝水了。每天只供水一小时,好几
千人只有一个厕所和一个洗手盆。男女全都睡在一起,妇女儿童常被剃光头。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人们由于剃
光头而被打上标记,而且许多人从外表上也可以看出是犹太人。
既然在荷兰已经这么糟糕,那么,波兰又会怎样呢?我们认为大多数人都被杀害了。英国电台报道他们被毒
气毒死,那也许还是最快的死法。
我完全搞糊涂了。米普讲所有这些可怕的事情时真令人心惊肉跳,她自己也非常激动。例如,就在不久前,
有一个跛足犹太老婆婆坐在她家门口,等盖世太保去找汽车把她送走。可怜的老婆婆非常害怕对英国飞机发射的
隆隆高射炮声和刺眼的探照灯光。尽管如此,米普不敢让她进屋。德国人的惩罚是很严厉的。
贝普也默默无言。她的男朋友被送到德国去服劳役。每当飞机从屋顶飞过,她就害怕那些飞机经常携带的百
万公斤炸药会炸到贝尔图斯的头上。“他是得不到一百万的”和“一颗炸弹也就够啦”之类的笑话,我觉得很不
得体。贝尔图斯并不是唯一被送走的,每天都有火车装满年轻人开走。有些人趁火车在一个小站停车时偷偷下车
躲藏起来。也许只有少数人能逃脱。
我的悲歌还没有唱完。你听说过人质的事吗?他们现在用这作为对破坏活动的最新惩罚。没有什么比这更可
怕的了。有声望的无辜公民被捕,等候处死。什么地方发生破坏活动而又找不到作案者,盖世太保就心安理得地
枪毙五名这种人质,然后还登报以示警戒。报纸常登这些死讯。这种罪行被称为“劫数”。
德国人可真是“优秀的”民族,而我本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呢!不,不对,希特勒早就宣布我们是无国籍者。
再说,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德国人和犹太人之间的仇恨更大的了!安妮

第 22 章

1942 年 10 月 14 日星期三
最亲爱的吉蒂:
我忙坏了。昨天我翻译了《美丽的尼韦尔内女人》中的一章并抄下单词,接着又做了一道讨厌的数学题,还
翻译了三页法语语法。今天是法语语法和历史。我不想每天做这种讨厌的数学题。爸爸也觉得难,有时我比他几
乎还好些,不过其实我们两人都不行,于是就总得请教玛戈特。我也努力学速记,我觉得速记很棒,我们三人中
我是学得最快的。我读完了《前锋》,真不错,但不能同《无忧的约普》相比。顺便提一下,两本书里出现同样
的字眼,那还用说,同一作者嘛。西丝·范·马克斯菲尔特写得真棒。将来我一定要让我的孩子也读她的作品。
此外,我还读了几本克尔纳克尔纳(1791—1813),德国诗人。他的爱国诗篇极负盛名。在反抗法国统治的
解放战争中阵亡。鲁迅在《摩罗诗力说》一文中赞扬他为民族解放而“慨然投笔”的爱国主义精神。的剧本。我
觉得这人写得很美,例如《赫德维希》、《不来梅的堂兄弟》、《家庭女教师》、《绿色的化装舞衣》等。
妈妈、玛戈特和我又成为最好的朋友了,其实这样就好多了。昨天晚上玛戈特和我睡在我的床上,很挤,但
正因如此才好玩。她问我是否可以看看我的日记。“某些部分可以,”我说,并问她能不能看她的日记。她也准
我看。
后来我们谈到未来,我问她将来想当什么。可是她不肯透露,神秘得很。我以前偶然听到她说过教书。我当
然不知道是否如此,但我猜想是这一类的。其实我本不该这么好奇的。
今天早上我先把彼得赶走,然后躺到他的床上。他很恼火,但我满不在乎。他满可以对我友好一点,因为昨
天晚上我还给了他一个苹果。
我问过玛戈特,她是否认为我很丑。她说我长得很有趣,眼睛好看。这个回答有点含糊其辞,你说是吗?
下次再谈!安妮·弗兰克

第 23 章

1942 年 10 月 20 日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虽然我们受的惊吓已过去两小时,但我的手还在发抖。你要知道,这幢房子里有五个米尼马克斯牌灭火器。
楼下的人真傻,没有提醒我们那个木匠或是叫别的什么的家伙要来灌灭火器。因此我们根本没有注意安静,直到
我听见外面楼梯口我们书柜门的对面有敲打的声音。我马上想到那个木匠,便提醒正在楼上我们这里吃饭的贝普
不要下楼。父亲和我守在门后,听那人什么时候离去。他干了一刻钟以后,把他的锤子和其他工具放在我们的柜
子上(这是我们猜测的!),便来敲我们的门。我们吓得面无人色!他是不是已听到什么,现在想要来探索这个神
秘的玩意儿?看来像是,因为他不停地敲呀、拉呀、推呀、拽呀。
一想到我们这个美妙的避难所可能被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识破,我几乎要昏过去。正当我以为已过去很长时
间的时候,我们听到克莱曼先生的声音:“开门,是我!”
我们马上开了门。是怎么回事?把柜子钩紧在门上的那个钩子卡死了,因此没有人能来向我们通报木匠要来
的消息。那人后来下楼走了,克莱曼想来接贝普,但打不开转柜。我几乎无法向你形容,我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
地。我以为想要进来的人在我的幻觉中已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看上去像一个巨人,而且是一个再也没有比他更凶
狠的法西斯分子。幸好这一次结果顺利,是吧!
星期一我们很开心!米普和杨在我们这儿住了一夜。玛戈特和我到爸爸妈妈房里睡觉,把我们的床让给他们。
那顿贵宾餐味道真不错。其间发生短暂的中断,父亲房里的灯短路了,我们忽然坐在黑暗中。怎么办?新保险丝
虽然有,但电闸箱在楼下漆黑库房里的后墙上,晚上去那儿换保险丝可不是好玩的。尽管如此,男士们还是去了,
十分钟后我们又可以撤掉蜡烛了。
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了。杨已穿好衣服。他八点半得走,因此八点就上楼来吃早餐。米普正穿衣服,我进
屋时她身上只穿着衬衣。她穿的羊毛内裤,和我骑自行车时穿的完全一样。玛戈特和我也穿好衣服上楼去,比平
时要早得多。吃过愉快的早餐,米普就下楼去了。外面下着大雨,米普很高兴今天不用骑车上班了。我和爸爸整
理床铺,然后我学了五个不规则动词。很用功,是吗?
玛戈特和彼得坐在我们房间里看书,莫希在长沙发上蜷偎着玛戈特。我背完法语不规则动词,也坐过去读
《森林永远歌唱》。这本书很美,但很奇特,我快读完了。
下星期贝普也要来夜访!安妮

第 24 章

1942 年 10 月 29 日星期四
最亲爱的吉蒂:
我忧心忡忡。父亲病了。他发高烧,出红疹,像是麻疹。想想看,我们连医生都不能请啊!母亲让他出了一
身汗,也许这样可以退烧。
今天早上米普说,范丹家的家具已被德国人搬运一空。我们还没有告诉范丹太太,近来她本来就“神经兮
兮”的,我们不想再听她对她漂亮餐具和留在家里的精美沙发的没完没了的悲叹。我们也不得不舍弃了几乎所有
的好东西,诉苦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父亲要我读著名德国作家的作品。我看德语比较顺畅。只是我通常低声轻读,而不是自己看。不过这是
会过去的。父亲从大书柜里取出了歌德和席勒的剧本,打算每天晚上念一段给我听。我们已开始念《唐·卡洛斯》
席勒青年时代的最后一部剧本,写的是十六世纪西班牙宫闱的故事。了。
母亲学父亲的好榜样,把她的祈祷书塞到我手里。出于礼貌,我用德语念了几段祈祷文。我觉得挺美,但对
我没有多大意义。她为什么硬要我这样虔诚信教呢?
明天第一次生火取暖。我们一定会坐在滚滚浓烟之中。烟囱已经很久没有清扫了。但愿它能通风!安妮

第 25 章

1942 年 11 月 2 日星期一
最亲爱的吉蒂:
星期五晚上,贝普在我们这儿。相当愉快,但她没有睡好,因为她喝了葡萄酒。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昨天我头痛得很厉害,早早就上床了。玛戈特又开始惹人生气了。
今天早上我开始给办公室整理索引卡片。这套卡片曾掉在地上,全打乱了。一会儿我就烦了,便请玛戈特和
彼得帮忙,但他们两人都太懒。于是我就把卡片撤走。我才不会那么傻,一个人包办这事!安妮·弗兰克
又及:我还忘了告诉你一条重要的消息:我大概很快就要来例假了。我发觉我的裤子上有黏糊糊的东西,母
亲已对我预言过。我几乎等不及了。我觉得这是那么重要!只可惜我现在不能用卫生带,现在已买不到了。而妈
妈的棉条只有生过孩子的女人才能用。
1944 年 1 月 22 日(补遗)
要是现在,这种事我再也不会写了。现在,一年半之后重读我的日记,我很惊讶自己曾经那么天真无邪。我
不由自主地认识到,无论我多么想,我可再也不会那样了。我仍然完全理解那些情绪变化以及对玛戈特、母亲和
父亲的意见,就好像是我昨天才写的一样。但我写其他的事情如此毫无拘束,现在我已无法想象。我读到有关那
些我乐意想得更美好的题材的那几页时真是感到羞愧。我写得那么不文雅。不过现在该收场了。
我很理解我的乡思和对莫奇的想念。来到这里以来,我一直渴望信任、爱情和温情,常常是自觉的,但更多
时候是不自觉的。这种渴望有时强一些,有时弱一些,但始终存在。

第 26 章

1942 年 11 月 5 日星期四
最亲爱的吉蒂:
英国人如今终于在非洲打了几场胜仗,因此男士们很高兴,今天早上我们喝了咖啡和茶。其他没有什么特别
的事情。
这一周我读了很多东西,没有做多少事。就应当这样做,这样肯定会有长进!
母亲和我近来关系又有好转,但我们从来不贴心。父亲有什么事不肯说。但他照旧是我的心上人。几天前我
们开始生炉子,整个房间全是烟。我更喜欢集中供暖,大概并不是我一个人这样。玛戈特我只能说她是个浑蛋,
她一天到晚惹我生气。安妮·弗兰克

第 27 章

1942 年 11 月 9 日星期一
亲爱的吉蒂:
昨天是彼得的生日,他十六岁了。我八点就上楼去,和彼得一起看他收到的礼物。他得到不少好礼物,其中
有一套大富翁游戏、一把剃须刀和一个打火机。倒不是因为他抽烟抽得多,而是因为打火机的样子时髦。
最大的惊喜来自范丹先生,一点钟的时候他带来一个消息:英国人已在突尼斯、卡萨布兰卡、阿尔及尔和奥
兰登陆。
“这是结束的开始,”大家都说。
可是那位在英国大概也听到这种说法的英国首相丘吉尔却说:“这次登陆是重要的一步,但是不要以为这是
结束的开始。我宁愿说,它是开始的结束。”
你看出这有什么区别吗?不过,人们有理由乐观。德国人包围俄国城市斯大林格勒已有三个月了,还没有能
把它攻下。
我还是也应该对你说说我们的食物供应情况。(你要知道,楼上的人都是地地道道的馋嘴!)
向我们供应面包的面包师是克莱曼的朋友,为人很好。面包当然不像以前在家时那么多,但是也足够了。食
物配给证是黑市上买来的,它的价格不断上涨,已经从 27 盾涨到 33 盾。花这么多钱买来的不过是一张印了字的
纸片!
除了几百个罐头,我们还储存了一些可长久保存的东西。我们买了 270 磅豆子。不仅是给我们,办公室也包
括在内。这一袋袋豆子挂在秘密入口后面的小过道里。由于分量太重,袋子上有一些接缝开绽了,因此我们决定
把这批过冬用的食品放到阁楼上去,由彼得来扛。一共是六袋,五袋已经安然无恙地运上了楼。彼得在搬第六袋
的时候,袋子开绽了,褐色豆子就像下雨,不,就像下雹子一样从空中和楼梯上飞滚下来。袋子里大约有 50 磅豆
子,那声音震耳欲聋!楼下的人以为这座老房子塌了,正在往他们头上砸去。彼得大吃一惊,可是当他看到我站
在楼梯下面,像褐色海洋里的孤岛,豆子最后堆到我的脚踝骨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赶紧去捡
豆子,可是豆粒又小又滑,滚到所有可能的和不可能的角落和洞眼里。现在每次有人上楼,都还能捡到满满一把
豆子,交给范丹太太。
我差点忘记说了:父亲的病已经好了!安?妮
又及:方才听收音机广播,阿尔及尔已失守。摩洛哥、卡萨布兰卡和奥兰已经在英军手里。现在还等着突尼
斯。

第 28 章

1942 年 11 月 10 日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特大新闻:我们想要接纳第八个避难者!
不错,确实,我们一直都认为,这里再添一人,吃住都够。我们只是怕给库格勒和克莱曼增加负担。可是,
由于有关犹太人受到迫害的消息变本加厉,父亲就跟那两位关键人物商量,他们认为这个想法很好。“不管七个
人或八个人,危险都是一样的。”他们说得很对。这一点定下来以后,我们就考虑在我们的熟人当中找一个能和
我们这个地下家庭融洽相处的独身者。找这样的人并不难。父亲拒绝了范丹家的所有亲戚,最后我们选中了一个
名叫阿尔贝特·杜赛尔的牙科医生。他和一个年纪小一大把的可爱的女基督徒同居,他大概没有跟她结婚,不过这
并不要紧。大家都说他是一个文静和彬彬有礼的人,根据初步了解来判断,我们和范丹家都对他有好感。米普也
认识他,可以安排好一切。他来后就得睡在我的房间里。玛戈特睡行军床杜赛尔来了以后,玛戈特搬到爸爸妈妈
的房间里去睡。。
我们会请他带些东西来补我们蛀空的臼齿。

第 29 章

1942 年 11 月 12 日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米普告诉我们,她去找过杜赛尔大夫了。米普一进门,杜赛尔就问她知不知道有没有一个藏身之处。听米普
说给他找到一个地方时,他非常高兴。她劝他尽快过去,最好就在星期六。他有些犹豫,因为他还要整理他的卡
片索引,给两个病人看病,结清账目。米普今天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我们认为还要等那么久并不好。这种准
备活动要费唇舌向若干人做解释,而我们觉得最好别让那些人知道。我们叫米普再去劝说杜赛尔星期六就来。他
说不行,现在定于星期一来。
他没有马上接受我们的建议,我觉得很不明智。他要是在街上被抓走,就既无法整理卡片索引,也不能看病
人了。我个人认为父亲愚蠢才迁就他!
此外没有什么新闻了。安妮

第 30 章

1942 年 11 月 17 日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杜赛尔来了。一切顺利。米普让他上午 11 点在邮局前面某个地点等候,有位先生会去接他。他准时到了约定
的地点。克莱曼先生走上前去,说那位先生还来不了,请他到米普的办公室去等候。克莱曼乘电车回办公室,杜
赛尔步行跟来。
11 点 20 分,杜赛尔敲办公室的门。为了不让人看到黄星,米普让他脱下大衣,把他带到私人办公室。克莱
曼在那儿接待他,直到女清洁工离开。米普借口说有人要用办公室,便把杜赛尔带上楼去,打开转柜,在他的眼
前钻了进去,使他惊得目瞪口呆。
我们七人都等在楼上围着桌子坐定,用咖啡和法国白兰地等候我们的难友。米普先把他带到我们的起居室。
他一眼就认出我们的家具,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就在他的头顶上。米普告诉他我们就在这里时,他吃惊得差点
昏倒。幸好米普不让他有很长时间吃惊,很快就把他带上楼。杜赛尔一屁股坐到一张椅子上,张口结舌地瞪着我
们所有人,仿佛想要从我们脸上看出确切真相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不……你们不
是在比利时吗?那个军官没有来吗?汽车呢?是不是……没有逃成?”
我们把整个经过告诉他,说我们故意散播军官开汽车来接我们的谎话,目的是迷惑人们和也许会去找我们的
德国人。杜赛尔对这许多创意吃惊得目瞪口呆,等到他进一步摸清我们这个超级实用和美好的后屋避难所的情况
时,只能一再惊讶地东张西望。我们一起吃了饭,饭后他睡了一会儿,然后同我们一起喝茶,整理米普事先给他
带来的一点东西,很快就感到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特别是在我们把(范丹起草的)下面那份后屋守则给他看了以后。
后屋简介与指南
专供犹太人及同类人暂时安身的特种设施。
全年开放。
地处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环境优美幽静,无树林。附近无私人住宅。乘 13 路和 17 路电车可到,开车或骑自
行车也可。被德国人禁用上述交通工具者也可步行前来。带家具和不带家具的住宅和房间随时可入住,包伙或不
包伙。
房租:免收。
特种饮食:无脂肪。
自来水在盥洗室(可惜无浴缸)以及不同的内墙和外墙上。有极好的炉灶。
有宽敞的储藏处存放各类物品。有两个现代化大型保险柜。
自备收音中心:可直接收听伦敦、纽约、特拉维夫以及其他许多电台。这台收音机晚上六时后供所有房客使
用,没有禁止收听的电台,但有一个条件:德国电台只有破例才可收听,如古典音乐等。严禁收听和传播德国新
闻(不管由何处播出)。
休息时间:晚 10 点至早晨 7 点 30 分,星期日到 10 点 15 分。在特殊情况下,遵照管理处指示,白天也安排
休息时间。为了公共安全,务必严格遵守休息时间!!!
自由活动:暂停(一切户外活动)。
语言使用:任何时候都要求小声说话。可使用所有文明语言,即不说德语。
阅读与休闲:不准阅读德文书籍,学术与经典著作除外。其他一切书籍均可阅读。
体操:每天做。
唱歌:晚 6 点后,只许低声。
电影:按照约定。
课程:每周学速记一课(书面)。英语、法语、数学和历史随时开课。课时费可以授课代替,如教授荷兰语。
有专门部门负责照顾小型家庭宠物。(害虫除外,必须得到特别许可……)
用餐时间:
早餐:每天早上 9 点,星期日和假日约 11 点 30 分。
午餐:有时拖长。1 点 15 分至 1 点 45 分。
晚餐:冷餐或热餐,时间不定。视新闻广播时间而定。
对后勤部队的义务:随时准备协助办公室工作。
洗浴:星期日从 9 点开始,木盆供所有房客使用。可选择厕所、厨房、私人办公室或前办公室,各人自便。
酒类:须有医生证明。
完。安妮

第 31 章

1942 年 11 月 19 日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正如大家所想,杜赛尔是个很可爱的人。他当然同意和我合用一个房间。老实说,让一个陌生人用我的东西,
我并不是很乐意,但是一个人得行善积德,我也乐意做出这小小的牺牲。父亲说:“只要能救人一命,其他一切
都是次要的。”他说得完全正确。
杜赛尔第一天就向我详详细细地打听了一切,例如女清洁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使用盥洗室,什么时候可
以上厕所。你会笑,但是这一切在一个藏匿处并不是那么简单。我们白天不能添这么多的麻烦,让楼下的人听到,
每当有外人来,例如那个女清洁工,我们就得格外小心。这一切我全都一五一十地向杜赛尔讲清楚了,可是使我
感到很惊讶的是,他领会得很慢,什么事都要问两遍,以后还是记不住。也许这只是暂时现象,由于事情来得突
然,他弄糊涂了。此外一切正常。
杜赛尔告诉我们许多外面的情况,我们与世隔绝已有很久了。他所说的种种事情令人悲伤。数不清的朋友和
熟人被带走,去往一个可怕的地方。绿色或灰色军车一个夜晚接—个夜晚在街上打转,挨家挨户按门铃查问有没
有犹太人。有的话,马上全家带走,没有的话,就去下一家。凡是没有躲起来的,都逃脱不了这种命运。他们也
经常带着名单,只去他们知道会大有所获的人家。他们常常悬赏,每抓到一人给多少钱,真像从前追捕奴隶一样。
可这并不是什么笑话,说它是笑话也未免太轻松了。晚上我常常看到一长列一长列善良无辜的人们,带着哭哭啼
啼的孩子,被几个家伙押着不停地跑,挨骂被打,受尽折磨,都快要趴下了。没有人能幸免。老人、儿童、婴儿、
孕妇、病人……全都在走向死亡的队伍中。
我们在这儿多好,多么好,多么平静!要不是为所有那些我们爱莫能助的亲人担心害怕,我们是用不着为这
种种苦难生气的。我感到很难受,因为我睡在温暖的床上,而我那些最亲爱的朋友却在外面什么地方受到镇压,
或者正在倒下去。
每当我想起我在外面时与他们心心相印而今落到有史以来最凶残的刽子手手里的所有人,便会不寒而栗。
而这一切,只因为他们是犹太人。安妮

第 32 章

1942 年 11 月 20 日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至今我们所听到的有关犹太人的消息并不多,我们宁可尽量保持愉快的心情。米普有
时谈到某个朋友的遭遇,母亲或范丹太太总要哭起来,因此米普宁可什么也不讲了。可是杜赛尔一来,我们就接
二连三地问他,他讲的事情如此恐怖、如此残暴,使人久久难忘。尽管如此,等到这些印象有些淡薄的时候,我
们还是会有说有笑,相互打趣。要是我们老是像现在这样心情沮丧,这对我们和外面的人都没有什么好处;把后
屋变成一个悲惨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无论做什么,都不得不想起那些被抓走的人。如果我因为某事而忍不住笑起来,我又会吃惊地停下来,心
想这样开心是可耻的。难道就该整天哭泣吗?不,我做不到,这种垂头丧气的情绪一定也会过去的。
除了这些惨事以外,还有纯属个人的苦恼,同刚才说的那些苦难相比算不了什么。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告诉
你,近来我越来越感到孤独。我周围是一大片空虚。以前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所想的全是玩乐和朋友。现在
我常想不幸的事情或思考自己。我终于认识到,无论父亲多么可爱,都不能代替我以往的那个世界。母亲和玛戈
特在我的心里早就不算什么了。
我为什么拿这种傻事来烦你呢?我真不知好歹,吉蒂,这我知道。可是,当我受到太多的责骂,又还要想其
他这些惨事的时候,我常常会晕头转向!安妮

第 33 章

1942 年 11 月 28 日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我们用电太多,已超过配给量了。结果是:厉行节约,还有可能停电。不过,十四天没有电灯,真够瞧的,
是吧?不过,谁知道呢,也许万事大吉!四点或四点半以后就已太暗,不能看书了。我们用各种各样怪招消磨时
光:猜谜,摸黑做体操,讲英语或法语,评论图书……长此以往,这些都会使人感到无聊。昨天晚上我发现一个
新的消遣:用一架清晰的望远镜偷看后面邻居家亮灯的房间!白天窗帘决不允许拉开一厘米,可是天黑就不要紧
了。
过去我根本不知道邻居这么有趣,至少我们的邻居很有趣。我望见几个人在吃饭,有一家正在放电影,对面
的牙医正在给一个心惊胆战的老太太看牙。
以前常听说杜赛尔先生很会跟小孩子相处,也很喜欢孩子,其实此人是个老古板,喜欢发表长篇大论教训人。
由于我有这难得的运气(!),同这位道貌岸然、文质彬彬的先生分享我这间不幸十分狭窄的斗室,又由于我被
公认为三个年轻人当中最没教养的一个,所以我要逃避那一再重复的训斥和告诫,装聋作哑,还相当费神。此外,
只要这位先生不是那么爱告状,不偏偏选中母亲作为诉苦对象,这一切本来还可以过得去。我刚碰到他从前面刮
来的风,母亲还会再来一个,也就是从我后面刮风,要是这一天我还特别走运,五分钟以后范丹太太再对我说长
道短,那么这阵风就是从上而来!
是的,吉蒂,当上一个藏匿者家庭的没有教养的中心人物,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这样的家庭中,不论何
事人人都要插手去管。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我的许多罪过和那些莫须有的缺点时,由于那么多的事要考虑,我
完全糊涂了,往往会哭起来或笑起来,这依我的心情而定。然后我就入睡,怀着一种奇特的感觉,想成为和现在
的我不一样的人,或者和我所想的不一样的人,或者也许也去做自己不愿意做或现在不做的事情。
老天爷,现在我把你也弄糊涂了。请原谅!不过我不喜欢把已写好的东西划掉,而且在纸张极其缺乏的年代,
把纸扔掉是禁止的!因此,我只好奉劝你不要再去看前面那句话,更不要去深究,因为你一头扎进去就再也出不
来了!安妮
第 34 章

1942 年 12 月 7 日星期一
亲爱的吉蒂:
光明节又称修店节、献殿节、烛光节、马加比节等,是一个犹太教节日。该节日乃纪念犹太人在马加比家族
的领导下,从叙利亚塞琉古王朝国王安条克四世手上夺回耶路撒冷,并重新将耶路撒冷第二圣殿献给上帝。该节
日自公元前 165 年开始为犹太教所信守,节期为犹太历的基斯流月。和圣尼古拉节圣尼古拉节在每年 12 月 6 日,
是一个基督教节日。圣尼古拉也即传说中的圣诞老人。今年几乎同时来到,只差一天。过光明节,我们没有过分
的准备,只是互相交换一些小礼品,点了蜡烛。由于蜡烛现在很少,只点了十分钟。不过,只要唱圣歌,这就也
很不错了。范丹先生做了一个木烛台,因此这也解决了。
星期六的圣尼古拉节好玩多了。贝普和米普勾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她们老是和爸爸咬耳朵,我们猜测他们准
备搞什么名堂。果然不错,八点钟大家下楼去,穿过阴森森的过道(我很害怕,只想赶快平安无事地回到楼上),
走进穿堂屋间。那间屋子没有窗户,我们可以点灯。爸爸打开大柜子。
“哇,好漂亮!”大家都叫起来。
角落里有一只大篮子,用五颜六色的花纸装饰,顶上还有个黑彼得的面具。
我们很快提着篮子回到楼上。篮子里给每人准备了一件礼物,还配上一首诗。你一定很熟悉圣尼古拉节的诗,
因此我也就不抄给你了。
我得到一个姜饼大娃娃,父亲是一副书挡,等等。反正想出的点子都不错,而且我们八人一生中还从未庆祝
过圣尼古拉节,因此这次首演很成功。安?妮
又及:我们当然也给楼下的朋友准备了礼物,全都是从前太平盛世留下来的东西。此外,给米普和贝普送现
金总是合适的。
今天听说,范丹先生的烟灰缸、杜赛尔的相框和爸爸的书挡都是沃斯库吉尔先生自己做的。有人能用手做出
这么美妙的东西,对我来说真是个谜!

第 35 章

1942 年 12 月 10 日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范丹先生是做香肠、肉食和香料生意的。公司雇用他,是因为他的香料知识。可是现在他展示的是他的香肠
手艺,使我们皆大欢喜。
我们订购了好多肉(当然是黑市),准备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他想做油煎香肠、腊肠和瘦肉肠。先把肉
块放进绞肉机里绞,绞两三次,然后拌上各种作料,最后用一个套管把肉糜灌进肠衣,真使我们大饱眼福。中午
我们马上就配酸菜把油煎香肠吃光了,可是准备储存的腊肠先要风干,因此我们就用两根细绳子从天花板悬一根
竿子把腊肠挂上去。走进屋子看到挂着的香肠,没有一个不笑的。那样子滑稽极了。
屋子里乱七八糟。范丹先生围上他妻子的围裙,胖大身躯(他显得胖多了)都在使劲弄肉。沾满血的双手,
通红的面孔,还有弄脏的围裙,使他真像个屠夫。范丹太太同时干好多事:手里拿一本书学荷兰语,搅汤,看肉,
唉声叹气诉说她上面的肋骨断了。上了年纪(!)的女士们做那种极其愚蠢的体操想甩掉自己的肥臀,结果就是这
样!
杜赛尔有一只眼睛发炎了,坐在炉子旁用甘菊茶涂眼睛。皮姆坐在椅子上晒从窗户透进来的那道阳光,从一
边移到另一边。他的风湿病一定又犯了,因为他弯腰曲背,露出一副惘然若失的表情,看着范丹先生干活。他看
上去就像是来自贫民救济院的残废老人。彼得带着猫咪莫希满屋跑。母亲、玛戈特和我削土豆。其实我们都没有
好好干,因为我们都在看范丹干活。
杜赛尔的牙医诊所开张了。我把他第一次看病的情况说给你听,让你开开心。
妈妈在熨衣服,范丹太太作为第一个病人来领教。她在屋子中央一张椅子上坐下。杜赛尔煞有介事地打开他
的器械。他要了科隆香水当消毒剂,要了凡士林当蜡用。然后他瞧范丹太太的口腔,轻轻地触摸一颗门齿和一颗
臼齿,范丹太太每次都一缩,好像疼得要命,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声。检查了很久(至少范丹太太是这样觉得,其
实还不到两分钟),杜赛尔开始抠一个蛀洞。可是想也不要想!范丹太太手脚乱舞,使杜赛尔不得不松手放下刮
子,让它留在范丹太太的牙里。这一来可惹翻天了!范丹太太拳打脚踢,哭着叫着(只要嘴里那样一个器械所允
许),想要把刮子拔出来,却把它越捅越深。杜赛尔双手叉腰,站在一旁,完全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幕。其余的
观众放声大笑。这当然不应该。换了我,我一定会叫得更厉害。经过好一阵拧呀、踢呀、叫呀、喊呀,范丹太太
终于把刮子拔了出来。杜赛尔先生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这回他动作可快了,使范丹太太来不及再折腾。不过,
在他的一生中也从未有过这么多的助手。范丹先生和我这两个助手当得都不坏。整个情景很像中世纪的一幅画:
《庸医治病》。可是病人却没有这么多耐性,她还得看着“她”的汤和“她”的饭菜!
有一点可以肯定:范丹太太不会很快再看牙的!安妮

第 36 章

1942 年 12 月 13 日星期日
亲爱的吉蒂:
我十分舒适地坐在前办公室里,通过厚窗帘之间的缝隙往外看。天色昏暗,不过光线还足以给你写信。
观察外面的人,景象十分奇怪。他们全都好像有什么急事,走起路来跌跌撞撞。骑自行车的人——这种速度
很难跟上!我连是什么人骑车都分不清。这一带的人看上去并不很吸引人,尤其小孩子脏得要命,令人讨厌,真
是名副其实的拖鼻涕孩子。他们说的方言我很难听懂。
昨天下午玛戈特和我在这里洗澡。我说:“要是我们用钓鱼竿把从这儿跑过的孩子一个一个钓上来,给他们
洗个澡,把他们的衣服洗净补好,再让他们走,那么……”
“明天他们又会像先前这么邋遢,衣服破破烂烂。”玛戈特答道。
我在这儿胡扯什么呀,还有别的东西好看:汽车,船,雨景。我听到电车和孩子们的声音,觉得很有趣。
我们的思想和我们自己一样很少有变化。就像旋转木马:从犹太人到饮食,从饮食到政治。说到犹太人,昨
天我躲在窗帘后面看见两个犹太人,就好像看到了一大世界奇观。我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我出卖了他
们,此刻正在这儿观察他们的不幸。
正对面有一个船户,船家和他的老婆孩子都住在船上。他有只小狗,我们只熟悉它的吠声,它沿着船舷奔跑
时能看见它的尾巴。
嘿,现在下起雨来了,大多数人都躲到自己的伞下。我只能看到雨衣,偶尔看到一个戴帽的后脑勺。其实我
也不用再看了,因为我渐渐地能认出那些女人,她们因为土豆吃得太多而显得臃肿,身穿红色或绿色大衣,鞋跟
穿坏了,提着手提包,有的人脸色阴沉,有的人乐呵呵的,各随自己丈夫的心情而定。安妮

第 37 章

1942 年 12 月 22 日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后屋高兴地听到,过圣诞节每个人可以额外分到四分之一磅的黄油。虽然报纸上说是半磅,但这只是给那些
从国家那里领到食品配给券的尘世间的幸运儿的,不是我们这种藏匿的犹太人。由于黑市价格太高,我们八人只
能买四张食品配给证。大家都想用这黄油烤东西。今天早上我做了小点心和两个蛋糕。楼上非常忙,母亲说,等
把家务事都做完,我才可以学习或看书。
范丹太太肋骨碰伤,躺在床上叫苦连天,不断要求换绷带,对一切都不满意。等她重又能站起来料理自己的
事情,我会很高兴。因为有一点我得说,她非常勤快,爱整洁,而且只要她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错,她也很快活。
也许因为我白天听到的“嘘,嘘”声还不够,因为我仍然太吵,我那位同室先生如今也在夜里一再发出“嘘,
嘘”之声。按照他的意思,我连在自己床上翻个身也不行啦。我不想理他,下次我也要用“嘘”来回敬他。
他一天比一天令人讨厌,一天比一天自私。第一周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半块他慨然允诺的小点心了。尤
其是星期天我本来就对他有气,他大清早就开灯做十分钟体操,叫我生气。
这十分钟在我这个可怜的受害者看来好像有好几个小时,因为用来加长我的床的几张椅子在我那昏昏欲睡的
脑袋下不断地推来推去。他使劲挥舞几下手臂,结束他那活动关节的体操后,就开始洗漱。他的内裤挂在一个衣
钩上,于是他先走过去,然后又回来。他的领带放在桌上了,于是又来回跑,碰撞我的椅子。
可是,我不想用埋怨糟老头子来浪费你的时间了,这又有什么用呢!有时我真想报复他一次(拧下灯泡,把
门锁上,把他的衣服藏起来),但是为了息事宁人,都不得不放弃。
啊,我变得这么懂事了!这里样样都要有理智:学习,仔细听别人的话,不多言,帮助别人,听话,让步,
诸如此类等等!我的脑子本来就已不太够用,我担心脑子消耗得太快,到战争结束后一点也剩不下了。安妮

第 38 章

1943 年 1 月 13 日星期三
亲爱的吉蒂:
今天早上我又心烦意乱,无法做一点正经的事。
我们有了个新的工作,就是把(粉状)烤肉香料装到小包里去。这种烤肉香料是吉斯公司的产品。库格勒先
生找不到灌装机,再说由我们来做也便宜得多。这是监狱里的人不得不做的一种工作,非常无趣,叫人头晕无聊。
外面的情况真可怕。白天黑夜都有可怜的人被抓走,他们随身只许带着一个背包和一点钱。就是这点东西在
路上也会被夺走。家庭被拆散,男人、女人和儿童被分开。孩子们放学回家,父母已不见踪影;女人买东西回来,
家已被查封,家人已消失。荷兰基督徒也都惊恐不安,因为他们的子弟被送往德国。人人都心惊胆战!每天夜里
有几百架飞机飞过荷兰上空飞往德国城市,在那里用炸弹耕田。在俄国和非洲,每小时都有成百甚至成千的人战
死!没有一个人能置身事外,整个地球都在进行战争,尽管形势对同盟国更有利,但还看不到结局。
至于我们,我们很幸运,胜过其他千百万人。我们安全而清静,可说还有老本可吃。我们真自私,谈论什么
“战后”,还有新衣服和新鞋穿,而其实我们应当节约每一分钱,等战争结束后去帮助别人,挽救一切还能挽救
的。
这里的孩子穿着单薄的衬衫,拖着木屐,没有大衣、帽子和长筒袜,在街上跑来跑去,没有人帮助他们。他
们肚里空空,啃胡萝卜充饥。他们从冷冰冰的家里跑到冷冰冰的街上,到学校里更冷的教室里上课。是呀,荷兰
甚至已落到这种地步,有很多孩子在街上拦住过往行人乞讨一片面包。
说起战争带来的苦难,我可以说上几个小时,可是这只会使我更加沮丧。我们只能尽量平静地等待这种苦难
的结束。犹太人在等待,基督徒在等待,全世界在等待,而许多人是在等死。安妮

第 39 章

1943 年 1 月 30 日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我怒火中烧,但不能流露出来。我很想跺脚,大叫大嚷,使劲摇晃妈妈,哭泣,等等,因为恶言恶语、讥嘲
的目光、指责就像利箭从绷紧的弓上每天重新向我射来,而我很难从我的身体内拔出。我想对母亲、玛戈特、范
丹、杜赛尔还有父亲高声大叫:“别管我,让我终于有一个晚上不是哭湿枕头,眼睛火辣辣的,脑袋疼得像刀扎
一样地入睡吧!让我去吧,离开一切,最好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向他们流露我的绝望。我
不能让他们看到他们给我造成的创伤。我受不了他们的同情和善意的嘲笑,那也会使我忍不住要尖叫!
我一开口,人人都认为我夸大,我要是不说话,他们又觉得我好笑,我要是回答,就说我放肆,我要是想出
一个好主意,就说我狡猾,我困了,就说我懒,我多吃一口,就说我自私,还有愚蠢、怯懦、有心计等等,等等。
我整天只听到说我是个讨人嫌的野丫头。尽管我一笑了之,装作毫不在意,可实际上我还是在意的,想请求上帝
赐给我另一种性格,以免我成为众矢之的。
但这又不可能。我天生就是这种性格,我不可能坏,我感到这一点。我尽力做到合每个人的心意,这是他们
绝对没有想到的。在楼上的时候,我试图去笑,因为我不想暴露我内心的苦闷。
我不止一次在受到一连串不公正的训斥后顶撞母亲说:“你说什么我都无所谓。你就完全别管我了,我反正
已不可救药了。”她当然又会说我放肆,两天不太理我,之后突然一切又忘了,对我就像对任何人一样。
可我却做不到,今天对人虚情假意,明天又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我宁愿选择毫不理想的中庸之道,把自己的
想法藏在心里,有一天也像别人蔑视我那样蔑视他们。啊,要能做到就好了!安妮
第 40 章

1943 年 2 月 5 日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我已有好久没有再给你写吵架的事了,可是情况并没有什么变化。杜赛尔先生开始时还把这种很快就被遗忘
的争吵看得很严重,但现在他已习以为常了,不再想劝架了。
玛戈特和彼得根本不像人们心目中的“年轻人”,两人都很死气沉沉,不声不响。我和他们显然大不相同,
老是听到这样的话:“玛戈特和彼得就不会这样做。看看你那个好姐姐!”我讨厌死了这种话。
我也愿坦白地对你说,我根本不想像玛戈特那样。我觉得她太软弱、太冷漠、毫无主见、事事退让。我要有
更坚强的精神!不过这种理论我藏在自己心里,我要是用这话来为我辩解,他们就会大肆嘲笑我。
吃饭时气氛常常很紧张,但是由于有汤客在场,有些感情冲动受到克制。汤客指所有从楼下上来喝一盘汤的
人。
今天中午,范丹先生又提到玛戈特吃得太少。“一定是为了身材苗条。”他用挖苦的腔调说。
妈妈一向帮玛戈特说话,这时大声说:“你这种蠢话我再也听不下去啦。”
范丹太太满脸通红,她的丈夫两眼发直,一言不发。
我们也时常拿某事逗笑取乐。不久前,范丹太太翻出一些很可笑的陈谷子烂芝麻。她谈到当年跟她父亲多合
得来,她多会卖弄风情。“你们知道,”她继续说,“我的父亲说,要是哪个男士有点动手动脚,你就得对他说:
‘先生,我是一位女士!’这样他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放声大笑,仿佛这是一个多好的笑话似的。
彼得一般很安静,有时也逗得我们大笑。他有个不好的习惯,很喜欢用外来语,但对这些词的意思往往并不
明白。一天下午,因为办公室里有客人,我们不能上厕所。彼得很急,于是就去了,不过没有冲水。他想提醒我
们注意那不太好闻的气味,便在厕所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SVP法语 S’il
vous plat 是“请”的意思。,气味!”他指的当然是“注意气味!”可他以为“SVP”更高雅。他根
本不知道这是“请”的意思。安妮

第 41 章

1943 年 2 月 27 日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皮姆每天都在期待登陆。丘吉尔得了肺炎,但已慢慢好转。印度自由战士甘地正在进行第若干次绝食。
范丹太太声称自己是个宿命论者。可是每当响起枪炮声,又是谁最害怕呢?就是彼德洛芮拉范丹太太。!
杨给我们带来了主教们给教徒的主教通告。通告写得很好,令人鼓舞。“荷兰人民,奋起行动吧!人人要选
择自己的武器为祖国、人民和宗教的自由而战!伸出援助之手,不要迟疑!”他们就这样布道!这能起作用吗?
对我们的教友肯定没有什么帮助。
你想不到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这幢楼房的房主没有通知库格勒和克莱曼两人,就把房子卖了。一天早上,
新房主带了一名建筑师来看房子。幸好克莱曼在,他带着他们把各处都看了,除了我们的后屋。他推说那道隔门
的钥匙放在家里忘了带来。新房主也没有再问。
但愿他们不会再来看后屋,不然我们就糟了!
爸爸给玛戈特和我腾出一个卡片箱,放了有一面尚未写过字的卡片。这将成为我们的图书索引,我们俩登记
我们看过什么书,还有作者和日期。我刚刚又学到两个生词:“妓院”和“卖弄风情的女子”。为此我准备了一
本专门的本子。
黄油或人造黄油实行新的分配办法!每人盘子里都分到自己的那一份。可是分得很不公平。范丹夫妇一直负
责做早餐,给自己比给我们多一半。父母亲非常害怕争吵,什么也不说。真遗憾!对付这种人,永远只能是以其
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安妮

第 42 章
1943 年 3 月 4 日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范丹太太有了个新名字,我们叫她贝弗布洛克太太。这是什么意思,你当然不知道,我给你讲一讲:英国电
台有位贝弗布洛克先生常说对德国的轰炸太稀松。范丹太太一向跟任何人都唱反调,甚至对丘吉尔和新闻广播,
唯独跟贝弗布洛克先生意见却完全一致。因此,我们认为她最好是嫁给贝弗布洛克先生。由于她因此而受宠若惊,
从此以后我们就叫她贝弗布洛克太太。
我们要有一个新的仓库工人,原来那一个要去德国。这真糟糕,不过对我们却是件好事,因为新来的人不熟
悉这幢房子。我们对那几个仓库工人一直还害怕。
甘地又进食了。
黑市交易进行得很顺利。只要我们有钱付高价,就可以吃得滚瓜溜圆。我们的蔬菜商从德国国防军那里买来
土豆,装到口袋里运到私人办公室。他知道我们藏匿在这里,因此也总是午休时间来,那时仓库工人都不在。
现在这里磨好多胡椒,弄得我们不停地打喷嚏和咳嗽。每个上楼来的人,都用一声“阿嚏”来向我们问候。
范丹太太声称她不能下楼了,要是再闻到更多的胡椒,她就会生病。
我觉得父亲的公司一点儿也不好。就只有果胶和辣胡椒。既然做食品生意,那么也应当有什么甜食吧!
今天早上,我又得听凭人家大声斥责。“安妮坏”、“范丹好”之类的恶言恶语震得我耳朵直响。真该死!
安妮

第 43 章

1943 年 3 月 12 日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我谨向你介绍:弗兰克妈妈是儿童的先锋!给青少年额外的黄油,当代青年的问题——无论什么问题,妈妈
都为年轻人说话,经过激烈的争论,她几乎都能如愿。
一瓶卤舌坏了。莫希和莫菲享受了一顿大餐。
你还不认得莫菲。其实在我们来此藏匿之前它就已在公司里了。现在它是库房和办公室的猫,负责肃清仓库
里的老鼠。它那带有政治色彩的名字在荷兰,德国人的诨名是“莫芬”。“莫菲”即从“莫芬”一词演变而来。
也容易解释。过去公司养了两只猫,一只看守库房,一只看守阁楼。每当这两只猫狭路相逢,总要发生一场恶斗。
先进攻的总是库房猫,但是阁楼猫最后老是取得胜利。跟政治上的情况一模一样。于是,库房猫被称为德国佬或
“莫菲”,阁楼猫被称为英国佬或“托米”。托米后来被送走了,现在我们每次下楼,使我们大家开心的是莫菲。
我们吃好多赤豆和白豆,吃得我已无法再看它们一眼。只要一想到就会恶心。
现在晚上已吃不到面包了。
爸爸刚才说他心情不好。他的眼神又是这么忧伤,可怜的人儿!
伊娜·布迪-巴克尔荷兰女作家(1875—1966)。的《叩门声》使我简直入迷。这是一部家庭小说,写得非
常出色。只有关于战争、作家或妇女解放的部分不怎么样。老实说,这些我也不大感兴趣。
德国遭到严重空袭。
范丹先生情绪低落。原因:香烟短缺。
关于现在是否要开始吃罐头的问题,讨论结果是我们的意见占上风。
除了滑雪靴以外,我已没有一双鞋能穿了,可是在屋子里穿滑雪靴很不方便。一双花了 65 盾买来的草凉鞋
我只穿了一个星期就坏了。也许米普能在黑市上搞到鞋来。
现在我还得给爸爸理发。皮姆声称战后也决不要别人给他理发了,因为我理得很好。但愿我不要老是剪着他
的耳朵!安妮

第 44 章

1943 年 3 月 19 日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不到一个钟头,失望随着喜悦而来,而且超过了喜悦。土耳其并未参战,该国部长只是谈到即将放弃中立。
达姆广场荷兰皇宫前面的广场。上的一名报贩大声叫喊:“土耳其站在英国一边!”于是他手上的报纸就被一抢
而光,这个令人高兴的谣言也传到我们耳中。
一千盾的纸币宣布作废。这对所有黑市商人等这一类人是个巨大的打击,而对其他的黑钱持有者或藏匿者更
是个巨大的打击。如要兑换一张一千盾的钞票,就得说明其来源。不过还可以用它来缴纳税款,但也只是到下周
为止。五百盾的纸币也同时停止使用。吉斯公司还有些一千盾的黑钱,他们用它预缴了一段时间的税款,这样做
全都是合法的。
杜赛尔弄到了一台脚踏钻,可能不久我就得做个彻底的检查了。
杜赛尔根本不遵守藏匿规则。他不但给他妻子写信,也频繁地和形形色色的其他人通信,并让我们后屋的荷
兰语老师玛戈特修改这些信。父亲严格禁止他继续这么做。玛戈特停止为他改信了,但是我个人认为他不久又会
开始写的。
全体日耳曼人的领袖去慰问伤兵。听起来挺惨的。他们的问答大致这样:
“我叫海因里希·舍佩尔!”
“在什么地方受伤?”
“斯大林格勒!”
“何处受伤?”
“两脚冻坏,左臂关节骨折。”
电台把这场可怕的傀儡戏原原本本向我们广播。它几乎给人一种印象,伤兵似乎为负伤而自豪,伤愈多愈好!
有一个伤兵因为能和领袖握一下手(如果他还有一只手)就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把杜赛尔的香皂掉在地上,又踩了一脚,现在整块全踩扁了。我已求父亲赔偿他的损失,因为杜赛尔每月
只得到一块肥皂。安妮

第 45 章

1943 年 3 月 25 日星期四
亲爱的吉蒂:
昨天母亲、父亲、玛戈特和我四人正愉快地坐在一起聊天,彼得突然闯进来在爸爸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
我听见他说什么“库房里有一个桶倒了”,“有人摇晃门”。
玛戈特也听见了,不过她想安慰我,因为我当然马上就吓得面无一点血色,紧张不安了。我们三人等待着,
父亲已同彼得下楼去。不到两分钟,范丹太太上楼来了,方才她在收听广播。她说皮姆叫她关掉收音机,轻轻上
楼。可是,一个人想特别轻的时候,偏偏就会那样——旧楼梯的台阶发出加倍的嘎嘎声。又过了五分钟,彼得和
皮姆回来了,脸色煞白,把他们观察到的反常情况告诉我们。
他们坐在下面的楼梯底下等着,什么也没有听见。突然他们听到砰砰两声巨响,像是屋子里有两扇门砰地关
上的声音。皮姆一跃而起奔上楼来,彼得还先去警告杜赛尔。杜赛尔先生磨磨蹭蹭,声音很响地终于也到了楼上。
我们都脱掉鞋子,蹑手蹑脚地上楼去找范丹一家。范丹先生得了重感冒,已经上床了,于是我们围在他床边低声
交换我们的猜测。范丹先生每次大声咳嗽,范丹太太和我都十分紧张,后来有人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给他服用
可待因,咳嗽马上就减轻了。
我们等了又等,但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其实这时我们全都认为,小偷听见这座平时寂静无声的房子里有脚步
声就跑了。不幸的是,楼下的收音机还拨在英国电台上,我们的椅子还整齐地围在收音机周围。如果门已被撬开,
防空哨发现这一情况就会去报警,这样就会给我们造成十分不愉快的后果。于是范丹先生只好起来,穿上裤子和
上衣,戴上帽子,小心翼翼地跟父亲下楼,彼得跟在后面,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拿了一把很重的铁锤作武器。楼
上的女士们(包括我和玛戈特)焦急不安地等着,直到五分钟后男士们回来说屋子里一切平安。我们说好不用自
来水,也不冲马桶。不过,这场惊吓使得几乎所有人的肠胃都受到刺激,你可以想象,那个地方指厕所。经过我
们一个接一个地方便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气味。
往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也是如此。第一,维斯特钟楼的钟不响了,它的钟声总是令我宽心。第二,
沃斯库吉尔先生昨天晚上提早回去,我们不清楚贝普是否拿到钥匙,会不会忘记锁门。
不过,现在问题不在于此。现在还是晚上,我们仍然心里很不踏实,虽然我们的心情有点平静下来,因为我
们从八点一刻一窃贼光顾我们房子的时候到十点半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后来,经过更认真考虑,我们也觉得
这种事情不大可能,即小偷会在天还不太晚、街上可能还有人的时候破门而入。另外,我们中有一人想到也许是
邻屋凯格公司的仓库管理员还在干活,由于两座房子只隔一层薄薄的墙壁,人们一紧张就很容易把声音听错,而
在这种危急时刻,紧张也会起很大的作用。
于是我们就上床,可是谁也睡不着。父亲、母亲和杜赛尔先生一再地惊醒,我呢,也可以略带夸张地说,一
夜没有合眼。今天早晨,男人们下楼去看大门是不是还锁着。万事大吉!
我们当然把这些并不令人愉快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办公室的所有人听,因为事后说风凉话容易,只有贝普把
我们的话认真当回事。安?妮
又及:今天早上马桶堵塞了,父亲用一根长木棍捅出所有的草莓食谱(我们目前的手纸)以及好几公斤粪便。
后来我们把那根棍子烧掉了。

第 46 章

1943 年 4 月 27 日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整个屋子都吵翻天了。母亲和我,范丹和爸爸,母亲和范丹太太,全都在生别人的气。气氛真不错,是吗?
安妮的全部罪状又统统搬了出来。
上星期六,我们的外国客人再度光临。他们一直呆到六点,我们全都坐在楼上不敢动。平时楼里或邻居家如
果没有人干活,楼上走一步在私人办公室里都能听见。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坐这么久,连大气也不敢出,确实并
不好受。
沃斯库吉尔先生已住院。克莱曼先生又上班了,这一次胃出血比过去好得快。克莱曼告诉我们,户籍管理处
在不久前的火灾中还雪上加霜,消防队不是把火扑灭,而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浇了水。我真开心!
卡尔顿旅馆毁了,两架英国飞机载着一大批燃烧弹,一丝不差地坠落在“军官之家”阿姆斯特丹一家医院的
名字。上。维采尔街-辛格尔街的拐角处全都烧毁了。
对德国城市的空袭一天比一天厉害。我们已没有一天夜里能够安静。我由于缺觉而眼圈发黑。
我们的伙食很差。早餐是干面包和代用咖啡。从两星期前开始,每天中午都是菠菜或生菜。土豆有 20 厘米长,
有一股甜甜的腐烂的气味。谁想减肥,就住到后屋来!楼上那家人怨天尤人,我们并不看得那么严重。
1940 年参加过战斗或被征集入伍的人,都被征召到战俘营去为领袖做工。一定是对付登陆的预防措施。安妮

第 47 章

1943 年 5 月 1 日星期六
亲爱的吉蒂:
昨天是杜赛尔的生日。起先他装出不想庆祝的样子,后来米普来了,带来一个大购物袋,装满一包包礼物,
他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他的夏洛蒂给他寄来了鸡蛋、黄油、饼干、柠檬水、面包、白兰地、香草蛋糕、鲜花、橙
子、巧克力、书和信纸。他把他的礼物摆在桌子上展示了不下三天,这个老笨蛋!
你别以为他在挨饿。我们在他柜子里找到面包、奶酪、果酱和鸡蛋。我们在这里充满爱心地接纳他,只是为
了救他一命,而他却背着我们塞饱肚子,什么也不分给我们,真是再可耻也没有了。我们却什么都跟他分享!不
过,我们觉得更恶劣的是,他对克莱曼、沃斯库吉尔和贝普也这么小气,对他们一毛不拔。克莱曼有胃病,需要
吃橙子,杜赛尔却认为橙子对自己的胃更有好处。
昨天夜里,外面枪炮声响得太厉害,我不得不起来四次收拾我的全部家当。今天我打好了一只小箱子,把最
需要的逃难用品都装进去。不过母亲说得很对:“你想往哪里逃?”
整个荷兰受到惩罚,因为有那么多工人在罢工。因此已宣布进入紧急状态,而且每个人少发一张黄油票。就
像惩罚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样!
今天晚上我给母亲洗头。如今这个年代,这可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只好使用黏糊糊的绿色肥皂,因为没有洗
发香波,此外妈妈没法梳通她的头发,因为我们家的梳子只剩下不到十个齿了。安妮

第 48 章

1943 年 5 月 18 日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我看到了德国和英国飞机的一次激烈空战。几架同盟国飞机不幸被击中起火,机组人员被迫跳伞。给我们送
牛奶的人住在哈夫路,他看见四个加拿大人坐在路边,其中一人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语。他向送牛奶的人借火点烟。
他说,他们的机组共有六人,驾驶员烧死了,还有一个人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绿衣警察来把这四名身体
很棒的男人带走了。经过这么一次强行跳伞,怎么还能这样冷静呢!
虽然天气很热,但我们每隔一天必须生炉子,把菜皮和垃圾烧掉。任何东西都不能扔进垃圾箱,因为我们时
时都要考虑到仓库工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暴露!
全体大学生都要在一张效忠书上签名,声明他们“支持德国人,赞同新秩序”。百分之八十的人不愿做违心
的事,违背自己的信念,因此后果是不可避免的。所有拒绝签名的大学生都要被送进德国劳改营。要是所有的人
都到德国去做苦工,荷兰青年还会剩下多少呢?
昨天夜里妈妈把窗户关死了,因为枪炮声太大。我躺在皮姆的床上。猛地就在我们顶上,范丹太太跳下床,
像是被莫奇咬了一口似的,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仿佛有一颗燃烧弹落到我床边。我连声叫唤:“开灯!开
灯!!”
皮姆开了灯,我以为用不了几分钟房间就会熊熊燃烧起来。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奔上楼去看出了什么事。
原来范丹先生和太太从打开着的窗子看到火光。范丹先生以为隔壁着了火,范丹太太则以为我们的房子已烧着了。
随后又有一声巨响,范丹太太马上起来,两脚直哆嗦。杜赛尔留在楼上抽支烟,我们又上了床。不到一刻钟,又
响起了枪炮声。范丹太太马上一跃而起,奔下楼,跑进杜赛尔的房间,到那里去寻求在她丈夫那里看来得不到的
保护。杜赛尔迎接她说:“到我床上来吧,我的孩子!”
我们发出哈哈大笑。炮火再也不能把我们怎样了,我们的恐惧一扫而光。安妮

第 49 章

安妮日记 1943 年 6 月 13 日星期日


亲爱的吉蒂:
爸爸写给我的生日诗太美了,我不能不拿给你看看。
皮姆用德文写诗,因此玛戈特得把它翻译成荷兰文。你自己判断一下她这自愿承担的任务完成得是否出色。
诗的开头按照惯例简短地概括了一年来的大事,接下来说:你年纪最轻,但已经不小,
日子并不轻松,人人都想做你的师表,
——常常使你感到苦恼!
“我们是过来人——听我的没错!”
“这种事我们已见过好多,
我们知道应当怎么做。”
是啊,整日价都是这样。
自己的缺点不放在心上,
别人的缺点那就不一样。
你常被提意见,受埋怨,
有些话一定会使你反感。
我们对你不可能永远公平,
可生活中应当宽宏大量,
为了相安无事,
吞下苦丸也是应当。
一年又已过去,
光阴没有虚度。
学习、写作又读书,
从来不曾感到“无聊”。
我听到你问:哪件衣裳
如今我还能穿上?
衣服裙子全都太短,
衬衣勉强把腰遮挡。
还有鞋子真难说,
有多少痛苦无法言讲,
只要再长十厘米,
那就什么也穿不上。关于饮食部分,玛戈特说翻译不好押韵,所以我就不在这里抄录了。你看这首诗还不错
吧?
我受到宠爱,收到许多很好的礼物,其中有一本厚厚的书,写的正是我所喜欢的题目:希腊和罗马神话。我
得到的糖果也不少。大家都动用了自己最后的存货。作为这个避难家庭中最小的孩子,我得到的确实大大超过我
该有的。安?妮
1943 年 6 月 15 日星期二
亲爱的吉蒂:
发生了许多事情,可是我常想,我所有这些索然无味的废话会叫你感到厌烦,你不会喜欢收到这么多信,因
此我就长话短说。
沃斯库吉尔先生的胃溃疡没有动手术,医生打开腹腔后发现是癌,已是后期,不能进行手术了。他们只是把
切口又缝上,让他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星期,给他吃好吃的,然后把他打发回家。可是他们干了一件不可原谅的蠢
事:把他的病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他不能再工作,坐在家里,由他的八个子女陪着,思索自己行将来临的
死亡。我非常为他难过,只恨不能出去,要不我一定会常去看他,使他分心。真遗憾,这个好人再也不能把仓库
里的事情和听到的事情讲给我们听了。在安全措施方面,他给了我们最大的帮助。我们很想念他。
下月轮到我们,我们的收音机要交公。克莱曼先生家中藏着一架地下的袖珍收音机,准备给我们用它代替我
们的大菲利浦。上交这架漂亮的收音机,真叫人心疼。但是,一座有人藏匿的房子是决不能故意让政府来找麻烦
的。小收音机当然准备放在楼上我们那里。地下的犹太人,地下的钱,再加上地下的收音机,也挺合适。人人都
在设法用一架旧收音机代替自己的那个“鼓舞士气的源泉”上交。现在它确实是同外界联系的唯一手段。的确,
当外面的新闻愈来愈糟的时候,收音机用它那神奇的声音促使我们不要丧失勇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抬起头!
保持勇气!好日子将会重新来到!”安妮

第 50 章

1943 年 7 月 13 日星期二
最好的小桌
昨天下午,我征得父亲同意去问杜赛尔,是否可以(我说得很客气)每周两次从下午四点到五点半使用我们房
间里的桌子。平时我已经每天两点半到四点趁杜赛尔午睡的时候使用那张桌子,其余时间房间和桌子对我来说就
成了禁区。那间公共房间下午太吵,无法进行学习,再说父亲也喜欢坐在书桌旁工作。
提出这个问题是合情合理的,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可这位有学问的杜赛尔先生是怎么回答的呢?“不行。”
直截了当:“不行!”
我火了,不肯就此罢休,便问他为什么不行。这下我倒了霉。他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我也要工作。下午
我要是不能工作,就再也没有什么时间了。我必须完成我的定额,否则我就完全白干了。你又没有什么正经事干。
神话,那又算什么工作!打毛衣和看书也不是什么工作!你就别想用这张桌子。”
我回答说:“杜赛尔先生,我干的是很正经的事。下午我无法在那里面好好工作。请你再考虑考虑!”
说完这些话,受气的安妮就转过身去,不理那位饱学的大夫了。我的火大极了,觉得杜赛尔太无礼(他也确实
如此!),而自己的态度是很友好的。
晚上我找到皮姆,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与他商量我下一步怎么走。因为我不想放弃,宁愿自己去解决这个
问题。皮姆大概其给讲了讲我该怎么做,但劝我过一天再说,因为我还在气头上。
我把最后这个劝告当做耳边风,晚上洗完盘子后就等候杜赛尔。爸爸坐在隔壁,使我很沉得住气。
我说:“杜赛尔先生,也许您认为不值得花费气力进一步考虑这件事。可是我再次请求您考虑一下。”
他露出最和蔼的微笑说:“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不过我始终随时愿意讨论这件事。”
我继续讲,一再被他打断:“您刚来的时候,我们说好这间房间归我们两人合用。要是公平分配的话,就该
是上午您用,下午全都归我。可是我还没有要求那么多,而在我看来,一周两个下午是合理的!”
听到此话,杜赛尔跳了起来,好像有人用针刺了他一下。“你在这里根本没有资格谈什么公平。你叫我到哪
里去呆着?我倒要问问范丹先生,他是否在阁楼上搭一间小屋,这样我就可以坐在那里。我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
以安静地工作。同你在一起,老是叫人生气。要是你姐姐玛戈特向我请求——她更有理由这样做——我就不会拒
绝她,可你……”
接着又是神话、打毛衣等那一套,安妮又受到委屈。但是我并没有流露出来,让杜赛尔唠叨下去:“跟你没
有什么好说的,你极端自私自利。只要能自己如意,别人都不在话下。这样的孩子我还从未见过!可是最后我还
是不得不顺从你的意思,要不以后就会有人说,安妮·弗兰克考试不及格,是因为杜赛尔先生不肯让她用桌子。”
他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我都快听不下去了。有一刹那我心想:我给他一个大嘴巴,叫他的谎言统统见
鬼!接着我又想:要冷静,这家伙真不值得你这样生气。
最后他发泄完毕,走出房去,脸上带着既恼怒又得意的表情,外套口袋塞满了吃的东西。
我跑去找父亲,把全部经过,或者说,把他没有听清楚的讲给他听。皮姆决定当晚就找杜赛尔谈谈。他去了。
他们谈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先谈该不该让安妮用桌子。爸爸提醒杜赛尔说,他们曾谈过此事,当时他依了杜赛尔,
因为他不愿让做长辈的在小辈面前显得理亏,但是爸爸当时就已不认为那样做有理。杜赛尔说我不应把他说成是
个霸占一切的入侵者。父亲断然加以反驳,因为他亲自听到这次谈话,并没有听到我说过这种话。就这样你来我
往,爸爸为我的所谓自私和不正经工作辩护,杜赛尔嘟嘟囔囔。
最后杜赛尔不得不让步,讲好我每周有两个下午可以不受打扰地工作。杜赛尔十分狼狈,有两天不理我,可
是从五点到五点半仍然霸着桌子。真幼稚,当然。
一个人五十四岁了,还是这么死板和小心眼儿,这是生来如此,永远也改不了啦。1943 年 7 月 16 日星期五
亲爱的吉蒂:
梁上君子又光临了,这次是真的!今天早上,彼得像平时一样七点去库房,马上就发现通往库房和朝街的门
都开着。他马上去向皮姆报告。皮姆先把私人办公室里的收音机拨回到德国电台上,把门关上,然后两人一同上
楼去。按照规定,遇到这种情况:“不洗漱,不出声,到八点准备完毕,不上厕所!”大家都照常奉行。我们八
人都庆幸夜里睡得很好,什么也没有听见。我们有点气愤,整个上午没有一个人过问我们,克莱曼先生让我们等
到十一点半。他告诉我们,窃贼用铁棍撬开了大门,又砸开了库房的门。可是那里没有多少东西好偷,于是就上
一层楼碰运气。他们偷走了两个小钱匣,里面有四十盾和空白支票簿,最糟糕的是,我们一百五十公斤的全部?糖
配给券全都给偷走了。再去搞新的可不容易。
克莱曼先生认为,这个窃贼和六星期前曾企图撬开三扇门(库房门和两扇大门)而没有成功的那个人是同一
伙。
这一事件又一次引起一阵紧张,可是后屋没有紧张看来还不行。当然我们高兴的是,打字机和现金放在我们
的衣柜里都安然无恙。安妮
又及:登陆西西里。又近了一步,走向……
注: (前半部分找不到完整版本,所以补充另一版本的后半部分.两版本各有不同,比如后面这版中在上面打
字机和现金没有被盗这个事情上还提到因为我们每晚都把它拿上楼。但是这版本在开头一些章节上又没有上面的
版本详尽,所以不做全部替换了。)
以下部分为另一版本:
1943 年 7 月 19 日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星期天北阿姆斯特丹遭受了猛烈的轰炸,带来的损害非常严重。整条大街都埋在废墟中,要把
所有的人挖出来需要很长时间。到目前为止已经死了 200 人,受伤无数,医院里挤得满满的。你能听到迷失在令
人窒息的废墟中的孩子哭喊着找他们爸爸妈妈的声音,听着远处低沉的隆隆声我都会发抖,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
灾难已经不远了。
你的,安妮
1943 年 7 月 23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只是为了好玩,让我跟你讲讲假如我们可以再次从这里走出去的话每个人最先想要做的事情吧。
玛格特和凡·达恩先生最想洗个热水澡,把水灌得满满的,躺上半个小时;凡·达恩太太最想马上跑去吃奶油蛋糕;
杜塞尔除了去看劳蒂耶,他妻子,什么也不想做;妈妈想要杯咖啡;爸爸想立刻探望沃森先生;彼得则想逛街看电影;
而我呢会快活得要死,根本就搞不清要先做什么!不过我还是最希望有个自己的家,能够自由地走来走去,能够
重新忙我的工作,换句话说就是——上学。
爱丽答应给我们弄些水果。真是贵得吓人——葡萄每公斤 5.00 盾,醋栗每磅 0.70 盾,一个桃子 0.50 盾,
一公斤西瓜 1.50 盾。你可以在每晚的报纸上看到用粗体字写的“公平交易,严格限价”!
你的,安妮
1943 年 7 月 26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昨天只有混乱和吵闹,我们全都要发疯了。你可能真的会问到底有没有一天太平的日子?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听到了第一次空袭警报声,但我们毫不在乎,因为那仅仅意味着飞机正在飞越海岸。
早饭后我躺了一个小时,因为头疼得厉害,然后我又下楼。当时大约是两点钟。玛格特两点半干完了办公室
里的活,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所以我又跟她一起再上楼。真是时候啊,上楼还不到五
分钟就响起了猛烈的射击声,我们又只好跑过去站在过道里。真的,整个房子都在晃动,紧接着是飞落的炸弹。
我紧紧地抱着我的“逃亡包”,与其说是为了逃跑还不如说是想找点东西抱着,因为我们实际上无处可去。
要是我们真的落魄到非要从这里逃走的地步,大街会跟空袭一样危险的。这一轮半小时后消退了,可房间里大家
又忙活开了。彼得从他阁楼里的瞭望台上下来了,杜塞尔在大办公室里,凡·达恩太太觉得私人办公室里比较安全,
凡·达恩先生则一直在顶楼里观察,而我们俩也在那个小小的过道上解散了:我到楼上去欣赏凡·达恩先生跟我们
讲的从港口上方升起的烟柱。很快你就能闻到烧焦的味道,外面到处看上去都漂浮着浓浓的烟雾。尽管这样的大
火看了并不让人开心,幸运的是对我们来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又能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了。那天晚饭的时候,
又一轮空袭警报!饭菜很美,可听到警报声我的胃口全消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三刻钟后一切恢复正常。要洗的
东西全都摞在那儿待命。空袭警报,防空炮火,恐怖的机群。“噢,天哪,一天两次,太多了!”我们全都这么
想,可那不管用;炮弹再次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根据英国的报道这一次是在那一头,在施弗尔(阿姆斯特丹机
场)。飞机一次次冲下来又爬上去,我们都能听到它们的发动机发出的嗡嗡声,实在吓人得很。每回我都在想:
“有一个掉下来了。就来了。”
跟你说吧,九点钟上床的时候我的两条腿都还安分不起来。十二点钟我又被吵醒了:飞机。当时杜塞尔正在
脱衣服。我也顾不上欣赏他了,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就从床上跳出来,完全醒了过来。和爸爸挤了两个小时,飞
机还不停地开过来。后来枪炮声停止了,我也能睡了。大约两点半睡着的。
七点。我从床上惊醒。凡·达恩先生和爸爸在一起。我第一反应是小偷。我听到凡·达恩先生说:“全部。”我
心想肯定是全部被偷了。可不是,这回是特大的好消息,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听过这样的好消息了,甚至战
争爆发以来就没有过。“墨索里尼下台了,意大利国王已经接管了政府。”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经过昨天可怕
的一天之后,总算等来了一点好东西——希望。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希望和平。
克莱勒敲门进来告诉我们弗克尔遭受了严重的损害。同时我们又听到了另一轮空袭警报声,飞机从上头飞过,
不过后来再没有警报声了。我都快要被警报吓得喘不过气来了,非常累,什么事也不想干。不过意大利现在的局
势会重新唤起人们对战争结束的希望,甚至有可能就在今年。
你的,安妮
1943 年 7 月 29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凡·达恩太太、杜塞尔和我正在洗碗,我特别安静,这是少有的情况,一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为了避免询问,我迅速挑了个相当中性的话题,以为《从那边来的亨利》这本书会比较合时宜。但我又犯了
错误。如果凡·达恩太太不敲我一下子,那杜塞尔先生就一定会。事情是这样的:杜塞尔先生曾经非常热情地向我
们推荐了这本书,说它非常精彩。玛格特和我认为它纯粹是本狗屁书。小男孩的性格当然写得不错,可其他的
——算了,我最好还是掩饰一下吧。我一边洗碗一边就此说了一两句,可一下子就给自己惹来了一堆麻烦。
“你怎么能理解一个成人的心理呢!理解小孩子的嘛倒还不太难!看这种书你还太小了;这么说吧,就算一
个 20 岁的人也理解不了。”(真搞不懂他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热心地向我和玛格特推荐这本书)现在杜塞尔和凡·
达恩太太联手出击了:“你对不适合你的东西知道得太多太多了,你从小到大的教育完全错了。以后等你长大了,
你什么都不会喜欢的,你只会说:‘这我 20 年前就在书上读过了。’你最好还是抓紧点儿,如果你还想找个丈夫或
谈恋爱的话——否则你将来什么都会碰一鼻子灰的。你的道理已经懂得够多了,缺的只是实践!”
我想他们所谓的好教养就是想尽办法让我跟我的父母对着干,因为他们常常就是这样的。还有,在我这么大
年纪的丫头面前闭口不提“大人”的话题也一样是个好办法!我已经看到太多那样的教养带来的结果了,也看得
太清楚了。
就在他们站在那儿愚弄我的时候我蛮可以扇他们两巴掌的,我强忍着怒火,只是在心里计算着还有多少天最
终能摆脱这些人。
凡·达恩太太真是个可爱的人!她给我们树了个好榜样……当然是恶人的好榜样。谁都晓得她那么咄咄逼人,
自私,狡猾,精于算计,永不满足。当然我还可以在后头添上虚荣和卖俏。毫无疑问她是一个让人不舒服的人。
我能写上一整章关于她的事情,谁知道哩,说不定哪一天我真会写的。每个人都能披上一件亮闪闪的外套。凡·达
恩太太对生人特别是男人非常客气,所以如果才接触她一小段时间是很容易犯错的。妈妈认为她太愚蠢,不值得
浪费口舌,玛格特认为她无足轻重,皮姆说她太丑陋(字面意和比喻意),而我哩,经过长期的观察——我并不
是一上来就抱有偏见的——得出结论,把他们三个人的评论加在一块儿还不够!她有这么多的坏品质,我又干吗
要费心来理论呢?
你的,安妮又:请读者考虑到这篇故事写成的时候,作者还没有从她的愤怒中平静下来!
1943 年 8 月 3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令人振奋的政治新闻。意大利的法西斯党已经被取缔。各地的人们都在和法西斯战斗——甚至
连军队也参加到战斗中来。这样的一个国家怎么能对英国作战呢?
我们刚刚经历了第三轮空袭,我把牙齿咬得紧紧的,好让自己觉得勇敢点儿。一贯声称“可怕的结果也比没
有结果好”的凡·达恩太太是我们中胆子最小的。今天早晨她浑身抖得像树叶一样,竟然还号啕大哭起来。经过一
个礼拜的争吵之后刚刚和她和好的丈夫过去安慰她的时候,她脸上流露出的表情真让我为她难过。
木西已经充分证明养猫兼有利弊。现在整幢房子里到处都是跳蚤,情况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库菲尔斯先生已
经在各个角落里撒了黄色的粉末,但跳蚤们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这让我们大家全都紧张兮兮的,你忍不住会觉得
浑身的各个地方都痒得很,一会儿是胳膊,一会儿是大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中间不少人做起了体操的原因,因
为这样就能站起来看到脖子或大腿的后面。我们彼此间一贯都那么僵硬,身体也僵硬得连头都不知道怎么转是好,
现在总算为这种僵硬付出代价了。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做过真正的体操了。
你的,安妮

第 51 章

1943 年 8 月 4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我们已经在“密室”里住了一年多了,你也对我们的生活有了不少了解,但还有一些东西是很
难讲清楚的。要讲的东西太多了,一切都跟平常的时间和平常的人们的生活那么不一样。但为了让你时不时地仔
细看看我们的生活,我还是打算跟你详细描述一下我们生活中普通的一天。今天我就先从晚上和深夜讲起。
晚上九点。“密室”里开始发出的上床声,这种景象总是很热闹的。椅子被推来搡去,床被拉倒,毯子铺开,
一切跟白天比全都挪了位子。我睡在小沙发上,长度还不足一米五,所以只能用椅子来加长。然后再从杜塞尔的
床上拿鸭绒垫、床单、枕头和毯子,这些白天全都搁在他床上的。这时你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奇怪的咯吱声:那是玛
格特的折叠床拉开了。又是沙发椅、毯子和枕头,全都为了让木板条变得舒服一点。楼上就像在打雷,其实只有
凡·达恩太太的床。这时床要被移到窗子跟前,你晓得吗,是为了让我们这位穿着粉红色睡衣外套的女皇陛下呼吸
到新鲜的空气,来讨好她那一对特别讲究的鼻孔。
彼得弄完后我也走进洗漱室,把自己彻底洗干净;偶尔也会看到水里漂着一只小跳蚤(只是在特别炎热的月
份)。接着刷牙,卷头发,修指甲,贴上蘸有过氧化氢的棉绒垫(漂白嘴唇上方的黑毛),所有这一切都在半小
时内完成。
九点半。迅速换上浴衣,一手拿着肥皂,另一只手拿着尿壶、发夹、短裤、卷发筒和棉绒垫,快速离开浴室;
不过通常情况下我还会再跑一趟清理洗涤池里的头发,各种各样的,都有着美丽的曲线,不过这些要让下一个人
看到了是不可能欣赏的。
十点。 戴上遮眼罩。晚安!一般至少会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听着床发出的吱吱声和断了的弹簧的哼哼声,
接着一切都安静下来,当然只要我们楼上的邻居不在床上吵架就行。
十一点半。 浴室的门吱吱作响。一道很窄的光打进房间。鞋子的唧唧声,特大的外套,比衣服里面的人大
多了——杜塞尔从克莱勒的办公室下夜班回来了。接着是十分钟左右地板上的拖拉声,咔啦咔啦的揉纸声(那是
必须得藏起来的吃的东西),然后是铺床。再接着那个身影又消失了,从卫生间里时不时传来各种各样可疑的声
音。
三点。 我得起来在我床下的小铁壶里干点小活儿,为了防漏小壶是搁在一块橡皮垫子上的。每到这样的时
刻,我总得憋着气,因为打在尿壶上的叮当声就像从山上冲下来的溪水。然后小壶回到它原来的地方,而这个穿
着白色睡袍的身影每天晚上都会惹得玛格特惊叫出同样的话:“噢,该死的睡衣!”
接着这个人还得睁着眼睛躺上刻把钟,听着夜晚的各种声音:首先听听楼下有没有小偷;然后是每一张床,
上面的,隔壁的,我自己房间里的,这能让你分辨出各家的每一位成员是睡熟了还是夜不成眠。
如果是碰到后面一种情况肯定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尤其是这种心情找上了一位名叫杜塞尔的家庭成员。最
开始我能听到一种类似鱼浮上来大口地呼吸的声音,这样的声音重复九到十次,其间夹杂着极其费力而又细小的
咂嘴声,这下嘴唇湿润了,随后是床上一长串扭动和翻转声,把枕头摆来摆去的声音。五分钟宝贵的安静,紧接
着便是同样的动作至少操练三次以上,然后我们的这位博士总算安稳地睡一小会儿了,但也常常会碰到夜间枪声
骤起的时候,通常在一点至四点之间不等。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那是什么声音,只是习惯性地一骨碌下床
站在床边上。有时候我正忙着做梦,正在琢磨着法语里的不规则动词或者楼上的争吵什么的,要过好半天我才会
清醒过来,原来外面枪声大作,而自己还待在房间里。上面的情形发生的时候,我一般会迅速抓起一个枕头和手
绢,穿上浴衣和拖鞋奔逃到爸爸那里,正如玛格特在生日诗中所写的那样:枪声响起在漆黑的午夜,快呀,看!
门吱的一声开到了头:一个小姑娘溜了进来,腰间还夹了个大枕头。
一旦到了大床上,再可怕的事情就都过去了,除非枪炮声实在太猛烈了。
差一刻七点。 叮铃铃——闹钟会在一天里任何时间高声地响起来(一般是有谁上的劲,但也有谁也没碰它
就自动响的)。咔嚓——嘭——凡·达恩太太把钟摁掉了。咯吱咯吱——凡·达恩先生起床了。尿憋急了,全速冲
向洗澡间。
七点过一刻。 门再次发出吱吱的声音。杜塞尔可以进洗澡间了。我取下遮眼罩——“密室”里新的一天就
开始了。
你的,安妮
1943 年 8 月 5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今天我打算描述中午这段时间。
十二点半。 整个这一大群人又开始呼吸了。仓库里的小伙子们现在已经回家了。楼上能听到凡·达恩太太的
吸尘器从她美丽而仅有的那块地毯上发出的噪音。玛格特胳膊底下夹着几本书去上她的“给不进步的小孩子”上
的荷兰语课,这是杜塞尔先生的评价。皮姆捧着他那本从不离身的狄更斯去了某个角落,想从书上找点安静。妈
妈急急忙忙地上楼去帮助那位勤快的家庭主妇。而我则去洗澡间收拾收拾,顺便也收拾一下自己。
差一刻一点。这里挤满了人。先是凡·桑腾先生,接着是库菲尔斯或克莱勒、爱丽,有时还会有梅爱朴。
一点。大家全都坐下来听 BBC,围坐在那台小收音机边上。这是“密室”成员唯一不互相打搅的时间,因为
现在说话的人是连凡·达恩先生都没办法打断的。
一点过一刻。伟大的共享时刻。楼下的每个人都得到一碗汤,有时候还会来点布丁什么的,凡·桑腾先生会高
兴地坐在沙发椅上或靠着写字台,身边总会有报纸、汤碗,通常还会有猫。如果这三样东西少了一样他肯定会嚷
嚷的。库菲尔斯跟大家讲镇上最近发生的事情。他绝对是杰出的情报员。克莱勒总是小心翼翼地上楼——一阵短
促、坚定的敲门声,接着便见他搓着手进了房间,表现一般依他的情绪而定,情绪好的时候话就多,坏的时候则
寡言少语。
差一刻两点。 每人都离开桌子各忙各的去了。玛格特和妈妈去洗碗。凡·达恩夫妇上他们的沙发床。彼得上
阁楼。爸爸则去楼下的沙发椅。杜塞尔上床,安妮开始干她的活儿。接下来是最安宁的时间,全都睡了,没有人
会被打搅。杜塞尔会梦到可爱的食物——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但我不会欣赏太长时间,因为时间过得太快,
到了四点,这位学究大夫就会准时站起来,手里拿着钟,怪我迟了一分钟没把桌子给他腾干净。
你的,安妮

第 52 章

1943 年 8 月 9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继续“密室”日程表。现在该讲晚饭时间了:凡·达恩先生出场。他是第一个被伺候的人,只要
他喜欢,通常会消耗大量食物。一般同时会讲很多话,总是发表他那番唯一值得听取的高见,而且一旦他开始讲
话就不可能改口。因为要是谁胆敢发问的话,那他立刻会跳起来,噢,那样子就像猫发狠的时候吐气一样。这么
跟你说吧,我还是不跟他抬杠的好,你只要试过一次就不会再要第二次了。他的意见总是最好的,他对一切事情
知道的也是最多的。那好吧,他聪明,只是我们的这位绅士“自我得意”得太过了头。
凡·达恩夫人,说真的,我真应该保持沉默。有些时候,特别是碰着情绪不好的时候,那你连她的脸都不能看。
其实细想想,所有的争论她总是败诉。谁说的!噢,碰到这样的时候大家连躲都来不及,你或许可以把她叫做
“火引子”,惹起争端。真好玩。但如果想招惹弗兰克太太和安妮;招惹玛格特和爸爸,可不那么容易。
可现在是在饭桌上,在这方面凡·达恩太太可不会示弱,尽管她心里也知道还是有些弱点的。一点点土豆,小
小的一口,取万物之精华;精挑细选是她的原则。接下来才依次轮到其他人,只要我能吃到最好的就行。然后开
始讲话。无论大家有没有兴趣,有没有人在听,全都无关紧要。我猜她心里会这样想:“大家肯定都会对凡·达恩
太太讲的话感兴趣的。”卖俏的微笑,那样子做作得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似的,给每个人来点建议和鼓励,那肯
定会给大家留下好印像的。但只要你再看久一点,那种好印像很快就会消退的。
一、她很勤快;二、快活;三、一个风情万种的人,有时也会很漂亮。这就是凡·达恩女神。
第三位饭桌上的伙伴。大家很少听说他的情况。年轻的凡·达恩先生非常安静,也不擅引人注目。至于胃口嘛:
特大号丹赖迪恩碗,永远都没有嫌满的时候,一顿狼吞虎咽之后通常会镇定地宣称本来可以再来一份的。
第四位——玛格特。吃起来就像小老鼠,一句话没有。唯一下去的东西是蔬菜和水果。“太惯了”是凡·达恩
夫妇的评价;“新鲜空气和运动不足”是我们的看法。
她旁边——妈妈。好胃口,健谈。谁也不会留下这样的印像,像凡·达恩太太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这就是家庭
主妇。有区别吗?嗯,凡·达恩太太烧饭,妈妈洗碗擦碗。
第六和七位。爸爸和我就不多说了。前者是饭桌上最谦卑的人。他首先要看看其他人是不是都已经有东西吃
了。他自己不需要什么,因为最好的东西都是给孩子的。他是完美的典范,而坐在他旁边的嘛,就是“密室”的
“神经病”。
杜塞尔医生。自己来,从不抬头,吃,不讲话。要是有人非得讲话,那就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说点跟吃有关的
吧,你用不着较真儿,只要神吹就行。惊人的肚量,“饱了”是绝对听不到的,食物好的时候听不到,食物差的
时候也很少听到。围到胸前的裤子,红色的外套,黑色的卧室拖鞋和镶羊角边的眼镜。这就是他出现在那张小桌
子边上的样子,除了中途的午睡,吃,还有去他最钟爱的去处——卫生间,他总在工作。一天三次、四次、五次,
总有人会非常着急地候在卫生间外面,不停地扭着身子,轮番地跳换着脚,眼看就要憋不住了。这会让他不安吗?
哪里的话!从七点一刻到七点半,十二点半到一点,两点到两点一刻,四点到四点一刻,六点到六点一刻,十一
点半到十二点。不信你可以做观察记录,这是他很有规律的“蹲坑时间”。无论门外的哀求声有多响,人家面临
的灾难有多大,他都毫不理会!
第九位虽不是“密室”的家庭成员,却是家里和饭桌上的常客。爱丽的胃口很好,盘子里从不剩下什么东西,
也不挑食。她很容易满足,这也正是让我们感到愉快的地方。高兴,脾气好,肯帮忙,德行好,这些就是她的特
点。
你的,安妮
1943 年 8 月 10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新想法。我跟自己说得太多了,同时也就跟别人说得少了,这恐怕有两个原因。首先,如果我
一直不说话大家都会高兴,其次,我也用不着因为别人的看法而烦恼。我不认为自己的看法是愚蠢的,别人的就
是聪明的,所以最好把什么想法搁在心里。每当我不得不吃我不爱吃的东西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做的。我把盘子摆
在自己面前,假装那是好吃的东西,尽量不去看它,还没等我反映过来自己的感受它就不见了。当我早晨起来,
也是一个让人扫兴的过程,我从床上蹦起来心里想着:“一会儿你就回来。”然后走到窗前,取下遮眼罩,凑着
窗缝使劲闻,直到嗅出一丝新鲜的空气,然后就醒了。床被迅速地收拾掉,睡意也就全消了。你知道妈妈管这叫
什么吗?“活着的艺术”——实在是奇怪的说法。上星期我们的时间全都乱了套,因为我们亲切可爱的维斯特钟
显然已经被拿走为战争效力了,这样无论白天黑夜我们全都不知道确切的时间。我仍然指望他们会想出个替代品
(锡、铜或什么差不多的东西)来给附近的人们报时。
无论我在楼上还是楼下,也不管我在哪里,我的脚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一双特别精致的鞋子令它们金光闪
闪(也就这些天)。是梅爱朴花了 27.50 盾买来的二手货,酒红色的猪皮,特别高的楔形鞋跟,我感觉自己踩在
高跷上,看上去高了一大截。
杜塞尔间接地威胁到了我们的生命。他竟然让梅爱朴给他带一本禁书,一本指责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书。路
上她刚好撞上了一辆党卫军的车。她一下子火了,大声嚷了一句“真该死”就骑走了。还是不要去想像如果她真
的被带到党卫军总部会出现的后果吧。
你的,安妮
1943 年 8 月 18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本篇标题为“集体工作日:削土豆”。
一人拿报纸,一人拿刀子(当然把最好用的留给他自己),第三个人拿土豆,第四个人打一盆水。
杜塞尔先生最先动手,他的土豆皮不一定总能削得好,削削停停,左看看右瞧瞧。大家都在按他的样子干活
吗?不行!“安妮,看这。我是这样拿刀子的,要从顶上往下削!不,不是那样,是这样!”
“我觉得这样削更好,杜塞尔先生。”我很和气地说。
“但我这才是最好的,你想学都学不来。一般我是不随便教人的,你自己琢磨去吧。”我们继续削。我偷偷
地朝身边看了一眼。他再次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想是因为我吧),但没做声。
我接着削。现在我朝另一头看,爸爸坐在那儿。对他来说削土豆可不是件杂活,而是一项极讲究的工作。他
看书的时候倒还允许自己开开小差,但要他忙活起土豆、豆子或其他蔬菜,那可什么也别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你
看他那张“土豆脸”,递过来的削好的土豆绝对无可挑剔,只要他做出那样的脸就准没错。
我又接着干我的活,然后又把头抬起一会儿,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凡·达恩太太正想着办法吸引杜塞尔
的注意力。她先朝他的方向看见杜塞尔一副什么都没留意的样子。接着她眨了一下眼,杜塞尔仍旧无动于衷。再
然后她笑了,杜塞尔也不抬头。然后妈妈也笑了,杜塞尔还是不理会。凡·达恩太太一无所获,只好想想别的办法。
片刻过后:“布迪,快把围裙穿上!你的西服上沾了那么多脏东西还不是要等我明天来给你弄!”
“我没有弄脏啊!”
又是片刻的沉默。
“布迪,你干吗不坐着?”
“我站着舒服,我喜欢站着!”稍停片刻,“布迪,看哪,看你弄得乱七八糟!”
“好,妈妈,我正小心着哩。”
凡·达恩太太又在想另一个话头了:“唉,我说,布迪,现在怎么没有英国人的空袭了?”
“因为天气不好,柯丽。”
“可昨天天气很好呀,他们也没飞。”
“咱们还是别扯了。”
“怎么了,干吗别扯了,人家不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吗?”
“不能。”
“怎么不能?”
“安静吧,我的老妈妈。”
“弗兰克先生总是搭他妻子的,不是吗?”
凡·达恩先生只好跟自己较了半天劲,这可是他的软肋,是他招架不住的,而凡·达恩太太又张嘴了:“攻击
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凡·达恩先生脸都白了。凡·达恩太太见此自己的脸也红了,但还是接着说:“英国人真是废物!”炸弹爆炸
了!
“你现在马上给我闭嘴!”
妈妈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我直愣愣地盯着正前方。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除非他们刚刚有过一场激烈的争吵,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们的嘴巴都会闭得
紧紧的。
我得到阁楼上去拿些土豆下来。彼得正在那儿忙着给猫逮虱子。他一抬头,噗!猫趁机窜进了敞开的窗户外
面的下水管。彼得骂骂咧咧的。我笑完走了。
你的,安妮

第 53 章

1943 年 8 月 20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仓库里的人五点半一到就回家了,我们也自由了。
五点半,爱丽过来带给我们晚上的欢乐。我们的工作立刻就有了进展。首先,我和爱丽上楼,她通常会先在
我们二楼的邻居那儿吃点好吃的。
还没等爱丽就座,凡·达恩太太就想起了她想要的东西。很快你就会听到:“噢,爱丽,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
求……”爱丽朝我眨了一下眼,不管什么人上楼来,凡·达恩太太从不会错过机会让他们晓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
一定是他们谁都不愿上楼来的原因之一。
差一刻六点。 爱丽起身告辞。我下两层楼去查看一番。先到厨房,然后去私人办公室,完了到煤库,帮木
西打开地板上的门。一番检查之后我来到克莱勒的房间。凡·达恩正在所有的抽屉和文件夹里搜寻白天的工作日志;
彼得去找仓库钥匙和木西;皮姆正在把打字机往楼上搬;玛格特正在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干她办公室的活;凡·达恩太
太往煤气灶上搁了个锅;妈妈端着一盆土豆从楼上下来;人人都找到了各自的活儿。
彼得很快从仓库回来了。第一个问题是——面包。面包一般总是由女士们搁在碗柜里的,可现在没有。忘了?
彼得主动要求到大办公室里找一找。到了门口他就猫下身子好让自己尽量小一点,然后手脚并用朝那排铁柜爬过
去,这样外面的人就看不到。面包真的搁在那儿了,他正要伸手去抓,起码他是很想抓到的,可还没等他反应过
来,木西已经从他身上跳了过来,转眼就钻到写字桌下面去了。
彼得到处找——啊哈,他看见它了,他再次爬进办公室拖住猫的尾巴。木西龇牙,彼得叹气。他有什么收获
呢?现在木西正高高地坐在窗子边上,清理着自己,显然为逃脱彼得的追捕而洋洋得意。现在彼得正在猫鼻子底
下举着最后一块面包当诱饵,木西不受诱惑,门关上了。我从门缝里观望着这一切。大家继续干活。嗒,嗒,嗒,
敲了三下意味着:吃饭的时间到了!
你的,安妮
1943 年 8 月 23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继续“密室”日程表。上午八点半敲钟的时候,玛格特和妈妈很紧张:“嘘……爸爸,小声点,
奥托,嘘……皮姆。”“现在是八点钟,快回来,别再放水了,走路轻点儿!”这些全都是冲着洗澡间里的爸爸
说的话。每天钟敲八点半,他总会出现在起居室里。听不到一滴水的声音,没有马桶声,没有走动声,一切都静
悄悄的。只要办公室里没有人,从仓库里什么都听得到。楼上的门在八点二十打开,紧接着地板上会传来三下啪
嗒声:安妮的粥好了。我爬上楼取自己的“小狗”盘子,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切都以飞快的速度完成:做头发,
清洗干净自己的尿壶,收拾好床铺。快点,钟要敲了!楼上凡·达恩太太已经换了鞋子,正穿着卧室的拖鞋走来走
去;凡·达恩先生也一样;一切都静悄悄的。
现在我们有了一点真正的家庭生活。我想读书或干活,玛格特、爸爸和妈妈也都一样。爸爸正坐在那张松垮
的咯吱作响的床边上(当然总是带着狄更斯和字典),那张床甚至连像样的床垫都没有,只好用两个枕垫来凑和,
而爸爸心里会想:“不给用,我照样能过!”
一旦他开始读书了就会头也不抬一下,也不会东张西望,只会时不时地傻笑两声,死活要妈妈来分享某个有
趣的情节。回答是:“我现在没空。”片刻失望的表情,接着读。稍后,又碰到特别有意思的地方了,他再次尝
试:“这个你非得听听,妈妈!”妈妈大多坐在那张“奥普科拉普”床上(一种荷兰式的床,可以折叠起来靠墙
立着,在前面挂上帘子看上去就像个书柜),读书,缝补,打毛衣,或者干活,随她自己的兴致。她会突然想起
了什么,说得很快:“安妮,你知道……玛格特,快记下……”片刻之后一切复归平静。
玛格特啪的一声合上书。爸爸的眉毛扬成了一道滑稽的弧线,他那些读书纹也加深了,接着再次沉浸在自己
的书里;妈妈开始跟玛格特聊天,我有些好奇,也在旁边听上了。皮姆被拉进了讨论……九点钟!吃早饭啦!
你的,安妮
1943 年 9 月 10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每次我给你写信总好像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了,但它们往往是不开心的多于开心的。但现在要
跟你讲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上星期三晚上,也就是九月八日,我们坐在一起听七点钟新闻,听到的第一条消息
就是:“接下来是令全世界振奋的最好的消息。意大利已经停止抵抗!”意大利无条件投降了!转播伦敦电台的
荷兰节目于八点一刻开始广播。“听众们,一小时以前,我刚刚写完今天的节目日志就收到了意大利停止抵抗这
一令人振奋的消息。我可以告诉大家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愉快地将新闻笔记扔进废纸篓里!”接着播放“上帝拯救
国王”、美国国歌和“国际歌”。和从前一样,荷兰电台总能令人精神昂扬,但不是非常乐观。
我们仍然困难重重,全都跟库菲尔斯先生有关。你知道的,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总是那么快乐和乐观,虽然
身体从来都没有好过,病痛缠身,也不能吃太多东西,连路也不能多走。“只要库菲尔斯进来,阳光就开始照
耀。”妈妈最近刚说过这话,她说得非常对。现在他必须进医院做一个非常痛苦的胃部手术,要在那里至少待上
四个星期。你真应该看看他是怎样像往常一样跟我们道别的——那样子就好像只是出去买点东西。
你的,安妮
1943 年 9 月 16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我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每况愈下。吃饭的时候谁也不敢张嘴(除了往里面送吃的东西),因为
不管你说什么你不是烦了别人就是遭人误解。我每天都要吞下一些拔地麻片以对付烦躁和沮丧,可到了第二天我
会变得更加悲惨。一次开心的大笑胜过十片拔地麻,但我们几乎已经忘了该怎么笑了。有时候我真担心总这么严
肃下去,会不会有一天长出一张长脸来,两边的嘴角也耷拉着。其他人的日子也并不比我好过,面对即将来临的
恐怖,冬天,人人脸上都布满了疑虑和担忧的神情。还有一件让我们高兴不起来的事情就是那个仓库管理员 M 先
生,此人开始怀疑上我们的“密室”了。只要他的好奇心不是特别重,我们并不会太在意他到底怎么想。此人首
先很难搪塞,又不能让人信任。有一天克莱勒为了特别小心,在差十分一点穿上大衣然后去街边的那家药店。不
到五分钟他就回来了,然后顺着直接通向我们的陡峭的楼梯像小偷一样悄悄地往上爬。在一点过一刻他想再次离
开的时候,爱丽过来告诉他 M 先生在办公室里。他立刻掉头和我们一直坐到一点半。然后他脱掉鞋子穿着袜子往
阁楼的前门走,一步一步地下楼梯,为了不发出咯吱声在楼梯上摆了整整一刻钟的平衡之后,他总算安全抵达办
公室,当然是从外面进去的。爱丽与此同时也摆脱了 M 先生,上到我们这儿来接应克莱勒,可他已经走了很长时间
了,当时他脱了鞋子还待在楼梯上哩。要是街上的人看见这个经理在大马路上穿鞋子他们会怎么想啊?天哪!经
理只穿着袜子哩!
你的,安妮
1943 年 9 月 29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今天是凡·达恩太太的生日。我们给了她一罐果酱,还有买奶酪、肉和面包的票。从她丈夫、杜
塞尔和我们的保护人那儿她收到了吃的东西和鲜花。这也就是我们能作出的全部贡献了!
爱丽这个星期以来情绪不太好,她被派出去的次数太多了,一次又一次地总有人叫她赶紧去买什么东西,为
此她又得跑一趟,甚至她误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情。你想想看,她同时还得完成楼下办公室里的任务,库菲尔斯病
了,梅爱朴也得了感冒在家里待着,而她自己也有很多麻烦,扭了脚脖子,恋爱不顺心,爱唠叨的爸爸,这一切
又怎么能不搞得她精疲力竭哩。我们都安慰她,说她应该歇歇脚,完全可以说自己没有时间,这样购物担子也会
自动缩短的。
凡·达恩先生又有点不对劲了,我已经看出了不祥的兆头!爸爸不知道什么原因正生着气。噢,我们头上正笼
罩着多么恐怖的大爆炸呀!我怎么会跟这么多烦人的事情搅和在一起呢?要是我能逃走就好了!他们迟早会把我
逼疯的!
你的,安妮
第 54 章

1943 年 10 月 17 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库菲尔斯又回来了,谢天谢地!他脸色看上去还很苍白,但他还是热情地打算为凡·达恩卖衣服。
情况的确不太妙,凡·达恩家里的钱已经用完了。可凡·达恩太太不愿从她那一堆大衣、外套和鞋子中贡献出一件
来。凡·达恩先生的西服不容易处理,因为他要价太高了。事情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现在还不好说。凡·达恩太太
肯定是要牺牲她那件毛皮大衣了,为此他们在楼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现在争执已经在“噢,亲爱的布迪”、
“我可爱的柯丽”声中平息下来。
过去的一个月发生在这幢有德行的房子里所有的谩骂声已经令我晕头转向。爸爸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嘴;不管谁
跟他说话,他都会惊讶地抬起头,一副生怕又有什么修补伤痕的差事找上门来的表情。妈妈激动的脸上全都是红
色的斑块。玛格特抱怨说头疼。杜塞尔睡不着觉。凡·达恩太太成天在诉苦,而我简直就要发狂了!说实话,我有
时候真的弄不清我们是在跟谁吵架,又跟谁和好了。
唯一让人不去想这一切的办法就是学习,而这我可做了不少。
你的,安妮
1943 年 10 月 29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凡·达恩先生和太太之间又起波澜。事情是这样的:我已经跟你说过,凡·达恩家的钱已经用完
了。有一天,已经有一阵子了,库菲尔斯说起了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皮货商,这让凡·达恩动了想要卖他妻子的皮
大衣的心思。那是一件兔皮做的大衣,她已经穿了 17 年了。他卖了 325 盾——一大笔钱哩。可凡·达恩太太却想
把这笔钱留着等战争结束了买新衣服用,一番口舌之后凡·达恩先生总算向她讲明这笔钱是眼下生活开支所急需的。
又哭又喊,跺脚谩骂——你简直无法想像!真够吓人的,我们一家人就站在楼梯下面,屏住呼吸,随时准备
冲上去把他们拉开。这一切狂叫、哭喊和紧张的气氛搞得人心惶惶,晚上倒进被窝时我还在哭,多谢老天我也偶
尔还有半个小时属于自己的时间。
库菲尔斯先生又走了,他的胃使他不得安宁。他甚至都不知道胃里的血止住了没有。他跟我们讲觉得自己不
舒服打算回家的时候情绪很低落,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
总的来说我自己一切还算顺利,只是没有胃口。总有人对我讲:“你一脸病蔫蔫的样子。”我得说他们的确
费尽了心思想让我胃口好起来,葡萄糖、鱼肝油、酵母片和钙片全都用上了。
我的神经也趁机来占我的便宜,特别是到了星期天我的感觉就糟透了。空气是如此压抑,令人昏昏欲睡,沉
得像铅一样。外面听不到一声鸟叫,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到处弥漫,牢牢地抓住我,好像要把我深深地拖进地底下。
每逢这样的时刻爸爸、妈妈和玛格特都会让我一个人待着。我从一个房间溜达到另一个房间,再从楼下溜达
到楼上,就像一只被残忍地剪掉了翅膀的歌鸟,在一片漆黑中徒劳地碰撞着笼子上的栅栏。“走出去,笑一笑,
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一个声音总在我心里高喊,但我甚至连反应的热情都没有了;我只会跑到沙发椅上睡下,
好让时间跑得更快一些,还有那种死寂和恐惧,因为实在找不到制服它们的办法。
你的,安妮
1943 年 11 月 3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为了给我们找些事做,也算是教育吧,爸爸从莱顿的师范学院要来一份简介。玛格特至少在这
本厚厚的册子里拱了三次,没找到一点合她胃口的东西。爸爸的动作更快,已经写了封信给学院申请“基础拉丁
语”课程。
也为了给我一点新的任务,爸爸找库菲尔斯要了一本儿童版《圣经》,这样我总算可以对“新约全书”有所
了解了。“光明节你会给安妮一本《圣经》吗?”玛格特问道,有点困惑。“嗯——是的,我想圣尼古拉节会更
合适吧,”爸爸回答,“耶稣是不过光明节的。”
你的,安妮
1943 年 11 月 8 日 星期一晚
亲爱的凯蒂:要是你一篇接一篇读我这堆信,你肯定会对写它们的时候五花八门的心情深感诧异的,我是那
么地依赖这里的环境,这让我很恼火,不过我当然不是唯一这样的,大家的感受都一样。如果读了一本令我特别
着迷的书,我一定要在跟其他人掺和之前先让自己彻底回过神来,免得他们认为我脑子不正常。在他们面前,这
你大概已经注意到了,我是难免要碰得一鼻子灰的。我真的讲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我想恐怕就是因为我是
个胆小鬼,而这也是我在内心里一直要跟它对抗的东西。
今天晚上,爱丽还在这儿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长串刺耳的门铃声。我顿时脸色煞白,肚子疼起来,心也狂
跳不止,全都因为害怕。夜里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独自待在一座城堡的地牢里,没有妈妈和爸爸。一
会儿我又沿着路边闲逛;有时我们的“密室”着火了;要么就是他们半夜过来把我们抓走了。我看到的一切就像
真的发生了一样,这让我觉得它们很可能不久会降临到我身上。梅爱朴经常说她嫉妒我们拥有这里的安静。那也
许是真的,但她可没有去想我们的那么多恐惧。我甚至都不敢想像世界对于我们来说还会恢复正常。我确实也说
起“战争以后”,可那不过是空中楼阁,是某种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东西。每当我回想我们过去的家,我的女友们,
学校里的乐趣,总像是另一个人经历了那一切,而不是我。
我把我们这八个人连同我们的“密室“看成是一块蓝天,四周全是阴沉沉的乌云。我们所处的这块被严格限
定的圆圈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旁边的乌云越集越密,而那个将我们和逼近的危险隔离开来的圆圈也越收越紧。我
们现在就这样被危险和黑暗包围着,互相碰撞,绝望地寻找逃跑的出口。我们全都往下看,那里的人们都在厮杀,
往上看,那里一片安静和美丽,而与此同时,我们却被巨大的黑团切割开,它就像一堵无法穿透的墙一样挡在我
们面前,使我们没法上去;它一定要把我们压碎,只是还没有得逞罢了。我只有哭泣和祈求:“噢,但愿那个黑
圈能够退去,打开我们前面的通道!”
你的,安妮

第 55 章

1943 年 11 月 11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这一章我有一个好题目:钢笔颂——怀念我的钢笔我的钢笔一直是我最珍爱的物品之一。我非
常看重它,特别是它粗粗的笔尖,因为我只有用粗笔尖才能把字写得整齐。我的钢笔度过了漫长而有趣的钢笔生
涯,请让我来向你做简单的介绍。
我九岁的时候,我的钢笔作为“非卖品”装在一个包裹里(用棉绒布包着)一路从阿辛赶来,我祖母,也就
是那位善良的捐赠者,过去住在那里。当时我正得了流感躺在床上,二月的风在屋外号叫。华丽的钢笔有一个红
色的皮盒子,很快就见到了我所有的朋友们。我,安妮·弗兰克,骄傲地成了钢笔的主人!我 10 岁的时候家人同
意我把笔带到学校去,而我的女老师居然也允许我用它来写字。
不过到了 11 岁,我的宝贝又不得不放起来了,因为六年级的女老师只让我们使用学校的笔和墨水瓶。
12 岁的时候,我进了犹太学园(一种专修古典课程的中级学校,在欧洲大陆各国非常普遍),我的钢笔也得
到了一个新盒子以纪念那个了不起的时刻;盒子里还能装一只铅笔,可以用拉链关起来,看上去帅极了。
13 岁时这支钢笔跟随我们进了“密室”,它在这里为我立下汗马功劳,留下无数日记和作文。
现在我 14 岁了,我们又在一起度过了一年。
事情发生在星期五下午五点钟过后。我从我的房间里出来正想坐到桌子边写东西,玛格特和爸爸粗暴地把我
挤到一边,要我让开地方给他们练习“拉丁语”。我的钢笔当时就搁在桌子上,也没来得及用,而它的主人只好
叹着气在桌子的一个拐角上开始搓豆子。“搓豆子”就是把发霉的豆子重新收拾干净。差一刻六点我扫了地,连
同垃圾、坏豆子一起用报纸裹着扔进了炉子里。
炉膛里飞出耀眼的火焰,火真大,我心想就算它真的熄了之后还会重新烧起来的。一切又都安静下来,那两
个“拉丁语大师”也弄完了,我走到桌子跟前收拾我写字的东西,可怎么也找不到我的钢笔了。我又找了一遍,
玛格特也找了,可一点影子都没有。
“可能和豆子一块儿扔到炉膛里了吧。”玛格特提醒到。“噢,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回答。
那天晚上我的钢笔再也没有露过面儿,我们全都认为它一定是烧掉了,更何况赛璐璐是特别容易烧的。
无可奈何,我们不愉快的担心被证实了;第二天早晨爸爸收拾炉子的时候在灰烬中发现了用来夹笔的夹子。
没有找到金笔尖。“肯定是化了,沾在石头或别的什么东西上了。”爸爸这么认为。
我心里有一种安慰,尽管是小小的安慰:我的钢笔被火葬了,这也是终有一天我自己想要的!
你的,安妮
1943 年 11 月 17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令人灰心的事情不断发生。白喉在爱丽家横行,所以六个星期她都不能跟我们接触,这下食物
和买东西就成了问题,更别说想念她的陪伴了。库费尔斯还在床上,三周以来只吃了麦片粥和牛奶。克莱勒忙疯
了。
玛格特交出去的拉丁文作业由一位老师批改后再寄回来,她用的是爱丽的名字。那位老师人特别好,也很聪
明。我猜他一定很高兴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学生。
杜塞尔完全熄了火,我们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起初他只是闭紧嘴巴一直待在楼上,不跟凡·达恩夫人或先生
讲一句话。每个人都感到很诧异,就这么过了好些天,妈妈找着机会提醒他注意凡·达恩太太,说如果他再这么下
去,一定会让他自己很不痛快的。
杜塞尔说这沉默最先是凡·达恩先生开始的,所以他也不打算打破它。
现在我得告诉你昨天是 11 月 16 日,正是他搬进“密室”整整一年的日子。妈妈为此收到了一盆植物,而凡·
达恩太太哩,几个星期以来就一直坚定地认为杜塞尔一定会请我们吃一顿的,却什么也没收到。
这还是头一次,他没有为我们无私地收留他表达感激之情,一句话都没有讲。当我 16 号早晨问他应该祝贺还
是为他感到悲哀的时候,他的回答是无所谓。想充当和平大使的妈妈也没有再多做什么,事情最终就这么随它去
了。
人的精神是伟大的,可他的行为又多么渺小!
你的,安妮
1943 年 11 月 27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昨晚,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丽茨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看到她就站在我面前,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削的脸很憔悴,她的眼睛很大,用悲伤而责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出:“噢,安妮,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帮帮我吧,快把我从这地狱里救出来!”
我却帮不了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受苦死去,只能祈求上帝把她送回到我们身边。
我只看到了丽茨,没有别人。现在我晓得了,我冤枉了她,当时年纪太小还不能体谅她的困难。她跟另一个
女友好上了,这在她看来就好像我想把她带走似的。可怜的姑娘心里会怎样想啊,我知道,我自己非常了解这种
感受!
有时候,只是一闪而过,我看到了她生活里的某些景象,但很快我又会自私地沉浸到自己的欢乐和疑惑中来。
我曾经那样对待她真可恶,现在她看着我,噢,那么无助,多么苍白的脸色和哀求的眼神。我多想帮帮她啊!
噢,上帝,我愿倾我所有乞求她不要被这样可怕的命运捉弄。我并不比她更高尚;她,也只不过想做她认为
正确的事情,可为什么偏偏我被选择生而她可能要死呢?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为什么现在我们要离得那么远?
说真的,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想到过她了,是的,几乎有一年了。倒不是完全把她忘了,但也从来没有像
现在这样想起过她,她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悲惨地出现在我面前。
噢,丽茨,我真希望,如果你能活到战争结束,你一定要回到我们身边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弥补我过去曾
经对你犯下的错。
可是等到我能再帮助她的时候,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迫切地需要我的帮助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念过我。
如果有的话,她会怎样想呢?
好心的主啊,保护她吧,至少不要让她孤单。噢,求您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念她,同情她,或许这会让她多一
些忍耐。
我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因为我想不下去了。我不停地看到的只有她那双大大的眼睛,让我没法摆脱。我不
知道丽茨对自己有没有真正的信心,不仅仅是对她已经遭受的厄运!
我竟然不知道,我甚至从没有费心去问问她!
丽茨呀,丽茨,我多想把你带走,多想让你分享我拥有的一切。现在已经太晚了,我无能为力,也弥补不了
我曾犯下的过错。但我再也不会忘记她了,我会永远为她祈祷。
你的,安妮

第 56 章

1943 年 12 月 6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圣尼古拉节临近了,我们全都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去年那个装饰得非常漂亮的篮子,特别是我,
觉得今年要是什么都不做就太无聊了。我想了好长时间,总算想出了点好玩的东西。
我去找皮姆商量,一个星期以前我们就开始为每个人创作一首小诗。
星期天晚上差一刻八点,我们两个人抬着那个大洗衣蓝子出现在楼上,篮子上装点着小人物,粉红色和蓝色
的复印纸扎的蝴蝶结。篮子上面盖了一大张棕色的纸,上面用针别了一封信。大家全都被如此巨大的包装吓了一
跳。
我把信取下来朗读:圣诞老人又来了,尽管和上回不太一样;我们还是要过他的节,只是不能像去年那样美
好又快乐。
那时我们满怀美好的希望,一切的乐观都显得那么正当,可谁会想到到了今年,我们会在这里欢迎这位老人。
但我们还是要让他的精神长存,尽管我们已经无可奉献,我们还是想出了点别的办法,各位请看鞋子里面。
每个人从篮子里取出属于他的鞋子的时候都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每只鞋子里都装着一个叠好的小纸块,上
面写着送给每个人的话。
你的,安妮
1943 年 12 月 22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严重的流行感冒直到今天才让我能给你写信。在这里生病可真痛苦,每当我想咳嗽,一二三,
我总会爬进毯子里捂住自己的嘴巴。结果反而越弄越痒;什么牛奶啊,蜂蜜啊,白糖啊,止咳糖浆啊,全都派上
了用场。想到所有这一切对付我的办法我就犯晕。发汗,敷布,往胸上敷湿布,敷干布,热饮,含漱,涂喉咙,
静卧,用垫子取暖,热水袋,柠檬汽水,外加每两小时一次的量体温!
真有人通过这样,病情就会好转吗?最要命的时刻当然就是杜塞尔先生认为自己该扮演医生的角色了,他走
过来把他油腻腻的脑袋搁在我裸露的胸脯上,企图听出里面的动静。且不说他的头发弄得我痒得受不了,我有多
尴尬呀,虽然说 30 年前他是学过医学的,也有医生的头衔,为什么是这个家伙跑过来贴在我的心上呢?不管怎么
说,他又不是我的情人!就这个样子他也不可能听出我身体里的声音到底健康还是不健康;他自己的耳朵首先就需
要好好清洗一下,因为他已经聋得不行了。
关于病就说这么多吧。我又精神焕发了,长高了一公分,重了两磅。没有太多的消息跟你讲,我们都处得不
错,也算换换胃口吧!没有吵架——这个家里起码半年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太平了。还没有见到爱丽。
因为圣诞节我们得到了额外的油、糖果和糖浆;“礼品之最”是一枚胸针,是用一枚两分半的钱币做的,亮
闪闪的好看极了。不管怎么说,很可爱,只是难以描述。杜塞尔先生把他请梅爱朴为自己烤的一块可爱的蛋糕送
给了妈妈和凡·达恩太太。梅爱朴做了那么多事情也该享受这样的待遇的,所以我也为她和爱丽准备了点东西。我
打算请库菲尔斯先生帮忙,把起码两个月以来从我的麦片粥里省下的白糖做成奶油糖馅。
天下着绵绵细雨,炉子冒着烟,每个人吃的东西都沉甸甸地堵在胃里,这从四周不太文雅的声音就能听得出
来!战争陷入僵局,士气低落。
你的,安妮
1943 年 12 月 24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前面我写到过我们在这多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在我这方面我觉得最近这种困惑越来越严重了。
“或立于世界之巅,或沉于绝望的深渊。”(歌德语)这句话非常适合我此时的感受。只要我想到跟其他犹
太孩子相比自己有多么幸运,就觉得自己“立于世界之巅”;而像昨天那样,当库菲尔斯太太来告诉我们她的女
儿考莉的曲棍球俱乐部、龙舟赛、戏剧演出和她的朋友们的时候,我又陷入了“绝望的深渊”。我倒不是嫉妒考
莉,但我忍不住渴望自己哪怕能有一次痛痛快快地玩一把,能笑到肚子疼为止。特别是眼下圣诞节和新年接踵而
至的时候,我们却像流浪汉一样被卡在这里无处可去。当然我真不该写下这些话,因为这会让人觉得我不懂得领
情,而且我说话也的确很夸张。但无论你怎么看待我,我没法把一切都装在肚子里,所以我想提醒你在日记最开
始的时候我说过的那句话——“纸比人有耐心”。
每当有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们的衣服上带进的风,他们脸上沾着的寒气,都会刺激我把头埋在毯子里,
好不让自己去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闻闻新鲜空气的特权啊?”可正因为我不能把头埋在毯子里,正相反,
我必须把头抬得高高的,显得勇敢的样子,但即使那样,那种想法还是会钻进来,不止一次,天哪,无数次。相
信我,要是你被关上个一年半,就算是像我这样子过上几天,你也会受不了的。再多的道理和感激之情也无法压
制你内心的真实感受。骑车,跳舞,吹口哨,望大千世界,感受年轻的魅力,知道自己是自由的——这就是我向
往的。可我仍然不能把这些表露出来,因为我有时候想,假如我们八个人都这样开始可怜自己的话,或整天挂着
个不开心的面孔,那我们还会有光明的出路吗?我有时候问自己:“究竟有没有人,无论他是犹太人还是非犹太人,
能理解这一点?我不过是一个急切地渴望着开开心心地玩耍的小姑娘。”我不知道,我也不能跟任何人谈论这些,
因为如果那样的话我知道我只会掉眼泪。哭还真能带来不小的解脱哩。
尽管我懂得太多的道理,也无论我承受了多少麻烦,可每天我还是多么希望自己有一个能真正理解自己的妈
妈。无论我做什么还是写什么,总会在心里想着将来我会为我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好“妈咪”。“妈咪”是不会把
平常谈话中的一切都那么当真,只会把“我”讲的话当真。我已经注意到了,尽管我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妈
咪”这个词告诉了你一切。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为了让自己在叫妈妈的时候听起来像是在叫“妈咪”,我经
常把她叫做“妈姆”,再进而叫成“妈姆咪”,也就是不完整的“妈咪”。我多么希望自己能由衷地叫她这个名字
啊,但她却意识不到。这样也好,她真的知道了的话只会不高兴的。
就说这么多吧,一串写下来已经让我的“绝望”跑掉了不少。
你的,安妮
1943 年 12 月 25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这些天里,既然圣诞节已经来了,我发现自己整天想着皮姆,还有他跟我讲的他年轻时候的恋
爱故事。就在去年我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明白他那些话的意思。要是他再说一遍的话,我可能会告诉他我理解他的。
我相信皮姆之所以会讲那些事情是因为这个“如此了解他人内心秘密”的人也终会有流露自己感情的时候;因
为绝大部分情况下皮姆是决不会谈论他自己的。而在我看来玛格特也不可能明白皮姆的内心感受。可怜的皮姆,
在我面前,他是不可能装做已经忘记了一切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青春。他只是变得非常宽容了。我希望
我将来不要太像他,用不着忍受那么多的烦恼。
你的,安妮
1943 年 12 月 27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星期五晚上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收到了圣诞礼物。库菲尔斯和克莱勒家的姑娘们再次为大家准备
了可爱的惊喜。梅爱朴做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圣诞蛋糕,上面写着“和平 1944”。爱丽贡献了一磅甜饼干,完全是
战前的水准。彼得、玛格特和我则一人得到了一瓶酸奶,每个大人一瓶啤酒。一切都令人非常愉快,每个包裹上
还贴了好看的相片。如果不是这样,圣诞节会一眨眼就过去了的。
你的,安妮

第 57 章

1943 年 12 月 29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昨晚我又特别不开心了。我想起了外婆和丽茨。外婆,噢,我亲爱的外婆,我们对她吃过的苦
知道得真少啊,而她又是多么甜蜜的人啊。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终生保守的大秘密(一种严重的内科病)。外婆
一向虔诚而善良,她从没有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失望过。不管什么事情,也无论我从前多么调皮,外婆总是护着我。
外婆,你爱我吗,还是连你也不理解我?我不知道。没有人曾经对外婆谈起过他们自己。外婆她曾经多么孤
独啊,虽然有我们大家,但还是那么孤独!一个人即便被许多人爱着也还会孤独的,因为他还不是任何人的“唯
一”。
丽茨呢,她还活着吗?她在干什么?噢上帝,请你保护她,带她到我们这边来。丽茨,我在你身上一直都能
看到我本来的命运可能会是怎么样的,我一直想像着自己就是你。那么对待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为什么还常常那么
不开心呢?只要我总想念她和她那些受苦的同伴们,我又怎么能不开心、不满足和不快乐呢?我真自私又懦弱。
为什么我总幻想着最可怕的事情——我的害怕有时候让我就是想放声喊叫,原因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对上帝
的信任还不够虔诚。他已经给了我那么多——当然是我受之有愧的——可我每天还要做那么多错事。如果你总想
着你的同胞们,那你只会想哭的,真的可以从早哭到晚。唯一该做的事情就是祈求上帝能够施展魔法拯救他们中
的一些人。但愿我的祈祷能够灵验。
你的,安妮
1944 年 1 月 2 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今天早晨没事干,我就翻开了过去写的日记,其中有好多地方都跟“妈妈”有关,真让我吃惊,
当时的心情是那么狂躁,我不禁要问自己:“安妮,真的是你在说仇恨吗?噢,安妮,你怎么能这样!”我捧着
日记呆呆地坐在那儿,想着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怎么会怀着那么大的愤怒和仇恨向你袒露自己的心思。
我一直在试图理解一年前的那个安妮,试图原谅她,因为每当我向你倾吐这些糟糕的言语的时候我的脑子一定是
不清醒的,回顾往事我无话可说。
我现在理当受罚,那时就已经受过惩罚,我当时的脑子一定沉到水底下去了,什么话都不能安静地从另一个
角度去理解,总是那么主观,不能站在被我狂躁的脾气冒犯了的人的角度上去跟他们交流。
我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只会在日记里思量自己,静悄悄地记录下我所有的欢乐、悲伤和屈辱。这本日记对
我来说意义重大,因为它在很多方面都已经成了一本回忆录,但还是有好多页我实在不应该让它们留下来。
我过去很容易跟妈妈对着干,现在有时也还这样。她的确不理解我,但我也不理解她呀。她确实很爱我,人
也很温柔,但她的确给我留下了许多不愉快的记忆,再加上许多别的烦恼和麻烦来惹她心烦,所以她那么粗暴地
对待我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太把别人对自己的冒犯当回事儿了,对妈妈太粗鲁,自然也就总惹她生气。所以长期以来彼此间总有那么
多的不愉快。这对我们俩谁都没有好处,但这一切正在成为过去。
我实在不想面对这一切,不想那么可怜自己,可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呀。写在纸上的这些猛烈的宣泄不过是出
出气罢了,换在平常的时候只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狠命地跺两下脚,气也就消了,或者躲在妈妈背后哼唧两声。
我让妈妈掉眼泪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变得更明智,妈妈的神经也不那么紧张了。如果我心里烦我就会
闭上嘴,她也是这样,所以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我实在没法以一个单纯的孩子的方式来爱我的妈妈——我真的没有那种感情。
现在我知道,宁可把那些让人受不了的话写在纸上也比让妈妈记在心上好,这么想着我感到踏实了许多。
你的,安妮
1944 年 1 月 5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今天我有两件事要向你坦白,所以时间会很长。可我又一定要跟人讲一讲,而你是最好的对像,
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总会保守秘密的。
第一件事是关于妈妈的。你知道我已经说了许多关于妈妈的坏话,但我还是想重新对她好起来。现在我突然
明白了她到底缺什么。妈妈自己跟我们说过她把我们更多看成她的朋友而不是女儿。这倒也并不坏,但朋友毕竟
不能取代妈妈的位置。我需要把自己的妈妈当成可以效仿的楷模,我想尊敬她。我有种感觉,玛格特对这些事情
想法大不一样,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我跟你讲的这些话的。而爸爸总是回避一切有关妈妈的议论。
在我的想像中,妈妈作为一个女人,首先应该显示出极大的机智,特别是当她的孩子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的时
候,如果我嚷嚷什么她不应该嘲笑我,不应该觉得太痛苦,就像我心目中的“妈咪”那样。
有一件事情听上去可能很荒唐,但我永远也不能原谅她。那是有一天我得去看牙医,妈妈和玛格特陪我一起,
并且答应我可以骑自行车。我们在牙医那儿弄完了之后,来到外面,玛格特和妈妈跟我说她们要去城里看点什么
东西还是买什么——这我记不大清楚了。我也想去,可她们硬是不同意,因为我骑着自行车。我当场就气得哭了
起来,可妈妈和玛格特却开始笑话我。我气得要命,站在大街上冲着她们吐出了舌头,这情景刚好被一个过路的
老太太看见了,吓了她一跳!我骑上自行车回家了,但我知道,我哭了好长时间。
很奇怪妈妈当时带给我的伤害至今还在隐隐作痛,我实在不能忘记那个下午我有多么气愤。
第二件事情实在很难跟你讲,因为是关于我自己的。
昨天我读了一篇关于害羞的文章,作者是西丝·海斯特。这篇文章真像是写给我一个人看的。尽管我并不容易
脸红,但文章中的其他事情都非常符合我。她写的东西大概是这样的——处于青春期的女孩会变得腼腆起来,并
开始琢磨那些发生在她身体上的奇迹。
我也有了这种感受,这也就是为什么最近我老觉得在玛格特、妈妈和爸爸面前很别扭的原因。真有意思,比
我更害羞的玛格特却一点也不觉得别扭。
我觉得正在我身上发生的变化真是奇妙,不仅仅是能在我身体上看得见的,还有发生在心里面的一切。我从
没有跟什么人议论过我自己和这一类的事情,所以我只好跟自己来谈论这一切。
每次我来例假——到目前只来过三次——我都有一种甜蜜的神秘感,尽管很疼,不舒服,也不干净,所以虽
然从某种意义来说它对我只是件麻烦事儿,但我总在期盼着再次体会我内心的那种神秘感。
西丝·海斯特还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自己的感觉不太确定,她们发现自己原来是有主见、有思想,也有独特
的习惯的人。在我来到这里之后,当我还只有 14 岁的时候,我开始比大多数女孩子更早地想到自己,更早地晓得
我是一个“人”。有时候当我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特别强烈地想抚摸自己的胸,想倾听我的心安静地有节奏
地跳动。
其实在我来这以前就已经下意识地有这种感觉了,因为我记得有一次,我跟一个女友睡在一起,我特别想亲
她,我也真的亲了她。我忍不住对她的身体充满了好奇,因为她老是躲着不让我看。所以我就问她,作为我们友
谊的证明,我们可不可以相互抚摸对方的胸,但她拒绝了。每当我看到裸露的女人体,比如维纳斯,我就会一阵
狂喜。它是那么奇妙和精致,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要是我有一个女友该多好啊!
你的,安妮

第 58 章

1944 年 1 月 6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我想跟人说话的欲望太强烈了,于是不知不觉地我就在脑海里选择了彼得。
有时候白天我会上楼到彼得的房间,那种感觉真让人舒畅,可因为彼得非常腼腆,即便有谁令他讨厌了他也
从来不晓得回绝别人,所以我从来不敢待得太久,生怕他把我看成了讨厌的人。我总是想着法子在他的房间里多
待一会儿,引他说话,但又不能太明显,昨天就有了这样的机会。
彼得眼下正对字谜游戏特别着迷,成天几乎什么别的事情也不做。我就跟他一块玩,很快我们就面对面坐在
了他的小桌子旁,他坐在椅子上,而我在沙发上。
每次我看着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都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他坐在那,嘴角边挂着诱人的笑容。我能读懂他
的心思,我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无助和不确定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好,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丝男子汉的感觉。
我留意到了他害羞的举止,这让我觉得特别温柔;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去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并且几乎是深情
地哀求他:噢,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噢,你就不能暂时搁一搁这些无聊的闲扯吗?
可夜晚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我跟他讲的害羞的事情——当然不是我写的那些,只是希望他长大的
同时对自己变得越来越肯定一些。
当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一切,我又觉得很泄气,一想到我居然要讨彼得的施舍,便觉得真让人受不了,要想
满足内心的渴望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我现在的这种渴望就特别强烈,所以我决定再多到彼得那儿去坐坐,
跟他多讲讲话。
随你怎么想,就是不要以为我已经爱上彼得了——绝对不是那么回事儿!要是凡·达恩家有的是个女儿而不是
个儿子的话,我也会想尽办法跟她交朋友的。
今天早晨我大概差五分七点醒的,立刻就知道了,非常肯定,自己梦到了什么。我坐在一把椅子上,对面是
彼得·韦瑟尔。我们俩正一起看一本玛丽·博斯的图画书。梦是那么真切,我甚至还能记得起一部分图画。但这还
没完,梦在继续。突然彼得的眼睛跟我的对上了,我久久地注视着那双漂亮柔和的棕色的眼睛。接着彼得非常温
柔地说:“要是我早知道的话,我一定早就来找你了!”我粗暴地扭过身去,因为这种感情对我来说太过分了。
后来我便感到了一张温柔的,噢,那么英俊的脸贴在了我的脸上,感觉那么好,那么好……就在这时我醒了,但
我还能感觉到他的脸贴着我的,感觉到他那双棕色的眼睛深深地看进我的心里,那么深,在那里他看出我曾多么
爱他,我现在还多么爱他。眼泪再次从我眼睛里涌出,我为又一次失去他而非常难过,但同时也感到欣慰,因为
这让我确信彼得还是我的意中人。
奇怪得很,我在梦里常常会看到那么多生动的形象。有一天晚上我就非常清楚地看到了祖母,我甚至能清晰
地感觉出她厚厚的、软软的、长满皱纹的皮肤;接着外婆也出现了,是一个守护天使;再接着是丽茨,她好像成了
我心目中所有的女友和犹太人的苦难的化身。当我为她祈祷的时候,我就是在为所有的犹太人和需要帮助的人祈
祷。而如今是彼得,我亲爱的彼得——在此之前我的脑海里从没有出现过关于他的这么清晰的图像。我不需要他
的相片,我能清楚地看见他就在我眼前,噢,太清晰了!
你的,安妮
1944 年 1 月 7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我真是头蠢驴!我居然从没有想起来要跟你讲讲我自己以及我所有的男朋友的故事。
我还很小的时候,甚至还在幼儿园,我就跟凯乐尔·桑姆森特别要好。他没有爸爸,他跟他妈妈和一个姨母住
在一起。凯乐尔有个表兄弟叫罗比,长得细条条的,很好看,皮肤黑黑的,比那个幽默的胖小子凯乐尔更招人喜
欢。但相貌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有好多年我都特别喜欢凯乐尔。
有一阵子我们总待在一起,可后来,我的爱没有得到回报。
接着彼得·韦瑟尔就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真的爱上了他,当然是很幼稚的。他也很喜欢我,一整个夏天我们
形影不离。我仍然记得我们手拉着手从大街上走过,他穿着白色的棉汗衫,而我穿着夏天的短连衣裙。暑假结束
后他进了高中一年级,而我进了一所中级学校的六年级。他总去等我放学,而我也常常去等他。彼得长得非常好
看,个子高、英俊、苗条,一张真诚、镇定和聪明的脸。他有一头黑发,非常漂亮的棕色的眼睛,红润的脸庞,
挺挺的鼻子。他的笑快让我喜欢死了,笑起来的样子真调皮真坏!
后来我去乡下度假,等到回来的时候彼得已经搬了家,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的是一个岁数大很多的小伙子。他显
然提醒过彼得我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于是彼得把我放弃了。我非常崇拜他,不想面对这个事实。我想尽
一切办法继续跟他来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再这么追他很快就会落得个男生狂的名声的。许多年过去了,
彼得跟几乎所有同龄的女孩子来往,甚至连跟我打招呼的心思都没了。但我无法忘记他。
再后来我进了犹太中等教育学校,我们班的许多男生都对我有意思——我只觉得好玩,有面子,但一点也不
上心。再后来,哈里特别喜欢我,不过我跟你讲过,我再也没有爱上过谁。
有句老话说“时间可以愈合一切伤口”,我就是这样。我以为我已经把彼得忘了,再也不喜欢他了。可对他
的记忆却如此强烈地活在我的潜意识里,以至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非常嫉妒别的女孩,这也是我不再喜欢他的
原因。今天早晨我才晓得什么都没有改变,相反,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更加成熟,我的爱也伴我一起成长。我现
在特别能理解彼得当初觉得我幼稚,不过他居然把我忘得那么干净还是挺让我伤心的。他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在我
眼前,现在我知道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如此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梦让我心神不宁。今天早晨当爸爸过来亲我的时候,我差点就叫出来了:“噢,多希望你是彼得啊!”我每
时每刻都在想念他,整天都在跟自己重复:“噢,彼得尔,亲爱的,亲爱的彼得尔!”
现在谁能帮助我?我一定要活下去,祈求上帝在我从这里出去的时候能够让彼得再次走进我的生活,当他在
我的眼睛里读到了那份爱的时候他会说:“噢,安妮,要是我早知道的话,我一定早就来找你了!”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与往常大不一样。我的眼睛看上去那么清澈,深沉,我的面颊粉红粉红的——已经
好几个星期没有这样过了——我的嘴也柔软了许多。我看上去好像很快乐,可在我的神情里藏着某种忧伤,我的
笑容从我唇边匆匆滑过,正如它不经意地来临。我不快乐,因为我知道彼得的心并不真的和我在一起,但我仍然
能真切地感受到他那双凝望我的神奇的眼睛和贴在我脸上的温柔俊俏的脸庞。
噢,彼得尔,彼得尔,要我怎样才能不去想你?任何一个人在你的位置不都是你的替代品吗?我爱你,这爱
是如此强烈,我的心已无法再承受,仿佛它就要喷射出来,刹那间以最猛烈的方式宣告它的存在。
一个星期以前,甚至就在昨天,如果有人问我:“你觉得你的朋友中哪一个最适合嫁给他?”我只会回答:
“我不知道。”但现在我会大喊:“是彼得尔,因为我全身心地爱着他。我把自己全都拿出来了!”但有一点,
他可以抚摸我的脸,但不能更多了。
有一次当我们谈到性的时候,爸爸跟我讲我恐怕现在还不太明白那种欲望;但我知道我真的明白,我现在完
全明白了。现在对我来说没有谁比他——我的彼得尔更可爱。
你的,安妮

第 59 章

1944 年 1 月 12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爱丽已经回来两个星期了,梅爱朴和亨克两天没有上班,他们两个人都在闹肚子。
此时此刻我特别想跳舞,想跳芭蕾,恨不得每天晚上都能勤奋地练习舞步。我用妈妈的一条淡蓝色的带花边
的裙子做了一条超级现代的舞蹈裙。一根丝带从顶部穿下来,在中间打一个蝴蝶结,再以一根粉红色的灯芯绒收
尾。我还企图把我的那双体操鞋改成真正的芭蕾舞鞋,但没成功。我的僵硬的四肢再次变得像从前那样柔软起来。
一个巧妙的锻炼方法就是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握住一边的脚跟,然后将两条腿往上提。我得在下面铺个垫子,要
不然我可怜的小屁股就要受罪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读《无云的早晨》这本书。妈妈觉得它特别精彩;里面有很多年轻人的问题。我却在心里
挖苦到,“你还是先来为自己的年轻人多操点心吧!”
我相信妈妈一定以为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更好了,一定以为没有人比她更关注自己的孩子的生活了。
但毫无疑问她只关心玛格特,我想玛格特的问题和想法不可能跟我的一样。但我还是不指望跟妈妈指出,就她的
两个女儿而言,情况完全不像她想像的那样,那样的话她会非常惊讶的,反正她也不会知道该怎样改变。我很想
省去可能会给她带来的麻烦,特别是在我看来,无论如何一切都会是老样子。
妈妈一定觉得玛格特比我更爱她,但她会认为这只不过是成长中的阶段问题!玛格特已经出落得这么水灵,
她如今看上去已经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坦率了许多,而且也成了一个真正的朋友。她也不再把我当成一个什么都
不是的黄毛丫头了。
我有时候会很奇怪地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看自己。这样我就能轻松地看待一个名叫“安妮”的人的事情;把她
完全当成个陌生人来浏览她的生活。在我们来这儿之前,那时我还不像现在会想那么多,我常常会觉得自己不属
于妈妈、皮姆和玛格特,总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局外人。有时候我会假装自己是个孤儿,直到自己谴责和惩罚自己,
告诉自己装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全都要怪自己,其实我已经够幸运的了。后来我慢慢地晓得要强迫自己变得友好一
点。每天早晨,只要一有人从楼上下来我都会希望那是妈妈,希望她会过来跟我问早安;我非常热烈地问候她,因
为我特别渴望她能深情地看着我。接着她会说些什么话,听上去可能并不怎么亲切,那样我就会垂头丧气地去上
学。在回家的路上我又会给她找借口,因为她有那么多事情要操心,等到了家里我又快活得不得了,跟她说三道
四,直到把我自己都说烦了,才灰溜溜地离开房间,书包还夹在胳膊底下。有时候我故意要装着一直生气的样子,
可放学一回家就总有一大堆新鲜的事情想跟妈妈说,我先前的决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而妈妈哩,不管她当时在
做什么,总得留只耳朵听我说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接着那样的时刻再次来临,我不再竖起耳朵听楼道里的脚步
声,而夜里我的枕头总被眼泪打湿。
到了那一刻一切都变得更糟糕了。总之,你全都晓得的。
现在上帝给我派来了一个助手——彼得。“他们这帮人跟我何干!彼得是属于我的,这一点没有人能理
解。”只要这样我就能将自己受到的那些斥责抛到九霄云外去。谁又会想到一个小姑娘的心里会有那么多的感受
呢?
你的,安妮
1944 年 1 月 15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每次都详细地跟你讲我们这些人的争吵和议论实在没什么意思。只想告诉你好多东西我们已经
分开用了,例如黄油和肉,土豆我们也是自己来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正餐之间我们总要吃一些粗面包来对付
一下,因为等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们的肚子就会咕噜噜地响个不停,特别想吃晚饭,妈妈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
她从克莱勒那儿得到了一些白糖,这让凡·达恩夫妇很嫉妒,因为凡·达恩太太过生日的时候可没有享受这样的待
遇。可是彼此间用更多难听的话、更多的眼泪和怨恨来惹恼对方又有什么用呢?有一点你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凯
蒂,我们甚至比从前更不能忍受这一切了!妈妈已经表达了这样的愿望——只不过暂时还无法实现——那就是两
个礼拜不要看到凡·达恩一家人。
我不断地问自己,不管一个人跟谁住在一起,时间久了是不是终会有麻烦,还是只是我们特别倒霉?是不是
大部分人都这么自私和刻薄?我认为多一点点对人的了解总是有好处的,不过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了解得够多的
了。战争继续进行,不管我们要不要吵架,还是渴望自由和新鲜的空气,我们都要尽可能使待在这里的日子有意
义。现在我就像是在讲大道理,但我也同样相信如果我在这里待得太久的话,我一定会变成一根干巴巴的老豆秸
的。可我是多么想变成一个真正的少妇啊!
你的,安妮
1944 年 1 月 22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人们总要费尽心思隐藏起他们真实的感受?为什么在别人面前
我的表现总会跟我应该的样子大不一样?
为什么我们那么不信任别人?我知道一定有原因的,想到你不可能与那些即使是你最亲近的人坦诚相待,这
实在是令人沮丧的。
自从前些天晚上做了那个梦以后我就好像突然间长大了许多。我已经更像一个“独立的人”。如果你听到我
告诉你我甚至都改变了对凡·达恩一家的态度一定会非常惊讶的。突然间我以一种完全不同的眼光看待所有那些争
论,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带有偏见了。
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确实,我也突然会想到假如妈妈突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妈咪,我们之间的关系一
定会和从前大不一样的。虽然凡·达恩太太怎么说也不能算是一个可爱的人,但我还是以为有一半的争吵本来是可
以避免的,尤其是碰到话不投机的时候,妈妈其实也不是好对付的。
凡·达恩太太有好的一面,那就是你可以跟她讲话。尽管她自私、刻薄,私下里爱玩些小把戏,但你很容易就
能让她让步,只要你不和她对着干,不故意激怒她就行。这种办法当然不是总管用的,但只要你有耐心,你就可
以再试试,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一切有关我们“教养”的问题,关于我们被宠坏了的问题,关于食物,要是我们彼此都足够坦率和友好,而
不是总盯着某处,随时准备抓住反击,事情一定会大不一样的。
我敢肯定,凯蒂,你会说:“怪了,安妮,这些话真的是从你嘴里出来的吗?是从那个已经听了那么多楼上
的人对你粗暴的言辞的安妮嘴里出来的吗,就是那个受了这么多委屈的小姑娘?”但这些话的确是我说的。
我想重新开始,并想坚持到底;而不像俗话说的,“年轻人总喜欢跟着坏的学”。我想把整个事情仔细地考
察一番,最终发现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夸张了的。假如错误在我,我就会站在妈妈和爸爸一边;假如不是,我
首先就会尽全力改变他们的想法,如果不成我仍然会坚持自己的观点和判断。我会抓住一切机会公开地与凡·达恩
太太讨论我们争论的一切观点,再也不能害怕宣布自己的中立立场,即便因此而被人叫做“万能人”也在所不惜。
这并不是说我要跟自己的家人作对,只是从今天开始我自己首先不会再讲出充满恶意的话了。
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是坚定不移的!我一直都认为凡·达恩夫妇是错的,但我们也有该受责备的地方。在重要的
问题上我们当然是对的;但从聪明人身上(我们当然自认为是!)人们完全有理由看到更多的处理人际关系的见
识和开明。我希望自己已经获得了一点点见识,一旦有机会一定会好好运用它的。
你的,安妮

第 60 章

1944 年 1 月 24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我碰到了一件事情,换句话说,我又很难说它是件事情,但我觉得这实在有点疯狂。过去无论
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只要有人说起性方面的问题,不是让人觉得神秘就是恶心。任何只要跟这方面沾点边的话都会
小声地说,而且要是有谁不明白,他准会招人笑话。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人们一讲起这些事情就一定要
显得那么神秘和令人讨厌的样子呢?”可是因为我知道我是无力改变什么的,所以只好尽量把嘴闭上,要么偶尔
找女朋友问个究竟。后来我已经知道了不少,也跟我的父母说了不少,妈妈有一天这样对我说:“安妮,我来给你
出个好主意,千万别跟男孩子说起这个话题,要是他们找你说就不要回答。”我对当时的回答还记得特别清楚:
“当然不会了!那还用说!”至今我都这样。
我们最初来这儿的时候,爸爸常常跟我讲一些本来真希望从妈妈嘴里听到的事情,其他的都是从书上学来的,
要么从人家的谈话里捡来的。彼得·凡·达恩从来都没有像学校里的男孩子那样令人讨厌过,可能最开始有过那么
一两次,但他绝对不会故意引我讲话。
凡·达恩太太跟我们讲她从来都没有跟彼得讲过这些事情,据她所知她丈夫也没有。很显然她根本就不知道他
究竟知道多少。
昨天当我、彼得和玛格特一块儿削土豆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话题转到了木菲身上。“我们还不知道木菲的性
别呢,是吗?”我问。
“当然知道,”彼得回答。“他是公的。”
我开始笑了:“公猫也会怀孕,真是太棒了!”
彼得和玛格特也对这个傻错误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吧,两个月前彼得曾经宣称木菲很快就要有家庭了,它
的肚子一天天明显地大了起来。不过那种胖好像是因为吃了许多偷来的骨头的结果,因为小猫咪不可能在她肚子
里长那么快啊,更别说露面了!
彼得当然要为自己辩护:“就是,”他说,“你可以跟我过去自己看。有一次我跟他玩的时候,我看得很清
楚他是只公猫。”
我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跟他去了仓库。不过木菲当时并没有打算接待客人,哪儿也见不着。我们等
了一会儿,都开始着凉了,就再次去了楼上。到了下午我听到彼得第二次下楼的声音。我鼓起浑身的勇气一个人
穿过安静的房子,到了仓库。木西就站在包装台上正和彼得玩着哩,彼得刚用天平给它称完了体重。
“你好,你想看看他吗?”他根本就没有绕什么弯子,拎起那个小家伙儿就把他翻过身来,非常熟练地握住
他的头和爪子,教学开始了。“这就是雄性生殖器,这边是几根杂毛,这边是他的屁股。”猫又朝另一边翻了个
身,用它的小白爪子一骨碌爬了起来。
换了任何别的男孩,要是他给我看“雄性生殖器”,那我绝对不会再理他了。但彼得全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谈
论着这个本来会令人尴尬的话题,没有任何让人不快的意思,最后居然让我也放松下来,也变得若无其事了。我
们一起和木菲玩,自己逗自己开心,一块儿聊天,然后闲荡着穿过大仓库,走向大门。
“一般我要是想知道什么,我会到书里去找。你呢?”我问。
“干吗费那个劲,问上头就行了。这种事情我爸知道得比我多,经验也比我多。”
这时我们上了楼梯,所以我赶紧闭上了嘴。
“事情是可以改变的。”正如布莱德诺(荷兰作家)所说。确实如此。和女孩子我反倒不会那么自然地讨论
这些事情。我也敢肯定当妈妈告诫我不要跟男孩子谈这个话题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意思。当天接下来的时间我觉
得自己整个儿换了个人。当我回想我们的谈话,还是觉得怪怪的。但起码有一件事情我比从前懂得更多了,那就
是年轻人——甚至跟异性在一起,真的可以非常自然地谈论这个话题而不会相互取笑。
我不知道彼得有没有真的跟他父母问过那么多东西。在他们面前他会跟昨天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样诚实吗?
啊,这我又怎么能晓得呢!
你的,安妮

第 61 章

1944 年 1 月 27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最近我迷上了家谱和皇族的血系表,得出的结论是,一旦你开始了,你就想深深地钻进去,而
且会不断获得有趣的新发现。尽管学业上我特别勤奋,现在听广播也完全能跟得上“英国家政”了,但我还是把
许多星期天贡献给了整理和欣赏我那一大堆有关电影明星的收藏,现在的规模已经相当可观了。
我特别感激克莱勒先生每到星期一就会给我们带来《电影和戏剧》。尽管这种小礼物总会被这个家庭中那些
不那么庸俗的成员们称做浪费钱,但每当我能准确地报出某部电影里谁是谁——甚至都过去一年了,这总会让他
们大吃一惊。爱丽在她不上班的时候常常会跟她的男友去逛电影院,她总会把每个星期的新电影名字告诉我,而
我就会一口气讲出那些电影里出现的影星们的名字,连同对这些电影的评论。不久前,妈妈说我以后根本用不着
去电影院了,因为无论情节、影星的名字以及电影评论,我都能背下来。
要是有一天我做了个新发型,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他们一定不会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我也能肯定
一定会有人问我是跟哪个迷人的影星学的。如果我回答说纯属自己的发明,他们也只会半信半疑的。
但要想保持那个新发型可不容易——其实顶多不过半小时,很快我就会因为厌烦人们的说三道四而迅速冲进
洗澡间,恢复我那头正常的家庭——院子——厨房式发型。
你的,安妮
1944 年 1 月 28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今天早晨我问自己,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有时候很像一头母牛,总是要把那些过了时的新闻嚼了
又嚼,最后大声地打着哈欠,默默地希望安妮偶尔也能挖掘点儿新东西出来。
怎么说呢,我知道你有时候觉得很乏味,但你也设法替我想想,每当那些老母牛又不得不被拉出水沟的时候,
我有多恶心。要是吃饭的时候谈的不是政治或好吃的东西,那妈妈或凡·达恩太太一定会抖搂出她们年轻时的老故
事,都是些我们以前就听了好多遍的;要么就是杜塞尔来咕哝他妻子丰富的收藏、漂亮的赛马、漏水的赛艇,还有
什么四岁就会游泳的儿子们、肌肉方面的疼痛和神经病人。一番喧嚷过后,结果总是这样的,要是我们八个人中
还会有谁张嘴,其他的七个人就能帮他把话讲完!我们全都能一开始就知道每个笑话的高潮,只有讲笑话的人自
己笑自己的风趣了。从两位前家庭主妇口里蹦出来的形形色色的送奶工、售货员和屠夫早就在我们的脑海里长了
胡子了,他们不是被夸上天就是被撕成碎片。谈话中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东西还会是新鲜的或没听过的。
不过,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是当库菲尔斯、亨克或梅爱朴在场的时候,这些大人们仍然像平时那样没完没了地
将他们那些琐碎的故事,再加上花哨的架子和装饰,有时候我只有在桌子底下掐自己的胳膊才能忍住不去纠正他
们的错误。像安妮这样的小鬼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也不可能比大人懂得多呀,可他们犯了多少荒唐的错误啊,他们
那些不着边际的想像又跑得多远啊。
我们最喜欢听库菲尔斯和亨克谈论躲起来的人们和地下活动。他们很懂得我们的心思,知道只要是跟其他躲
起来的人有关的一切都会特别让我们感兴趣的,每当这样的时刻,我们总在内心深处与那些被抓走的人们同苦难,
与那些被解救的犯人共欢乐。
我们已经非常习惯躲起来或者“地下”这类说法了,就像从前的日子里习惯爸爸搁在炉火前烘烤的卧室拖鞋
一样。
有各种各样的组织,比如“自由尼德兰人”,他们会帮助地下的人伪造身份证,给他们钱,寻找藏身的地方,
给藏匿中的年轻人找活干,这些人所做的工作是多么高尚和无私啊,他们完全是冒着自己生命的危险来帮助和拯
救别人。帮助我们的这些人就是特别好的例子。他们带着我们历经磨难一路走来,我们希望他们还能把我们安全
地带到陆地。他们本来完全有可能遭受和其他那些被搜捕的人们一样的命运。尽管他们为我们作出了巨大的牺牲,
但从来没有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个累字,从来没有谁抱怨过我们给他们添的种种麻烦。
他们每天都会上来,跟男人谈生意和政治,跟女人谈食物和战争时期的困难,跟小孩子谈报纸和书籍。他们
脸上总挂着最灿烂的笑容,每逢生日或各种节假日他们总会带来鲜花和礼物,随时准备尽一切可能帮助我们。这
是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的。或许别的人会在战争中或反对德国人的斗争中展现出英雄气概,但我们的这些帮助者们
却以他们的欢乐和情义展现着英雄气概。
可怕的故事到处在传播,但它们大都是有事实根据的。比如说,库菲尔斯这个星期告诉我们,在戈尔德兰有
两只足球队踢了场比赛,一方是清一色的“地下”成员,而另一方则全由警察组成。希尔韦瑟姆正在发放新的配
给本。为了方便更多藏起来的人们领取配给,官方给该地区的那些人发出指示,让他们在特定的时间过去领,这
样他们就能从一个单独的小办事处那儿领到必要的证明文件。但他们仍然要非常小心,任何不慎的举动都有可能
传到德国人的耳朵里。
你的,安妮
1944 年 2 月 3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反攻的消息在这个国家里传得沸沸扬扬。要是你也在这儿的话,一方面你很可能会和我一样觉
得很有必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可另一方面你也可能会笑话我们的大惊小怪,谁知道呢,也许什么事都没有。
所有的报纸都充满了反攻的报道,说什么“一旦英国人登陆荷兰,德国人会尽一切力量保卫这个国家,如果
必要他们可以求助洪水。”都快把人们搞疯了。与此同时还发行了大量的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明了荷兰可能会被
水淹没的各个地区。因为这会涉及到阿姆斯特丹的大部分地方,所以第一个问题就是:如果街上的水升到了一米我
们怎么办?不同的人的回答大相径庭。
“既然走路和骑车已经根本不可能了,我们就只好在脏水里蹚着过。”
“用不着,可以试试游泳啊。我们全都可以穿上泳衣,戴上泳帽,尽量在水底下游,这样谁都看不到我们是
犹太人了。”
“噢,真是废话!我倒真想看看女士们游泳,老鼠不跑来啃她们的大腿才怪呢!”(说话的当然是男的:就看
嗓门扯得最响的那个!)“我们怎么也走不出这幢房子的,要是发大水仓库肯定会垮的,它已经晃得不行了。”
“听着,伙计们,先别急着说笑,我们还是得先想办法弄条船。”
“干吗费那个劲?我知道更好的东西。我们每个人从阁楼里抱一个木包装箱,然后用汤勺来划!”
“我还是踩高跷算了——我年轻的时候还是个高手呢。”
“亨克·凡·桑腾肯定用不着,他肯定会背着他老婆的,再让他老婆踩着高跷。”
你现在已经有点眉目了吧,凯蒂?
这些闲聊的确很逗乐,但事实完全可能是另一个样子。关于可能到来的反攻的第二个问题是:要是德国人疏散
阿姆斯特丹的居民,我们怎么办?
“也离开城里呗,尽量给自己化化装。”
“别走,不管发生什么,待着别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待在这里!德国人是完全有办法把所有的人都赶到
德国去的,到了那儿他们都得死。”
“那是当然喽,我们是应该待在这,因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会想办法把库菲尔斯一家接过来和我们
一起住。还得想办法弄一麻袋细刨木花,这样我们就能睡在地上了。我们现在就让梅爱朴和库菲尔斯开始往这儿
带毯子吧。”
“除了我们的 60 磅以外还要再采购一些玉米。我们可以派亨克再去弄一些豌豆和大豆;现在房子里大概有
60 磅大豆和 10 磅豌豆。别忘了我们还有 50 听蔬菜哩。”
“妈妈,能请您跟我们讲讲还有多少别的食物吗?”
“10 听鱼,40 听牛奶,10 公斤奶粉,3 瓶色拉油,4 坛子黄油,同样的 4 坛子肉,2 瓶带柳条盖的草莓,两
瓶果汁,20 瓶西红柿,10 磅燕麦,8 磅大米,就这么多了。”
“我们的储备还不赖,但你们要想到我们可能会有客人的,每个星期都要从储备里拿东西,这样想想需要的
就更多了。房子里有足够多的煤炭和柴火,还有蜡烛。我们赶紧多做一点小钱袋子,可以很容易藏在衣服里面,
以防需要的时候随身带钱。”
“我们得把需要带走的最重要的东西列出来,一旦真要逃跑的话,现在就该把帆布包收拾好。如果情况真有
那么急的话,我们可以派两个人放哨,一个在前门,一个在后面的阁楼上。真是的,要是我们连水、煤气和电都
没有,准备这么多吃的又有什么用呢?”
“那我们就在炉子上煮啊。水可以过滤后再煮开。我们可以把那些大的柳条罐清干净用来盛水。”
一整天我听到的只是这些谈话,除了反攻还是反攻,要么就是没完没了的争论,什么饥饿呀,死人啦,炸弹
啦,消防队员、睡袋、犹太人救济券、毒气呀,等等等等。没有一样听起来会让人开心的。“密室”里的先生们
干脆发出了直率的警告,接下来就是他们与亨克之间的一场对话:“密室”:“我们担心的是,假如德国人撤退,
会把所有的居民都带走的。”
亨克:“那不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多余的火车。”
“密室”:“火车?你以为他们会用豪华车厢来载我们这些公民们?做梦吧。他们有的是‘两脚马’哩。”
(杜塞尔总爱这么说)亨克:“我才不信哩,你们什么事都太悲观了。他们把所有人带在身边一起走又有什么目
的呢?”
“密室”:“你忘了戈培尔说的啦,‘如果我们撤退,我们就会关闭身后所有被占领国的大门’?”
亨克:“这话他们说得多啦。”
“密室”:“你以为德国人做不出来,还是会讲仁慈什么的?他们的看法是:‘如果我们要沉下去了,那么被
我们掌握的每一个人都要和我们一起沉下去。’”
亨克:“这话还是跟海军去说吧,我才不信哩!”
“密室”:“可事情从来就是这样的,非要大难临头了才会醒过来。”
亨克:“可你们什么也都还不能确定啊,你们不过是在想像。”
“密室”:“这都是我们自己亲身经历的,先是在德国,然后在这里。俄国那边怎么样?”
亨克:“你不能把犹太人也算在内。我看没有人晓得俄国那边怎么样。英国人和俄国人肯定是为了宣传才虚
张声势的,跟德国人一样。”
“密室”:“不可能吧,英国人在广播上向来讲真话的。就算他们的报道有些夸张,但事实的确很糟糕啊,
因为你没法否认在波兰和俄国有成千上万爱好和平的人都被杀死了或毒死了。”
其他更多的谈话就不跟你说了吧。我一直都没说话,也不在意这些沸沸扬扬的骚动。我现在已经到了不太在
乎生死的阶段啦。这个世界就算没有我,也照样会运转。要发生的总会发生的,想要阻挡也是白费力气。
我祈求好运,除了工作什么也不做,但愿一切都能善终。
你的,安妮
1944 年 2 月 12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阳光灿烂,天空蔚蓝,还有美妙的微风,我在渴望,如此渴望,渴望着一切。我想谈话,我渴
望自由,渴望朋友,想一个人待着,我真的很想……哭!我感觉自己就要爆发了,我知道哭出来会好受一些的;
但我不能,我焦躁不安,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透过紧闭的窗户缝呼吸,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它仿佛在
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满足我的渴望呢?”
我相信那一定是我心里的春天,我感觉到春天正在苏醒,我能在自己整个的身体和灵魂里面感觉到它的存在。
要想举止正常一点的确不容易,我感到特别迷茫,不知道该读什么,写什么,做什么,我只知道我充满了渴望…
…你的,安妮
第 62 章

1944 年 2 月 13 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星期六以来我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是这样的,我渴望——此时还在渴望——可是……现在
发生了一些事情,使这种渴望减轻了一点,只是一点点。
我特别高兴——我会老老实实地对你说——到了星期天早晨我注意到彼得一直都在盯着我看。不是通常的那
种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说不清楚。
我以前一直认为彼得爱的是玛格特,但昨天我突然感觉不是这么回事儿。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不去看他,
因为每次我一看他,他就会调转眼睛,不再盯着我看了。是的,这给我的内心带来一种美好的感觉,但这可不是
我通常习惯的呀。
我特别想一个人待着。爸爸已经留意到我有点儿魂不守舍了,但我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跟他说吧。“让我安静
吧,让我一个人待着。”这就是我一直想大声喊出的话。但谁又晓得我能独自一人的那一天会不会来临呢!
你的,安妮
1944 年 2 月 14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星期天晚上,除了皮姆和我,大家都坐在收音机旁,打算收听“不朽的德国大师音乐会”。杜
塞尔不停地拨弄着频钮,这把彼得惹烦了,其他人也是。大概克制了半个小时之后,彼得终于有点毛糙地要求停
止那种扭来扭去的动作。杜塞尔以他惯有的轻慢的态度回答:“我不是在把台调正一点儿嘛。”彼得火了,态度很
粗暴,而凡·达恩先生站在他一边,杜塞尔只好让步。就这么回事儿。
事情其实内在的原因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彼得很往心里去。反正当我在阁楼的书柜里翻来翻去的时候,他走
到我跟前开始跟我讲述事情的整个过程。我对此一无所知,但彼得好像很快发现自己找到了最忠实的耳朵,便舒
坦地拉开了话匣子。
“真的,你看,”他说,“我一般不会轻易说什么的,因为我早晓得我肯定会卡壳的。我一张嘴就开始结巴、
脸红,绕来绕去想把话讲清楚,可就是找不到词儿,只好打住。昨天就这么回事儿,我本来想讲的是别的意思,
可一张嘴就完蛋了,完全乱了套。我过去有个坏毛病,真希望现在还有哩。要是我跟哪个人生气了,我不会跟他
斗嘴的,我会操起拳头对付他。我也晓得这法子不管用,所以我才佩服你呀。你说话从来都不打梗儿,不管跟谁
讲话,想说什么你就能说出什么,还从来都不怕丑。”
“告诉你吧,你犯了个大错误,”我回答,“我说话通常都会跟我心里想说的完全不同,然后我就会讲好多,
讲好长,那也一样糟糕。”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不过为了好让他继续讲话,我只能偷着乐,顺势坐在地上的一个垫
子上,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膝盖专心地看着他。
我真的很开心这幢房子里居然还有人和我一样会生这么大的气。我能看出,要是能让彼得把杜塞尔撕成碎片,
那他才会尽兴哩,这可是毫不夸张的。至于我嘛,我很满足,因为我感受到了一种真切的陪伴,这让我想起曾经
和我的女友们在一起的感觉。
你的,安妮
1944 年 2 月 16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今天是玛格特的生日,彼得十二点半跑过来看礼物,然后待在这聊天,时间长得毫无必要——
换了平时,他是从来没有这样过的。下午我去拿些咖啡,后来又拿了些土豆,因为我想在一年中就用这一天来宠
宠玛格特。我经过彼得的房间,他立刻就把楼梯上的所有纸片都收了起来,接着我问他要不要把通往阁楼的地板
门关上。“好吧,”他回答,“回来的时候敲一下,让我来给你开门。”
我谢了他,然后在楼上的那个大桶里摸了起码十分钟,找出了最小的土豆。接着我的背疼起来了,还着了凉。
我当然没有敲门,而是自己打开的地板门,但他还是特别恳切地跑过来接我,还接过我手中的平底锅。
“我找了很长时间,这些是我能找到的最小的。”我说。
“大桶里找过了吗?”
“当然,我全都翻了个遍。”
说着我已经站在了楼梯底下,他则细细地察看着还端在他手里的那个平底锅。“噢,这些可都是一流的,”
当他把锅换到我手里的时候又添了句,“恭喜你呀!”与此同时他非常温柔地看了我一眼,使我内心激起了瞬间
的柔情。我真的能看出他的确想讨我开心,可因为他讲不出过长的赞美人的话,就只好用他的眼睛说话了。我了
解他,噢,太了解了,心里也很领情。甚至现在,当我回想那些话和他看我的那种眼神的时候,我也感到很愉快。
下楼以后,妈妈说我还要再拿些土豆,这回是晚饭用的。我正乐此不疲哩,于是又上了楼。
等我进了彼得的房间,我便向他说抱歉,得再次打搅他。等我都已经到了楼梯上了,他才站起来,跑过来站
在门和墙之间,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想强行挡住我。
“我去吧。”他说。我说:“真的不用,这回用不着非得拿小土豆了。”他这才松开我的胳膊让我走。下来
的时候他跑过来打开地板门,又接过平底锅。等我到了门边上,我问:“你在干什么?”“法语。”他回答。我
便问他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他做的练习,接着我洗了手,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
在我跟他讲了一点点法语之后,我们立刻就聊开了。他告诉我他想以后到荷兰的东印度群岛去,在庄园里生
活。他谈到了他的家庭生活,谈到了黑市,后来又说觉得自己没有用。我很肯定地告诉他,他有很强的自卑感。
他谈到了犹太人。他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基督徒的话,心里会好受许多,并且希望战争结束以后能做个基督徒。我
问他想不想接受洗礼,可那也无济于事啊。等仗打完了,谁还会想知道他是不是个犹太人呢,他说。
这让我心里很有点痛苦的感觉。真可惜他身上似乎总有那么一点不诚实的意味。对其他的,我们都聊得非常
开心,聊到了爸爸,聊到了怎样判断人的性格,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四点半了。
晚上他又说了些别的,我觉得很好。我们谈到了一张以前我送给他的电影明星照,至少一年半以来都一直挂
在他的房间里。他特别喜欢。我答应过些日子再多给他几张。“不要,”他回答,“我就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我
每天都看着这些东西,它们都已经变成我的朋友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搂着木西了。毫无疑问,他也需要某种亲昵的感情。
他还跟我讲了点什么,我忘了。他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除了有时候我会想到自己的缺点。但我现在正
学着对付。”
彼得的自卑情结的确很严重。比如说,他老以为自己特别笨,而我们都很聪明。要是我帮他学法语,他非得
谢我一千次不可。总有一天我会转过身来说:“噢,你给我闭嘴,英语和地理你都比我好多了!”
你的,安妮
1944 年 2 月 18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现在我只要上楼就总希望能看见“他”。因为我的生活现在有了目标,因为我心里有了可以向
往的东西,一切都变得更加愉快。
起码我情感的对像总在那里,我也用不着担心对手,除了玛格特。别以为我恋爱了,因为我没有,但我的确
总有这样的感情,某种美好的东西会在我们之间成长起来,某种可以给予信心和情义的东西。只要有半点机会,
我马上就会上去找他。他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不知如何开始了。正相反,我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房门,他还在跟
我说话。
妈妈不太喜欢,总说什么我会讨人嫌的,我不该打搅人家。说实话,难道她看不出我自有分寸吗?每次我走
进彼得的小房间,妈妈总会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要是我从他那儿下楼回来,她也总会问我去了什么地方。我真
受不了,觉得这太恐怖了。
你的,安妮

第 63 章

1944 年 2 月 19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又到星期六了。
早晨很安静。我在楼上帮了会儿忙,但也只跟“他”随便地说了几句话。两点半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回到自
己的屋子里去了,要么睡觉,要么看书。我去了私人办公室,带上了毯子和所有东西,坐在桌子边上又写又读。
没过多久,我就觉得自己快受不了了,我的头耷拉到自己的胳膊上,内心的苦水开始往外流。眼泪顺着我的面颊
淌了下来,我觉得特别难过。噢,要是“他”能来安慰我该多好啊。我再次上楼的时候已经四点钟了。我拿了些
土豆,心里重新充满了邂逅的期待,可就在我还在洗澡间里收拾自己头发的时候,他却到了仓库,去看木菲。
突然,我感到眼泪又要回来了,我急忙冲到卫生间,迅速抓起了一面小镜子。接着我就坐在那儿,穿得整整
齐齐的,眼泪滴在我红色的围裙上留下了深色的印子,我感到自己非常可怜。
这是我内心里的真实想法。噢,我再也不能这样去接近彼得了。谁知道呢,或许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也不需
要任何人来做真心的交流。或许他不过是以平常的心思来看待我的。我应该恢复自己的独立,不要友谊,不要彼
得。或许很快我就会再次失去希望,失去安慰,失去一切可以向往的东西。噢,我多希望能把自己的头倚在他的
肩膀上,不再那么孤单和绝望!谁知道呢,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或许他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别人的。或许
只是我自以为他对我很特别呢?噢,彼得,但愿你能看见或听到我。要是结果真的很糟糕,我怎么受得了呢。
可是只过了一小会儿,新的希望和期待似乎又回来了,尽管我脸上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你的,安妮
1944 年 2 月 23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外面的天气真舒服,从昨天开始我的心情就特别好。几乎每天早晨我都会跑到阁楼上,让彼得
吹散我胸中的郁闷。从我最喜欢的角度仰望着蓝天,还有光秃秃的板栗树,望着枝丫上的小雨滴闪烁着银子般的
光泽,那些海鸥和其他的鸟儿迎风飞舞。
他站在那儿,头靠着一根很粗的房梁,而我坐在地上。我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外面,彼此都默契地希
望那种安静的魅力不要被任何言语打破。我们就这个样子待了很久,当他要到顶楼上去砍木头的时候,我已经晓
得他是个好人。他爬上梯子,我跟在后头,然后他砍了大约一刻钟木头,其间我们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从我
站着的地方打量着他,他显然正用上全部的心思展现着他的力量。我还看了看敞开的窗户外面,越过开阔的阿姆
斯特丹,越过每一座房顶,直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一切都融化在一片无法分割的淡蓝色中。“只要这一切还
在,”我心里想,“只要我还活着,能看到它们,看到这阳光,这无云的天空,只要它们还会延续,我就不可能
不幸福。”
对于那些胆怯、孤独和不幸福的人来说,最好的药方子就是走出去,走到某个他们可以安静地和天空,和大
自然,和上帝待在一起的地方。因为只有在那里,在美丽而淳朴的大自然中间,一个人才能领略到一切本来的样
子,才能感受到上帝本来是希望看到人们都幸福的。只要这一切都还在——它们当然会在的,那我就知道,无论
身处怎样的环境,每一个悲伤的灵魂都能找到属于它的安慰。我坚信大自然会给一切磨难带来慰藉。
噢,谁知道呢,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和一个跟我有同样感觉的人分享这无边的喜悦。
你的,安妮一段感受:我们在这错过了太多,也错过了太久:我也错过了,和你一样。我讲的不是外在的东
西,因为我们不必太在意那些;不,我指的是内在的东西。像你一样,我渴望自由和新鲜的空气,但我现在相信,
对于我们生活中的物质匮乏,我们拥有丰富的补偿。我是在今天早晨坐在窗户前突然明白这一切的。我说的是内
在的补偿。
当我朝外面望去,一直望进大自然和上帝的深处,我就会感到幸福,真的幸福。彼得啊,只要我能在这里拥
有这样的幸福,只要我能拥有对大自然的欢愉、健康和对其他一切的愉悦,一个人就总能重新捕捉到幸福的感觉。
再多的财富都会消失,但你内心深处的幸福只会暂时被蒙蔽,只要你活着,它就终有一天会回到你心里。只
要你能无所畏惧地仰望苍穹,只要你晓得你心里是纯洁的,那你就一定能找到幸福。
1944 年 2 月 27 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从一大早到深夜,除了想彼得,我真的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入睡时,脑海里浮现的是他的样子,
在梦里见到的是他,等我醒了,仿佛他仍然看着我。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彼得和我肯定不像我们表面上显现的那么不一样,我来给你讲讲理由吧。我们都缺一
个妈妈。他的太肤浅,喜欢打情骂俏,从来都懒得关心他在想什么;而我的倒很为我操心,可就是不够细腻,缺
乏真正的母亲的感觉。
彼得和我一样内心冲突,我们都还不自信,都不能承受粗暴的对待。每逢发生那样的情形,我的反应是“管
它哩”,但其实我做不到,我会把自己真实的感受藏起来,摆出盛气凌人的样子,故意吵吵闹闹,弄得大家都希
望我赶快消失。
而他刚好相反,干脆把自己关起来,几乎不说话,非常安静,做白日梦,这样就能小心翼翼地藏起真实的自
己。
可我们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又会以怎样的方式真正接触到对方?我不知道我清醒的理智究竟还能控制这种渴
望多长时间。
你的,安妮

第 64 章

1944 年 2 月 28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简直都要成为噩梦了——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我看见的总是他,却够不着他,还丝毫都不能表
现出来,明明绝望至极,却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
彼得·威瑟尔和彼得·凡·达恩已经融合成了一个彼得,都是我心爱的人,是我特别渴望的人。
妈妈真烦人,爸爸甜蜜蜜,结果凑起来更烦人。玛格特最烦人,因为她总指望我脸上挂着笑容;而我只是想
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彼得没有到阁楼里来找我。他上了顶楼,干了些木工活。我的勇气随着每一次细小的咯吱声或撞击声一点点
地溜走,情绪也越来越低落。远处响起了钟声:“头脑清醒,心灵纯洁。”我被无名的忧伤笼罩,我知道;我绝
望而愚蠢,这我也知道。噢,救救我!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1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我内心的烦恼暂时因一件意外被搁浅了——又是一次夜盗。我已经烦透了那些盗贼,但我有什
么办法哩,他们好像看上了科伦公司,特别喜欢光顾这里。这次的盗窃比 1943 年 7 月的那一回复杂多了。
当凡·达恩先生像往常一样,七点半去科莱勒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传达室的玻璃门和办公室的门都是开着的。
他很吃惊,便走了过去,看到那间阴暗的小房子的门也是开着的,这让他更加吃惊,而大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有盗贼。”他立刻作出判断,为了证实,他直接跑到楼下察看前门,摸了摸那把耶鲁牌大锁,发现它安然无恙。
“噢,看来今天晚上彼得和爱丽都太马虎了。”他推断道。他在科莱勒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关掉灯,上了
楼,没太去理会那些敞开着的门和乱七八糟的办公室。
今天一大早,彼得就来敲我们的门,带来的是不大愉快的消息。他说大门敞开着,橱柜里的放映机和科莱勒
的新文件夹全都不见了。我们让彼得先把门关上。凡·达恩跟我们描述了头天晚上他的发现,我们全都非常担心。
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偷有一把万能钥匙,因为锁完好无损。他一定非常顺利地溜进了房子,关上身后的门,在
凡·达恩先生出现的时候便把自己藏了起来,等他离开的时候便带着自己的战利品逃之夭夭了,匆忙间忘了关门。
谁会有我们的钥匙呢?小偷为什么不上仓库?会不会是我们自己的某个仓库管理员呢?他会不会背叛我们?因为
他肯定听到了凡·达恩的声音,说不定还看见他了呢?
听起来这件事真让人毛骨悚然,因为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位夜行贼会不会哪天再次光顾我们。或许他会发现房
子里居然还有人走来走去,让他吓了一大跳!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2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今天玛格特和我都上了阁楼,尽管我们不能像我想像的那样共同领略其中的乐趣,但我知道大
部分事情她是同情我的。
洗碗的时候爱丽开始跟妈妈和凡·达恩太太讲,有时候她觉得很沮丧。你猜她们给她帮了什么忙?你知道妈妈
提出什么建议了?她当然应该像妈妈说的那样,想想所有那些处于困境中的其他人!但一个人已经很悲惨了,何
必再让她一个心思想着悲惨?我也说了自己的看法,却被告知:“这样的谈话用不着你插嘴。”
大人们是白痴还是怎么了?就好像彼得、玛格特、爱丽和我对事情的感受会不一样似的,好像只有什么妈妈
的爱或者一个特别特别好的朋友的关心才能帮助我们。这儿的妈妈们根本就不理解我们。连凡·达恩太太可能都比
妈妈略胜一筹。噢,我多想对可怜的爱丽说点什么呀,用我自己的切身体会来帮帮她。但爸爸插进来把我挡到一
边。
他们全都是笨蛋!我们根本就不准发表任何意见。人们可以叫你闭上嘴巴,但绝不可能阻止你拥有自己的看
法。即便大家还很年轻,也不应该阻止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
只有伟大的爱和奉献精神才能帮助爱丽、玛格特、彼得和我,可我们谁都没有。这里没有人能理解我们,特
别是那些愚蠢的“无所不知者们”,因为我们全都比他们粗野的头脑想像的要敏感多了,我们的思想也发达多了。
这会儿妈妈又在发牢骚了,因为近些日子我跟凡·达恩太太讲的话更多,她显然嫉妒了。
今天下午我总算想办法抓到了彼得,我们至少聊了三刻钟。彼得对跟他自己有关的事情特别说不清楚;总要费
很长时间才能引他把话讲出来。他告诉我他的父母经常为了政治、香烟和各种事情争吵。他很害羞。
然后我跟他讲了我的父母。他很护着我的爸爸,他觉得他是个“一流的伙计”。接着我们又聊到“楼上”和
“楼下”。当他得知我们并不总是很喜欢他的父母时,他显得很吃惊。“彼得,”我说,“你知道我一向是很老
实的,所以干吗不能跟你讲我们看到的他们的缺点呢?”聊到别的事情时,我还说,“我很愿意帮助你,彼得,
你愿意吗?你的处境这么尴尬,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这并不等于你不在乎。”
“噢,我当然愿意接受你的帮助。”
“恐怕你最好去找找我爸爸,他什么事情都不会过分的,相信我,跟他讲起来很轻松。”
“没错,他可真够朋友。”
“你很喜欢他,是吗?”彼得点了点头,我接着说,“他也喜欢你呀!”
他快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脸红了,看见这句话让他高兴的样子真感人。
“真的吗?”他问。
“是啊,”我说,“你完全可以时不时地随便说点小事情。”
彼得也是个一流的伙计,跟爸爸一样!
你的,安妮

第 65 章

1944 年 3 月 3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我盯着今晚的蜡烛①,内心充满了宁静和喜悦。奥玛仿佛就在蜡烛里。正是奥玛藏在那里保护
着我,总能让我再次感到幸福。
可是……还有一个人在驾驭着我的情绪,那就是……彼得。今天我上去拿土豆的时候,正端着锅站在梯子上,
他问:“午饭后你一直都在干吗?”我走过去坐在台阶上,我们开始聊天。一直到五点过一刻(一个小时后),
一直待在地上静悄悄地听我们谈话的土豆才总算到了它们的目的地。
关于他的父母,彼得没再讲一句话;我们聊了书,聊了过去。他的眼睛里含着一种温暖,我相信自己就快要
爱上他了。今天晚上他谈到了这个。我走进他的房间,刚削完土豆,跟他讲我觉得很热。
“你能根据玛格特和我来判断温度:假如我们脸色惨白说明很冷,假如脸上红扑扑的就很热。”我说。
“恋爱了?”他问。
“我干吗会恋爱?”我的回答真够蠢的。
“干吗不呢?”他说。接着我们就都得去吃晚饭了。
他那么问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我今天总算问了他觉不觉得跟我聊天很烦,他只说了声:“还行,我挺喜
欢的!”
这样的回答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因为害羞,我实在没法判断。
凯蒂,我现在就像恋爱中的人,只能谈论她心中的爱人。而彼得实在是一个值得爱的人。我什么时候能这么
跟他讲呢?当然喽,只能等到他也认为我值得爱的时候。可我控制自己的能力太强了,这他也非常清楚。而他又
喜欢他的安静,所以我根本就搞不清楚他有多喜欢我。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彼此了解了更多。真希望我们都有勇
气告诉对方更多的东西。谁晓得呢,那一刻可能比我想像的来得更早!一天中大概能有两次我会从他的眼睛里看
出领会的神色,我也有同样的回应,我们都觉得很快乐。
说他很快乐,我简直是疯了,但我敢肯定他和我的感受会是一样的。
你的,安妮①每到安息日(星期六)前夕,犹太家庭都会点上蜡烛。
1944 年 3 月 4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这是多少个月来头一个不枯燥乏味和冷清的星期六。而彼得就是原因。
早上我上阁楼去晾围裙,爸爸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说说法语。我同意了。我们先聊了法语,我还跟彼得做了
一番解释;后来我们又聊了点英语。爸爸给我们大声朗读了狄更斯的选段,我仿佛进入了极乐世界,因为我就坐
在爸爸的椅子上,紧挨着彼得。
我十一点下了楼。当我十一点半再次上楼的时候,他已经在楼梯旁等我了。我们一直聊到差一刻一点。只要
一有机会,比如吃完了饭的时候,每当我要离开房间时,只要旁边没有人听得到,他就会说:“再见安妮,一会
儿见。”
噢,我太满足了!我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爱上我?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伙伴,又有谁晓得我和
他的谈话有多么亲切啊!
每当我去跟他讲话的时候,凡·达恩太太总是相当赞许的,但今天她却调侃地问:“你们两个一块儿待在上头
真能让我放心吗?”
“那当然了,”我抗议到,“您这么说不是在骂我吗?”
从早到晚我都渴望着看到彼得。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6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我能从彼得的脸上看出他和我的心思一样多。昨晚当凡·达恩太太用嘲笑的口吻说“瞧这深沉的
样儿”的时候,我有点恼火。彼得脸一下子就红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差点就要发作。
这些人干吗不能闭上他们的嘴?
你真不能想像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孤零零的样子有多可怕,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了。我完全能想像
得出,假如我处于他的位置,无论是吵架还是和睦的时候,会感觉多么绝望啊。可怜的彼得,他太需要爱了!
当他说他根本不需要朋友的时候,那些话听上去多么刺耳。噢,他完全错了!我根本不相信他真是那个意思。
他紧紧地抱着他的孤独,抱着他假装出来的冷漠和大人样儿,但这不过是在演戏,从来就不是他真实感情的
表达。可怜的彼得,这样的角色他还能扮演多久呢?这样超人的克制的结果难道不会带来猛烈的爆发吗?
噢,彼得,我多想能帮你呀,多希望你愿意让我帮你呀!我们在一起就能驱散你的孤独,还有我的!
我想得很多,但说得很少。只要我能看见他,只要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阳光灿烂,我就感到幸福。昨天我特
别激动。当时我正在洗头,我知道他就坐在我们隔壁的房间里。我当时什么也做不了;我内心里越是安静,越是
认真,我表现出来的就越喧闹。
谁会是第一个发现和打破这层盔甲的呢?我很高兴,毕竟凡·达恩夫妇有的是一个儿子而不是女儿,如果不是
碰巧撞上了一个异性的话,我对情感的征服又怎么会这么艰难、这么美丽、这么幸福。
你的,安妮

第 66 章

1944 年 3 月 7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假如现在让我回想 1942 年自己的生活,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那时的我是一个多么不同的安
妮,终日享受着天堂般的快乐,而如今的安妮已经在这些高墙里变得更加明智。是的,那的确曾经是天堂般的生
活。每个街角都候着男友,我有二十来个同龄的朋友和熟人,是几乎所有老师眼里的宠儿,从头到脚都被妈妈和
爸爸娇惯着,有好多糖果,好多零花钱,你还会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你肯定奇怪,我是怎么会招这么多人喜欢的。彼得说的“魅力”还不完全对。所有的老师都会因为我机智的
回答、逗乐的语言、灿烂的笑容和询问的神情而感到高兴。这就是那时的我,特别懂得卖弄风情,懂得逗人开心。
我确实有一两个优点,这足以让我备受青睐。我勤奋、诚实、坦率。我从没有想到过要占任何人的便宜。我和别
人大方地分享我的糖果,我也不自负。
受这么多的宠爱,难道我不该变得卓而不群吗?就在快乐中间,就在快乐的顶端,那感觉多好,可突然间我
不得不面对现实,我至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让自己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再也不会有垂手可得的宠爱了。
我在学校里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一个总能想出新鲜的笑话和鬼把戏的人,是“山寨大王”(一种儿童游戏),
从不晓得生气,从不会哭。难怪大家都愿意和我一块骑车,那多美好啊。
可现在我把那个时候的安妮看成一个虽然快活但很肤浅的女孩,和现在的安妮一点儿都不像。彼得说得挺对
的:“要是我从前看见你,你肯定总被好多男孩子围着,身后总跟着一大群女孩。你肯定总在笑,总是大家的中
心!”
这个姑娘现在还剩下些什么?噢,别担心,我并没有忘记怎样笑,也没有忘记怎样机智地回答。对于批评人
我还是一样擅长——如果不说更擅长的话,而且我还晓得卖弄风情,假如——我愿意。可我多么渴望再过一次那
样的生活,哪怕只有一个晚上,只有几天,最好有一个星期——那种无拘无束而欢乐的生活。可等到那个星期结
束了,我就彻底蔫了,然后还得怀着感激之情聆听别人唠叨那些知书达理的话。我不想要追随者,我要的是朋友;
要的不是因为讨人喜欢的笑容而爱上我的仰慕者,而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和我的性格而爱我的人。
我太清楚了,我周围的圈子会越来越小。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一个人能拥有一两个真心的朋友?
尽管拥有那么多,可 1942 年的我也不是完全快乐的;我常常感到很孤独,只不过因为我整天动个不停,尽情
地自得其乐,不去想它罢了。有意无意间,我总想着法子,用各种笑话和把戏驱赶我内心的空虚。回顾以前的生
活,我明白,我生命中的一个阶段已经永远结束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走了,一去不复返。
我甚至都不再期待那样的日子了。我不能总是那么嘻嘻哈哈的,我还保留了内心严肃的一面。
我好像在用一个超倍的放大镜回顾自己的往事。在家时充满阳光的生活,然后 1942 年来到这里,突然的变化,
无休止的争吵。我当时并不懂得这一切,我完全被惊呆了,唯一能保持一点点自己尊严的办法就是跟他们对着干。
1943 年上半年:总想哭,寂寞,我慢慢地开始看到自己有那么多的缺点和不足,它们那么明显,在那个时候
显得尤其突出。白天我故意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总想把皮姆拽在身边,可做不到。我只能独自面对改变自己的
艰难使命,承受别人没完没了的责怪,那些责怪曾经多么压抑,又多么让人心灰意冷。
事情到了下半年有了些许转机,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少女,别人也更能把我当一个大人来看待。我开始思考,开
始写日记,并终于认识到别人再也没有权利把我当一个皮球踢来踢去了。我想依照自己的心愿改变自己。还有一
件更令我震惊的事,就是我终于意识到即便是爸爸也不能在所有事情上成为我的知己。从今以后我只想信任我自
己。
新年伊始,第二个重大的变化,我的梦……伴随着这个梦,我发现了自己的渴望,不是对一个女友的,而是
对一个男友。我还发现了我内在的喜悦和对付肤浅与忧伤的武器。我总会在适当的时候沉静下来,发现自己对一
切美丽和美好的事物无尽的渴望。
到了晚上,当我躺在床上,我会用这样的话来结束自己的祷告:“我要谢谢你,上帝,为了所有的美好、亲切
和美丽。”我内心充满喜悦。接着我就会想到藏起来的“美好”,想到自己还那么健康,想到彼得的亲切的存在
——虽然它还那么朦胧,我们谁也不敢去提起或触摸,但它终有一天会来临;想到了这世上无处不在的爱、未来、
幸福和美;想到这个世界——大自然、美和一切都那么精致和美妙。
这样,我就不会再去想那么多的痛苦,而去想依然存在的美。这也是妈妈和我截然不同的一个方面。每当一
个人特别忧伤的时候,她的建议总是:“想想这世上所有的不幸吧,要感谢老天那还没有轮到你头上!”而我的
忠告是:“走出去,到田野里去,享受自然和阳光,去重新捕捉你自己和上帝心中的幸福。想想一切还残留在你
心中和你周围的美,你就会快乐的!”
我实在想不出,妈妈的话怎么会有道理,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假如你自己正经历着不幸,那你又该怎样做呢?
你只有绝望。恰恰相反,我已经发现总还会剩下一些美——在自然里,在阳光中,在自由中,在你自己的心里。
这些都会帮助你的。看看这一切吧,你就能再次找到你自己,还有上帝,你就能找回你失去的平衡。
不管是谁,只要他幸福,他也能令别人幸福。拥有勇气和真诚的信念的人是永远不会在不幸中消亡的!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12 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我最近好像总静不下来,我不停地上楼又下楼。我那么喜欢和彼得说话,可又总担心招人厌。
他跟我讲了些过去的事情,关于他父母和他自己。可这还远远不够多,我问自己为什么我会要得那么多。他过去
曾认为我让人难以忍受;我也回敬了同样的恭维。现在我的看法已经变了,那他的也变了吗?
我想是吧。但这还不能意味着我们会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尽管就我看来这一定会令这里的时间不再那么难熬。
可是,我不能让自己那么心烦意躁,我已经很了解他了,再说我也不能仅仅因为自己觉得很悲惨,就老来惹你不
高兴,凯蒂。
星期天下午我感到晕头转向,因为听到一大堆悲惨的消息,所以我干脆躺到沙发椅上睡了一觉,我只想用睡
觉来停止大脑的运转。我一直睡到四点钟,接着就得进客厅了。我发现很难回答妈妈那么多的问题,也很难用站
不住脚的理由来搪塞爸爸,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睡了那么久。最后我只好说成“头疼”,这也不算说谎,那是
真的——只不过在我心里!
普通的人,普通的像我这样十几岁的姑娘,肯定会以为我这么自怜简直是疯了。可事实就是这样,我把我全
部的苦水向你倾诉。一天中其他的时间我就只好要么冒失无礼,要么装得开心和自信,只是为了躲开那些讨厌的
问题,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心烦。
玛格特很温柔,也很希望我能信任她,我还是不能把一切都跟她讲。她很可爱、善良,也很漂亮,但是她就
是缺乏那种进行深刻的交谈所必需的从容。她太在乎我了,真的太在乎了,所以事后总会对她这个古怪的小妹妹
想半天,或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我,会琢磨我说出的每一句话,会不停地想:“这只是笑话还是她真这么认
为?”我想这全都因为我们整天在一块儿,而假如我充分信任一个人的话,那我就不想让他们成天围着我转。
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开我内心的愁肠,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我内心的宁静?
你的,安妮

第 67 章

1944 年 3 月 14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把这些讲给你听听,可能会让你乐一乐的——尽管我一点也乐不起来——你来听听我们今天要
吃的东西吧。楼下的那个勤杂女工正在上班,而我当时就坐在凡·达恩的桌子边上。我用一块香喷喷的手绢(是我
们来这儿之前买的)捂住自己的嘴和鼻子。你肯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让我们“话说从前”吧。
帮我们弄食品券的那些人已经被抓走了,所以我们只有五张配给卡,没有多余的食品券了,也没有油了。又
因为梅爱朴和库菲尔斯都病了,爱丽也没有时间去买东西,气氛便变得非常低沉和沮丧,吃的东西好像也跟着染
了病似的。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连一小块儿脂肪、黄油或人造奶油也不剩了。我们早饭再也不能吃煎土豆了(为了
节省面包),只好用麦片粥来代替;又因为凡·达恩太太认为这样我们全都会饿死的,所以我们“秘密地”买了些
全脂奶粉。我们今天的晚饭是一份大杂烩,是用腌在大桶里的蔬菜做的。所以我才拿出手绢做预防措施啊!你想
想腌了一年的蔬菜会有多臭吧。房间里混合着烂李子、强效防腐剂和臭鸡蛋的味道。呜!一想到要吃这么脏的东
西就让我恶心。
这还不算,我们的土豆也染了一种奇怪的病,其中有两桶全都成了“泥巴块儿”了,一桶接着一桶全都在炉
子上作了处理。为了给自己找乐子,我们便开始寻找各种各样的病因,从癌症到天花到麻疹无奇不有!噢,别乐
了吧,如果到了战争的第四年还要躲在这里,那可就乐不起来了。但愿这堆烂摊子早日结束吧!
说真的,我对吃的并不太在意,只要其他方面能让人开心一点就好了。可问题是:这种冗长乏味的生活已经开
始让每一个人都有点支撑不住了。
接下来就是五个成年人就现状发表的观点:凡·达恩夫人:“厨房皇后这份差事早就没有吸引力了。坐着什么
事也不干真无聊,所以我只好再去烧我的饭。但没有油又怎能烧饭呢?这么多讨厌的味道弄得我都要生病了。我
吃了这么多苦头,得到的回报只有忘恩负义和那些不尊敬我的话。我总是害群之马,总是那个有罪的人。还有呢,
据我观察,战争几乎没什么进展,到头来德国人还是会赢的。我就害怕我们会饿死。要是我情绪不好,别怪我骂
你们。”
凡·达恩先生:“我得抽烟,抽烟,再抽烟。然后,还有吃的、政治形势就都不算什么了。柯丽的情绪还不算
坏。柯丽真是个好老婆。”
可只要他什么都没得抽了,那一切就都要乱了。你只会听到这样的话:“我要生病了,我们的日子太苦了,
我一定要吃肉。我的柯丽真是个蠢女人啊!”当然话音刚落,必有一场激烈的争吵。
弗兰克夫人:“吃的倒没那么重要,可我现在特别想来一片麦麦面包,我都快饿死了。要是我是凡·达恩太太
的话,我早就能刹住凡·达恩先生没完没了的吸烟了。但我现在非得来一支烟不可,我的神经快绷不住了。英国人
犯了好多错误,但战争还是有进展的。我得跟人聊聊,幸亏我不在波兰。”
弗兰克先生:“万事如意,我一无所求。放心吧,我们的时间用不完。把我的土豆拿来,我得把我的嘴闭上。
我的配给留一份给爱丽。政治局势前程似锦,一片光明!”
杜塞尔先生:“我今天一定要接着干活,每一件事情都得准时完成。政治局势‘很精彩’,我们‘不可能’
被抓住。”
“我,我,我……”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15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呸!噢,天哪!噢,天哪——这暗淡的场景就歇一小会儿吧!今天我只听到“要是发生这个那
个的话,那我们可就麻烦了……要是他或她生病了的话,那我们就孤立无援了……要是……”其他的话不说我想
你也晓得了,起码我敢说,到了这个时候,你已经非常了解“密室”了,完全能猜得出他们谈话的势头。
这么一连串“要是,要是”的原因是克莱勒先生被抓去做挖掘工了。爱丽的鼻涕流个不停,可能会在家里待
到明天;梅爱朴的流感还没有完全好;库菲尔斯的胃出血已经非常严重,人正处于昏迷状态。多么悲惨啊!
仓库里的人明天会休一天假。爱丽可以待在家里,这样门就一直会是锁着的,我们就都得像老鼠一样安静,
免得邻居听到我们的动静。亨克会在一点钟来看望我们这些被抛弃的人,简直就是动物园的管理员嘛。多少年来
他头一回在这个下午跟我们讲了点外面的大千世界。你真该看看我们八个人围坐在他身旁的情景,那样子真像是
一幅奶奶讲故事的图画。他滔滔不绝地跟他这些专心的听众们讲到了食物,当然了,还有梅爱朴医生,凡是我们
问到的都讲了。“医生,”他说,“别跟我讲什么医生!我今早给他打电话,却是他助手接的。我找他要流感的
药方子,回答是我可以在早晨八点到九点之间的任何时间过来取药方子。要是你流感很重,医生会亲自过来接电
话,说‘把舌头伸出来,说啊——我听出来了,你喉咙发炎了。我会给你写个药方子找药剂师拿药的。再见。’
就这么回事儿。”真是绝妙的就诊,只用电话操作就行了。
但我也不想批评医生们,毕竟一个人只有两只手,而这些日子有那么多病人,能治病的医生却相当地少。不
过当亨克跟我们复述这段电话的时候我们还是笑得要死。
我能想像得出,如今一个医生的候诊室里会是一番多么繁忙的景像啊。谁也不会再瞧不起那些有健康保险登
记的病人了,被鄙视的会是那些只生了些小病的人,人们会想:“嘿,说你呢,你待在这儿干吗?请你别排队了,
急诊优先!”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16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天气好极了,特别地好,我简直无法形容。我马上就会到阁楼上去。
现在我晓得我为什么比彼得烦躁多了。他有自己的房间,可以在那儿工作、做梦、思考和睡觉。而我却被从
一个角落赶到另一个角落。我几乎就没在自己的“双人间”里待过,可我是多么希望有自己的房间啊。所以我才
会那么频繁地往阁楼上跑。在那里,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有片刻的时间做我自己,只是片刻。但我还是不想为自
己叫屈,相反,我想勇敢点。谢天谢地,其他人觉察不出我内心的感受,只知道我对妈妈的态度变得一天比一天
冷淡,对爸爸也没有那么亲切了,跟玛格特干脆什么事儿也不说。我完全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最要紧的是,我必
须维持我外表的克制,决不能让别人晓得我内心连绵不断的战争。是欲望和常识之间的战争。后者至今仍然胜出;
可前者会不会终究成为二者中的强者呢?有时候我害怕它会,而有时候我又多么渴望它会!
噢,跟彼得什么都不能说实在让人受不了,但我又知道他一定是先开口的人。我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有太多
的事想要做,这一切我全都在梦里体验过了。看到又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心中的渴望没有一样成真,我感到心痛
不已!是啊,凯蒂,安妮真是一个疯狂的孩子,可我就生活在疯狂的时代啊,就生活在更加疯狂的环境里。
可是,最精彩的一点是至少我还能用笔写下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要不然我肯定会被闷死的!我不知道彼得对
这一切究竟怎么想?我不断地希望总有一天我能把这些告诉他。他对我也一定猜到了些什么,因为他爱的绝对不
可能是外表的安妮,而是他早已了解了的。
他,一个爱好和平和安静的人,怎么就不能从我成天的喧嚷和慌乱中有丝毫的察觉呢?他有没有可能成为第
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看穿我坚硬的盔甲的人呢?那一刻的到来对他来说还需要很久吗?不是有句老话说,爱源
于同情或者二者并驾齐驱吗?我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呢?因为我常常为他感到难过,就像同情我自己一样。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对他来说,开口说话更难。那他应该怎么做呢?也许我能给他写信,
这样他就能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而说出来太难。
你的,安妮

第 68 章

1944 年 3 月 17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密室”总算又松了一大口气。克莱勒已经被法庭判决免于挖掘劳动。爱丽的鼻子总算能让她
清楚地说会儿话了。一切又都好了起来。除了玛格特和我开始对我们的父母有点不耐烦。不要误解我,我暂时没
法跟妈妈处得好,这你是知道的。我还是很爱爸爸,玛格特也爱爸爸和妈妈,可等你到了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你
一定希望有那么几件事情能够自己做主,有时候你一定希望能够独立。
只要我上楼,就会有人问我上去干什么。我不能往吃的东西里加盐,每天晚上一到八点一刻妈妈总会问我是
不是该脱衣服了,我读的每一本书都一定要接受检查。说真的他们其实一点也不严格,我几乎什么书都可以读,
可我们两个人都对整天延续的询问和斥责厌烦极了。
还有一件事,主要跟我有关,也不讨他们喜欢:我不再喜欢有那么多亲吻了,觉得那些花哨的昵称也非常做
作。一句话,我现在最希望能有一小会儿摆脱他们而存在。玛格特昨天晚上说:“我觉得烦死人了,只要你无意间
叹了口气,或者把手搁在脑门上,他们就会问你是不是头疼了,是不是哪儿觉得不舒服,那样子真奇怪!”
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突然间意识到了我们从前在家里拥有的信任与和谐已经所剩无几了。这
大部分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我们都被“看歪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全都被当小孩子来对待,其实我们比大多数同龄
的女孩要成熟多了。
虽然我只有 14 岁,但我非常了解我想要什么,我知道谁对谁错。我有自己的思想、原则和看法,这对一个少
女来说听上去不太正常,但我的确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小孩,我是一个完全独立于任何其他人的人。
我知道无论讨论事情还是争论我都比妈妈强,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多偏见,我不夸大其词,我更加精确和敏捷,
更因为——你可能会笑话——我觉得自己在很多事情上比她高明。要是我爱上一个人,我首先一定要对他有仰慕
之情,仰慕和崇敬。只要我能拥有彼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我在很多方面确实非常仰慕他。他实在是一个
可爱又漂亮的小伙子。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19 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昨天对我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我决定把心里话都对彼得说出来。就在我们快要坐下来吃晚饭
的时候,我小声对他说:“今晚你还要学速记吗,彼得?”“不用。”这是他的回答。“那我待会儿很想和你说
说话!”他同意了。洗完了碗,我便在他父母房间的窗户边上站了一会儿,看看风景,可一会儿我就去找彼得了。
他站在敞开的窗户左边,我走过去就站在右边,接着我们就谈开了。在半明半暗中,在敞开的窗户边上说话要比
在雪亮的光线里容易多了,我相信彼得的感觉也会是一样的。
我们彼此聊了很多,很多很多,多得我没法全部重复,但非常开心。这是我在“密室”里度过的最美妙的一
个晚上。我来简单地跟你讲一下我们都聊了些什么吧。我们首先谈到争吵,谈到我现在对他们的看法已经大不一
样了,还有和父母之间产生的疏远感。
我跟彼得讲到了妈妈、爸爸和玛格特,还有我自己。
有那么一会儿,他问:“我猜每天晚上临睡前你都会给每个人一个晚安吻的,是吧?”
“一个?一打!怎么了,你没有吗?”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亲过谁。”
“过生日的时候也没有?”
“有的,那时候有。”
接着我们聊到了我们都不能在父母面前讲真心话。他说他父母非常想了解他的心事,但他不想。我说到我躺
在床上痛哭,用以发泄苦闷;而他跑到顶楼里骂个痛快。我们说到玛格特和我彼此才刚刚了解,但即便如此,我
们也不能无话不讲,因为我们总待在一起。我们聊了一切可以想到的事情——噢,他和我想的简直完全一样!
接着我们又聊到了 1942 年,那时的我们多么不同。现在,我们对自己的看法已经大不一样了,而刚开始的时
候我们又多么不能彼此容忍,他觉得我当时话太多,无法无天,而我也很快觉得跟他没什么共同语言。我过去总
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从来都不逗我,但现在我却很开心。他还提到他常常有意让自己跟我们所有人隔离开来。我说
我到处吵嚷和他的沉默其实没多大区别。我其实也很爱安静。但除了我的日记却没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说
我父母以及两个孩子让他特别开心,而我也很高兴这里有他。我还说我现在能理解他的克制了,还有他跟他父母
的关系,希望自己能帮助他。
“你一直在帮我呀!”他说。“怎么帮的?”我非常惊讶地问。“凭你的快活。”这实在是他说过的最动听
的话。真是太好了,他一定已经把我当一个朋友来喜欢了,而在眼下这就足够了。我心里特别感激和快活,我简
直说不出话来。我一定要向你道歉,凯蒂,我的风格今天实在有失水准。
我刚刚把跑进脑子里的想法都写下来了,我现在有种感觉,彼得和我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假如他用那双满
含笑意和柔情的眼睛看着我,那就好像在我的内心里点亮了一小盏灯。我希望它一直都保持这个样子,希望我们
还会有更多更多在一起的灿烂时光!
你的满含感激和幸福之情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20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今天早上彼得问我,要不要哪天再去找他,并且说我根本就不打搅他,还说只要能容纳一个人
的房间就能容纳两个人。我说我不能每天晚上都来,因为楼下的人不喜欢这样,但他觉得我不用为此烦恼。后来
我就说我很愿意找个星期六的晚上来,还特别求他月亮出来的时候一定要叫我。“然后我们就一起下楼,”他回
答,“到楼下去看月亮。”
与此同时我的幸福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我想了很久,玛格特其实也挺喜欢彼得的。她到底有多喜欢我
不知道,但我觉得这实在很折磨人。每次我和彼得在一起的时候,一定都让她很痛苦,但有意思的是她几乎从没
有显露出来过。
我敢肯定她一定嫉妒死我了,但玛格特只说我用不着可怜她。
“要是你成了局外人,那就糟透了。”我说。“我已经习惯了,”她回答,有点酸酸的。
我还没敢跟彼得讲这个,也许过阵子吧,但我们还是先聊了不少其他东西。
昨天晚上我又挨了妈妈一顿训,实在是活该。我对她的态度不应该太冷淡了。所以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再变
得友好一点,检点自己的言行。
皮姆最近也有点异样。他好像已经不再把我当小孩看了,这使他在我心目中的形像更可爱了。就让我们继续
观察,看看还会有什么变化吧!
暂时够了,我对彼得的感情已经不能再满了。除了看着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玛格特善良的证据:(这是我今天收到的,1944 年 3 月 20 日。)安妮,我昨天跟你说我不嫉妒你的时候只
有一半是真话。是这样的,对你和彼得我都不嫉妒。我只是为自己至今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人有点难过,但要
想找到一个能和我交流思想和感情的人,眼下也不大可能。但我不能为此而怪罪你。一个人在这里失去的已经够
多的了,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别人却不以为然。
话又说回来,无论如何,我很清楚我和彼得是不可能走得很远的,因为我有一种感觉就是假如我想跟一个人
谈很多,我就希望跟他有非常亲密的关系。我希望不用我说很多话,他就能深深地看透我。要想这样子,那个人
就必然是我认为在才智上超过我的人,而彼得在这方面显然不足。但你和彼得在一起我却完全能理解。
你一点都没有让我成为局外人,不要因为我而对你自己有丝毫的责备。你和彼得一定会获得真正的友谊。”
我的答复:亲爱的玛格特,我觉得你的信特别温柔甜蜜,但我还是不太高兴,我也不认为自己应该高兴。
就目前而言,在彼得和我之间还不存在你以为的那种秘密,但在一扇敞开的窗户旁的黄昏中,彼此可以比在
耀眼的阳光里说出更多的话。同样,小声说出你的感情也比大声喊出更容易。我认为你开始对彼得有了一种类似
姐姐的感情,你过去一直是愿意帮助他的,就和我一样。也许你有时候还会这么做的,尽管你们之间还没有我们
之间的信任。我以为信任一定要来自双方,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爸爸和我从不至于如此的原因。
我们还是别再谈那么多了吧,假如你有什么话要说就写信给我,因为在纸上我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你不知道
我有多仰慕你,我只希望自己也能获得一点点你和爸爸身上都有的那种善良,因为就现在来看你和爸爸在那方面
几乎是一样的。
你的,安妮

第 69 章

1944 年 3 月 22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昨晚我收到玛格特的回信:亲爱的安妮:昨天读了你的信之后心里很不舒服,知道你去看彼得总
会带着良心的责备,可这实在是没有理由的。在我内心深处我觉得自己有权利和某个人分享彼此的心事,但我还
不能和彼得那么做。
不过,我的感觉的确如你所说,彼得有点像个兄弟,是弟弟;我们彼此都愿意敞开心扉,如果继续接触,姐
弟之间的那种感情可能还会发展起来,也许是以后,又也许永远不会;但是,那种感情一定还没有到达那个阶段。
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可怜我。既然你找到了伙伴,就尽情享受吧。
与此同时这里变得越来越精彩。我相信,凯蒂,我们在这个“密室”里一定会拥有一种真正的了不起的爱。
别担心,我还没有想到要嫁给他哩。我不知道他长大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会爱到可以
结婚那么深。我现在只知道彼得是爱我的,但究竟有多深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是不是只想要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又或许我对他的吸引力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或一个妹妹,我还没有
弄清楚。
当他告诉我,他父母争吵时,我总能帮助他的时候,我高兴极了。这令我对他的友谊的信任又向前迈了一步。
我昨天问他假如这里有一打安妮成天来找他,他会怎么办。他的回答是:“如果她们都跟你一样,那肯定不坏
呀!”他对我特别热情,我也相信他真的喜欢看见我。同时他现在还在勤奋地学习法语,甚至在床上还要弄到十
点一刻。噢,当我想到星期六晚上,一句话一句话回想的时候,头一次我不再对自己感到失望了。我的意思是说
心里怎么想就原样把它说出来,不再会像从前那样改变什么。
他太英俊了,不管他笑的时候还是静悄悄地看着正前方的时候,他实在是个可爱的人,大好人。我猜,关于
我,最让他吃惊的发现是: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肤浅俗气的安妮了,而是一个充满了幻想的怪人,就像他自己一
样,有着许多烦恼和困惑。
你的,安妮回复:亲爱的玛格特:我认为我们最好静静地等待,看会发生什么。彼得和我作出最后的决定的
时间不会太久的,要么继续像从前一样,要么完全不同。究竟会怎么样,我也不晓得,我也不愿费心去妄想。但
有一件事情我是一定会做的,假如彼得和我决定做朋友,我就会告诉他,你也非常喜欢他;还会跟他讲,只要需
要你随时都会帮助他。这第二点可能不是你的本意,但我现在也管不了了。我不知道彼得怎么看你的,但我到时
候会问他的。
我觉得这不坏——正相反!永远欢迎你到阁楼里来和我们一起玩。不管我们在哪里,你绝对不可能打搅我们
的,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默契。我们只会在天黑的晚上聊天。
拿出你的勇气吧!就像我一样。尽管并不总那么容易,但属于你的那一刻可能会比你想像的来得更早。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23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眼下一切或多或少又恢复了正常。给我们提供购物券的那几个人从监狱里放出来了,感谢上天!
梅爱朴昨天回来了。爱丽也好多了,尽管还有点咳嗽。库菲尔斯还要在家里待很长一阵子。
昨天,附近有一架飞机坠毁了,飞机里的人都及时地跳了伞。飞机落到了一所学校里,幸亏这时里面没有孩
子。结果只起了一场小火,死了两个人。他们跳伞的时候德国人向他们猛烈地开火。看到这个情景的阿姆斯特丹
人都快要气炸了,对这种胆小的行径非常愤怒。而我们呢——我是说我们这些女士们——简直快要吓死了。我特
别讨厌猛烈的枪声。
最近吃完晚饭我常上楼去,吸一口傍晚新鲜的空气。我喜欢待在上面的感觉,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一起看着
外面。
凡·达恩和杜塞尔在我溜进他房间的时候说了些特别低级的话:“这完全是安妮的第二个家嘛。”他们嚷嚷着。
要么就是:“年轻的男士在夜晚接待年轻的女士合适吗?”面对这些所谓幽默的警句彼得的回答显示了非凡的机
智。妈妈对此也显得有些好奇,如果不是私下里害怕碰一鼻子灰,总爱询问我们都聊些什么。彼得说这不过是大
人的嫉妒心,因为我们年轻,我们用不着太在意他们的怨恨。有时候他会到楼下来接我,但无论预先怎么准备,
他的脸都会变得通红,激动得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好。幸亏我不会脸红,这一点肯定是最招他们讨厌的。爸爸老说
我装着一本正经、虚张声势的样子。但他说得不对,我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以前还从来没有谁对我说过我长得漂
亮。上学的时候只有一个男生说过我笑的时候很好看。昨天我得到了彼得真诚的赞美,就算好玩吧,让我大概跟
你讲一讲那段对话:彼得过去老爱这么说:“笑一个,安妮!”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总会问,“我干吗老要笑?”
“因为我喜欢啊;你笑的时候脸上会显出这样的酒窝。说真的,它们怎么出来的?”
“我天生就这样。我下巴上还有一个呢,那是我唯一好看的地方吧!”
“当然不是,怎么会哩。”
“就是,我很清楚我不是个美人。我从来就不是,也永远不会是。”
“我完全不同意,我觉得你漂亮极了。”
“你说假话吧。”
“只要我这么说,那你就一定要相信我!”
接着我当然也对他说了一番类似的话。
对这场突然产生的友谊我听到了来自各方的议论。对这些父辈们的闲言碎语我们都不太在意,他们的话实在
不高明。难道这两对父母都忘记他们自己的青春了吗?看来是这样子的,在我们闹着玩的时候他们会当真,而在
我们认真的时候却总要嘲笑我们。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27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我们隐居的历史中非常重要的一章应该是关于政治的,只不过因为这个话题我个人不太感兴趣,
所以大多时候不说也罢。所以我今天的这封信就全都用来谈谈政治吧。
毫无疑问,关于这个话题要说的话太多了。各种各样的观点,在眼下这种艰难的时刻,要说这是最受欢迎的
话题倒也不无道理,但是,为此没完没了的争吵却是非常愚蠢的。
他们可以沉思、大笑、诅咒、咕哝,爱怎么做都随他们的便,全当他们自作自受,只要不吵架就好,因为那
结果实在太糟糕了。
从外面进来的人总会带来大量不真实的消息,但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收音机却没有骗过我们。亨克、梅爱朴、
库菲尔斯、爱丽和克莱勒都曾经沸沸扬扬地展示过他们的政治见解,只是亨克说得最少而已。
在“密室”里,有关政治的感受从来都是一样的。在围绕反攻、空袭、演说等问题上无数的争执中,人们听
到的无非是“不可能”,或者“要是他们现在才开始那还要延续多久啊?”要么就是“太精彩了,一流的,好极
了!”悲观主义者、乐观主义者,还有哩——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永远满怀激情地发表自己观点的现实主义者们,
就像对所有其他事情一样,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一会儿是某某得罪了他的夫人,因为他发表了对英国不相
称的见解,一会儿是某位绅士攻击他的太太,因为她对他钟爱的国家充满了调侃和贬损之词。
他们似乎从不知疲倦,我发现争论的效果是惊人的,就像拿根针对着某人戳一下,然后就等着看他怎么蹦吧。
我就是这么做的:只要提起政治,一个问题、一个词语、一句话,他们立刻就炸开了!
似乎德国国防军的新闻公报和英国 BBC 还不够似的,他们现在又引入了“空袭特报”。一句话,精彩极了;
但另一方面又让人大失所望。英国人正马不停蹄地忙着他们的空中打击,跟德国人忙着说谎一样地有热情。所以
广播从早晨一打开就全天 24 小时响着,一直到晚上九点、十点,甚至到十一点还有人在听。
这显然表明大人们有无穷的耐心,但也同时表明他们大脑的吸收能力非常有限,当然也有例外——我可不想
伤害任何人的感情。每天两条新闻不就足够了吗!但这些老鹅们,哎,该说的我都说了!
不管是劳工台,还是“奥兰制”电台,弗兰克·菲利浦斯还是威廉米纳女皇陛下,他们全都挨着个儿听,而且
总那么专心。只要他们不是在吃东西或睡觉,他们就一定会坐在收音机旁谈论着吃的、睡觉和政治。
喔!真够烦人的,要想不让自己成为一个老呆子还真不容易呢。再也没有什么比政治对父母们的损害更大的
了!
但我得讲一个特别精彩的例外——我们敬爱的温斯顿·邱吉尔作的演讲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星期天晚上九点。茶泡好了,上面蒙着暖罩,客人依次就坐。杜塞尔紧挨着收音机的左边,凡·达恩先生在正
前方,彼得在他边上,妈妈挨着凡·达恩先生和凡·达恩太太坐在后面,皮姆坐在桌子边上,旁边是玛格特和我。
先生们吞云吐雾;彼得因为听得紧张,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妈妈穿了一件深色的长便服;凡·达恩太太因为飞机
而瑟瑟发抖,它们只管愉快地飞向埃森却顾不上下面的演说了;爸爸呷着茶;玛格特和我俨然以姐妹般的姿态紧
挨着正在睡觉的木西,它愉快地独霸了我们两个人的膝盖。玛格特的头发上夹着发卷;我穿着睡衣,太小、太窄
又太短了。
这情景是那么亲密、舒适、安详,眼下正是这样。但我却怀着恐惧等待着一贯的结果。他们简直就等不到演
说的结束,就会跺起脚来,赶紧开始讨论。不,不,不,他们就这样你刺我戳,直到好好的讨论变成了激烈的争
吵。
你的,安妮

第 70 章

1944 年 3 月 28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关于政治我还能写很多,可今天我还有一大堆别的事情要跟你说。第一,妈妈似乎要禁止我那
么频繁地往楼上跑了,因为在她看来凡·达恩太太吃醋了。第二,彼得已经邀请玛格特上楼和我们一起玩了。我不
知道这究竟是出于礼貌还是他真有此意。第三,我去问爸爸,在他看来我有没有必要在意凡·达恩太太的嫉妒,他
却不以为然。还有什么哩?妈妈很烦躁,可能也有点嫉妒。爸爸却不会因为我们最近常待在一块儿就吃醋,还觉
得我们相处得那么好是件好事。玛格特也喜欢彼得,但却认为两个刚好,三个太闹。
妈妈认为彼得爱上我了。说实话,我还真希望他这样哩,那我们就扯平了,也真的可以互相了解了。她还说
他老盯着我看。这有什么?我想那是真的吧,他看着我的酒窝并冲我眨着眼睛,你说能怪我吗?
我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妈妈跟我过不去,而我也跟她过不去;爸爸闭起了眼睛,装着看不见我们之间无声的
战斗。妈妈很难过,因为她的确爱我;而我却一点都不难过,因为我觉得她不理解我。彼得哩——我可不想放弃彼
得,他实在是个可人儿。我太仰慕他了,这一定会在我们之间滋生出某种美丽的东西的。为什么这些老家伙们什
么时候都要把鼻子往里面伸呢?幸亏我已经非常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感情,我做得太好了,他们根本就看不出我对
他有多疯狂。他会不会说些什么呢?我会不会终有一天感受到他的脸贴着我的,就像我在梦中感受彼得的脸一样
呢?噢,彼得和彼得尔,你们就是一个人啊!他们不理解我。他们又怎么会明白我们只是坐在一起却不说一句话
的快乐呢?他们不懂我们怎么会只是这样子,就那么想待在一起。噢,所有这些麻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但真要
能战胜这些困难该多好啊,最终的结局将会有多么美妙啊。当他闭着眼睛将头枕在胳膊上躺在那儿的时候,那样
子真的还是个孩子;当他和木西玩耍的时候,他有多么可爱;当他扛着土豆或什么很重的东西的时候,他又那么
强壮;当他跑过去观看射击的时候,或者在黑暗里寻找盗贼的时候,他多么勇敢;而当他那么尴尬和笨拙的时候,
那样子真是个小可怜。
我喜欢他向我解释什么,远远胜过我教他。我真的希望能在一切事情上都把他看成我的统帅。
对那两个妈妈,我们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噢,真希望他开口说话啊!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29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伯克斯泰因,一位部长,从伦敦借荷兰电台发表了讲话,他说他们会在战后收集各种日记和信
件。当然了,看到我的日记他们立刻会狂奔过来的。想想吧,假如有一天我出版了一本有关“密室”的传奇小说
该多有意思啊。单这题目就足以让人们把它看做一部侦探小说了。
不过说正经的,要是战争结束,十年后让我们犹太人再来讲讲我们曾经是怎么生活的,吃的什么,聊的什么,
那一定挺滑稽的。虽然我已经跟你讲了很多,但其实你对我们生活的了解还是很少。
空袭期间女士们真的害怕极了。比如说星期天,350 架英国飞机在埃伊姆顿上空投下了将近 50 万公斤炸弹,
房屋就像风中的野草一般在摇摆和颤抖,谁又晓得眼下有多少传染病正在流行。这一切你完全无法知道,要是我
把什么都详细地告诉你,那我就非得一天写到晚不可。人们只能排队买菜和各种其他东西;医生无法去探望病人,
因为只要他们在车上稍微一转身就会被偷;夜贼和小偷猖獗,多得让你不得不去怀疑一向保护我们的荷兰人怎么
会一夜间都变成了小偷。八九岁的小孩子会砸烂人家的窗户,偷走一切可以到手的东西。谁都不敢在没人照看的
情况下离开家哪怕五分钟。因为只要你一走,你家的东西肯定也跟着走。每天报纸上都有大量的告示,悬赏追缴
丢失的财物,打字机呀,波斯地毯呀,电子钟呀,布匹呀,等等等等。马路上的电子钟全都给拆掉了,公用电话
也都给扯得稀烂——直到最后一截线头。民众的士气不可能高昂,除了咖啡替代品之外每个星期的配给都不足以
用两天。反攻的到来遥遥无期,男人又都得去德国。小孩子们都生了病或营养不良,每个人穿的都是旧衣服旧鞋
子。一双新鞋在黑市上要 7.5 盾。更要命的是几乎没有鞋匠还会做修鞋子的生意,要么就是做了你也得等上四个
月,这期间鞋子往往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这一切当中还有一件好事,那就是随着食物越来越糟糕,防范老百姓的措施也越来越严厉,反对政府的怠工
也就日益高涨起来。食品分配处的人、警察们、政府官员们,他们要么跟他们的同胞一起干活并帮助他们;要么
告他们的状,把他们送进监狱。幸运的是只有很少一部分荷兰人会作出错误的选择。
你的,安妮
1944 年 3 月 31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想想看吧,天还挺冷的,但大部分家庭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煤用了——嗯,真够舒服的!总的来
说老百姓对俄国前线的感受再次乐观起来,因为那儿太惨烈了!你知道我是很少写政治的,但我一定要跟你讲讲
他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他们已经到了波兰边境,已经抵达罗马尼亚附近的普鲁士,他们已经逼近奥德萨。我们
每晚都在这里等待着来自斯大林的战报。
每天他们都会在莫斯科发射大量的齐射以庆祝他们的胜利,想想那座城市该发出怎样的轰鸣和颤抖声啊——
是他们觉得假装战争已临近结束了挺好玩的,还是他们实在找不到别的可以表达喜悦的办法,我实在搞不懂!
匈牙利已经被德国军队占领。那里还有一百万犹太人,所以他们现在还不能撒手。
围绕彼得和我的闲话现在已经平息了一点。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经常在一起,讨论一切可能的话题。每当就
要靠近危险地带的时候,再也用不着像我过去跟男孩子谈话那样小心翼翼的了,这种感觉真美妙。我们一直在谈
论着比如血液的话题,并由此聊到了例假。他觉得我们女人真的很坚强。怎么不是呢?我的生活在这里已经改变
了,大大地改变了。上帝没有抛弃我,也永远不会抛弃我。
你的,安妮
1944 年 4 月 1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但一切都还很困难。我猜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对吧?我非常渴望一个吻,那个已经渴望了很
久的吻。我不知道他是否始终把我当一个朋友看待?我是不是再也不算什么了?
我也知道我自己很坚强,我能独自承受很多压力。我还从来没有习惯过跟别人分享我的苦恼,我从不黏着妈
妈,但我现在多么想把我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哪怕一次,静静地。
我不能,我实在不能忘记那个有关彼得的面颊的梦,那一刻有多么美好!他难道就不渴望吗?是不是因为他
太害羞,才不承认他的爱呢?为什么他不希望我能常和他待在一起?噢,他为什么不说话?
我最好还是停下来吧,我得安静,我得坚强。只要再多一点点耐心,其他的就都会来临。可是,这也是最糟
糕的,现在看起来好像我在追他。总是我上楼,他却不晓得下来找我。
但这也仅仅因为房间的缘故啊,他也肯定晓得这种困难。
噢,一定的,他一定晓得更多。
你的,安妮
1944 年 4 月 3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我要一改通常的习惯,今天打算来好好写一写食物,因为这已经变成了非常困难和重要的问题,
不仅仅是在我们的“密室”,而是在整个荷兰、整个欧洲乃至更远的地方。
在我们度过的 21 个月当中我们已经经历了好多次的“食物周期”——你很快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我讲
“食物周期“意思是指那些除了某一种特定的蔬菜之外再也没什么可吃的阶段。我们有很长时间只吃苣荬菜,苣
荬加砂糖、苣荬没加糖、炖苣荬、煮苣荬、平底锅烧苣荬,接着是菠菜,然后是芸苔、婆罗门参、黄瓜、西红柿、
泡菜等等等等。
举个例子,每天中饭和晚饭都要吃很多泡菜,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可假如你饿你就会吃。不过,眼下算是我
们最风光的一段时期了,因为我们再也弄不到一点新鲜的蔬菜了。我们每个星期晚饭的菜单包括菜豆、豌豆汤、
土豆加汤圆、土豆条,多谢上帝的怜悯,偶尔也会来点萝卜头或者烂胡萝卜,然后又从菜豆开始。每餐我们都吃
土豆,先从早餐开始,因为面包不够。我们做汤的原料包括菜豆、扁豆、土豆,还有袋装菜丝、袋装法国菜豆、
袋装菜豆。全都有豆子,面包就别提了!
晚上我们总是吃土豆,外加可贵的替代品——感谢老天我们还有它——甜菜根。这汤团我得跟你说说,是用
政府救济的面粉、水和发酵粉做的。它们又黏又硬,待在肚子里就跟石头一样——啊,噢!
下周最大的特色是一片肝肠、果酱抹干面包。但我们还活着,而且还常常能享受我们可怜的饭菜。
你的,安妮

第 71 章

1944 年 4 月 4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还遥遥无期,太不真实了,就像
童话一样。要是战争到了九月份还不结束的话我就又上不成学了。我可不想落后两年啊。彼得充实着我的生活,
除了彼得什么也没有,在梦里,在脑海里,直到星期六,到了那一天我感觉悲惨极了。噢,太可怕了。每当我和
彼得在一块儿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回去了,我们一边喝着柠檬汁一边大笑,兴高采烈激动不已,但只要我一个人待
着我就知道我的心都要碎了。所以,穿着睡衣,我就随自己的身子梦一般滑倒在地上。先非常热切地念完常常的
祷告,然后就把头枕在胳膊上哭,膝盖蜷曲着,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整个人弯成一团。一声呜咽重又把我带回到
现实中,我只好强忍着眼泪,因为我不想让他们听到隔壁房间里有任何动静。接着我就开始说一些鼓励自己的话,
唯一能说的就是:“我一定要,我一定要,我一定要……”等到别扭的姿势令我的身体完全僵硬起来,我就靠到
床边继续那么撑着,直到十点半以前才爬进被窝里。全都结束了!
现在全都结束了。我一定要工作,这样就不会成为傻子,继续努力,做一名记者,因为那就是我的理想!我
知道我能写,我写过一两个不错的故事,我对“密室”的描述满含着幽默,我日记中有不少值得一说的东西。但
是,我究竟有没有真正的才能还有待时间的检验。
《爱娃的梦》是我写的最好的童话,可奇怪的是我却不知道它是怎么写成的。《卡迪的生活》中也有不少好
东西,但总的来说不值一提,我是我自己的作品最好最敏锐的批评家。我自己知道什么写得好,什么没有写好。
不写东西的人是不明白这种美妙的感受的;我过去总抱怨自己一点都不会画画,但现在知道自己起码还能写作就
已经心满意足了。假如我没有写书或报刊文章的才能,那也没关系呀,我总能写关于自己的东西。
我要坚持。我不能想像自己将来会过类似妈妈、凡·达恩太太以及所有那些干完了活就被人遗忘的女人们的生
活。除了丈夫和孩子之外我一定还要有些什么,有些可以将自己奉献给它的东西!
我想活下去,即便在我死后!所以我感谢上帝给了我这样的天赋,这种可以发展我自己、可以写作、可以表
达一切潜藏于我内心深处的东西的可能性。
只要我能写作就会摆脱一切,我的忧伤不见了,我的勇气又诞生了。可是,这也是最大的问题,我能写出了
不起的东西吗?我会成为一名记者或作家吗?我希望能,我非常希望,因为当我写作的时候我能重新捕捉一切,
我的思想、我的理想和我的幻想。
已经有好多年我没再为《卡迪的生活》做过什么;在我心里我很清楚该怎样继续,可不知怎么地就是下不了笔。
或许我再也完成不了它了。或许它最终会走进废纸篓里,或一场大火……那太可怕了,但我又会在心里想:“14
岁的年纪,如此少不更事,你又怎能写出深刻的作品呢?”
所以我鼓足勇气从头开始。我相信自己会成功的,因为我想写!
你的,安妮
1944 年 4 月 6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你问我有什么爱好和兴趣,那我现在就来回答你。不过我告诫过你,我的兴趣可多了,可别把
你吓着了!
第一位:写作,但这实在算不上爱好。
第二位:收集王室族谱。我一直在我所能找到的各种报纸、书籍和手册中收集法国、德国、西班牙、英国、
奥地利、俄国、挪威和荷兰皇室家族的族谱。在这方面我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因为时间也已经很久了,我也
作了大量我读过的所有传记和历史书籍的笔记;我甚至还抄下了许多历史段落。
我的第三大爱好当然是历史,这方面爸爸已经给我买了很多书。我一心盼望着将来能在公共图书馆里好好地
梳理这些书籍。
第四位是希腊罗马神话。这方面的书我也有不少。
其他的爱好包括电影明星和家庭照片。酷爱书籍和读书。对艺术史、诗人和画家也非常喜欢。以后我可能会
涉猎音乐。我特别讨厌代数、几何和算术。
所有其他课程我都喜欢,但最喜欢的还是历史!
你的,安妮

第 72 章

1944 年 4 月 11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我头疼得厉害,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星期五(就是耶稣受难日)我们一起玩了独霸游戏,星期六下午也玩了。这些天飞快而平静地过去了。到了
星期六下午,彼得在我的邀请下于四点半来到我的房间;五点过一刻我们去了正面的阁楼,在那儿一直待到六点。
从六点一直到七点一刻享受着美妙的莫扎特音乐会。我真是太喜欢了,特别是小夜曲。待在房间里我简直无法听
下去,因为一听到美妙的音乐我内心就激动不已。
星期六晚上彼得和我一起去了正面的阁楼。只想舒舒服服地坐着,我们带去了几个沙发垫子,这样能把手搁
在上面。我们在一个包装箱上坐了下来。包装箱和垫子都很窄,所以我们两个人差不多完全挤在一块,紧紧地靠
着其他箱子。木西陪着我们,所以我们不能算是没有监护人的。
突然,差一刻九点的时候,凡·达恩先生打了个口哨,问我们有没有拿了杜塞尔的垫子,我俩立刻蹦了起来,
随着垫子、猫和凡·达恩狂奔下楼。
这个垫子可惹来了一大堆麻烦,因为杜塞尔对我们用了他的一个垫子非常恼火,因为那刚好是他当枕头用的。
他担心垫子里面进了跳蚤,为他心爱的垫子大发牢骚!彼得和我在他床上摆了两把硬刷子以此作为报复。对这个
小小的插曲我们狂笑了一阵子!
可惜我们好景不长。九点半彼得轻声敲门,问爸爸能不能到楼上帮他解决一句麻烦的英语句子。“装什么
呀,”我对玛格特说,“谁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哩!”我说对了。他们正忙着杀进仓库。爸爸、凡·达恩、杜塞尔
和彼得飞身下了楼。玛格特、妈妈、凡·达恩太太和我则待在楼上等着。
四个吓坏了的女人只能说话呀,我们也就说了,直到楼下传来“哐”的一声巨响。过后一片寂静,钟敲响了
差一刻十点。我们脸上的血一下子全没了,虽然害怕极了,但谁也不敢吱声。男人们会在哪儿呢?那声音怎么回
事?他们会不会在跟盗贼搏斗?十点,楼梯上有脚步声:爸爸进来了,脸色煞白神情紧张,紧跟着凡·达恩先生。
“关灯,摸黑爬上楼,警察可能会来!”
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关了灯,我迅速抓起一件外套便上了楼。“怎么回事?快给我们讲啊!”没有人答理
我们,男人们再次下了楼。一直到十点过十分他们才重新出现,两个人守在彼得敞开的窗户旁,通向楼道的门关上
了,旋转书柜也关上了。我们往晚间使用的灯上挂了件卫生衣,随后他们便告诉我们:彼得最先听到楼道里两声
巨响,他跑下楼看见门左边的那块厚木板倒下来了。他冲上楼立刻报告给了这个家庭的“国民军”,于是四个人
又一起向楼下挺进。当他们进了仓库,盗贼们正想着法子把洞搞大一点。凡·达恩毫不犹豫地大喊一声:“警
察!”
外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盗贼跑了。为了不让警察留意那个洞,一块木板给补了上去,但从外面飞来的猛的
一脚又让木板翻倒在地。男人们对这般无礼很是纳闷,凡·达恩和彼得心里起了杀气;凡·达恩举起斧子用力在地
上拍了几下,一切又平静下来。他们想再次把那块木板立在洞前。打扰一下!门外的一对夫妇就用电筒往洞口里
照,整个仓库刷地亮了起来。“见鬼!”一个男人脱口骂了一声,他们的身份也一下子由警察变成了盗贼。他们
四个人偷偷地溜上楼,彼得迅速打开厨房和私人办公室的门窗,一把将电话搂到地上,最后四个人藏到了旋转书
柜的后面——第一部完。
那对拿着电筒的夫妇很有可能已经报告了警察:那是星期天晚上,也就是复活节的那个星期天,复活节的星
期一是没有人办公的,所以我们一直要憋到星期二上午才敢动弹。想想吧,在这样的恐惧中等上两个晚上加一个
白天!谁都没有什么办法,加上凡·达恩太太在惊吓中无意间将灯拉灭了,所以我们只能坐在一片漆黑当中,小声
说话,每吱一声你都会听到“嘘!嘘!”
就这样过了十点半,十一点,没有动静,爸爸和凡·达恩轮流和我们待在一起。接着到了十一点一刻,楼下传
来吵吵声。每个人的呼吸都能听得到,但谁也不敢动。房间里有脚步声,办公室里,厨房,然后……上了我们的
楼梯。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已经清楚地听到了我们楼梯上的脚步声,接着是使劲摇晃旋转书柜的声音。
那一刻真是无法形容。“现在我们完了!”我说,脑子里已经看到了当晚被盖世太保统统抓走的情景。书柜被摇
晃了两次,什么也没有,脚步声退去,我们暂时得救了。一阵颤栗从一个人传向另一个人,我听到了一个人牙齿
的磕碰声,没有人说一句话。
房间里再没有任何声音,但我们过道上的那盏灯还亮着,就在书柜前面。难道正因为那是一个秘密书柜吗?
说不定是警察忘了关灯呢?会有人回来关掉吗?大家的舌头松了松,房间里再也没有别人了——但说不定外面还
有人在放哨哩。
我们接下来做了三件事:再次回顾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我们全都吓得发抖,非得上厕所。可是所有的吊桶都在
阁楼里,仅有的就是彼得的那个锡皮纸篓。凡·达恩先来,接着是爸爸,但妈妈不好意思用这个。爸爸把纸篓拿进
了房间,玛格特、凡·达恩太太和我便在里面愉快地用了一把。最后妈妈还是屈就了。大家不停地要纸——幸亏我
口袋里有一点!
纸篓的味道难闻死了,一切都小声进行,我们很累,已经十二点了。“就躺在地上睡吧。”玛格特和我每人
得到一个枕头和一张毯子;玛格特就躺在储物柜边上,而我在桌子腿之间。躺在地上味道就没那么难闻了,但凡·
达恩太太还是偷偷地拿了一点消毒粉来,在尿壶上蒙了一块茶水巾以便第二次应急用。
讲话,窃窃私语,害怕,臭气,人们放屁,尿壶上总有人。那就好好睡觉吧!不过到了两点半我实在累坏了,
等到再次睁眼已经三点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凡·达恩太太的头枕在我的脚上。
“看在老天的分上,给我点盖的东西!”我嚷嚷。我得到了我要的,但别问是什么东西—— 一条毛线短裤罩
在我的睡衣上,一件红色的宽上衣,一件黑色的衬衣,白色的套袜和一双满是窟窿的运动长袜。接着凡·达恩太太
坐在椅子上了,他的丈夫便跑过来躺在我脚上。我躺着一直琢磨到三点半,一直都在哆嗦,这让凡·达恩也没法睡
着。我随时准备着警察回来,那样我们就只好说出我们藏匿的实情了;他们有可能是善良的荷兰人,那我们就得
救了,但也可能是 NSB(荷兰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成员,那我们就得贿赂他们!
“这种情况下只好把收音机毁掉。”凡·达恩太太叹了口气。“对,扔到炉子里!”她丈夫回答。“假如他们
发现我们,那就让他们也发现收音机好了!”
“那他们还会发现安妮的日记的,”爸爸补充,“把它也烧了吧。”这伙人中最可怕的成员提议到。这个,
加上刚刚警察使劲晃动橱柜门,就是我经历的最惨的时候。“别烧我的日记,要是我的日记不见了,我也跟它一
起走!”幸亏爸爸没有答理我。
重复我还记得的所有那些对话实在没什么意义,就说这么多吧。我安慰了凡·达恩太太,她吓得不行。我们谈
到了逃跑以及被盖世太保询问,谈到了打电话,谈到勇敢。
“我们得像军人一样,凡·达恩太太。如果需要,让我们为了自由、真理和正义,为了女王和国家前进,正如
橙色电台里说的那样。唯一让人受不了的是我们让许多其他人也卷进了麻烦。”
凡·达恩先生一小时后又和他妻子换了位置,爸爸过来坐在我身边。男人们不停地吸烟,时不时来一声低沉的
叹息,接着有人去找尿壶,一切又从头来过。
四点,五点,五点半。接着我过去和彼得一起坐在他的窗户边上竖起耳朵听,我们挨得很近,可以感觉到彼
此的身体在发抖;我们时不时说一两句话,专心地听着。在隔壁的房间里他们把灯闸拉掉了。他们想在七点给库菲
尔斯打电话让他派人过来看看。然后他们把想要跟库菲尔斯在电话里说的话全都写了下来。想想门口的警卫,也
许在仓库里,打电话要冒的风险还是很大的,但总比等到警察回来要强。
要点如下:盗贼闯入,警察们来过这幢房子了,一直到旋转书柜跟前,没再继续。
夜贼显然受惊,强行打开仓库门,经院子逃走。
主要入口封闭,克莱勒走的时候一定经过了第二道门。打字机和计算器已妥善存于私人办公室黑箱子内。
想法子通知亨克找爱丽拿钥匙,再去办公室察看——借口是为猫。
一切按计划行事。库菲尔斯被叫醒了,我们楼上的打字机也放到了箱子里。接着我们再次围在桌子边上等着
亨克或警察。
彼得睡着了,凡·达恩和我躺在地上,这时听到楼下清晰的脚步声。我悄悄坐起来:“是亨克。”
“不,不对,是警察。”其他人说。
有人在敲门,梅爱朴吹了声口哨。这对凡·达恩太太已经太过分了,她脸色白得跟床单一样,软塌塌地倒进椅
子里;如果刚才那种紧张的气氛再多延长一分钟她一定会晕过去的。
梅爱朴和亨克进来的时候我们的房间真是一幅绝妙的图景。单就那张桌子就很值得拍下来!一期《电影和戏
剧》,上面是果酱和治腹泻的药,两块吃了半拉的面包,一面镜子,一把梳子,还有火柴、碱、香烟、烟草、烟
灰缸、书、一条裤子、一把电筒、卫生纸等等等等,躺在一块琳琅满目,色彩斑斓。
我们用欢呼和眼泪热烈迎接了亨克和梅爱朴。亨克用一些木板把门上的那个洞补上了,很快又再次离开去向
警察局汇报盗窃的事情。梅爱朴发现了仓库门底下一封夜警斯拉戈特留下的信,此人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洞并向警
察作了汇报,这个人亨克也得去找。
所以我们有半个小时收拾自己。半小时之内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变化。玛格特和我将所有睡觉用品拿下
楼,去洗手间,洗漱梳头发。过后我又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再次上楼。楼上的桌子已经清理干净,我们弄了些水
准备好咖啡和茶,煮了牛奶,摊开桌子准备吃午饭。爸爸和彼得倒了尿壶,再用温水和消毒粉清洗干净。
十一点整我们和亨克一起坐在桌边,他此时刚回来,慢慢地一切又恢复正常和舒适。亨克的描述如下:斯拉
戈特睡着了,但他老婆告诉亨克说他丈夫在运河边上巡逻的时候发现我们的大门上有个窟窿,他便找来了一个警
察,和他一起巡视了整幢大楼。他会在星期二过来见克莱勒并向他作进一步描述。警察局那边对盗窃事件还一无
所知,但那个警察已经立刻作了汇报,而且会在星期二再过来转转。回来的路上亨克碰巧在街角撞上了我们的蔬
菜商,就告诉他我们的房子被人偷了。“我知道,”他一点也不惊讶,“昨晚我刚好跟我老婆经过那儿,看到门
上有个洞。我老婆想走过去,但我只用电筒照了一下,小偷一下子就不见了。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给警察打电
话,要是你我想也用不着这么做。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亨克谢了他继续往前走。那个人显然猜到了我们在这,因为他总是在午饭时间往这里送土豆,多好的人啊!
亨克走的时候已经一点了,我们洗完了碗,然后全都去睡觉。我差一刻三点醒过来,看到杜塞尔先生不见了。
纯属偶然,我睡眼惺忪地在洗澡间跟彼得撞了个满怀,他刚从楼上下来。我们约好楼下见。
我收拾了一下便下了楼。“你还敢去前面的阁楼吗?”他问。我点了点头,拿起枕头我们便一起上了阁楼。
天气真好,警报声很快响了起来,我们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彼得的胳膊搭在我肩上,我也搂着他的,就这样子我
们的胳膊相互绕着,静静地等着四点钟玛格特过来叫我们去喝咖啡。
我们吃完了面包,喝了柠檬汽水,说了笑话(我们又能了),其他一切照旧。晚上我谢了彼得,因为他是我
们当中最勇敢的。
我们中谁也没人经历过像那天晚上那样的危险。上帝真的保佑我们。你想想看——警察就到了我们的那个秘
密橱柜跟前,灯就在它的正前方亮着,而我们却没被发现。
如果反攻开始,还有炸弹,那大家只好各顾各的了,但眼下这种情况恐惧对我们这些好心无辜的保护者们来
说也是一样的。“我们得救了,继续救我们吧!”这就是我们能说的话。
这件事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杜塞尔先生晚上不再跑到楼下的克莱勒办公室里了,而是进了洗澡间。彼得每
天要在八点半和九点半在整幢房子里溜一圈。彼得夜间不准再把他的窗户打开。九点半一过严禁拉抽水马桶。今
晚会有一个木匠过来把仓库大门再弄结实一点。
接下来便是“密室”惯常的争论时间。克莱勒怪我们太不小心。亨克也说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决不能下楼。我
们已经被严厉提醒我们是在藏匿中,我们是戴着链子的犹太人,被拴在一个地方,没有任何权利但有万般义务。
我们犹太人是不能表达感情的,我们只能勇敢和坚强,必须接受一切不便还不能咕哝,必须竭尽全力信仰上帝。
这场可怕的战争将来总会结束的。我们再次成为人的时间一定会来临的。也不光是犹太人。
谁把这样的打击强加在我们的头上?谁让我们犹太人跟所有其他人不一样的?谁让我们一直到今天还在受这
么大的苦?是上帝让我们这样的,但将来也一定是上帝会让我们重新站起来。假如我们承受了这一切苦难,只要
还有犹太人剩下,等这一切都结束了,那么犹太人将会是人类的楷模,而不是受审判的对像。谁知道呢,或许正
是我们的宗教可以使这个世界和所有的民族从中受益,为此也仅为此我们现在才要受苦。我们永远也不会成为尼
德兰人或者英国人,或者任何其他国家的子民,我们将永远是犹太人,而且我们也希望是。
勇敢点!让我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不要抱怨,判决终将来临,上帝从未抛弃我们的人民。漫漫岁月
中一直就有犹太人的身影,漫漫岁月中他们一直都要受苦,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们变得坚强;弱者倒下,
强者永存,永远不要沉沦!
那天晚上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我等着警察,我做好了准备,就像战士死于沙场。我多么渴望为这个国家
献出我的生命,可现在,现在我又得救了,现在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战争结束后做一个荷兰人!我爱荷兰人,我爱
这个国家,我爱她的语言,我想在这里工作。即便要我亲笔给女王写信,我也决不会轻易放弃我的理想。
我已经变得更加不依赖我的父母,我虽然还年轻,我却比妈妈以更大的勇气来面对生活;我对正义的感情不
可动摇,也比她的真诚。我知道我想要的,我有目标、主见,我有信仰和爱。让我做我自己吧,这样我才能满足。
我知道我是个女人,一个有着内在的力量和足够勇气的女人。
假如上帝让我活下去,我一定能取得比妈妈更大的成就,我决不会无足轻重,我会在全世界工作,为全人类
工作!
但眼下我知道我迫切需要的是勇气和快乐!
你的,安妮

第 73 章

1944 年 4 月 14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现在这里的气氛特别紧张。皮姆快要到了沸点。凡·达恩太太感冒躺在床上,不停地抱怨。凡·
达恩先生因为没有香烟脸也白了。已经放弃了大量属于他的舒适的杜塞尔哩,则成天忙于他的观察报告,等等等
等。
很显然此刻的我们真叫祸不单行。卫生间漏水,自来水的垫圈不见了,但多亏了我们众多的关系,所有这些
事情又很快解决了。
我有时会变得多愁善感,这我晓得,但在这里也总会有让人多愁善感的时候。当彼得和我一起坐在一大堆垃
圾和灰尘中间的硬木板箱子上的时候,我们的胳膊搂着彼此的肩膀,贴得很近,他手里捏着我的一束卷发。当小
鸟在外面喧闹,当你看到树木在慢慢变绿,当太阳在召唤你走到户外去,当天空那么蓝的时候,这时候,我怎能
不忧愁,我又多么渴望!
在这里只能见到不满和愠怒的脸,只有叹息和被压抑的抱怨;就好像突然间我们全都土崩瓦解了一样。假如说
真话,事情就会糟糕得像你故意要让它们那样子似的。这里没有人能树立一个好榜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情绪已
经是超出他们的控制了。每天你都会听到:“要是这一切都结束就好了。”
我的工作,我的希望,我的爱情,我的勇气,所有这一切令我头脑清醒,使我免于抱怨。
我真的相信,凯蒂,我今天有点发狂,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混乱,彼此都没有联系,有时
候我非常怀疑将来会不会有人对我这些废话感兴趣。
“一只丑小鸭吐露的心事”,这就是所有这些废话的标题。我的日记对于伯克斯坦因和日布兰迪两位先生①
来说不会有什么大用处的。
你的,安妮①战时流亡到荷兰的英国内阁的两位成员。
1944 年 4 月 15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震惊连着震惊,何时是个头?”我们现在真的能问自己这个问题了。猜猜最近的情况吧。彼
得忘记打开大门了(每天晚上应该从里面拴上的),另一扇门的锁也坏了。结果是克莱勒及其他人员没法进这幢
房子,所以他跑去找邻居强行打开了厨房窗户,从后面进了大楼。他对我们如此愚蠢怒气冲冲。
跟你说吧,这让彼得不安极了。吃饭那会儿,妈妈说他最为彼得感到难过,他差点就哭了。我们本该和他一
样受责备的,因为几乎每天男人们都要问门有没有打开,可偏偏今天没人问。
或许过会儿我能去安慰他一下;我多想帮助他啊。
你的,安妮
1944 年 4 月 16 日 星期日上午十一点前
最亲爱的凯蒂:记住昨天这个日子吧,因为那是我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天。一个姑娘得到她的第一个吻是不
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呢?当然了,这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布拉姆留在我右脸上的吻再也不算什么了,连同沃克尔
先生留在我右手上的。
这个吻是怎样突然降临到我头上的呢?好吧,让我来跟你讲讲。
昨晚八点我和彼得正坐在他的沙发椅上。他的胳膊很快就把我搂了起来。“咱们往上挪一挪,”我说,“这
样我的头就不会碰到橱柜上了。”他往上挪了挪,就快要顶到拐角上了,我的胳膊从他的胳膊底下绕过他的后背,
这样他的身子就快要完全把我盖住了,因为他的胳膊完全搭在我的肩膀上。
像这样子的坐姿最近也常有,但还从来没有像昨天贴得那么近。他紧紧地搂着我,我的左肩贴着他的胸;我
的心跳已经开始加速了,但这还没有完。他一直折腾到我的头搁在他的肩上而他的头贴着我的。大约五分钟后我
又坐直了身子,他赶紧用手捧住我的头又把它拉回到他身上。噢,太美好了,我简直说不出什么话,内心充满了
喜悦。他用手指别别扭扭地轻拂着我的面颊和胳膊,玩着我的卷发,我们两个人的头几乎没有离开过。我无法跟
你讲清楚,凯蒂,当时划过我全身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幸福得说不出话来,我相信他也一样。
我们八点半起身。彼得穿上他的运动鞋,这样走在房间里就不会出声了,而我站在他边上。这一切来得太突
然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但就在我们下楼前他亲了我,隔着我的头发,一半在我的左脸上,一半在我的
耳朵上;我头也没回就飞奔下楼,满心渴望着今天!
你的,安妮
1944 年 4 月 17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你觉得爸爸和妈妈会赞同我跟一个男孩坐在沙发上接吻吗——一个 17 岁刚过半的男孩和一个不
满 15 岁的女孩?我看他们是不会的,但这件事情我要靠自己。躺在他的怀里做着梦真安静,他的脸贴着我的那感
觉令我浑身颤栗。可还是有一个大大的“但是”,因为彼得会就此罢手吗?我还没有忘记他的承诺,但是……他
毕竟还是个男孩啊!
我知道我自己很快就要爆发了,虽然还不到 15 岁,但已经非常独立!其他人肯定很难理解,我几乎能肯定对
玛格特来说,除非谈婚论嫁她是决不会亲一个男孩子的,但彼得和我的脑子里都没有那个概念。我也能确定妈妈
在爸爸以前也没有碰过别的男人。要是我的女友们知道我躺在彼得的怀里,心贴着他的胸,头贴着他的肩膀,他
的头也贴着我的,她们会怎么样想啊!
啊,安妮,那该是多轰动的丑闻啊!但说实话,我却不以为然。我们被封闭在这里,远离外面的世界,处于
极度的恐惧和焦虑中,特别是最近。那么为什么,我们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呢?为什么非要等到我们
长到合适的年纪呢?我们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想法呢?
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而他也决不会带给我伤心或痛苦。为什么我不倾听内心里的声音,如果这真能让我们
两个人都感到幸福?尽管如此,凯蒂,我相信你也能感觉出我内心的疑虑,我想那一定是我的诚实在反对我偷偷
摸摸地做着一切!你觉得把我所做的一切告诉爸爸是我的责任吗?你认为我们应该把两个人的秘密拿来跟第三个
人分享吗?为了让自己的良心更好受,那会失去多少美啊!我会跟“他”商量的。
噢,是的,我要跟他谈的话太多了,因为我觉得两个人只是终日搂在一起没有用。交流思想,可以表明彼此
的信心和信念,我们两个人一定都会因此受益的!
你的,安妮

第 74 章

1944 年 4 月 18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这里一切正常。爸爸刚刚说他能肯定在 5 月 20 日以前一定会有大规模的行动,在俄国和意大利,
还包括整个西线;我却觉得待在这里想像我们最终的解放越来越困难。
昨天彼得和我终于能坐下来谈话了,这已经起码被拖延了十天。我跟他解释了有关女孩子的一切,即便是最
隐秘的事情也不回避。晚上以彼此的一个吻而结束,就在我嘴巴边上,美妙的感觉。
或许我该找个时间在日记里,再深刻地挖掘一下。成天躺在彼得的怀里我得不到什么满足,也非常希望他与
我有同样的感受。
漫长而难熬的冬天过后我们总算迎来了异常明媚的春天。四月真是风光无限,既不太热也不太冷,时不时飘
下一阵细雨。我们的板栗树已经绿茸茸的了,已经到处可以看到细小的花朵。
爱丽星期六款待了我们,她带来了四束鲜花,三束水仙和一束麝香兰,兰花是给我的。
我得做一些算术题了,凯蒂,再见。
你的,安妮
1944 年 4 月 19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坐在敞开的窗户前享受大自然,聆听鸟的歌唱,感受阳光照在脸上,怀里拥着自己心爱的男孩,
世上还有比这更美的事情吗?他的胳膊环绕着我,那真让人感觉慰藉和安详,知道他就在边上但大家谁也不说话,
太好了,这安静本身就够美好的了。噢,再也不要被打扰吧,甚至德国人也休想来打扰我们。
你的,安妮
1944 年 4 月 21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昨天下午我喉咙疼躺在床上,但因为一开始我就很烦也没有发烧,所以今天就起来了。今天是
约克郡的伊丽莎白公主殿下的生日。英国广播公司说暂时还不会宣布她的成年,尽管皇室子弟通常都是这么做的。
我们都在问自己这位美丽的公主将来究竟会嫁给哪一位王子,但想谁都不合适。可能她的姐姐,玛格莱特·罗丝公
主有一天会嫁给比利时的博得温王子的。
我们这里的不幸一个接着一个。外面的大门刚刚修好仓库里的人就又来了。很有可能偷土豆的人就是他,却
想嫁祸于爱丽。整个“密室”再次骚动起来。爱丽气得就快要忍不住了。
我想给某家报纸投稿看看他们是否会采用我的哪篇故事,当然是用假名了。
下回见,亲爱的!
你的,安妮
1944 年 4 月 25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杜塞尔已经有十天没跟凡·达恩讲过话了,仅仅因为自夜盗案发生以来有一大堆强加在他头上的
新的安全措施让他很不适应。他总是说凡·达恩老冲着他嚷嚷。
“这儿的一切都颠倒了,”他跟我讲,“我会跟你爸爸谈谈的。”按道理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他再也不能坐
在楼下的办公室里了,可他现在还照样这么做。凡·达恩很恼火,爸爸便下楼跟他谈。当然了他还是找出一大堆借
口,但这回他也说服不了爸爸了。爸爸近来跟杜塞尔说的话很少,因为他很不尊重他。我们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
么回事,但情况一定很严重。
我写了个可爱的故事名字叫“马虎点儿,探险家”,让我念给他们听得那三个人很是乐了一番。
你的,安妮
1944 年 4 月 27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凡·达恩太太今天早晨情绪糟透了,还是抱怨!第一她得了感冒,弄不到止咳糖,鼻涕也淌得止
不住。其次,太阳没出来,反攻还没开始,还有就是我们不能往窗子外面看,等等等等。我们全都只好拿她开玩
笑,她也只好跟着笑。眼下我正在读《查理五世》,是哥廷根大学的一个教授写的,他为此书付出了 40 年时间。
我 5 天读了 50 页,所以现在你能算出来我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它读完——后头还有第二卷。但非常有趣!
谁说一个女生不能在一天中横扫天下呢!以我为例吧。首先,我把一篇荷兰文译成了英文,讲的是尼尔森最
后一场战斗。接着我便一口气阅读了彼得大帝对挪威发动的战争(1700-1721),查理十一世,奥古斯都大帝,
斯坦尼斯拉夫·莱岑斯基,马泽帕,冯·格茨,勃兰登堡,波美拉尼亚和丹麦,外加正常的约会。
接着我又登陆巴西,阅读了里约热内卢的巴西亚烟草,咖啡和它的 150 万人口,还有伯尔南布科和圣保罗,
别忘了亚马逊河;了解了黑人,穆拉托人,梅斯蒂索混血儿,白人,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口文盲,还有疟疾。还
剩下一点时间,我快速地浏览了一下家谱。大简,威廉姆·洛德维克,厄斯特·卡西米尔一世,亨德里克·卡西米尔
一世,一直上述到小玛格丽特·弗朗西斯卡(1943 年生于渥太华)。
十二点:阁楼里,我继续宗教史的钻研,一直到一点。
两点刚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又坐下来工作了,这回研究的是窄鼻猴和宽鼻猴。凯蒂,马上告诉我河马有多少
个脚趾头!!接着是《圣经》,诺亚方舟,舍姆,含和雅弗。再往后是《查理五世》。接着跟彼得一起:《上
校》,英语版,萨克雷著。听了一下法语动词,然后比较了密西西比河和密苏里河。
我感冒还没好就已经传染给了玛格特,接着是妈妈和爸爸。只要彼得不得就行!他称我是他的“黄金国”并
因此想讨个吻。我当然不能给了!多有意思的男孩!怎么都是个可爱的人。
今天就这么多了,再见!
你的,安妮

第 75 章

1944 年 4 月 28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我从没有忘记关于彼得·韦瑟尔的那个梦(见一月初)。每当我想起来现在都还能感觉到贴着我
的那张脸庞,回想起那种令一切美妙无比的感受。
有时候在这里跟彼得在一起我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但从来都没有到那个程度,直到昨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
沙发椅上的时候,我们的胳膊搂着彼此的腰。接着突然地那个平常的安妮不见了,另一个安妮取代了她的位置,
另一个不再鲁莽和爱开玩笑的安妮,一个充满了柔情和爱意的安妮。
我紧紧地贴着他坐在那儿,内心涌动着强烈的情感,眼里噙满了泪水,左边的眼泪滴到了他的粗布工作服上,
右边的顺着我的鼻子往下流,也滴在他的工作服上。他注意到了吗?没有任何动静表明他注意到了。我不知道他
跟我的感受是否一样?他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知道在他跟前有两个安妮吗?这些问题看来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了。
八点半我站起来走到我们通常说再见的窗子边上。当时我浑身还在发抖,还是另一个安妮。他向我走过来,
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左边的脸上亲了一下,正准备亲另一边脸,我们两个人的嘴唇紧紧地贴到了一起。就在
那一瞬间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次又一次,怎么也舍不得分开。噢,彼得太需要柔情了。这是他长这么大头
一次发现一个姑娘,头一次看到即便是最惹人烦的姑娘也有她们的另一面,她们也有感情,当你和她们单独在一
起的时候会表现得完全不一样。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将自己打开,一个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有过一个真正男性或
女性朋友的他展现了真正的自己。现在我们都找到了我们自己。正如在此之前我并不真正了解他,他也从不曾有
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而如今却到了……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令人不安的问题:“这对吗?我这么快就投降对
吗?这么快就表现得那么热烈,和彼得他自己一样热烈和急切?我,一个姑娘,能让自己放纵到这样的程度
吗?”答案只有一个:“我已经有太多的渴望,渴望得太久,我是如此寂寞,而如今我找到了安慰。”
上午我们在众人面前的举止很正常,下午也还差不多(只偶尔例外);可到了晚上,被压抑了一天的渴望,
所有过去的日子累积起来的幸福和让人忘忧的回忆全都奔涌出来,在那一刻我们只能想到对方。每一个夜晚,在
最后的亲吻后,我总会匆忙逃窜,再也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逃啊,逃啊,逃进一个人的黑暗里。
当我终于来到楼梯下面,我要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呢?明亮的灯光,各种问题和嘲笑;我只有不动声色地吞下
这一切。我的心还在眷恋那些丰富的感受;我又怎么能一下子从我昨天接受的那种震惊中回过神来呢?那个温柔的
安妮还没有充分展示她自己,又怎么能让自己被迅速地拽回到不独属于她的世界里来呢?彼得已经比任何人更深
地触动了我的情感,只有那个梦例外。彼得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心,打开了我整个的内心世界,这样的时刻又有
谁不需要片刻的停留和休息来咀嚼如此强烈的震撼呢?
噢彼得,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这会把我们引向何方?噢,现在我终于能理解爱丽
了;现在,既然我自己正经历这一切,我终于能明白她的疑虑了;如果等我再大一点他向我求婚,我该怎样回答
呢?安妮,要诚实啊!你不会嫁给他的,但要放开他又多么不容易。彼得的性格还没有完全定型,还不够坚强,
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他实际上还是个孩子,他甚至都不比我大;他只是才刚刚开始寻找安宁和快乐。
我只有 14 岁吗?我真的只是一个傻乎乎的小女生吗?我真的对一切都毫无经验吗?我比大多数人的经验更丰
富;我经历了我的同龄人几乎不可能经历的事情。我为自己感到害怕,我害怕我的渴望会让我过早地交出自己。
那么将来,我又怎么能正常地和别的男孩子交往呢?噢,太难了,情感和理智总在不停地冲斗。每逢此刻,各说
各有理,可我又怎么敢确定我选择的是恰当的时候呢?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2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星期六晚上我问彼得我要不要跟爸爸说说我们的事情,商量了一会儿之后他说我应该。我很高
兴,因为这表明他是个诚实的男孩。我一下楼便和爸爸一起去打水,我俩都在楼梯上的时候我说:“爸爸,我想
你应该能猜得到我和彼得坐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总隔着十万八千里吧?你觉得这样错了吗?”爸爸没有马上回答,
然后说:“不,我不觉得错了,但你得小心点儿,安妮,你现在是待在一个很封闭的环境里。”当我们上楼的时
候,围绕同样的话题他又说了些什么。星期天上午他把我叫到他跟前说:“安妮,我又想了想你说的话。”这时
我已经有些害怕了,“也不能完全说对——在这儿,在这幢房子里,我一直以为你们只是朋友。彼得爱上你了
吗?”
“噢,当然没有。”我回答。
“你知道的我很理解你们,但你得克制。不要这么频繁地上楼,不要去鼓励他做你做不到的事情。这类事情
总是男人先主动;但女人是可以约束他的。在正常的情况下就大不一样了,在你自由的时候,你总能看到别的男孩
和女孩,你随时都可以摆脱开,可以去做游戏,做各种各样别的事情;但在这里,如果你们在一起多了,你就是
想摆脱都摆脱不了;你们一天 24 小时都能看见对方,实际上整天在一起。小心点,安妮,不要太认真了!”
“没有,爸爸,但彼得是个好男孩,真的很可爱!”
“是啊,但他不够强悍,他很容易受别人的影响,好的,但也有坏的;我当然希望他好的一面能够一直保持
下去,因为,本质上说他还是不错的。”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爸爸答应再跟他谈一谈。
星期天上午在阁楼里他问:“跟你爸爸谈过了,安妮?”
“谈了。”我回答,“我正要跟你讲哩。爸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他说在这里我们大家整天都挨得很
近,很容易发生冲撞。”
“但我们说好了的,不是吗,绝不会吵架的。我肯定说话算数的!”
“我也是啊,彼得,但爸爸却不这么想,他只把我们当朋友看。你觉得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能。你呢?”
“我也能,我跟爸爸说我很信任你。我确实信任你,彼得,就像我信任爸爸一样,而且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
的。是吗,彼得?”
“但愿如此。”(他非常害羞,脸很红。)“我信任你,彼得,”我继续,“我相信你有优秀的品质,将来
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随后我们又聊了些别的事情。后来我说:“要是我们能从这儿出去,我敢肯定你是不会再记得我的!”
他立刻激动起来:“那不是真的,安妮,噢,不会的,我绝不会让你那么看我的!”
接着我被叫走了。
爸爸已经跟他谈过了,他今天把情况跟我讲了:“你爸爸认为友谊迟早会转变成爱情。”他说。但我回答说我
们应该约束自己。
爸爸现在不希望我在晚上老往楼上跑了,但我不愿听他的。不仅仅因为我喜欢和彼得待在一起,我已经告诉
他我信任他。我的确信任他,我也想向他表明这一点,假如我老待在楼下又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
不,我要去!
与此同时杜塞尔的剧本也自行作了纠正。星期六吃晚饭的时候他用优美的荷兰语道了歉。凡·达恩的表现也很
够意思。杜塞尔起码花了一整天才记住了这一次小小的教训。
星期天,他的生日,过得很平静。我们给了他一瓶上等的 1919 年葡萄酒,凡·达恩夫妇(现在总算能送东西
给别人了)送了一瓶酸辣泡菜和一盒剃须刀片,克莱勒一罐柠檬酱,梅爱朴一本书《小马丁》,爱丽送了一盆植
物。杜塞尔请我们每个人吃了一个鸡蛋。
你的,安妮

第 76 章

1944 年 5 月 3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首先,只有本周新闻。关于政治我们正在休假,什么都没有,绝对没什么可以报告的。我自己
现在也开始相信反攻就要开始了。毕竟他们不能让俄国人清理一切。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只是暂时按兵不动。
现在库菲尔斯先生每天上午又来上班了。他给彼得的沙发带来了一个新弹簧,所以彼得还得忙着装哩,而这
种差事他是一点兴致也没有的,很能理解。
我跟你讲过木菲消失了吗?干脆就不见了踪影——我们从上个星期四以来就再没见过它了。我猜它恐怕已经
上了猫的天堂,不知哪个肉食者正美美地享受着一顿大餐哩。也说不准哪个小姑娘会用他的皮做一顶皮帽子。彼
得为此很难过。
星期六以来我们就作了调整,上午十一点半吃午饭,然后就用一勺麦片粥来对付,省下一餐。蔬菜仍然很难
弄到手,今天下午我们吃的是水煮烂莴苣。除了拌莴苣,菠菜,煮莴苣,再没别的了。和这些就着吃的是烂土豆,
真是美味的组合!
你能很容易就想到我们在这里会经常绝望地问自己:“打仗到底有什么用处?大家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为什
么要有这么多破坏和毁灭?”
问题倒是很能理解的,但至今为止谁也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是啊,他们为什么还要制造那么多庞大的飞
机,更重的炸弹,而与此同时,重建那么多预制房屋?为什么每天要把那么多钱花在战争上,却没有一分钱用在
医疗、艺术家或穷人身上?
为什么有些人一定要饿死,而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却有吃不掉的东西搁在那儿烂掉?噢,为什么人们如此疯狂?
我并不认为要为战争负责的仅仅是那些大人物,那些政治家和资本家们。噢,不是这样的,小人物对战争也
同样热衷,要不然全世界的人早就站起来反抗了!在人们的内心深处就藏着一种要毁灭、杀戮和残害的冲动和怨
愤,直到整个人类毫无例外地经历一场巨变,战争骤起,一切已经建造、开发和成长起来的东西都将被毁灭和破
坏,在此之后人类只好再从头开始。
我已经够低落的了,但还没有绝望;我把我们的藏匿看做一场危机四伏的冒险,但同时浪漫而有趣。在我的日
记里我向来笑谈我们所有的匮乏,我此刻已经立定决心要过一种不同于其他女孩的生活,在将来也不同于一般的
家庭主妇。我的起点就充满了这样的生机,那是我之所以要以笑容和幽默面对最危险的时刻的唯一原因。
我年轻,我拥有无数的潜能;我年轻,坚强,正经历着一次了不起的冒险旅程;我正当旅途中,决不能终日
牢骚满腹。我已经被赠予了很多,快乐的天性,无尽的欢乐和力量。每天我都觉得我的内心在成长,解放在临近,
大自然多么美丽,我周围的人多么善良,这样的旅程多么有趣!那么,我又为什么要绝望呢?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5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爸爸对我不满意,他认为我们星期天的谈话之后我应该自觉地不再每天晚上往楼上跑了。他不
想再听说什么“搂脖子亲嘴”之类的事了,我真受不了这种说法。跟他谈话的滋味真不好受。为什么他要把一切
弄得那么不愉快呢?我今天要跟他谈谈。玛格特给我出了些好主意,所以就听吧。以下是我大致要说的话:“我
认为,爸爸,你肯定希望我给个解释,那我就给你。你对我很失望,因为你希望我更克制一点,我想你是叫我所
作所为要像一个 14 岁的孩子。可你错就错在这里!
“自从 1942 年 7 月我们到这里以来,直到几个星期以前,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没有过过一天舒坦的日子。
要是您知道我晚上是怎样哭的,我有多么难过,多么寂寞,那你就一定能明白我为什么想上楼了!
“我现在已经到了完全可以自主的年纪,在这件事情上用不着妈妈或任何其他人的支持。但这一切并不是一
夜之间发生的。这是一段痛苦而艰难的斗争,我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才成为现在这种独立的样子。你可以笑话我
不相信我,但那不能伤害到我。我知道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人,我也不觉得自己对你们任何人负有什么责任。我现
在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认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你会以为我喜欢偷偷摸摸,但我用不着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向自己以
外的任何人报告。
“当我困难重重的时候你们全都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不肯帮助我;相反,我得到的仅仅是别再吵闹的警告。我之
所以吵闹是因为不愿总是那么悲悲切切的。我之所以大大咧咧是不想听到我内心里不断发出的真实的声音。一年
半以来我一直在演着喜剧,从没抱怨过,从没乱使性子——但现在,现在那样的挣扎已经结束了。我赢了!无论
身体还是心灵我都是独立的。我再也用不着妈妈了,正是这一切冲突使我变得坚强。
“现在,我信心百倍,我知道我已经打赢了这场战斗,我想继续做我自己,继续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你不
能也不应该把我看成 14 岁,因为这一切麻烦已经使我更成熟;我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一切感到后悔的,我会按我所
能来生活。你不能再用那样的话哄我不要上楼,也不能禁止我,要么在任何情况下都信任我,要么就让我一个人
待着别管我!”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6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昨天晚饭前我把我跟你讲的那封信塞进了爸爸的口袋。他读完以后,根据玛格特的讲述,整晚
都坐立不安(我当时在楼上洗碗)。可怜的皮姆,要是我早知道这封华丽的长信能带来这样的后果就好了。他多
么敏感啊!我立刻告诉彼得不要问也不要说再多的话。皮姆也没有为此再跟我多说些什么。应该是暂时的吧,我
想?
这里一切多少又正常起来。他们跟我们讲的外面的物价和老百姓的情况简直让人难以相信,半磅茶叶 350 盾,
一磅咖啡 80 盾,一磅黄油 35 盾,一个鸡蛋 1.45 盾。一盎司的保加利亚烟草人们也得付 14 盾!人人都在做黑市
交易,每个跑腿的小男孩身上总有可以拿出的东西。我们的面包师的儿子弄到了一些缝纫线,一小绞就要 0.9 盾,
送牛奶的人想着法子总算弄到了一些秘密配给证,奶酪也得偷偷送货。夜贼、杀人犯和小偷日日猖獗。警察和夜
勤人员联手出击特别卖力,搞得像专业人士一样,又由于涨工资无望人们干脆开始坑蒙拐骗。警察们忙得不可开
交,夜夜都在追踪报失的女孩子,15 岁的,16 岁的,17 岁的,还有更大的。
你的,安妮

第 77 章

1944 年 5 月 7 日 星期日上午
亲爱的凯蒂:昨天下午爸爸和我进行了一番长谈,我哭得很厉害,他也哭了。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了吗,凯
蒂?“我这辈子收到过好多信,但这肯定是最让我难过的一封!你,安妮,从你爸爸妈妈这得到了这么多的爱,
你,你爸爸妈妈随时准备帮你,总是护着你,你怎么能说对我们没有一点责任感呢?你觉得委屈和孤独。不,安
妮,你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也许你言不由衷,但你就是这么写的。不,安妮,你不应该这样怪我们!”
噢,我遭到了惨败,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我只是想用我的眼泪来炫耀,来装大,以为这样他
就可以尊敬我。不错,我是受了不少委屈,但要谴责好心的皮姆,他不仅已经为我而且还在为我做着一切——不,
那些话说得实在太低级了。
不错,我自己的确不再像从前那样备受宠爱,我的骄傲也受到了一点动摇,因为我已经变得越来越沉迷于自
己的感受。安妮小姐做的一切哪有可能是错误的呢!把这样的难过带给其他人,带给她口口声声说爱的人,而且
还是故意的,低级,太低级了!
爸爸原谅我的做法令我对自己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耻。他打算把信扔到火里,现在还对我那么甜蜜,就好像是
他做错了什么似的。不,安妮,你要学的东西还太多了,那就从头做起吧,而不要小瞧别人或责怪他们!
我经历了太多的忧伤,可在我这个年纪谁又不是呢?我也扮演了太多的小丑,但我却很少意识到;我感到寂
寞,但从未绝望过!我真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我现在的确感到了。
做过的不可能收回,但你可以不让它再次发生,我想从头开始,不会太难的,因为我有彼得。有他的支持,
我不仅能而且愿意!
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他爱我、我爱他、我有书籍、小说和我的日记,我没有那么丑,没有那么愚蠢,天性
快乐而且想要做个好人。
是的,安妮,你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你的信太粗暴了,也不真实。想想你竟然还曾经为它感到骄傲!我要以爸
爸为榜样,我一定会进步的。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8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们的家庭呢?
我想没有,所以现在就开始吧。我父亲的父母很富。他爸爸白手起家,他母亲来自一个望族,也非常富。所
以年轻的时候爸爸的确过着富少的生活,每个星期都有聚会,舞会,节日,美丽的姑娘,晚宴,一个大家庭,等
等等等。
祖父死后所有的钱也在世界大战中消失了,接着是经济大萧条。所以可以说爸爸是在非常优越的环境中长大
的,过去的 55 年以来他一直在笑,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开始刮餐桌上的锅底。
妈妈的父母也很富有,精彩的故事常常听得我们张口结舌,什么 250 人参加的订婚聚会呀,什么私人舞会和
大型晚宴。现在当然谁也不会称我们是富人了,但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战争结束以后。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决不会满足像妈妈和玛格特一样狭窄和受拘束的生活。我渴望去巴黎待一年,伦敦待一年,
学习语言和艺术史。跟玛格特比起来,她一心想做的就是巴勒斯坦的接生婆!而我总是渴望看到漂亮的衣服和有
趣的人。
我想看到世界的精彩,做各种各样令人激动的事情。我过去一直是这么跟你说的。有一点点钱也不是什么坏
事。
梅爱朴今天上午跟我们讲起了她参加的一个聚会,是庆祝订婚的。未来的新娘和新郎都来自富裕的家庭,场
面操办得非常宏大。谈起他们吃的东西梅爱朴弄得我们口水直流:碎肉圆子蔬菜汤,奶酪,蛋卷,鸡蛋和烤牛肉
冷盘,彩色蛋糕,酒和烟,你想要的应有尽有(黑市)。梅爱朴喝了十杯——这还能算一个自称戒酒者的女人吗?
既然梅爱朴都这样了,我就想像不出她的情郎会是怎样一幅情景了。当然所有参加聚会的人最后都有点晕。有两
位来自突击队的警官,他们给订婚双方拍了照。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猜错过梅爱朴的心思,因为她马上要了这些
人的地址,以便发生意外的时候好心的荷兰人会过来帮忙。
她讲得我们嘴巴里都是口水。我们,这些终日饥肠辘辘早餐只能喝两勺麦片粥的人,只能日复一日靠半熟的
菠菜(为了保存维生素)和烂土豆果腹的人,我们这些不停地往空空的肚皮里塞进生的或熟的莴苣、菠菜,然后
还是菠菜的人,或许我们也会最终变成像“鼓眼泡”一样强壮的人,只不过目前还没看出什么迹像!
要是梅爱朴带我们去参加那个聚会的话我们决不会给其他客人留下一块蛋卷的。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一字不
落地听进了从梅爱朴嘴里蹦出的每一句话,我们紧紧地围着她,好像我们一辈子都没有听说过那么美味的食物和
有来头的人似的!
这些就是一个百万富翁的孙女们。这世界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9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我已经写完了仙女爱伦的故事。我已经用高级稿纸誉写了一遍。看起来当然很漂亮,但这给爸
爸过生日够了吗?我不知道。玛格特和妈妈也都给他写了诗。
克莱勒先生今天下午到楼上来,带来了有关 B 夫人的消息,她过去一直是给我们公司的产品做示范表演的,
想以后每个下午两点钟到办公室里来吃她的盒装午饭。想想吧!没有人再敢往楼上跑了,土豆也送不过来了,爱
丽吃不成午饭了,我们不能上厕所,不能乱动,等等等等。我们想像着各种把她支走的高招。凡·达恩认为往她咖
啡里多加点泻药肯定很管用。“不行,”库菲尔斯回答,“行行好吧千万别那么做,否则我们就再也没法把她从
盒子上弄下来了!”一阵大笑。“从盒子上弄下来,”凡·达恩太太问,“那是什么意思?”接着是解释。“那我
能用吗?”她愚蠢地追问。“你想一想啊,”爱丽咯咯地笑着,“要是有人在比恩霍夫①里问盒子在哪肯定没人
晓得你什么意思!”
噢,凯蒂,天气太迷人了,要是能到外面走走该多好啊!
你的,安妮① 阿姆斯特丹的一家大型商场。
1944 年 5 月 10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昨天下午我们正坐在阁楼里学法语,突然听到我身后啪嗒啪嗒的滴水声。我问彼得那会是什么,
他连答理我都没有就飞身上了顶楼,在那里找到了闯祸的主人,木西,因为它的粪盒子湿了,所以就蹲在盒子旁
边解决,一阵喧哗过后,已经解决完毕的木西窜下了楼。
大概也是为了找一个跟它的盒子差不多的地方,木西就看中了一些刨木花。累积起来的液体很快便从顶楼往
下滴,不幸得很,刚好滴在装土豆的桶旁边和里面。天花板漏水,因为阁楼地板上有很多缝,许多黄色的液体便
透过天花板滴进了餐厅,刚好滴在一堆袜子和书之间,它们都搁在桌子上,我都快笑死了,引起了不小的一番骚
动。现在木西就蹲伏在一把椅子下面,彼得在忙活水、漂白粉和地板布,凡·达恩则想着法子安慰每一个人。灾难
很快就过去了,但谁都晓得猫屎豆豆是很臭的。土豆已经充分显示了这一点,还有刨木花,爸爸用一个桶收起来
烧了。可怜的木西!你又怎么能知道现在连泥炭都弄不到呢?
你的,安妮附注:我们亲爱的女皇于昨天和今晚对我们发表了讲话。她正休假以坚定返回荷兰的决心。她使用
了这样的措辞:“很快,等我回来,迅速解放,英雄主义,沉重的负担。”
紧接着是日布兰迪的讲话。一位牧师以一段祷文结束,祈求上帝告慰所有那些身处集中营、监狱和德国的犹
太人及各国人民。
1944 年 5 月 11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我眼下特别忙,尽管听起来有点疯狂,但我没有时间来完成一大堆的工作。要不要跟你简单汇
报一下我要做的事情?好吧,到明天我必须结束《伽利略·伽里莱》第一部分的阅读,因为必须还给图书馆。我昨
天才开始,但我会尽力的。
下个星期我要开始阅读《十字路口上的巴勒斯坦》和《伽利略》的第二部。昨天我读完了《查理五世》这部
传记的第一部分,并整理出了书中所有的图表和家谱。随后又有来自不同书籍的三大页外语单词,全都得背诵、
抄写和理解。第四件活儿就是我把所有的明星照归拢修补了一番,只差一口气就可以整理完毕了。不过这样的工
作至少要好几天,而正如安妮教授所说她眼下的活儿太多了,乱也就只好让它先乱着了。
接下来是一大堆人名等着我的整理,提修斯,俄狄浦斯,皮勒斯,奥菲厄斯,詹森和赫尔克里斯,这些人的
所作所为就像裙子上的彩线一般搅得我的脑子乱七八糟;米隆和菲迪亚斯也很难对付,要想把他们理出个头绪来真
不容易。同样的还有七年和九年战争,这会儿一切都被我搞得乱了套。可一下子要记这么多你又有什么办法哩!
想想等我 80 岁了我会有多健忘啊!
对了,还有《圣经》,还有多长时间我才能读到沐浴中的苏珊娜?他们说所多玛和蛾摩拉(译者注:《圣
经》中因其居民罪恶深重而被神毁灭的两座古城)的罪恶又是什么意思呢?噢,要去理解和领会的东西真是太多
了。可眼下我连法尔茨的利索莱特是怎么回事都还没搞清楚。
凯蒂,你看出我就快要绷不住了吗?
现在再谈点别的:你早就知道我将来最大的愿望是想做一名记者,再然后是一位著名的作家。这种远大(还
是疯狂?)的抱负最终能否实现还有待时间的检验,但我心里一直是装着它们的。无论如何,我想在战后出版一
本名叫《愤怒的阿切特修斯》的书。无论是否成功,这我说不好,但我的日记会帮很大的忙的。除了《愤怒的阿
切特修斯》,我还有其他一些计划。但还是等到它们在我脑海里有更明确的形式之后再对你作充分说明吧。
你的,安妮

第 78 章

1944 年 5 月 13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昨天是爸爸的生日。妈妈和爸爸结婚已经 19 年了。打杂女工不在楼下,阳光明媚,仿佛 1944
年以前从没有这么明媚过似的。我们的七叶树开满了花,上面覆盖着浓密的树叶,比去年漂亮多了。
爸爸收到了库菲尔斯送的一本林奈斯的生平传记,克莱勒送的一本关于自然的书,杜塞尔《水平的阿姆斯特
丹》,凡·达恩送了一个特别大的盒子,装饰得非常华丽和专业,里面有三个鸡蛋、一瓶啤酒、一瓶酸奶和一条绿
色的领带。这让我们盛糖浆的罐子都显得小了。跟梅爱朴和爱丽的康乃馨相比我的玫瑰花闻起来特别香,而她们
的花不香,但也很好看。他肯定被大家宠坏了。居然来了 50 个油酥馅饼——天哪!爸爸分头招待了我们,男士啤
酒和五香姜饼,女士酸奶。大家全都乐在其中。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16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换个话题吧,已经好久没谈他们了,我想跟你讲讲昨天发生在凡·达恩夫妇之间的一场小小的争
论。
凡·达恩太太:“德国人的大西洋墙肯定会建造得非常结实的。他们肯定会使出浑身的力气来挡住英国人。真是
不得了,德国人居然这么强!”
凡·达恩先生:“噢,是啊,强得不行了。”
凡·达恩太太:“是啊。”
凡·达恩先生:“德国人这么强最后肯定会打赢这场战争的,说什么其他的又管个屁用!”
凡·达恩太太:“很有这个可能啊,我对相反的结果还没什么把握。”
凡·达恩先生:“我都懒得跟你说了。”
凡·达恩太太:“可你总是跟我说的呀,你不能每次都哄我吧。”
凡·达恩先生:“怎么会呢,可我的话又管什么用哩。”
凡·达恩太太:“可你还是得说啊,你不总是有理的吗?我看你的预言也不会回回那么准吧!”
凡·达恩先生:“就到此为止吧。”
凡·达恩太太:“可不能这样。反攻本来去年就要开始了,芬兰人的仗也早该打完了。意大利冬天结束了,但
俄国人应该已经拿下利沃夫了呀。算了吧,我可不太相信你的预言。”
凡·达恩先生(站了起来):“你该闭闭嘴了吧。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是对的,你总会晓得的。你这些牢骚
我实在受不了了。你总把人弄得很火,迟早会自作自受的。”
第一幕完。
我忍不住大笑。妈妈也是的,而彼得坐在一旁咬嘴巴。噢,多么愚蠢的大人,他们在跟年轻人讲那么多话之
前最好还是自己开始学习吧。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19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昨天我感觉糟透了,完全乱了套(这在安妮是常事!),肚子疼,还有其他脑子里的烦心事。
今天又好多了,觉得很饿,但最好还是别碰我们今天吃的菜豆了吧。
彼得和我一切顺利。这个可怜的男孩甚至比我还需要亲热。每天晚上跟我晚安吻别的时候他都会脸红,而且
要求再来一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称职的木菲的替代品?我也不管了,只要他晓得有人在爱着他就好了。
经过一番费力的征战我现在总算取得了一定的优势,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爱意有丝毫冷却。他是个可人儿,
但我又很快朝他关闭了那个内心的我。要是他想再次把锁打开,那他一定得付出比从前更大的努力啊!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20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昨晚我从阁楼下来,进房间的时候一眼看见那个装着康乃馨的可爱的花瓶倒在地上,妈妈正四
肢趴在地上擦洗,而玛格特正把一张张纸从地上的水里捞起来。
“这儿怎么了?”我问,充满了困惑,也不等她们回答就开始在心里盘算起这个事故带来的损失了。我全部
的家谱文件夹,写字本,课本,通通被打湿了。我差点哭了,激动得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但玛格特说我当
时嘴里冒出了这样一些话:“无法估量的损失,恐怖,可怕,永远无法修复。”还有更多的话。爸爸听了开口大
笑,接着妈妈和玛格特也跟着起哄,可我面对白费的心血只能号啕大哭,那可都是我一页一页辛苦整理出来的图
表啊。
对“无法估量的损失”细细检查一番之后发现它们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大。我到阁楼里将黏在一起的纸一页一
页分开,然后再用晾衣绳把它们通通挂起来。当时的景像真滑稽,连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查理五世、奥兰治的
威廉和玛丽·安东奈特旁边是美第奇的玛丽亚,真是“种族暴行”,这就是凡·达恩先生幽默的评论。在我将这些
资料委托给彼得照料之后我又下了楼。
“哪些书毁了?”我问玛格特,她正忙着清理。“代数。”她说。我赶紧跑过去,可不幸的是代数书完好无
损。我真恨不得它直接掉到花瓶里才好哩。那是我最讨厌的课本了,书的扉页上写了起码有 20 个姑娘的名字,全
都是它从前的主人,书上也画满了各种发黄的条条杠杠。要是我当时真的情绪很坏的话,我肯定会把这讨厌的鬼
东西撕得粉碎的!
你的,安妮

第 79 章

1944 年 5 月 22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5 月 20 日爸爸跟凡·达恩太太打赌输了五瓶酸奶。反攻还没开始。毫不夸张地说,整个阿姆斯
特丹,整个荷兰,是的,整个欧洲的西海岸,直到西班牙,到处都没日没夜地在谈论着反攻,围绕着它争论,打
赌,当然还有希望。
悬疑升至顶点。我们一向认为“善良的”荷兰人再也没有谁将希望寄托在英国人身上了;每一个人都坚信英
国人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地炮制宏伟的战略。噢,不,人们最终要看到的是行动,伟大、英勇的行动。没有人看得
到自己鼻子以外的东西,没有人去想一想英国人也在为他们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而战斗,每个人都认为拯救荷兰是
英国人应尽的义务,而且越快越好。
英国人对我们到底有什么义务要承担?荷兰人又是如何来接受他们认为理应得到的慷慨的援助的呢?噢,不,
荷兰人一定会犯下大错的,而英国人,无论他们如何虚张声势,也肯定不会比任何或大或小如今仍然被占领的其
他国家更该受到谴责。英国人当然不会向我们道歉的,因为即便我们责怪德国人当年重新装备他们武装的时候英
国人在睡大觉,但我们却不能否认所有其他国家,特别是那些与德国相邻的国家也都在睡大觉。奉行鸵鸟政策我
们当然不会有任何好结果。英国和全世界对此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了,这也正是所有民族,一个接着一个,包括
英国,必将付出沉重代价的原因。
没有哪个国家会毫无理由地牺牲他的士兵,当然也不会莫名其妙地照顾别国的利益。英国自然也不例外。伴
随着解放和自由的反攻迟早会来临的,但这个日子需要英国和美国一起商量,而不是把所有被占领的国家揪到一
块儿来吵吵。
令我们感到异常恐怖和不解的是我们听说有不少人改变了对我们犹太人的态度。我们听说反犹思潮居然在那
些从未有过这种想法的圈子里盛行。这个消息对我们的情绪产生了很深很深的影响。对犹太人的憎恨本来是可以
理解的,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很人性的,但不好。基督徒责怪犹太人向德国人泄漏了秘密,背叛了帮助他们的人,
还说正是犹太人导致了基督徒也像许多其他人一样死于非难,遭受可怕的惩罚和厄运。
这些都是真的,但凡事都应该从两个方面看。假如处于我们的位置,基督徒的做法会不一样吗?德国人有的
是让人开口说话的办法。一个人,凭良心讲,无论他是犹太人还是基督徒,能永远保持沉默吗?谁都晓得这是绝
对不可能的。那么,人们应该拿不可能的事情来要求犹太人吗?
人们在私底下议论说移民到荷兰以及现在生活在波兰的德籍犹太人战争结束后不允许返回这里;他们曾经拥有
在荷兰的避难权,可一旦希德勒完蛋了他们却必须重返德国。
一旦听到这样的消息人们不禁要问我们为什么要忍受如此艰难而漫长的战争?我们一直听到的话是让我们为
了自由、真理和正义一起战斗!难道就在我们还在战斗的时候不和就要显露出来吗?难道一个犹太人的生命要再
一次比其他人低贱吗?噢,真让人伤心,太伤心了,已经千万次了那句古老的箴言再一次得到证实:“一个基督
徒做事一人当,一个犹太人做事万人殃。”
说真的,我真不明白,如此善良、诚实和正直的荷兰人民会这样来评价我们,来评价这个世界上遭压迫最重,
最不快乐,也许是最需要其他民族同情的我们。
我只祈求一件事,那就是这种对犹太人的仇恨将很快成为往事,祈求荷兰人展现出他们应有的品质,祈求他
们毫不含糊地支持正义,也永远不要失去正义感。因为反犹主义是非正义的!
要是这种可怕的威胁真的变为现实的话,那么将来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一小批犹太人就不得不离开荷兰。而
我们也得背上小小的行囊继续向前摸索,离开这个美丽的国家,这个曾经伸出热情的欢迎之手而如今却跟我们反
目的国家。
我爱荷兰。我,一个没有祖国的人,曾经希望她就是我的祖国,而我现在还这么希望!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25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每天都有新鲜事儿。今天上午给我们买蔬菜的人因为在自己家中藏了两个犹太人被抓了起来。
这对我们是沉重的打击,不仅仅因为那些可怜的犹太人正在地狱的边缘徘徊,对这个好心人来说也是可怕的。
世界完全颠倒了,令人尊敬的人们被送去了集中营、监狱和寂寞的囚室,而那些渣子们却还在统治着男女老
少,或富或穷。一个人因为黑市交易掉进了陷阱,而另一个人会因为帮助犹太人或其他不得不转入“地下”的人
们遭此同样的厄运。只要不是 NSB 的成员,谁都不晓得接下来自己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个人对我们来说也是巨大的损失。姑娘们不能也不准为我们拖运那些土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少吃。
我会告诉你我们是怎么做的,那境况自然是谈不上好受的。妈妈说我们干脆去掉早餐,中午吃麦片粥和面包,晚
饭炸土豆,每星期一两次可能吃点蔬菜或莴苣,再没别的了。我们就要挨饿了,但怎样都比被发现的好。
你的,安妮
1944 年 5 月 26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总算,我总算可以在窗缝前的桌子旁安静地坐下来给你讲述一切了。
我内心痛苦极了,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夜盗事件发生以来我还从没有这么沮丧过,一方面,
那个卖蔬菜的人,犹太问题,这可是全家每时每刻都在讨论的问题,拖延的反攻,糟糕的食物,紧张、悲愁的气
氛,我对彼得的失望;另一方面,爱丽的订婚,圣灵降临节招待会,鲜花,克莱勒的生日,彩色蛋糕以及关于餐
馆里的歌舞表演、电影和音乐会的种种描述。差别,巨大的差别,它总在那儿。头一天你还在笑,看到的是快活
的一面,但第二天我们就开始担心,害怕,内心悬而不定,绝望的神情写在脸上。梅爱朴和克莱勒为我们藏匿的
八个人担负了最沉重的负担,梅爱朴的辛苦就不必多说了,克莱勒身上的责任大得有时候他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库菲尔斯和爱丽也很照顾我们,但他们有时候也会忘记我们,即便仅仅是几个小时,抑或一天或两天。他们有他
们自己的烦恼,库菲尔斯的健康,爱丽的订婚,也很难说将来就一定会幸福,除此之外他们也还会有小小的外出、
访友,总之是常人完整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悬着的心有时候会放下来,即便是短暂的片刻,但对我们来说却要永
远拎着。我们已经在这待了两年了,在这种让人无法忍受不断增长的压力下我们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下水道堵了,所以我们不能用水,即便有也只是细小的水流;去厕所的时候还得带上卫生刷,我们把脏水都
盛在一个很大的洒了花露水的罐子里。今天我们还能对付,可要是水管工一个人干不了这个活该怎么办呢?市政
府的清污服务要到星期二才能上门。
梅爱朴送了我们一块葡萄干蛋糕,做成一个洋娃娃的形状,上面的一张纸条上写着“圣灵降临节快乐”的字
样。这让人看起来几乎就像她是在故意挖苦我们似的;我们眼下的心情实在难以称得上“快乐”。蔬菜人的事情
弄得我们更紧张了,你到处都能听到“嘘,嘘”的声音,现在我们干什么事情都比从前更安静了。警察既然已经
强行闯开了那里的门,那他们也会对我们做同样的事情的!要是有一天我们也……不,我不能写,但今天我就是
赶不走这个问题。相反,我所经历的一切恐惧好像一下子集聚起它所有的力量朝我袭来。
今晚八点我只能完全一个人到楼下的卫生间去;下面没有人,因为大家都在听广播;我想勇敢点,但很难。我
总觉得待在楼上要比一个人待在下面这间又大又静的房子里安全得多;一个人听着楼上传来的闷闷的噪音和街上各
种汽车喇叭发出的嘟嘟声,感觉真可怕。我得赶紧,因为光在脑子里想一想我就开始发抖了。
我一次一次地问自己,假如我们不躲起来,假如我们现在已经死了,那会不会更好,那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
么多痛苦,也不用再把我们的保护人拖进危险的泥潭了?可这样的想法也会令我们畏缩,因为我们仍然热爱生活;
我们还没有忘记大自然的声音,我们还在希望,希望着一切。我希望很快会发生什么,如果必要哪怕是枪声也好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焦躁不安更折磨我们的了。让最终的结局来临吧,即便那是痛苦的。那至少能让我们知
道我们终究能挺过去还是倒下去了。
你的,安妮

第 80 章
1944 年 5 月 31 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一和星期二都特别热,热得我都拿不起我的水笔。所以也没法给你写信。
星期五下水道又堵了,星期六修了一次。库菲尔斯下午来看望我们并跟我们讲了许多跟考莉有关的事情,说她还
待在一个叫乔比的曲棍球俱乐部里。
星期日爱丽过来确切地告诉我们没有人闯进来并留下来吃了早饭,圣灵降临节的星期一凡·桑藤先生充当了藏
起来的看门人的角色,最后星期二,窗户终于又能打开了。
圣灵降临节期间是很少出现这么晴朗暖和甚至可以说炎热的天气的。“密室”里热得可怕。我来给你讲几个
抱怨的例子你就能对最近炎热的天气有个概念了:星期六:“舒服,完美的天气。”上午大家都这么说。“要是
没这么热就好了。”下午必须得把窗子关起来的时候。
星期日:“这么热,谁能受得了。黄油都化了,房子里找不到一个凉快的地方,面包也干了,牛奶酸了,窗
子开不了,而我们这些可怜的被遗弃的人,别人在享受他们的圣灵降临节,我们却要坐在这里被闷死。”
星期一:“我的脚疼死了,一件薄衣服都没有。这么热没法洗东西呀!”——这都是凡·达恩太太说的。实在
没法让人快活得起来。
我也受不了这么热,但很高兴今天有那么一阵子风,但太阳还是很烈。
你的,安妮
1944 年 6 月 5 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密室”的新麻烦,杜塞尔和弗兰克夫妇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吵了一架:分黄油。杜塞尔投降。
凡·达恩太太和杜关系亲密:调情,接吻,打情骂俏。杜塞尔最近开始拼命地想女人。第五军已经拿下了罗马。这
座城市免于陆军和空军的破坏,总算完好地保存下来。极少的蔬菜和土豆。恶劣的天气。针对法国海岸和加莱海
峡的猛烈轰炸在继续。
你的,安妮
1944 年 6 月 6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今天是反攻日,”这是来自英国电台的声音,千真万确,“就是这一天。”①反攻开始了!
今天上午八点英国发布了如下消息:加莱,布伦,勒阿弗尔,瑟堡和加莱海峡遭猛烈轰炸。为各占领区的安
全起见,沿海岸方圆 35 公里范围内的居民全都要做好轰炸的准备。如果可能的话,英国人会在一小时前空投传单。
根据德国电台,英国伞兵部队已经在法国海岸登陆。BBC 报道,英国登陆艇和德国海军激战中。
九点 “密室”早餐的时候我们讨论了局势:这会不会跟两年前的迪耶普一样只是一次登陆试验?
十点 英国电台以德语、荷兰语、法语和其他语言广播:“反攻已经开始!”——这就是说反攻是“真的”。
十一 点英国电台德语广播,最高统帅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发表讲话。
十二 点英国电台英语广播:“今天是反攻日。”艾森豪威尔将军对法国人民讲话:“猛烈的战斗现在打响了,
但在此之后就是胜利。1944 年是全面胜利的一年。祝大家好运。”
一点 英国电台英语广播:11000 架飞机整装待发,不间断飞行,登陆部队和地面进攻跟进。4000 艘登陆艇,
外加小型舰艇,登陆部队和物资源源不断抵达瑟堡和勒阿弗尔之间一线。英国和美国部队已经投入到艰苦的战斗
中。日布兰迪,比利时总理,挪威国王哈空,法国的戴高乐,英国国王以及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一位邱吉尔分
别发表了讲话。
“密室”巨大的骚动!期待了这么久,谈了这么多,看上去是如此美妙,美妙得像个童话的解放终于要来临
了吗?就在今年,1944,我们将迎来最后的胜利吗?我们还不知道,但希望已经在我们内心复活,它给我们带来
崭新的勇气,令我们再次感到坚强。因为我们还要勇敢地忍受一切恐惧、匮乏和痛苦,此刻最要紧的事就是保持
冷静和坚定。现在我们一定要比从前把牙齿咬得更紧,决不能哭出声来。法国,俄国,意大利还有德国全都能放
声大哭以发泄心中的愁苦,但我们暂时还没有权利那么做!
噢,凯蒂,对我来说反攻最美好的部分就是它让我感到朋友正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们已经被那些可怕的德国
人压迫得太久了,他们一直用刀子抵在我们的喉咙上,想到朋友和最终的解救令我们信心百倍!
现在这一切不仅仅关系到犹太人。不,它还关系到荷兰和所有其他被占领的欧洲地区。说不定,玛格特说,
到了九月或十月我就能重返校园了。
你的,安妮附注:我会把最新消息讲给你听的!
①原文为英文。
1944 年 6 月 9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反攻的超级新闻。盟军已经占领了巴耶——法国海岸的一个小村庄,现在正攻打康恩。很显然
他们想切断瑟堡所在的半岛。每天晚上战地记者都会从前线发来报导,告诉我们军队的艰难、勇气和热情,他们
总是想方设法获得最精彩的战地新闻。还有一些已经负伤返回英国的士兵也走到麦克风前。无论天气多么恶劣空
军现在几乎全天候升空作战。我们从 BBC 听到邱吉尔本来想在反攻日那天随部队登陆,但艾森豪威尔和其他将领
还是设法打消了他这个念头。想想吧,对这样一个老人来说是怎样的勇气啊,他起码也该有 70 岁了。
这里激动的状况稍事平息,但我们还是在期待战争能在今年年底结束。总算要到时候了!凡·达恩太太的哼唧
太让人受不了了,现在围绕着反攻她再也没法把我们逼疯了,她一整天都在跟我们责骂着坏天气。真应该把她扔
到冷水桶里关在顶楼上。
“密室”除了凡·达恩和彼得全体成员读了《匈牙利史诗》三部曲。这本书讲的是伟大的作曲家、音乐演奏家
和神童弗朗兹·李斯特的生平。书很有趣,但在我看来有关女人的部分讲得太多了。在他的时代李斯特不仅是最伟
大和著名的钢琴家,同时也是最受女士宠爱的男人——一直到他 70 岁。他曾先后一起生活过的女性就有玛丽亚·
达古尔特公爵夫人、卡洛琳·赛恩-维根斯坦公主、舞蹈家劳拉·蒙特兹、钢琴家阿格尼丝·金华斯,钢琴家索菲·
门特、奥尔佳·贾尼娜公主、奥尔伽·梅恩朵夫男爵夫人、女演员梨拉(姓什么不详),等等等等,不胜枚举。书
中涉及音乐和艺术的部分要有趣得多。其中提到的人物就有舒曼、克拉拉·维克、伯辽兹、乔纳斯·勃拉姆斯、贝
多芬、约阿希姆、理查德·瓦格纳、汉斯·冯·比洛、安东·鲁宾斯坦、弗里德里克·肖邦、维克多·雨果、奥诺赫·
德·巴尔扎克、席勒、哈默尔、策尔尼、罗西尼、凯鲁比尼、帕格尼尼、门德尔松,等等等等。
李斯特就其个人而言是个好人,非常大方,对自己很谦虚,虽然特别爱虚荣。他帮助每一个人,他的艺术对
他就是一切,他酷爱酒和女人,受不了见到眼泪,是个绅士,永远都不会拒绝施惠于人,不在乎钱,热爱信仰自
由和世界自由。
你的,安妮
1944 年 6 月 13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又一个生日过去了,所以我现在 15 岁了。我收到了很多礼物。
五步本斯布伦热著《艺术史》,一套内衣,一块手帕,两瓶酸奶,一罐果酱,一块香姜饼蛋糕,爸爸和妈妈
送了一本植物学书,玛格特一副手镯,凡·达恩夫妇一本书,杜塞尔甜豌豆,梅爱朴和爱丽糖果和练习本,最精彩
的是克莱勒送的《玛丽亚·特丽莎》和三块全脂奶酪。彼得送了一束漂亮的芍药花。这个可怜的男孩费了很多功夫
想找点特别的东西,可运气不佳。
尽管天气恶劣,狂风不断,大雨加巨浪,反攻依然捷报频传。
昨天邱吉尔、斯穆茨、艾森豪威尔和阿诺德参观了曾经被占领如今已被解放的法国村庄。邱吉尔乘坐的鱼雷
艇炮击了海岸。他出现了,像大家一样,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真让我羡慕!
从我们所处的秘密堡垒是很难判断外面的人们会对此新闻作出怎样的反映。毫无疑问人们肯定会为懒散的
(!)英国人终于撸起袖子干了点像样的事情而欢欣鼓舞的。所有的荷兰人,那些仍然瞧不起英国人、嘲笑英国及
其老人政府的人,称英国人胆小鬼却痛恨德国人的人,他们都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了。或许这能往他们愚笨的大脑
里塞进一点理智。
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但星期六总算又来了。尽管有种种不适和麻烦,我还是很高兴它没有违背我的
心愿。
你的,安妮

第 81 章

1944 年 6 月 14 日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我的脑子里总是挤满了各种心愿和思绪,各种谴责和训斥。我真的不像那么多人想像的那样自
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缺点和短处,但区别在于我还知道我需要改进,应该改进,而且已经改进了很多。
那么为什么,我常常问自己,大家都还要认为我那么自以为无所不知和咄咄逼人呢?我真的是那种自以为万
事通的人吗?到底是我真是那种人,还是别人不是那种人?听起来挺奇怪的,我现在意识到了,但我不会划掉最
后那句话的,因为它不算太疯狂。谁都知道凡·达恩太太,也就是最爱责骂我的人之一,她的智商并不高。我甚至
干脆可以用上“愚蠢”这个词。愚蠢的人一般是不能容忍别人做得比他好的。
凡·达恩太太认为我愚蠢恰恰因为我没有像她那么缺乏才智;她认为我咄咄逼人因为她更厉害;她觉得我的衣
服太短了因为她的更短。那也正是她认为我是个万事通的原因,因为她更爱在本来一无所知的事情上指手画脚。
但我最爱的一句俗语是“无火不起烟”,那我就承认我是个万事通吧。
现在对我最艰难的是我比别人对自己的批评和指责更厉害。所以假如妈妈再添上她的忠告,一大堆的训斥累
加起来就会变得让我无法承担,我绝望中就会变得鲁莽甚至反叛,当然了,那个著名的旧安妮的口号就会再次冒
出来:“没人理解我!”这句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我知道它听起来挺蠢的,但也不无道理。我谴责自己有
时候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那就是特别渴望别人哪怕一句安慰话,渴望有人能给我可信的忠告,还能对那个真实
的我作出有益的分析和评价。可是天哪,我一直在寻找,但至今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我想你肯定马上会想到彼得,是吗,凯蒂?是这样的:彼得爱我并不像一个恋人而像一个朋友,我们之间的
亲情与日俱增。可那令我们彼此保持克制的神秘的东西是什么呢?我自己也不明白。有时候我想我对他可怕的渴
望被夸大了,可实际上也算不上啊,因为假如我两天不上去看看他我就会比从前更强烈地想念他。他不喜欢宗教,
还有关于食物及其他许多事情的各种言论不讨我喜欢。但我能确信我们再也不会吵架了,因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坦
率的共识。彼得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他宽容,很容易妥协。他能让我在他跟前说许多不能由他妈妈来说的话,
他向来将一切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可他为什么要把最内在的自我隐藏起来而从不让我进入到那里呢?从天性上
讲他比我更封闭,这我没意见,但我晓得——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即便是最不擅交流的人也总有些时候会特
别渴望,如果不是更加渴望寻找到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彼得和我两个人都在“密室”里度过了我们最多思的岁月。我们经常谈论未来、过去和现在,但正如我说过
的,我还是好像错过了真正的东西。但我又知道它就在那里。
你的,安妮
1944 年 6 月 15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长时间不能接触外面的世界才导致对大自然的一切都如此疯狂。我还
能非常清晰地记得那些有着蔚蓝的天空,小鸟的歌唱,有着那些令我陶醉的月光和鲜花的时光,但自从我来到这
里那一切都变了。
比如在圣灵降临节期间,天气那么暖和,我会在某个晚上故意睁着眼睛直到十一点半,目的就是想好好独自
欣赏一番月亮。可惜呀,一切心思都是徒劳,因为那晚的月光太亮了,而我又不敢冒险把窗户打开。还有一次,
已经是几个月前了,有天晚上我碰巧在楼上,当时窗户是开着的,我便在那儿一直待到窗户必须关上为止。幽暗
多雨的夜晚,猛烈的风,飞逝的流云,这一切让我完全沉醉于它们的力量中。那也是我一年半以来头一回亲眼目
睹夜色。那晚过后我想再见它的渴望远远胜过了对盗贼、老鼠和空袭的恐惧。我会完全一个人跑到楼下隔着厨房
和私人办公室里的窗户往外看。许多人都喜欢大自然,还有很多人偶尔会睡在户外,监狱和医院里的人渴望着终
有一天他们能够自由地欣赏大自然的美景,明明是无论贫富都能共享的大自然,却很少有人会像我们这样被如此
残酷地与它隔离开。当我说仰望天空、云彩、月亮和星星能够让我镇定和耐心的时候,我决不是在妄想。它是比
无论拔地麻还是溴都更有效的药。大自然母亲令我感到自己的卑微,能让我随时准备勇敢地面对每一次打击。
哎,可惜除了极少的例外,绝大部分时候我只能透过布满灰尘的纱窗网注视着大自然。现在再透过这些肮脏
的窗户已经找不到什么乐趣了,因为大自然应该是不掺任何杂质的。
你的,安妮
1944 年 6 月 16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新问题:凡·达恩太太特别绝望。说什么有子弹穿过她的脑袋,什么监狱、上吊和自杀。她很嫉
妒彼得特别信赖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她因为杜塞尔根本不领她的情而感到受了委屈,可那是她希望的呀!她又担
心她丈夫这么一直抽下去会把她那件皮大衣的钱都抽完的。她吵架,使用难听的语言;哭,可怜自己;笑,然后
再吵架。不管是谁面对这么一个又笨又爱哭闹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谁也不把她当回事,她毫无个性却冲着所有
人唠叨。最要命的是这一切令彼得变得粗鲁,凡·达恩先生烦躁,妈妈刻薄。哎,多可怕的情景!还是想想那条金
法则吧:笑对一切,莫为他人自寻烦恼!这听起来有点自私,但对于任何想要寻求内心宽慰的人来说实在是唯一的
解药。
克莱勒又收到了让他去挖四个星期的壕沟的召集令。他正想着法子用医生的证明和商业信件摆脱它的纠缠。
库菲尔斯想在他的肚子上做个手术。昨天十一点切断了所有的私人电话。
你的,安妮
1944 年 6 月 23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这里没发生特别的事情。英国人已经对瑟堡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据皮姆和凡·达恩说我们一定能
在 10 月 1 日获得自由。俄国人也参加了这场战役,并于昨天开始了他们位于维帖布斯克的反攻,这距离德国人当
初发起进攻的日子整整三年。我们的土豆就要吃完了,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得数着吃,谁都知道自己的那一份还
有多少。
你的,安妮
1944 年 6 月 27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情绪变了,一切又变得令人振奋。瑟堡、维帖布斯克和斯劳宾昨天被攻陷。大量战俘和战利品。
英国人总算可以开始登陆整个科唐坦半岛了,这距离他们发起反攻取得第一个港口以来过去了刚好三个星期!巨
大的成就!无论这里还是在法国,自反攻日以来的三周内没有一天不是在狂风暴雨中度过的,但一点点坏运气并
没有阻挡英国和美国人展现他们强大的力量,多么了不起呀!德国人当然也在全力使用他们的 V 型火箭,但其结
果除了给英国造成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破坏之外只剩下德国报纸上连篇的胡言乱语了。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回是在德
国的土地上那些布尔什维克们正在全力挺进,他们一定会变得更加紧张的。
所有不在军中的德国妇女正连同她们的孩子往格罗宁根、弗里斯兰和戈尔德兰德疏散。穆塞特①宣称假如他
们会随着反攻的推进逃到这儿来的话他一定会穿上军装的。这个老胖子真想打仗吗?他本来完全可以在此前的俄
国试试身手的。不久前芬兰拒绝了和平提议,现在谈判再次破裂,他们不久一定会为此感到后悔的,这些傻瓜们!
你觉得到了 7 月 27 日我们会推进到哪里?
你的,安妮① 荷兰国家社会主义党领导人。
1944 年 6 月 30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糟糕的天气,或者说天气一直糟糕到 6 月 30 日①。这样说得不好吗?那还用说,我的英语学习
已经有两下子了。只是想证明我能,我现在正借字典的帮助阅读《理想的丈夫》。进攻势如破竹!巴布鲁伊斯克、
莫捷列夫和奥沙已经陷落,大量战俘。
这里一切顺利,大家的脾气好转。超级乐观主义者们春风得意。爱丽换了发型,梅爱朴本周休假。以上就是
最新消息。
你的,安妮① 原文为英文。

第 82 章

1944 年 7 月 6 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当彼得说起将来想当罪犯或赌博的时候我心头充满了担忧;尽管是说着玩的,那是当然,但还是
让我感觉他很害怕自己的懦弱。一次又一次我从玛格特和彼得那里听到这样的话:“是啊,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坚
强和勇敢的话,要是我总能坚持自己的心愿的话,要是我能持之以恒的话,是啊,那……”
我不知道不要让自己受影响算不算好德行。完全遵循自己的良心真的是对的吗?
说实话,我真想像不出竟然有人能这么说:“我很懦弱。”然后就一任自己懦弱下去。不管怎么说,假如你
已经知道了它,那为什么不与它作斗争,为什么不努力去锻炼自己的性格?回答是:“因为不去努力要容易得多
啊!”这种回答真让我泄气。容易?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懒惰和充满欺骗的生活就是容易的生活呢?噢不,那不可
能是真的,也不应该是真的,人们是如此容易受到懒散……还有金钱的诱惑。
为了给彼得一个最好的答复我想了很久,怎么才能让他相信自己,最重要的是怎样努力改造自己。我这么想
究竟对不对,我不知道。
我过去常常以为如果能完全进入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该有多好啊,可是现在,既然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我认
识到要想去揣测另一个人的心思并找到正确的答案真难啊。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容易”和“金钱”这样的
概念对我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吧。彼得已经显露出一点要依赖我的意思了,但那无论如何也不该发生的。像彼得
这样的人总觉得完全依靠自己很难,却不知道要做一个清醒而充满生机的依靠自己的人更难。因为假如你坚持那
样的话,这就意味着你要在困难重重的海洋里劈波斩浪而且始终保持正确的航向,那将是双倍的艰难。此时我心
绪纷繁,已经寻找了好几天了,总想找到一番可以对抗那个可怕的字眼“容易”的说辞,一种可以一劳永逸地解
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我要怎样才能向他说清楚,那种貌似容易和有魅力的东西可能会将他拖入深渊,那种找不到任何安慰、没有
朋友也没有美的深渊,一个几乎再也不可能让自己重新崛起的深渊!
我们全都活着,但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不知道去向何方,我们活着的目的都是要幸福,我们的生命千
差万别却又没什么两样。我们三个人都成长于善良的家庭,我们都有机会学习,都有取得某种成就的可能性,都
有渴望幸福的理由,可是……这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来赢得,而那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你如果想获得幸福,
那你就必须努力工作,积德行善,而不能懒惰和赌博。懒惰也许看起来很有魅力,但工作可以带来满足。
我不能理解不喜欢工作的人,但这也不是彼得的情况。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可以追求的明确的目标,而且他总
以为自己太笨,总是低人一等,所以不可能有任何成就。可怜的男孩,他还从来不知道让别人幸福的感觉是什么,
可这是我也不能教他的。他没有信仰,嘲笑基督,而且爱用上帝的名字来骂人;尽管我也没有那么正统,但每次
看到他那么自暴自弃,那么对什么都不屑一顾,那么可怜的时候,我都感到特别伤心。
拥有信仰的人应该是快乐的,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信仰天堂里的事情的天赋的。你甚至都没有必要担心
死后的惩罚。炼狱、地狱和天堂是许多人无法接受的东西,但一种信仰,无论它跟什么有关,总能让人走在正确
的道路上。那并不是对上帝的恐惧,而是对一个人自身荣誉和良知的坚持。假如每个夜晚入睡前人们能在他们内
心深处回顾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并认真地思量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那么一个人可能会变得多么崇高和优秀啊。如
果这样的话,根本用不着刻意为之,你就能在每个崭新的日子开始的那一刻改进你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也当
然会取得非凡的成就。这谁都能做,它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代价,而且肯定非常有益。不管是谁如果还不知道这一
点的话,他一定要凭他的经验学习并意识到:“安静的良知使人坚强!”
你的,安妮
1944 年 7 月 8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公司的首席代表 B 先生已经到了比弗维克并想尽办法在拍卖市场①弄到了草莓。草莓满面尘土
和泥沙地到了我们这里,数量很大,不少于 24 箱给我们和办公室人员。就在当天晚上我们瓶装了七罐,另制作了
八罐果酱。第二天早晨梅爱朴还要给办公室人员做果酱。
十二点半,房子里没有外人,锁上大门,搬来箱子,彼得、爸爸、凡·达恩在楼梯上的咔嗒声,安妮从热水器
里打来热水,玛格特取来桶,所有人员都上了马!我跑去厨房,里面人头攒动,肚子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梅爱
朴、爱丽、库菲尔斯、亨克、爸爸、彼得,藏匿的家庭成员及其支援纵队在大白天济济一堂!
由于纱网的阻拦外面的人没法看见我们,但即便如此大声说话的声音和嘭嘭的关门声还是让我紧张得浑身发
抖。我们这样子像是躲起来的吗?当时我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但这又的确带给我一种仿佛重回人间的奇
妙的感觉。家里的其他成员全都围坐在厨房里的桌子旁忙着摘草莓——至少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只是进到嘴
里的草莓比放进桶里的多。很快便需要下一桶。彼得又跑到楼下厨房里去了——门铃响了两声,桶还待在原来的
地方,彼得飞身上楼,锁上橱柜门!我们不耐烦地踢着脚后跟,没法打开自来水,尽管才洗了一半。规则是:
“如果房子里来人,不准用水,因为有响声。”我们全都严格执行。
一点亨克过来告诉我们是邮差。彼得再次跑下楼。叮铃……没跑两步,门铃。我竖着耳朵走过去,看能不能
听到有人来的动静,先是在我们的厨房门那儿,然后又爬到楼梯顶上。最后彼得和我两个人像一对小偷一样倚着
栏杆,探出身子听楼下的动静。没有陌生人的声音,彼得溜了下去,中途停下来喊了一声:“爱丽!”没有答应,
又一声:“爱丽!”彼得的声音被厨房里的喧闹声淹没了。他径直跑下去进了厨房。我就站在那儿紧张地看着下
面。“赶快上楼去,彼得,会计来了,快躲起来!”说话的是库菲尔斯。彼得叹着气上了楼,橱柜门关上。最后,
克莱勒于一点半到达。“噢,天哪,我满眼看到的都是草莓,早饭是草莓,梅爱朴炖的草莓,我闻的是草莓,赶
紧上楼躲一躲吧——这儿洗什么来着……还是草莓?”
剩下的正在往瓶子里装。晚上,两罐开了封。爸爸将它们迅速制成了果酱。第二天早上,又开了两罐,下午
四罐。凡·达恩还没有给它们弄到杀菌应有的温度。现在爸爸每天晚上都做果酱。
我们就着麦片粥吃草莓,脱脂牛奶加草莓,面包黄油草莓,草莓甜点,草莓加白糖,草莓加砂糖。整整两天
除了草莓还是草莓,接着整个这批货要么吃了,要么瓶装了,要么锁起来了。
“我说安妮,”玛格特喊道,“街角的那个蔬菜商给我们弄了一些新鲜豌豆,有 19 磅哩。”“他真好心。”
我回答。那当然是了,可天哪,那活……呜!
“你们星期六上午得帮忙剥豌豆。”我们吃饭的时候妈妈宣布。自然,今天早晨那个大号的搪瓷盆里面被装
得满满的。剥豌豆是件枯燥的活儿,但你真应该试试怎么给豌豆荚“剥皮”。我想很多人恐怕没有留意过去掉皮
以后的荚肉有多嫩,味道多鲜美。不过更大的好处是连皮一起吃的量要比只吃荚肉的量大三倍。这是一件特别精
细讲究的活儿,我是说把外壳去掉。这对于训练有素的牙科医生或仔细的办公室人员来说还不算什么,但对一个
像我这样只有十几岁的没有耐心的人来说就太可怕了。大家九点半开始的,但我十点半才起来,十一点半又坐下
了。我一边干活一边哼着下面的叠句:掰掉头,剥掉皮,撕掉筋,扔出豆,等等等等,一粒粒豆子在我眼前跳着
舞,绿绿的,绿绿的,绿绿的虫子绿绿的筋,荚肉烂了还绿绿的。只是为了打发干活的时间我哼了一整个上午,
胡乱哼出跑到我脑子里来的东西,逗每人一乐,把大家烦死。我每撕下一根筋都会让自己更加坚定这一辈子决不
愿只做一个家庭主妇!
我们总算在十二点吃到了早饭,但从十二点半到一点一刻我们又接着剥豆荚。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快晕倒了,
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我跑去睡到四点,但那些可怕的豌豆仍让我不得安宁。
你的,安妮①在荷兰所有草莓种植者都必须在公开的拍卖市场上出售他们的产品。

第 83 章

1944 年 7 月 15 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我们从图书馆里借来了一本书,书名很有挑战性:《你对当代少女有何看法》我今天就想聊聊
这个话题。
本书的作者几乎对“今天的年轻人”从头到脚说了个遍,但还没有把整整一代年轻人贬成“无恶不作”。正
相反,她相当支持这样的观点,那就是只要年轻人愿意,他们自己手里就掌握着创造一个更大更美好的世界的机
会,可惜的是他们把心思花费在了各种肤浅的事物上,却根本不去思考真正的美。
在有些段落里作者给我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好像是专门在批评我,所以我要向你特别坦白一次以为自己辩护。
我的性格中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它会给不管认识我多久的人留下鲜明的印像,那就是我的自知之明。我能够
观照自己和自己的行为,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我可以不带偏见地面对每一天的安妮,不会为她找借口,冷静地考
察她的善行和恶行。这种“自我意识”始终萦绕着我,每次我张嘴说话我都会立刻晓得我说过的话究竟是“不该
这么说”还是“就该这么说”。我要批评自己的地方有很多,我无法开始一一列举。我越来越能理解爸爸说过的
那句话多么有道理:“所有的孩子都应该照料他们自己的成长。”父母只会提出好的建议或者扶助他们走上正确
的道路,但一个人性格的最终形成还在于他自己。
除此之外我还有过人的勇气,我总是感到很坚强,就好像我能承受很多,我感到那么自由,那么年轻!我最
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很快乐,因为我知道我决不会在不可避免地降临于每个人身上的打击面前屈服的。
不过这一切从前我就谈过不少了。现在我想谈谈“爸爸和妈妈不理解我”这一章。爸爸妈妈一直都很宠我,
对我很温柔,总是护着我,做了父母所能做的一切。但长期以来我还是感到特别孤独,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被人
抛弃、忽视和误解的感觉。爸爸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约束我的叛逆精神,但那不管用,我已经自己治愈了,通
过不断检点自己行为中的错误并始终告诫自己。
那么为什么在我的挣扎中爸爸始终不能起到有力的支撑作用,为什么每当他想要对我伸出援助之手的时候却
往往适得其反呢?爸爸用错了方法,他跟我谈话的时候总把我当做一个正在经历各种困惑阶段的孩子。这听上去
有些不合情理,因为爸爸是唯一能够总是把我视为知己的人,除了爸爸也没有人让我觉得我原来是个通情达理的
人。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你知道吗,他没有意识到对我来说为出类拔萃而奋斗比其他一切都更重要。我不想总听
到“你这个年纪的症状”,或者“别的女孩子”,或者“到时候它会自然好的”之类的话。我不想自己被当成一
个像所有别的女孩一样的女孩,而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特秉性的安妮。皮姆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这方面我无法跟
任何人推心置腹,除非他们也告诉我许多关于他们自己的内心世界。可由于我对皮姆知道得很少,所以我觉得我
不可能在一种更亲密的基础上跟他交流。皮姆总是采取那种年长的父亲般的态度,总是告诉我他也曾经有过类似
的转瞬即逝的倾向。但无论怎样努力他还是不能像一个朋友一样来感受我。这一切导致我除了在日记里以及偶尔
跟玛格特之外,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我的生活观以及深思熟虑的见解。我对爸爸隐藏起了令我困扰的一切,
我从没有跟他分享过我的理想。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正把他一步步从我身边推开。
我做不了别的事情,我完全依照自己的感情行事,依照最能令我心灵平静的方式。因为假如在现在这个阶段
不加分析地接受对我的各种指责和批评,我会完全失去我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建立起来的内心的安宁和自信。即便
是来自皮姆的批评也不行,尽管那样很难。因为我不仅从来没有和彼得分享过我隐秘的想法,我还用我的急躁甚
至把他推得更远。
有一点我想得特别多:皮姆为什么会令我心烦?是不是就因为我无法忍受他教训我,因为他那种感情的方式总
让我觉得是假装的,因为我想一个人待着,宁愿他有时候丢开我一会儿,直到我在内心里对他有更明确的态度。
因为自从我胆敢给他写下那封可怕的信以来我一直就隐隐地觉得有愧,内心一直受着深深的煎熬,噢,要想始终
保持坚强和勇敢有多难啊!
然而这还不是我最大的失望。不,我想得更多的是彼得而不是爸爸。我非常清楚是我征服了他而不是他征服
我。我在心里创造了他的形像,将他描绘成了一个安静、敏感和可爱的男孩,一个需要温柔的情感和友谊的人。
我需要一个可以对之倾诉衷肠的活生生的人;我需要一个帮我走上正确道路的朋友。我得到了我所希望的,慢慢地
而且肯定地,我将他一步步拉向自己。最后,当我已经令他感到友善的时候,那种感情便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一
种特别亲昵的感情,可再想一想我又知道,我不能允许那种亲昵的存在和延续。
我们谈论了大部分私人的事情,然而至今为止我们还从没有触及到那些深深地充满我的情感和灵魂的东西,
我还是不太清楚彼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浮浅吗?还是他甚至在我面前仍然感到害羞?但撇开这个不谈,
我在企图建立真正友谊的过程中犯了一个大错:我突然转变了方向,努力想要和他建立的是一种比友谊更亲密的关
系,而我本来是有可能开发出其他的可能性的。他渴望被爱,而我也能看出他开始越来越深地爱着我。他从我们
的约会中得到了满足,而这给我带来的后果也是想和他再试试。然而,我好像总是无法触及到我一直渴望要彻底
敞开的那些东西。我将彼得拉向我,近得远远超过他的想像。现在他紧紧地依恋着我,而我一时也找不到任何可
以摆脱他的办法,也无法让他独立起来。当我认识到他无法成为我心目中的朋友的时候,我想我起码要尽力将他
从狭隘的思维中拽出来,让他利用自己的青春做些什么。
“因为在其最深处青春比老年寂寞。”我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读过这句话了,但我一直记得它,而且发现它
说得很有道理。那么,说这里的成年人比我们的日子更难过对吗?不。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年长的人已经对一切
事物形成了他们自己的看法,而且不会在行动之前犹豫不决。而要让我们年轻人坚持自己的立场,维护自己的观
点,特别是当一切理想都正在被打碎和毁灭的时候,当人们正展现他们最坏的一面的时候,当人们不知道是否应
该再信仰真理、正义和上帝的时候,这一切就变得更加艰难。
任何声称年长者在这里的处境更艰难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我们年轻人的困惑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压迫着我们,
那些仅仅因为年轻而让我们无力承受的困惑,那些无论你要不要都会不断涌来的困惑,直到很久以后,我们或许
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可这种解决办法好像根本无力抵抗到头来又将其贬得一无是处的事实。那就是
成长岁月中的艰难:我们在内心深处油然升起种种理想、美梦和希望,到头来好像只是为了让它们破灭,让它们迎
接可怕的真实。
我至今没有放弃所有的理想真是个奇迹,虽然它们看上去有些荒唐,甚至根本无法实现。但我要保留它们,
因为无论如何我仍然相信人类本性是美好的。我当然不能将自己的希望仅仅建立在由迷茫、悲伤和死亡构成的基
础上。我眼看着这个世界渐渐地蜕化成一片荒野,我听到永无止境的雷鸣般的谴责声,那也会将我们毁灭,我能
感受到千万人正经历着的苦难,然而,假如我仰望苍穹,我相信一切还会变好的,相信这样的残酷终究会结束,
相信和平和安宁一定会复返。
与此同时,我必须坚持自己的理想,因为我有可能实现它们的那一刻或许会来临。
你的,安妮

第 84 章

1944 年 7 月 21 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我现在真的充满了希望,现在一切终于有了转机。是的,真的,一切都好了起来!特大喜讯!
一名骄傲的德国将军,而不是犹太共产党员或英国资产阶级分子针对希特勒的性命展开了一次有力的行动,更重
要的是他还是一位伯爵,非常年轻。或许是天意使希特勒侥幸逃脱,仅仅受了些轻微的擦伤和烧伤。和他在一起
的几名军官和将军分别被杀或受伤。首犯被枪决。
无论如何,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表明已经有大量的军官和将军开始厌倦这场战争,希望看到希特勒坠入无底
的深渊。一旦他们解决了希特勒,他们的目标是要建立一个军事独裁政府来跟盟军讲和,再然后就是企图东山再
次,或许 20 年后再发动一场战争。或许上天的旨意有意在拖延他的消亡,因为假如无暇的德国人真的会互相残杀
的话,那对盟军来说会更加轻松和有利;俄国人和英国人也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了,他们会尽快开始重建自己的
家园。
但是,那一时刻还没有到来,我不想过早地预言光荣的时刻。不过你一定已经留意到了,现实是那么真实地
摆在你面前,我今天也完全处于一种实事求是的情绪状态。还是头一次我不再高谈阔论自己崇高的理想。更有甚
者,希特勒竟然好心地向他忠实的臣民们宣布,从此刻起每一位效力于武装部队的士兵都必须服从盖世太保,任
何士兵,一旦他得知他的某位上司谋划针对其性命的低级、懦弱的行动,皆可立刻就地击毙之,无须军事法庭的
审判。
那该是一个多么绝妙的屠宰场啊。长途行军中的小乔尼脚开始疼了,被他的长官打了一巴掌,乔尼便抓起他
的来福枪大喊:“你想谋害元首,看这个吧。”嘭的一声,居然敢戏弄小乔尼的骄傲的长官立刻命归黄泉(或许
升了天?)。最后,只要哪个军官发现自己跟一个士兵过不去,或者强行发号施令的话,他肯定会因为无法摆脱
的烦恼而尿裤子的,因为士兵们说话的胆子比他行动的胆子还要大。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吧,还是我跳来跳去
讲得太乱了?这我没办法,一想到明年十月份我就可能重新坐上学校的板凳就让我兴奋得完全语无伦次!噢,天
哪,我刚刚有没有告诉你我不想有太多的希望?原谅我吧,他们毕竟不是白送给我“充满矛盾的小神经病”这个
绰号的!
你的,安妮

第 85 章

1944 年 8 月 1 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充满矛盾的小神经病”,我上封信是这么结束的,这次我也从这里开始。“充满矛盾的小神
经病”,你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吗?矛盾是什么意思?就像那么多词语一样,它也有两个意思,有外部的
矛盾和内部的矛盾。
第一个意思就是通常所谓的“从不轻易妥协,总是知道得最多,最正确,总是要与人争辩”,总之就是我身
上众所周知的那一切令人不愉快的特点。但第二个意思却没有人知道,那是我自己的秘密。
我从前就已经跟你讲过,我有两种性格。其中的一半代表了无止境的快乐,笑对一切,高昂的精神,以及淡
泊一切的态度。这种特点包括从不会对打情骂俏、接吻、拥抱或肮脏的笑话生气。这一面大多总是守候在那里,
把另一面推开,而另一面却是更好、更深和更纯洁的。你一定已经意识到没有人了解安妮更好的那一面,那也正
是大部分人认为我让人受不了的原因。
当然了,某个下午我还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小丑,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又会让人受不了。说真的,这正像
一部放给思想深刻的人看的爱情电影,只是为了消遣,换换胃口,是某种不坏但也肯定不好而且很快就会被人遗
忘的东西。我很讨厌非要跟你讲这个,但我为什么又不能讲呢,既然我知道事实如此?我更加轻快肤浅的那一面
总是比更深沉的那一面来得快得多,所以也总是它赢。你想像不出我一直是多么努力地想要把这个安妮推开,想
让她受挫,想藏起她,因为毕竟她只是那个叫安妮的人的一半,可没用,我太清楚了那不管用。
我特别害怕那些一贯认识我的人会发现我还有另一面,一个更美更好的我。我担心他们会嘲笑我,担心他们
会觉得我荒唐和多愁善感,担心不把我当回事。我已经习惯了不被人当回事,但习惯它的只是那个“轻松愉快
的”安妮,那个“深刻的”安妮却脆弱得根本承受不起。有时候,如果我硬要催那个好安妮哪怕在舞台上展现一
刻钟的时间,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她就已经瑟瑟发抖,她的角色很快就被那第一个安妮给取代了,还没等我回过
神来这个安妮就已经消失了。
所以,美好的安妮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她人面前,至今还没有出现过一次,但却在我们独处的时候永远扮演着
真正的统帅。我非常清楚我希望怎样,我实际上是怎样……在内心深处。可天啊,我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
是那个样子。或许,不,我确信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会说我自己骨子里有一种快乐的天性,而别人却认为我没有快
乐的天性。我在内心里追随那个纯洁的安妮的引导,但在外面我不过是一个放纵不羁、整天喧闹的小山羊。
正如我已经说过的,我从来都不会就任何事情表露自己真实的感受,所以我才会落得个男生狂的名声,一个
轻佻的人,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一个只会读爱情小说的人。那个快乐的安妮只会一笑了之,做出机智的回答,无
所谓地耸耸肩膀,显得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天啊,那个安静的安妮的反应却大不一样。如果非要我讲真话的话,
我必须承认它伤害了我,我特别想改变自己,但我的挣扎中面临的总是一个更强大的对手。
一个声音在我内心哭泣:“就这样吧,那就是你。你没有同情心,你看上去那么傲慢和暴躁,大家不喜欢你,
全都因为你不愿听从你自己更好的那一面提出的忠告。”噢,我多想听啊,但那不管用。假如我安静而认真,大
家就都会觉得这不过是个新花样,而我也只好用个笑话来从中解脱,更别说我自己的家人了,他们肯定会以为我
生病了,会逼我吞下治头疼和神经病的药片,会摸着我的脖子和脑袋看看我有没有发烧,问我有没有便秘,怪我
情绪太糟糕了。我绝对受不了。如果我在大家的眼里就是那个样子,我就会以神采飞扬的面孔重新开始,接着是
不快活,最后我便再次扭曲自己的感受,于是坏的那一面就展露出来,而好的那一面隐藏起来,继续在内心深处
探索怎样才能成为我真切希望的那样,怎样才能成为我本可以成为的那样,假如……再没有别的人生活在这个世
上。
你的,安妮
(全书完)
安妮·弗兰克在记完这篇日记之后 3 天,1944 年 8 月 4 日被党卫军逮捕。并于 1945 年 3 月死于德军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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