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年第 1 期 暨南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总第 156 期

No． 1 2012 Jinan Journal （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Sum No． 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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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的焦虑 ： 论 90 年代马华文学论争
王列耀，龙扬志

（ 暨南大学 海外华文文学与汉语传媒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632）

［摘 要］ 马来语文学长期被视为建构马来西亚国家文学的主体，少数族裔文学成为一种边缘化的存
在，
马华文学的“身份”因此成为新生代作家面临的重要问题。持续于整个 90 年代的马华文学论争围绕华文
文学的文化属性展开，并涉及重写马华文学史以清点过去和弱化中国性来建构马华文学未来的讨论，属于现
代性思想领域中身份寻找的课题。
［关键词］ 马华文学论争； 身份； 焦虑； 阐释； 中国性； 他者
［中图分类号］ I109． 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 － 5072（ 2012） 01 － 0015 － 06

站在中国本位来看，作为海外中文写作的
一个重要标本，马来西亚华文文学无疑具有某
种不可替代的文化镜像意义。虽然马来西亚华
人尤其是华裔新生代不愿看到马华文学降格为
中国文学的某种支流，实现与文化自主性密切
关联的文学主体性地位塑造并非易事，因此这
也构成了 90 年代以来马华新生代作家与批评
家自觉承担的一个重要课题。 如所周知，文学
主体性追求是个人和集体身份自主建构的产
物，从启蒙的角度说，又是伴随现代性扩张而产
生的必然后果。 中国大陆 80 年代后期个人化
写作的兴起与 90 年代的人文精神讨论，其实不
难发现促成社会思潮变化的现代性逻辑，简单
地说，其内在精神理络是从个人觉醒到个体行
为失范而导致的整体道德水准下降。90 年代
马华文学“转型 ”冲动是现代性浪潮全球化而
呈现的重要症候，如果我们把马华文学论争归
结为身份焦虑，显然，这种文化位置的执著寻找
印证了弱势族裔在政治 / 文化夹缝中觉醒、突围
的艰难过程。域外研究总是面临史料缺乏的困
扰，为了获得准确生动的历史在场感，报纸无疑
是一条重要的可行性途径。精心制作的公共文
化空间打通了返回历史话语现场的通道，否则，
我们无法理解马华作家代际之间那些充斥误
会、质疑、攻诘的论战文字，尤其是融入谋求国
家文学地位这一具有特别含义的文化悲情。本
文从“身份”角度考察 90 年代马华文学论争，尝
试超越代际文学观念歧异的阐释模式，探讨植
根于马来西亚华人这一群体心灵中的思想愿景
及其现实困境。
一、“身份”： 马华文学的问题
由英文词 identity 翻译而来的“身份 ”通常
情况下还被译为“认同 ”，台湾学者廖炳惠编著
的《关键词 200： 文 学 与 批 评 研 究 的 通 用 词 汇
编》一书就是采用“认同 ”的表述。 中国大陆学
者阎嘉在《文学研究中的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

［收稿日期］ 2011 － 09 － 30
［作者简介］ 王列耀（ 1955—） ，男，湖北武汉人，暨南大学海外华文文学与汉语传媒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
文学，海外华文文学研究。
龙扬志（ 1975—） ，男，湖南涟源人，暨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海外华
文文学。
［基金项目］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马来西亚华裔新生代文学与华文传媒的互动研究》（ 批准号： 09YJA751037） 。
· 16· 王列耀，龙扬志： 身份的焦虑： 论 90 年代马华文学论争
问题》一文中，从词性的角度区分了“身份 ”与
“认同”的关系： 一是指个体或群体据以确认自
己在特定社会里之地位的某些明确或显著特征
的依据或惊讶，如性别、阶级、种族等，在这种意
义上，我们可以用“身份 ”来表示，所以它是名
词； 二是指某个个体或群体试图追求、确证自己
在文化的“身份 ”时，identity 可以叫做“认同 ”，
［1］63
它显然是动词 。《关键词 200》在介绍“iden-
tity”词条时谈到“认同政治 ”的问题： “在多元
文化与多元社会的情境中，‘社会运动 ’所必须
面对的，不只是社会公正或‘分配政治 ’方面的
现实问题而已，也必须同时兼顾如何在日益个
人化的现代社会中，经由意识形态的宣传和理
念的传播，倡导弱势族群认同的正当性与其对
［2］130
相关权力拥有的合理性。” 从马华文学论争
的终极旨归来看，身份问题实际上可以视为一
种“认同的政治”。无论何种解释，“身份 ”作为
切入文学研究的方式，一般都离不开一个更加
强大的“他者”作为对照，不论它是现实威胁还
是假想敌。同时，身份考察的合法性根基在于，
只有当文化主体经历生存环境变动，身份才成
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突现出来，并且在不同
文化裂缝之间体验到不确定的焦虑。而身份问
题的急迫化，恰恰是以身份危机即身份的内在
统一性、稳定性的破坏为前提的。换句话说，只
有在身份出了问题的地方，身份的建构才成为
［3］
被强烈意识到的问题 。
回顾 90 年代马华文学论争①，最早可以追
溯到黄锦树《“马华文学 ”全称之商榷———初论
马来西亚的“华人文学 ”与“华文文学 ”》一文，
“正名”冲动意在提出马华文学的概念内涵以
引起人们对马华文学“身份 ”的重新思考，落脚
点则在解构“国家文学 ”将马华文学排斥在外
的政治合法性。杨善勇和林建国先后对此进行
了颇具代表意义的回应，前者认为文学的书写
对象不应限定在种族范围之内，“‘马 ’是文学
的创作时空依归。‘华 ’是文学的写作文字根
① 关于马华文学论争过程已有不少研究，推荐参考张光达《建构马华文学（ 史） 观 － 90 年代马华文学观念回顾》，原载《人文杂志》，
2000 年第 2 期。载《辣味马华文学 － 90 年代马华文学争论性课题文选》，雪兰莪中华大会堂、马来西亚留台校友会联合总会赞助出
2002 年版，第 L － V 页。由本人指导的硕士论文《90 年代马华文学论争的一种回顾及反思》（ 黄羡羡，暨南大学，
版，
详细论述。
2012 年 1 月
［4］
据” ，因此只要是马来西亚华人用华文创作
的文学作品，就是马华文学。 不过在黄锦树看
来，这种看似理所当然的“常识 ”，无法就主流
政治压抑华文文学的事实作出合理解释。
美国著名学者周策纵在新加坡歌德学院与
新加坡作家协会联合主办的“第二届华文文学
大同世界国际会议 ”（ 1988 年 8 月 15 － 19 日 ）
发表的“总结辞”中，就东南亚华文文学发展提
出“双重传统”和“多元文学中心 ”的观点，以此
勉励相关国家的华文文学创作：
东南亚华文文学今后一定会溶合这“中国
文学传统”和“本土文学传统 ”而发展，即使在
个别实例上可能有不同的偏重，但不能有偏废。
这就是我所说的“双重传统”。
我想谈一谈东南亚华文文学的“认同 ”（ i-
dentity） 或特性问题。 对这个问题大家当
然早巳有了许多好的认识。我现在所要提
出的却是一个“多元文学中心 ”（ multiple
literary centers） 的观念。 华文文学本来只
有中国一个中心，可是近百年来，中外交通
频繁，华人人口已遍布海外，凡有许多华人
聚集的地区，用华文写作的人也就会多了
起来，自然会自己形成一个文学中心，于是
在中国本国文学中心之外，也就可能同时
存在有新加坡华文文学中心，马来西亚华
文文学中心，或星马华文文学中心，当然也
可能形成菲律宾华文文学中心和印尼华文
文学中心等等。 在东南亚，这已是一个既
成事实。只要大家在意识上有这“多元文
学中心”的共同认识，就一定能促进这些华
［5］359 － 360
文文学中心的认同感。
这个看起来很美好也很合理的理论表述，
无疑使东南亚华人作家通过“本土文学传统 ”
建构居住地文学中心充满信心，但是强大的文
化与政治惯性也不断提醒他们，文人理想与现
实处境存在差距。 用黄锦树的话说，“这种‘双
重传统’的现象隐隐然存在于当今的马华文坛，
2007 年） 亦有
 第 34 卷 第1 期 暨南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 17·

［6］
惟二者之间其实存在着某种内在的紧张。” 值维度失衡的“假想中国 ”，最终目的则在于削
本土文学传统的培植不是朝夕之功即能完成， 弱文化的国别与区域属性，借助一种现代性价
相反，还要警惕以为掺入本土背景、语言、服饰、 值体系来构建华文文学的主体性地位，由此谋
饮食等这些浮泛的地方习俗标注文学的本土 求以国家支持为基础的合法性认同。
性，它只能导致中文的庸俗化而非精致化。 林
建国指出，打破中国文学本位论，必须通过比较 二、阐释者和阐释的权力
文学的阐释方法重构马华文学的文化属性，不
能将中国文学理解为完成式： “如果我们仍然坚 英国著名社会学家齐格蒙 · 鲍曼 （ Zygmunt
持支‘流’这个隐喻，便不能忽视其间‘流动 ’的 Bauman） 深刻论述了现代知识分子的两种存在
意象： 中国文学和马华文学都各自在‘流动 ’， 方式，一种是作为与现代型世界观相关的“立法
在开展可能性，在展现各自的命运和历史。 于 者”出现，另一种则是与后现代型世界观相关的
是‘主流’与‘支流 ’或者‘源 ’与‘流 ’的使用， “阐释者”出现，鲍曼强调现代与后现代只是不
［7］
便大有商榷的必要。” 在重新定义马华文学 同的知识分子处境和相应的不同策略，与进步
的操作方法上，他认为从文学作品表达的内容 观念不存在某种对应性。 大体来说，现代型世
角度去解读文学的国家属性，在地理位置上，马 界观坚信世界是有序有中心的总体，“立法者 ”
来西亚属于中国边缘之外遥远的“南洋 ”，借助
建构起一种权威性话语，并对争执不下的意见
南洋史的知识谱系，可以确立马华文学的大马
纠纷作出仲裁； 后现代型世界观则认为世界由
性而非中国性。
无限种类的秩序模式构成，每种模式均产生于
从学术角度探讨马华文学的身份，容易将
一套相对自主的实践，只有实践生效具体模式
对象归纳为学术而非与自身密切相关的问题。
才具有意义。关于“阐释者 ”的角色作用，鲍曼
引起马华作家大规模讨论的是留日学生禤素莱
认为： “‘阐释者’角色这一隐喻，是对典型的后
采写的《开庭审讯 》（ 1992 年 5 月 1 日 ） 这篇域
现代型知识分子策略的最佳描述。阐释者角色
外报道。日本众多学者直接否定“马华文学 ”
由形成解释性话语的活动构成，这些解释性话
的合法性，使马来西亚华人尤其是马华作家意
语以某种共同体传统为基础，它的目的就是让
识到“身份”被歧视的现实处境，联系战后马来
形成于此一共同体传统之中的话语，能够被形
西亚华人因为族裔身份带来的诸多困扰，尤其
成于 彼 一 共 同 体 传 统 之 中 的 知 识 系 统 所 理
当局 1987 年“茅草行动 ”采取强硬政策强化国
［8］5
解。” 显而易见，不论是哪种类型的知识分
家政治的威权主义行动导致华人群体产生的集
体失望与愤懑，终于通过媒体的放大效应而在 子，必须和话语活动联系到一起才能发挥具体

文学论争中爆发。 作用，与立法者的仲裁相比，阐释者所进行的解
禤素莱撰写的这篇报道在 10 年之后被证 释并希冀获得知识共同体理解的工作，实际上
实属于虚构（ fiction） ①，事实证明营造现场感的 代表了中青年实力派知识分子介入社会公共领
叙述策略起到了不错的激励效应，由此引起马 域的意向性活动，换言之，是新生力量崛起的必
华作家对自身身份问题的持续反省。需要注意 然过程。
的是，黄锦树、林建国、庄华兴、张光达等新生代 文学身份建构与文学批评深刻关联，而批
作家后来挑战以方北方、韦晕为代表的现实主 评在本质上属于一种阐释话语。针对马华文学
义文学模式，并非共时的 （ 即 90 年代 ） 文学中 诸多方面的“陈腔滥调”发表自己的看法，是 90
国，而是一个文化姿态保守、文学手法落后、价 年代马华文学批评家重构话语权的首要举措。

① 《蕉风》执行编辑许维贤 2003 年 8 月 22 日采访了当时为马华文学辩护的日本学者舛谷锐，从而还原了文章出炉的真相。当时舛谷

锐向禤转述了会议情景，但是《开庭审讯》一文中是以亲历者的叙述方式报道的。《〈开庭审讯〉： 禤素莱不在现场———走访舛谷锐
副教授》，见《蕉风》2004 年第 491 期，第 49 － 54 页。
· 18· 王列耀，龙扬志： 身份的焦虑： 论 90 年代马华文学论争
“六字辈”新生代学者兼诗人张光达痛心于 80
年代马华文坛的批评失语： “没有文学争论或没
有文学观点的歧异并不意味所有问题都已经解
决掉，60、70 年代的文学论题如现实主义和现
代主义的主流诠释权纷争，西方现代主义的浪
漫色彩的泛滥表现，政治缺席的现实主义文学
作品的质疑 …… 这些文学 （ 史 ） 上重大的课题
都在 80 年代的马华文学里轻易被忽略掉，国内
的作家学者保持沉默，在国外任教或留学的作
者也大多兴趣缺缺，这个时期保留下来的评论
文章无论是质和量都不甚可观，称为马华文学
理论失声的年代恐怕也不为过，最叫人遗憾的
是没有选集保留下来这些年代的文学批评作
品，给后来有意研究它的作家学者面对搜集资
［9］
料的困难。” 没有人会否认文学批评的重要
性，
同时也无法回避 80 年代马华文学批评低落
的客观事实，正如张光达所指出的，造成此种局
面是诸多因素彼此累积的结果，其中重要的一
点，是专业批评训练技巧的缺失，它自然影响到
紧跟国际理论热点的眼光和审视整体问题的能
力。张光达在不同场合表达了对杂感式批评的
不满，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并且作为一个接受
马来西亚本土教育成长起来的代表性学者，他
的心态相比之下较旅外留学生来得平和。
不过，细细品味张氏陈述事实的策略，不难
发现其中暗含着另外一个命题，即谁具有“阐释
的资格”。根据张光达的看法，杂文评论者“太
不长进”，“往往缺乏历史观 ”，或是有意忽略文
学课题的争议核心，在小枝节上大做文章，通过
文字功夫达到个人化表演目的。这里涉及另外
一个重要问题，生于 60 年代和 70 年代的马华
新生代，基本上在大马或台湾接受过系统的华
文高等教育，相比之下，老一代作家大多半路起
家，偶尔写评论，缺乏严格的学科训练，这种来
自历史的缺陷决定他们大多只能写出杂感式的
评论。即便张光达在表述如上观点时属于文学
的 90 年代业已结束，我们仅将其当成某种历史
叙述仍然是不够的，因此我们可以想像留学海
外的其他青年学者，在参与文学论争的话语姿
态和内在优越感。
事实上，关于学术可能带来的魅惑作用，马
2012 年 1 月
克斯 · 韦伯曾经在 1919 年的一次演说中说：
“首先让我们澄清一下，这种由科学和技术而产
生的智力的理性化，在实践中有什么实际意义。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就像今天坐在这间屋子
里的各位———对我们的生存条件比印第安红人
或 霍 屯 督 人 有 更 多 的 了 解 呢？ 这 很 难
［10］28 － 29
说。” 规范的学术性论文可能影响道理表
述的方式，但是这样一套话语本身能否提供分
析问题的真知灼见，显然大可质疑。
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张光达对于 80 年代
马华文学“批评的缺席 ”表达不满，是因为马华
文学一直在文学身份建构方面少有建树，华文
文学自我定位暧昧不明，因此获得国家主流文
化与政治认同的目标遥遥无期，进而导致华文
写作者产生身份的焦虑。 关于这一点，黄锦树
的担忧颇具代表性： “‘评论文字之匮乏 ’一直
是马华文坛的隐痛，除了序跋之类带有友情、鼓
励性质的评介文字、张光达式的实际批评之外，
似乎便没有其他的‘评论文字 ’。 因为我们的
‘研究者’（ 如果有的话） 似乎连研究范围、为什
么要做这些研究（ ‘问题意识 ’） 、研究策略 （ 理
论方法） 等等也还没有弄清楚。 如果我们再不
做，那恐怕就得等日本人、或中国大陆的学者来
［11］
做了。” 在黄锦树看来，并不是日本的、中国
大陆的学者抢占了马华文学的研究领域，而是
马华文学将面临“被表述 ”的尴尬，如萨义德在
《东方学》里叹息的一样“他们无法表述自己；
他们只能被别人表述。”那就彻底失去了主宰自
身命运的主体话语权力。
三、中国性： 隐匿的他者
方北方 之 子 方 昂 一 首 写 给 自 己 的 诗《给
HCK》（ 1986） ，刻画出马来西亚华人“身份 ”迷
茫的失落感： " 说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不是 / 说我
们是支那人，我们不是 / 说我们是马来西亚人，
谁说我们是 / 说我们是华人，那一国的国民 / 我
们拥有 最 沧 桑 的 过 去 / 与 最 荒 凉 的 未 来 " （ 之
［12］56
二） 潘碧华谈到台湾诗人林焕彰 1987 年访
［13］25
马时朗诵此诗，“泪洒讲堂，哽咽不已 ” 。对
于马华族群来说，郁结在华文文学中的身份悲
 第 34 卷 第1 期 暨南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情，既是舒解自身遭遇的惟一渠道，也是追问自
我文化依归的基本方式。面对现实政治和文化
语境，主体性追求激励人们塑造一种属于大马
国家疆域内的合法国民想象，为了表达身体栖
居的国家归属感，借此提出文学“去中国性 ”的
口号，另一方面，又在努力保持内在中国的历史
文化记忆，通过文学的途径表彰其血统来源。
这种政治与文化之间相互纠结的认同心
态，不仅体现于新老作家之间，在马华新生代作
家群体内部，看法也存在差异。 张锦忠担心原
本处于华族语言文化边缘的马华文学，加上被
所谓的国家政治意识形态流放，双重夹缝演变
为双 重 疏 离，最 终 成 为“离 心 与 隐 匿 的 书 写
人”： “数十年来，马华文学在国家文学主流之
外自生自灭，文学表现被转移成表现文学的语
言问题，作品也转换成反映华裔社群文化属性
与历史意识的正文，这种现象源自政府政治化
语言文化问题的策略。 官方目的明显不过，即
离心化 （ decentralize） 华文文学，压抑中华文化
意识，消淡中国历史与民族记忆，企图迫使华族
逐步无条件融汇入以马来文化为核心的马来西
亚文化，一如峇峇与娘惹，只保留衣着、饮食或
礼俗等器用层次的中国文化。面对这种文化属
性危机，马华作家一旦远离自己的语言族群，身
份顿成隐匿的、妾身不明的书写人———失声导
［14］
致失身。” 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乡愁的书写
具有多重意义。
“六字辈”作家林幸谦 90 年代前期诗歌大
都具有浓厚的乡愁意味，在后来出版的诗集《诗
体的仪式》中，它们被收入“他者： 中国崇拜 ”专
辑（ 卷三 ） 。 代表作品《破碎的乡愁 》借用漂泊
信天翁寻找故乡这一意象，表达对原乡中国的
执著眷恋：
太阳升起的亚细亚 / 我们出生 / 沉落文
化乡愁的大海∥太阳，引我浮到水平线上 /
漂泊信天翁棲在我的剑眉 / 眉下，是破碎的
大海 / 岸边 / 我的故乡就在岸上 / 再也无法
圆满 / 秋天我只身离开半岛 / 意图解构乡愁
的密码 / 却发现破碎不堪 / 梦的碎片 / 滑过
银河的中心 / 划破中年∥海峡渐渐离去，漂
泊 / 信天翁在片断的历史间饱受文化的饥
· 19·
饿感 / 支离破碎的，海外人的国度 / 寂寞如
孤独的漂泊信天翁 / 在破碎的国度中觅食 /
织梦的后花园 / 人潮构成破碎 / 不断重组 /
在未知的城里 / 在文化差异的世纪末 / 破碎
在寻找去向 / 我们内心的山水 / 在庆典中，
［15］
成了祭祀的贡品。
1995 年 5 月，黄锦树受《南洋商报》“南洋
文艺”编辑张永修之邀，针对陈大为、沈洪全、辛
金顺、林幸谦、夏绍华等近期诗歌进行评价，也
由此拉开关于中国性论争的序幕。 黄氏在《两
窗之间》一文中对林幸谦诗歌“过度泛滥的乡
愁”提出批评，他说： “中国像是一个严重的创
伤，让他一直沉浸在创伤的痛楚及由之而来的
陶醉中。他像一个失恋者，一直面对旧情人恋
［16］
恋不忘； 以致无法面对其他的可能对象。” 林
幸谦有感于自己的散文、论文和诗歌被黄氏“一
网打尽 ”的 负 面 论 断，反 驳 文 学 主 题 并 非“滥
调”，作为身在海外的中国人，涉及流散相关的
课题将成为几代人挥之不去的身份记忆： “关于
身份认同、文化冲突 / 差异、中国属性，尤其是边
陲课题 （ periphery / marginality） 等 问 题，对 于 海
外中国人而言，足可以让几代的人加以书写阐
［17］
发，是世纪性的一个问题。” 不过，这样的答
辩黄锦树并不满意，他强调反省自身的边缘处
境不等同于选择“无望的回归之路 ”，海外华文
书写必须是“征战”———与“中国”的战争。
理解黄锦树“征战”/“对抗 ”理论核心需要
一些后殖民主义的知识准备。 萨义德曾提出
“对照阅读”的方法，也就是阅读必须考虑双边
的过程，比如对后殖民主义的考察，除了帝国主
义的过程之外，同时还有一个反帝国主义的过
程，这一点必须被清醒意识。“因此在我们读一
个文本的时候，必须把文本中作者写到的或没
有写到的都展开。每一部文化作品都是某一时
刻的想象，我们必须把这一想象与它后来引起
［18］226
的各种想象并置起来 ……” 虽然对于马来
西亚和整个南洋地区，近代中国从未也无能表
现出某种类似于帝国的强势权益诉求，但是身
处异邦的华人在文化认同方面会受认祖归宗的
潜意识影响。 这种影响存在于国家之间，与被
殖民地对宗主国的“臣服 ”不可同日而语，尽管
· 20· 王列耀，龙扬志： 身份的焦虑： 论 90 年代马华文学论争
它也涉及一种文化与另外一种文化之间的对
照，这种对照只是无法割舍长期积累、缓慢形成
的文化习惯，并非文化的价值优越性判断。 问
题的关键在于，这样一种文化归属感会不会逐
渐转换成为文化心理惰性，使海外华人文学对
自我的想象限定在游离于中华母体文化周边的
“游子”角色，如此一来，建构一个去中国性的、
在地的华文文学体系也无从谈起，这是马华新
生代作家最为痛苦的问题。 所以，对位思考黄
锦树提出的“对抗中国 ”口号，即是意识到中华
文化及其影响的持久性和混杂性，不仅需要将
那一套僵化的现实主义教条从日常思维中加以
主动隐匿，尤其在现代主义作品中，必须警惕中
国性使马华文学沦为古中国文学的感性注释。
在黄锦树看来，一旦马华文学被大中国文学收
编吸纳，最终结果便是“让马华文学在意识上持
续流放，永继流亡，永远也找不到可以自我安顿
［19］
的家。”
耐人寻味的是，在中国性问题论争开始之
前，大多数新生代华文作家在表述自我文化身
份时，已经不约而同地向历史题材中寻找书写
灵感，如陈大为的《治洪前书 》，李天葆的《州府
人物连环志》等等，这与潘雨桐 （ 1937—） 、李永
平（ 1947—） 等马华作家直接通过书写命运寓
言的方式建构大马华人的公共记忆有所不同。
究其实，大概由于历史重写既能缓解文化身份
的焦虑，又与地理或政治中国保持某种距离，达
到隐匿中国性的目的。 在被“主流 ”所压抑的
文化空间里维持关于中国性的记忆，以此来慰
藉族群的心灵。 总而言之，这条曲折迂回的文
化返乡之路，在所有海外华文文学写作中，惟有
马来西亚华人走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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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张锦忠． 马华文学： 离心与隐匿的书写人［J］． 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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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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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度［J］． 马来西亚华人研究季刊，
［责任编辑 吴奕锜 责任校对 王 桃］
 2012 年第 1 期 暨南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No． 1 2012 Jinan Journal （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Sum No． 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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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glish Abstracts
Anxiety of the Identity： On the Controversy
of Chinese Literature of Malaysia in 1990s
WANG Lie-yao，LONG Yang-zhi
Research Center for Overseas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hinese Media，Jinan University
Guangzhou，510632 China
Abstract： The Malay literature has long been re-
garded as the main body of constructing the nation-
al literature of Malaysia，and minority literature
becomes a marginal existence in this country．
Therefore，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roblems the
New Writers facing is the identity of Malaysian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The controversy con-
cerning the culture attribute of Malaysian Chinese-
language literature last all through the 1990s． It
involved in the discussion of rewriting the history
of Malaysian 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which
helps to figure the future of the literature by nega-
ting the past and weakening the Chinese property．
As a result，it can be delimited as a subject of i-
dentity searching in the modernity fields．
Key words： controversy of Chinese literature of
Malaysia，identity， anxiety， interpret， Chinese
characteristic，the other
The Expression that Beyond the Self and
the Other： the Images of China in the
Autobiographies of Yan Phou Lee and
Yung Wing and the Identities Reflected
ZHAN Qiao
College of Foreign Studies，Jinan University
Guangzhou，510632 China
Abstract： The images of China in the autobiogra-
phies of the two early Chinese American writers
Yan Phou Lee and Yung Wing have reflected the
psychological mechanism of their writing． The
总第 156 期
“crack state of mind ” they subconsciously pos-
sessed while presenting the images of China makes
them inherently related to the second-generation of
Chinese American writers，and their identity as
Chinese American writers has been thus verified．
Key words：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image of
China； cultural identity； crack mentality
Dance in the shackle Comments on the
latest criminal procedure reform in China
SHI Peng-peng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Chongqing，Southwest U-
niversity Chongqing，400715 China
Abstract： The latest criminal procedure reform in
China attracts the attention of the whole society．
We are glad to see that some mesures have made
great advances． However，the new reform is con-
fronted with quite a few obstacles，which may de-
stroy the fruits and limit the step further． Accord-
ing to the common experiences of the criminal pro-
cedure reform in transitional countries，the future
trend may be： the codification，the establishment
of procedure charter， the effective implement
mechanism and the introduction of veritable crimi-
nal jury．
Key words： Criminal procedure reform； Com-
ments； codification； criminal jury
From Custom to Legal Interest：
The Limit of Punishment to Sexual
Criminal Law
LUO Xiang
Criminal Justice College，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
cal Science and Law Beijing，102249 China
Abstract： In the beginning ，the sexual crimin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