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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社会科学 2023.8

2023 年第 8 期

外国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研究
■生安锋

在外国文学领域不乏具有世界主义情怀的作家和作品, 但一直以来却很少有论者从世
界主义的角度去系统地研究这些作家作品。在21世纪,对外国文学从世界主义的角度进行深
入研究是一种新思路, 它能有效地突破后理论时代我们在外国文学研究中所遇到的方法论
瓶颈,从跨文化维度拓展研究思路和研究范围。这种文学世界主义的视角可以让我们更加深
入地检视文学文本内部包含的文化包容思想与跨文化交往诉求, 揭示民族文学面具背后的
世界文学真实面目和世界主义情怀, 为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全球化时代跨文化交流的必要
性奠定基础,也为我们在世界范围内建构一种文化上的共同体提供思路和依据,从而为促进
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世界范围内的接受奠定文化基础。在这一研究中,少数族裔文学是值
得我们首先关注的领域,其次可以扩展到对整个外国文学的研究。
[关键词]文学世界主义;外国文学研究;世界文学;文化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I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 (2023)08-0076-12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美国族裔文学中的文化共同体思想研究”(21&
ZD281)、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后殖民主义、世界主义与中国文学的世界性研究”
(18WXA002)、福建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文化间性视野中查尔斯·赖特的中华文化认同与利
用研究”(FJ2022BF009)
生安锋,清华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长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084)

在当今中国的外国文学研究领域,极少有著作从世界主义的角度去思考外国文学中所表现出
的文化理念和文化交往理念,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我们经历了被誉为“理论之世纪”的20世纪,
经过了现代主义、精神分析学说、形式主义、英美新批评、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后现代
主义、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生态批评、女性主义等多种理论思潮的洗礼,直到20世纪末和21世
纪初的“后理论”思潮、后人文主义等。时至今日,我们一方面开始对理论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认
为理论的过度张扬, 尤其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理论在世界范围内的爆发对学界造成了很多困扰,
我们担忧文学研究已经被过度理论化所绑架,似乎理论已经成了学界支配一切的主宰性“话语”,
从而带来了脱离文本、空转理论的危险。另一方面,过去半个多世纪以来各种纷繁复杂的理论思潮
纷至沓来,令人眼花缭乱而又使读者无所适从,很多外国文学专业的研究生或者青年教师一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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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研究

依赖理论或者追新求异,而无法真正地将理论与文本有机地融合起来得出新意,也不能对理论进
行反思、质疑与批评,更遑论与理论展开有效的对话并对其进行拓展和创新。已故著名文学理论
家、批评家J.希利斯·米勒就曾多次对此种状况表示忧虑。米勒一生喜读文学著作,他一方面坚信阅
读文学、研究文学的价值与意义,因为文学可以“教导人们如何去‘修辞性地’阅读那些古代的诗
歌、戏剧和小说,能够使他们得到集中练习以读懂媒介”[1];另一方面他也清醒地认识到纯文学研究
的时代确实已经过时了,研究者们更多的是将文学研究与文化政治性研究结合起来,譬如当今学
界所熟悉的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生态批评、女性主义、世界主义、后人文主义等。故在米勒看
来,当下已经不可能“撇开理论的或者政治方面的思考而单纯去研究文学”了,那样做是“不合时
宜”[2]的。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可以看到世界主义或者文学世界主义在当下的现实性基础和现
实意义。
在世纪之交,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的世界主义理论再度受到学界的关注,荷兰著名的比
较文学家、汉学家杜威·佛克马曾经指出:“作为古希腊文明的一个产物,世界主义在启蒙运动时期
被重新发现了。如果世界主义适合民族国家崛起之前的某一个时期的话,那么它在(民族国家)衰
落之后很可能还会卷土重来。不过如果世界主义概念还有机会的话,那么它就必须抛弃其欧洲中
心主义的内涵。”[3](P261)在笔者看来,虽然在当下民族国家并未显现出衰颓之势,但随着全球化的迅
猛发展和全球信息时代的到来,世界原有的地缘政治格局已经开始被重新思考,自 19 世纪以来兴
起的那种相对孤立的民族国家式的社会发展模式已经被全球化时代的高科技、互联网、跨国际的
发展模式所逐步取代,而经济发展模式的这种巨大变化和金融的全球化也导致了人们当下认知模
式和异文化交往模式的变化,互联网时代通讯科技和交通运输技术的突飞猛进将原来那个天各一
方、路途遥远的世界变成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地球村”。而随着21 世纪以来全球经济的加速度发
展, 很多世界性事务也都要求我们用一种超越国家民族的全球性眼光和世界性格局去加以应对,
这些事务包括但不限于全球变暖、环境污染、核战争危机、太空探索、能源危机、人口问题、粮食问
题、贫富差距拉大、大规模传染病等。为了应对这些问题,我们需要有足够大的格局和更加宽广的
胸怀;也因为此,2012 年,中国明确提出要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这一理念背后的全球性格
局和世界主义思维很快就获得了世界上很多有识之士的赞同和认可,而我们作为外国文学研究者
也应该对此加以重视,从我们的专业角度去思考这一理念在当下的重大意义,从一种文学世界主
义的角度去重新审视文学和文化。
世界主义思潮再度引起学界关注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后殖民主义思潮的兴起及其在全球的影
响。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始自17 世纪的殖民主义行径历经三百余年,使用各种手段将一些落后
国家变成它们的附庸国、殖民地,大肆掠夺后者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将其变成自己的原料产
地、投资场所、商品倾销地以及廉价劳动力的来源地。这一状况直到20 世纪中叶才真正结束,而后
殖民主义思潮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对这数百年来的殖民主义霸权行径的文化反思和对帝国主义“遗
产”的清算。在经历了被帝国主义长期的残酷压榨之后,前殖民地大多都在不同程度上经历了原社
会结构的解体、文化传统的崩溃、国家经济体系的崩塌、政治经济畸形发展及国家主权受到侵害等
严重后果,导致了前殖民地国家或地区对帝国主义宗主国在政治、经济、商贸和文化上的严重依
赖,民族自信心的崩塌和民族精神的消亡等,甚至即使在殖民主义结束、前殖民地获得独立之后,
这些殖民主义的后果依然长期存在并深刻地影响着前殖民地国家走向真正的独立和富强。印度以
及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很多国家就是典型的例子。 出生于印度的美国著名后殖民主义理论家霍米·
巴巴在其著述中阐发了“模糊性”“混杂性”“矛盾状态”“第三空间”“模拟”等重要概念,并提出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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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欧美宗主国主导性话语的“少数族裔理论”和“本土世界主义”等概念。而笔者对世界主义的兴趣
就是从研究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开始的。巴巴作为一个印度裔美国学者,虽然先后在芝加哥大
学、哈佛大学等大学担任讲席教授,但因其出身的原因也十分关注美国社会中的少数族裔问题和移
民问题。他反对借文化多样性或者多元主义之名抹杀不同的少数族裔的差异性,也反对盲目追求文
化的“同质性”[4](P229),故他在弗朗兹·法农、德里达、杜波依斯、甘地、努斯鲍姆、莫里森、瑞池、奈保尔、
沃尔克特等理论家或作家的启发下,提出了“本土世界主义”[5](P39-48)(vernacular cosmopolitanism)的概
念,它关注的不是一种空洞的超越式的普世性,而是当下后殖民空间和疆界的不连续性和暂时性,
关注本土性和地方性。根据笔者观察,很多后殖民理论家如巴巴、爱德华·萨义德和佳亚特里·斯皮
瓦克等都是世界主义者 [6](P142),这既是因为他们都是出身于第三世界的国家或地区并深受其母国文
化传统的影响而深刻体会到融入西方主流社会的艰难, 也是因为他们作为知识分子所自觉承担的
干预社会的“世俗化”抱负。笔者曾经指出:“世界主义理念因为殖民经验和后殖民状况而得以再次
滋生成长,为我们思索全球化时代的后现代和后殖民状况开出了一条新思路。政治动荡、战争、经济
利益、社会不均等多种原因造成的移民世界是我们思考一种本土世界主义的立足点。” [6](P150)放眼当
下世界,这段写于十多年前的话似乎也不算过时。

一 、文学世界主义的哲理探索

一般而言,世界主义就是这样一种信念:“所有的人类都属于同一个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里
面,应该弱化传统上所谓的国家和种族差异性,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崇尚相互尊重并希望能在同一
个地球村里和谐平等地生活。” [7]世界主义推崇平等、博爱、包容、自由、多元、相互尊重等理念①,倡
导不同种族、民族和国家之间的团结共融、相互促进和共同发展。从词源学上来看,世界主义一词
来源于希腊语中的“cosmos”(意为世界)和“polis”(意为城市、市民等),二者合起来意为“世界公
民”,而这一主张或者理念就被称为世界主义,该理念为古希腊斯多葛学派和犬儒学派所继承和发
展,历经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演化,后经多位近代哲学家、文学家如康德、费希特、歌德等的阐述和
构建以及更加晚近的西方理论家如伊曼纽尔·列维纳斯、乌尔里希·贝克、雅克·德里达、安东尼·阿
皮亚、保罗·吉尔罗伊、谢永平和玛莎·努斯鲍姆等,在多个领域不断推进和阐释。康德是 18 世纪末
讨论世界公民权时最早提出世界性法律/权利的哲学家之一,其世界主义思想尤其体现在其发表于
1795 年的文章《为了永久的和平》中。后来的费希特也十分认同康德所提出的世界主义思想,认为
它是人类普遍存在的最终目的,但他认为这一概念应该与爱国主义之间达成一种平衡。德国著名
文学家歌德的世界主义思想与他对世界文学的提议密切相关,他倡导一种多元包容的世界文学并
期待不同民族之间能够享有平等与和平,同时指出:作为国家的公民和世界的公民之间并没有必
然的矛盾。
在20世纪信息时代到来和全球化浪潮的推动下,世界主义理念更是在许多哲学家的作品中得
到了重塑和重新呈现。出生在立陶宛的当代著名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主张一种对他人的无限责
任,从而为其世界主义伦理学奠定了基础。出生于德国的美国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通过探究解
决难民问题的惯常方法——
—遣返和归化——
—的无效性,呼吁为所有人类,包括难民、国家内部的少
数民族和那些权利被剥夺者提供普遍的人权;她试图通过故意与她的犹太血统和收容国保持距离
去实践她所认可的那种真正的世界主义。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通盘考察了全球化状况并
对经常被过度使用甚至误用的“多元文化主义”提出质疑,他敦促我们将哲学和规范性的世界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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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研究

与一种“世界性的社会主义”结合起来,从而建立一种“世界性的现实主义”。阿皮亚对外国人的陌
生性和陌生人一词的意义提出了质疑,他提出了建立起一种“世界性共同体”的可能性,在这个共
同体中,来自不同地方、具有不同信仰的人们相互欣赏、相互促进,从而逐步进入一种相互尊重和
对话交流的关系。吉尔罗伊在其流散文化研究中以跨大西洋和全球化为背景,主张在人类通往现
代化的道路上需要一种超越肤色、种族和国籍的世界主义。谢永平将世界主义概念与我们这个日
益全球化、技术化的世界中的人权问题联系起来,重新探讨了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之间的矛盾和
纠缠。努斯鲍姆追求真正的人性善和社会正义,支持一种伦理普遍主义背景下的多元文化思想,并
提出一种“同心圆式的世界主义” [7]。加拿大学者戴安娜·布莱顿曾经指出,在后殖民主义这一概念
式微之时,我们应该找到一个比其更能充分描述这一领域的术语,故布莱顿认为我们在当下应该
更多地关注“自主性、世界主义和流散”等词汇,并指出世界主义十分适合用以描述我们当下的文
化境况和全球化语境。[8]
在笔者看来, 我们在当下推广世界主义理念并非就是要去建构一个具有共同道德标准的、同
质性的全人类单一共同体。我们推崇世界主义主要是为了唤起人们对所有人类的宽容、理解和同
情,而不再纠结于他们的国籍、种族、宗教和阶层;当然,该词也指出了未来社会全人类的一种理想
生活状态, 其特点是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完美的和谐并超越上述所有的边界或者人为的分割对
立。正如西班牙哲学家莫斯特林所指出的,民族国家的概念已经过时,与人类对自由发展的追求无
法相容。因此,他提出要打造“一个没有民族国家的世界” [9]。但我们在推崇和使用世界主义这一概
念时,也必须要注意到该词所带有的历史局限性,注意将其从其西方原有的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
语境中剥离出来。 著名哲学家雅克·德里达在探讨欧洲文化身份及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之间的矛
盾关系时就清醒地意识到,欧洲的自我中心论或其自称的优越地位是欧洲近代以来大规模的“发
现、发明和殖民的出发点”,但西方这种自封的优越地位只能产生一种“虚假的世界主义”;尽管传
统的欧洲国家霸权总是惯于将自己呈现为跨欧洲的和国际性的,但其目的则是为了维护狭隘的民
族国家利益。在这里,德里达敏感地意识到欧洲在20世纪初所面临的危险,特别是宗教狂热主义和
具有种族主义性质的极端民族主义的复兴。他认为欧洲需要履行“让自己向欧洲模式之外的其他
方向开放”的责任,并“承认和接受它们的改变”。 [10](P47-49)如果说列维纳斯的世界主义可以被看作是
一种通过履行回应他者的义务的 “他者伦理”, 那么, 德里达的世界主义的基础应该是好客精神
(hospitality)和拥抱他者的良好意愿。老套的欧洲中心主义思想或者任何形式的种族优越论绝不应
该在日益全球化的当今世界再占有一席之地,对异文化的尊重和包容应当成为我们这个时代国家
之间、民族之间交往的基本准则,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实现不同种族、民族和国家之间的平等
相处与和谐共存,促进世界和平和全人类的共同发展;只有秉持着尊重差异和互补互鉴的文明交
往原则,我们才能真正领会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精神,并朝着实现这一全人类的共同目标不懈努力。
要之,来自古老西方的世界主义思想需要与时俱进,也需要融合来自东方的智慧,尤其是来自公元
前6世纪中国儒家传统的“世界大同”(《礼记》)理念。历代中国儒者对这种理想社会的期待绵延不
断,并通过近现代时期一直延续到当下。自20世纪初以来,特殊的国际国内形势让来自西方的世界
主义思想和源自中国的世界大同思想在很多知识分子和政治家的心中引发了深刻的共鸣,著名政
治家和思想家如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毛泽东、费孝通等对这一理想也加以不断的思索和发展。
进入21世纪,众多的有识之士更是在这个交通运输和通信技术迅猛发展的全球化、信息化时代,更
加深入地思索世界主义的可能性、必要性和迫切性。东西方文明之间这两种思想固然不能完全等
同,但二者对于一种理想的人类未来社会的憧憬都是相通的。故此,这种经过不断反思、中西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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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重新语境化的世界主义才能成为我们当下思考文学和文化的一个视角。在谈及世界主义与当今
文学之间的关系时,王宁曾经明确指出世界主义可以“作为一种可据以评价文学和文化产品的批
评视角”②[11],这一点笔者甚为认同。

二 、文学世界主义的批评实践

笔者对外国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的考察,首先是从美国的少数族裔文学开始的。由于历史
上的殖民、移民、流亡甚至奴隶制等多种原因,这些少数族裔都深受美国主流白人文化的压抑和歧
视,从而在其文化中滋生出对主流话语的对抗、反抗和抵制,而向往一种带有世界主义色彩的理想
状况。在这种想象中,各种文化,无论是亚裔、非裔、拉美裔、犹太裔还是印第安裔等的文学,都憧憬
一种和谐共生、平等相处的文化环境和社会状况,这种理想社会状况的实现首先要从世界主义或
者文化上的共同体理念开始。而这些理念和理想都充分反映在其民族文学当中。少数族裔文学中
所反映的是作为群体的少数族裔的心灵呼声,是对民众生活的现实状况的反映和对理想社会的憧
憬;这种文学不仅铭记历史和苦难的记忆,也形塑着当下,更预期着未来。正是在少数族裔的文学
中,我们看到了这些族裔群体的热切呼声,而其对世界主义的文化诉求是进一步构建一种更加综
合性、社会性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先决条件和必要基础。笔者在2019年发表的两篇论文《美国印第
安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Identity Formation and Cosmopolitan Vision in Asian-American Litera-
ture》中,笔者以世界主义为理论视角将美国印第安裔作家 N. 斯科特·莫马迪、莱斯利·马蒙·西尔
科、谢尔曼·阿莱克西、华裔作家汤亭亭和韩裔作家李昌来等多位少数族裔作家纳入考察范围并结
合文本分析指出,这些美国少数族裔或者移民者的后代经历了很多社会冲突、心理冲突和身份认
同的焦虑,他们的作品一方面反映出激烈的文化冲突和浓厚的文化焦虑感,但另一方面也体现出
对一种世界主义式的、平等宽容的文化共同体的憧憬。笔者指出,我们作为研究者应当结合美国族
裔作家的文艺创作及其反映出的文化诉求,反对根深蒂固的欧美中心主义意识形态和文化帝国主
义心态,剖析其文本中的偏见与压迫,揭露种种文化现象背后所隐藏的权力关系,抵制来自社群内
外的文化霸权,指出加强文化交流、文化互信和文化包容的必要性。在外国文学研究中对族裔文学
中的文化共同体思想的发掘和研究,有助于形成全球人类文化共识,有助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
的进一步推广,也有助于世界各国各族人民对这一理念的接受和欣赏。
在这一方兴未艾的研究领域,笔者并不是孤立的,有一批中外学者或者对世界主义理论进行
探索挖掘,并试图结合中国的文化传统和时代精神对其进行重新阐释,或者从世界主义的角度对
少数族裔文学或者范围更广的外国文学进行深入研究, 并已经产出了一批富有新意的研究成果。
作为一名西方学者的杜威·佛克马曾经睿智地指出,“一战”之前风靡一时的那种肤浅的世界主义
不过是英、法等西方霸权和殖民主义的产物,而他所倡导的那种“新世界主义”则是以“反对法西斯
主义、种族主义、民族主义”为基础的。 [3](P260)佛克马的新世界主义是在详尽地梳理了对世界主义概
念产生过重要影响的多位当代理论家如茨威坦·托多洛夫、皮埃尔·布迪厄、雅克·德里达、霍米·巴
巴、玛莎·努斯鲍姆、陈荣捷、盖亚·斯卡皮塔等人的相关论述之后才做出的理论判断。佛克马首先
指出,人类都具有学习异文化的潜力和能力,而且会从中受益良多,“这种学习和交际能力并不受
制于我们所出生其中的文化体系……所有的人都具有学习的能力,包括具有可学习与自己族群的
文化相异的另一族群的文化成规的能力”,而且,“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人类并非全然受制于自己的
出身条件:社会的动荡、迁徙、同化、性欲错乱、劝诫和皈依都是当代文化中颇为熟悉的现象,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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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研究

有些文化比另一些更加鼓励这类事情。跨越阶级、种族、民族、性别以及语言的界限同时也意味着
跨越文化的界限”。而跨越文化界限也并不就意味着失去自我的个性特征和身份认同,反而是对自
我的丰富和拓展,并获得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眼光来更加深刻地认识原先的母文化。 [3](P252-254)在这种
意义上,文学研究中的世界主义路径必然会大有可为并能产生丰富的研究成果,促进人类社会异
文化之间的交往和包容。佛克马指出:“分析一种新世界主义的个案,若通过参照世界文学的各种
形式以及彼此迥异的各种文化审美式阅读的潜在可能性,就可以变得更有说服力。”[3](P264)我们可以
看出,在佛克马的新世界主义文学研究中,他既重视对文学文本自身的审美式阅读体验,也注重跨
文化、跨种族的跨界式阅读体验;既要走出欧洲中心主义、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世界认知模式,
又重视来自不同民族传统的文化交往理念,包括来自中国的具有普遍主义特征的“主张天人合一
的人文主义”[3](P259)。佛克马生前历任国际比较文学协会秘书长、副主席、主席和名誉主席,是著名的
比较文学家和汉学家,欧洲科学院院士,其世界主义思想对比较文学界和文学研究界产生了重要
而深远的影响。
在国内学者当中,王宁从 2012 年开始就十分关注人文学科中世界主义思潮复兴的话题,并
撰写了多篇文章(如《世界主义与人文社会科学的国际化》《世界主义在当今时代的意义》《世界
主义、世界文学以及中国文学的世界性》《世界主义》《易卜生与世界主义:兼论易剧在中国的改
编》)对世界主义的内涵、其在当今时代的丰富涵义、世界主义与文化文学的关系等做出了深入
的理论性探讨。王宁在从政治哲学、社会学以及文化与文学等三个层面对世界主义这一概念进行
了剖析之后指出,世界主义为文学批评提供了广阔的视野,让他们能够在更为广阔的世界文学背
景下评价文学现象和文学作品:“基于民族 / 国别文学立场的人往往强调该作品在特定的民族文化
中的相对意义和价值,而基于世界主义立场的人则更注重其在世界文学史上所具有的普遍意义和
普世价值。”[11]
深谙中国文化传统的哲学家赵汀阳针对当下以民族国家为主要存在形式的世界格局和矛盾冲
突状况提出了一个优化版的世界主义设想——
—“天下体系”,希望借此来“解决康德理论所不能解决
的亨廷顿问题的永久和平理论”,寻求“如何从普遍冲突发展出普遍合作”。这一设想摒弃了西方传
统中的帝国主义霸权观或者西方中心论,试图发展出一种兼容性的“普遍主义”以便为世界各地的
异文化提供一个共存共荣的哲学基础和兼容性空间, 倡导一个没有世界霸主的各国各民族的平等
体系,真正抛弃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和民族国家的割据式格局,克服人类固有的贪婪好斗之本性,
倡导一种以天下观天下(老子原则)、天下人之天下(儒家原则)的天下主义世界观。这是一种基于中
国传统的“世界大同”“协和万邦”的和平主义的世界治理理想,目的是要规避当下国际关系中的不
平等境况,有效化解甚至彻底解决层出不穷的国际性争端与冲突,形成一个真正的“全球共同体”。
故此赵汀阳本着“天下之理,万事之本”的基本原则指出,“天下体系就是试图实现兼容普遍主义的
世界制度”[12](P2);其制度功能是“建构世界永久和平以及优先保证万民的普遍或共同利益”[12](P4)。在笔
者看来, 赵汀阳的天下体系理论是在结合了中西传统智慧的基础上对传统世界主义进行优化的一
种大胆尝试,其在理念上的创新性是毋庸置疑的,其干预全球治理现实的胆识与勇气的意图也是令
人钦佩的。蒋承勇在讨论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的方法论意义时指出,全球化时代的世界文学必然
是多元共存状态下的共同体,虽然世界各地异彩纷呈的文学并不具有同质性或者同一性,但世界文
学研究绝不应该局限于单一民族或单一国家的视野, 而应该突破传统上画地为牢式的国别文学研
究范式,“在人类文学可通约性基础上”,抱持一种“大文学”观或者一种“文学研究的世界主义格局、
理念与眼光,构建人类文学的审美共同体”。[13]蒋承勇在此所推崇的外国文学研究中的“文学世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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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社会科学 2023.8

义”无疑与笔者的想法十分契合,是对旧有的国别文学甚至区域性文学研究的一个观念性突破,这
一崭新的文学研究思路也将拓展我们的研究视域, 从一种全球性的格局去审视世界各国的不同文
化与文学并产生富有新意的研究成果。
截至目前,虽然在文学世界主义领域尚未产生影响巨大的研究成果,但有些国内外学者很早
就注意到很多作家作品带有浓厚的世界主义特征,像我们所熟知的知名作家如莎士比亚、歌德、亨
利·詹姆斯、凯瑟琳·安·波特、格特鲁德·斯泰因、伊迪斯·华顿、托尼·莫里森、约瑟夫·康拉德、詹姆
斯·乔伊斯、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维·苏·奈保尔、萨尔曼·拉什迪、石
黑一雄、扎迪·史密斯、裘帕·拉希莉、汤亭亭、朱诺·迪亚斯、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等,他们的作品
或者个人经历中都带有明显的世界主义色彩, 适合从世界主义的角度去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以
195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欧内斯特·海明威研究为例, 就曾有一些中外学者从这一角度对其进
行过研究并做出了新的诠释。学者亚历克萨·维克在《超越国家:美国的外籍作家和世界主义的过
程》一文中指出,海明威等作家对种族主义进行了批评,在主张一种“世界主义”的同时也对其中隐
含的美国霸权中心主义价值观进行了反思。[14](P94-95)穆克什·威廉姆斯对海明威与日本作家村上春树
做了比较研究并对世界主义的性质进行了反思。他认为,海明威和村上的作品“创造了一个全球读
者群,他们认同一种情感、风格或精神,并分享一个充满全球同情和焦虑的世界……代表了个人与
世界的对抗”[15]。
近年来,中国学界也有学者陆续开始从世界主义的角度去思考外国文学。如王宁就注意到来
自一些“小民族”的文学家或者艺术家所具有的世界主义精神,如来自爱尔兰的詹姆斯·乔伊斯、来
自捷克的弗朗茨·卡夫卡、来自特立尼达的V.S.奈保尔、来自哥伦比亚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来自土
耳其的奥尔罕·帕穆克、来自捷克的米兰·昆德拉等。“这些作家来自弱小的民族和国家,他们便从
一开始就有着广阔的世界主义视野和全球关怀,也即不仅关怀自己的同胞,同时更关怀整个人类,
为人类而生活,为人类而写作。”[16]王宁在这里所谈及的“小民族”作家虽然不是笔者在上文所说的
外国文学中的少数族裔作家,但笔者认为这里的逻辑是一致的,那就是相对于来自主流文化或者
主导性社会的大作家而言,二者都是相对小众的、少数派的作家(尤其是在他们尚未成名或者获得
国际声誉之前),他们的母文化本不属于所在国或者所在地区的主流文化,故而很有可能地也是很
自然地采取了一种呼吁多元文化平等、 尊重差异甚至有意彰显弱小民族文化的世界主义态度。这
些来自“小民族”的文学家跟美国等大国中的少数族裔作家所面临的文化窘境和所受到的社会挤
压感大致是一样的;他们从边缘处发声,为的就是呼吁一种与主导性文化平等相处的社会环境,让
惯受欺压或者漠视、歧视的少数派文化群体获得同样的社会资源和空间,最终希冀能够建构一个
差异性的多元文化共同体。而从另一方面而言,只有差异才能互补,盲目追求融合的文化策略只会
导致文化的同质性和同一性,而无益于多元文化和文明互鉴的发展,正如美国学者、杜克大学校长
理查德·布劳德海德在讨论比较文学的功用时所指出的,“比较文学中获得的任何有趣的东西都来
自与外域思想的交流和它们在新地域的重新布置”,只有让文学研究或者文化交流建基于“真正开
放式的、多边的理解之上”,只有“我们愿意像坚持我们自己的概念是优秀的一样承认外国概念的
力量”,只有当“我们像乐于教授别人一样地愿意去学习”对方的文化,我们才能“拥有即将到来的
交流的最珍贵的变体”。[17](P235)王宁在前述论文中指出,著名挪威戏剧家易卜生作品的世界主义特征
是其产生广泛的世界性声誉和影响的原因;易卜生本身就具有流散的经历并秉持一种世界主义理
念,因而他有着宽广的世界主义视野而非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从而使他具备了非凡的艺术想象
力并涉足跨民族的国际题材或者世界主义题材,并进而产生了世界性的意义。[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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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研究

青年学者甘婷曾以当代文化理论家阿皮亚的“有根基的世界主义”为理论工具,对在当代享有
国际声誉的美国“桂冠诗人”赖特的诗作如《乡村音乐》《万物世界》和《再见与告别》等进行了别具
一格的研究,一方面梳理赖特50余年来诗歌创作的艺术特点与成就;另一方面则挖掘其背后所蕴
藏的创作理念和其所建构的世界主义诗学。甘婷在研究中除了对世界主义思想尤其是阿皮亚的世
界主义理论进行梳理和阐发之外,还对赖特诗学中的爱国主义、地方主义和中国文化色彩以及赖
特世界主义诗学的自由主义等论题做了深入研究, 从而将赖特诗歌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她
指出,赖特的诗歌艺术强调文化的多样性、差异性、特殊性和人类价值的多元性,不追求异文化的
趋同与融合,其诗歌“将美国的清教传统、美国南方的地方意识与中国文化并置,形成一种并不相
悖的有机结构”,最终建构起了一种“新世界主义”诗学。[18](P244-246)
青年学者赵洋的博士论文从世界主义的角度研究了当代英国著名作家石黑一雄的 《无可慰
藉》、扎迪·史密斯的《关于美》、纳迪姆·阿斯拉姆的《迷失爱人的地图》和亨利·昆祖鲁的《传播》等
作品。论文展现并探讨了当今全球化语境下的世界主义图景的复杂性:这些小说聚焦一系列全球
化的新问题,既呈现出世界主义面临的机遇,又凸显了通向世界主义旅途上的种种挑战。赵洋认
为,这些小说共同释放的积极信号就是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世界主义是可以真实存在的而非
形而上的哲学想象;它已经萌芽于地方,发展在日常的跨文化交流之中(如《关于美》中展现的海地
移民与通俗性世界主义),潜藏于多元文化的大都市或互联网构建的虚拟共同体(如《传播》中展现
的电脑病毒传播与信息化世界主义)。同时,这些小说以温情而坚定的笔触通过对少数族裔/边缘群
体的关注与刻画,否定了本质性的自我与他者的二元对立,从而有力地批驳了在探索世界主义过
程中“‘下层人’不可以成为世界主义者”“文明本质上不兼容,无法促进世界主义”等偏颇的论断,
进而打开了世界主义研究的视野。例如,《迷失爱人的地图》中对于流散穆斯林群体的描述有力回
应了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小说既刻画了散居穆斯林族裔开放兼容的个体意愿,又凸显了全球
化语境下发展变化的、具有世界主义特色与潜力的伊斯兰文明与文化。与此同时赵洋也指出,虽然
这些作品表明世界主义已经萌芽,却还不是现实,论文探究了全球化语境下存在的种族歧视、经济
障碍、政治不平等、文化偏见等一系列阻碍世界主义进程的因素;与其他学科中对世界主义的描述
不同,文学所呈现的这种“失败的世界主义尝试”通过视角的变换和对叙事可靠性的把控等手段,
推动了读者对于当下世界主义境况和未来愿景的反思, 使作品本身也具有了世界主义意义。[19]郑
松筠博士的英文论文围绕扎迪·史密斯现已出版的五部小说《白牙》《签名收藏家》《关于美》《西北》
《摇摆乐时代》展开研究,从多个不同角度揭示了小说中的世界主义思想。她指出,史密斯的创作多
以种族、信仰与文化间的碰撞与交融为背景,小说人物多为祖籍亚洲、非洲和加勒比地区的移民及
其子女。然而,史密斯小说所传递的并非一种无根、无国、无界的世界主义。相反,她的世界主义具有
—扎根现实、关乎平凡人、关注个体性,既非脱离现实、理想化的社会愿景 , 亦非
“去浪漫化”特征——
空洞抽象的博爱说辞。[20]
何卫华在其最近发表的论文《〈血的本质〉中的世界主义与流散共同体建构》中指出,卡里尔·
菲利普斯的小说反对欧洲种族主义和欧洲中心主义思想,它通过展现不同时空中流散群体命运的
“共同性”,为构建流散共同体提供了诸多启示。作品对不同类型的流散经历进行了书写,其启示性
意义至少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以世界主义的视野,卡里尔·菲利普斯将不同时间、地点和人物身
上发生的故事并置,由此呈现了种族主义在更广范围内造成的伤害;其次,这部作品有着更为深刻
的辩证和全面的关于“他者”的态度,在描写“他者”的不幸遭遇时,菲利普斯同样对他们自身存在
的问题进行了反思;最后,相似的经历使得流散者意识、情感和思想等各个方面都具有“共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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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社会科学 2023.8

这些“共同性”同样将成为建构流散共同体的重要资源。在笔者看来,这样的流散共同体并非是一
个“流散的共同体”,而是不同的流散者因为其在意识、情感和思想等多个方面所具有的共性和契
合性而建构起的文化上的共同体,故而具有世界主义的特征。 [21]胡则远也认为世界主义为文学批
评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他认为,晚期的叶芝已经超越了早期激进的民族主义和反殖民主义思想,
对爱尔兰自治领成立后出现的诸多问题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在创作中还大量借鉴东方文化元素如
印度的诗歌、日本的能剧、中国的诗歌、绘画、雕塑、宗教思想和哲学理念等。胡则远认为,叶芝晚期
的创作思想明显摆脱了西方中心主义思维模式和爱尔兰民族主义的思维局限性,认同多元文化思
想和世界主义审美观,故而体现出明显的文化世界主义特征,而这也是叶芝成为世界经典作家的
重要原因之一。[22]
云玲也通过当代印度裔美国作家裘帕·拉希莉的《疾病解说者》《别管闲事》《不适之地》等作品
中书写多元文化间的旅行者形象,试图建构起一种第三空间并倡导异质文化的共荣共生,呼吁超
越民族国家之间的界限和全球正义,故认为拉希莉“本人就是一个跨界旅行者和世界主义的践行
者”[23]。姜学茹在其硕士论文《〈低地〉中裘帕·拉希莉的“世界主义”思想研究》中也探讨了拉希莉在
其小说《低地》中的世界主义思想,认为其在小说中表达了对人的“终极关怀”的世界主义思想倾
向,拉希莉通过对美国印度移民故事的书写谴责了西方世界的种族压迫与歧视的社会成规,抵制
传统的压迫性社会权力结构,倡导跨文化交流和对多元异质文化身份的尊重,推崇一种多元文化
性质的世界公民身份,从而达到一种世界性的正义与和谐。[24]
王丹认为,“将世界主义视角引入纳博科夫研究,将有助于理解跨民族、跨文化文学交往过程
中的‘他性’和‘差异’”,故其在论文《论纳博科夫文学创作中的世界主义倾向与文化立场》中深入
探析了知名美籍俄裔作家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普宁》《阿达》等作品中所体现出的超越狭隘的
民族主义的世界主义特征,“这实际上就是一种跨越民族形式的世界主义的文学实践。纳博科夫的
这种跨民族、跨地域的胸怀和视野获得了一种超然的文化立场和世界性的文学眼光,并且使他在
‘他者’文化和自身文化之间达到了‘亲疏均衡’” [25]。南京大学的孙刘晓蓓在其硕士论文《李昌来
〈说母语者〉中的世界主义想象》中探讨了韩裔美国作家李昌来的代表作《说母语者》在文化想象、
政治理念与行动、主体意识的自我反省等方面的世界主义跨界实践,指出该小说是“一则世俗而包
蕴展望的世界主义寓言”,而人们只有怀有一种世界主义的未来图景(vision)时才会获得更加广阔
的认知空间和伦理空间。[26]蒲若茜以共同体理论为观照,对美国华裔文学史做了深度梳理,剖析了
共同体思想在不同时期的华裔文学中的“差异化再现”及其内涵,她指出,“华裔美国文学之文化共
同体最典型的特色就在于中西文化的杂糅共生,在于异质文化之间的相互尊重与相互包容”;而从
19世纪中叶以来,“华裔美国文学的共同体书写走过了从家庭到族群,从关怀自我到关怀自然及宇
宙的逐渐开放的历程,其文化主张也经过了从‘文化民族主义’到‘多元文化主义’到‘世界主义’的
变化。”[27](P188-197)

三 、结 语

通过以上论述我们可以看出,一方面世界主义思想首先或者更为明显地体现在少数族裔的文学
中,仅以上所涉及的少数族裔文学就包括英美国家中主流文学之外的印第安裔文学、印度裔文学、华
裔文学、韩裔文学、巴基斯坦裔文学、俄裔文学、拉美裔文学等,这也是包括笔者在内的很多外国文学
研究者首先关注到少数族裔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和文化共同体思想的主要原因; 而另一方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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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研究

们也可以看到,在英美或者欧洲的白人主流文学中也有很多作家作品包含着或隐或显的世界主义思
想或者倾向。故而世界主义思想或者倾向并不仅仅局限于少数族裔文学,而是很多具有全球意识或
者全人类意识的作家的共有特点。注意到这一点是十分有趣的,对于我们当下的文学批评和文艺研
究也是很有启发性的。其实,不但是外国文学研究界是这样,在中外比较文学研究界,很多有识之士
也早就注意到这一议题。中国比较文学界的前辈乐黛云在讨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化在21世纪的发展
趋势时多次指出要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和文化孤立主义,反对文化上的二元对立模式和任何国家或
地区的“中心主义”,“因为历史早已证明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激发正是文化发展的重要动力”;她认
为,到20世纪末文学研究已经进入一个在全球意识与文化多元相互作用下的转型时期,“一种文化向
世界文学发展,又从世界文化的高度来重新诠释、评价和更新一种文化,无疑是21世纪文化转型时期
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内容”,它将“促进并加速地区文学以多种途径织入世界文学发展的脉络”,[28](P201-202)
并有助于塑造一种“新的人文精神”和“和而不同”的文化交往原则。[28](P206-210)从另一方面来讲,民族文
学与世界文学不可分割,世界主义精神甚至还有助于民族文学的建构。当代知名比较文学学者、美国
哈佛大学教授戴维·戴姆罗什在其闻名遐迩的著作 《什么是世界文学?》 第三章 (“从旧世界到全世
界”)中梳理了世界文学概念及内涵的演化并指出了世界主义思想在其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他还指
出:在20世纪初期,其实世界主义本身就显示出本土主义(nativism)之更高形式的很多特征。[29](P123)这
说明世界文学与本土文学或者民族文学不是截然分开的,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交错复杂、相互影响的。
在另一处地方, 戴姆罗什则更加明确地指出,“没有一种民族文学可以完全脱离世界文学成长起来,
至少不可能完全脱离‘民族’这个中介”;戴姆罗什以中国新文化运动时期(胡适、周作人、鲁迅)、19世
纪初期的越南近代文学(阮攸)和当代加勒比海地区的圣卢西亚(沃尔克特)为例指出,无论一个国家
的大小及何种类型,世界文学其实都深刻地参与了民族文学的建构。[30](P1-12)在笔者看来,中外比较文
学学者对“世界文学”概念的强调以及这种“新人文精神”和“和而不同”的价值取向无疑就包含了一
种文学上或者文化上的世界主义思想。
而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已故比较文学大家、国学家季羡林就极力倡导中外文化交流
和文明互鉴,他对中印文学与文化交流史研究一向也十分重视,体现出十分明显的国际主义精神
和世界主义精神。在他看来,世界上所有的民族,无论大小强弱,都有各自的优劣之处;他还以糖在
印度、埃及、伊朗和中国的交流传播史为例指出了不同文化之间密切交流的重要性:世界上不同文
化之间“互相学习,各有创新,交光互影,互相渗透,而且到了难解难分的程度”,而“一个完全闭关
自守的民族是决不能长期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31](P203-204)而中国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费孝通更
是一贯地反对西方至上主义、殖民主义、极端国家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等“自我中心主义”思想,倡
导全球化时代不同文明、不同国家民族之间的平等交往和互相尊重,倡导世界上不同文化和文明
之间的“和而不同”以及对自身的“文化自觉”(即自我反省),摆脱固有的文化成见和思维模式,以
开放的胸怀去观察与领悟“异文化”或者“他者的”文化与文明,构建一种“人类跨文明的共同的理
念”;而在全球化时代,我们“必须充分了解和借鉴世界上各种文明,做到博采众长、开阔胸怀、拓宽
思路、启迪灵感”[32],遵循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文化交往宗旨,方能建设
一个和而不同的未来世界。[32]在这里,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国内外有识之士在面对民族文化(含文
学)和世界文化出现张力时的开放包容态度;另一方面也能觉察到他们之间的相互影响或者文化
传承。费孝通、季羡林和乐黛云等都推崇和而不同的异文化交往原则,推崇平等包容的文化交流和
文明互鉴精神,都明确反对狭隘的、极端的民族主义,这里面的世界主义精神是不言而喻的。而费
孝通所要极力构建的那种“人类跨文明的共同的理念”跟笔者在此所倡导的“文化共同体”也确有

85
江西社会科学 2023.8

异曲同工之妙。在这种全球性的文化共同体的建构过程中,源自西方的世界主义思想和源自中国
传统的世界大同理念都是不可或缺的,因而中外学人之间的深层次对话和建设性交流就显得格外
重要。很多外国文学研究界的学者也关注到中国的文化传统资源是可资利用的,如蒲若茜认为,在
当前人类处于全球化时代和文化交往日益频繁的历史语境中,“作为人文学者和文学研究者,理应
深入挖掘中国文化思想中关于共同体的理论阐释和具体实践,更应该对处于文化碰撞、交流最前
沿的族裔文学进行深入研究,一方面彰显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另一方面也能洞悉中华文
化与异质文化交流过程中的碰撞与融合”[27]。
应该指出,世界主义的文学研究路径并不是一个全新的现象,它的“复兴”是后殖民主义思潮
式微之后的一种新发展和新路向。文学世界主义从来不以文学或者文化的同质化或同一化为自己
的鹄的,而是意在推崇文化包容并尊重文化差异;它也不去刻意追求文化相对主义或者空洞的多
元主义,更不会打着世界主义的幌子去谋取自我文化中心主义;而是着眼于全球化时代的社会文
化状况和全球性问题(如环境污染与保护、军备与战争、人工智能、太空探索等需要全人类共同面
对的问题),唤醒我们作为世界公民或者这个不断“缩小”的“地球村”的村民意识,促使我们持续反
思现代性和全球化,反思当下的国际关系、种族关系,尤其是异文化关系和交往原则。文学世界主
义的未来图景和异文化之间的包容与互鉴急切地召唤我们去建构一种尊重差异、仁爱包容、和谐
共存的社会和文化,一种真正的全人类的文化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

注释:
①相关信息也可以参阅百度百科条目“世界主义”(https://baike.baidu.com/item/%E4%B8%96%
E7%95%8C%E4%B8%BB%E4%B9%89/6509343?fr=aladdin)。
②王宁在文中指出了世界主义在当下的十种表现形式,包括超越民族主义形式的世界主义;
追求道德正义的世界主义;普世人文关怀的世界主义;以四海为家、甚至处于流散状态的世界主
义;消解中心意识、主张多元文化认同的世界主义;追求全人类幸福和世界大同境界的世界主义;
政治和宗教信仰的世界主义;实现全球治理的世界主义;艺术和审美追求的世界主义以及可据以
评价文学和文化产品的批评视角。详见王宁《世界主义、世界文学以及中国文学的世界性》(《中国
比较文学》2014年第1期)、《世界主义》(《外国文学》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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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中的世界主义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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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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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S

ideological emancipation" provides a scientific orientation for the "second integration" and the Party's
new era of theoretical innovation.

(3)Migration and E-commerce Entrepreneurship in Rural Households—


—— An Empirical Study
Based on the China Taobao Village Survey Data Zhou Yunbo,Wang Haoze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comprehensively promoting rural revitalization, the development of e -


commerce in rural areas of China which is unprecedented, has a multi -dimensional impact on rural
household entrepreneurial behavior. Based on the China Taobao Village Survey Data 2018, this paper
empirically studies the impact of migration experience on rural household e-commerce entrepreneurship
and its mechanism.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migration experience significantly increases the probability
of rural households starting e-commerce businesses. At the same time, the influence of migration expe-
rience is heterogeneous, and only has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ose who are engaged in full -time en-
trepreneurship, hire non -family members or have large investment scale. Further mechanism analysis
shows that migration experience will promote rural households to engage in e-commerce entrepreneur-
ship by enhancing their risk appetite and improving rural household expectations. Therefore, clearing
obstacles for migrant workers to seek jobs in city, consolidating risk resistance capacity, and optimizing
business environment are important ways to promote e-commerce entrepreneurship of rural household.

(4)A Study of Cosmopolitan Ideas in Foreign Literature Sheng Anfeng

There is no shortage of writers and works with cosmopolitan sentiments in the field of foreign litera-
ture, but there have been few commentators who have systematically studied these writers and works
from a cosmopolitan perspective.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an in-depth study of foreign literature from
a cosmopolitan perspective is a new approach that can effectively break through the methodological bot-
tleneck we encounter in foreign literature studies in the post-theoretical era and expand the scope of re-
search ideas and studies from a cross-cultural dimension. This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cosmopolitanism
allows us to examine in greater depth the ideas of cultural tolerance and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demands contained in literary texts, reveal the true face of world literature and cosmopolitan sentiments
behind the mask of national literature, lay the foundation for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necessity of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 and provide us with ideas and grounds for con-
structing a cultural community in the world. Also, it provides us with ideas and bases for constructing a
world cultural community, thus laying the cultural foundation for promoting the acceptance of the con-
cept of a community of human destiny within the world. In this study, minority literature is the priority
that deserves our attention, which can be extended to the study of foreign literature as a wh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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