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

2009 年第 6 期 Journal of Guangdong Polytechnic Normal University No．6，2009

《古代汉语词汇学》指瑕
—仅论汉语“词义的缩小”
——

陈 卓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

摘 要：本文仅探讨了赵克勤所著《古代汉语词汇学》中的一处瑕疵，是其论及词义缩小时所举的例证。 本文以为，这
一例证有欠妥之处，并进一步对一个词的词义缩小做了微观的历时分析。
关键词：词义缩小；义位；词；历时演变
中图分类号：H 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 - 402X （2009 ）06 - 0034 - 02

近日拜读赵克勤先生 《古代汉语词汇学》（以下简称 表特指的“女”的出现并未导致表本义的“女”的消亡。

《词汇学》）一书，获益良多。 然亦有不敢苟同之处。 今不惮 那么，我们接下来遇到的问题是：类似“女”这样的情
舛陋，冒昧为文，以示商榷。 况，是否也属于词义的缩小，即属于词义演变的范畴呢？
《词 汇 学 》在 谈 到 词 义 的 演 变 时 ，分 别 列 举 了 词 义 演 王力先生在《汉语史稿》 ［2］中这样说道：“词义 的 转 化
变的不同情况。 赵先生认为“有些词有时用为特指，也属 不一定就是新旧的代替， 也就是说原始意义不一定因为
于词义的缩小” 。 这个观点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是
［1］（P130）
有了引申意义而被消灭掉。 有时候，它们的新旧两种意义
我们在看其下所举的例子时，就会发现似乎有些不妥。 为 是同时存在过（如‘诛’字），或至今仍是同时存在（如‘赏’
书中引“女”为例，其本义是妇女，后特指未婚的女子。 即 字）。 因此我们知道词义的转移共有两种情形：一种如蚕
“女”这个 词 本 来 是 指 一 切 女 性 的 ，后 来 演 变 为 对 于 未 婚 化蛾，一种如牛生犊。 ”［2］（P653）。 可见，王力先生是将这种情
女子的特指，成了表示妇女的“女”的下位义。 所以“女”这 形也认可为词义的变化。
个词的词义缩小了。 初学者看来，会误以为现代汉语中的 如果同一个词的旧义与新义处于同一个共时层面，
“女”也是表示未婚女子，而“女”表示妇女、女性的本义已 即 旧 义 与 新 义 共 用 同 一 个 物 质 外 壳 —同
—— 样 的 语 音 形
经消失了。 式、同 样 的 书 面 记 录 符 号 ，对 于 这 样 的 同 形 同 音 词 ，我 们
关于“女”的这两个意义，我们先来看文献中的例子： 一般有两种处理方法：如果两个词义之间毫无关系，那么
（1）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 （《易·家人》） 将 其 划 为 同 音 同 形 异 义 词 的 范 畴 ①； 如 果 二 者 之 间 有 联
（2）夫禽兽有父子之别而无父子之亲；有牡而无男女 系，则是多义词。 我们所理解的词义的缩小，当然是指新
之别。 （《荀子·非相》） 义针 对 旧 义 而 言 ，故 新 、旧 义 之 间 必 然 有 联 系 ，那 么 二 者
（3）女 遂 于 襦 间 解 书 ，再 拜 以 进 。 （唐 ，李 朝 威 《柳 毅 应该是一个多义词的不同词义。
传》） 在这个问题上，蒋绍愚先生的见解颇有道理。 他说：
（4）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周南·关雎》） “词是词义系统的‘分子’，义位是词义系统的‘原子’。 研
（5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白居易《长 究词义，应该以义位为基本单位。说明一个多义词的词义
恨歌》） 的 变 化 ，最 好 不 要 笼 统 地 说 这 个 词 的 意 义 变 了 还 是 没 有
以 上 所 举 例 （1）、（2）与 （4）皆 是 先 秦 时 的 作 品 ，前 二 变 ，而 要 说 明 它 哪 些 义 位 变 了 ，哪 些 义 位 没 有 变 。 ” ［3］ 在
者指女性，后者则特指未婚女子；例（3）与（5 ）均为唐人所 《古汉语词汇 纲 要 》（以 下 简 称 《纲 要 》）中 ，蒋 先 生 又 进 一
作，也是前者指女性，后者为特指。 文献材料证明了“女” 步将 其 观 点 理 论 化 ：“讨 论 词 义 的 发 展 变 化 ，要 以 义 位 为
的本 义 与 后 起 的 特 指 义 是 可 以 共 存 在 一 个 共 时 层 面 的 ， 单 位 ，而 不 能 笼 统 地 以 一 个 词 为 单 位 。 义 位 的 变 化 有 两
收稿日期：2009-09-12
作者简介：陈卓（1986- ），男，安徽芜湖人，复旦大学汉语言文字学专业 08 级硕士研究生。
① 例如，“女”在古代汉语中，还可以用作星宿名，如唐人唐彦谦《夜泊东溪咏怀》“酒醒推蓬坐，凄凉望女牛”中的“女”即是指织女星。 古
汉语中，单音节同音同形词的现象主要是因为字义的假借造成的。 在现代汉语中，由于复音词的比例很高，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 至
于其产生原因，详见张博所撰《现代汉语复音词义项关系及多音词与同音形词的分野》（语言研究，2008 年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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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情况。 一是义位的增减，即一个词产生新的义位，或消 个下位义：未婚女子。 刚开始，这样的特指只是个别的言
失了旧的义位。 一是原有义位的变化，即扩大、缩小和转 语行为，需要依赖特定的语境，但是后来这个特指义也渐
移。 ” ［4］（P60）
。 渐固定下来，可以自由灵活地运用，这个义位便进入了语
如果我们按照《纲要》中的原则来对“女”这个个案加 言系统；同时，“女”表示女性的原有义位也继续保留在词
以处理，前文遇到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即“女”这个词在古 义系统中。 所以，“女”增加了“未婚妇女”这个义位，是义
代汉语中 ，即 有 女 性 、妇 女 这 个 义 位 ，也 有 未 婚 女 子 这 个 位引申——
—确切地说，是旧义位缩小——
—的结果。
义位；前为本 义 ，后 为 特 指 ，但 都 属 于 “女 ”的 义 位 。 所 以 我们不应忽略的还有，《词汇学》在讨论词义的扩大和缩
“女”可以特指 未 婚 女 子 ，并 非 “女 ”这 个 词 表 示 妇 女 的 义 小时，认为“词的意义变为泛指，也属于词义的扩大” ［1］（P128），
位发生了 变 化 ，缩 小 为 未 婚 女 子 ；在 原 有 妇 女 的 义 位 上 ， “有些词有时用于特指，也属于词义的缩小” ［1］（P130）。 这里，
又引申、增 加 了 一 个 新 的 、表 示 未 婚 女 子 的 义 位 ，而 这 个 赵先生没有严格区分“泛指”、“特指”和“扩大”、“缩小”这
新义位是对旧义位的缩小，同时原有的义位依然保留。 两对概念。 这两对概念其实是有很大差异的。 在《纲要》
贾彦德在《汉语语义学》中，对于义位的扩大、缩小和 里，蒋先生将“泛指”和“特指”定义为“一个词在某种语言
转移的过程、结果均有细致的阐述。 他认为“义位扩大、缩 环境中可以用来表示原来由它的上位义 / 下位义表示的意
小、转移 的 结 果 有 两 种 ，一 是 义 位 的 更 替 ，一 是 义 位 的 引 义” ［4］(P109-110)。 并指出它们与“扩大”“缩小”的区别：“(1) ‘泛
申。 所谓义位的更替是指义位 A 变为义位 B，义位 A 消失 指’‘特指’是一种共时的语言现象，一个词和它的泛指或
了，A、B 并未同时存在。 ……所谓义位的引申是指由义位 特指出现在一个时代平面上……而‘扩大’‘缩小’是词义
A 演变出义位 B（或者还有义位 C 等），A、B 等同时存在。这 历史发展的结果，原来的意义是旧义，扩大或缩小的是新
样就在原有义位的基础上，增添了新的义位。 ” ［5］(P389-390)
义 义……；（2 ）‘泛指’‘特指’的意义总是在特定的语言环境
位 的 更 替 应 是 “如 蚕 化 蛾 ”，而 义 位 的 引 申 便 是 “如 牛 生 中 出 现 的 …… 而 ‘扩 大 ’‘缩 小 ’，则 是 语 言 的 历 史 发 展 所
犊”了。 因此，我们得到的结论是：语义的扩大、缩小或转 产生的固定的词义， 当一个词由于扩大或缩小而取得新
移是针对词的义位而言， 而词的义位的变化可能引起一 义之后，这个新义的运用就比较自由灵活，并不需要依赖
个词的义位的数量增多或是减少或是不变 ①。 这两种事实 特定的语境而存在。 ”［4］（P112-113）。 而它们的联系则在于，“语
是从不同角度对同一现象所作的描述。 赵先生自己也承 言的历史变化， 总是在共时变异的基础上形成的” ［4］（P114），
认：“词义的演变往往与义项的增 减有关 ” ［1］（P124-125）。 上 举 当有的泛指义和特指义固定下来之后， 便发生了扩大和
“女”的情况便属于由词的一个义位缩小而增加了一个新 缩小的历时变化。 一言以蔽之，“泛指”“特制” 是共时范
义位，是“如牛生犊”式的义位的引申。 畴，而“扩大”“缩小”是历时范畴；纵然前者可能是后者的
还值得注意的是，语言的变化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不 原因，这两对概念也不能混为一谈，何况不是所有的泛指
会是突变的。 所以即使是对于“如蚕化蛾”的词的义位的 和特指最终都能发展成一个固定的义位。
更替现象，也不是说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义位 B 就突然取
参考文献：
义位 A 而代之。 这也是不符合语言发展的事实的。 合理的
情况是：从义位 A 引申出义位 B 之后，必然在一定的历史 ［1 ］赵克勤，古代汉语词汇学［M ］.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时域内，这两个义位是共存的，只不过开始是义位 A 的使 ［2 ］王力，汉语史稿［M ］. 北京：中华书局，2007.

用频率高于义位 B ， 然后慢慢地二者发生数量上的变化， ［3 ］蒋 绍 愚 ，关 于 汉 语 词 汇 系 统 及 其 发 展 变 化 的 几 点 想 法 ［J ］. 中
国语文，1989 ，（1 ）.
直至质变，即义位 B 完全代替了义位 A ，这时义位的更替
［4 ］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M ］.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就宣告完成了。 所以，我们在研究义位变化的时候，应当
［5 ］贾彦德，汉语语义学［M ］.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具备历史的眼光， 要将历时的研究与共时的考察结合起
［责任编辑：刘淼炜］
来看，而前者往往就是以后者为基础的。
至 此 ，我 们 应 该 可 以 对 “女 ”这 两 个 义 位 的 变 化 情 况
作一个比较合理的描写：“女”的本义是女性，在语言的实
际应用中，“女 ”又 常 常 被 用 来 特 指 “妇 女 ”这 个 义 位 的 一

① 葛本仪在《汉语词汇研究》中说得很清楚：“词的义项增多……它是词义在一个词的范围内表现出来的变化和发展，也就是指一个词
的形式所表示的义项的增加和发展”。 （第 119 页）（案这里的义项是字词典的术语，大致可以视作与词的义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 张
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说，从“中观概念”的角度而言，“义位指一个义项”。 二者的具体差别可参看该书第 13-1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