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on page 1of 2

距離

人與人的相處距離是一點二公尺,又或者,零。有了手機,人們的交流變
得快速,每天透過那個小方盒傳遞訊息,動動手指,所有的心意和情緒便表露
無遺,沉浸在虛擬世界的滿足感,甚至大於現實生活的所有體驗。
有人說,是科技讓人變得冷漠,我並不否認。在街道上、捷運上、餐廳裡,
大家都低頭在看手機,無論眼前的人是否重要,桌上的菜是否美味,有時候更
像是種習慣,不經意地拿起,又重複性打開屏幕,即便是大廈的電梯裡,也拚
命地滑著那無訊號的手機以緩解尷尬。人與人之間豎立起了高牆,左鄰右舍不
同於父母那代親近,隨手招呼下,便出入對方家裡借點調味料,吃飽了再到處
串門子的景況,成為了過往,因此,獨居老人在家中過世,卻隔了幾周才被發
現的新聞層出不窮,只能嘆惋時代改變得過於迅速,快的讓過去的歲月消瘦。
在疫情爆發後,線上會面和外送的興起,工作、上課、甚至連吃飯都交予
安全距離,在家裡可以完成一切生活所需。起初,能躺在床上懶散地過一天,
是夢寐以求的願望,但當疫情逐漸嚴峻,隔離在無止盡延長,人們還是覺得空
虛時,才終於意識到,能見面,是件多麼幸福的事。能期待著與某個人的約會,
能和人面對面交談,能坐在一起吃頓飯,從前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卻在此刻
顯得難能可貴。
「人間的面,見一面少一面。」時空是有距離的,有些人只能識得初相遇,淺
嚐即止,憶起張愛玲筆下的《封鎖》,描述男主和女主封鎖期間在電車裡的短
暫邂逅,原只是衝動之下的調情,卻有如談了一生的愛戀,然而乞丐的叫喊聲
將兩人拉回現實,停滯的時間又繼續流轉,在車站錯動的人影中逐漸消失了蹤
影。現代就連談戀愛,也能用手機交流,睜眼閉眼是一條條消息,毋須思念,
想到誰就有視訊電話,厭了倦了便將聯絡人刪除,一乾二淨。愛人或許是一見
傾心,但不愛也在一念之間,若能有足夠的時間,讓人緩慢的從認識、相知再
到相愛;有適當的時機,使感情逐漸升溫,是否能在這速食愛情的潮流裡站住
腳跟。
幾天前母親從塵封的箱子裡,找出當年父親所寫的一疊情書,微微泛黃的
信紙上,字裡行間透著青澀和真摯,恍如能從模糊的字跡中,望見父親當年偷
偷打開夜燈,一筆一劃寫下近期趣事、分享生活近況,再者,表述對母親長遠
而細密的思念。紙張的觸感、墨水的痕跡,承載著滿溢的溫柔繾綣。那時的生
活沒有手機,所有聯繫僅靠著一台懷舊的呼叫器,和不即時的書信交流,這種
延遲的歡喜卻沒有讓人疏遠,慢節奏讓想念慢慢發酵,每天幻想著見面的喜悅,
揣測對方思念的程度,不斷累積的思緒在見面的剎那間,迸發出陳年葡萄酒的
香氣,猶如在深海裡沉寂的鯨魚,終於上岸呼吸。
我想起李維菁的《老派約會之必要》一段話:「記得把你的哀鳳關掉,不
要在我面前簡訊,也不要在我從化妝室走出來前檢查臉書打卡。你只能,專注
地,看著我跟我說話想著我。」全心全意的注視著一個人,不看手機,像被麥
芽糖黏住般的視線,眸中只映著彼此。在漫著賀爾蒙味道的空氣中,掩蓋自己
微微發燙的雙頰,從皮膚散發的熱氣、嘴角勾起的弧度,到急速鼓動的心跳聲,
一切照著老派的方式。只用手機這樣的戀愛,還是差了點意思,沒有觸手可及
的溫暖,沒有穩定的時間,沒有近在咫尺的陪伴,掌心捧著的是手機,看似即
時、快速,卻失去了溫度。每條訊息對話就像是飲鴆止渴,不斷的汲取著對方
的心意、貪戀著若有似無的愛,終有一天會乏味。
人與人的距離是零,又或者心與心的距離,為零。相較於糾結在科技所帶
來的隔閡,我更想用老派的方式拉近心的距離,那是一種緩慢醞釀的紅酒,年
復一年愈加芳醇,直至微醺。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