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第 1 期 唐都学刊 No 11 , 2004

第 20 卷 ( 总 79 期) Tangdu Journal General No 179 ,Vol120

论中国古代小说的嬗变轨迹
江秀玲
( 陕西教育学院 中文系 ,陕西 西安 　710061)

　　摘 　要 : 小说在中国文学中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 。它作为一种文学体裁茕标独树 ,内容趋于规范 ,形式渐次定

型 ,特征日趋显豁 ,其间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 ,且其在不断发展完善中 ,熏陶和培育了中华民族的独立风格 。
关键词 : 小说 ; 志怪 ; 传奇 ; 话本 ; 嬗变轨迹
中图分类号 : I207. 409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 1001 - 0300 ( 2004) 01 - 0142 - 04

现 ,其代表作为干宝的《搜神记》。适此汉魏之际 ,政局多变 ,
一 法治严峻 ,动辄屠刀相加 。虽有评议朝政之风 , 然士大夫为
了全身远祸 , 不再涉及政事 , 变清议为清谈 , 标榜超脱 , 崇尚
“小说”
一词 , 最初见于《庄子》一节 “饰小说以干县令
, ,
虚无 。又汉末品藻遗风尚存 , 士流声名成毁 , 决于片言 。其
”[ 1 ] ()《诸子集成・庄子》此可看作是“小说”
其与大达亦远矣 。 一词的
品评依据 , 不过言谈举止 , 逸闻琐事尔尔 , 唯写作技巧 , 语言
最早使用者 。而庄子把“小说”
与“大达”对举 ,认为它是不同
运用 ,在清谈与品藻中 ,日渐提高 ,虽为“短书”,但写神酷似 ,
于经邦治世之道的琐细言语 。究其小说的原始 ,其萌生与发
绘形必肖 , 叙事简练 , 情节引人 , 能在短小的篇幅中 , 通过人
展 ,似乎比其名目的出现更早一些 ,如神话故事的流传 ,是在
物的片言只语或一二件行事 , 生动地表现出人物的性格特
文字产生之前 ,而载之于书面 ,那已经是后世之事了 。
征 。此乃为有别于“志怪”的另一类作品 ——— “志人”小说 ,其
先秦时期 ,小说尚属于混沌草创 , 发轫伊始 。斯时小说
代表作为刘义庆的《世说新语》。鲁迅对其评曰“记言则亥远
尚附丽于诸子散文之中 , 羼之诸子 , 蓄于史传 , 虽多为片断 ,
冷隽 ,记行则高简瑰奇 。 ”[ 2 ] 《
( 中国小说史略・
第七篇》)
“志怪”“志人”
唯数量可观 ,不乏佳作 。作者貌似漫不经心 ,率尔操觚 ,但叙
小说相校 “志怪” , 以情节曲折离奇著称 “ ; 志人”以写意绘形
事明快 ,虚拟幻化 ,几笔勾勒 ,颇有引人之处 ,只是以神话 、
寓
见长 。其中以“志怪” 成就较高 。无论“志怪” “志人”小说 ,实
言称之 。集结成书 ,并留存至今的 ,唯《山海经》《
、穆天子传》
乃为唐传奇作了准备 ,为以后戏曲创作提供了素材 。
两部 。
《山海经》
开后世“志怪”
小说一宗 《穆天子传》
, 可称为
唐代是封建社会鼎盛时期 , 经济文化均得到高度发展 。
历史小说之祖 ,但已露出“志人”
小说之端倪 。
唐诗独擅一代 , 散文更弦易辙 , 倡古文运动 , 小说则别开生
汉代建国于刘 、
项兵戈方息之际 , 连年战乱 , 民心思定 , 面 ,起了很大的变化 。“传奇”之兴起 , 火树银花 , 异彩纷呈 ,
统治者亦标举“无为而治”的招牌 , 文虽尊儒而“不语怪力乱 与诗文鼎足而三 ,作为文体 ,已独立文苑 。“传奇”之名 ,由晚
神”,小说创作之势暂有消歇 。原本尚少的汉代小说作品 ,多 唐裴硎的小说而得名 ,意寓所写的人奇事奇 ,可以传之于世 。
已亡佚 ,今存者多为后人伪托 。其内容除少数人间琐事之 这一 称 谓 , 无 寓 褒 贬 , 爱 之 者 云 其“与 诗 律 可 称 一 代 之
外 ,大旨不外乎广谈神仙 。此外 ,尚有不少野史杂传 ,如西汉 奇”[ 3 ] 《
( 夷坚志》)
恶之者斥之为“传奇体”。肇始秦汉 , 洎至六
后期刘向的《诗苑》《
、新序》《
、列女传》, 东汉赵晔的《吴越春 朝 ,小说至此 ,方达成熟地步 。魏晋六朝人写志怪 ,皆出于本
秋》
和袁康的《越绝书》, 想象和虚构成分很多 。这种介乎历 心 ,自认为作实录 。而唐朝人写神鬼 ,则是展开想象的翅膀 ,
史和小说之间的文体 , 于史有据 , 而更多异闻 , 有人物 , 有情 用虚幻手法 ,讲究情节跌宕有致 ,题材多取自社会现实生活 。
节 ,故事跌宕 ,亦可看作史传小说之始 。魏晋南北朝时期 ,国 如《离魂记》《 、任氏传》《、柳毅传》,此类作品中男主角都为现
土分裂 , 战乱频仍 , 诸多矛盾交集 , 生民苦多 , 时逢小乘教传 实生活中的男子 , 女主角则或为魂灵 , 或为狐妖 , 或为龙女 ,
入中土 , 宗教迷信得其土壤 , 迅即传播 , 世风立传尚佛 , 鬼怪 创作题材与六朝志怪一脉相承 。再发展至《女娃传》《 、霍小
灵异之说骤起 ,佛经中文故事导其先路 ; 再则 ,续成汉代神仙 玉传》,其主人公则转为活生生的现实人 ,这种故事直接或间
巫风 ,中西交会 ,记写仙术鬼魅 ,殊方灵异的志怪篇什大量出 接地涉及到社会通行的道德规范与价值准则 ,但主题却带有

收稿日期 :2003 - 03 - 28
基金项目 : 陕西教育学院科研基金项目 ( 02 KJ 028)
作者简介 : 江秀玲 ( 1955 - ) ,女 ,陕西富平人 ,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教授 。

・1 4 2 ・
新的时代特点 。其结构布局 , 已很严谨宏伟 ; 人物的典型化
和艺术概括 ,受到应有的重视 。语言清新畅达 , 故事情节安
排巧妙 ,曲折委婉 ,追求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 。同时 ,创作的
主体意识已很明确 ,且已形成了一支可观的创作队伍 。鲁迅
先生说 “小说如诗
: ,至唐代而一变 ,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 ,然
叙事婉转 ,文辞华艳 ,与之六朝陈梗概者较 ,演进之迹甚明 ,而
”[ 2 ] 《中国小说史略・
第八篇》
( )
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 。 这标
志着中国小说至此进入成熟阶段 。
宋代 ,都市经济大发展 ,十里之城 ,万户之郭 ,通都大邑 ,
南北相望 ,工商业发达 ,市民阶层壮大 ,文化娱乐要求亦同步
增长 ,思想文化的发展演变 ,呈复杂局面 。封建理学 ,伦理纲
常 ,更高地集中 ,同时 ,文化的发展 ,更贴近民俗 ,通俗文学随
之兴盛 。民间俚曲 , 都市宴乐 , 受到青睐 , 曲子词长足发展 ,
领宋一代风骚 。民间文学的另一支生力军 ———
“说话”艺术 ,
在唐代讲唱文学的基础上 ,受诗 、
文成就的影响和滋育 ,更加
发达 ,且迅速发展 。以其独具的形式 ,生动的语言 ,引人入胜
的故事情节 ,富于民族传统的特色 ,兴盛于市井和村野 ,成为
中华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 , 其普及性空前 , 拥有最
大数量的欣赏群体 。当然 , 追根溯源 “说话”
, 作为一种技艺
并非始于宋人 ,魏晋时曹植的“诵俳优小说数千言”, 隋人侯
白的“说一个好话”, 已经把说话 、
讲故事以及动作表演结合
起来 ,只不过演出地点局限于贵族宅邸或文人宴会 , 表演者
也非职业伎艺人 。至唐时则衍为“经讲”、 “俗讲”等民间艺
术 ,受其诗与散文的影响 , 宋代“说话”艺术非常兴盛 。到了
南宋后期 ,市民们只是在瓦舍勾栏里听话已不能满足要求 ,
于是出现了文学市场 ,亦逐渐产生了文人根据伎艺人讲话内
容加工整理的书面文学 , 这便是“话本”。“话本”小说 , 取材
于都市社会生活 , 表现平民思想感情及世态风俗 , 以小人物
的悲欢离合作为叙事的中心 ,如《碾玉观音》《
、闹樊楼多情周
胜仙》《、错斩崔宁》
等 。且运用当时生动活泼的口语 ,叙事状
物 ,与较为简古和时有骈偶句的唐传奇相比 , 无疑开创了我
国文学语言的一个新局面 。
元蒙统治 ,国祚短暂 ,政治严酷 ,民族灾难深重 ,废科举 ,
绝仕途 ,知识分子被迫蜷曲于社会下层 。失之东隅 , 收之桑
榆 。元人承接宋代话本艺术 “
, 说话”中的“讲史”一目 , 长足
发展 ,出现了以“三国”
“水浒”故事为题材的元杂剧 。据《录
鬼簿》
《太和正音谱》记载 , 三国剧目有三十多种 , 如《单刀
会》《
、西蜀梦》,亦有三国史话《全相三国志平话》。戏剧 、
史 重大题材多 ,与儒家思想密切相关 。儒家思想是以伦理
话的创作 ,其故事情节与历史事实已拉开距离 ,有浓厚 的民
间传说色彩 , 为《三国演义》的创作提供了框架 。元末明初 ,
《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作者就是在上述作 品的基础上 , 进行
大幅度的加工再创造 ,写成了一部不朽的古典小说名著 。故
而宋元话本有两大贡献 : 一是 开古代白话小说之一体 ; 二是
由短篇到长制 , 开创了小说创作的新局面 。至此 , 中国古典
小说以巨大成就 ,步入新的历程 。
明代虽为封建社会后期 , 生产力持续发展 , 商品生产和
社会分工的扩大 ,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孕育 、
萌发 。工场 、
作坊崛起 ,市民阶层更加壮大 , 其文化渴求与娱乐生活的需
要量突增 。
“讲史”续承宋元 , 到 明代历史小说又有发展 。
除《三国志通俗演义》外 , 还有《东周列国志》、
《西汉通俗演
义》
等 。唯此一时期 , 佛 、
道日炽 , 政治黑暗 , 人情龃龉 , 故而
小说取材越来越贴近现实 , 历史小说起了变化 , 神魔因素在
其 体内膨胀 , 分孽为神魔小说 , 于是《西游记》、 《封神榜》、
《平妖传》 接踵而来 。星转斗移 , 艺术的发展 , 取 材面向社会
生活 。从十七世纪开始 ,世情小说大昌 ,遂有《金瓶梅》问世 。
《金瓶梅》 虽本身存在严重缺陷 , 但对明中叶以后黑暗腐朽
的现实 ,予以暴露和抨击 ,且为文人独立创作 ,在小说发展史
上 ,占有重要地位 。总而言之 , 明代小说无论在作品的思想
内容 、艺术形式 , 还是在作家的创作方法 、表现技巧诸方面 ,
都继承 宋 、
元话本传统 ,将中国古典小说的创作一步步推向
顶峰 。
清王朝是我国第二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中央集权的大
一统国家 ,也是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王朝 。统治 者在用武
力统一全国后 , 文化统治亦步步进逼 。与文化禁锢相结合 ,
闭关锁国 ,严密防范 ,是清代统治者的 基本手段 。在文化领
域里 , 出现了诗 、
词、文回光返照及小说 、
戏剧兴盛发展的局
面 。适逢封建社会的末 代 ,在民族文化的积累里程中 , 亦应
到了集其大成的阶段 。这一时期 , 诗和文都有了新的成就 ,
且量大面宽 , 亦有不少派别 。在文化高压政策的羁绊下 , 两
种文化斗争的表现激烈 、 曲折而又相互吸纳消长 。其菁华者
抨 击现实 ,揭露黑暗 ,其糟粕亦混迹文苑 ,充斥泛滥 ,但最终
为历史所淘汰 。两者相较 , 前者为中国小说历史传 统之发
扬 ,后者乃为统治者所赏识 。小说的创作从文体语言 、 篇制
结构到思想内容 , 都开创了新天地 , 对生 活的认识更深刻 ,
对现实的概括更高强 , 艺术表现手法更丰富多彩 , 语言运用
更简洁 ,或文言更熟练 ,达到了 炉火纯青的地步 。现实主义
巨著《红楼梦》,代表了这一时期小说创作的最高成就 ,而《聊
斋志异》 的出现 , 则是数千年文言小说之硕果 。
综上所述 ,作为文学门类之一的小说 , 文学体裁茕标独
树 ,内容趋于规范 , 形式渐次定型 ; 特征逐渐显豁 , 是经过了
一个漫长的嬗变发展过程 ,方臻成熟 。
二
中国小说几千年的发展历史 , 伴随着民族文化的进程 ,
它描写本民族的生活 、 斗争 , 反映本民族的意志 、
心态和精
神 ,从而形成了中国古代小说显著的民族特征 。
( 一) 创作题材为“三多”,并呈现出从历史向现实的演进
中国古代小说在题材上的特征表现为“三多”,即重大题
材多 ,历史题材多 ,因袭继承多 。
化、政治化为特征的 ,注重封建社会的秩序 ,追求人格道德的
完善 ,关心人伦关系的规范 。因此 , 选择重大题材是作家的
神圣使命 。作家自觉地把他们的视线集中在关系国家命运 、
世风世德等重大社会问题上 ,因而历史小说 、 英雄传奇 、
公案
侠义 、人情世态 、
谴责讽刺小说就应运而生 。即使灵怪神魔
小说 ,与佛教道教的流行有关 ,但仍以儒为主 ,儒 、
佛、道三教
合一 ,“言诞而旨正”,通过灵怪神魔故事 , 达到教化的目的 。
如《幽明录・赵泰》,叙述赵泰死后进入地狱的经历 、 见闻以及
由此受到的启悟 。这是最早而详尽描写地狱情景的故事 。
赵泰在地狱里 ,见到许多“生时不作善”的人受到各种各样的
惩罚 ,也受到地狱主者的教诲和启发 ,领悟到“唯奉佛弟子不
犯禁戒为乐” 的道理 ,实际上是精神向佛教的皈依过程 。再
如《新鬼》,写新死鬼先后前往三个人家觅食 ,前两家“奉佛事
道 ,情难自动”, 新鬼一无所获 , 后至百姓家作怪 , 家人大惊 ,
・1 4 3 ・
以食祀之 。可见佛教和道教对于世俗中人的意义主要是提
供心灵上的安全感 。在佛教和道教观念的关照下 ,小说中人
不仅不令人恐惧 ,反而显得诙谐滑稽 ,令人可笑 。当然 ,在其
他各类小说中 ,也常常渗透着因果报应 、归隐避世的佛道思
想 ,反映出三教合一与互相碰撞的思想火花 。
历史题材多 ,与注重编纂历史的传统有关 。中国有着编
写史书的传统 ,前后共有二十五史 , 为小说创作提供了大量
的素材 。而《史记》
等历史著作 ,在中国有着与儒家经典同样
崇高的地位 。因而“史贯于文”的价值观念使我国的古代小
说出现了把历史通俗化的历史演义小说 , 如《三国志通俗演
义》
即为此类书中的经典之作 。另外 , 还有《东周列国志》、
《西汉通俗演义》。亦出现了取材于历史的英雄传奇 ,此类小
说《水浒传》
开其端 , 还有借历史演义之名 , 叙英雄传奇之事
的《隋唐演义》,歌颂反抗侵略的壮举和英雄主义气概的《杨
家府演义》
等 。公案侠义小说如《龙头公案》《
、施公案》《
、三
侠五义》。即使是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世情小说 , 也往往假
托历史 ,以抬高其身价 。如李绿园的《歧路灯》, 假托明嘉靖
年间 ,实写作者生活的康嘉之世 , 讲述河南开封府祥府县书
香门第公子谭绍闻“败子回头”的故事 。而作为小说源头的
神话小说 ,早已被历史化和政教化了 , 因而神魔小说中存在
着大量把历史幻化的作品 。
中国古代小说题材相对集中 ,因袭现象比较多 。有的同
一题材在不同类型的作品中重复出现 ,有的题材由戏曲传递
给小说 ,又由小说输送给戏曲 , 互相交织消长 ; 有的同一题
材 ,在同类作品中不断重复 , 出现相似模式的作品和无穷尽
的续书 。特别是在“四大奇书”
之后 ,小说题材开始发生了变
化 ,出现了受《金瓶梅》直接影响或间接影响的三类作品 , 即
才子佳人小说 、
风月淫秽小说和《金瓶梅》式的小说 , 其中才
子佳人小说和风月淫秽小说 , 总数不下数百种 , 今尚存六七
十种 。这些情况都影响了中国古代小说的发展 ,因而虽数量
多而精品少 ,书名虽异而雷同者甚众 。
中国古代小说题材的走向 ,从总体上说是从取材历史走
向取材现实生活 。讲史 、
神魔类小说 , 多取材于历史或笔记
等书面材料 , 而世情类则取材于现实 。故凡中国的优秀小
说 ,都启迪智慧 , 唤起良知 , 惩恶扬善 , 育人立身 。中华民族
的特性 ,决定了中国小说的优良传统 。优秀的中国小说 , 又
熏陶和培养了中华民族的独立品格 。
( 二) 叙事角度由全知向多向视觉转换
叙事乃是小说的特征之一 。不同的叙事角度 ,则会产生
有差异的视觉感受 ,记录不同的事实 。中国早期叙事文学著
作《左传》《
、战国策》《
、史记》等 ,代表了其时的最高成就 。而
史学家修史时 ,往往以第三人称全知的姿态出现 , 尽可能逼
真地“再现生活”, 从而给读者以身临其境的幻觉 , 这是史书
所追求的目标 ,也是小说家企求突破语言局限追求的最佳效
果 。如《史记》
所记“胯下之辱”“垓下之围”
, ,司马相如“琴挑
卓文君”
等 。追求“信实”
被认为是历史叙事的基本原则 。前
人常用“实录”
一词来评价最好的历史著作 ,如班固评价司马
迁及其《史记》“有良史之材”“其文直
, ,其事核 ,不虚美 ,不隐
[5 ]
恶 ,故谓之实录”。 然而 “
, 将其面目活现”的真实感与历史
著述的“实录”
原则实际上是相悖的 。钱钟书论述《史记》叙
文 君 夜 奔 的 情 节 时 , 认 为 这 是 作 者 司 马 迁 的“揣
摩”[ 6 ] 《
( 管锥篇》)
。揣摩增饰 ,可以说是中国早期的历史叙事经
・1 4 4 ・
典留给后世小说的宝贵遗产 ,这一叙事方法给小说家以很大
影响 。中国古典小说的创作吸收了史传文学的叙事传统 ,叙
事角度多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客观叙述 , 叙述者可以
自由地介绍作品中任何一个人物的生活经历 ,也可以不受任
何限制地描写广阔的生活场景 ,剖析人物的心理活动 。全知
视角有两个特点 : 一是作者的叙事活动毫无局限 , 二是叙述
的信息有一种客观性 。我国古代小说基本采用这种叙事方
式 。这种叙述方式给读者提供的似乎都是被观察对象的信
息 ,即客观信息 ,而关于观察者和叙述者本身的信息却没有
或很少 。如此记录下来的事件似乎显得既全面又真实 ,但实
际上这种叙述角度使得作者“无所不在 , 无所不知”, 却又总
是站在某一观察点叙述事实 , 这样的叙述 , 就不可避免地具
有了某种主观性 。
晚清之时 ,受时代洗礼和域外影响 , 出现了中外小说技
法融合的趋势 , 在叙事角度上出现了“第一人称的限制叙
述”[ 7 ] 《
( 中国叙事学》)
,即作品通过第一人称“我”
进行叙述 。由于
故事是从“我”的观察中得来的 , 又由“我”将见闻诉之于读
者 ,因此虽然在叙事上受到某些限制 , 但在无形中增加了作
品的真实感和生活气息 ,创作主体和叙述主体的统一而产生
一种独特的艺术效果 。首开这种叙述模式风气之先的是吴
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部小说以“我”“
( 九死一
生”) 的经历和见闻为线索来结构故事 ,一方面把自己所见所
闻的“怪现状”( 官场的丑恶 、
道德的堕落和人情的冷酷 ) 介绍
给读者 ,另一方面又把自己对“怪现状”的义愤诉诸读者 。作
为第一人称的限制叙事 ,这部作品有一定的代表性 。这种第
一人称的限制叙事 , 在辛亥革命前后的小说中 , 又有了新的
发展 ,作家开始摆脱见闻录式 , 而采用一种更严格的叙事方
式 ,即小说中的故事并非为“我”所见闻而是由我所经历 , 这
就是自叙体或自传体小说 。最初使用此种叙事模式的是沈
复的《浮生六记》, 它是一部韵味隽永的自传性小说 , 作者以
抒情的笔触 ,真实细腻 、大胆地描绘了自己与妻子陈芸的闺
房之乐和家庭变故 。这种自传性作品在晚清小说史上是个
创举 。
中国古代小说叙事角度在由全知向“限制”转变中 ,吴趼
人是一位很有代表性的作家 ,如果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在第一人称限制叙事方式上是开始尝试 ,运用还不太严格的
话 ( 小说的后半部分又变成了全知叙事 ) ,那么他的另外两部
小说《恨海》《
、上海游骖录》
则是近代小说中真正从头至尾限
制叙事的 。吴趼人由尝试到逐渐熟练运用限制叙事方式的
变化过程 ,也表明近代作家学习西方艺术技巧由不自觉到自
觉的过程 。这种叙事角度的变化 ,正表明了中国小说日渐与
世界文学 ( 小说) 的接轨 。从某种意义上说 ,这也意味着中国
小说在叙事技巧上又有了新的进步 。
( 三) 叙事模式由单线独进向多头并行网状结构发展
作为叙事文体 , 史传文学在叙事模式 ( 作品结构模式和
叙事角度) 上对后世小说影响至深 。中国古代史传文学传统
结构方式有 两种 : 编年体和纪传体 。前者如《春秋》、
《左
传》,后者如《战国策》。特别是自《史记》以后 ,各代正史多用
纪传体 。一般的编年体 偏重以事件发生的 先后次序来 编
排 ,而纪传体则是以人物与事件之间的逻辑关系来记叙 。当
然 ,时间与逻辑是无法绝然分开的 , 二者常常纠缠在一起 。
这种结构方式对小说的影响颇大 , 元末明初章回小说的出
现 ,则标志着这两种结构的融会 。而以编年体结构为主的
《三国志通俗演义》和以纪传体结构为主的《水浒传》则代表
了章回小说体式的成熟 。
诚然 ,内容不同 , 结构也随之而异 。为了适应讲故事的
需要 ,章回小说大多采用单线组合的结构形式 , 由一个个故
事连缀而成 。故事较长的则组成情节单元 ,而情节单元常以
“三” 而成 。其实这种形式早在先秦典籍中即可看出 《论语・ , 纳 ,互相融合 。其次 ,民间创作与文人创作相互结合 ,彼此学
泰伯》“ : 子曰 : 兴于诗 , 立于礼 , 成于乐”。至“乐”而“成”, 就
体现至“三” 而成的规律 《史记・, 律书》也说 “ : 数 …成于三 。 ” 小说语言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第三 ,中国是具有悠久文化
可知“三而一成” 乃中国人文的律度 “三” , 并且只有“三”才是
人为的最恰当的度数 。此种人文律度 ,亦成为中国叙事的普
遍原则之一 ,尤以小说表现突出 , 成为一些小说叙事的情节
模式 。在小说创作中 , 常常出现“三复”的情节 , 即为说明某
一事理 ,一件事常常重复做三次方能成功 。此种形式溯源可
至《周易》的“王三锡命” “昼日三接”等语 , 在《左传・庄公十
年》亦有《曹刿论战》时的“一鼓作气 , 再而衰 , 三而竭”的记
载 ,而小说中出现较早且典型的乃是《三国演义》中所写“刘
玄德三顾茅庐”“ 、诸葛亮三气周瑜” 等 ; 在《水浒传》中已有回
目标明的这类情节 , 如“三打祝家庄”、 “三败高太尉”等等 。 《儒林外史》
如果说《三国演义》标志“三复”情节结构这一小说艺术传统
的真正确立 ,那么《水浒传》 大量而变化多端的运用则是这一
传统的进一步成熟和发展 。在后来的小说如《西游记》
梅》,乃至《儒林外史》 《红楼梦》等书中得以继承并有了新的
发展 。
章回小说是在宋元说书艺术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小
说家集中力量经营好每一回书 ( 即一个相对独立的小故事 ) ,
大多采用单线组合的结构形式 , 人物 、 故事大都沿着一条线
索向前发展 。元末明初出现的《三国志通俗演义》《 、水浒传》
等基本都是这种结构 。到了《金瓶梅》,就采用了网状结构形
式 ,即叙述一个人物的遭遇 ,一个故事的发展进程时 ,多选择
若干个人物活动的纽结 , 构成全篇 。其中每个片断 , 又各自
相对独立 , 自成一个小段落 , 每个小段落里 , 也有铺垫 , 有说
明 ,有重点 ,从而形成了一环套一环的连缀式网状结构 。这
种结构并为《红楼梦》 继承 、 发展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
曹雪芹笔下 《红楼梦》
, 中的 每一个故事或情节都是作为整
体的复杂组成部分而交错存在着 。全书是一个不可分割的
整体 , 它多面的 、 立体的 、 同时展现生活的各个场面 , 其中几
乎没有什么可以单独抽出来而不损伤周围筋络的情节故事 。
它首尾相联 ,面面贯通 , 有如生活本身一样浑然一体 。这种
体大思精的结构 , 展现出一幅气象万千 、 变化多端的封建社
会的生动历史画卷 ,显示出作者对封建社会内在规律的深刻
认识 ,遂成为千古绝唱 。
( 四) 叙事语言由通俗明畅向文质兼美嬗变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 ,民族语言是构成文学作品民族特色
的重要因素 。中国古代小说在语言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
势 。首先 ,小说语言存在着文言和白话两大系统 。文言小说
语言的精练 、 准确 , 白话小说语言的生动活泼 , 可以互相吸
习 ,既有民间语言的丰富矿藏 ,又有文人创作的锤炼加工 ,使
传统的国度 ,诗 、 词、文、 曲及历史著作 ,哲学著作都有着辉煌
的成就 ,为小说语言的成功运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
由于上述诸因素的影响 ,中国古代小说在语言上的突出
成就是 : 大众化 、 口语化 ; 精练准确而又丰赡多采 ; 典雅秀丽
而又泼辣幽默 ; 人物语言摹影传神 ,惟妙惟肖 ; 小说语言的风
格多姿多彩 ; 百花齐放 。如《三国志通俗演义》由于运用《三
国志》史料等原因 , 语言则“文不甚深 , 言不甚俗”。相比之
下 《水浒传》
, 采用老百姓口语 , 可称为名副其实的长篇白话
小说 。 《金瓶梅》为与内容相适应 , 叙事语言趋于市民化 。
是经过精心提炼的白话而更富有文学色彩 。 《红
楼梦》 则达到古代小说语言成就的高峰 ,它广采博收 ,兼纳并
蓄 ,熔各种文体 ( 诗 、 词、 赋、 曲、偈、铭) 于一炉 ,集文言白话成
《金瓶 就之大成 ,形成以北方口语为基础而又高度加工提炼的文学
语言 ,成为我国规范化的书面语言 。“五四”以来 , 现代文学
的语言大师们基本上继承了《红楼梦》所代表的文学语言传
统而创造发展 。
中国古代小说的诸多特征 ,形成了我国人民喜闻乐见的
艺术形式 。
总观中国古代小说的发展历程 ,堪称道路曲折 。它从萌
生之始 , 就处于世风 、 雅士不齿的境遇中 , 始者乃“稗官 所
为”,被正统目为“旁门左道”“ 、街谈巷议”,其间亦发凡起倒 ,
驰张相迭 , 终至蔚然成风 , 登堂入室 , 跻身牍案 , 从而为中国
文学的艺苑中增添了新的奇葩 。
[ 参考文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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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洪迈 . 夷坚志 [ M ] . 北京 : 中华书局 ,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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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钱钟书 . 管锥篇 [ M ] . 北京 : 中华书局 ,1979.
[ 6 ] [ 美 ] 浦安迪 . 中国叙事学 [ M ] .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6.
[ 责任编辑 　人 　中 ]

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Ancient Novels

J IAN G Xiu2ling
( Chi nese Depart ment , S haan x i Ed ucation I nstit ute , Xi ’an 710061 , Chi na )

Abstract : Novel evolves f rom ancient times into a mat ure literat ure style after a long period of time during which
t he content , form and character become standard and distinctive. It cultivates Chinese people ’s independent
character.
Key Words : novel ; tales of mystery and t he supernat ural ; legend ; colloquial stories ; 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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