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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报/2011 年/6 月/10 日/第 007 版

外国文艺

我译法国新小说
余中先

余中先,1954 年生。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译介贝克特、克洛德・西蒙、阿兰・罗伯-格
里耶、昆德拉等人的小说、戏剧作品 30 多部。获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
第一次接触到新小说,还是在我读研究生的时候。1984 年,阿兰・罗伯-格里耶来访,我陪
同他在北京参观访问,为了更好地了解他,我便读了他的小说《嫉妒》和《窥视者》,当时真不
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写。
当然,也是在那一年,我从理论上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写。当时,我对以罗伯-格里耶为代
表的新小说的认识大致是,法国的小说诞生以来,每一个时代都有与当时相适应的小说,巴尔扎
克的小说到了某种顶峰,20 世纪的作家不应该跟在巴尔扎克后亦步亦趋,而应该创作出自己的
“新”小说来。
第二年,我来到《世界文学》编辑部工作,马上就接触到了新小说作品译文的编辑工作。易
超(罗新璋)先生译的克洛德・西蒙(当时他刚刚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小说《农事诗》(选章),傅先
俊先生译的西蒙在接受诺奖时的演讲辞,都是由我做编辑后在《世界文学》上发表的。桂裕芳女
士译的娜塔丽・萨罗特的小说《童年》,我也对着法语原文读过。
通过对阿兰・罗伯-格里耶、娜塔丽・萨罗特、克洛德・西蒙等人作品的阅读,我对新小说有
了进一步的认识,尤其是对新小说的不同写法有了具体的体验。新小说并非一种共同的写作流派,
新小说作家们只是在一种小说写作不应该因循守旧的观点下团结在一起,而他们各人都有自己的
写法。例如从写作的一些细节特点来说,罗伯-格里耶偏爱对物的精细描写,萨罗特重视挖掘人物
内心的两重声音,西蒙强调文字中要透出色彩、线条等绘画因素,等等。
在这一时期,我动手翻译了贝克特的《马龙之死》和萨罗特的《金果》,但由于种种原因,
它们一直在出版社编辑的抽屉里睡大觉,但这两部对我来说相当困难的作品的翻译工作,毕竟给
了我实践经验。差不多也是这时,我翻译了罗伯-格里耶刚出版的“传奇故事三部曲”中《重现的
镜子》的片段,连同作者访谈录,发表在《外国文学动态》上。不久,我留学去巴黎,对新小说
的关注也暂告一段落。
1993 年我留学归来,旋即看到了《重现的镜子》的中译本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出于兴趣,
我挑了译文中的几个小毛病,通过朋友告诉了后来也成了朋友的出版人陈侗。陈侗当时有一个在
中国介绍新小说(尤其是阿兰・罗伯-格里耶作品)的计划,便邀请我参加翻译,我欣然答应。就这
样,我开始翻译罗伯-格里耶“传奇故事三部曲”的第三部《科兰特的最后日子》(1994 年版),同
时我还校订了第二部《昂热丽克或迷醉》的中译文,也把对第一部《重现的镜子》部分译文的修
改意见告诉了陈侗。1998 年,这些作品终于出版,构成了《罗伯-格里耶作品集》的第三卷。
借着翻译罗伯-格里耶的那一股子冲劲,我又翻译了克洛德・西蒙刚发表的小说《植物园》(1997
年法语版,1999 年中译本出版),让我大开眼界。原来以为,罗伯-格里耶与西蒙只是写法不同,
没想到他们在对事物的感觉和思维方式上也很不同。《植物园》中跳跃不已又时隐时现的思想火
花让我惊叹。而那些没有标点的段落让我颇费脑筋。尽管如此,翻译罗伯-格里耶时的经验对我翻
译西蒙还是很有借鉴的,尤其是如何对那些又长又啰嗦的句子(有时候一个句子就是一两页)作条
分缕析,再移花接木,重新构成汉语的句子。我的经验大致是,以句子为单位来翻译,特别地重
视作者的句号;对那些没有标点的段落,则按照自然语气产生的停顿来安排汉语的断句。
翻译罗伯-格里耶的作品还没有完。2001 年,陈侗告诉我,罗伯-格里耶刚写出了一部叫《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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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的小说,作者希望我按照法国午夜出版社提供的校样开始翻译,争取中译本和法语原作同期
于秋天出版。这当然是作者和出版人的一种战略,对作为译者的我来说也是挑战。我 4 月份得到
校样,“五一”节期间开始翻译,由于时间紧,只能加班加点,用陈侗的话来说,我是“牺牲了
每一个晚上和周日”,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在 8 月中旬完成了 11 万字的译文。之所以能完成得
那么迅速,还有另一个原因,在此前,我刚刚翻译了罗伯-格里耶的短篇小说集《快照集》和论文
集《为了一种新小说》,对作品的感觉尚有余温。
翻译中,我对“反复”这个词的原文“reprise”琢磨了半天,我一开始翻译为“重复”,但认
为不太妥当,因为这个词有我们汉语中“反复” 、“重复” 、“修复”、 “重来”、
“重做”等意思,一
时间拿不定主意如何解决。于是,我便给作者发传真请教,但回信迟迟未到,等得我有些着急,
便通过朋友又去问他,同时再给他发传真。
终于,在即将做完最后修改的 8 月 17 日,我收到了罗伯-格里耶的回信,对我的问题做了详
细的解答。他这样解释说:“重复是照原样复制,而反复是反复使用旧的因素以求改变它们,把
它们推向更远。”由此,我明白了好几点:一、这部小说是对作者自己作品的反复;二、它也是
对自身文化背景的反复。当天修改完毕,第二天就定稿。书名遂定为《反复》。
我对新小说的翻译也在“反复” 。
在完成了罗伯-格里耶的一部长篇、一部短篇集、一部论文集之后,我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在 2003 年转而再译克洛德・西蒙。这一次“反复”是为浙江文艺出版社译《常识课》(1975 年版)
和《有轨电车》(2000 年版)。不知怎么,我似乎觉得这次译西蒙比 5 年前译《植物园》容易多了,
可能是我对这一类小说不再陌生,做翻译也不再畏惧的缘故吧。有例为证,以前查资料为中国读
者介绍西蒙时,把《常识课》这部作品的名字翻译为《事物的教训》,因为没有读过作品,只能
从字面“Le?on des choses”来理解意义,而“Le?on des choses”既可以译为“事物的教训”,也
可以译为“常识课”。翻译这部小说的过程让我知道了,在这部作品中, 《常识课》是一本小学教
科书,图文并茂。这样, “事物的教训”便成为我在翻译工作上的“教训”:不熟悉就要出错!
再后来,我又忙着翻译贝克特,直接从法语翻译了他的剧本《等待戈多》,还有小说《无法
称呼的人》《马龙之死》(修订译文,再来一次“反复”)《看不清道不明》《如何是》等。这些本
来非常难的小说中连篇的呓语和梦话的独白,变得难度低了很多。细细想来也是,我毕竟在近 20
年的新小说翻译(包括编辑)中,对不同作家的写作有了大概的了解和把握。
我还要补充一句,贝克特本身不是新小说作家,但他是法国新小说家们比较崇拜的一位,某
种程度上也可视为新小说的先驱或精神同行,尽管他是以荒诞派戏剧家的身份出名的。
说了先驱,还得说说后继者。目前在新小说的“出版基地”午夜出版社发表作品的新一代作
家中,有几位被看成是新小说派的自觉继承者。我翻译了其中的两位,一位是让・艾什诺兹,我
翻译了他的小说《我走了》(1999 年获龚古尔文学奖),另一位是让-菲利普・图森,我先译了他的
《做爱》(2002),后译了他的《逃跑》(2005)。两者都与作者在中国和日本的旅游经历有关,也让
我感到熟悉和亲切。前者对题材得心应手的把握、点到为止的处置,后者极其简洁的文字和优美
的文笔,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与图森先生有联系,在翻译中可以借助 E-mail 向他求教,及时
得到指点,不必像等待罗伯-格里耶的传真那样等上老长时间。这是跟新一代作家打交道时的另一
种乐趣,也是我在翻译已逝世的老作家时不曾有过的经验。邮件的来往令“反复”的过程加快了
好多。接到他们的 E-mail 和给我的确切答案时,感觉真好!
译 文
乍一眼看去,似乎没有什么道理会想到,一种完全新的文学在某一天——比如说,现在——
成为可能。三十多年以来,旨在使叙述从困境中走出的连续不断的众多尝试,至多只是导致产生
了一些零零星星的作品。而——人们反复地对我们说——这些作品中,无论其价值如何,就其对
读者的吸引力而言,却没有任何一部比得上资产阶级小说。在今天,惟一流行着的小说观,实际
上还是巴尔扎克的小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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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追溯到拉法耶特夫人。在那个时代,神圣的心理分析就已经构成了
一切散文作品的基础:是心理分析在主宰着作品的构思、人物的描画、情节的展开。
——余中先译阿兰・罗伯-格里耶《为了一种新小说》中的《未来小说的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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