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卷第 5期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Vo

l.24　No
.5
2008 年 5 月 J
OURNALOFS
HANGQI
UTEACHERSCOLL
EGE May. 2008

侯方域的 “悔 ”与 “忆 ”
袁 　春 　艳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 , 辽宁 大连 116029)

侯方域分别以 “壮悔堂 ”和 “四忆堂 ”命名他的文集和诗集 , 有其深刻寓意 。 但对于 “悔 ”

　　摘 　要 :
与 “忆 ”的真正内涵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 , 作者并没有十分确切的文字说明 , 而这些问题对于我们
解读侯方域的作品和评定他的名节至关重要 。 因此对这些问题的探讨 , 成为后代研究者的兴趣所
在 。虽然前代研究者做了不少努力 , 但主要着力于侯方域名节的争论 , 在文本解读方面做的不够 。
通过对 《壮悔堂文集 》和 《四忆堂诗集 》的文本解读 , 对文献资料的搜集和整理 , 以及对侯方域故居
的走访 , 从多元化的文化视角进行分析 , 希望为这些问题找到一个更客观 、更公正 、更合理的诠释 。
侯方域 ;
关键词 : 悔;忆;
悔与忆的关系
中图分类号 :I
206.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2 -3600(2008)05 -0022 -04

　　侯方域 , 字朝 宗 , 河南 商丘人 。 明 末与 方以 智 、冒辟 疆 、 不肯平面 视 ;然一语 合 , 辄吐 出肺肝 , 誉 之不容口 。 振友人之

陈贞慧并称 “四 公 子 ”, 清 初 与 魏 禧 、汪 琬 合 称 “古 文 三 大
家 ” , 身处异代 , 37岁郁郁而终 。 在他去 世的前两 年 , 他便未
卜先知地总结了自 己短暂 的一生 , 发现 “平 生可悔者 多矣 ”,
于是把自己的新 书房 命名为 “壮悔堂 ”。 尔 后 , 又以此 命名
他的文集 。 紧 承其 后 , 又 以 “四忆 堂 ”命 名 他的 诗集 。 这一
“悔 ”一 “忆 ”便是侯方域对自己一 生的概 括 ! 那么侯 方域悔
的是什么 , 忆的又 是什 么呢 ? 既 然悔 , 又何 必 忆呢 ? 悔 与忆
之间的关系究竟 该怎 样理 解更为 合理 呢 ? 笔者 将从以 下方
面进行解析 。
一 、“悔 ”的内涵
侯方域在顺治九年南访之 前将自己的新书房取名 为 “壮
悔堂 ” , 并撰文以记 之 。 而在 此前一 年 , 也即 顺治八 年 , 他参
加了清廷举行的河南 乡试 。这 次乡试 , 成为侯方域 一生的污
点 , 为当时及后世文人所诟病 。 因此有 人说他将书 房命名为
“壮悔堂 ” 表明 了 他对 顺 治八 年 的 乡试 的 愧悔 。 但 在他 的
《壮悔堂记 》中侯方域自己 说 “时有所创 , 创 辄思 ; 积创 积思 ,
乃知余平生之可悔者多矣 !” [ 1]﹙ P141﹚ 可知诗人所 “悔 ”的事情
很多 , 不单特指某一件 。
　　(一 ) 悔少年性情
侯方域在 《壮 悔堂 记 》中说 :“… … 余少 遭党 禁 , 又 历戎
马间 , 而乃 傲 睨 若 是 , 然 则 坎 壈 而 几 杀 其 身 , 夫 岂 为 不 幸
哉 !” [ 1]﹙ P141﹚ 35岁的侯方域对往 事朝 花夕拾 , 禁 不住感 慨万
千 :“呜 乎 ! 君 子 之 自 处 也 谦 , 而 其 接 物 也 恭 , 所 以 蓄 德
也 。” [ 1]﹙ P141﹚ 侯方域早年为自己 的书房 取名 为 “杂庸 堂 ”, 目
的是要时时提醒 自己要 谦虚 谨慎 , 像古 人一 样修身 养性 , 然
而他早年所为却有负于此 。 他 “傥荡任侠使气 , 好大言 , 遇人
然 亦喜 睚眦 报 复 ” [ 2] (P1692)。 虽然 表 面给 人一
厄 , 不吝千金 ;
种豪爽疏狂 , 不拘时 俗的大 家风 范的感 觉 , 但其 实是 年轻幼
稚的富家公子哥儿恃才 傲物 、不可一 世的表现 。 更 甚的是他
“负才不试 , 以 明经 累举 于乡 , 辄 报罢 ” [ 3]﹙ P1742﹚ 。 他自 负的
性格 , 放诞的性情 , 幼稚 的政治头脑 , 使 他一生不但 无大的作
为 , 还招来了杀身 之祸 。 金 陵诸 名士对 阮大 铖口诛 笔伐 , 侯
方域助战 , 使 阮大 铖 “大怒 ” , “恨次 骨 ” [ 3]﹙ P1742﹚ 。 南明 拥立
后 , 阮大铖骤擅权柄 , 大 肆迫害东林党人 , 从 《侯方域年谱 》中
我们可以发现 , 从崇祯十五年 (1642年 ) 到 清顺治 二年 (1645
年 ), 侯方域受阮大铖 追捕 , 辗 转于宜 兴 、扬州 、杭 州 、徽州等
地 , 颠沛流离 , 几欲丧 命 。 昔 日的富 家公 子 , 竟沦落 到 “长裾
羞落 拓 , 抱 瑟 惜 行 藏 ” [ 4] ﹙ P126﹚ , “丧 乱 还 经 岁 , 艰 难 始 卜
居 ” [ 4]﹙ P135﹚ 的 地步 。金 陵之 变 , 反清 复明 运动 , 使 侯方 域的
好友夏允彝 、吴次尾等丧身 。 因此侥幸 得免的侯方 域在经历
了一番人生 的磨 难之 后 , 悟到 了 君子 “自处 也谦 , 其接 物也
恭 ” [ 1]﹙ P141﹚ 的 道理 。田 兰芳 《壮悔堂 逆志编 小引 》云 :“先生
生于富贵 , 具俊才 , 有大志 , 天下闻风影附 , 日盛月繁 , 谀言奇
巧 , 无不先陈于前 , 而隐贡其侧 , 遂使淡 泊宁静之夭 闭而未得
骤见 。 故驰骋 于词章 , 矜负乎气节 , 久而渐知天下之 事 , 吾人
之品 不 止 如 是。 宜 反 华 就 实, 练 才 养 气, 以 建 树 不
朽 。” [ 5]﹙ P48﹚ 可以说侯 方域对少年气盛的愧悔 , 促成了其后来
的文学成就 。
(二 ) 悔早期诗文
侯方域 “早以文章风雅 , 擅宇宙 大名 ” [ 6]﹙ P279﹚ , 九岁即能
分韵赋诗 , 十余岁 , 随父居京师 , “多为贤公 卿赏拔 , 谓强记可
比汉张安世 , 干局可比唐李文饶 , 足称膏饫中才子弟 ” [ 7] 。 他

收稿日期 :2007 -12 -08

作者简介 :
袁春艳 (1984 -), 女 , 河南商丘人 , 硕士生 , 主要从事明清诗词研究 。
　第 5期 　　　　　　　　　　　　　 　　　　袁春艳 :
侯方域的 “悔 ”与 “忆 ”
经常与弟兄 、学友唱和酬答 , 早 年不仅写有很 多诗篇 , 而且结
集刊行 , 名为 《晋斋 》 。
但侯方域对其早 年的诗文 并不 满意 , 在 《与 任王谷 论文
书 》中他说 “仆少年溺于声伎 , 未尝刻意读书 , 以此文章 浅薄 ,
不能发明 古 人 之旨 ” [ 1]﹙ P59﹚ , 为文 “皆 从 嬉 游之 余 , 纵笔 出
之 , 以博称誉 , 塞 诋让 ;间 有 合作 , 亦 不 过 春花 烂 漫 , 柔 脆飘
扬 , 转目便萧索 可怜 ” [ 1]﹙ P79﹚ , 而 经患 难后 , 他在 《与 吴 骏公
“乃知昔 日论 著 , 都无所 解 ” [ 1]﹙ P79﹚ , 于是 “大 毁其
书 》中说 :
向文 , 求所为韩 、柳 、欧 、苏 、曾 、王诸 公以几于 司马迁者 , 而肆
力焉 ” [ 8] 。
《清代七百名人传 》中也 说侯方域 “初放意声 伎 , 已而悔
之 , 发愤为诗古 文 。 倡韩 欧学於 举世 不为 之日 ” [ 3]﹙ P1742), 所
以 “壮悔 ”的第二层 涵义是其 对早期 诗文的 悔过 。 最后 编订
成的 《壮悔堂文集 》和 《四忆堂诗集 》对他早期 的作品 收录很
少 。 诗集六卷将近 400首诗 , 早 年的诗仅 有 60 余首 , 文集几
乎没有收录早期 的作 品 。 这些 都能 说明侯 方域 对其早 期作
品的态度 , 而 “大毁 其向文 ”则 可以 作为其 “悔 ”的 程度 的佐
证!
(三 )
悔功业无成
壮悔的 含 义是 “壮 年之 悔 ” , 对 此侯 方 域在 其 《壮悔 堂
记 》中说 :“古者三十为 壮 , 余 是时已 三十 有五矣 。 呜乎 ! 以
古 人 学 成 行 立 之 年, 而 余 始 稍 稍 知 自 创 艾, 日 其 余
几 !” [ 1]﹙ P141﹚ 由此可知 , 侯方域 对自 己不 能像 古人 一样 建功
立业 , 而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感到愧悔 。
侯方域早年是有远大的政 治抱负的 , 他在 《早发 抒怀 》中
抒发了其政治理想 “安得延津剑 , 划然肃 清朗 。 元侯二 十四 ,
际与萧曹仿 。 仗 策荡烽 烟 , 名画 麒麟 上 。 我亦 阅修 途 , 努力
嗣前响 。 奔走 谒 天门 , 所期 奏 安攘 ” [ 4]﹙ P6﹚ ;
他 常 以 侯嬴 自
比 , 希望像侯嬴一样能够垂 名史 册 , 成为 千秋英 雄 , 他说 “著
述非所愿 ” , “所好在大剑 ” [ 4]﹙ P429﹚ ;
他为父亲出谋划策 , 写下
洋洋万言的 《代司徒公屯田奏议 》, 就连当时的将领张存仁也
向他求作战 策略 。 总之 , 侯方域有才有谋 , 心怀大略 , 但他一
生却没能像其祖父 、父亲 、叔父 一样位居高官 , 也没 有留下彪
炳史册的功绩 。 他短短的一 生在战乱 、逃难中 浪费过去 。 因
此当清廷在整个中国的统治已 经尘埃落定之 时 , 侯 方域从江
南访 友归来 , 重整 思绪 , 回想 起自己 的一生 , 不禁 悲慨丛 生 :
“乾坤羞髀肉 , 日月误雕虫 ” [ 4]﹙ P422﹚ , “我思三径外 , 一采愧蹉
跎 ” [ 4] ﹙ P300﹚ 。 诗人后期 虽退 居三 径之 内 , 却并 无定 隐之 心 ,
“经年常宴 起 , 非是 避 墙东 ” [ 4]﹙ P422﹚ , 身 居 园林 , 心在 朝 廷 。
但于朝于野 皆 无建 树 , 所 以诗 人既 愧 于官 场 , 亦 憾于 园 林 !
在 《赠观察 原 公 》 中 他 “忝 窃 通 家 陪 趋 走 , 几 回 搔 首 愧 霜
毛 ” [ 4] ﹙ P245﹚ 。 看着别人位居官 场 , 而自己 华发盈头 却无所作
为 , 深为愧疚 。 《感怀口号十五 首 》中他又 道 “共问守 龟新兆
在 , 草茅洒泪只儒衫 ” [ 4]﹙ P225﹚ 。 显然他并 不甘心于 自己的书
生身份 。 在 《送故武卫 赵将 军 》说 :“我 自惭 冠盖 , 谋 生 误荷
锄 ” [ 4] ﹙ P183﹚ 。 诗人也 并不甘 于隐 居生 活 。 所 以在 侯方 域短
暂的一生中 , 他一直心怀匡业之志 , 但却始终 壮志未酬 , 这成
为他愧悔的一个重要 方面 。
(四 )
悔顺治八年乡试
侯方域一 生共 参加 过 两次 乡试 , 第一 次 在崇 祯 十 二年
(1639年 ), “(侯方域 )
就试金陵 , 云间杨廷枢携登金山 , 俯仰
慷慨 , 有极目神州 , 舍我谁济之 叹 。 既而与贵池吴应箕 , 宜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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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贞慧以口舌 严崔魏遗 孽之 诛 , 一时文 章气 节经 济之誉 , 争
归朝宗焉 ” [ 9]﹙ P56﹚ 。 当时的侯方域春风得意 。 南京国子司业
周凤翔先访朝 宗于寓所 , 惊 动整 个南京 城 , 复社 领袖 张溥贻
书推之为领袖 , 几社领 袖陈子龙 赠诗曰 “汉 家宣室 为君开 ”,
其他海内清望 , “胥缔附之 ” [ 9] ﹙ P56﹚ 。侯方域不仅以 文章闻名
于大江南北 , 其气节也被广为传诵 。 虽 然这次乡试 他因为策
语有冒犯朝廷 之嫌而落第 , 但这次金陵 之行却使他 的才名从
中原传到江南 , 使他的声誉达到了极 点 。 以至侯方 域后半生
仍不断回忆当 年 “忆我 前辈 过我 拜 ”, “昔 我到 陪京 , 谬 忝文
章伯 。 追随鲍 庾群 , 颠 倒陈 徐客 ”, “尽 愿交 侯生 , 广厦 坐尝
窄 ”的荣耀 [ 4]﹙ P267﹚ 。
清兵入 关 , 明朝 灭亡 , 随父 隐居的侯方域由于 种种原因 ,
参加了顺治八 年的河 南乡 试 。 这次 乡试他 同样 因策 语有抵
牾朝廷而被斥置副车 。 但与金陵 乡试的才 倾江南不同 的是 ,
“河南乡试使他 在坚 持不 仕 清朝 的人 们 心目 中 , 声 名大 减 。
后来黄宗羲编 辑 《明文 类 》, 有的 人就因为 政治上 的原因 , 反
对选入侯方 域的 文章 ” [ 10]﹙ P98﹚ 。 当代大 家钱 仲联 先生 在编
《明清八大家文选 》时也没有收录侯方域的文章 , 理由同样是
“侯氏虽工文 , 晚节不终 ” [ 11] 。
侯方域筑 壮悔堂 , 并以此为文集之名 , 是在顺治 九年 , 恰
是他参加了顺 治八年 乡试 后的第 一年 。 在 那样 一个 敏感的
时代 , 如此的巧合不能 不让人 将二者 联系 在一 起 。 新编 《商
丘县志 》云 : “清顺治 八年 (1651), 乡 试中 副 榜 。 为 此 , 方域
悔恨交 集 , 筑壮 悔 堂以 明志 。 不二 年 , 抑 郁 而死 。” [ 12] ﹙ P539﹚
陈寅恪在 《柳如是别 传 》中也 提到 :“朝宗作 《壮悔堂 记 》时 ,
其年三十五岁 , 即 顺治 九年壬 辰 。 前一 年朝 宗欲保 全其 父 ,
勉应乡试 , 仅中副榜 , 实出于不得 已 。 `壮悔堂 ' 之命名 , 盖取
义于此 。 后来竟有人赋 `两朝应举侯公子 , 地 下何颜见李香 '
之句以 讥之 。 殊不知建州入关 , 未中乡试 , 年方少 壮之士子 ,
苟不应科举 , 又不逃于方外 , 则为抗拒新政权 之表示 , 必难免
于罪戾也 。” [ 13] 梁 启超云 :
“侯朝宗并 无出家事 , 顺治八 年 , 且
应 辛 卯 乡 试 , 中 副 贡 生, 越 三 年 而 死, 晚 节 无 聊 甚
矣 。” [ 14]﹙ P5907﹚
时人对侯 方域态度 的转变 , 不 能不 引起他 本人 的愧 悔 ,
并且他当年的 好友绝大多数以身殉国 , 吴应箕 、夏允彝 、陈子
龙等起兵反清失败而死 ; 方以智坚持抗 清 , 最 后遁入空 门 ;冒
襄 、陈贞慧终身不 仕 , 老死林 下 。 不管 侯方 域参 加乡试 是自
愿还是被动 , 这一举动 ,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 “天下后 世之观望
学士者 , 亦自此分矣 !” [ 1]﹙ P78﹚
二 、“忆 ”的诠释
侯方域在 其 《四 忆堂记 》中写到 “或曰 :`堂之 以四 忆名
者 , 何 也 ?' 曰 :`今 昔 之故 , 触 而感 焉 , 则 忆 之 , 适 四 则 四之
尔 ” [ 1]﹙ P141﹚ 。 由此可知 , 他以 “四忆 ”名 其堂 , 是 因为 感今昔
之故而忆之 “适四 ”, 但 “四忆 ”具体指的 是哪四 个方面 , 作者
实未说清 。 他以屈原幽 忧而著 《离骚 》自状 , “盖人心 诚有所
郁 , 则必思 ;
思 而 不 得 所通 , 则 必 且 反 复行 诸 言 辞 , 发为 咏
歌 ” [ 1]﹙ P141﹚ 。 说明他的 诗也同样是托诗言志 的忧愤之 作 , 但
诗人的意旨 , 似乎他自己 也说不 清 :“及 欲举 而告 之人 , 固已
缠绵沉痛 , 十且 乱其 七八 矣 !” [ 1]﹙ P141﹚ 。 但诗 人既 然说 忆之
“适四 ”, 我们还是有章迹可循 , 探讨其内心世界的 。
　　(一 ) 忆国
异代之际 的文人 , 必多故国之思 , 宋元之际的文 天祥 、谢
 24 商 丘 师 范 学 院 学 报 　　　　　　　　　　　　　 　　　　　2008年
翱 、谢枋得等皆 如 是 , 侯方 域 也不 例外 。 在他 的 《四 忆 堂诗
集 》中有大量抒发亡国 之恨 、故国 之思 的诗文 。 明朝支 离破
碎之际 , 身在羁途的侯方域 “又到西 湖上 , 新 愁不易 支 , 桥通
今日路 , 花忆去年时 ” [ 4]﹙ P115﹚ 。 他重访 乌衣巷 , 又登雨 花台 ,
一遍遍歌吟着 “燕子归时仍旧巷 , 雨花 落处是荒 台 ” [ 4]﹙ P150﹚ 。
他徘 徊 于 姑 苏 胜 地 “姑 苏 自 昔 歌 舞 地 , 子 夜 峰 青 更 恨
谁 ?” [ 4]﹙ P150﹚ 顺治九年 , 他最后 一次重访江南 , 当年一 起临江
悲歌的同志故友 , 死的死 , 散的散 , 更引起他的 “江山之 恨 , 禾
黍之悲 ” [ 1]﹙ P45﹚ 。 《过江秋咏八首 》 [ 4]﹙ P393 -394﹚ 成为他这一时
期的典型怀国之作 。 “岂是新亭终有恨 , 从来故国总 关情 ”首
篇便奠定了整组诗 的感情 基调 。 “多情 橘柚 垂朱实 , 失 意蒹
葭冷玉凫 ” , “朱 ”是大 明的 颜色 , 但 如今 朱家 王朝 已不 复存
在 , 而多情的橘柚仍固执地不改初衷 , 而诗人 自己 , 也像多情
的橘柚 一样 , “不 信 钟山 王 气收 ”, 坚 持 相 信明 朝 历 数未 尽
(“历数乘桴汉有澜 ”)。 贾 开宗 评这组 诗云 :“此与 少陵 《秋
兴八首 》果有 分 别 否 ? 读 者 须 放 开 眼孔 , 莫 谓 今 人不 逮 古
也 ” [ 4] ﹙ P402﹚ 。 但侯方域的故国 之思较杜甫更 为复杂 , 毕竟唐
玄宗朝完了 , 杜甫 还有 肃宗可 依 , 仍可以 做大 唐的 子民 。 而
侯方域所遭遇的 是整个 明朝 , 甚 至可 以说汉 族王 朝的终 结 ,
他不仅做不成大 明的子 民 , 连汉 族王 朝的子 民都 做不成 了 !
因此侯方域的亡国之 痛较杜甫更为深刻悲痛 , 缠绵悱恻 !
(二 )
忆友
侯方域身居名流 , 能诗好文 , 交友广泛 。 在家乡商 丘 , 他
与雪苑社诸子酬唱赋咏 , 奇文共赏 ; 游江南 , 与江南 才子游山
访水 , 临江悲歌 。 另 外 , 他与朝 中官 臣也常 书 信往 来 。 因此
江南江北 , 朝中野外 , 侯方域都 遍交友朋 。 交友 、交游成为侯
方域短暂一生 的主 旋律 。 然 而明亡 之后 , 世 事变迁 , 曾 与侯
方域切磋诗艺 、宴饮唱和的好友一个 个都离他而 去 。 当年雪
苑盛 时 “乌 衣 朱 桁 门 第 相 望 … … 南 邻 北 壁 , 钟 鼓 不
绝 ” [ 1]﹙ P16﹚ , 侯方域晨夕与诸子赋诗 。但崇祯 十五年 , 雪苑为
李自成所破 , “向之首 事 , 若徐子 作霖 、吴 伯裔 、伯胤 , 皆 骂贼
而死 ” 。 崇祯十七年 , 阉 党余孽 大兴党 狱而天 下鼎革 , “同人
或散或死 , 无一存者 ”。 因此侯方域再至金陵 , “访问故 旧 , 尽
日而归 ” , 却只能 “吞声止于废寺 ” [ 1]﹙ P255﹚ 。
在 《阳羡燕集序 》中 , 本来是江南文人为他特备的接风洗
尘的喜宴 , 侯方域却满怀伤 心 “检讨 之零 落 , 殆不可 问 , 而一
时同事者 , 若吴贵池之蹈刃而死 , 李华亭之赍 志以殁 , 梅金吾
栖迟 于兰若 , 张修 撰归逸 于海上 , 风飘 烟散 , 略已 知斯 , 而江
山之恨 、禾黍之悲 , 从可识 矣 ” [ 1]﹙ P45﹚ 。 故友 的一 个个离 去 ,
对于一生被朋友知己簇拥的侯 方域来说 , 其打击的 程度是可
想而知的 。 因此 , 侯方域晚年对朋友的怀念也伤感倍增 。
(三 )
忆己
侯方域早年过 着养 尊处优 的生 活 , 作为名 家贵 公子 , 他
“仪观伟然 , 雄怀 顾 盼 ” [ 15]﹙ P607﹚ , 雅 嗜 声 伎 , 侑 酒 非 红妆 不
乐 。 他又爱好交 游 , 喜结名 流 , 江南江 北 , 声名 广传 , 与 方以
智 、陈贞慧 、冒襄并称 “四 公子 ” 。 侯方域 早年的 生活可 谓丰
富多彩 , 春风得意 。
然而这样的日 子并 不长 久 。 崇祯 末年 , 朝 纲紊 乱 , 农民
军起义声势渐大 。 清兵入关 , 大明王 朝内忧外 患 。 侯方域耳
闻目睹了一幅幅触 目惊心 的场面 。 有 “大野 龙蛇迹 , 荒 原雉
兔行 ” [ 4]﹙ P37﹚ 的战 乱 荒 芜之 景 ;
有 “白 日 荒 村哭 , 黄 昏鬼 火
来 ” [ 4] ﹙ P91﹚ 的森怖之况 ;
有 “前驱 画角啼 儿女 , 独立清 宵泣老
　
翁 ” [ 4]﹙ P58﹚ 的生离死 别 ; 有 “村无吠 犬 ”、“野无 青草 , 十 室九
空 ” [ 16] , 甚至 “人相食 ” [ 16] 的悲惨景象 , 有官兵借百 姓脑袋冒
充首功的倒行 逆施 … …目击 心创 , 侯方 域不 禁发出 了 “簪缨
浑是盗 , 遭际耻为儒 ” [ 4]﹙ P100﹚ 的愤激 之词 。 这些都 使侯方域
对社会人生有 了非常深刻的了解 , 同时 也在他记忆 中烙下了
不可磨灭的印 记 。
由于战乱 , 侯方域的生活也发 生了很大的 变化 。 雪苑社
好友被害 , 江南好友也 “十不 获一 ” , 他 的祖母 和亲属 多人被
杀 , 逃难中的侯方域 “长裾羞 落拓 , 抱瑟 惜行藏 ” , 颠沛流 离 ,
几至丧身 。 侯方域回忆 起自己短暂的一生时 , 前后 期的对比
不能不让他缠 绵沉痛 。
(四 )
忆家
侯方域很重视与家 族亲人间的关系 , 他用诗文 传达了他
对家人及亲属 的爱与念 :
《司成公家传 》 、《祭亡弟 文 》、《李姬
传 》 、《为吴氏祷子书 》等文 , 《梦亡弟 》 、《家书 附绝句 二首 》、
《偶听弦索后又寄一首 》等诗 , 都深刻表达了侯方域内心世界
以及浓浓的亲 情 、爱情 !
明朝中晚 期 , 侯 氏是商 丘一 个非 常显 赫的 家族 。 曾 祖 、
祖父 , 父亲 、季父三代 高官 , 侯家 家业 殷实 , 园 田百亩 , “家蓄
梨园数部 , … …当时里中乐部推侯家为第一 ” [ 17] ﹙ P40﹚ 。 侯方
域的早年挥霍 无度 、南 北交游 , 能名 列 “四 公子 ”与其 家世是
有很大关系的 。他对自 己的官宦家世是骄傲 的 , 对 祖辈们的
追念表明了他 的政治理 想及 人生 目标 , 他要 秉承 祖训 , 像曾
祖 、祖父一 样官居 显位 , 光耀 门楣 ;
而对叔 父的怀 念 , 则表明
了他的文学志 向 , 即像杜甫一样 , 成为文学泰斗 !
在侯方域 怀念的人中 , 除 了父 亲 、叔父 、兄 弟等 人之 外 ,
还有一人不能不提及 , 那就是李香君 。 清文学家孔 尚任写了
一部 《桃花扇 》, 使侯方域与秦淮名伎李香君的爱情故事广为
流传 。 虽然为学温柔敦 厚的侯方域在他的 《李姬传 》中 , 对二
人的感情故事 并未记叙 很多 , 对 二人的 后事 也没 有提及 , 但
笔者发现在其 诗集第六卷中 , 有几首顺 治九年方域 南游时寄
给家中吴妾的 诗 , 写得情意绵绵 , 文集中也有一篇 《与吴氏祷
子疏 》 。 但之前有关侯方域的所有资料中均未发现 有关吴氏
的记录 , 而文 《与吴 氏 祷子 疏 》中 有 :“某妾 吴 氏 者 , 家 本吴
阊 , 言归梁苑 ” [ 1]﹙ P237﹚ , 可知 吴氏是 苏州 人 ;
诗 《偶听 弦索后
又寄一首 》有 “紫雁黄花送我情 , 手调弦索度新声 。 阊门听尽
韩娥曲 , 不比樽 前唱渭 城 ” [ 4] ﹙ P328﹚ 。 可知 吴氏 擅于 弹唱 , 由
此笔者推测 “吴妾 ”其实就是名伎李香君 , 为了隐瞒身世而用
其出处作为姓 氏 。 而最 近著名 学者 吴腾凰 和史 挥戈 到商丘
考察时发现 , 商丘西 南郊区 一个 叫雪苑 村的 村子 里 , 至今生
活着 300多李姓后裔 , 据称是侯方域和 李香君的 后代 。 在这
里 , 吴腾凰了解到一 段前所 未闻 的故事 :
李 香君 和侯 方域栖
霞相遇后没有 出家 , 而是悄 悄回 到商丘 , 李 香君 隐姓 埋名以
侯方域的妾吴氏的身份 (侯方域先 有元配 夫人常 氏 )住进侯
府 。 但 8年后 , 李香君 秦淮 歌伎身 份暴 露 , 被 公公 侯恂 赶到
侯府城外的柴 草园 。 1653年春 , 李香君在此生下她和侯方域
的儿子 , 随自己姓 李 。 没过 多久 , 她便 在绝 望中 含恨离 开了
人间 , 终年 30岁 。 李香君玉殒后一年 , 37岁的侯方域也郁郁
而终 。
笔者也曾寻访过侯 方域的故居 , 壮 悔堂中墙壁 四周有八
幅描绘侯 方 域与 李 香君 故 事 的图 画 , 其 中第 五 幅 “携 归故
里 ” , 图解为 “清顺治二年 , 社会相对稍稳 , 方域到南京找到李
　第 5期 　　　　　　　　　　　　　 　　　　袁春艳 :
侯方域的 “悔 ”与 “忆 ” 25

香君 , 二人同归故里 ”;第六幅 “西 园和合 ”描绘的 是 “方域携 参考文献 :

香君回到故 里 商丘 , 住 在 侯府 西园 , 二 人 情趣 相 投 , 夫 唱妇 [ 1] 侯方 域 .
壮悔 堂集 [ M] .
清 宣统 元年 上海 扫叶 山房 石印
随”;
最后一幅 “香君遗恨 ”图解为 “由于 世俗偏 见 , 香 君被逼 本.
出侯府 , 身居城南十五里李姬园村 , 生活 艰辛 , 后 含恨而死 ”。 [ 2] 邵长蘅 .
清代碑传全集 · 侯 方域传 [ C] .
上海:
上 海古籍
翡翠楼的介绍说明是 “翡翠楼是秦淮八艳之一李香 君随侯方 出版社 , 1987.
域归隐初居之处 ” , 室 内还 有李香 君的 卧室及 家居 用品 。 据 [ 3] 蔡冠洛 . 清 代七 百名 人传 · 文卷 [ M] .
北京:
中 国书 店 ,
介绍说壮悔 堂 楼原 有东 、西 、主楼 三楼 相 配 , 西楼 名 曰 香君 1984.
楼 , 是李香君 的 主室 。 笔 者 在李 姬园 村 看到 李香 君 荒 冢依 [ 4] 王树 林 .侯方 域诗 集校 笺 [ M] .
郑州 :
中 州古 籍 出版 社 ,
在 , 碑上上书 “李香 君 之墓 ”, 下有 “卿 含恨 而 死 , 夫 惭 愧终 2000.
生 ”的小字 , 碑 前有 一石 墩 , 上刻 “愧石 墩 ”三字 。 据说 李香 [ 5] 田兰芳 . 逸德轩遗稿 [ M] .
康熙四十年刊本 .
君死后 , 侯方域经常坐在这里回忆思 念她 。 不管李 香君与侯 [ 6] 练贞吉 . 四忆堂诗 集序 [ A] .
四忆堂 诗集 [ M] .
四 部备要
方域的真正结局如何 , 从 《李姬传 》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二人 本 , 1936.
的浓浓深情 。 [ 7] 田兰芳 . 侯朝宗先生传 [ A] .
壮悔 堂文集 [ M] .四 部备要
以上是笔者对 于侯 方域 “悔 ”与 “忆 ”问题 的探 究 , 但令 本 , 1936.
读者不解的是 , 侯方域既 然以 “壮悔 堂 ”名 其文集 , 怎么 又以 [ 8] 徐作肃 . 壮悔堂文集序 [ A] .
四忆 堂诗集 [ M] .
四 部备要
“四忆堂 ”名其诗集 ? “苟忆于昔 , 不 必其悔 ;
苟悔 于今 , 不必 本 , 1936.
其昔之忆 ” [ 1]﹙ P142﹚ , 侯方 域对自 己的 一生 既 “悔 ”又 “忆 ”是 [ 9] 钱仲联 .
明 清诗 文研 究资 料辑 丛 · 侯 方域 年谱 [ M] .
吉
不是矛盾呢 ? “悔 ”与 “忆 ”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 ? 林:吉林文史出版社 , 1990.
侯方域对此 的解 释是 “《诗 》三 百篇 , 昔 人发 愤 之作 也 。 [ 10] 何龄修 , 张杰夫 .清代人 物传 稿 :
上 编第 1卷 [ M] .
中华
余自念才 弱不能愤 , 聊以忆焉云尔 。 抑闻 之 , 极则必 复忆之 , 书局 , 1911.
忆之所以悔也 ” [ 1]﹙ P142﹚ 。这 句话告 诉我们 《四忆堂 诗集 》也 [ 11] 钱仲联 .
明清八大家文选丛书 · 总序 [ M] .
苏州 :
苏州大
是侯方域的发愤之作 , 悔与忆是辩证 统一的 , 二者并不 矛盾 。 学出版社 , 2001.
侯方域的一生是 忆与 悔交 织一起 的一 生 。 一方 面他对 自己 [ 12] 朱尊生 .
商丘县志 [ M] .
上海 :
三联书店 , 1991.
的出身是骄傲的 , 对早年生活安逸 , 广交友朋 , 名倾 一时的生 [ 13] 陈寅恪 .
柳如是别传 [ M] .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 , 1980.
活是留恋的 , 对故国故友是充满感情 的 。 但同时对 自己早年 [ 14] 戴逸等 . 梁启超全 集 :
第 10册 [ M] .
北京 :
北 京出版 社 ,
放意声伎 , 任侠使 气 , 为学散 漫的 作为是 后悔 的 。 侯方 域的 1999.
一忆一悔有 “痛定思痛 ”的 意味 , 只有忆 , 才 能知过 , “夫知过 [ 15] 吴伟业 . 梅村家藏稿 [ A] . 四库丛刊本 : 卷 36[ M] .
而能内自讼 , 君子 许之 ” [ 1]﹙ P142﹚ 。 可 以说 , 侯 方域 用悔 与忆 [ 16] 郑 廉 .
豫 省 纪 略 [ A] .
四 库 禁 毁 书丛 刊 :
史 部 第 74 册
来总结自己的一生是勇敢而明 智的 , 对 他自己和文 学史都是 [ M] .
公允的 。 [ 17] 叶衍兰 , 叶恭绰 .
清代学者象传 :
上编 [ M] .
上海 :
上海书
店 ,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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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