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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10.16566/j.cnki.1003-5672.2014.12.034

文 赵德鸿
史
新
义
《庄子·胠箧》的“圣人之过”
解读

儒家对于社会，强调的是“有为而治”；道 代表。
“胠箧”的象征意味就是在 与
“加固箱子”
家对于社会，
强调的是“无为而治”。应该说，庄 “打开箱子”的形式背后寄寓庄子对于“圣知礼
子的《胠箧》篇是展示儒道两家思想交锋的巅 法”的批判和人类“绝圣弃知”打开心灵的渴
峰之作。《胠箧》是《庄子》
（外篇）中阐释“绝圣 望。《胠箧》里的“箧、囊、匮、缄腾、扃鐍、斗斛、
弃智”思想的集中代表。《胠箧》的批判锋芒直 权衡、符玺、弓弩、毕弋、鸟、钩饵、罔罟、罾笱、
指儒家“圣知礼法”的工具性、蒙蔽性和虚伪 鱼、削格、罗落、罝罘、兽、惴耎之虫、肖翘之物”
性。以最为普通的箱柜、锁头等一系列日常意 等意象，都带有明显的隐喻象征意味。庄子的
象类比“圣知礼法”，揭示“仁义”助盗的荒诞现 目的不是在描绘和说明这些日常之物，而是借
实，批判“圣人之过”，从而倡导“绝圣弃知，绝 助这些常见之物来表达更为深邃更加难以言
仁弃义”的社会理念。司马迁在《史记·老庄申 说的意味。比如用小小的
“箧、囊、匮”来隐喻天
韩列传》中对《胠箧》就有过评价：
“其著书十余 下；用“摄缄腾，固扃鐍”来隐喻圣智之法；用
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
《盗跖》、
《胠 来隐喻田成子一类窃国诸侯。本来的寻
“巨盗”
箧》以诋訿孔子之徒， ①
以明老子之术” 。
“胠箧” 常之物，经过庄子的生花妙笔，已经变成含蓄、
本是为防制盗贼而设立，却反而为盗贼所利 委婉、耐人寻味、
意味深长的哲理表达。变成了
用。“圣知礼法”本是为治理国家而制定，却最 一种正如克莱夫·贝尔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
终成为窃国害民的工具与帮凶。这是对“圣知 了。
礼法”的巨大揶揄与嘲讽。一针见血地指出
“窃 《胠箧》 的通篇都是作者一个人在引经据
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的荒诞现实。解构和批 典阐述“天下大乱，乃圣人之过”的观点。跟其
判了
“圣知仁义”的虚伪与荒谬。 他篇目最大的不同是，完全放弃了一贯“对话”
一、
《胠箧》的象征意味 的言说方式，而是一个人在慷慨陈词，历数圣
②
庄子说：
“ 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 。 人之智的荒谬。也由此给“有为”涂抹了虚幻荒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 庄子认为，在举世皆 ③
诞的色彩，而使“无为”获得了一种恬静舒适的
浊、人心迷醉的情形下，与之直言，人必不接 光环。在《胠箧》的开篇，庄子就是当头一声棒
受，故不能采用庄严的表达方式，而只能采用 喝，
“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间接暗示的寄寓的言说策略。基于此，庄子大 也由此拉开了庄子批判圣人之过的序幕。通过
量采用了隐喻象征的手法。登场的只是
“外在” 层层类比说明，圣人治理国家的帮凶形象跃然
象征体，真正要表达的却在于隐而不明的“内 纸上。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
在”象征意义，即本体。正如章学诚在《文史通 摄缄腾，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
义·易教下》中所说：
“战国之文深于比兴，即其 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腾扃鐍之不
深于取象者也。庄、列之寓言也，则触蛮可以立 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国， ④
蕉鹿可以听讼” 。庄子象征手法的高明之 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
处，在于无所不为其用，大有俯拾即是，信手拈 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
来的感觉，万千事物都是他说理论道的工具。 然邪？”
⑤
打开。箧，
。胠， 箱子。囊，袋子。摄，
一些日常和自然物象的出场，并非源于它们自 紧收。缄，打结。縢，结绳。扃，关钮。鐍，锁钥。
身作为纯粹自然物的价值，而是其背后所象征 乡（鄉）：通作 ，
“向” 就是先前的意思。
“胠箧”就
的不同精神实质。 就是这一方面的典型
“胠箧” 是打开箱子，
“探囊”就是伸到袋子里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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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匮”就是撬开柜子。“摄缄腾”就是收紧绳 言外的无穷意义，也给了读者以充分想象和思
结，
“固扃鐍”就是加固插闩和锁钥。庄子开篇 考的余地，也让读者进入到一个再体验和再创
发问的意思是：为了对付撬箱子、掏口袋、开柜 造的过程，使其意义的空间进一步得以拓展。
子的小偷而做防范准备，必定要收紧绳结、加 二、
“圣人之过”
的隐喻批判
固插闩和锁钥，这就是一般人所说的聪明作 （一）批判圣人礼法的 与
“害己”“助盗”。
法。可是一旦大强盗来了，就背着柜子、
扛着箱 “圣人礼法”对于人性，是一种束缚、一种
子、挑着口袋快步跑了，唯恐绳结、插闩与锁钥 役使。庄子列举了历史中的真实故事
“龙逢斩，
不够牢固。既然是这样，那么先前所谓的聪明 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来说明圣人礼法的
作法，不就是给大盗作好了积聚和储备吗？这 行为。
“害己” “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
就与“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 ⑧
胥靡。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 。我们看看
⑥
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二者的 贤人的下场。关龙逢，夏桀时大臣，因忠谏而被
思维模式如出一辙。作为小知，拼命地加固箱 桀所杀。据《韩诗外传》记载，夏桀时，建造的酒
子，隐藏舟楫，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可 池中可以运船；堆起的酒糟足有十里长，池中
谓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耳塞豆，不闻雷 之酒可供牛饮者三千人。关龙逢向夏桀进谏
霆”。是自欺欺人的荒唐可笑。由此来看，儒家 说：古代的君王，讲究仁义，爱民节财，因此国
的所谓“有为”的治世之道，就如同“摄缄腾，固 家久安长治。如今国王您如此挥霍财物，杀人
扃鐍”一样，只不过是 也。其结
“世俗之所谓知” 无度，您若不改变，上天会降下灾祸，那时定会
果如何呢？巨盗至
“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 有不测的结果。夏桀大怒，命人把他囚而斩杀
缄腾扃鐍之不固也”。可见 ，
“世俗之所谓知”儒 了。比干，据《史记·殷本纪》记载：
“纣愈淫乱不
家的“有为”之治，恰恰暗地里帮了巨盗的大 止。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大师、
少师谋，遂去。比
忙，由此引出“世俗之所谓知”越高明，为巨盗 干曰：
‘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乃强谏纣。
帮忙的作用也就越大。这就好比治理国家，国 纣怒曰：
‘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
⑨
家按照圣人的礼法治理成为“邻邑相望，鸡狗 心” 。苌弘，博学多才，知天文地理，精星象音
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 律，常与周景王交往，在晋国的“六卿之乱”中，
里。阖四境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 苌弘因帮助范氏和中行氏，赵简子派晋大夫叔
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可是
“田成子一旦 向对周王施反间计而将其杀害。《庄子·外物》
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 载：
“苌弘蜀人，被杀之后，血流不止，蜀人藏其
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 血，三年之后化为碧”。成语“长苰化碧”和“碧
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 血丹心”
即由此而来。伍子胥，据《史记·伍子胥
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 列传》：吴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所以向吴王谗
守其盗贼之身乎？”。庄子进一步发问：
“所谓知 之。吴王乃使使赐其剑以死。伍子胥临死前乃
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 告其舍人曰：
“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
守者乎？”
。那些所谓的知者的作为还不都是替 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
大盗积累财富吗？那些所谓圣者的作为还不都 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
是替大盗看守财富吗？
《胠箧》就成了
“有为”与 以鸱夷革，浮之江中。庄子一口气列举了
“龙逢
“无为”思想交锋的写照。 被斩首，比干被剖心，苌弘被掏肠，子胥被抛
《胠箧》的象征意味，就这样由小及大，由 尸”四个例子说明：他们的死是死在自己坚守
浅入深，由平常之物类比到国家大事，通过层 的 之中。他们成了
“圣人礼法” 与
“忠谏”“义勇”
层推理，使得平常、浅显的日常之物，获得了一 礼法的殉葬。他们的仁义和智慧非但不能阻止
种耐人寻味的深厚的象征意蕴。正如刘勰在 窃国大盗的行为，还最终害了自己。
《文心雕龙·隐秀》中说：
“ 隐也者，文外之重旨 庄子又拿出“盗跖与徒弟”关于“盗亦有
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 道”的讨论，进一步证明圣人礼法的“助盗”实
工，秀以卓绝为巧，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 质的荒唐与滑稽。跖之徒问于跖曰：
“盗亦有道
会也。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秘响傍通，伏采 乎？”跖曰：
“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
潜发，譬爻象之变互体，川渎之韫珠玉也”⑦
。 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
《胠箧》的整个审美特征都是
“义生文外”。见于 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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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之有也”。礼法中倡导和遵循的“圣、勇、义、 恐其礼法不能够有助于江山稳定。所以“为之
知、仁”正好被强盗用来偷盗时必须遵守的逻 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
辑。这也是保证偷盗取得成功的必备条件，而 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
如果“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 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
也”
。礼法的存在导致偷盗行为的成功。仁义不 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
存，无由率众。所以《庄子·胠箧》说：
“ 由是观 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
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 知邪？故逐于大盗，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
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 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
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则齿寒，鲁 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
酒薄而邯郸围，
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 之过也”
輥
訛
輯
。这里由“斗斛、权衡、符玺”推出“仁
⑩
舍盗贼，
而天下始治矣” ，
“鲁酒薄而邯郸围”
。 义”之法，也把批判的锋芒直指“圣人之过”，褫
唐代陆德明释文曰：
“ 许慎注《淮南》云：
‘ 楚会 其华衮，示其本相。揭示了圣人礼法的存在的
诸侯，鲁赵俱献酒于楚王，鲁酒薄而赵酒厚。楚 荒谬性，彻底颠覆和推倒原本的光亮与权威。
之主酒吏求酒于赵，赵不与。吏怒，乃以赵厚酒 应该说庄子的一句“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
易鲁薄酒奏之。楚王以赵酒薄，故围邯郸也。’
” 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把整个世界都颠覆
后因以喻事情的展转相因，互相牵连。
“鲁酒薄 了。就犹如尼采喊出的 一样振聋发
“上帝死了”
而邯郸围”历来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种说法 聩，石破天惊。庄子说得不错，那些偷窃腰带环
是，楚国会诸侯，鲁国和赵国都给楚王献酒，鲁 钩之类小东西的人受到刑戮和诛杀，而窃夺了
国的酒淡薄而赵国的酒浓郁。楚国酒吏向赵国 整个国家的人却成为诸侯；诸侯之门倒成了仁
酒吏讨酒，结果赵国酒吏不给，于是楚国酒吏 义和圣贤的象征。嘲讽的意味推向了高潮，清
用鲁酒调换了赵酒，楚王因赵酒淡薄而围攻其 洗了人固有的观念，也颠覆了圣贤伟岸高大的
都城邯郸。另一种说法是，楚宣王会诸侯，鲁恭 形象，揶揄了仁义世界的虚假与伪善。
公后到，而且献的酒也淡薄。楚宣王为此很不 三、
“无为”
对“荒诞现实”的化解
不高兴，就用语言侮辱鲁恭公，鲁恭公据理反 （一） 世界的荒诞与丑陋。
“好知”
驳，并且不辞而别。楚宣王很生气，于是就出兵 “圣知”能给人类带来益处，但“圣知”一旦
鲁国。以前，
梁惠王一直想攻打赵国，但惟恐楚 为大盗所用就会带来灾难。
“圣知仁义”一旦为
国援救而不敢出兵，现在适逢楚鲁相争，于是 强权者利用就会成为帮助他们干坏事的工具。
就趁机围攻邯郸。此事说明事物之间的因果关 《胠箧》列举田成子盗国，突出其“并与其圣知
系。北齐文学家刘昼在《新论·慎隙》里就有诗 之法而盗之”。这里田成子利用“圣知之法”来
云：
“ 鲁酒薄而邯郸围，羊羹偏而宋师败，郈孙 盗国，又利用 来治国。马其昶《庄子
“圣知之法”
以斗鸡亡身，齐侯以笑嫔破国”。唐代刘知几 故·胠箧》 篇末总评：
“此篇愤战国之世假窃仁
《史通·惑经》：
“《春秋》捐其首谋，舍其亲弑，亦 义为私利以祸天下者，词益激宕不平。杨士奇
何异鲁酒薄而邯郸围，城门火而池鱼及”。明代 曰：庄子知口而言，粗而实精，矫偏而论，正而
的陆西星在《南华真经副墨·胠箧》的总论里说 若反。读者须大其胸襟，空其我相，不得以习见
过：
“夫圣人以圣知仁义治天下，而天下复窃圣 参之”
訛
輰輥
。批判了当时
“好知”给社会带来的诸多
人之圣知仁义以济其私，则圣人之治法，适足 苦恼。“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
以为大盗媒，故绝胜弃知，绝仁弃义，而天下治 者’，赢粮而趣之，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
矣。篇中屡用“故曰”，可见段段议论，皆《道德 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则
经》之疏义。局儒读之，未免骇汗。然意去精到， 是上好知之过也”
輥
訛
輱
。这里可以看出社会的一种
不可不深思也”。 好知尚贤的风气。当时社会百姓伸长脖颈踮起
（二）
“巨盗”与 的讽喻象征。
“诸侯” 脚跟说，
“某个地方出了圣人”
，于是带着干粮
庄子指出“窃钩者”只是小偷但遭到“诛”， 急趋而去，家里抛弃了双亲，外边离开了主上
“窃国者”是大盗却“为诸侯”。庄子把 与
“巨盗” 的事业，足迹交接于诸侯的国境，车轮印迹往
“诸侯”进行了类比，具有极大的嘲讽意味。巨 来交错于千里之外，而这就是统治者追求圣智
盗“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腾扃鐍之不 的过错。统治者一心追求圣智而不遵从大道，
固”
， 诸侯窃取的国家，惟恐其礼法不牢固，惟 那么天下必定会大乱。“以富为是者，不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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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 子认为天下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安其性命之
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 情”，三皇五帝、尧舜禹汤的罪过就在于损伤了
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 人类的天性，因此“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
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 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
訛
輰輦
。
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 （二） 世界的自然与恬静。
“无为”
天门弗开矣”
輥
訛
輲
世界就如同
“好知”
。 “摄缄腾，固 庄子认为“圣知仁义”不是出自于人性的
扃鐍”一样，显得愚不可及，滑稽可笑。此世俗 本真本然，而是所谓圣人对于人性的雕琢与塑
之所谓知也，所谓圣者，所谓至知者，所谓至圣 造，刻意地标榜“圣知仁义”就会造成为了功利
者，都在做着“为大盗积，为大盗守”的事情，而 而“仁义”。庄子在颠覆和推倒儒家的 世
“有为”
自己却全然不知。正是因为好知，所以制定了 界以后，提出“道法自然”的“无为”思想。为当
各种标准与礼法，使得更多的人纷纷追逐和效 时的社会开出了一剂生存方式的新药。那就是
法，就像绞尽脑汁给箱子加固的人一样，越聪 “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掷玉毁珠，小盗不起；焚
明，越徒劳，越是盗贼的帮凶。所以庄子认为 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应该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 说某种“仁义”的确破坏了人性原有的美丽，繁
是重利盗跖也”。 文缛节的礼仪给人类的生活平添了许多疲惫。
正因为是“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 《五灯会元》卷六记载：
“昔有老宿。畜一童子。
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 并不知轨则。有一行脚僧到。乃教童子礼仪。晚
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 间见老宿外归。遂去问讯。老宿怪讶。遂问童
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 子曰。阿谁教你。童曰。堂中某上座。老宿唤
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 其僧来。问。上座傍家行脚。是甚么心行。这
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 童子养来二三年了。幸自可怜生。谁教上坐教
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 坏伊。快束装起去。黄昏雨淋淋地。被趁出”。
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所以 原本没有接受任何礼仪镌刻的童子，是淳朴
郭象注“夫圣人者，天下之所尚也。若乃绝其所 的，但是经过行脚僧的点拨，就变得世俗了，成
尚而守其素朴，弃其禁令而代以寡欲，此所以 为礼仪的符号了，所以老僧回来立马就把行脚
掊击圣人而我素朴自全，纵舍盗贼而彼奸自息 僧撵走了。刘凤苞《南华雪心编·胠箧》：
“圣人
也。故古人有言曰，闲邪存诚，不在善察；息淫 生而大盗起，欲利国适以利盗，诚不如浑其仁
去华，
不在严刑；此之谓也”輥
訛
輳
。只有
“不尚贤，使 义圣知之用，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如利器之
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 不以示人，则大盗失其凭借之具，而无隙可乘
欲，使民心不乱” 。老子认为
輥
訛
輴
“仁义”的出现往 矣”。一些圣人按照自己的意志，给这个社会增
往都是因为原有的淳朴的社会秩序遭到了破 添了许多过多的约束，导致了彼此的纷扰和争
坏，才会出现“仁义”。如果能够保持住无为的 辩，也徒增了许多伤害与疲惫。应该说庄子面
淳朴世界又何需“仁义”。“泉涸，鱼相与处于 对荒诞的现实，缺乏意义的世界，庄子给人们
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輥
訛
輵
。 寻找了一条“无为”的道路。“道法自然”的“无
这就是道家拒绝 的理由。
“仁义” “大道废，有仁 为”才是人类真正的智慧、真正的文明。“古之
义；智慧出，
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 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
乱，有忠臣”
輥
訛
輶
。庄子继承了老子的“不尚贤”思 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
想，
“ 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 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
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 輦
訛
輱
。庄子向往
“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
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 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
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輥
訛
輷
。 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戏氏、神农
“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
“莫得安其性命之情 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
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 。批评尧、
輦
輮
訛
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
舜、禹、汤、文、武等六子“皆以利惑其真，而强 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
訛
輲輦
。赞
反其情性”輦
訛
輯
，认为伯夷死名于首阳，盗跖死利 美那种“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
于东陵，
虽 “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庄 则分背相踢”的自然无为之态。庄子清醒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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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无论是治理好的社会，还是治理坏的社 画到更大范围的权利，他们放下手中的画笔，
会，都是以戕害人的自然本性，甚至是牺牲多 拿起了武器，就这样弱小的被强大的所取缔，
数人的利益，来满足少数人的快乐。马克思认 最后演变成不同的阶级，相互指点，彼此指责。
为“由于文明时代的基础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 庄子欣赏的是 ，
“无为” 而文明的进程是以“有
阶级的剥削，所以它的全部发展都是在经常的 为”
的状态进行的。各家打着文明的大旗，做着
矛盾中进行的。生产的每一进步，同时也就是 违背自然破坏自然的勾当。
被压迫阶级即大多数人的生活状况的一个退 不可否认，
“有为”本来是为了打扮和温暖
步。对一些人是好事的，对另一些人必然是坏 这个世界而出现的，但是“有为”在破开愚钝的
事，一个阶级的任何新的解放，必然是对另一 同时也破坏着自然的美丽，这里的自然，既包
个阶级的新的压迫。这一情况的最明显的例子 括原有的自然秩序、也包括原初的社会秩序以
就是机器的采用，其后果现在已是众所周知的 及人与人的关系。所以庄子一向反对人为，提
了。如果说在野蛮人中间，像我们已经看到的 倡自然，极力主张“绝圣去知”，
“ 无为”而治的
那样，不大能够区别权利和义务，那么文明时 社会理想，并且认为推行仁义扰乱人心是天下
代却使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和对立连最愚蠢的 越治越坏的根本原因。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
人都能看得出来，因为它几乎把一切权利赋予 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
一个阶级，另一方面却几乎把一切义务推给另 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
一个阶级”訛
輳
輦
。马克思发现了社会的发展必然导 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
致阶级的对立，但两千多年前的庄子也明确表 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
达了类似的认识，足见其不凡的冷峻与智慧。 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
总之，
“ 有为”世界的荒诞与丑陋，与“无 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輦
訛
輴
。庄子认
为”
世界的自然与恬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 为只听说听任天下本然自在发展的，没有听说
类总是试图按照自己的意志把这个世界打扮 可以对天下进行治理的。这里庄子明确表达了
得更美，然而，人类把自己的意识镌刻在大地 天下顺性，无需治理，无为而治的社会主张。庄
上的时候，
“ 有为”与“无为”的吵架也就开始 子对于“有为”的拒绝与否定，在一定意义上
了。历史的某一阶段，人类宛如技艺高超的画 说，是在追随“道”的无为而治，企图用“道”化
师，随天任物，巧夺天工，在大地上画出了温暖 解现实的是非与矛盾。
的图画。而历史的另一个某一阶段，人类却突
然变成技艺拙劣的画师，在大地上画出了冰冷 【项目基金：本文获得中国博士后第 53 批科学基
的色彩。历史就这样交错地进行着，就像一张 金资助（编号：2013M530958）】
白纸，在众多的画师的手中一层一层地不断涂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130024）；哈尔
抹揉搓，各家各派、诸侯帝王都在把自己的意 滨师范大学文学院（150025）】
志变成图画中的某一个角落，甚至为能够得到

①⑨司马迁《史记》，北京出版社 2006 年版，

第 204、9 页。 輥马其昶《庄子故·胠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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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③⑤⑥⑧⑩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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輦訛輦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
輴 輥郭庆藩《庄子集释》，王孝鱼点校，中华书局 2006 年版，第
訛
輳
译》，中华书局 2001 年版，第 862、727、252、
178、256、 349 页。
252、
252、260、
336、178、327、360、775、271、336、252、 訛
輴
輥訛輥陈鼓应《老子译注及评价》，中华书局 2003 年版，第 71、
輶
268 页。 134 页。
④章学诚《文史通义全译》
（上册），严杰、武秀成译注，贵州人 輦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
訛
輳 （1847—1848 年），
《马克思
民出版社 1990 年版，
第 24 页。 恩格斯选集》
（第一卷），人民出版社 1972 年版，第 173 页。
⑦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中华书局 1986 年版，
第 352 页。

136 文艺评论·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ａｎｄ ａｒｔ ｃｒｉｔｉｃｉｓｍ ２０１４·１２ 文史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