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争鸣 中国翻译 2019年第1期

对玄奘翻译思想的几点澄清
—兼与王宏印教授商榷
李汉平  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

摘要：尽管玄奘的“五不翻”被公认为中国翻译史上的重要理论，但学者对其渊源、内涵及外延的理解并不一致。本文指出
三处误解并加以厘清：一是误认为“五不翻”理论为广州大亮法师所首创；二是误将唐代道士李仲卿批判佛教的《十异九迷论》
视为“五不翻”理论的组成部分；三是误将“五不翻”之外，玄奘提出的“正翻”与“义翻”归为景霄名下，并视为“五不翻”
的补充说明。

关键词：五不翻；正翻；义翻；玄奘；佛道之争；佛教译论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3X（2019）01-0150-09

“五不翻”是玄奘在译经实践中提炼出的
译 者 于 五 种 情 况 下 应 采 取 音 译 的 重 要 理 论。
然而与其它佛教译论如彦琮的“十条”、赞宁
的“六例”不同的是，“五不翻”并未见诸玄
奘 本 人 的 论 述， 而 是 经 由 层 层 转 述 而 来。 这
就 为 后 人 整 体 把 握 其 理 论 思 想 带 来 了 困 难。
关 于“ 五 不 翻 ” 的 起 源、 内 涵 及 外 延， 学 界
历 来 有 多 种 声 音。 王 宏 印 教 授 是 中 国 古 典 译
论 领 域 的 代 表 人 物， 其 著 作《 中 国 传 统 译 论
经 典 诠 释 — 从 道 安 到 傅 雷 》（ 后 文 简 称 王
著 ）， 用 现 代 理 论 话 语 对 传 统 译 论 进 行 诠 释，
以 其 理 论 性、 系 统 性、 实 用 性 受 到 学 界 的 广
泛 关 注 与 好 评（ 朱 徽，2004：43）。 然 而 笔
者发现本书在第三章《保守原著秘密的法宝：
玄 奘“ 五 不 翻 ” 的 真 谛 》 中， 存 在 文 献 摘 录
不 完 整 及 解 读 失 准 之 处， 从 而 导 致 在“ 五 不
翻 ” 理 论 的 起 源、 内 涵 及 外 延 上 存 在 三 处 误
解。 笔 者 将 从 史 学 考 证 的 角 度， 对 此 一 一 加
以阐发。
一、辨伪广州大亮“五不翻”
王 著 第 三 章 的 第 一 节 题 为“ 唐 玄 奘 的
‘ 五 不 翻 ’ 与 大 亮 的‘ 五 不 可 翻 ’”。 王 在 本
节 指 出， 广 州 大 亮“ 五 不 可 翻 ” 之 说， 据 马
祖 毅《 中 国 翻 译 史 》 记 载 出 自 灌 顶《 大 般 若
涅 槃 经 玄 义 》， 然 多 有 节 略。 王 另 引《 续 高
僧 传· 卷 十 九 》 指 出 广 州 大 亮 法 师 曾 立“ 五
不 可 翻 ” 之 说 ①， 至 于 大 亮“ 五 不 可 翻 ” 与
玄 奘“ 五 不 翻 ” 之 关 系， 王（2003：50） 则
较 为 审 慎 地 表 示“ 姑 且 可 以 把 前 者 看 作 后 者
的 前 奏。 至 于 是 否 前 者 影 响 后 者， 则 待 进 一
步考察。”
应 当 看 到， 王 未 轻 言 玄 奘 之“ 五 不 翻 ”
出 自 大 亮， 足 见 其 治 学 之 严 谨。 但 这 一 立 论
仍留下了引发争议的空间，如杨全红（2007：
267） 就 曾 援 引 王 著 表 示“‘ 五 种 不 翻 ’ 思 想
可能并不始自玄奘”，并甚至以此质疑玄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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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 论 家 身 份。 然 而， 细 查 灌 顶 的《 大 般 若 涅
槃 经 玄 义 》 原 文 不 难 发 现， 玄 奘 不 可 能 受 到
大亮的影响，因为大亮从未创立“五种不翻”
之说— 所谓“五种不翻”，只是文献误读的
结果。
具 体 而 言， 王 宏 印 教 授（2003：63） 引
述大亮理论如下：
广 州 大 亮 云： 一 名 含 众 名， 译 家 所 以 不
翻， 正 在 此 也。 名 下 之 义， 可 作 异 释。 如 言
“ 大 ” 者， 莫 先 为 义。 一 切 诸 法， 莫 先 于 此。
又“大”，常也。又“大”是神通之极号，常
乐 之 都 名。 故 不 可 翻 也。 二 云： 名 字 是 色、
声之法，不可一名累书众名，一义叠说众义，
所 以 不 可 翻 也。 三 云： 名 是 义 上 之 名， 义 是
名 下 之 义。 名 既 是 一， 义 岂 可 多 ? 但 一 名 而
多 训。 例 如 此 间 息 字， 或 训“ 子 息 ”、 或 训
“ 长 息 ”、 或 训“ 止 住 之 息 ”、 或 训“ 暂 时 消
息 ”、 或 训“ 报 示 消 息 ”。 若 据 一 失 诸， 故 不
可翻。四云：一名多义，如“先陀婆”，一名
四实。关涉处多，不可翻也。五云：
“秖先陀
婆”一语，随时各用。智臣善解，契会王心。
涅槃亦尔。初出言“涅槃”，涅槃即生也。将
逝言“涅槃”，涅槃即灭也。但此无密语翻彼
密义，故言无翻也。
乍 一 看 来， 似 乎 大 亮 确 实 分 门 别 类 地
提 出 了 五 种 不 翻 的 情 况。 然 而 根 据 方 广 锠
（2006：13） 校 对《 大 正 藏 》 中《 大 般 若 涅
槃 经 玄 义 》 之 原 文， 可 知 王 的 引 文 遗 漏 了 前
文灌顶的重要补充。事实上所谓“五种不翻”
只 是 灌 顶 在 解 释“ 涅 槃 ” 一 词 为 何 不 采 取 意
译 时， 列 举 了 五 位 支 持 者 的 观 点， 而 大 亮 名
列其中。换言之，“五种不翻”乃是由不同学
者 对 同 一 立 场 的 五 种 表 述 汇 聚 而 成， 并 非 一
学术争鸣
系统理论。灌顶之原文如下：
释 名 又 五： 谓 翻、 通、 无、 假、 绝。 翻
者，四说：谓无、有、亦有亦无、非有非无。
初 言“ 无 ” 者， 天 竺 五 处 不 同。 东、 南、 中
三 方， 奢 切 小 殊； 西 北 两 处， 大 异。 如 言
“摩诃”、“摩醯”，“泥曰”、“泥洹”，此则三
方；如言“洹隶槃那”、“般涅槃那”，此则二
方。 类 如 此， 间 楚 夏 耳。 有 人 以“ 泥 曰 ” 目
双 卷，“ 泥 洹 ” 目 六 卷，“ 涅 槃 ” 目 大 本， 是
义 皆 不 然。 双 卷，“ 泥 洹 ” 目 六 卷，“ 涅 槃 ”
目 大 本， 是 义 皆 不 然。 双 卷 明 八 十 无 常， 六
卷明金刚不毁，岂可以方言简义？
《 毗 婆 沙 》 云“ 涅 槃 那 ”。 今 经 无“ 那 ”
字， 盖 译 人 存 略 耳。《 肇 论 》 以“ 摩 诃 涅 槃 ”
为 彼 土 正 音， 古 今 承 用。 其 各 说 者， 凡 有 五
家： 一、 广 州 大 亮 云 …… 二 云 …… 三 云 ……
四云……五云……。
可 见， 这 段 文 字 旨 在 揭 示《 大 般 若 涅
槃 经 》 得 名 的 缘 由， 故 曰“ 释 名 ”。 正 如 方
广 锠 所 解 读 的， 灌 顶 认 为“ 释 名 ” 应 从 翻、
通、 无、 假、 绝 五 个 角 度 出 发， 而“ 翻 ” 又
可 分 为“ 无、 有、 亦 有 亦 无、 非 有 非 无 ” 四
类， 其 中“ 无 ” 指 的 是 汉 文 中 没 有 对 应 词 汇
的情况，也就是所谓“不翻”。文中提到“涅
槃 ”（ 涅 槃、 涅 槃 那、 摩 诃 涅 槃， 均 是 梵 文
音 译， 全 称 为 摩 诃 般 涅 槃 那 ） 即 是 不 翻 的 一
例。 后 一 句“ 其 各 说 者， 凡 有 五 家 ”， 更 是
罗 列 了 五 种 支 持“ 涅 槃 ” 这 种 音 译（ 即“ 不
翻 ”） 的 观 点， 绝 非 大 亮 一 人 所 提 出 的“ 五
不 翻 ” 理 论。 实 际 上 大 亮 所 述， 仅 为 第 一
条，即：
一名含众名，译家所以不翻，正在此也。
名 下 之 义， 可 作 异 释。 如 言“ 大 ” 者， 莫 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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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 义。 一 切 诸 法， 莫 先 于 此。 又“ 大 ”， 常
也。 又“ 大 ” 是 神 通 之 极 号， 常 乐 之 都 名。
故不可翻也。
或 曰， 灌 顶 文 中 只 有 大 亮 一 人 名 讳， 因
此其中“二云、三云”，也都是大亮本人的观
点， 仅 省 略 其 名， 但 这 并 不 合 理， 首 先， 如
方 广 锠 所 述， 佛 典 注 疏 中 所 谓“ 家 ”， 必 定
指 不 同 的 人 物 或 流 派。 并 且 灌 顶 不 仅 在 介 绍
“ 无 ” 时 提 及 上 述 五 家， 又 在 介 绍“ 有 ” 时
谈 到 另 外 十 家 观 点， 并 一 一 点 出 其 名 讳， 如
竺 道 生、 庄 严 大 斌、 白 马 爱 等。 可 见 此 前 之
“五家”，应是五人无误。
其 次， 从 五 家 的 内 容 来 看， 尽 管 论 述 角
度 略 有 差 异， 但 基 本 都 聚 焦 于 一 词 多 义 的
“不翻”，如一云“一名含众名”，二云“一义
叠 说 众 义 ”， 三 云“ 一 名 而 多 训 ”， 四 云“ 一
名多义”。这些本是五家对同一立场（即“涅
槃 ” 不 可 翻 ） 的 各 自 表 述， 有 类 似 之 处 也 是
自 然。 但 上 述 若 出 自 大 亮 一 人， 则 灌 顶 分 为
五类就显得过于重复。
纵 观 全 文， 所 谓“ 其 各 说 者， 凡 有 五
家 ”， 仅 是 灌 顶 在“ 释 名 ” 时， 罗 列 了 五 种
支 持 音 译“ 涅 槃 ” 的 观 点。 与 玄 奘 的 五 不 翻
相 较， 则 前 四 家 都 可 归 为“ 多 义 故 不 翻 ”，
只 有 最 后 一 家 接 近 于“ 秘 密 故 不 翻 ”。 这 些
观 点 固 然 透 露 出 各 位 译 者 的 部 分 翻 译 思 想，
但 绝 非 系 统 性、 分 门 别 类 加 以 分 析 的 翻 译
理论。
其 实 对 大 亮 及 其“ 五 种 不 翻 ” 的 误 会 由
来 已 久， 最 早 提 出 这 一 观 点 的 是 杨 廷 福， 不
过 他 把 广 州 大 亮 法 师 误 作“ 广 亮 ”（ 方 广 锠，
2006：12）。 杨 廷 福（1986：95） 认 为 玄 奘
是在大亮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五不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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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 论。 曲 军 锋（1995：116） 进 一 步 指 出 大
亮 法 师 立“ 五 不 翻 ” 的 原 文 出 自 隋 灌 顶 所 著
《大般若涅槃经玄义》。“五不翻”首见于大亮
法 师， 这 一 观 点 也 得 到 了 马 祖 毅、 王 宏 印 教
授的认同。
然 而 综 上 所 述， 大 亮 并 没 有 真 正 提 出
“ 五 不 翻 ”， 玄 奘 自 然 也 就 不 存 在 借 鉴 大 亮
的 可 能。 而 且 灌 顶 所 引 述 的“ 五 家 ” 只 是 罗
列 了 五 种 支 持 音 译“ 涅 槃 ” 的 具 体 观 点， 即
便 不 论 其 作 者 是 否 一 致， 也 并 不 能 构 成 严 密
的 理 论 体 系。 倒 是 灌 顶 自 己 在“ 释 名 ” 中 对
于“ 翻 ” 的 分 类（ 无、 有、 亦 有 亦 无、 非 有
非 无 ） 历 来 乏 人 阐 发， 却 具 有 相 当 的 理 论
趣 味， 不 失 为 研 究 佛 经 翻 译 理 论 的 一 个 珍
贵题材。
二、“五不翻”与《十异九迷论》
王 著 第 三 章 的 第 二 节 题 为“ 玄 奘‘ 五 不
翻’的现代诠释”。在本节中王宏印教授指出
玄 奘“ 五 不 翻 ” 首 见 于 周 敦 义 所 著《 翻 译 名
义序》，进而将序文依照五种不翻的顺序分为
五 节， 依 次 进 行 了 翻 译 及 评 论， 并 在 文 末 引
申出五条翻译原则。
这 一 安 排 本 来 尽 善 尽 美， 充 分 体 现 了 王
著“ 传 统 译 论 经 典 诠 释 ” 的 应 有 之 义， 然
而 问 题 出 在 王 宏 印 教 授 所 引 之《 翻 译 名 义
序 》 并 非 其 全 文， 因 此 未 能 整 体 把 握 周 敦 义
的 思 路， 对 序 文 的 解 读 不 仅 存 在 偏 差， 甚 至
南 辕 北 辙。 周 敦 义 在 陈 述 五 不 翻 思 想 后， 故
意引用了一段唐代道士李仲卿对佛教翻译的
抨 击（ 即 文 中 所 谓“ 七 迷 之 作 ”）， 并 在 后 文
对 之 加 以 批 驳， 以 重 申 自 己 尊 佛 的 立 场。 然
而 王 宏 印 教 授 在 引 用 序 文 时， 只 摘 录 其 中 五
2019年第1期      中国翻译
不 翻 及 七 迷 之 作 数 段， 并 将 李 仲 卿 对 佛 教 译
论 的 攻 击 误 以 为 是 五 不 翻 的 第 五 种 不 翻“ 生
善 故 ” 的 组 成 部 分， 从 而 导 致 不 仅 对 原 文 的
翻 译 严 重 失 真， 文 末 针 对 第 五 种 不 翻 所 引 申
的佛教译论思想实则是总结了李仲卿抨击佛
教 译 论 的 思 想， 与 玄 奘 本 意 背 道 而 驰。 特 此
说明如下：
首 先 在 分 析 之 前 有 必 要 指 出， 玄 奘“ 五
不 翻 ” 出 自 周 敦 义《 翻 译 名 义 序 》 的 说 法 由
梁 启 超 提 出（ 方 广 锠，2006：11）， 其 后 广
为 流 传。 但 其 后 曹 仕 邦（1990：187） 注 意
到“ 奘 公 之 说， 保 存 于《 翻 译 名 义 集 》 卷
一〈 十 种 通 称 〉 的‘ 婆 伽 婆 ’ 条 中， 周 氏 不
过 节 引 之 而 已。” 方 广 锠（2006：12） 又 指
出， 除 南 宋 法 云 的《 翻 译 名 义 集 》 外， 北 宋
赞 宁 的《 宋 高 僧 传 》 也 有“ 玄 奘 立‘ 五 种 不
翻 ’” 之 记 载， 只 是 不 具 详 文。 然 而 目 前 可
考 的“ 五 不 翻 ” 最 早 出 处 由 张 建 木（1983：
12） 发 现， 出 自 后 唐 僧 人 景 霄 的《 四 分 律
行 事 钞 简 正 记 》， 距 周 敦 义 及 法 云 提 前 了
200 多 年。 实 际 上 无 论 是 景 霄 还 是 法 云 的
记 载， 都 较 为 忠 实 原 意， 并 未 掺 杂 其 他 文
字， 若 能 将 三 者 对 比 来 看， 则 不 难 发 现 周 敦
义 版 本 夹 杂 有 他 人 之 议 论， 需 特 别 注 意。 具
体 而 言， 王 著 引 自《 翻 译 名 义 序 》 的 部 分 及
分段如下：
唐玄奘法师论五种不翻：
1. 秘密故，如“陀罗尼”（直言、咒语）。
2. 含多义故，如“薄伽”，梵具六义（自
在、炽盛、瑞严、名称、吉祥、尊贵）。
3. 此 无 故， 如“ 阎 浮 树 ”（ 胜 金 树 ）， 中
夏实无此木。
4. 顺 古 故， 如“ 阿 耨 菩 提 ”（ 正 遍 知 ），
学术争鸣
非不可翻，而摩腾以来，常存梵音。
5. 生 善 故， 如“ 般 若 ” 尊 重，“ 智 慧 ”
轻 浅； 而 七 迷 之 作， 乃 谓“ 释 迦 牟 尼 ”， 此
名“能仁”，“能仁”之义位卑周孔；
“阿耨菩
提 ”， 名“ 正 遍 知 ”， 此 土 老 子 之 教 先 有 无 上
正真之道，无以为异；
“菩提萨埵”，名“大道
心众生”，其名下劣。皆掩而不翻。
关于第五种不翻“生善故”，王宏印教授
表示其基本意思是：
例如，音译为“般若”，表示尊重，若意
译为“智慧”，则显得轻浅。这是语气的轻重
之 分。 还 有 地 位 的 尊 卑 之 别。 例 如 把“ 释 迦
牟 尼 ”（ 意 为 觉 ）， 意 译 为 能 仁， 则 因 为 用 了
儒 家“ 仁 ” 的 概 念， 就 使 得 佛 陀 的 地 位 大 为
降 低， 降 低 到 和 孔 子 同 样 的 地 位， 甚 至 不 如
孔 子。 还 有“ 菩 提 萨 埵 ”（ 意 为“ 道 有 情 ”），
意译为“大道心众生”，终觉不雅。这是雅俗
之 差。 还 有“ 阿 耨 菩 提 ”， 若 意 译 为“ 正 遍
知”，则和道家的无上真正之道无法区分。这
就 是 彼 此 之 异。 以 上 所 列 举 诸 例， 皆 在 于 说
明 音 译 与 意 译 有 轻 重 之 分， 尊 卑 之 别， 雅 俗
之差，彼此之异。不可不察也。
其 后 王 著 尚 有 对 此 的“ 评 论 ” 一 段， 碍
于 篇 幅 恕 不 引 用。 问 题 正 在 对 第 五 种 不 翻
“生善故”的解读上。玄奘原文应当止于“般
若 尊 重， 智 慧 轻 浅 ”。 从“ 七 迷 之 作 ” 开 始，
是 周 敦 义 引 用 他 人 的 论 述。 倘 若 周 引 用 的 观
点 与 玄 奘 看 法 类 似 互 为 补 充， 那 将 之 误 以 为
玄 奘 所 言 倒 并 不 影 响 大 体 的 理 论 诠 释。 然 而
周所引的恰恰是唐代大肆抨击佛教的道士李
仲卿所著《十异九迷论》。此文详述了李仲卿
眼 中 佛 教 的 十 种 异 象 与 九 处 迷 思。 言 辞 不 可
谓不激烈，如其第十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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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之教，以复孝慈为德本；释迦之法，
以舍亲戚为行先。
其 尊 道 贬 佛 之 意 不 言 而 喻。 而 王 著 所 误
归 为“ 五 不 翻 ” 的 内 容， 正 是 李 仲 卿 文 中 指
责佛教所具有的“第七迷”：
夫华夷语韵不同。然佛经称“释迦牟尼”
者， 此 是 胡 语。 此 土 翻 译， 乃 曰“ 能 儒 ”。
“能儒”之名，位卑周孔。故没其“能儒”之
劣 名。 而 存“ 释 迦 ” 之 戎 号。 所 言“ 阿 耨 多
罗 三 藐 三 菩 提 ” 者， 汉 言“ 阿 ”， 无 也；
“耨
多罗”，上也；
“三藐三”，正遍知也；
“菩提”，
道 也。 此 土 先 有“ 无 上 正 真 之 道 ”。 老 庄 之
教， 胡 法 无 以 为 异， 故 不 翻 译。 又“ 菩 萨 摩
诃 萨 ” 者， 汉 言“ 大 善 心 众 生 ”， 此 名 下 劣，
非 为 上 士。 掩 其 鄙 称， 亦 莫 有 翻。 凡 不 译 之
流，其例如是。……世不能知，其迷七也。
不 难 看 出， 李 仲 卿 所 举 的“ 能 儒 ”、“ 正
遍 知 ” 等 例， 用 意 与 玄 奘 的“ 五 不 翻 ” 理 论
大相径庭。这段话不仅未能为佛教译论辩护，
还 意 在 讽 刺 佛 教 卑 于 儒、 道， 缺 乏 创 见。 正
所 谓“‘ 能 儒 ’ 之 名， 位 卑 周 孔 ”，“ 老 庄 之
教，胡法无以为异”。
从 历 史 上 看， 早 期 佛 教 翻 译 确 实 存 在 借
用 儒、 道 术 语 的 情 况， 如 李 仲 卿 提 到 的 把
“ 释 迦 牟 尼 ” 译 作“ 能 儒 ”， 把“ 阿 耨 多 罗 三
藐三菩提”译作“无上正遍知之道”。但这些
译 法 逐 渐 为 后 世 译 家 所 不 取， 而 代 之 以“ 释
迦 ”，“ 阿 耨 多 罗 ” 等 音 译。 这 些 都 是 释、 道
两 家 所 共 认 的 历 史 事 实， 只 是 诠 释 的 理 由 不
同。 道 家 的 李 仲 卿 认 为， 佛 教 之 所 以 放 弃 之
前 借 用 儒 道 思 想 的“ 能 儒 ”、“ 正 遍 知 ” 等
意 译， 是 因 为 这 种 译 法 恰 好 表 现 出“ 佛 法 位
卑 于 儒 道， 了 无 新 意 ”， 可 谓 诛 心 之 论。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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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高僧却认为这种译法的变化自有其翻译
学 理 上 的 原 因。 其 实 在“ 五 不 翻 ” 的 第 四
种 不 翻 中， 玄 奘 法 师 已 经 解 释 了 沿 用“ 阿
耨 菩 提 ”， 而 不 用“ 正 遍 知 ” 的 原 因 是“ 顺
古 故， 如‘ 阿 耨 菩 提 ’（ 正 遍 知 ）， 非 不 可
翻， 而 摩 腾 以 来， 常 存 梵 音。” 可 见 玄 奘 看
来 佛 教 徒 之 所 以 舍 弃“ 正 遍 知 ” 而 取“ 阿 耨
菩 提 ”， 与 李 仲 卿 所 谓“‘ 正 遍 知 ’ 是 道 教
既 有 之 意 ” 无 关， 只 是 尊 重 摩 腾 以 来 的 翻 译
传 统。 理 解 原 文 中 这 一 点 的 话， 就 不 应 该 再
把“ 七 迷 之 作 ” 归 为 玄 奘 名 下， 否 则 岂 非 自
相矛盾。
考 虑 到《 十 异 九 迷 论 》 成 文 于 唐 高 祖 时
期， 早 于 玄 奘 法 师 活 动 的 太 宗 时 期，“ 五 不
翻 ” 之 说 或 许 也 是 玄 奘 借 由 翻 译 理 论， 对 李
仲卿及其背后道家对佛教的非难的一种回应。
不 过 事 实 上， 在 玄 奘 之 前， 已 有 高 僧 法 琳 撰
文《 答 李 道 士 九 迷 论 》 对 此 逐 条 批 驳， 关 于
李所谓第七迷，法琳答复如下：
夫名无得物，盖谓实宾。岂以顺世假谈，
格 玄 圣 之 优 劣？ 夫 荀 家 以 首 名 质， 仲 氏 将 山
制名。山高于丘，仲仁未弘夫子；首总于耳，
荀 德 不 逮 老 聃。“ 能 儒 ” 之 名， 何 容 遂 卑 周、
孔？ 然“ 释 迦 ” 之 号， 义 含 多 种， 遍 能 贯 于
万 德， 不 可 以 仁 偏 训 通。 仁 绝 于 四 句， 安 得
将 能。 定 翻 述 者， 事 不 得 已， 强 复 存 其 旧 号
耳。 又 言： 道 家 旧 有 正 遍 知， 道 与 菩 提 不 异
者， 信 是 正 教， 流 后 伪 窃 此 名。 核 实 寻 源，
岂 得 斯 号？ …… 释 迦 是 佛 显 名， 菩 提 是 法 尊
称， 菩 萨 为 僧 导 首。 三 宝 胜 号， 译 人 存 其 本
名……
法 琳 反 驳 了“ 能 儒 位 卑 周 孔 ” 一 说， 指
出 姓 名 与 品 行 无 关， 以 山 为 名 者 难 道 比 孔 子
2019年第1期      中国翻译
（孔丘）更有仁德？以首为名者难道德高于老
子（ 李 耳 ）？ 接 着 指 出“ 能 儒 ” 这 种 译 法 之
所 以 为 后 世 不 取， 是 因 为 释 迦 含 义 繁 复， 不
仅限于“仁”的概念。至于“菩提”、“菩萨”
的 翻 译， 也 先 批 驳 李 说， 另 做 解 释。 最 后 又
强 调“ 释 迦 ”、“ 菩 提 ”、“ 菩 萨 ” 乃 是 佛 门 三
宝，译者存其本名，不容置喙。
如 果 重 新 翻 阅 周 敦 义《 翻 译 名 义 序 》 全
文， 不 难 发 现 他 先 引 用《 十 异 九 迷 论 》 中 对
佛教翻译的攻击，再引用《答李道士九迷论》
“夫三宝尊称，译人存其本名”进行批驳，正
表 明 了 序 作 者 尊 崇 佛 教， 而 将 引 自 李 仲 卿 的
话视为“谤毁之言”，并指出“使见此书，将
无 所 容 其 啄 矣 ”。 因 此 可 将 周 序 与“ 五 不 翻 ”
相关部分重新排版如下：
余 谓 此 书， 不 惟 有 功 于 读 佛 经 者， 亦 可
获谤法人意根。
唐 玄 奘 法 师 论 五 种 不 翻： 一、 秘 密 故，
如“陀罗尼”（直言、咒語）。二、含多义故，
如“ 薄 伽 ”， 梵 具 六 义（ 自 在、 炽 盛、 瑞 严、
名称、吉祥、尊贵）。三、此无故，如“阎浮
树”（胜金树），中夏实无此木。四、顺古故，
如“ 阿 耨 菩 提 ”（ 正 遍 知 ）， 非 不 可 翻， 而 摩
腾以来，常存梵音。五、生善故，如“般若”
尊重，“智慧”轻浅。
而 七 迷 之 作， 乃 谓“‘ 释 迦 牟 尼 ’， 此
名‘能仁’，‘能仁’之义位卑周孔；
‘阿耨菩
提 ’， 名‘ 正 遍 知 ’， 此 土 老 子 之 教 先 有‘ 无
上 正 真 之 道 ’， 无 以 为 异；
‘ 菩 提 萨 埵 ’， 名
‘大道心众生’，其名下劣。皆掩而不翻。”
夫 三 宝 尊 称， 译 人 存 其 本 名， 而 肆 为 谤
毁之言，使见此书，将无所容其啄矣。
要 言 之， 玄 奘 法 师“ 五 不 翻 ” 理 论 止 于
学术争鸣
“‘ 般 若 ’ 尊 重，‘ 智 慧 ’ 轻 浅 ” 一 句。 其 后
“七迷之作”一段，乃是序作者所要批判的对
佛经的“谤毁之言”，也是《翻译名义集》所
力 图 正 本 清 源 的 对 象。 对“ 七 迷 之 作 ” 的 批
判， 正 是 周 敦 义 在 第 一 句 强 调“ 此 书 …… 亦
可获谤法人意根”的原因。
因 此， 王 著 将“ 七 迷 之 作 ” 一 段 视 为
“ 五 不 翻 ” 理 论 的 组 成 部 分， 可 说 是 误 读 了
原 文。 把“ 七 迷 之 作 ” 归 于“ 生 善 故 ” 后 所
作 的 长 篇 分 析 也 无 异 于 南 辕 北 辙， 没 能 体
会 到 这 两 个 文 本 之 间 针 锋 相 对 的 立 场。 从
而造成的一个严重后果就是王著在总结引
申 唐 玄 奘 翻 译 原 则 和 基 本 精 神 时， 出 现 了
这么一条：
二、 坚 持 不 用 中 国 原 有 的 哲 学 术 语 附 会
原文，以免以此充彼，与原文概念相混。
这虽然是保持佛典高雅脱俗的一种手段，
但 从 翻 译 所 涉 文 化 因 素 的 角 度 来 看， 也 是 一
种保持文本可以容纳的异族语言文化因素在
总 体 倾 向 上 统 一 和 纯 洁 的 努 力。 当 然， 从 当
今 宗 教 信 仰 平 等 的 高 度 来 看， 已 不 宜 强 调 佛
教 高 于 道 教 或 儒 教（ 如 果 儒 教 的 思 想 和 实 践
可以成为宗教的话），但是保持异族文化的原
汁 原 味 而 不 是 过 分 讲 究 译 文 归 化， 已 经 是 一
种翻译大势。
这 段“ 精 神 ” 无 法 归 为 五 不 翻 思 想 的 任
何 一 条， 而 恰 恰 把 李 仲 卿 批 判 佛 教 的 话 语 逻
辑 重 申 了 一 遍（ 即 佛 教 早 期 翻 译 中 借 用 儒 道
词 汇 的 译 法“ 位 卑 周 孔 ” 并 且 暴 露 了 佛 法
“无以为异”，因此为后世佛教徒所抛弃）。区
别 只 是 王 著 误 以 为 这 是 玄 奘 所 言， 因 而 认 为
玄奘“强调佛教高于道教或儒教”，于是指出
在 当 今 宗 教 平 等 的 高 度， 这 种 说 法 已 不 合 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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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术争鸣
宜。 这 番 解 读 与 玄 奘 的 本 意 全 然 无 涉， 可 谓
谬以千里了。
除 了 澄 清 这 一 误 解 外， 通 过 理 清“ 五 不
翻 ” 理 论 与《 十 异 九 迷 论 》 的 对 立 关 系， 还
可 揭 示 一 个 翻 译 理 论 研 究 的 社 会 史 取 径： 即
不 再 把“ 五 不 翻 ” 之 类 的 佛 教 译 论 视 作 纯 粹
学 理 意 义 上 的 理 论 演 进， 而 将 之 放 在“ 佛 道
之 争 ” 的 大 背 景 下， 探 寻 这 些 理 论 背 后， 为
了 回 应 道 教 批 判 而 诉 诸 建 构 理 论 的 动 机。 如
此则将抽象的翻译理论与具体的历史背景相
结 合， 有 助 于 理 解 翻 译 理 论 成 型 背 后 的 历 史
动因。
三、“正翻”与“义翻”
王 著 在 第 三 章 末 尾， 提 到 了 景 霄 的《 四
分 律 行 事 钞 简 正 记 》， 指 出 他 对 玄 奘“ 五 不
翻 ” 有 重 要 的 补 充 说 明， 即 提 出 了“ 正 翻 ”
与“ 义 翻 ” 的 概 念。 王（2003：61） 将 这 一
概 念 视 为“ 景 霄 对 玄 奘‘ 此 无 故 ’ 的 一 种 发
挥”，并节录原文如下：
就翻译中，复有二种。一正翻。二义翻。
若 东 西 两 土。 俱 有 促 呼 唤 不 同。 即 将 此 言 用
翻 彼 语 梵。 如 梵 语 莽 茶 利 迦。 此 云 白 莲 华。
又 如 梵 语 斫 抠。 此 翻 为 眼 等。 皆 号 正 翻 也。
若 有 一 物 西 土 即 有。 此 土 全 无。 然 有 一 类 之
物。 微 似 彼 物。 即 将 此 者 用 译 彼 言。 如 梵 云
尼 拘 律 陀 树。 此 树 西 土 其 形 绝 大。 能 荫 五 百
乘 车。 其 子 如 油 麻。 四 分 之 一。 此 间 虽 无 其
树。 然 柳 树 稍 积 似。 故 以 翻 之。 又 如 三 衣 翻
卧具等并是云云。
王 著 在 此 处 犯 了 处 理 大 亮“ 五 种 不 翻 ”
和 玄 奘“ 五 不 翻 ” 文 献 时 同 样 的 问 题， 即 引
文 不 全。 如 此 节 录 遗 漏 了 内 文 的 重 要 信 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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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翻译 2019年第1期
即“ 正 翻 ”、“ 义 翻 ” 并 非 景 霄 所 创， 而 是 玄
奘 本 人 相 对 于“ 五 不 翻 ” 又 提 出 的“ 两 翻 ”
思 想。 然 而 王 著 这 一 论 断 影 响 颇 大。 杨 全 红
（2010：6） 直 言“ 正 翻 ” 与“ 义 翻 ” 乃 是 其
他学者横加到玄奘头上的“张冠李戴”。杨所
引为奥援的正是王著此处不完整的引文以及
王 著 的 观 点。 穆 雷 则 肯 定 杨 文“ 通 过 细 致 的
史 料 挖 掘， 澄 清 了 我 们 对 中 国 古 代 翻 译 理 论
的一些误解”。朱佩弦也在其硕论《玄奘的翻
译理论和实践及其对当代汉语外译的价值与
影响》中重申了杨全红的“辨伪”。影响不可
谓不深远。
需 要 指 出 的 是， 针 对 这 一 误 解， 陶 磊
（2016：6） 已 撰 文 从 多 个 角 度 加 以 批 驳， 笔
者 在 此 仅 补 全 全 文， 从 行 文 文 法 的 角 度 说 明
为何“正翻”、“义翻”并非景霄所创：
故 诸 家 相 承， 引 唐 三 藏 译 经， 有 翻 者 有
不 翻 者。 且 不 翻 有 五。 一、 生 善 故 不 翻。 如
佛 陀 云 觉。 菩 提 萨 埵 此 云 道 有 情 等。 今 皆 存
梵 名。 意 在 生 善 故。 二、 秘 密 不 翻。 如 陀 罗
尼 等。 总 持 之 教。 若 依 梵 语 讽 念 加 持。 即 有
感 微。 若 翻 此 土 之 言。 全 无 灵 验 故。 三、 含
多义故不翻。如薄伽梵。一名具含六义。一、
自在（不永系属二种生死故）。二、炽盛（智
火 猛 焰 烧 烦 恼 薪 ）。 三、 端 严（ 相 好 具 足 所
庄 严 故 ）。 四、 名 称（ 有 大 名 闻 遍 十 方 故 ）。
五、 吉 祥（ 一 切 时 中 常 吉 利 故。 如 二 龙 主
水 七 步 生 莲 也 ）。 六、 尊 贵（ 出 世 间 所 尊 重
故 ）。 今 若 翻 一。 便 失 余 五。 故 存 梵 名。 四、
顺 古 不 翻。 如 阿 耨 菩 提。 从 汉 至 唐。 例 皆 不
译。 五、 无 故 不 翻。 如 阎 浮 树 影 透 月 中 生 子
八斛瓮大。此间既无，不可翻也。除兹已外，
并 皆 翻 译。 就 翻 译 中， 复 有 二 种。 一“ 正
2019年第1期      中国翻译
翻”，二“义翻”……又如三衣翻卧具等并是
（云云）。
从 全 文 来 看， 景 霄 的 思 路 颇 为 明 晰， 先
是 指 出 各 位 译 家 都 承 袭 玄 奘 译 经 之 法， 其
方 法 又 分 为 可 翻 和 不 可 翻 两 类（ 故 诸 家 相
承，引唐三藏译经，有翻者，有不翻者）。其
后 一 一 罗 列“ 五 不 翻 ” 的 内 容 直 至 第 五 种 不
翻（ 五、 无 故 不 翻。 如 阎 浮 树 影 透 月 中 生 子
八 斛 瓮 大。 此 间 既 无， 不 可 翻 也。 除 兹 以
外， 并 皆 翻 译。） 重 点 在 下 一 句，“ 如 果 就 翻
译 而 言， 也 有 两 种 方 法。 一 是‘ 正 翻 ’。 二
是‘ 义 翻 ’”（ 就 翻 译 中， 复 有 两 种。 一“ 正
翻 ”， 一“ 义 翻 ”。） 此 即 作 者 在 介 绍 了 五 种
不 翻 思 想 后， 转 而 介 绍 两 种 翻 译 思 想， 与 开
头“ 引 唐 三 藏 译 经， 有 翻 者 有 不 翻 者 ” 遥 相
呼 应。 遵 循 景 霄 行 文 的 脉 络， 其 谈 及“ 正
翻”、“义翻”，显然是在继续介绍玄奘其它的
翻译思想。
如前所述，“正翻”与“义翻”之称，最
早 由 张 建 木 在《 玄 奘 法 师 的 译 经 事 业 》 中 完
整 引 用。 历 来 不 乏 学 者 认 同 它 属 于 玄 奘 译 论
的 一 部 分， 如 马 祖 毅 在《 中 国 翻 译 词 典 》 中
把“ 正 翻 ” 与“ 义 翻 ” 一 同 归 为“ 五 不 翻 ”
的 原 则。 何 锡 蓉 在《 佛 学 与 中 国 哲 学 的 双 向
建 构 》 中 说“ 除 了 五 种 情 况 下 的 不 翻， 即 音
译 外， 在 对 应 翻 译 和 意 译 中， 玄 奘 还 提 出 了
正翻与义翻。”（同上）
出于文本解读不同而导致的学术之争原
本无可厚非，但如杨全红（2007：263）在未
能 征 引 史 料 全 文 的 前 提 下（ 在 大 亮“ 五 种 不
翻 ” 和“ 正 翻 义 翻 ” 问 题 上 都 可 看 出 他 并 未
通读史料），抨击将正翻归为玄奘名下的学者
为“张冠李戴”、“学术不够规范”，进而动辄
学术争鸣
写出《玄奘翻译思想辨伪》、《玄奘是（杰出）
的 译 论 家 吗 》 如 此 雄 文， 这 样 的 论 调 是 否 本
身也存在“学术不够规范”之嫌？
四、结语
虽然本文多处与王宏印教授的观点相左，
但 不 可 否 认 王 著 具 有 很 高 的 理 论 研 究 水 平，
运 用 现 代 学 术 视 野 审 视 与 发 挥 古 代 译 论， 有
很强的指导与启发作用。
然 而 白 璧 微 瑕， 笔 者 在 总 结 王 著 的 三 处
误 解 时， 发 现 其 中 引 发 误 读 的 原 因 存 在 三 个
共 性， 即 材 料 的 多 样 性、 文 本 逻 辑 的 复 杂 性
和 文 本 解 读 的 多 义 性。 推 而 广 之， 这 些 也
是今人翻译与理解古代译论时所面临的共
同 问 题。 笔 者 仅 以 本 文 第 三 章 对“ 七 迷 之
论 ” 的 讨 论， 提 出 三 点 对 应 这 三 重 困 难 的 解
决方法。
其 一， 要 把 古 代 译 论 视 为 史 料 而 非 抽 象
理 论。 译 论 虽 然 属 于 理 论 研 究 的 范 畴， 但 翻
译 理 论 毕 竟 不 同 于 自 然 科 学 的 理 论， 其 研 究
对 象 不 是 精 确 客 观 的 物 质 实 体， 而 是 极 富 多
样 性 的 古 文 献， 同 一 个 译 论 在 不 同 文 本 记 载
中 可 能 差 异 颇 大。 因 而 需 要 对 文 本 的 选 择 慎
之 又 慎。 王 著 的 三 处 误 读 究 其 原 因， 都 是 所
摘 录 的 文 本 本 身 不 够 完 整， 从 而 引 发 歧 义。
若 他 能 将 三 个 出 处 的“ 五 不 翻 ” 对 照 来 看，
自然可以规避解读错误。
其 二， 在 确 保 文 本 材 料 无 误 后， 解 读 文
本 时 应 注 意 其 内 在 的 行 文 逻 辑， 而 非 不 假 思
索 地 对 照 翻 译。 比 如 在 王 著 对 于“ 五 不 翻 ”
的 误 解 中， 误 把 道 士 抨 击 佛 教 译 论 的“ 七 迷
之 作 ” 归 为 玄 奘 名 下。 但 这 个 错 误 本 可 以
避 免。 如 果 王 著 注 意 到 玄 奘 在“ 第 四 种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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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术争鸣
翻 ” 中 已 把“ 阿 耨 菩 提 ” 归 为“ 顺 古 故 不
翻 ”， 又 怎 么 会 在 第 五 种 不 翻 中 说“ 阿 耨 菩
提 ” 是“ 生 善 故 不 翻 ”？ 当 然 理 论 上 或 许 有
词 可 以 同 时 符 合 两 种 不 翻 的 原 则， 但 玄 奘 在
举 例 时 应 当 会 避 免 这 种 令 人 混 淆 的 词 汇。 想
到 这 一 层， 即 便 凭 借“ 阿 耨 菩 提 ” 的 语 感 就
能 判 断 出，“ 七 迷 之 作 ” 恐 非“ 五 不 翻 ” 的
组成部分。
其 三， 保 持 对 文 本 的 好 奇 与 敬 畏。 即 便
做 到 前 述 两 点， 保 证 材 料 无 误、 文 本 解 读 的
逻 辑 自 洽， 仍 然 可 能 面 临 一 个 问 题： 即 基 于
语 言 的 多 义 性， 同 一 则 文 本 完 全 可 能 解 读 出
两 种 逻 辑 自 洽 的 答 案。 这 种 情 况 最 难 处 理，
就如同“七迷之论”，就文意而言把它解读成
玄奘译论的一部分完全说的过去 — 毕竟它
本 来 就 是 道 士“ 包 装 ” 出 的 诠 释 佛 经 翻 译 变
注释
① 王著将《大般若涅槃经玄义》的灌顶记为罐顶，似为一误。此外，
王著称其所引“广州大亮”一文出自《续高僧传·卷十九》，笔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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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汉平，复旦大学数学学士，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统计硕士，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历史系博士。研究方向：书籍史、翻译史。
作者电子信箱  hanping2@illinois.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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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翻译 2019年第1期
化 的 一 套 话 术， 自 然 有 一 定 的 解 释 力 与 迷 惑
性。 那 么 假 如 未 能 发 现 其 中“ 阿 耨 菩 提 ” 的
自相矛盾处，还有什么方式验证“七迷之作”
是 否 属 于“ 五 不 翻 ” 呢？ 答 案 就 在 于“ 七 迷
之 作 ” 本 身。 笔 者 在 读《 翻 译 名 义 序 》 时，
最 为 困 惑 的 就 是“ 七 迷 之 作 ” 或 者“ 七 迷 ”
究 竟 是 什 么？ 几 经 辗 转 才 发 现 原 来 是 李 仲 卿
《 十 异 九 迷 论 》 的“ 第 七 迷 ”。 虽 然 这 个 问 题
的 解 决 具 有 偶 然 性， 但 至 少 让 笔 者 在 找 到 答
案 之 前， 不 敢 对“ 七 迷 ” 妄 加 定 论。 然 而，
虽然王著对于“五不翻”的每一段都有翻译、
评 论 以 及 引 申， 王 著 却 并 未 展 现 任 何 对“ 七
迷 之 作 ” 的 翻 译 或 解 释， 仿 佛 这 个 词 凭 空 消
失一般，这确实令人遗憾。
笔者拘于学识，一点浅见仅作抛砖引玉，
其间许多错讹之处，还望方家海涵。
查第十九卷并无此文，遍历《续高僧传》全书也未发现与广州大
亮有关之记载，此处对王著所称的原文出处存疑。
北教育出版社，2003.
[6] 杨 全 红 . 玄 奘 是（ 杰 出 的 ） 译 论 家 吗 [A]. 王 宏 . 翻 译 研 究 新 论：
2006 全国翻译高层研讨会论文集 [C]. 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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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杨全红 . 玄奘翻译思想辨伪 [J].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0（6）.
[8] 杨廷福 . 玄奘论集 [M]. 济南：齐鲁书社，1986.
[9] 朱 徽 . 让 传 统 走 进 现 代 — 评 王 宏 印 著《 中 国 传 统 译 论 经 典 诠
释—从道安到傅雷》[J]. 中国翻译，20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