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封面报道｜通胀解剖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引发全球通胀预期升温，是否会最终传导给消费市场？最大的不确定性是全球疫情防
控

文｜财新周刊 于海荣 彭骎骎 王力为

尽管现今中国的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仍处于较低水平，日常消费品价格的上涨尚不
那么令老百姓敏感在意，但市场上对通胀的讨论热度正在不断攀升。

这一担忧并非全无道理。2021年2月以来，全球通胀预期持续强化，最直接的表现反映在
大宗商品价格上。首先是伴随着铜价在过去一年暴涨80%，5月6日，全球历史最悠久的商品指
数——美国商品研究局现货指数（CRB指数）升至2011年9月以来最高水平，较2020年3月的四
年低点上涨超过55%。同时，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发布的全球食品价格指数，已经连续十个
月上涨，3月达到118.5，为2014年6月以来最高水平。

在原材料涨价的压力下，近期宝洁、可口可乐等终端消费品，相继宣布在美国市场的涨价
计划，进一步强化通胀预期。

从国内看，工业生产者价格指数（PPI）同比增速已连续两个月高于财新调查均值，且幅
度有所扩大，3月PPI同比增速已达4.4%，环比增速则达到1.6%，创下有数据以来最高，显示工
业品价格正在快速攀升。微观层面，4月起，在碳中和等预期带动下，动力煤、螺纹钢、水
泥、玻璃等价格均出现了较大幅度的上涨。

市场机构已经形成共识：二季度PPI将继续走高，单月同比高点将突破6%，部分机构甚至
预期将突破7%。问题在于，近期中国CPI同比保持在1%以下，后续快速上涨的PPI是否会向CPI
传导。

“PPI反弹主要是生产资料价格上涨所致，是否会进一步向生活资料和CPI传导，很大程度
上取决于PPI上涨的幅度和持续时间。”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许伟提醒，与2008年、2016
年两轮PPI反弹相比，这一轮PPI上升有所不同：一是危机性质不同，私人部门尤其是家庭资产
负债表保存得相对完好；二是周期性回升力量不同，除了短期流动性变化，房地产周期的变化
更值得关注；三是宏观政策理念不同，与2008年相比，主要发达经济体这一轮刺激决心更为坚
决，刺激力度更大；四是结构性趋势演变进程不同，疫情发生以来，数字化和低碳化趋势进一
步提速，也对部分商品价格起到助推作用。

他认为，PPI上升主要与全球经济同步复苏有关，但疫情冲击全球供应链、极端气候事
件、结构性转变提速，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供给弹性，加剧了经济回升过程中的供求不匹
配，PPI上涨向下游传递的风险不能轻视。

全球最大资产管理公司贝莱德投资研究院5月3日发布的报告指出，此次疫情后的情景跟传
统衰退不一样，更像自然灾难后的快速重启（restart），而非商业周期衰退后的逐步复苏
（recovery）。传统衰退后是需求不足，而这次疫情后是供需两端均短缺，随着经济重启，供
应短缺和积压式需求快速显现。

中证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潘宏胜也认为，不能简单用过去正常情况下的逻辑来衡量现在
的通胀预期，因为目前对通胀预期影响最大的因素还是全球疫情演变和世界经济修复进程，而
且不仅要考虑国内因素，还有全球联动性的问题。在PPI涨势短期内仍然可能维持的情况下，
要密切关注PPI向CPI传导的机制、程度等边际变化，加强对物价走势和通胀压力的研判。

不过，与主要发达经济体刚开启复苏进程、政策仍在宽松不同，中国粮食储备充足、2020
年刺激力度较小且货币政策已经开始向正常化回归。作为在全球率先从疫情中复工复产的制造
业大国，下游消费品产能相对充裕且供给修复一度快于需求，中国通胀是否与美国等国有不同
的周期？
 在4月8日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会议提出“关注大宗商品价格走势”之后，4月30日召开
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并未提及大宗商品涨价，而是要求“做好重要民生商品保供稳价”“防止以学区
房等名义炒作房价”。市场普遍认为，这意味着货币政策不会因为大宗商品价格上涨而收紧，
未来将更多从供给层面比如加大储备投放等来稳定重要民生商品价格。

目前看，相较于全面涨价，中国面对的更多是结构性通胀：以房价为代表的资产价格上涨
快于产品和服务价格；低端消费品价格相对稳定，而高端消费品价格上涨，北京SKP等高端商
场排队现象时有发生。要解决结构性通胀，货币政策的发挥空间并不大，更多功夫在货币政策
之外的相关改革。

通胀感知缘何不同

与此前数轮通胀最先由采买食品、日用品的老百姓率先感知不同，2021年关于通胀的讨
论，发端于企业和资本市场。

普通民众在1月初曾因部分地区疫情反弹和极寒天气影响，短暂地感受到蔬菜、鸡蛋、肉
类价格上涨，但春节过后，随着天气转暖、供应增多，食品价格已逐渐回落。

据农业农村部监测，4月30日的“农产品批发价格200指数”为118.83，较春节前的高点下降
23.23个百分点，较3月31日下降6.88个百分点。其中，此前数轮通胀的“元凶”——猪肉价格，已
降至30.62元/公斤，较1月中旬的高点下降17.02元/公斤，降幅达到35.7%。4月下旬，“猪肉批发
价格下降”一度被顶上热搜。

与居民感受基本一致，3月CPI同比上涨0.4%，为2020年11月以来最高，环比则下降0.5%，
显示价格上涨压力不大。

企业的感受则完全不同。从4月底披露的上市公司一季报看，原材料成本成为影响企业盈
利的共性因素。这是因为，2020年四季度以来PPI同比快速上扬，由下降2.1%转为上升4.4%，
环比涨幅也呈扩大态势，从0波动上行至1.6%的历史最高值。

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3月PPI上行加快主要由石油开采、石油加工、化工、黑色金属冶
炼、有色金属冶炼五个行业带动，合计影响PPI环比约1.27个百分点，占环比总涨幅的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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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郭磊认为，这五个行业价格背后叠加了三大因素：一是全球名义增
长修复大趋势带来商品价格修正及上游向中下游的传递，原油、化工等价格重点反映了这一过
程；二是中国“碳中和”带来供给收缩预期，黑色冶炼等价格叠加了这一过程；三是部分资源国
正处“第三波疫情”影响中，有色等价格叠加了这一过程。

进入4月，这一趋势并未改变。国家统计局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中，4月有色行业
价格指数高于70，黑色冶炼及加工价格指数连续两个月高于85，显示原材料价格高企，下游企
业成本压力依然较大。

市场机构对二季度PPI同比继续走高已形成共识，5月同比高点或将达到6%以上甚至7%以
上，但对下半年PPI将走弱还是徘徊在高位，则存在一定分歧。

略占上风的观点是，本轮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源于全球货币放松、美国财政刺激超预期、
供求错位等因素，不具有持续性。随着全球流动性逐渐开始收敛、资源国疫苗接种率提高将改
善供给，以及中国房地产、基建投资下行压力可能显现等，年中左右PPI有望迎拐点，下半年
可能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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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保银资产管理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张智威对财新记者表示，从概率上讲，下半年PPI保持
在高位的可能性比较大。理由是，目前看从供给、需求边际上变化都不会太大，虽然下半年中
国经济会略微放缓，但幅度不会太大，除非是供给有明显增加，价格才会下降，“但现在似乎
看不到这样的迹象”。

华创证券首席宏观分析师张瑜则认为，下半年PPI可能二次探顶。她称，下半年基数高、
翘尾向下，是非常羸弱的假设。如果PPI在5月见顶，下半年要横住，仅需平均月环比涨0.2%。

关键问题是，如果PPI居高不下，会向下游传导几何？类似可口可乐、宝洁在美国的涨价
计划，是否也会在中国出现？

3月中旬以来，国家发改委、商务部多次表示，中国物价上涨压力总体可控：蔬菜、水果
价格季节性变化，猪肉价格随着生猪生产恢复有望逐渐向正常水平回归；中国工业体系庞大、
产业链长，工业消费品市场竞争激烈，上游成本向下游传导效应会逐步衰减，预计终端消费品
价格受影响较小。虽然近期部分机构对2021年全年PPI同比的预测均值上调至5%以上，但对
CPI同比的预期仍集中在2%以下。
国盛证券宏观研报认为，PPI向CPI的传导可分成两个步骤：一是PPI上游向下游的传导，
即PPI生产资料向PPI生活资料的传导；二是PPI生活资料向CPI的传导。PPI构成中，约40%的上
游原材料行业与国际大宗商品联系紧密，而CPI主要是居民消费品和服务的价格，主要由国内
定价。

该研报称，大宗商品对中国PPI上游传导效果较好，原因是中国对能源、工业金属等大宗
商品需求增强，加之国内期货市场的发展，提升了大宗商品价格的传导效应和联动性。每一轮
PPI上行期，上游原材料涨价幅度更大；向下游的传导效果，则随周期特征变化而有所差异。
“与此前相比，此次上游向中下游传导更慢。”研报称，原因可能是受疫情反复和常态化防
控、居民收入等制约，下游需求恢复缓慢。此外，下游工业消费品竞争激烈，议价能力偏弱，
也削弱了成本转嫁能力。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央行调统司原司长盛松成也认为，下游消费品的供给是充分竞争
的，而需求端消费尚未完全恢复，PPI向CPI的传导路径会比较长，力度也不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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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随着国内社交限制逐渐解除，出行、旅游等服务消费报复性反弹，价格也随之上
涨。3月CPI中，交通通信类消费同比和环比分别上涨2.7%和1.3%，均居八大类商品之首。

国盛证券研报认为，本轮疫后复苏具备制造业和服务业共振反弹的特征，后续可能出现
PPI、非食品CPI、服务CPI的共振上行，但由于目前猪肉、原油同比方向背离，食品项将抑制
CPI涨幅，从而弱化PPI向CPI的传导。
不仅是输入型
 此轮通胀的最初源头，是国际大宗商品价格普涨带来的原材料涨价压力，但此后涨价范围
逐渐扩大。进入4月，不仅铜、原油等国际定价产品价格重拾升势，动力煤、螺纹钢、水泥等
国内定价产品价格也快速上涨。

广发证券梳理了本轮价格上行的驱动因素：从需求端看，全球经济疫后共振修复，疫后库
存回补带动商品需求，中美等国同步经历了一轮景气度偏高的地产周期；从供给端看，疫后供
给恢复速度慢于需求，部分产能自然淘汰导致部分行业产能利用率偏高，资源国疫情导致大宗
商品供给受影响，而中国碳中和、美国清洁能源计划对钢铁、原油等供给端预期产生影响；从
货币端看，疫后全球经济活动收缩，但货币供给相对宽松。

国家信息中心首席经济师祝宝良认为，与以前油价持续上升推动经济出现滞胀且非常难以
控制不一样，对这种通货膨胀，控制疫情和货币政策都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即使美国经济一段
时间内强劲反弹，但全球经济在2008年次贷危机和疫情两轮冲击后，低增长、低通胀、低利
率、高资产价格、高收入差距的格局不会改变，不用太担心通货膨胀。

中金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彭文生则认为，中国面临的并不只是输入性通胀，疫情对全球经济
而言是一次供给冲击，在短期停工停产之外，更要关注导致供给弹性下降的一些中长期因素。

在他看来，疫情带来的供给冲击，一方面会直接影响生产运输，比如秘鲁、智利铜矿的开
采运输均受到干扰、全球港口清关效率明显降低；另一方面还会加剧供应链的避险情绪，企业
为了应对不确定性被迫囤货，增加对库存的需求，扩大供给缺口，这在芯片产业链上有明显体
现。“全球经济供给弹性下降，意味着同等的需求增长带来更高幅度的物价上涨。”

除了供给弹性下降，本轮通胀的一个显著特点是结构分化。这不仅体现在上下游产业、大
小型企业上，也体现在不同档次的消费品上。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在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和需求持续回暖等因素带动下，一季度原材
料制造业利润同比增长4.34倍，两年平均增长40.7%，比规模以上工业高18.1个百分点。

张瑜认为，从财务数据上看，下游工业企业尚没有感受到上游涨价的压力，这可能与原材
料记账的先进先出法有关。从此前两次PPI上行期看，在涨价前期，下游利润受上游涨价压力
不大，上下游利润都在好转，中下游利润率明显承压可能在涨价进入尾声时。

彭文生分析，对实体经济来讲，供给冲击造成大小企业、上下游的分化以及收入差距的扩
大。直接遭受供给冲击的部门，现金流骤降，在这种情况下，大企业比小企业更有韧性，收入
高、储蓄高的人群比低收入人群更有韧性。同时，下游制造业企业的利润受到高运费、高原材
料价格的侵蚀，而能够正常生产的上游企业则会受益。此外，线下接触程度高的行业难以正常
经营，容易线上化的行业则受益，而容易线上化的行业往往又是资本密集度高、人员收入较高
的行业，例如IT、金融、科技、教育等，线下服务业往往对应中低收入的工作者。

2020年下半年以来的消费数据，呈现出金银珠宝、化妆品等高端消费品增速高企、食品和
日用品等必需品消费增速相对平稳的态势，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消费和价格走势的分化。

彭文生和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等人，都采用房租与房价的分化来反映通胀的分
化。2020年以来，统计局公布的70个大中城市房价同比增速一直为正，但房租价格出现了下
降。

张智威也对财新记者表示，房价上涨正在从一线城市向更多二、三线城市蔓延，如果继续
发展，可能会成为政策关注的重要问题。

“经济高增长的时代过去了，全面通胀也成为奢望，取而代之的是结构性通胀。”李迅雷
称，当前结构性通胀还表现为生产资料上涨，生活资料走平；高端消费品和服务价格上涨与中
低端消费品价格走平；国内区域间的物价水平差距拉大等。过去的通胀主要体现在商品价格上
涨上，如今则更多体现在资产泡沫上。

不过，张智威提醒，由于中国CPI篮子中部分价格受到管制，通常通胀比较严重的时候，
才会在CPI数据上反映出来，需要关注微观层面是否会出现广谱的价格普涨，“现在的合力都是
在推高通胀”。
 碳中和的长短期影响

近期无论国际还是国内市场，部分大宗商品和原材料的价格上涨，都反映了全球各国为碳
达峰、碳中和而努力的影响，其对通胀的影响既有需求拉动，又有成本推动，还有供给冲击。

“铜是（碳中和时代的）新石油（Copper is the new oil）。”华尔街最受关注的大宗商品分析

师、半年前率先喊出大宗商品正进入“结构性牛市”的高盛全球大宗商品研究主管Jeff Currie，4月
中旬发布的一份报告以此为题。

作为性价比最高的导电材料，铜在风、光、地热等清洁能源的采集、存储和传送中是关键
角色。一辆纯电动汽车的铜用量是传统内燃机汽车的4倍。高盛估算，到2030年，铜在绿色能
源领域的需求增幅预计最高达900%；即使是较慢绿色转型情景下，增幅也接近600%。

碳中和战略，也带来其他一些商品的需求上涨。铝的导电性稍逊于铜，是铜的非完美替代
品，价格也呈现趋势性上涨。银的工业需求中有20%来自光伏面板，40%的光伏发电增长会提
升全球银需求约10%。

此外，近期新能源汽车需求强劲，叠加消费电子行业芯片需求的增加，全球还遭遇芯片短
缺、涨价。从特斯拉、中国各大车企，到苹果、三星，近期均已预警芯片短缺会对今年交货量
造成影响。

这些商品在供给侧面临的限制，加剧其价格上涨。截至2021年3月中旬的12个月间，铜价
上涨了约80%，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铜矿绿地项目获批，产量鲜有增长。

Currie对财新记者分析，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让企业冻结投资决策，加上ESG（环
境、社会和治理）方面的担心，以及过去十年采掘业欠佳的回报，该行业对产量扩张持谨慎态
度，尤其是在2015年大宗商品价格大跌后。

高盛测算，9000美元/吨的铜价还不足以刺激供应端投资、扩大产出；如果铜价继续维持在
这一价格水平，全球库存将在2023年初耗尽，到2030年的供应缺口将是21世纪初“铜牛市”时的2
倍。要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价格需要在12个月内达到每吨1.1万美元，然后随着全球绿色能源转
型需求的推动，在2025年升至每吨1.5万美元。

碳中和目标给通胀带来的另一类影响，是绿色发展战略下部分受限行业的成本上升、价格
上涨。长江证券首席经济学家伍戈类比，全球的碳中和努力在效果上类似中国2016年的供给侧
改革；当需求不弱时，在边际上削减钢铁、煤炭、水泥的产量，会推升通胀。
 碳中和目标给通胀带来的另一类影响，是绿色发展战略下部分受限行业的成本上升、价格上涨。

近期国内动力煤、螺纹钢、水泥等价格快速上涨，一定程度上就受到碳中和目标下供给压
缩的影响。

年初发改委与工信部在部署2021年工作时，要求“坚决压缩粗钢产量，确保粗钢产量同比
下降”，国家能源局也将“煤炭消费比重下降到56%以下”列为2021年能源工作的首要目标，导致
市场对相关行业供给侧或过快压减的担忧。在层层要求下，重要的钢铁生产基地唐山提出了严
格的限产计划；内蒙古提出自今年起不再审批电解铝等高耗能行业的新增产能项目、严控电解
铝企业的用电量。这一系列行动，助推了煤炭、钢铁等价格的上涨。

祝宝良指出，一些价格涨幅比较大的行业，像煤炭、水泥等，产能利用率并不是很高，但
最近价格也在上涨，这与预期有关，碳达峰、碳中和的“30·60目标”导致短期价格上涨。
 有研究认为，市场对碳中和存在一定误读。申万宏源宏观研报称，不能简单将“碳中
和”与“快速压减煤炭钢铁供给”直接挂钩。“碳中和”仍是延续供给侧改革后形成的“打破上游垄断
格局、供给有序匹配需求、价格相对稳定”的政策思路，降低煤炭消耗并非是限制煤炭供给，
而是更多通过发展其他新型能源方式以降低煤炭需求。

报告称，中国无论是主动承诺“碳达峰”“碳中和”，还是接受国际环保协定的约束，实际上
都是在以发达国家的标准倒逼中国制造业生产技术的进步，后续政策预计更多是从大宗商品需
求侧着手进行渐进式调整，而不是过快压降上游工业品产量，对企业生产造成负面冲击。

在张智威看来，碳中和是长远目标，要想达成这一目标，需要跨部门、跨地区的利益协
调，通过制度安排来推进，但目前市场的理解是一些比较简单粗暴的方法，比如限产等，导致
短期价格飞涨。

彭文生亦认为，绿色转型过程中经济将面临成本上升的压力，但这并不代表需要把所有的
转型压力集中在短期消化。短期内，绿色转型的重点应该在控制新增高碳产能投资，逐步推动
低碳产能对高碳产能的替换；应该谨慎对待直接限产、关停等成本更大、供给冲击更强的措
施。

中国金融学会会长、央行前行长周小川分析，在碳减排过程中生产和生活的投入成本提高
了，可能影响产出竞争力以及供需关系，有可能因为通货膨胀过高造成经济衰退，所以需要把
握好碳减排的进度。

4月30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有序推进碳达峰、碳中和工作”。天风证券固收研报
认为，“有序推进”意味着缓慢推进，预计未来数月煤炭、钢铁行业的限产力度可能会有所松
动。中信证券首席固收分析师明明也称，这或有对于缓解短期内限产政策冲击通胀的考虑。

从更长期的视角看，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和海通国际首席经济学家孙明春都认
为，碳中和对通胀的影响或为先高后低，很可能是前期压低经济增长，或形成成本推动型的通
胀，到后期可能会提升经济增长潜力，压低通胀压力。

“如果技术进步快、投资效率高，在长期未必会带来通胀。”中金公司董事总经理黄海洲认
为，通胀会不会上升，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投资的效益如何。

不过，伍戈对财新记者表示，碳中和是较长期的目标，而通胀与短期的经济形势、供需高
度相关，因而上述结论可能需要再观察。

金融市场现分歧

2021年春节后，金融市场迎来一波显著下跌，美国国债收益率快速攀升至1.7%，中美股指
都遭遇回调；3月中下旬以来，美股重拾升势，A股则在4月中下旬才企稳。大宗商品价格自
2020年四季度迅猛上涨后，于2021年3月进入调整期。
“如果从通胀、大宗商品价格角度看，‘再通胀’交易应该能交易到今年的三季度到四季度。
”张瑜认为，从大类资产配置的角度看，今年大宗商品排第一位，第二位是核心城市房产，第
三位是权益，最后是债券。

“大宗商品是对冲通胀的最佳资产。”高盛称，有通胀预期的环境下，“你希望持有CPI篮子
中的商品、人们消费的东西，如铜、石油和基本金属。”

瑞银首席投资官办公室亦在4月23日的一份研报中表示，偏好石油、工业用基本金属、农
产品、美国能源股以及澳元、卢布等大宗商品出口国货币。

涨价预期也反映在中国权益市场上。有色、海运、化工等周期股自2020年11月开启趋势性
上涨，在春节后的市场大跌中更是逆势上涨。

中国债市长端利率则经历了先上后下的过程：1月下旬由于资金利率上行，市场担忧货币
政策快速转向，以及海外大宗商品价格上行，债券市场收益率有所上行，至2月春节后，整体
市场流动性维持宽松状态至季末，债券收益率转为震荡下行。
 嘉实基金资产配置负责人王汉博认为，从国内资本市场表现来看，市场存在通胀预期，但
是对于通胀是短期还是长期有分歧。“一方面商品价格涨势明显，但另一方面长端利率上行较
为犹豫，国开债和国债在现在这个位置已经震荡了一段时间，而且股票市场的结构也不明显，
除了低估值、顺周期板块在涨，高估值和防御性的板块、医药消费也在涨，区分不明显。”

方正证券策略分析师胡国鹏表示，目前市场的通胀预期还未完全表现出来。根据他的微观
调研情况，终端企业存在涨价的压力，但是CPI由于猪肉价格的关系，上行压力并不大。“通胀
预期起来之后，长期利率长期看会往下，短期看利率有阶段性往上的压力。随着美债利率上
行，可能对股市没那么有利。”

通胀预期抬升，长期利率上行，高估值资产承压，吸引子科技董事长石磊认为，在这种情
况下，应避免长久期的固收资产，避免估值较贵的资产。“A股中的价值股和红利因子股都很便
宜，而周期股与金融风格股在需求回暖和信用紧缩的环境下胜率较高，特别是前期调整充分的
具有中长期成长空间的周期股机会较好。”

通胀预期影响了市场交易风格。张瑜分析，大宗商品价格的变化影响上下游企业之间利润
的分配，利润的分配决定了资本市场的超额收益。历史上，每一次工业品价格和CPI价格的差
值显示工业品价格超涨，都看到上游利润占整个工业利润的占比走高，然后就能看到周期股相
对成长股跑赢。因而通胀对资本市场最大的影响，一是风格的问题——所谓的成长还是价值，
略微影响风格；二是也会让投资者对企业的当期盈利更关注。2020年，投资者更多看企业所在
赛道和远期盈利前景。

今年2月、3月的A股市场大跌中，碳中和概念持续火热，钢铁、电力、能源等行业受碳中
和影响的企业股票逆势上涨；但长期看受益于碳中和的新能源、光伏等则大幅下跌，主要因去
年已大幅上涨，在通胀预期提升、利率上升、货币政策逐步收紧预期下，远期盈利的价值及估
值下滑。

中信证券策略团队认为，通胀冲高下的市场分歧需要时间消化，这是影响5月A股走势的关
键因素。他们预计，本轮阶段性通胀冲顶对基本面和流动性预期的影响有限，市场也将逐步凝
聚共识。随着通胀压力逐渐消化，市场逻辑将从业绩驱动转向估值驱动，建议布局通胀预期见
顶和流动性预期修复后的估值高弹性品种，前期因疫情受损的服务消费复苏板块，以及受益于
海外需求复苏的品种。

未来通胀走势主要看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会涨到何时。一位央企高管对财新记者表示，也要
警惕“大宗商品会持续创新高”的说法，因为以往经验表明，经济快速增长并非必然导致大宗商
品的需求快速而持续地增长，大宗商品价格的走势关键在于供求是否平稳。“过去两三年，我
们看到不少国企认为大宗商品稀缺，价格会疯涨，疯狂投资大宗商品，但好多都亏在手里了。
”
应对在货币政策之外

面对当下的通胀预期及趋势，宏观政策应如何应对？

在此前数轮通胀中，货币政策收紧是重要抓手。但由于此次通胀的成因不同于以往，受访
人士普遍认为，货币政策能做的有限。

“全球在短期内都有供给失衡的问题，短期需求复苏，而供给受抑制，这不是货币政策短
期内可以解决的。所以，货币政策短期对通胀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如果通胀一直维持在高位，
货币政策一定会有调整。”摩根士丹利华鑫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章俊表示。

长期关注全球央行的伯克利大学教授巴里·艾肯格林指出，面对通胀，美联储面临两难，
如果像现在承诺的，到2022年之后再行动，物价上涨可能让通胀预期快速攀升；如果美联储早
于目前的前瞻指引加息，可能打乱市场节奏，让复苏中断，并让央行可信度受损，未来的前瞻
指引不会为市场相信。

“这次通胀的机制跟一般正常情况下不太一样，是因为疫情对需求和供给侧都产生影响，
且修复过程两者很不对称，这是非常时期带来的一种非常反应。”潘宏胜表示，中国面临的结
构性通胀压力，与国内流动性的关系不是很强，2020年七八月以来，国内流动性已经回到较为
平稳的状态。同时，与欧美一些目前仍受到疫情严重影响的国家相比，国内需求的修复和回升
已近一年，未来不太可能出现急剧上升的情况，而且国内总体供应能力较强，稳物价的总供求
基础较好。因此，宏观政策还是更多要关注经济修复进程。现在要强调的不是转向，而是要更
加精准和灵活，边际上可以做一些微调，但没有必要过度反应。

盛松成认为，消费是2021年中国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也是PPI是否能传导到CPI的重要因
素。消费需求有待提升，货币政策还未到变化之时。此外，当前货币政策仍需保持对中小企业
的支持，因为原材料价格上涨会挤压企业的利润空间，尤其对中小微企业的影响更大，因为它
们难以转嫁成本的提高。

从中国央行此前的操作和表述看，对供给导致的通胀，货币政策一直相对谨慎。央行2014
年四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曾单设专栏，分析货币政策如何应对油价波动，指出“货币政策以
调节需求为主，对供给因素导致的冲击效果有限，但是如果由于需求基本面变化导致油价发生
趋势性变动，或者油价变动显著改变通胀预期并传导至核心通胀，则宏观政策应作出相应调
整”。

4月30日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在肯定“经济运行开局良好”的同时，也指出“要辩证看待一季度
经济数据，当前经济恢复不均衡、基础不稳固”，对货币政策表述再次变为“稳健的货币政策要
保持流动性合理充裕”。对通胀，并未像4月初的国务院金融委会议那样强调关注大宗商品价格
走势，而是要求“做好重要民生商品保供稳价”。

华泰证券固定收益分析师张继强认为，“稳健的货币政策要保持流动性合理充裕”的提法，
打消了因近期大宗商品涨价而收紧流动性的担忧；应对输入性的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更重要的
是“保供”，货币政策事倍功半，不应该是重点，中央也明确提出“保供稳价”的思路。增强汇率
弹性有利于缓释输入性通胀压力，但人民币升值也会反过来降低出口竞争力，仍需要艰难取
舍。

郭磊也认为，在全球大宗品价格上行、存在输入型通胀传导的背景下，资本市场担心看到
进一步“防通胀”的政策定调，但本次会议并没有，在目前政策框架下，货币供给回归中性+金
融政策偏紧已经足够应对。

5月6日，央行在当日有500亿元逆回购到期的情况下，仍然只开展100亿元逆回购操作。明
明指出，春节后货币政策操作波澜不惊，100亿元逆回购成操作惯例；这一惯例形成的原因，
事后看是流动性缺口小，本质上是央行静默操作下无意释放信号。

国盛证券研报认为，未来可能出台的举措包括央行通过创新直达工具直达小微企业和绿色
企业，来降低特定行业融资成本，对冲原材料成本上行对企业利润的挤压；财政配合，积极保
供，匹配需求，建立完善的储备机制，必要时候可加大储备能源投放；增强人民币汇率弹性，
允许人民币适度升值；从供给端入手，适当加大原油等上游原材料储备的投放等。

“传统的逆周期调控以需求管理为主，采取货币及财政工具调节总需求。政府对供给冲击
的应对经验较少：大多数的供给冲击，包括石油危机，几乎都是暂时的，‘忍一忍’可能就会过
去，但疫情与碳中和带来的部分供给冲击可能是长久存在的。”彭文生认为，此次供给冲击有
很强的结构性特征，需要针对性采取超越传统货币、财政的综合治理措施。

“需要从问题的本质出发，在冲击的源头也就是供给侧下功夫，想方设法增加供给弹性，
对冲供给收缩的影响。”彭文生指出，短期来看，控制疫情是根本，应该采取多种手段增加疫
苗供应。

此外，他指出，应以改善营商环境来应对供给冲击的影响，进一步放松管制，打破行业准
入的制度性壁垒，推进国企改革、实施竞争中性，促进经济主体充分发挥供给潜力等。

而要应对资产价格上涨快于商品和服务价格、高端消费品和服务价格上涨快于中低端消费
品价格等问题，需要通过改革解决好房地产和收入分配等问题。

2020年底以来，中央在“房住不炒”的基础上，多次强调解决好大城市住房问题。4月30日的
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要求增加保障性租赁住房和共有产权住房供给，并首次点名“防止以学区
房等名义炒作房价”。平安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钟正生认为，这回应了近期一线城市学区房涨价
潮，预计在加强监管的同时，在学区制度、租售同权方面或将适当加快改革步伐。

张继强表示，2020年底以来房地产调控工具已大大丰富：需求端，“三道红线”管住房企无
序融资扩张、房贷集中度管理约束信贷资源通过居民部门流入地产领域；供给端，住宅供
地“两集中”，通过稳地价实现稳房价。此外，增加保障性租赁住房供给，也是分流购房需求的
关键举措。他预计，未来政策可能在学区制度、租售同权方面做文章，以及推进房地产税试点
和立法。

祝宝良称，“80后”“90后”居民负债率高，房地产价格快速上升挤出了他们的消费，要坚持
房地产政策，需要不失时机推动房地产税出台。

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余永定也对财新记者表示，对于背后夹杂投资、教育等诸多错配的房
地产价格快速上涨问题，应通过房产税等根本性手段而非通过货币政策来应对。

文中嵌入视频为： 【华尔街原声】上世纪 70年代美国恶性通胀是否会历史重演？

资料视频： 视频说明：2021年4月13日 ，CNBC记者报道称，美国3月生产者物价指数出

炉后，市场关于通胀过高的担忧更加强烈了，开始有人将当下的经济与上世纪70年代的情况做
对比。

参阅英文： Cover Story: Is Global Inflation About to Take Off?

版面编辑：刘潇
 社论｜中国经济何以固本培元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各类所有制企业都能放心大胆地发展，不仅有稳定预期，还能心情舒畅，将是中国经济固本培元取得成
效的标志

一季度中国经济开局良好：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18.3%，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固定资产投资（不含
农户）、货物进出口总额等主要经济指标也实现了两位数的同比增长。图/人民视觉

2021年一季度中国经济数据上月公布，议论至今不绝，盖因如何正确看待新冠疫情一周年
之际的中国经济表现，直接关系到未来宏观政策如何调整 、体制改革如何推进 。近日召开的
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要求辩证看待一季度经济数据，并坦承当前经济恢复不均衡、基础不稳
固。会议特别提出“固本培元，稳定预期”。那么，对中国经济而言，究竟何为本、何为元？我
们认为，国内需求是本，制造业投资和民间投资是元 。值得补充的是，体制机制为基，企业家
精神为魂。这些因素齐备，并与精准的宏观政策有机结合、相互生发，中国经济才能真正实现
固本培元、行稳致远。

一季度中国经济开局良好：国内生产总值（GDP）同比增长18.3%，规模以上工业增加
值、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固定资产投资（不含农户）、货物进出口总额等主要经济指标也实
现了两位数的同比增长。这一成绩来之不易，显示中国经济经受住了新冠疫情的重创，供需正
在恢复。但是，亮眼数据中也包含上年基数低带来的放大效应。以GDP为例，若从季度环比
看，一季度GDP环比增速仅为0.6%，说明当前经济恢复正边际放缓；从两年平均增速看，一季
度GDP两年平均增长5.0%，亦低于疫情前水平。显然，目前中国经济恢复基础并不稳固，尚未
完全摆脱疫情冲击。

强调固本培元，正是因为本不够固、元尚待培。新冠疫情暴发后，中国经济能够在去年实
现正增长，并在今年一季度实现两位数正增长，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外需的超常表现和基建的拉
动作用，而制造业投资（特别是民间投资）和居民消费需求有待进一步改善，经济增长后劲不
足。这是当前宏观政策面临的主要挑战，需要高度关注。制造业投资、民间投资不振，既与当
前经济运行形势有关，也是中国经济结构失衡的突出表现。一季度制造业投资同比增长
29.8%，但两年平均数据为下降2%；一季度民间投资同比增长26.0%，但两年平均增速仅为
1.7%。制造业投资是实体经济供给能力形成的基础和先行指标，数据说明企业生产经营还面临
不少困难。民间投资不振，除了疫情冲击供应链、产业链，还需探究更深层次的原因。

当前，中国经济面临的主要是结构问题、动力问题，而非速度问题。本次政治局会议提
出“要用好稳增长压力较小的窗口期”“凝神聚力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打通国内大循环、国内
国际双循环堵点”，还具体提出“要引领产业优化升级，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积极发展工业
互联网，加快产业数字化”“要有序推进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积极发展新能源”，指明了中国经
济的转型方向。显然，实现这些宏伟目标的前提是尽快扭转制造业投资、民间投资不振的局
面。

正是基于此，本次政治局会议强调“要促进国内需求加快恢复，促进制造业投资和民间投
资尽快恢复”，并提出“制定促进共同富裕行动纲要，以城乡居民收入普遍增长支撑内需持续扩
大”“要推进改革开放，深入实施国企改革三年行动方案，优化民营经济发展环境”。这些要求正
是固本培元的应有之举，也与中央多年坚持的方针相吻合，关键在于落到实处。在政治局会议
前夕，习近平在地方考察时提出，“希望民营企业放心大胆发展”。这切中了恢复民间投资的要
害，需要各相关部门和各级政府认真研究：民营企业放心大胆发展的阻碍何在？应当采取哪些
措施加以消除？如果不能消除，又当如何问责？能不能让民营企业放心大胆发展，应成为考验
各级政府和各个部门官员政治站位的重要标尺。

固本培元离不开精准的宏观经济政策。正如会议所提出的，“积极的财政政策要落实落
细，兜牢基层‘三保’底线，发挥对优化经济结构的撬动作用”“稳健的货币政策要保持流动性合
理充裕，强化对实体经济、重点领域、薄弱环节的支持”。更重要的是，要通过深化供给侧结
构性改革，践行竞争中性原则，维护和促进公平竞争，依法保障民营企业合法权益，为企业家
精神的发挥创造适宜的体制机制。当前，在加强和改进平台经济监管、深入开展互联网领域反
垄断的同时，应进一步破除形形色色的行政垄断，扩大相关行业市场准入，让各类所有制企业
获得平等的发展机会。固本培元，莫此为大。

推动制造业投资和民间投资恢复，不应是宏观经济恢复不均衡、基础不稳固之时的权宜之
计，毕竟固本培元需要长期坚持才能显效。固本培元甚至不应止于功利层面，其内容本来就是
企业和公民应当享有的权利，基于这一认识，各级政府才能真挚地“在民营企业遇到困难的时
候给予支持、遇到困惑的时候给予指导”（习近平语）。这样，各类所有制企业都能放心大胆
地发展，不仅有稳定预期，还能心情舒畅。这也将是中国经济固本培元取得成效的标志。

（本文为即将于 2021年 5月 10日出版的《财新周刊》第 18期 社评 ）

版面编辑：许金玲
 【编辑絮语·王烁】平行时空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人道分配法与天道分配法

博弈论大家、诺奖得主谢林（Thomas Schelling）曾经给出一个解决方法：全面相对化。“如果你比我穷，那么，可能你的命值
你的钱没有我的命值我的钱那么多。”不仅生命是相对的，为生命定价的钱也是相对的。图/人民视觉
本期值班主编 王烁

生命无价而有价，说起来是无价，实际上有价，而且人与人有差异，这是社会最大的悖
论。博弈论大家、诺奖得主谢林（Thomas Schelling）曾经给出一个解决方法：全面相对化。“如
果你比我穷，那么，可能你的命值你的钱没有我的命值我的钱那么多。”不仅生命是相对的，
为生命定价的钱也是相对的。

假设有两个机场，一个富人用，一个穷人用。升级跑道灯可使机场更安全。谢林说，政府
应该给富人机场免费升级跑道灯，而不应该给穷人升级。由此间接证明，穷人用自己的钱为自
己的命定价，低于富人用自己的钱为自己的命定价。

第一步，假设是自己出钱，富人会升级但穷人不会，认为不值。第二步，如果政府强制穷
人升级跑道灯，穷人会抗议，凭什么政府比穷人更了解穷人的偏好？第三步，如果政府出钱升
级，穷人会接受，不要白不要。穷人交税比富人交税少，如果都是政府出钱升级，穷人占了富
人便宜。第四步，假想政府提供两种选择：穷人可以二选一，既可以接受免费升级，也可以拿
等值现金，这时穷人会拿钱，而由第一步所知，穷人事实上会接受低一点的金额，如果升级跑
道灯要1000万，不如拿750万现金。由于政府的钱来自税收而富人交税较多，等于富人也能省
点税。穷人没有得到新跑道灯，但得到了部分现金。大家都有所获，帕累托改进。证毕。

谢林在上面假设富人交税一定比穷人多，其实未必，请问川普交了多少税？更重要的，谢
林默认穷人交税少是自相矛盾。就算穷人交的钱数少一点，但如果钱是相对的，那么出
的“钱”对穷人来说，并不比富人出的“钱”对富人来说要少。从效用上讲，穷人富人交“钱”一样
多，最终享受“福利”一样多。谢林不该在谈“福利”时持相对立场，在谈交“钱”时看绝对数字。基
于人们的偏好差异套利，可能实现社会的帕累托改进，不同的人都能变得更满意，这是经济学
要义。但如果像谢林一样把相对论彻底化，那么，穷人与富人就仿佛生活在不同偏好搭建起来
的平行时空之中。只不过，这些平行时空在面对绝对现实时好比玻璃房子一碰就碎：人生不是
平滑的，有关键节点。温饱就是一个：温饱绝对，不存在主观温饱这种事。

再往下说，放任平行时空扩展，富人客观上会变得更富：只要按相对化原则分配，哪怕是
平等地满足富人穷人的效用需求，也会使得富人分得的绝对数量更多，贫富差距会越拉越大。
况且，总有不够分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一种分法是穷人和富人同时分，好比同时往两个杯子倒水。穷人诉求低，富人诉求高。同
时注水，穷人的杯子满了就停止，继续往富人的杯子里倒，直到倒完为止。富人分得多，但诉
求没得到满足；穷人分得少，但诉求得到完全满足。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另一种分法则
把诉求当作给定条件，那么，跟富人较高的诉求相比，分配会造成富人的预期损失，而有损失
就要平均分摊，所以穷人也要分担富人的损失。如果富人的诉求足够高，穷人不仅什么都分不
到，还可能倒欠富人一把。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社会悖论没有解决，它只是换了个形式。

王烁

版面编辑：边放
 最新财新周刊｜廊坊灭门案余波未了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两起入室凶杀案，六名死者；七名被告人中的五人先后获判无罪，剩下两名被告人走过了近20年的司
法“马拉松”，几乎穷尽法律程序，其间因警方物证丢失、非法证据排除、言辞证据多有矛盾等引发争
议，目前仍在等待最终结果

多年来，原伟东姐姐为其弟申诉而留存下的部分材料。图/受访者提供
文｜财新周刊 实习记者 杨玉琪 记者 覃建行

2021年是原伟东、汤凤武被羁押的第二个十年。在上一个十年里，与两人一同涉案的其他
五人先后无罪获释。这起发生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灭门案几经跌宕，其间案卷丢失、超期羁
押、久判不宣，漫长的司法“马拉松”后，如今尚在羁押的两人仍在等待最终的结果。

事情要从26年前的一个冬夜说起。1995年，河北省霸州市胜芳镇居民杨长林和他的两个儿
子在家中被杀害，其妻张金萍因遇袭昏迷被行凶者认为已死亡，侥幸逃过一劫。这起入室行凶
案因几近灭门，引发高度关注，但案发后的侦查工作并不顺利。直至五年后，小镇风波再起：
当地税务稽查队长刘德成一家三口于住所惨遭灭门。

警方认为两起灭门凶案存在某些联系。经调查，来冀务工的黑龙江籍农民原伟东、陈瑞
武，霸州当地人杨洪义被怀疑受人雇佣参与杀害刘德成一家，雇主为原伟东妹夫尚志红曾经的
恋人王晓敏。而原伟东还被认定是1995年杨长林案真凶，与其一同作案的有同乡汤凤武，原伟
东的妻子李杰被指涉嫌包庇犯罪。

一时间，“仇杀”“情杀”“连环杀手”的流言散布在这个人口不足十万的小镇街头巷尾，多家媒
体竞相报道，原伟东家乡黑龙江省的媒体更横跨数省来到胜芳镇跟踪进展。

两起“灭门”案，七名被告人，自2001年陆续被拘开始至2011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经历一
审、发回重审，第二次一审、又发回重审，第三次一审、二审改判后，局面演变为：对王晓敏
雇凶杀人和李杰包庇犯罪的指控，均因证据不足而未被认定，刘德成案也未被认定系涉案人员
所为，尚志红、杨洪义、陈瑞武被改判无罪。剩下的原伟东、汤凤武，则被法院认定为杨长林
案凶手，但又“留有余地”地获刑死缓。

这之后，社会舆论渐归平静，原、汤二人则又经历了申诉、指令再审、发回重新审理、第
四次一审再获死缓、等待再次二审的司法“马拉松”。两人的辩护律师告诉财新，目前案件又回
到了河北省高级法院，正在等待开庭。
 1993年，原伟东与妻子结婚时留下的照片。

上世纪80年代，汤凤武曾参军入伍。图/受访者提供

两案六人遇害

原伟东1970年8月出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他在庭审时表示，自己在1993年左右来到河北
省霸州市胜芳镇，靠蹬三轮车给人送家具谋生，后来干起了烤漆行当。大约在1995年11月，认
为“胜芳不挣钱了”，原伟东回到东北老家种地，直到2000年又和妻子李杰返回胜芳镇开了个小
吃店。
 李杰向财新回忆说，1995年她和原伟东为了方便照看刚出生的儿子回了东北，“家里有三
十几亩地”，但“种了几年也没攒下什么钱”，“胜芳开着各种厂，打工的多，寻思着开个饭馆儿
（指小吃店）生意肯定差不了”。

在原伟东的小吃店对门，住着胜芳镇税务稽查队长刘德成一家。刘德成的妻子是当地汽车
修理厂的一名会计，当时7岁的儿子还在上幼儿园。2000年12月23日下午，他们一家三口被发
现在家遇害。经法医鉴定，刘德成系被他人以钝器打击头部，造成闭合性颅脑损伤致死，其妻
子和儿子均系被他人以绳索勒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此前报道称，案发后，居住在对门的原伟东曾进入警方视线。连带着案发前几日来胜芳镇
拜访原伟东一家的同乡陈瑞武也被牵扯其中。但后来霸州市警方委托呼兰县公安机关协查，结
果证明：12月22日案发时，原伟东和陈瑞武正在家乡呼兰县缴纳农业税，无作案时间。

案件侦破陷入僵局，直至2001年9月，同样来自黑龙江省呼兰县的魏春江因盗窃罪被捕。
审讯时他交代，在2000年11月底，原伟东、陈瑞武和开馒头铺的霸州当地人杨洪义，曾预谋抢
劫刘德成一家，魏春江供称陈瑞武是自己的姐夫，由于担心其嘴不严实，于是不让他参与。
2001年9月27日，原伟东、陈瑞武、杨洪义被霸州警方刑拘。
根据警方后来侦查的结论，胜芳镇的保险公司职员王晓敏因怀疑刘德成之妻与其姘夫有
染，于是委托曾经的恋人尚志红雇人杀害刘德成之妻。为此，尚志红找到姐夫原伟东，原伟东
又纠集陈瑞武、杨洪义，于2000年12月22日凌晨3时许，携带尖刀、绳子等作案工具，窜至刘
德成家，由原伟东、陈瑞武翻墙进入，杨洪义在外放风。进屋后，原、陈二人先后杀死刘德成
的儿子、妻子，等到刘德成下夜班回家后将其一并杀害。

巧合的是，两个月后，杨长林案的嫌疑人汤凤武落网，也供述出杨长林案与原伟东有关。
后来的判决书显示，2001年11月，根据警方依张金萍的描述绘出的画像，黑龙江省木兰县警方
抓获了公安部督捕的在逃嫌疑人汤凤武。据其交代，1995年11月29日晚，他和原伟东一起身着
警服，持枪行至胜芳镇邮局旁的杨长林家，将其一家四口捆绑后杀害。但他们认为已经死亡的
杨长林之妻张金萍当时仅为昏迷状态，后成为警方指控其杀人罪行的证人。

除原伟东、汤凤武、陈瑞武、尚志红、杨洪义、王晓敏和李杰，当地警方还以涉嫌妨碍作
证为由拘留了原伟东的父亲原振福，以涉嫌包庇犯罪拘留了陈瑞武妻子魏金玲、尚志红妻子李
姗姗、汤凤武妻子彭艳芬、李姗姗朋友吴晓燕、原伟东“拜把子”兄弟齐连强等人，但之后他们
均因证据不足被释放。

一审六人被判死刑

2002年12月3日，廊坊市检察院向廊坊市中级法院提起公诉，指控原伟东、汤凤武、陈瑞
武、尚志红、王晓敏、杨洪义犯故意杀人罪，原伟东妻子李杰被控犯有包庇罪。同时，张金萍
及杨长林的亲属提起了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赔偿。

同年12月24日起，廊坊中院公开审理该案。庭审中，除陈瑞武、王晓敏仍否认参与犯罪，
其他人均推翻了此前在侦查阶段的有罪供述，两起灭门案的“交集”原伟东也表示：“我没有杀
人，两次杀人我都没有参与。”

各辩护律师均作出证据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无罪辩护，原伟东、汤凤武等七人均
陈述警方存在刑讯逼供情节。但霸州市公安局出具一份落款为“全体办案人员”的说明称，“关于
原伟东等人故意杀人、包庇一案的侦查过程，全体办案人员均无刑讯逼供，程序合法”。

廊坊中院的第一次一审认定，原伟东纠集汤凤武预谋杀死杨长林一家，为实施杀人行为，
二人在杀人前向杨家院内投放药狗的药物及让杨家打死狗的恐吓信，后均被警方提取。1995年
11月29日晚，原伟东和汤凤武穿着警服，携带手枪、尼龙绳等作案工具进入杨长林家，捆绑杨
长林及正在看电视的两个儿子，堵住三人的嘴。此时张金萍返回家中，也被捆绑。后原、汤二
人用杨长林家的洋镐砸四人头部，关掉电视、电灯，锁上大门，离开现场。张金萍苏醒后呼
救，经医院抢救后脱险，杨家其余三人当场遇害身亡。

侥幸脱险的张金萍所出具证言成为该案重要证据。张金萍陈述，当天其出门索要狗食，回
家时发现门推不开，便喊其子。这时院门突然打开，一名穿警服但不戴警帽的男子抓住她的头
发拽其进门，后其看见该男子用一个大活扳子打杨长林头部，又到院里杀死狗，然后提着洋镐
回到屋里，捣死杨长林。其间，该男子还说：“你家的狗咬着别人了，人家雇我们杀你们。”另
一名戴了警帽的行凶者先杀害其次子，后打了她头部，她便装死，看见二人在院内用茶缸打水
喝。不知是谁又打了张金萍头部，致其昏迷。判决书记载，张金萍曾从18名嫌疑人中辨认出原
伟东为案发当晚戴帽者，汤凤武为不戴帽者。

对于2000年的刘德成一家灭门案，廊坊中院认定，王晓敏因怀疑刘德成之妻王俊玲与其姘
夫有不正当两性关系，怨恨并想杀死王俊玲。判决书指称，2000年8月的一天，王晓敏遇到尚
志红，要求尚雇人杀王俊玲，尚志红于是找到连襟原伟东。同年12月中旬，人在东北的原伟东
喊上陈瑞武一起回到胜芳镇，又纠集在小吃店附近开馒头铺的杨洪义，三人进行预谋，并于
2000年12月22日实施了犯罪。事成后王晓敏共支付10万元雇金给尚志红，尚志红抽取3.7万元后
交给原伟东。

廊坊中院基于上述认定的情况，于2003年6月27日作出一审判决，认定原伟东、汤凤武、
陈瑞武、尚志红、王晓敏、杨洪义等行为均构成故意杀人罪，且均起主要作用，系主犯，判处
死刑。同时，该院还以李杰2001年6月就已知道原伟东等人杀人事实，却在同年11月公安机关
的讯问中仍然供述原伟东没有作案时间，认定其犯包庇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该案附带民事
诉讼部分，廊坊中院判处原伟东、汤凤武各支付1.5225万元给杨长林亲属。

五人无罪两人死缓

一审宣判后，原伟东、汤凤武等七人均不服，上诉至河北省高院，称原判决认定犯罪事实
不清、证据不足，警方有刑讯逼供情节。后河北省高院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发回廊坊中院重
审。2004年6月，廊坊中院对该案作出第二次一审判决。

对比一年前的判决书，检方并未新增客观证据，仅在证人证言上做了略微调整，就原伟东
等人所提警方刑讯逼供情节，至少16名参办该案的侦查人员出具内容一致的手写说明，称自己
未逼供、诱供。但此次廊坊中院以“未有足够证据证实王晓敏雇凶杀人”和“李杰明知原伟东杀人
证据不足”为由，认为两人犯罪的事实不清，将她们改判无罪；以“杨洪义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
作用，系从犯”为由，改判其无期徒刑。此外，该院还改判尚志红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对原
伟东、汤凤武、陈瑞武则依旧维持死刑判决。

第二次一审宣判后，获刑的原伟东等五人再次上诉，廊坊市检察院同时以“认定事实错
误，适用法律不当”对王晓敏、李杰的无罪判决提出抗诉，但李杰部分未获河北省检察院支
持。

2006年12月11日，河北省高院再次将此案发回重审，原因是“原判决在诉讼程序上有违反
法律规定之处”，原伟东等人的犯罪事实“有的尚不清楚”。2008年4月，廊坊中院第三次一审该
案，维持了第二次一审的判决结果。

原伟东、汤凤武等五人继续上诉，案件第三次来到了河北省高院手中。这一次，河北省高
院不再发回重审，而是自行审理该案。在此期间，廊坊市检察院再次对王晓敏、李杰的无罪判
决提出抗诉，但被河北省检察院认为抗诉不当而撤回。

2009年11月12日，河北省高院作出二审终审判决。该判决称，指控原伟东、陈瑞武、尚志
红、杨洪义、王晓敏杀害刘德成一家“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予认定；指控原伟东、汤凤武
杀死杨长林及其两个儿子、打伤张金萍“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确实”，“但鉴于本案的具体情
节，对原伟东、汤凤武可不立即执行死刑”。至于什么是“本案的具体情节”，该判决并未明释。

根据上述判决书，河北省高院认为刘德成案的作案动机不明，各被告人说法不一，原伟
东、尚志红供述过是受王晓敏指使，而王晓敏始终不供，原伟东、杨洪义还曾供述是抢劫杀
人。对于廊坊检方指控尚志红在案发前从东北坐飞机返回北京，再至胜芳镇找王晓敏拿雇金4
万元交给原伟东这一情节，河北省高院在判决书中指出，缺乏机票、登机记录等相应证据支
持。河北省高院还称，公安机关提取了各被告人足迹、唇印、指纹等痕迹，但没有结果，也无
材料显示是否鉴定了这些痕迹。此外，原伟东、杨洪义、尚志红先后翻供，原有罪供述情节多
处矛盾，而陈瑞武始终未供述参与犯罪。综上，河北省高院认为该起犯罪“缺乏客观性证据”，
故将其改判。
 作出二审判决后，河北省高院于2009年12月18日委托廊坊中院宣判，但直到两年后的2011
年11月4日，这一判决才被正式宣布，原本被认定参与杀害刘德成一家的陈瑞武、杨洪义、尚
志红重获自由。

至此，最初被控告的七人中有五人获判无罪，剩下的原伟东、汤凤武因获刑死缓继续羁
押，这两起曾轰动一时的“胜芳镇灭门案”也逐渐归于沉寂。

申诉后再审

河北省高院的终审宣判后，曾经的“同案”无罪开释，原伟东、汤凤武“留有余地判处死
缓”，两人继续寻求司法帮助，案件进入申诉阶段。历经近两年时光后终于迎来最高法院指令
再审决定书。最高法院审查后认为，河北省高院所作判决对原伟东、汤凤武故意杀人“部分事
实不清楚、证据不充分”，指令其再审。

2014年3月，河北省高院一纸裁定，同样以前述原因将原伟东、汤凤武1995年杀害杨长林
一家案发回廊坊中院重新审理。同年10月17日，廊坊中院进行该案的第四次一审开庭，这已经
是此案历时14年来的第八次审理。

据判决书，庭审中检方提交张金萍2001年11月、2014年6月所作陈述各一份。两次说法
中，原伟东打她和小儿子，汤凤武用家里的洋镐打杨长林和大儿子的关键情节一致，“拽其进
屋”的男子是否戴帽、捆没捆杨长林三人等细节不同。

另一方面，原伟东、汤凤武及其辩护律师多次在上诉状中提及张金萍陈述不具有可靠性。
此次，检方新增杨长林之弟、妹及其叔的证人证言，证明张金萍在1995年曾对他们说起案发经
过，和辨认原伟东、汤凤武的准确性。另有汤凤武之妻彭艳芬证实，1995年11月底的一个晚
上，汤凤武和一名同乡连夜从胜芳镇返回东北老家；原伟东“拜把子”兄弟齐连强、刘长江出具
证言，称齐连强曾替原伟东购买警服两件，并和刘长江在1996年谈论起原伟东离开胜芳镇是因
为被雇杀了邮局旁边的一家人。

不过原伟东和汤凤武仍然否认杀人，称有罪供述是侦查人员刑讯逼供和诱供形成；张金萍
的陈述不属实，且在张金萍的辨认环节只有自己戴手铐、脚镣、剃光头。两人的辩护律师意见
一致，申请将二人的有罪供述作为非法证据予以排除，还指杨长林亲属和刘长江的证言属传来
证据，其他人证言不实。

这一次经廊坊中院调查确认，原伟东在“入所体检表”上自书有伤，因此不能排除公安机关
违法取证的可能，故排除其有罪供述；但汤凤武既无伤情记载，有罪供述又自然流畅、主要情
节一致，不予排除。

汤凤武的律师辩称，汤凤武不具备作案时间。汤的妻子彭艳芬证言中提及的东北同乡王
某，曾在第一次一审时作为证人出庭，称在杨长林案发的1995年11月，与原、汤等人前往保定
满城的监狱探望其外甥刘某，回胜芳镇第二天便与汤凤武一块儿返回老家。但霸州警方2014年
6月出具情况说明，“由于时间久远”，保定满城的冀中、太行监狱“没有查到罪犯刘某在1995年
的任何会见登记”。

王某还在第一次一审庭审时作证称，其回胜芳镇前三天时找到汤凤武问是否同行，汤说不
回，12月2日他抵达胜芳镇，听说杀人事件。从老家返回胜芳需耗时一天一夜，由此推
算，1995年11月29日案发时汤凤武应仍在东北。但第一次一审庭审后，公安机关再向王某核实
时，王某又称自己做了假证，他回胜芳镇前并没见过汤凤武。

汤凤武的妻子彭艳芬认为，王某是被屈打成招，才说自己做了假证。在她的说法里，汤凤
武原先在胜芳镇干搬运，1995年给人卸货时偷了香烟，因怕事情败露才急匆匆和王某一同返回
东北。彭艳芬说：“汤凤武怎么可能杀人呢？他以前还当过兵，不是那么糊涂的人。”王某后因
盗窃罪获刑八年。

因案情重大复杂，警方于2014年5月起对该案补充侦查两次，廊坊中院又申请延长审理期
限23次，耗时5年9个月，终于在2020年7月公布再审一审结果——这已经是廊坊中院的第四次
一审，原伟东、汤凤武再次被判处死缓。
 根据廊坊中院再审一审的判决书，廊坊中院认为，据辨认笔录记载，张金萍对原伟东、汤
凤武二人的辨认均系混杂在其他辨认对象中，合法合规；该案从案发到侦破历时六年，张金萍
始终指认二人，辨认笔录应作为定案证据；同时，张金萍在案发时与原伟东、汤凤武较长时间
相处，历次陈述的案件主要情节相对稳定，且与勘查笔录、尸检报告和其他证人证言相互印
证，具有客观真实性。至于其他证人证言，虽属传来证据，但对相关事实情节起到一定证明作
用，也能证明、补充张金萍的陈述。

廊坊中院还称，1995年11月29日，杨长林及其二子被害后，警方根据张金萍的描述绘出了
原伟东、汤凤武画像，又依据画像锁定汤凤武并于2001年11月将其抓获。到案后，汤凤武供出
了同案犯原伟东，结合在案证据，二人在杨长林案中的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但根据犯罪事
实，犯罪性质、情节及对社会的危害程度，判处二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两人再死缓再上诉

第二次被判死缓后，羁押已近19年的原伟东、汤凤武坚持上诉。

原伟东上诉律师李仲伟告诉财新，仅凭张金萍一人证言和辨认笔录就认定原伟东和汤凤武
杀害杨长林一家，太过草率，“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和被告人相关的客观证据，原伟东和汤凤
武两个人的笔录都是‘打’出来的”。

李仲伟称，作为定罪的核心证据，张金萍的陈述前后不一，且与客观证据矛盾。1995年的
现场勘查笔录记载，“当张金萍走到外间屋门口时被人抓住头发拉了进去，并说让你把狗打死
你不打，今天我们连人带狗一起杀，说完将其打晕。张金萍苏醒过来发现丈夫和两个儿子均已
死亡”，但在警方采用其2001年的说法及之后的每次陈述中，张金萍都详细描述了凶手的杀人
经过。李仲伟还称，张金萍曾在辨认环节错认他人为凶手。

财新梳理发现，原伟东和汤凤武的有罪供述在作案工具、作案经过等多处确有明显不同，
作案动机更显得扑朔迷离。

多份裁判文书显示，原伟东和汤凤武起初均称是他们两人中的另一人与杨长林有过节，自
己属于“帮忙消灭”。后原伟东改口为，他的“拜把子”兄弟姚俊来、齐连强花了6万元指使他杀
人。但最后雇主姚俊来、齐连强并未被警方认定为嫌疑人，齐连强还以证人身份出现在判决书
中，证明原伟东和汤凤武作案所穿警服是原伟东托他买的。2014年6月，廊坊中院再审该案期
间，霸州市公安局出具情况说明称“姚俊来、齐连强二人拒不配合办案人员的调查工作，故原
伟东、汤凤武其二人作案原因无法查清”。

有关作案工具的供述也有矛盾。原伟东和汤凤武关于作案时身穿警服、携带手枪、绑人使
用尼龙绳的来源和去处供述均不一致。原伟东曾供称，他让齐连强购买警服，自己穿的一身在
杨长林一家被害前就已因参与赌博被派出所没收，另一身给了朋友赵东辉。1996年赵东辉因抢
劫未遂被捕，警方也曾提取其警服，但“因保管不当丢失”。在原伟东的说法里，凶器也经历了
从“自己购买绳子、尖刀，汤凤武带火药枪”，变为“在汤家拿了一把木把单刃尖刀，汤带着枪和
绳子”，再到“每人带一把黑色手枪”的转变。汤凤武则供述称，最初是四人用铁棍作案，后改为
两人，作案工具变成绳子和枪。

除口供的反复变化，缺少客观证据也是该案一再重审的重要原因。但事实上，该案并不是
缺少物证，而是物证“尽数遗失”。最新一份判决书显示，警方在1995年杨长林案现场提取菜刀
和洋镐各一把、绿色尼龙绳一捆、黄色日产石英手表一块、骨头一块、残缺掌纹一枚，还曾在
杨长林家提取恐吓信两封。

然而，这些物证从未出现在庭审中，霸州市公安局在标注日期为2002年4月27日的“情况说
明”中称，“在我处多次查找均未找到”“鉴于时间较长，加之技术楼多次装修、搬迁，有可能在
我处遗失”，掌纹“由于面积小、特征少，不具备鉴定条件”。

至于恐吓信，虽丢失了原件，但霸州警方将复印件和提取的原伟东、汤凤武笔迹进行文字
检验，在2002年9月12日再次说明，“因检材系复印件，且为1995年所写，嫌疑人现在书写水平
可能与1995年有差异，故无法认定”。

李仲伟觉得不可思议：“对于一起这么重大的、尚未侦破的案件，这些重要物证怎么可能
丢失呢？”他还透露，警方还曾提取原伟东、汤凤武的指纹、足迹等痕迹进行比对，但从未公
布结果。

和物证一同“不翼而飞”的，还有部分原始卷宗。无偿为原伟东提供法律援助十余年的律师
吕宝祥告诉财新，1995年案发，“张金萍报案后应有第一时间的证言，包括警方所说按其叙述
制作画像的过程、张金萍的伤情鉴定等材料，这些都是办理刑事案件的正常程序，但现在我们
能看到的原始材料只有现场勘验报告、尸检报告”。

“我们也很困惑：为什么其他材料都丢失了，现场勘验报告和尸检报告可以保留呢？”吕宝
祥说。

因原伟东、汤凤武不服廊坊中院的再审一审判决，继续上诉，这起迟迟未见终局的案件又
流转到了河北省高院，2020年7月27日，廊坊中院将该案相关材料移送河北省高院。李仲伟
称，将申请异地审理。

司法 “马拉松 ”从何而来

十年又十年，原伟东、汤凤武历经三次一审、终审改判和再审一审，目前正在等待又一次
二审开庭。这一案件延宕的过程堪称司法“马拉松”。特别是在2009年河北省高院首次作出的死
缓判决，居然能延迟两年才宣判，2011年无罪释放的陈瑞武在接受财新采访时也表达了类似疑
问：“为什么平白无故让我多失去了两年的自由？”

跟踪报道该案多年的黑龙江《生活报》曾就这一问题采访当时该案的主审法官，对方表
示：“改判这个结果，也不是说这些犯罪嫌疑人就彻底没罪或罪轻，只不过是因为证据不足，
只能作出这样的判决。”至于为何在判决作出两年后才公布，该主审法官说：“改判肯定不能达
到司法机关（基层法院）和犯罪嫌疑人双方都满意，一方满意，另一方肯定不满意，这个结果
想必给当地司法机关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他们需要做大量的工作。”

“判决久拖不宣这一做法毫无根据，判决一经作出，必须在审限范围内向当事人送达。”中
国政法大学刑诉法教授洪道德告诉财新，无论是河北省高院还是廊坊中院，都无权拖延宣布审
判结果。但具体责任在谁，取决于河北省高院何时委托廊坊中院进行宣判，时间限制应从法院
收到材料之日开始计算。

曾任最高法院特邀咨询员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崔敏自2011年起开始关注廊坊灭门案，
他认为，河北省高院判决对原伟东、汤凤武二人“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确实”的认定，违反
了《刑事诉讼法》中定案证据必须达到“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的规定。他同时还指出，当
地政府面临的核心问题不是法律问题，而是社会问题，“一直没找到真凶，舆论意见已经很
大，已经抓了的再放出去，老百姓更不接受了”。

吕宝祥也认为，原伟东、汤凤武等人一案延续至今没有结果，与侦查阶段就漏洞重重分不
开。他告诉财新，21世纪初，霸州市发生了两起公安系统恶性事件引发外界关注，分别是2000
年派出所警察杜书贵“当街枪杀案”和2004年警察刘志庚等“刑讯逼供致死案”。加上当年有命案
必破的任务，时任公安机关领导压力极大，急于破案。

据中新网报道，2000年6月，时任霸州市康仙庄派出所副所长的杜书贵在走亲戚时，因供
电局施工车未及时避让其超车，双方冲突过程中拔枪打死施工车司机。

另据新华社2004年报道，同样是康仙庄派出所，警察刘志庚等人2001年在未办理任何法律
手续的情况下，将一与人发生纠纷的男子带回派出所盘问，刑讯逼供致其死亡后埋尸工地，刘
志庚等人分别获刑死缓和无期徒刑。

自2003年接手原伟东案起，吕宝祥四处奔走。在他看来，该案几次一审都剥夺了当事人及
其辩护人举证的权利，对于河北省高院撤销刘德成案认定、杨长林案犯罪事实仍成立的二审判
决，吕宝祥认为，“撤一留一”是一种留有余地的判决。原伟东申诉阶段的代理律师张晓峰则向
财新表示，“杨长林案相关证据比刘德成案更不扎实，没想到会撤销刘德成案而保留杨长林
案”。

陈瑞武、尚志红和杨洪义出狱后申请了国家赔偿。财新获悉，他们三人最终获得了每人约
100万元的赔偿。此外，于2004年6月释放的李杰获赔26万元，同日释放的王晓敏本应获得相同
金额赔偿，但因在赔偿条件上未达成一致，至今仍在与法院交涉。

王晓敏说，办案人员至今欠她一个公开的道歉，“抓我的时候，又上电视又上报纸，无罪
释放了也应该有公开声明”。王晓敏始终居住在胜芳镇，她说，刚“出来”那几年，“总是感觉后
面的人在说你，指指点点，那时候不想出门、不敢出门、不敢接触人”。

无罪释放的陈瑞武、王晓敏等人还算幸运，原伟东、汤凤武则不得不又历经两年申诉，才
让自己的死缓终审判决得以重新进入再审的司法程序。张晓峰告诉财新，中国实行两审终审
制，终审后进入申诉程序，《刑事诉讼法》并未规定处理申诉的明确时间限制，“可以无限
长”。

在张晓峰看来，制度如此设计，自然有其合理之处，“最高法院要面向全国范围受理法人
和自然人申诉，如果非要在短时间内给出处理结果，意味着法院需在短期内阅卷、判断，人力
压力较大，就可能导致一些错误判断”。

不过值得注意，虽然《刑事诉讼法》未规定申诉处理期限，但最高法院自身曾出台司法解
释予以规范。早在1998年9月的最高法院《关于执行〈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中就曾
规定，对立案审查的申诉案件，应当在三个月以内作出决定，至迟不得超过六个月；2012年，
为正确理解和适用修改后的《刑事诉讼法》，结合法院审判工作实际，最高法院出台《关于适
用〈刑事诉讼法〉的解释》（下称《解释》），同样遵循和延续了这一时间限制。

而在2021年3月1日正式生效的最新《解释》增加规定，立案审查的申诉案件，因案件疑
难、复杂、重大或者其他特殊原因需要延长审查期限的，参照该《解释》对延长审限的规定处
理。即符合规定的案件，上一级法院可以批准延长审理期限一次，期限为三个月；因特殊情况
还需要延长的，应当报请最高法院批准。最高法院经审查，予以批准的，可以延长审理期限一
至三个月；期限届满案件仍然不能审结的，可以再次提出申请。有律师指出，六个月是指申诉
立案到审查结束的时间，但是申诉并不会立即立案，法院收到申诉状到决定立案的时间，2021
年《解释》仍然没有规定。

案子到了廊坊中院再审一审期间又被延长审限23次，再被搁置近六年。《刑事诉讼法》第
二百零八条、二百四十三条规定，第一审程序，法院审理公诉案件应当在受理后二个月以内宣
判，至迟不得超过三个月，有特殊情形的，经上一级法院批准，可以延长三个月；还需要延长
的，报请最高法院批准。第二审，法院受理上诉、抗诉案件，应当在二个月以内审结，特殊情
形经高院批准或者决定，可以延长二个月；因特殊情况还需要延长的，报请最高法院批准。最
高法院受理上诉、抗诉案件的审理期限，由最高法院决定。

“这意味着，现行《刑事诉讼法》未规定案件延长审限的最长时间，给了最高法院很大权
限，次数不限，时间也就不限。”洪道德分析说。

仍等待答案的，并不止于原伟东、汤凤武和他们的家人。作为两起“灭门案”惟一的幸存
者，今年64岁的张金萍身体不好，也不乐意提当年的事儿。1995年丈夫和两个儿子被害后，她
曾和杨长林亲属一同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赔偿，后于2007年撤诉。据张金萍现在的老伴儿描述，
或是看电视时，或是聊起从前，张金萍时常絮叨：“让我明白明白，到底是为啥要杀我们？”

版面编辑：许金玲
 最新财新周刊｜浙江省联社“大平台”样本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得益于县域经济发达和坚守初衷，浙江农信整体发展较好；本轮改革不必“大改”、只需“微调”，省联社
适当增加专业服务职能

相较于部分省级农信联社，浙江省联社的相关指标不仅高于农商行平均水平，甚至比大行、股份行都更胜一筹。
文｜财新周刊 武晓蒙 朱亮韬

“郡县治，天下安。”浙江省农村信用联社（下称“浙江省联社”）理事长王小龙近日接受财
新记者专访时表示，坚持农信社县域法人地位和数量稳定，是浙江这些年坚守的底线，本轮改
革亦不会改变。

自2020年以来，包括安徽、山西、内蒙古、四川、陕西、辽宁在内的多地省联社高管接连
被查，腐败案件接二连三，省联社这一曾经的改革产物成为众矢之的。目前多个省份已上报新
一轮农信社改革方案，尚待批复。

不过，省联社的发展其实具有一定的地域性特征，整体而言，东南沿海省份的状况好于中
西地区、东北地区。近期，浙江省联社交出了不错的“成绩单”。王小龙告诉财新记者，至2020
年末，浙江农信各项存款余额27311.5亿元，各项贷款余额20153.5亿元；在全国现有25家省级
联社中，浙江农信存款规模仅次于广东，位居第二；贷款规模超越广东、江苏，位居首位。

资产质量方面，2020年末，浙江农信不良贷款率为1.04%，相较于2015年末下降0.98个百
分点；拨备覆盖率为499.95%，比2015年末上升234.41个百分点。

这样的“成绩”，引人歆羡。银保监会公布的2020年四季度末数据显示，大行不良率为
1.52%，拨备覆盖率为215.03%；股份行不良率为1.5%，拨备覆盖率为196.9%；农商行不良率为
3.88%，拨备覆盖率122.19%。浙江农信的相关指标不仅高于农商行平均水平，甚至比大行、股
份行都更胜一筹。

近年来，省联社饱受诟病，其中的一大原因是变成了“四不像”怪胎，沦为权责不对等的风
险制造者，导致部分农信社不良资产高企。为何浙江省一枝独秀？

对此，有银行业研究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这一方面得益于浙江经济环境，另一方面在于机
构自身建设。“浙江县域经济发达且较为均衡，扎根于此的机构自然受益，再加上民企、小微
企业活跃而健康，浙江这些年出了一批‘小而美’的银行。”据银保监会网站披露，浙江银行业金
融机构2020年四季度末不良贷款率为0.98%；中小法人银行业金融机构拨备覆盖率为415.41%。
 省联社的顶层设计，来自2003年国务院的《关于印发深化农村信用社改革试点方案的通
知》（下称“国发【2003】15号文”）：省联社对辖内农信社承担管理、指导、协调、服务职
能；信用社要真正成为自主经营、自我约束、自我发展、自担风险的市场主体。

“这个文件制定得很好，问题出在实践上，有的地方和部门未全面贯彻。浙江没什么独
家‘秘方’，就是坚持了政策初衷，但‘坚持’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王小龙坦言，事实证
明，一些省份跑偏了，不得不再度改革；而浙江在省委省政府领导下坚持了正确的经营方向，
因此不需要“大改”，只需要“微调”。“只要坚决贯彻好‘国发【2003】15号文’确定的基本原则，
农信社的工作是可以做好的。”在专访中，王小龙一再向财新记者强调。

本轮省联社改革，讨论中的模式主要有四大类：一是省统一法人模式，二是银行控股公司
模式，三是金融服务组织协会模式，四是联合银行模式。资深监管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这几大
类只是大体方向，具体到方案制定上，各省份会根据自身情况再量身定制（参见本刊2021年第
4期《山西农信社改革进行时》；2021年第12期《广东省联社改革探路》）。
改革方案中，与省联社现行模式最接近的是联合银行模式，比较适合行社发展良好、均衡
的省份。

王小龙向财新记者表示，改革尚未落地，但无论怎么改，县域法人地位和数量稳定是大原
则，“坚持农信社县域法人定位和省、县两级法人体系，对下一步深化农信社改革至关重要。
有的省份试图通过合并方式化解风险，短期可以理解，但从长远发展角度有待斟酌”。在这个
原则下，浙江省联社希望增加一些专业职能，完善“小法人+大平台”模式。

“‘小法人+大平台’模式国际上已有先例，例如德国储蓄银行集团（DSGV）。200多年
来，DSGV坚持服务中小企业和本土居民，坚持不跨区域经营，既发挥小法人银行的灵活性，
又强调集团的资源整合与服务，成长为全球排名前五、德国本土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银行业
金融机构，占目标市场50%的份额。”王小龙举例称。

王小龙续称，完善“小法人+大平台”模式的关键，是增强省联社专业化服务功能。“国发
【2003】15号文”确立了农信社特有的省、县两级管理体系，即国际通行的“小法人+大平台”模
式。通过发挥省联社大平台作用，目前基本解决了农信社小法人发展的规模不经济问题，但尚
未解决范围不经济问题。省联社在通过扩大业务范围外延等提升竞争力方面还存在制约。

“金融监管部门明确省联社是具有独立企业法人资格的地方性金融机构，但省联社缺乏金
融牌照，在增强服务时掣肘颇多，不能发挥农信系统集约化、规模化潜力，这是下一步深化农
信社改革亟须解决的问题。”王小龙说。

严控风险

毗邻西湖的浙江省联社成立于2004年，迄今已有17年。全系统下辖81家行社（另有一家筹
建中，暂未纳入统计），较为均衡：至2021年3月末，存款余额1000亿元以上的有5家，500亿
元至1000亿元的有12家，300亿元至500亿元的有19家，200亿元至300亿元的有22家，200亿元
以下的有23家。

浙江是民营小微企业大省。截至2021年2月末，全省在册小微企业254万家，占注册企业的
88.1%，同时还有513万家个体工商户。小微企业活跃、城乡发展均衡、县域经济发达，客观上
为农商行、农信社提供了发展沃土。

王小龙告诉财新记者，外部环境只是浙江农信发展较好的基础，不构成因果。实际上，自
1952年10月浙江第一家农信社成立以来，近70年的发展历程中，荆棘丛生。
在成立省联社之前，浙江的农村信用社整体呈现出“小、散、弱”的特征。财新记者获得的
数据显示，2002年，浙江省共1011家信用社和81家联社营业部，其中资不抵债的信用社共有
640家，占比近60%。2002年末，全省农信社存款余额1847亿元，贷款余额1338亿元，不良贷
款率高达13.62%；全省信用社在消化9亿元历史呆账损失基础上，当年仅实现账面利润5.31亿
元。

“当时农信社主要问题是产权不清晰，所有者缺位，法人治理结构不完善；信用社规模过
小，抗风险水平差；发展不平衡，历史包袱大。”王小龙坦言。

2003年全国新一轮农信社改革启动，其中一大改革是信用社管理交给地方政府，并试点成
立省联社。

王小龙称，经过省联社和下属行社努力，浙江农信经营状况逐步趋好。岂料，外部环境发
生突变。2011年，自温州开始，浙江爆发了一轮资金链、担保链“两链”风险，浙江银行业深陷
其中。王小龙回忆道，2011年末浙江全省银行业净利润为1380亿元，到2015年末时只有580亿
元，大量“真金白银”被用于化解和处置不良。

“2012年至2016年我们净利润基本都在200亿元左右，风险最高的时候不良率只有2%。能在
那一轮‘两链’风暴中逆势发展，非常不易。”王小龙称，这一方面得益于战略方向的坚守，另一
方面得益于培养锻炼了一支队伍。

战略方向上，王小龙称，浙江省联社很早便提出了“三做三不做”理念，即做小不做大、做
实不做虚、做土不做洋，没有跟风、扎堆赚快钱，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集中踩雷和受牵连。

“浙江农信的财务报表一直很简单，基本都是存贷款业务，资金业务、同业业务非常少，
我们一直不鼓励下属行社发展这类业务，防止脱实向虚。事实证明，赚快钱的模式都不可持
续。”王小龙称。

此外，针对风险较大的地区，浙江省联社提拔了一批年轻干部到一线。“以温州为例，我
们选了一批年轻人去打硬仗，多位30岁出头的年轻人，先后到县联社担任一把手，培养了一批
优秀干部。”王小龙称，温州现在一共有11家农商行，许多董事长都干过好几家农商行，带出
了一批好队伍。

目前，温州地区农商行已经在浙江农信系统中名列前茅，而以金融体量来论，温州大约只
有宁波的一半、杭州的四分之一。

除了温州，台州亦具有一定典型性。王小龙称，台州的模式是互帮互助。当年仙居农信社
情况最困难，于是将黄岩、路桥、温岭农商行的干部提拔过去，再辅之以注资等手段，救助了
10年。目前，仙居农商行已经走在了全系统前列。
“许多当年发展很差的行社，现在都变成了一流水平，主要是靠不断派驻年轻干部过去。
”王小龙称，对于农信社这样的中小银行来说，最重要的是队伍建设，“关键要解决人和队伍的
问题，人的问题解决了，其他都会迎刃而解。有的地区之所以发展不太均衡，其中一个原因是
好银行的干部不去差的银行”。

整体而言，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和考验，浙江农信近些年风险把控良好，但监管部门对农
商行的要求没有放松。

财新记者从浙江银保监局了解到，该局在2019年已经要求辖内农商行将逾期60天以上贷款
纳入不良，同时加大对信用风险以外的其他风险的监测。“浙江农信的信用风险比较低，这种
情况下，一些农商行可能会在其他业务方面有冲动。我们近几年比较关注流动性风险、表外风
险监测，防患于未然。”一位浙江银保监局人士称。

坚守定位

近几年，部分地区风险暴露、腐败案件频出，有关省联社体制机制合理性的讨论再起。

“省联社在特定历史时期发挥了较大的改革推动作用，但部分地区省联社日渐跑偏，权责
不对等，滋生了许多腐败、寻租、违规问题。不仅没帮助社员机构化解风险，反倒成了风险的
制造者。”一位资深监管人士向财新记者坦言。

据财新记者采访了解，部分省联社之所以成了风险制造者，主要体现在业务和人事两个方
面。最初省联社的定位是“管理、指导、协调、服务”，但这种定位在实践中逐渐跑偏和扩充，
省联社打着各种咨询、建议的旗号，强行干预下属行社的业务和人事任命。
 “国务院给省联社的定位是方向性的，各省份在‘度’的把握上差别很大，最终发展成了不同
的‘模样’。”王小龙称，浙江发展较好，主要在于省联社和下属行社这些年一直坚持最初的政策
导向和要求。“‘坚持’二字知易行难，中间会面临各种问题和方方面面的压力，我们主要坚持了
四句话。”

其一是坚持服务“三农”和小微宗旨。王小龙表示，过去这些年，部分地区的农商行出现
了“城商行化”的特征，客户越做越大，有的实现了弯道超车，有的则积聚了风险。“不管大机构
小机构，都有做大项目、赚快钱的冲动，在这种浮躁的环境下，一直坚持做‘小’需要较强的定
力。”王小龙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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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述浙江银保监局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该局近几年在落实银保监会要求的基础上，对辖内
机构坚守定位的考核指标作了进一步细化，要求更严格。例如“大额贷款占比”指标，根据不同
机构贷款规模设定不同标准，进行分档考核。“有的省级联社本身有做大客户的诉求，监管部
门在推进工作时面临阻力较大，但浙江省联社与监管部门方向是一致的，我们推进相关工作时
比较顺畅。”该人士称。

其二是坚持“社区性地方金融机构”定位。王小龙称，近些年的发展中，一些农商行盲目进
行规模扩张，跨区域展业、开设分支机构，浙江省联社一直反对这类苗头。

“跨区域展业不一定有利于银行发展。跨区域发展需要两个前提：一是农商行自身很厉
害，二是要去的那个地方的银行没什么竞争力。”王小龙以浙江某农商行为例，该行去别的市
县开了分支，结果由于拼不过当地银行，不仅份额没占到多少，而且异地分支的不良贷款占了
全行的大头，“抢不到好客户，赔了夫人又折兵”。

其三是坚持农信社管理权交由省政府负责，不得下放给市县，防止市县政府干预农信社经
营管理。

“地方政府会有业绩冲动，希望将本市机构合并成一家大银行。一方面可以做大规模，另
一方面企图脱离农信体系，自立门户。”王小龙提到，浙江省联社成立以来，县域法人一家都
没有减少、一家都没有兼并、一家都没有脱离省联社，其实承受了多方面压力。
 其四是坚持农信社发展“四自”原则，即自主经营、自我约束、自我发展、自担风险。将下
属行社培养成真正独立的小法人，这十分考验省联社，既要管又要放，任何一方面的偏颇，都
会出问题。

业务方面，王小龙称，有的省份管得太宽、太细，限制了小法人的经营自主权，容易滋生
腐败寻租空间。

“省联社对我们的业务干预可以说是全方位的。”一位西南地区农信社人士表示，农信社超
过一定金额的贷款审批都要“咨询”省联社，“贷款审批他们管着，出了风险我们来扛，省联社权
责不对等是许多不良贷款产生的根源”。

王小龙称，浙江省联社除了进行大方向上的把控，不会干预下属行社的具体业务，“下属
行社对自己当地企业情况更清楚，我们插手不见得是好事”。

也有部分省联社虽然没过度干预，但又放得太松了，导致行社发展十分不均衡。长此以
往，好的行社发展越来越好，差的行社发展越来越差，最终不得不通过合并等方式去化解风
险，而这又违背了农信社县域法人定位的初衷。

财新记者从业内人士处了解到，部分省份发展较好、规模较大的农商行近些年试图脱离省
联社而“单飞”，一方面是当地省联社行政色彩较浓，不利于银行市场化发展；另一方面在于独
立出去的农商行，董事长任职可以实行“终身制”，而在省联社体系下，55岁要退居二线。

除了业务，省联社在人事管理上亦需松紧有度。王小龙提到，有的省联社不仅管干部，连
下属行社普通员工招聘都要管，影响了机构的自主权；有的省联社又管得太松，对干部的履职
监督不到位。

浙江省联社对行社高管强调权责对等，“给你权利，同时要压实你的责任”。王小龙举例
称，近几年浙江省联社推行大数据管理，对各个行社进行月度排名：一是分层分类考核，大致
上按规模分组，进行综合指标排名；二是“比学赶超”引导，一共60多个指标，细化到员工平均
年龄、中层平均年龄等。

“我们的指标每年都在完善，不断调整，排名结果每月公开。”王小龙称，这种一目了然的
考核评价，大家都很清楚；干得好的提拔，干得不好的退下来，防止浑水摸鱼。

安插“关系户”是部分省联社腐败丛生的原因之一。此前，曾有西南地区农信社人士向财新
记者坦言：“早年省联社刚成立的时候，根本没人来，嫌农信社发展差。但后来大家发现，省
联社是个权责不对等甚至可以吃空饷的地方，于是各路领导干部的家属、子女都往省联社里
塞，这些人进来根本没打算好好干工作，要么浑水摸鱼，要么大捞大赚，整体乌烟瘴气，一查
都是一窝。”

浙江农信则制定了干部储备机制，干部任用要经过考察公示再上岗。“我们的干部都是一
级一级干上来的，不允许随随便便‘空降’。”王小龙称。

“大平台 ”待完善
由于浙江省联社发展较好，下一步改革思路主要是在现有基础上完善，不需要动“大手
术”。

四种改革模式中，联合银行模式对省联社的改动最小。该模式是指由各行社采取自下而上
入股方式自发组建联合银行，同时保持基层行社法人地位不动摇，形成利益共同体。联合银行
的角色以服务为主，辖内机构是其主要的服务对象。

“我们的改革思路相对来说比较轻松，既不需要财政出钱，又不需要下属行社出钱，只需
要相关部门批准，让我们增加些职能即可。”王小龙称，改革主要有几个方面：一是名字要统
一，随着越来越多的农信社改制为农商行，“省联社”这个名字已经不合适了。

二是增加一些业务资格。按最初的政策，省联社根据监管部门批准的业务范围，为全省信
用社提供相应的金融服务，主要包括资金调剂、资金清算和结算。王小龙认为，随着银行业务
的发展，省联社业务范围亦应扩展，“小法人+大平台”管理服务模式待完善，而且这方面已经
有国际经验可借鉴。

比如，DSGV是一个由400多家储蓄银行“自下而上”发起、民主管理的联合体，通过投资设
立证券、保险、基金、科技等子公司，搭建统一的资产管理、管理培训、IT研发和国际合作平
台，为成员机构提供综合金融服务支撑。DSGV适用于1962年颁布的《储蓄银行法》，该法属
于公法体系，决定了储蓄银行要兼顾盈利和社会责任。储蓄银行没有实质性的股东，靠经营积
累补充资本，盈利主要用于支持当地经济社会发展。

王小龙认为，浙江省联社未来要更加强调服务，即便有了相关牌照或业务资格，亦不会和
下属行社竞争，而要错位互补——省联社不开展存贷款业务，要在资管、科技等方面提供支
撑。

银行设立子公司开展资管业务，是2018年4月发布的资管新规的要求。目前，大中型银行
已经纷纷设立理财子公司展业，推进产品净值化转型。王小龙表示，成立理财子公司是大势所
趋，但农商行、农信社规模小，单独申请牌照不现实且不经济，没有足够的人力、财力、精力
打造自己的投研团队，难以自立门户。由省联社为主体申请筹建理财子公司进行产品研发，下
属行社负责销售，是可选的一条路径。

已有部分省份有此规划。2021年3月，湖南省联社召开全省农信理财工作推进座谈会，副
主任邓师辉指出，要争取监管政策支持，成立湖南农信理财子公司。这应是全国首家公开提出
要成立理财子公司的省联社。

“和理财业务类似的还有基金、保险产品代销，以及外汇业务等。小的农商行、农信社没
法去和机构谈这类业务合作，由省联社牵头组织、申请资质确实更方便些。”一位省联社人士
称。

此外，省联社还可以加强金融科技方面的服务。在如今的数字化浪潮下，各大银行都在推
进数字化转型，对基础架构进行再造，对业务进行线上化转型，同时成立金融科技子公司，试
图以更灵活的机制和薪酬吸引科技人才加入（参见本刊2021年第10期《银行数字化起跑》）。

目前，浙江省联社在IT建设上，已经建成了“传统+网络”的“双核心”系统；线上化布局上，
建成了81家行社统一的手机银行App，绝大多数业务可以通过该平台办理，月活用户数居全国
区域性银行首位；拥有2000多人的科技研发团队，正在推进市场化、敏捷化的科技体制改革，
加大科技人才的引进和培养力度。“未来我们希望可以向头部银行看齐，加强科技研发和对下
属行社的科技赋能。”王小龙称。

有银行业研究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浙江农信在金融科技方面相对领先一些：一是杭州本地
有阿里等大型互联网公司，金融科技氛围比较浓郁，人才较为充裕；二是杭州本地银行业竞争
激烈，对产品敏捷开发、数字化转型要求较高，形成倒逼；三是浙江农信各行社发展均衡、差
距小，省联社更容易进行统筹开发。

此外，作为服务“三农”主力军，对乡村振兴的金融服务亦是省联社要加强的方面。截至
2021年2月末，浙江辖内（不含宁波）银行业金融机构涉农贷款余额4.2万亿元，居全国首位。
前述浙江银保监局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未来的发展方向是鼓励机构结合政府部门认定的示
范家庭农场、示范农民专业合作社、农业龙头企业、种养大户等清单，对接新型农业经营主
体，逐户建立相对完善的档案。此外，还有深化“信用村镇”建设及“整村授信”工作，推动实现
农户小额信用贷款建档授信全覆盖。

王小龙称，浙江城乡差距小、农村相对富裕，使得浙江的乡村振兴发力点和中西部不太一
样。浙江传统农业比例越来越小，未来的金融服务方向将是“精致农业”，例如民宿、绿色经济
等，浙江农信将因地制宜去满足这方面需求。

版面编辑：李东昊
 最新财新周刊｜戴志康案庭审内外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昔日在资本市场与房地产业取得成功的戴志康“证大系”，在并无挪用资金和自融的情况下，为何还是一
败涂地，令2.65万名投资者损失75亿元？

证大文创等“证大系”企业的实际控制人戴志康。
文｜财新周刊 朱亮韬 孙良滋

在旗下P2P平台“捞财宝”爆雷一年多后，曾在资本市场和上海滩房地产市场上名噪一时
的“证大系”实际控制人戴志康站到了审判席上。

2021年3月31日，上海市第一中级法院对被告单位上海证大文化创意发展有限公司（下
称“证大文创”）及戴志康、戴卫新、郁耀、张艳华、陆卫丰、顾文俊、徐生宽集资诈骗案一审
公开开庭审理。

公诉机关的起诉书指控，2011年起，被告人戴志康作为被告单位证大文创等“证大系”企业
的实际控制人，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决定采用债权转让模式向社会公众募集资金。

2011年11月至2019年8月，“证大系”企业将上海证大投资咨询有限公司放贷形成的债权包装
为年化收益5%—15%且保本付息的债权转让型的理财产品，由上海证大大拇指财富管理有限公
司线下门店或上海证大爱特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捞财宝”线上平台对外公开招揽出借人，并
采用虚假发售逾期债权产品、虚假凑标、虚假宣传等方式，向社会公众非法募集资金。

根据公诉机关指控，至案发时，“证大系”企业累计向35.01万余人非法集资人民币596.66亿
余元，所得资金主要用于兑付出借人资金、对外放贷、公司运营等，造成2.65万余名被害人本
金未兑付共计人民币75.21亿余元。

在2019年9月“证大系”宣布被立案之初，曾有“证大系”的一位理财经理对财新记者表示，证
大公司线上和线下渠道全部投资人的投资余额约98亿元。一位在“证大系”投资1000余万元的出
借人对财新记者表示，此次检察机关指控的未兑付本金75.21亿元是“司法本金”的概念，即扣减
了相关出借人此前在平台收到的回报金额。

庭审之内，该案是否构成集资诈骗罪成为诉辩双方争议的焦点。据财新了解，戴志康、戴
卫新等被告人及辩护律师，在法庭上都否认被告人行为构成集资诈骗罪，表示可能涉嫌非法吸
收公众存款罪。

戴志康的辩护律师北京大成（上海）律师事务所律师翟建在辩护意见中援引司法审计报告
的数据称，至2019年案发时，“证大系”公司仍有对21万名债务人合计本金88.94亿元的债权，可
以覆盖对出借人的债务窟窿。

近日，戴志康在一封自白信中称，证大P2P平台没有一笔虚假债权，母公司证大集团也没
有挪用平台资金。2016年以来，为了补充P2P平台流动性，证大集团陆续注入数亿元资金。这
些数据虽在庭审中得到了各方认可，但公诉人也坚持认为，事实证明，戴志康等人仍然存
在“不负责任地使用资金”，仍有非法占有公众资金的确凿证据，构成了集资诈骗罪的核心要
件。

庭审之外，对出借人而言，如何拿回出借的资金、后续平台的其余债权如何追讨更让他们
揪心。平台真实债权如何催收，这也是目前处于存量风险处置阶段的诸多P2P机构和当地政
府、监管部门共同面临的难题。

P2P（peer to peer lending）又名“网上个人借贷”，起源于英国。自从2007年引入中国、并在

2012年开始席卷全国后，P2P以“普惠金融”的口号感召天下，至2017年达到巅峰状态，全国有
超过5000家P2P机构，席卷社会资金规模超1.3万亿元。

不过好景不长，由于缺乏配套的信用制度建设和明确的监管，P2P行业泥沙俱下，迅速变
成人性表演的大舞台。借款人集中违约、平台实控人卷款跑路等问题层出不穷。2015年底，e
租宝爆雷，实际控制人丁宁的穷奢极欲、末日狂欢成为标志性事件。

2016年4月，原银监会出台专项整治工作实施方案，这一年也成为P2P治理的分水岭。随着
前期P2P、私募基金等平台集中爆雷被立案，全国非法集资类的刑事案件激增。按照上海市高
级法院执行局副局长蒋宏等人2021年初发表文章的数据，2015年至2018年，全国法院新收非法
集资类刑事犯罪案件量分别为5843件、7990件、8480件、9183件，同比分别上升108.23%、
36.7%、6.13%、8.29%。
虽然P2P机构逐渐清零，但巨大的风险已然酿成。一些P2P平台沉浸在争取整改后备案的幻
想中，丧失了及时转型的时机。到2020年8月，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表
示，P2P网贷平台出借人的资金还有8000多亿元未收回，有的可能很难收回；但只要有一线希
望，监管部门会配合公安机关等部门追查清收。

监管部门曾明确，P2P属于民间借贷范畴，受《合同法》《民法通则》等法律法规，以及
最高法院有关司法解释的规范。但当绝大多数P2P平台早已发生角色异化，大多涉嫌非法吸收
公众存款和集资诈骗罪后，相关债权的正常催收及出借人资金的追讨也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之
中。

对正常清退过程中的机构而言，以上海地区的点融网为例，按照其2021年4月底的公告，
平台的逾期率已达84.2%，而电话催收、司法仲裁及法律诉讼也都面临不少障碍。对于像“证大
系”这类进入了刑事程序的网贷机构，在资金清退上更面临资产处置慢、催收负责主体模糊等
挑战。

2021年4月16日，银保监会普惠金融部副主任丁晓芳在银保监会新闻发布会上介绍，目前
P2P在营机构实现清零，存量风险得到有序压降，后续要做好存量风险处置工作：一是加大正
常退出机构风险化解的力度；二是依法加快刑事立案的机构资产处置的力度；三是着力健全网
贷风险监管的长效机制。

4月22日召开的2021年处置非法集资部际联席会议（扩大会议）提到，继续保持高压严打
态势，对非法集资犯罪果断出手、精准拆弹，加大力度追赃挽损，完善违法所得应追尽追、应
退尽退机制，全力维护人民群众合法权益。

“非吸 ”还是集资诈骗？
公诉机关指控，戴志康、戴卫新等被告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诈骗方法非法集资，数
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均应当以集资诈骗罪追究刑事责任。而戴志康、戴卫新等被告人及其辩护
人认为他们的行为可能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但不构成集资诈骗罪。这成为此次庭审的主
要焦点。
 “我们确实是犯了很大的过错，是有罪的。企业经营到现在这个结果，对2.65万老百姓造成
的损失伤害是客观的，这是我的责任。但是企业创业之初，在集团还是一个百亿集团的时候去
做这件事，初衷没有任何想要违法、做不正当事情的理由。”根据多位现场旁听人员的记录，
戴志康在3月31日的庭审上曾这样认罪，但自认罪行是在“非吸”层面，并不构成集资诈骗罪。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和集资诈骗罪是“非法集资”活动的两大常见罪名。按照《刑法》第一
百七十六条规定，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是指违反国家金融管理法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变相吸
收公众存款，扰乱金融秩序的行为，量刑最高为有期徒刑十年；而按照《刑法》第一百九十二
条的规定，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诈骗方法非法集资，且数额较大的行为构成集资诈骗罪，
最高刑期可达无期徒刑。在诸多P2P刑事案件中，多以“非吸”立案，最终判刑则两类定性都
有。

按照京衡律师上海事务所执行主任翟呈群律师的解释，两个罪名最主要的区别，是行为人
是否以非法占有为目的。

辩方否认存在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的主要依据是，戴志康等人既没有使用资金池中的款项恣
意挥霍、风险投资行为，也未将资金挪用到平台之外；此外，2018年戴志康从“证大系”其他板
块中拿出3亿元为证大平台输血。

根据上海一中院通报以及多位庭审旁听人员的描述，公诉机关在庭审中也认定“证大系”公
司不存在“肆意挥霍或者挪用资金、自融等典型的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的情形。

2021年3月31日9时30分，上海一中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证大系”集资诈骗案。

戴志康的辩护人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律师翟建、刘春园在辩护词中称，综观已经判决的被
定为集资诈骗罪的“e租宝案”“善林案”等，与本案存在质的区别。前述两案均存在虚构债权、虚
构融资项目、借助资金池自融、风险投资、庞氏骗局、恣意挥霍等情形，可以被认定为具有虚
假因素；而本案中，完全是真实、有效的债权与债务，且应收债权足以覆盖到期债务，没有从
事上述任何虚假行为。

在已被认定集资诈骗罪的上海“快鹿案”中，根据公诉机关的指控以及一二审法院的事实认
定，存在虚构大量虚假债权的情节，具体手法是由快鹿集团收购成立了100多家空壳公司，再
放贷给这些空壳公司形成虚假债权，而后包装成理财产品出售；此外在资金去向方面，除被用
于兑付前期投资者本息以及支付运营费用外，还出现大量资金挪用、转移至境外以及个人挥
霍、侵吞的情节。
 在“证大系”一案中，检方在庭审中提出，除了前述典型的非法占有为目的体现，如果存
在“不负责任地使用资金”，致使资金不能返还的情形，也可以被认定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在
本案中“证大系”企业就是属于“不负责任地使用资金”，最终导致了资金不能返还，公诉机关据
此认定本案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公诉人在庭审时指控，戴志康等被告人和被告单位在非法集资过程中，主要采用了三种诈
骗方法，即“虚假发售逾期债权产品”“虚假凑标”“虚假宣传”。其中，最关键的“虚假发售逾期债
权产品”是指，从2016年到2018年，“证大系”公司存在将逾期债权重新包装为新债权，进而向出
借人发售以该种新债权为转让对象的理财产品，并且未向出借人告知债权已逾期的真实情况。

戴志康在自白信中解释，证大的逾期债权全是真实债权，逾期债权某种意义上相当于银行
的不良资产，不良资产也是资产，是资产它就有价值和价格，只是如何定价的问题。不过他也
承认，证大P2P在其中“可能存在一些欺骗行为”，“比如说把逾期债权当成优质债权的价格卖
了”。

戴志康的辩护律师则称，逾期债权与普通债权并没有本质区别，是否逾期不影响债权的法
律性质，逾期债权依然是普通债权，可以正常转让。对于是否履行告知义务，辩护律师表示，
平台将确认借款人名单的选择权赋予了出借人，确实存在出借人去证大金服门店查询借款人的
逾期记录，继而拒绝与之匹配的情形。

公诉人则当庭表示，虽然本案和其他集资诈骗犯罪有所区别，但不可否认的是，本案7名
被告人的法律意识是淡薄的，明知公司尚未取得金融牌照，仍抱着侥幸心理，并且为了证大品
牌表面的风光，为了实现对出借人虚假的刚性兑付，在公司已然经营困难的情况下，仍然不停
手，采取了隐瞒不良债权滚动发行、维持刚兑的方法，以致资金缺口越来越大，一定程度上将
企业快速推向犯罪的深渊。庭上，公诉人也再次提醒相关的被告人应端正态度，重新悔罪。

早已注定的败局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进入了一个规则不明确但却充满人性试探的行业。当没有成熟的规
则，但P2P平台却如雨后春笋涌现时，这就是在试探、放纵人性里的贪欲，甚至催生了一批‘职
业借款人’，在各个平台玩腾挪游戏。从这一点看，P2P的败局从一开始就早已注定。”戴志康
在自白信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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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出生于江苏海门的戴志康是典型的寒门贵子。他出身农家，本科毕业于中国人民大
学财政系、研究生就读于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部，毕业后在中信实业银行等金融机构工作。据
称戴志康在1994年“3·27”国债一案中因做多而赚得人生第一桶金；在1996年前后投资苏常
柴（000570.SZ）、四川长虹（600839.SH）等大牛股而一战成名，遂以“证大系”扬名资本市
场，并转战上海房地产市场；2000年后在上海浦东等地开发了大拇指广场、喜马拉雅中心、九
间堂别墅等多个知名的商业和住宅楼盘。
 “他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出身名校，又在五道口读了研究生，早期各种经历都比较领
先，所以个人非常自信和自我。”一位接触过戴志康数次的江苏海门籍商人这样形容道。

按照多位接触过戴志康的人士描述，戴志康为人聪颖，但在商业世界的行事风格也颇执
拗。在投资房地产时代的后期，戴志康曾经坚持“自持商业地产”和“文化地产”的商业逻辑而独
树一帜，即使在现实中遭遇碰壁。

“他不是要做那种常规的住宅，而是追求在行业里做到极致的风格，确实是有把商业地产
做成文化地产的追求。”前述接触过几次戴志康的海门籍商人评价戴志康，这种取向在他后期
的房地产经历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一位数次采访过戴志康的前媒体人也形容说，戴志康比较鄙视讲究高周转做住宅项目的传
统房地产商，他的兴趣是想做“能青史留名的东西”。从2006年到2010年，承载了戴志康“文化地
产”愿望的喜马拉雅中心项目建造四年后终于完成，在成为地标性建筑的同时，也被质疑错过
了诸多商业机遇。

让地产圈记忆犹新的是，戴志康在2010年以92.2亿元拿下了外滩地王8-1地块。这个代价是
截至2009年6月30日时上海证大（00755.HK）总资产的1.2倍，现金余额的19倍。一位曾跟随戴
志康的证大管理层人员告诉财新记者，彼时拿下这个项目的证大可谓“老鼠背空米袋”，都是靠
金融杠杆。

当时戴志康在地产界一时风光无两。前述海门籍商人回忆，刚刚拿下外滩地王后，戴志康
曾参加江苏商会的年会并作为代表上台发言，讲到自己的战略时滔滔不绝，“非常的意气风
发”。按照戴志康对这一项目的原本设想，是要在上海标志性的外滩黄金地段，打造一个“复古
中国天人合一、回归优雅的江南园林生活，建造一个高山流水意境的立体版江南园林”。但这
一规划未能通过上海市规划部门的批准，理由是“设计风格过于新颖”；项目也最终不得不假手
于人，由复星集团接手后开发成了中规中矩的商业写字楼。

司法材料显示，从2011年起，“证大系”开始通过证大财富、证大投资咨询等公司，通过超
级债权人放贷再进行债权转让的模式开展业务。到2015年初，戴志康将运营房地产板块的港股
上市公司上海证大出售、后转给了中国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宣称开始重新转向金融领域，同年
4月证大成立P2P平台“捞财宝”，在线上移植此前的债权转让模式业务——这也是过往P2P野蛮
生长时的常见模式。

按照戴志康在自白信中的描述，他做这项业务是因为自己是学金融的科班出身，看到了普
惠金融的意义和前景；但是，“从2016年开始，借款人还款已经出现了不好的苗头，逾期越来
越多”，而他自称很长一段时间并不知道经营管理的真实细节，“直到2018年纸包不住火时，才
知道窟窿有多大”。

现年37岁的戴卫新是戴志康之侄，案发前全面负责“证大系”放贷业务。戴卫新2008年毕业
于澳大利亚中央昆士兰大学；2009年任海门证大农村小额贷款有限公司业务部经理；此后在上
海证大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上海证大大拇指财富管理有限公司积累了短暂经验后，2013年5月
开始担任上海证大大拇指财富管理有限公司执行总经理、上海证大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总裁
等职。

2019年8月，“证大系”平台传出投资人的回款暂停、解散数千名员工的消息，引发广泛关
注。随后的9月初，上海警方通报，戴志康、戴卫新等人于8月29日向上海警方投案自首，警方
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立案。

根据多位旁听庭审人员的描述，戴卫新在检方质询阶段承认，平台借款人的借款年化利率
一般在40%左右，包括先行收取的本金约30%的服务费、10%的风险准备金等费用。如此之高
的贷款年化利率，对应的理财产品利率仅在5%—15%，在未有挪用资金和自融的情况下，平台
为何还会难以为继？

戴志康和戴卫新在庭审以及自白信中，将原因归结为社会信用大规模坍塌，平台上“赖账
不还”的“老赖”太多。但公诉人并不认同这一简单的归因。

公诉人分析认为，“证大系”陷入流动性危机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借款人资金成本过高，坏
账率太高。经审计计算，得出借款人年化利率高达40.8%—49.13%，也就是借10万元实际只能
拿到5万元，另外5万元被平台拿走，这样的利率水平远高于2015年9月1日《关于审理民间借贷
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所明确的民间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借款人还款压力太大，实
际还款意愿不高，这增加了借款的逾期率和坏账率。

二是逾期率超过了盈亏平衡点，平台的流动性无法持续而爆雷。按照公诉人披露的数据，
到2019年8月案发前，“证大系”平台的逾期率已超过了25%，逾期超过七个月的不良债权高达
15%；累计吸收出借人资金596亿元，用于放贷累计241亿元，收回260亿元，用于生产经营的
资金仅占筹集资金规模的一半，可谓早就陷入了期限高度错配高额收益、借新还旧的模式。从
归还能力上看，放贷获得的收益并不足以覆盖出借人的全部本息。公诉人认为，正是这种依靠
虚假债权滚动发行、维持刚兑的做法拖垮了正常的放贷业务。

一位反欺诈领域的专业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缺乏专业管理、成本高企的P2P平台逐渐陷
入借新还旧的恶性循环，爆雷只是时间问题；一旦爆雷后，借款人集体赖账趋势产生，信用坍
塌，之前平台所有风控手段，包括反欺诈措施和信用风险管理机制都会失灵，从而难以避免债
权的大面积逾期。此时如果再加上因征信制度约束而无法将债务人进行登记、合法及专业的催
收手段的缺失及信息透明度和相应的监督，出借人的损失是很难有效弥补的。

立案平台催收两难

庭审之外，“证大系”2.65万名出借人最关心的是，证大平台后续的催收回款进展，尤其是
在庭审上听闻案发时平台还有89亿元的债权本金资产后。不过按照业内人士分析，对已经进入
刑事程序的P2P案件而言，不论是平台委托第三方催收，还是公检法部门直接介入催收，都面
临重重难题。

根据多位“证大系”出借人的描述，在警方立案侦查后，戴卫新很快取保候审，主要在外负
责对“证大系”借款人的催收回款等工作。戴卫新在庭审上表示，在案发后，其自行筹措了400万
元用于催收工作；截至庭审时，案发后催收回款至司法部门监管账户的金额约17.5亿元。

湖南芙蓉律师事务所律师刘高对财新记者表示，在很多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案件中，法
院都会判决追缴违法所得和责令退赔。

也有辩护过多起非法集资案件的业内律师对财新记者表示，从法律层面上讲，非法吸收公
众存款或者集资诈骗案件中的涉案财产，由于已进入司法程序，一般都要等到法院终审判决后
才能处理。

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对刑事案件的涉案资产，应当移送法院，由法院依据生效判
决进行处置。而“两高一部”2019年发布的《关于办理非法集资刑事案件若干问题的意见》第九
条则提到，法院、检察院、公安机关应当严格依照《刑事诉讼法》和相关司法解释的规定，依
法移送、审查、处理查封、扣押、冻结涉案财物。对审判时尚未追缴到案或者尚未足额退赔的
违法所得，法院应当判决继续追缴或者责令退赔，并由法院负责执行，处置非法集资职能部
门、检察院、公安机关等应当予以配合。

按照多位“证大系”出借人的说法，“证大系”公司曾与一家名为上海福一律师事务所的第三
方律所签订委托催收合同。近期，福一律师事务所与部分出借人代表开了第一次沟通会。根据
该律所官方公众号上的说法，2021年2月1日，该律所和取保候审负责催收工作的戴卫新签订了
合同，并且为证大代付了前期拖欠的230万元的催收费用，之后该律所也将以风险代理的形式
负责后续催收，所有催收回款全部进入到司法部门监管账户中，服务费用根据不同回款金额和
时间按回款金额的10%—25%不等比例收取。

前述在“证大系”投资1000余万元的出借人对财新记者表示，平台和律所签订的是商业合
同，考虑到为了后续催收工作的效率和实际效益，支持合同能合法履行下去。不过她表示，也
有一部分出借人反对委托催收。“他们希望重判戴志康等人，然后由公检法负责催收。但法院
后续也只是执行赔付，司法机关真的能帮某个平台去催收债权吗？”她表示了疑虑。

从被立案P2P平台的处置情况来看，各地的做法不一，争议很大。其中，浙江杭州警方对
于催收处置的介入程度较深。例如2020年4月，杭州市余杭区、西湖区公安分局曾发布公告表
示，为保护集资参与人的利益，公安机关等部门将对立案平台的借款人开展催收工作，并
称“必要时采用冻结借款人银行账户、支付宝及查封名下资产等手段”，回款效果立竿见影。不
过，由于在催收过程中出现“搞错对象”等问题，2021年4月，余杭警方也被舆论质疑涉嫌“滥用
警权”。

对于立案平台采用委托第三方催收的有效性，前述辩护过多起非法集资案件的律师对财新
记者表示，从法律层面讲，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集资诈骗案件中的涉案财产，由于进入司法程
序，一般都要等到法院终审判决后才能处理。司法实践中，一般会成立案后资产处置工作组，
地方金融办牵头，法院主导，尚未见到在判决后仍能有平台自行处置资产或者委托第三方律所
催收模式的先例。

“商业委托合同是否有效是一回事，但现实中能不能实际履行是另外一回事。刑事程序中
的案子，很多人员都被判决入狱，平台都不存在了，很多地方法院都拒绝对相关平台催收债权
的民事诉讼立案，第三方催收平台究竟还能做什么？”上述律师说。

8000亿元挽损之困
“我们现在最希望推动两件事，一是能够让平台接入征信系统，二是能够对借款人批量诉
讼。”前述“证大系”出借人对财新记者表示，这两件事是推动“证大系”平台89亿元个人债权依法
回收的关键。对已经覆灭的P2P行业而言，这是一个高达8000亿元规模的挽损难题。

接入征信系统，让逃废债产生后果，是对借款人的一种制度约束；而对借款人批量诉讼，
则是通过司法手段追债的必要手段。按照多位征信业内人士的分析，从解决网贷行业存量信用
风险的角度，推动平台接入征信系统，是早就应该做的基础性工作，不过现实操作中并不顺
利，各方博弈心态不一，也面临不好操作等问题。

在存量风险处置过程中，对于网贷机构接入征信系统，监管部门和地方政府都曾表态支
持。4月16日，丁晓芳在前述发布会上介绍，监管部门正在加快推动更多网贷机构接入征信系
统，加大失信惩戒力度，严厉打击恶意逃废债行为。

上海市金融稳定协调联席会议办公室2021年初发布的《关于开展联合打击网贷领域恶意逃
废债行为的通知》也提到，根据国家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网络借贷
风险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统一部署安排，依照《征信业管理条例》等相关规定，加快
推进辖内网贷机构信用信息纳入征信系统进程。

征信行业资深专家、北大金融智能研究中心主任助理刘新海对财新记者表示，征信体系的
功能是作为金融基础设施降低交易成本，缓解信贷交易中信用风险的信息不对称。网贷业务接
入征信系统很有必要，目的是降低网贷行业的风险，个人征信系统可以作为解决网贷行业的信
用风险管理的一部分，同时也有利于征信系统的完善。

“对监管或者地方政府负责处置风险的部门以及平台方来说，肯定是希望推动接入征信系
统。”但他分析，关键也要看人行征信中心、百行征信以及朴道征信这几家个人征信机构的意
愿。一方面是要看平台和借款人的合约等方面是否符合接入征信系统的条件；另一方面过去有
平台想利用接入征信系统为自己做市场背书的动机，就导致几家征信机构不太愿意接这些平
台。

从实际情况看，过去有不少网贷平台例如宜人贷、人人贷、玖富普惠等宣布已经正式接入
央行系统。2020年5月21日，刚刚被立案一周的上海P2P平台华夏信财也对外发布公告称，已正
式接入央行征信系统。

但刘新海提醒，征信系统并非监管机构，功能不能泛化，作用亦不能过于高估。征信系统
只是如实、合理合规地记录网贷业务中的借贷信息，征信机构没有司法判决和监管的权力，网
贷违法违规的判决由法院和金融监管机构决定。

总体而言，作为金融基础设施建设的中国个人征信系统的完善和市场化，步伐远远落后于
此前野蛮生长的P2P行业，更无法适应P2P行业覆灭后的风险处置要求。“百行征信出来就至少
晚了一两年，之后又因种种掣肘无法市场化、快速发展。”一位反欺诈行业的专业人士说。
 非法集资刑事案件审判之后的财产处置和资金清退难题，开始引起司法系统的注意。例
如，蒋宏等人在2021年年初撰文指出，当前，许多涉众型犯罪已经进入到赃款赃物追缴阶段，
财产处置时间长、总体退赔比例不高，信访舆情也时有发生。同时，执行机构还面临着外部保
障、内部协调、处置方法、争议解决等诸多方面的困难。

河南省高级法院的卢磊2019年在《人民司法》上也撰文指出，目前，各地法院非法集资案
件涉案财产处置情况普遍不理想。无论是前期由工作组处置的阶段，还是2014年《最高法院关
于刑事裁判涉财产部分执行的若干规定》出台之后陆续由法院执行的阶段，非法集资案件在被
告人送交服刑后，移送执行处置的财产部分，仅有极个别涉案财产较少、权属较为明晰的案
件，经过做工作进行了有效处置，绝大部分案件涉案财产部分均未得到有效处理，众多集资参
与人对财产处置工作不满，进而质疑法院判决的公正性。该问题的严峻性、紧迫性，已严重影
响了刑事审判的公信力。

吴雨俭、胡越对此文亦有贡献

版面编辑：李东昊
 最新财新周刊｜“雪球”何处去？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作为当前市场最热销的创新场外衍生投资产品，“雪球”结构产品实际上是投资者向券商卖出看跌期权，
收取权利金，一旦下跌，亏损敞口无限

雪球产品高达15%—30%的预估年化收益率吸引了大批投资者，投资者从机构客户、专业人士逐步向百万级的高净值零售人群
渗透。
文｜财新周刊 刘彩萍

A股牛熊转换，风云变幻之下，新的投资产品不断出场。
45岁的张女士被银行私行部的客户经理推荐了一款名为“雪球”的产品——由大牌券商发
行，挂钩中证500指数，100万元起投，号称收益较高，风险可控。“他们告诉我，这款产品就
像滚雪球一样，只要路面不出现大坑，雪球就越滚越大，也就是说这个指数只要不暴跌，我就
能赚钱。”

张女士本人炒股、炒汇，自认为有丰富的投资经验。“我还是没完全搞明白亏损怎么算，
不过看现在的大盘走势，再跌的空间不大，亏损可能也不大，我先投了100万试试。”

这种被称为“雪球”的产品，全称是“雪球型自动敲入敲出式券商收益凭证”，是场外期权模
型的一种。它的运作模式是投资者从券商购买收益凭证产品，产品约定一个波动区间，专业上
称之为添加了“两个障碍价格的奇异期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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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资标的根据A股走势实时波动，可能发生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标的上涨至区间上
限约定点位，专业术语称之为敲出价格（通常为103%—110%），投资者被动结束合同，赚钱
走人。第二种是，标的下跌至约定点位，专业术语称之为敲入价格（通常为70%—80%），投
资者需要按合同约定被动敲入，并持有到期——一旦持续下跌，投资者的亏损完全没有止损
点，取决于合同到期后的价格；如果运气好、投资标的又上涨，投资者还可能获利敲出，反之
则亏损巨大。第三种情况是，如果标的一直在约定区间内波动，则投资者持有到期赚钱走人。

从本质上看，雪球产品实际上是投资者向券商卖出的奇异看跌期权、并获得期权费用的过
程。这相当于券商从投资者手里买了一款保险产品，而“保费”就是标的敲出后的收益，但是区
间之外的亏损由投资者承担，也就意味着这款保险保障的是券商免受市场大跌的风险。当标的
价格触达敲入价格障碍时，看跌期权开始生效；敲出就是当标的价格触达敲出障碍时，看跌期
权失效，产品结束。

这类产品高达15%—30%的预估年化收益率吸引了大批投资者。随着越来越多的投资者兑
现收益，雪球产品投资者从机构客户、专业人士逐步向百万级的高净值零售人群渗透；销售渠
道从信托公司、券商资管部门扩大到商业银行私行部门、第三方销售平台、券商财富管理部
门。雪球产品成为行业内的明星产品，卖到脱销，券商也借此债务融资工具发展了大量的场外
衍生品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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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中国证券业协会公布的数据，自2020年1月至2021年3月底，券商收益凭证产品共发行
4.6万只，发行名义本金达到1.36万亿元；至3月底的存续余额为4116亿元。
“这个产品是券商的重资本业务，属于创新产品。目前看来余额不大，对机构来说风险可
控；投资人则需要清楚地意识到这一产品的风险敞口，这绝不是一个固定收益类产品，也绝对
不是只赚不赔。”一位接近监管层的人士说。

何谓 “雪球 ”

雪球产品在发达资本市场有十多年的发展历史。该产品最初源于投行内部不同客户对后市
的不同看法，投行为其撮合配对完成对冲交易；随着量化交易的不断发展，券商不但会对多余
头寸自行对冲，也开发出各类产品直接销售，券商自营部门的量化交易成为客户对手方。

早在2003年，法国巴黎银行就首次推出“雪球结构”。2007年之后，无风险利率下行，雪球
高票息的特征使其在低利率国家的发行量呈指数级增长；在2009年金融危机后发行量骤减，产
品结构也因此升级迭代。数据显示，雪球产品在海外的存续产品数量约4.5万只，存续名义本金
3600亿美元。
一位头部券商股权衍生品业务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国内雪球产品起步较晚，从2016年开
始陆续有产品推出，当时规模也较小；从2018年开始保持高速增长。以其所在公司为例，此前
产品只有20亿—30亿元的规模，2019年达到100亿元，2020年超过500亿元，而且产品正在向机
构客户扩散。他认为，如果未来仍是低息高波动的市况，且不发生本质趋势性变化，雪球产品
余额有可能快速增长，并向头部券商集中。

雪球产品属于券商场外衍生品业务，对券商有资质门槛要求。根据2018年证监会发布的
《关于进一步加强证券公司场外期权业务监管的通知》，证券业协会将券商分为一级交易商和
二级交易商：一级交易商可以挂钩个股和指数，二级交易商只能挂钩指数。截至目前，获得一
级交易商资质的有中信、中金、中信建投、华泰、招商、国君、广发和申万宏源8家券商，获
得二级交易商资质的有海通、安信、国信等31家，共39家。

收益凭证的债务融资性质决定了业务规模要受净资本约束。根据2014年9月证券业协会向
券商发布的《证券公司开展收益凭证业务规范（试行）》，收益凭证的发行余额不得超过券商
净资本的60%。以2020年证券行业净资本2.31万亿元计算，收益凭证发行余额上限为1.39万亿
元，目前的业务规模距离监管上限还较远。

当前不少券商仍在朝着雪球产品发力，但票息收益下降趋势已经十分明显。目前市场上高
达30%的票息收益产品近乎绝迹，票息收益普遍不高于20%。以近日中海信托与申万宏源证券
发行的一款雪球产品来看，票息收益为16%。
 上述券商衍生品负责人认为，雪球产品是对权益资产配置方式的一种补充。如果投资者认
为资产在当前价格水平处于底部区间，大幅下跌空间有限，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涨，也不知
道能涨多少，传统的投资方式很难带给客户很高的收益机会。如果投资者直接买入标的，而市
场进一步下跌5—10个百分点，投资者持仓是很难受的；即便不跌那么多，但是在较长的一段
时间内来回震荡，资金收益也比较有限；如果保持空仓，市场随时有可能进行趋势性反转，踏
空风险也比较高。因此，雪球产品可以满足这一部分投资者的需求。

对于近期雪球产品的爆发，上述券商衍生品负责人分析认为，在无风险利率持续下行的背
景下，信用类的产品尤其是非标产品本质上规模受限，银行保本理财越来越被压缩，包括净值
化的转型，都会使得这种大量理财稳健资金需要寻找新的生息工具。低息高波动的市场下，借
助权益资产波动性特点，用雪球自动敲出敲入、以资产波动产生利息的产品填补信用固收类的
产品，是非常主流的趋势。

收益 “锁定 ”，亏损 “敞开 ”

不过，对投资者来说，看上去收益稳健、风险可控的产品，实则存在巨大的亏损风险。

以一款挂钩中证500指数的雪球产品为例：期限一年，票息收益为20%；敲出观察频率为
每月，敲出界限为103%；敲入观察频率为每日，敲入界限为75%。上述券商衍生品负责人告诉
财新记者，在上述产品中，共有12次敲出观察机会，只要在任意月度的敲出观察日，上证500
指数的收盘价相较于期初上涨3%，就触发了敲出机制，产品提前终止，并且按照产品存续时
间，兑付给客户年化20%的收益。

如果投资者买入的时点恰好是中证500指数的高点，在一年存续期间内都没有触发敲出机
制，接下来要看是否触发敲入机制。

上述券商衍生品负责人解释称，如果产品设计的敲入界限为75%，也就意味着下跌幅度没
有达到25%，就不会触发敲入机制，即尽管没有触发敲出机制，投资者依然可以拿到20%的收
益。如果下跌幅度一旦超过25%，就触发了敲入机制，相当于投资者开始直接持有中证500指
数，并承担跌幅25%的亏损；等产品到期后，如果跌幅进一步扩大至30%，就继续承担30%的
跌幅亏损。他认为，这款产品的亏损额与投资者在期初时购买的中证500指数下跌的幅度是完
全一致的，并没有额外放大风险。

一位信托公司产品销售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这款产品敲出条件比较宽松，一年有12次观察
机会，略微上涨3%就可以敲出——只要是震荡式行情，比较容易触发敲出机制而获益；而未
来一年跌幅不超过25%就不会有本金损失的风险。

然而，也有业内人士指出，对敲出来说，观察日是每个月一次；对于敲入，观察日则是每
天一次，从频率上就是不对称的。虽然看上去敲出比敲入要容易很多，但实则不然，毕竟敲入
每个交易日都可能触发，而敲出一年也就12次机会；更不用说很多雪球产品前三个月不观察，
变相锁定，这样一年内的敲出就只有9次，而敲入依然有150次机会。看起来概率低的事情，经
历的考验多了，也就不好说了。

到底雪球产品的投资者拿到高票息的概率如何？中金公司研究部对过去十年挂钩中证500
的雪球结构产品的回报表现进行的回溯结果显示，71%的合约在存续期间敲出，投资者获得年
化20%的正收益；仅4%的合约在存续期间未敲出且未敲入，投资者持有到期，获得每年20%的
收益；25%的合约在存续期间仅敲入未敲出，且期末价格低于期初价格，合约持有期总损失均
值为23.4%。

“从概率上讲，投资者有75%的概率可以拿到高额票息，但机会成本也不低。”另外一位衍
生品业内人士总结道，这款产品锁定了大幅上涨的收益，大幅下跌的亏损则敞开，并不是一款
对投资者十分友好的产品。

上述券商衍生品负责人还提醒道，产品在存续期间不是主动赎回的产品，产品的流动性是
被动触发的，只有敲出触发的时候，才能终止产品兑付票息，流动性要弱于其他非保本产品。
“在牺牲流动性的同时，这款产品也放弃了市场贝塔上涨机会，票息的收益结构决定了这款产
品不会拿到指数上涨30%—40%甚至翻倍情况下的收益。”
 “对投资者来说，雪球产品的风险在于投资者需自行判断挂钩标的的下行幅度和概率。一
旦敲入后，股价已经处于比较极端行情，投资者只能转为线性持仓跟踪中证500指数，等待后
市机会、择机离场。”上述券商人士称。

谁在赚谁的钱？

根据雪球产品的特性，券商作为投资者卖出奇异看跌期权交易的对手方，意味着券商不承
担投资标的的下跌风险：标的上涨，券商支付费用，投资者赚钱；标的下跌，投资者承担所有
亏损，券商规避损失。

投资者赚钱时，券商支付的票息收益，即看跌期权的权利金，来自其对投资标的的对冲交
易。券商的收益取决于自身的交易能力、量化模型的波动率预测能力和产品定价能力，这些能
力越强，赚钱的概率越大。如果投资标的波动率高，券商的量化策略会积累更多的利润，券商
最初设定的票息就源于对投资标的量化交易收益的测算。

以投资标的中证500指数为例：券商往往通过持有中证500股指期货或者个股进行对冲；也
有的券商采用量化模型交易，根据挂钩标的、期初价格、敲入/敲出价格、产品期限、票息以及
其他特定条件确定一揽子程序性交易计划，标的涨就卖、标的跌就买，从而完成对冲获得收
益。

波动率越大，券商的高抛低吸对冲策略越有效，这是雪球产品票息定价的核心——波动率
高的资产报价就高，波动率低的资产报价就低。“如果对比上证50指数和中证500指数，做一套
相同参数的敲入敲出机制，上证50的票息肯定更低；但是如果选科创50的指数作为标的资产，
科创50指数票息会更高一些。”上述券商衍生品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

目前，券商对冲看跌期权的方式主要为中证500股指期货，券商的对冲水平反映了此类衍
生品业务的风险定价和控制能力。上海一位中小券商衍生品业务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就国内
的衍生品市场而言，对冲工具有限，而期权有很多个维度，股指期货最多能把线性的Delta对冲
掉，非线性的Gamma风险会慢慢积聚。目前，市场上的雪球产品基本是同一个方向、同一类产
品一拥而上，开始出现价格竞争、抢客户，可能导致券商报价会脱离本身的风险定价能力，目
前个别券商已经叫停了雪球产品的发行。

另一家大型券商衍生品业务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虽然不能实现完美对冲，但剩余风险较
小；而且当前中证500股指期现货市场存在负基差——中证500股指期货价格比中证500股指现
货价格低——进一步降低了券商用股指期货对冲的成本，所以挂钩中证500指数的雪球票息除
了包含指数本身的波动率收益，还包含了基差的补贴收益，这也是主流雪球产品挂钩中证500
指数的原因。

但当雪球产品价格跌穿敲入价格时，保本保息机制消失，券商向投资者支付的保险费就开
始生效，由投资者接盘大跌之后的中证500指数亏损；券商则不用承担任何指数大跌的损失，
所有损失由投资者承担。

对券商来说，发行收益凭证，属于自营或资管部门业务，对内部业务开展也有帮助，融资
后的资金去向并不向投资者公开。

“券商发行雪球产品，等于券商融了一笔资金，可以配合自营需求，加杠杆买股票，这不
违规，风险也由券商内部控制。”一位券商人士说，“此外，券商在做IPO或者再融资项目时，
大股东都有保底需求，就会专门有私募通过认购收益凭证来做，这也是一种结构化操作。”

“金融市场强调有效性和市场定价机制，量化模型的交易看上去‘高大上’，但是对于市场价
值的真实发现缺乏正面意义。国外市场同样对这类交易的有效性提出质疑：增加流动性与稳定
价格停留在模型中，市场并未因此而逃离金融危机，这个问题值得认真思考。”前述接近监管
层的人士称。

版面编辑：李东昊
 专栏｜“欧超联”的政治经济学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从过去十多年的发展看，民众在很多领域对资本（特别是跨国资本）已持有更加怀疑的态度

“欧超联”消息公布后，基本呈现“一面倒”的反对：不仅包括被排除在外的“弱队”球迷，更大的反对声音来自这12家俱乐部自身
的球迷。图/IC photo
文｜陈昌华

Aletheia Capital中国策略分析师
为什么一个关注中国财经的专栏会写一次失败的足球实验故事？除了因为笔者是忠实球
迷，整件事实在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政治经济学问题，也有可能对全球化的未来提供一些启示。

对现今欧洲足坛的顶尖俱乐部而言，其收入来源主要有三大部分：本国联赛的门票和电视
转播收入；欧洲俱乐部之间比赛（以欧联为主）的门票和电视转播收入；其他收入例如卖球市
等。这些欧洲和本土赛事的参赛资格主要由比赛成绩决定。

12家世界顶尖足球俱乐部都长期在本地顶级联赛作赛，但不一定能参与欧洲赛事，特别是
英格兰的俱乐部。以欧联为例，每年共有32支队伍参赛，但通常英格兰球会只有4个席位，即
英格兰传统六大球会（它们在全欧洲实力排名肯定在前32位）中会有2队无法参赛。其原因
是，欧洲足联作为欧联的主办单位，要考虑众多小国的利益，所以不少参赛席位给了一些足球
水平较差国家的俱乐部——欧洲足联的决策，在本质上是一国一票。从某种意义看，这是一种
跨国资本（俱乐部）和跨国监管机构的利益博弈。

作为对现状的回应，包括英格兰六大传统球会在内的12家俱乐部便提出一个方案：退出现
在的欧联比赛，组织一个新的“欧超联”比赛，每年有20队参赛，其中15队是固定的（包括发起
的12队），其余5队由每年各地本土联赛的成绩决定。这次“改革”主要有三个目标：一是确保球
队在任何时间，不管短期成绩如何，都可持续参与欧洲比赛，保证这一收入；二是由各俱乐部
筹组，免除欧洲足联的分成，更多的钱进入俱乐部的口袋；三是“豪门”与“弱队”比赛的数量大
幅减少。通常，强强间的比赛对中立球迷的吸引力远大于强队与弱队间的比赛，从市场推广角
度看，这应是一件更受欢迎的商品。

然而，这次“改革”以资本（“豪门”俱乐部）在不到48小时内溃败告终，它们并非败于监管
机构，而是败在消费者（球迷）手中。“欧超联”消息公布后，基本呈现“一面倒”的反对：不仅
包括被排除在外的“弱队”球迷，更大的反对声音来自这12家俱乐部自身的球迷。“豪门”球迷众
多，他们追捧自己的爱队，希望它们能参加欧联跟其他强队较量，但前提是，参赛资格是争取
回来的，反之则变得没有意义，甚至是令人不齿的。一般球迷对这种钦点世袭式的安排更恨之
入骨。

另一个值得留意的现象是，在“欧超联”模式公布后，球迷反对的不单是个别“豪门”垄断欧
洲比赛参赛资格这个具体问题，还有不少是反对足球商品化的。在英国，不少网上评论针对几
家由美国资本拥有的、在这次“运动”中扮演较积极角色的俱乐部（如曼联和利物浦等）的管理
层。他们反对美国资本对俱乐部的商业化营运和对这些俱乐部历史的忽视，不少声音要求英国
球会的股权结构要参考德国模式，即球迷组织要占50%以上的股权，而非现在这种对商业资本
更友善的安排。

若从足球放远到其他领域，可以发现，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自由化全球化经济改革中，
参与力量大致有三股：资本、政府、民众（消费者和生产者）。在改革开始的头20年，民众对
资本的看法较正面：资本往往联手打破政府与官僚对经济生活的控制。但从近十多年的发展
看，民众在很多领域对资本（特别是跨国资本）已持有更加怀疑的态度。当然，这并不代表他
们对政府有特别的好感，但明显的是民众现在比较愿意支持政府对资本有一定管制。对于“欧
超联”事件，欧洲各国政要都很快明确表示反对，民众也倾向认同政府管制资本参与足球运
动。

以中国的国情和社会环境，出现“欧超联”这种闹剧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但在社交网络高度
发达的今天，“欧超联”这类事件随时可以在不同的政策领域发生。掌握民众对不同议题的态
度，从来都是政策成败的关键，但民众的意愿在一个社会事件真正发生前又往往十分模糊。

版面编辑：李东昊
 最新财新周刊｜鲎保护加强，制药业怎么办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中国鲎急需保护，但鲎血是一种重要试剂的关键原料，新冠疫苗加剧了需求，而替代方案尚未成熟

由于含有铜离子，鲎的血液和一些虾蟹一样，遇氧气后呈蓝色。
文｜财新周刊 王礼钧

存活了近5亿年的鲎[hòu]将在中国得到更严格的保护，但中国制药行业或将因此面临难
题。

在栖息地丧失、过度捕捞等多种因素下，中国鲎的数量近30年来急剧减少，保护刻不容
缓。然而，以鲎血为原料的鲎试剂是众多生物医药产品必需的质检试剂，其供应直接关系到药
品安全。

鲎形似马蹄，有长尾。英文中鲎俗称“马蹄蟹”（Horseshoe Crab），而在闽南地区则有“海
怪”的别名。清代《海错图》中有对鲎的记载，以“无鳞称鱼，有壳非蟹”描述其独特的外形。

鲎最早出现于近5亿年前的奥陶纪，早于鱼类和恐龙。其形态至今没有太大变化，因此被
称为“活化石”。

由于含有铜离子，鲎的血液和一些虾蟹一样，遇氧气后呈蓝色。上世纪50年代，美国科学
家Fred Bang等人在死亡的鲎体内观察到凝血，并经过研究证实，鲎血中含有的特殊变形细胞可
在遇到内毒素的情况下产生凝固物。

此后，Bang等人依此开发出用于内毒素检测的鲎血试剂。在20世纪70年代获得FDA（美国
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收入美国药典后，鲎试剂逐渐成为全球通行的内毒素检测方法。时
至今日，人们仍依赖鲎这种古老的动物进行内毒素检测，鲎试剂依然是“金标准”。2019年，美
国科学促进会（AAAS）授予Bang及其同事Jack Levin金鹅奖，表彰其基础研究对生物制药产业
的巨大贡献。

2020版中国药典收录的2种内毒素检测方法，均需要使用依赖鲎血制成的鲎试剂。内毒素
是革兰氏阴性细菌细胞壁的主要成分，可在人体内引起发热、低血压、休克、多器官功能衰竭
甚至死亡。大肠杆菌和沙门氏菌等均属于革兰氏阴性细菌。

由于内毒素往往在革兰氏阴性细菌死亡后释出，凡在细菌可能繁殖的环境中均有出现内毒
素的可能。为确保产品的纯净和安全，内毒素检测是药品检验、药品生产过程指控、临床诊
断、食品卫生及环保等领域的必要步骤。
 今年2月，鲎被列入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意味着对这一“活化石”的实质性保护终于落地。
《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第二十七条规定，因科学研究、人工繁育、公众展示展
演、文物保护或者其他特殊情况，需要出售、购买、利用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的，
应当经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野生动物保护主管部门批准。这意味着对鲎的利用将面临
更严格的监管。

与此同时，鲎试剂的替代品尽管已出现，性能还需更多试验证实，能否短期内获得监管机
构认可尚待观察。一位业内人士称，鲎试剂在现行法规下何去何从，需等今年6月后如期与监
管部门沟通才可见分晓。

停产争议

一封公开信在制药界激起涟漪。3月22日，湛江安度斯生物有限公司（下称安度斯）发布
公开信，称由于鲎资源或面临更严格监管，两款用于细菌内毒素检测的鲎试剂将于下半年停止
供应。

公开信称，由于今年2月5日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农业农村部将中华鲎及圆尾鲎列为国家二
级保护野生动物，细菌内毒素检测的原料鲎血将面临严格管控。出于延长现有鲎血库存的考
虑，安度斯将停产两款对鲎血消耗最严重的产品。其中，0.1毫升单支凝胶法鲎试剂将于今年6
月30日停产，而0.5毫升四次装凝胶法鲎试剂将于今年12月31日停产。

随着鲎列入保护动物名录，鲎试剂的原料来源或将受到严格限制。

鲎试剂需通过活鲎采血收集原料。人们在鲎上岸产卵期间将其捕获，并将针管刺入鲎的心
门采血。采血完成后的鲎会被放生，但许多会因采血而死亡。美国马萨诸塞州海洋渔业局2010
年的一份研究称，30%的鲎会在采血后死亡，而鲎的正常死亡率为3%。

一位安度斯方面人士告诉财新记者，目前整体来说鲎血资源“非常紧张”，而若不调整产品
结构，转换至原料消耗更少的产品，“下半年可能就没有资源支撑国内市场”。而有关部门对生
产鲎试剂企业的具体政策尚未明确，厂家需到6月才可提起申请，确定如何在现有法规下利用
鲎资源。

湛江安度斯成立于1997年，为美国Charles River Laboratories（CRL）公司在华收购的控股合

资企业。CRL与瑞士公司龙沙（Lonza）为全球范围内最主要的两家鲎试剂供应商。

公开信发表后，旋即引发口水战。厦门鲎试剂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厦门鲎生科）
于3月25日在官网发表题为“厦门鲎生科关于正常生产销售鲎试剂的声明”，称前述公开信“造成
我国医药行业的恐慌”。

声明还称，将努力提供符合药典标准的0.1毫升装量和大装量西林瓶装的各种灵敏度凝胶法
鲎试剂、动态浊度法鲎试剂、动态显色法鲎试剂和终点显色法鲎试剂。

对于网传厦门鲎生科2020年8月注销药品生产许可证一事，声明回应称，据2020年新版
《药品监督管理办法》，鲎试剂作为药典中规定的检测试剂，不再作为药品管辖。其药品生产
许可证于2020年5月31日到期，因此申请注销。

厦门鲎试剂生物方面回应称，其鲎试剂生产目前未受到影响。

全世界目前有4种鲎，其中2种可用于鲎试剂生产。中华鲎栖息于亚洲，分布地北至日本，
集中于中国东南沿海，南抵印尼爪哇岛。中华鲎制成的鲎试剂被称为Tachypleus amebocyte
lysate（TAL）。而美洲鲎分布于北美东海岸，其制成的鲎试剂名为Limulus amebocyte
lysate（LAL）。CRL和龙沙的产品即为LAL，而中国鲎试剂厂商则生产TAL。
湛江安度斯供应的产品是TAL。但LAL与国产TAL存在较大价格差异。公开信息显示，湛
江安度斯生产的0.25EU精度0.1毫升10支装凝胶法鲎试剂在京东工业品报价为125元，而龙沙相
同精度的25支装LAL产品，2015年售价为2270元。

TAL与LAL原理相同，但在细节上有差异。例如，厦门鲎生科在其公开转让说明书中称，
其生产的TAL稳定性优于LAL，没有后者的冷链运输要求。

目前，中国有5家具有资质的鲎试剂生产企业。除湛江安度斯与厦门鲎生科外，还有湛江
博康海洋生物、福州新北生化和北海兴龙生物。其中，湛江安度斯占据中国鲎试剂市场过半的
份额。

鲎试剂原料的来源有自行采血和采购两种途径。厦门鲎生科在其公开转让说明书中称，其
鲎血原材料由福清市东施鲎试剂半成品提炼厂供应，其自身并不收购鲎和采集鲎血。而上述安
度斯方面人士称，“各家企业自己都会采一些血”。

国际范围内，仅有龙沙、CRL和Associates of Cape Cod这三家厂商生产鲎试剂。《中国渔业

经济》2021年第2期一篇文章称，龙沙鲎试剂在中国亦有销售，但市场份额较小。

鲎资源由中美两国瓜分，而中美贸易战爆发对国内鲎试剂企业带来微妙影响。一位业内人
士称，由于是中美合资企业，湛江安度斯的身份在业内一直较为特殊，不乏对其以外资身份使
用国内资源的猜忌。这位业内人士认为，此次安度斯公开将两条消耗最大的生产线停止，“无
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对它来说都是最合理的做法”。

影响几何？

中华鲎的保护力度加强，对产业界的真实影响受到关注。事实上，新冠疫苗生产中，鲎试
剂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科兴生物方面称，其新冠灭活疫苗确需鲎试剂进行内毒素检测。至于鲎试剂原料受限是否
将对新冠疫苗的生产带来影响，科兴方面并未透露。国药中生方面则未回应财新的问询。

新冠疫苗接种逐步推进，将大幅推高全球疫苗产量。2018年，全球疫苗产能为35亿剂，而
据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研究分析，至少需50亿人接种疫苗才有希望实现群体免疫。以此计算，
全球对新冠疫苗的需求或超100亿剂，超过原有产能的3倍。

中国疫苗产量亦大幅提升。4月20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科研攻关组疫苗研发专班工作
组组长、国家卫生健康委医药卫生科技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郑忠伟在博鳌亚洲论坛发言称，目前
中国新冠疫苗全年产能近50亿剂，预计今年产量超过30亿剂。与此相比，根据中国食品药品检
定研究院数据，2019年疫苗合计批签发5.65亿剂。产能激增意味着鲎试剂需求也将大幅上升。

龙沙方面表示，随着疫苗需求提升，中国新冠疫苗厂商对LAL试剂的需求呈现增加趋势。
但其亦称，由于LAL试剂的供应仍稳定，中华鲎列入保护动物后，新冠疫苗的供给短期内可能
不会受到明显影响。龙沙方面未透露这些厂商的具体名称。

新冠疫苗将会给鲎试剂供应带来多大压力？据美国环保组织奥杜邦学会旗下《奥杜邦杂
志》报道，龙沙方面专家Allen Burgenson称，50亿剂新冠疫苗需要消耗的LAL试剂数量为1.2万
管，而这是龙沙、CRL和Associates of Cape Cod这三家厂商一天的产量。

而新冠疫苗需求飙升对中华鲎的影响则难以估计。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南海水产研究所副
研究员颉晓勇表示，其接触的国内厂家往往对鲎的捕获数量和采血量等数字讳莫如深。他认
为，只有借助监管的力量才可能对这些数字有所了解。

事实上，现阶段究竟能不能对鲎采血，仍处在模糊地带。一位接近政策制定的人士称，由
于先前一些沿海省份和自治区已通过颁发利用许可对鲎的利用加以限制，这些许可与现行法规
之间是什么关系，各方仍在梳理。他还称，相关细则正在酝酿中。

而安度斯方面生产的鲎试剂尚未到“断供”地步。公开信息显示，除上述两款产品外，安度
斯依然有多款用于动态显色法、动态浊度法和凝胶法的试剂在售。

上述安度斯人士称，由于国内同时有多家厂商生产鲎试剂，对行业的影响短期不会太大，
但“对行业会有一定影响”。他表示，虽然短期内不会对行业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但由于鲎
资源枯竭的趋势不容乐观，对行业的长期影响仍需观察。
 鲎被列为保护动物，已令业界感到紧张，纷纷寻找鲎试剂的替代方案。一位苏州瑞安生
物方面人士称，自上述安度斯公开信发出后，咨询其鲎试剂替代物重组C因子试剂的企业大量
增加。据他观察，大部分企业都感到了压力，“觉得要尽快去寻找替代方法”。

处境危急的中华鲎

在长期研究中华鲎保护的颉晓勇看来，中华鲎种群的延续正面临危机。他认为，由于长期
缺乏相关研究，人们并不清楚中华鲎的具体资源数量。然而，其栖息地退化已是不争的事实。
目前，从长江口以南至珠江口以北，已不存在鲎的自然种群。

《海洋与渔业》杂志2020年6月的一篇文章称，1981年的一项调查显示，中华鲎最北分布
可达舟山地区岱山县东南，且数量众多。“在顺母岛东南海滩上，退潮时一次能采获50对中国
鲎，可见20世纪80年代当地的中国鲎资源量仍较丰富。”但2011年对中国沿岸海域的一项调查
显示，舟山海域已十多年未见其踪迹。

各地先后有保护鲎的尝试。1991年，中华鲎首先被列入《广西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
此后，福建、广东和江苏先后将鲎列入省级重点保护动物。但颉晓勇指出，由于上述举措难以
形成实质性威慑，“只能劝说放掉，不要吃不要卖”，对中华鲎的保护作用十分有限。

但各地对中华鲎资源的保护力度存在差异。颉晓勇介绍，此次鲎进入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
生动物名录，即是广东省农业农村厅大力推动的结果。在中华鲎资源利用方面，广东也持保护
为主态度，“鲎的利用许可，广东近10年没有批过”。

而其他省份对中华鲎的关注程度则不及广东。厦门鲎生科2016年8月在其公开转让说明书
中称，其原料供应商福清市东施鲎试剂半成品提炼厂曾有意办理鲎收购相关审批证件，但福建
海洋与渔业厅回应称，其目前仅受理国家一、二级保护野生动物的相关审批手续，由于中国鲎
尚未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无法办理相关审批手续。

2019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首次将中华鲎列为濒危物种。这意味着中华鲎与东北虎、小熊
猫和丹顶鹤等动物一样，在短期内面临高度灭绝风险。

颉晓勇认为，栖息地丧失和过度捕捞是中华鲎数量锐减的主因。由于鲎每年需返回沙滩产
卵，沿海滩涂环境的消失和恶化，使得鲎的繁衍受到严重影响。

而沿海省份多存在食用鲎的现象，亦亟须遏止。颉晓勇感叹，“很多人的意识里它就是海
鲜”，且拒食鲎的公益传播需加大力量开展。上述刊发于《中国渔业经济》的文章则称，东南
沿海地区常见鲎公开售卖，但工商管理等部门对相关举报则反应迟缓。

而美洲鲎的命运略好于中华鲎，以一条曲折的路线进入公众视线。颉晓勇介绍，美洲鲎的
数量上世纪也因捕捞而锐减，但人们是通过一种鸟类发觉了这一危机。每年，从南美洲向北迁
徙的红腹滨鹬都会在美国东海岸停留，食用滩涂上的鲎卵补充能量。观鸟爱好者发现，红腹滨
鹬越发稀少，便顺藤摸瓜，最终发现根源在于鲎的消失。此后，美国花费近十年时间制定了包
括限额捕捞和配额管理在内的保护措施，美洲鲎种群数量得以回升并趋向稳定。

目前，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将美洲鲎列为“易危”物种，意味着其仍存在灭绝危险，但危急程
度低于中华鲎。大熊猫、考拉和猎豹等动物亦为“易危”物种。

奥杜邦学会新泽西分会副主席David Mizrahi称，美洲鲎在上世纪90年代因过度捕捞经历了
断崖式下跌，至今仍未恢复。而龙沙方面则称，美洲鲎的数量目前并无下降趋势。

亡羊补牢不易

中华鲎种群数量下降明显，意味着即便短期内仍可满足需求，未来以中华鲎为原料的TAL
试剂也有可能供不应求。

多家鲎试剂厂商均称采集鲎血并未“竭泽而渔”。厦门鲎生科在其2020年半年报中称，其鲎
血供应商在采血过程中采取了一系列限制性措施。例如，对一只鲎所采集的鲎血控制在其体内
血量的三分之一，并将被采血的鲎以特殊符号标记，暂时置于鲎池养殖，待渔民下次将新的鲎
运送至鲎血供应商时，由渔民将带有特殊符号的鲎取回并放生至离抓捕处较远的海域。

龙沙方面称，其对美洲鲎进行采血时，也采取了类似措施，以保护美洲鲎种群的可持续
性。

此份半年报中还称，尽管鲎血细胞供应商上述采集工艺和处理方式不会造成鲎的数量在短
时间内大量减少，但由于海洋环境污染及人为捕杀等因素，中华鲎的数量存在不断减少的风
险，进而影响鲎血细胞供应的持续性。但颉晓勇认为，即使是30% 的取血量，依然可能对鲎带
来巨大伤害，应当实施鲎健康恢复措施之后再回放大海。

鲎的数量不断下降，但通过人工养殖保障鲎血供应则是远水难解近渴。颉晓勇称，目前中
华鲎人工繁育技术已攻克，可实现规模化繁育，但市场化难度较大。他指出，鲎的性成熟通常
需要约13年，但依据现行规定，保护动物需人工繁育到子二代才可利用。这意味着人工养殖鲎
合法用于鲎试剂生产，可能需要数十年。

更重要的是，养鲎投入长达十几年，对普通养殖户几乎无利可图。颉晓勇指出，相比虾蟹
类等短期即可收获的品种，养殖周期太长使得鲎的养殖风险较高。他认为，在中华鲎养殖产业
的前期宜有政策引导，扶持抗风险能力较强的资金投入中华鲎养殖生产示范，逐步实现中华鲎
的规模化养殖生产。

目前，人工扩大鲎种群最有效的方法是放生幼鲎。但颉晓勇称，由于幼鲎最适生长于潮间
带泥沙质滩涂区域，但目前多将幼鲎随鱼苗、虾苗一道放流于离岸较远的海域，放流的成效难
言乐观。

对企业而言，目前只得逐步转向原料消耗更少的试剂，以降低对库存鲎血资源的消耗。安
度斯发表的公开信称，将向客户提供两种替代产品。其中，动态显色法试剂据称仅需消耗传统
鲎试剂资源的八分之一。

但对已使用凝胶法的用户而言，转化至该方法并非一蹴而就，且需要对酶标仪、软件以及
各产品进行验证。而另一种凝胶法替代产品虽在切换上更加快捷，消耗的试剂仍多于动态显色
法。

一检测试剂企业撤回科创板IPO，亦显示出鲎资源减少带来的不确定性。2020年11月，天
津丹娜生物向上交所递交上市申请，计划募集金额4.08亿元。但在2021年1月27日，其宣布撤回
上市申请。丹娜方面称，撤回上市申请是由于其认为目前估值水平不能体现公司价值。

丹娜生物的支柱产品之一即为以鲎血为原料的G检测试剂。中信证券的上市保荐书
称，2019年，其G检测试剂销售额为3930万元，占全部收入的37.37%。这份保荐书称，丹娜生
物自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兴市向当地供应商采购鲎，且国家对野生动物资源使用政策若发生变
化，可能影响公司对鲎资源的使用。

颉晓勇则指出，虽然采血将在法律层面上受到严格限制，但由于相关执法力量建设长期不
足，仍不能排除有漏网之鱼。

替代物难题

鲎试剂并非没有替代物。重组C因子（rFC）法是目前最有希望代替鲎试剂的检测方法。天
然情况下，C因子参与鲎血与内毒素结合反应的第一步，其被内毒素激活后推动反应进入下一
环节。而经基因工程合成得到作为蛋白质的重组C因子则在被内毒素激活后，使荧光底物发
光，依此可直接对内毒素进行定量分析。

目前，已有使用rFC方法的药物上市。2018年，美国礼来公司用于治疗偏头痛的单抗药物
Emgality获FDA批准上市，其生产过程中即使用龙沙生产的rFC方法进行内毒素检测。
礼来公司2016年的一项内部研究称，rFC在检测内毒素方面，等同甚至优于LAL。除龙沙
和苏州瑞安生物外，法国公司Biomerieux、德国公司Haemochrom Diagnostica均有rFC产品。但针
对rFC，各国监管部门态度却并不相同。
 2020版中国药典中，rFC并未被正式收录，仅在附录中提及。其中规定，若要使用rFC方法
进行内毒素检测，应进行方法学验证，并与规定的方法比对。这意味着中国尚未承认rFC能够
完全替代鲎试剂。

欧洲药典则于2016年收录rFC，用于药品放行和过程检测。美国监管机构对rFC的态度则较
为波折。2012年，FDA发表文件称可以接受重组C因子法的检测结果。但2020年5月，在首款使
用rFC的药物上市两年后，美国药典委员会决定不将rFC正式收录美国药典，而为其专门编写指
导手册。这使得厂商在使用rFC前，仍需试验证明其与鲎试剂的等效性。

各方对rFC亦有不同看法。龙沙方面回应财新记者称，相比传统LAL试剂，rFC的批间差更
小，具有更好的稳定性，且产品是液体状而非鲎试剂的干粉状，可提升使用的方便性和节省试
剂。龙沙方面还称从技术角度看，rFC可以立即替代LAL美洲鲎试剂。

而上述安度斯方面人士称，目前的研究显示，rFC在与鲎试剂的一致性方面还有欠缺，因
此仍需后续研发。安度斯母公司CRL持有类似态度。事实上，CRL尚未研发出rFC产品，进度
不及龙沙。CRL曾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称，rFC需在真实世界中检验其有效性，而目前推广其
应用仍不成熟。

前述瑞安生物方面人士则称，由于其研发的rFC真实世界中的试验样本数量仍不算太
多，“不敢打包票说完全可以替代鲎试剂”，仍需要更多数据证明rFC的性能。

美国药典委员会2020年发布的一份公告称，LAL已投入使用逾30年，而rFC首次用于获批
产品仅2年，rFC在真实世界中的可靠性仍需更多证据支撑。

短期内，鲎试剂无疑仍将是内毒素检测的主流方法。2019年，龙沙的内毒素检测试剂销售
中，rFC占比不足5%。龙沙在当年接受路透社采访时称，希望在2021 年这一占比可提升至
10%。而在中国，由于中国药典每5年更新一次，这意味着在2025年前，鲎试剂依然将是内毒
素检测的惟一法定方法。

龙沙方面告诉财新记者，rFC目前多应用于新产品，而非已上市产品。而变更已上市产品
内毒素检测方法，有法规要求的步骤，需要资源和人力投入，因此市场对新的替代方法有逐步
适应和转换的过程。

已有药企开始探索向rFC转型。礼来对rFC的姿态最为积极。截至2020年6月，礼来已在其
90%的产品质检中使用rFC。礼来于2020年11月获FDA批准紧急使用的新冠单抗LY-CoV555，
亦使用了rFC进行内毒素检测。而据路透社报道，罗氏和拜尔亦在考虑采用rFC作为其未来的内
毒素检测方法。

颉晓勇则认为，世界各地区监管部门对rFC的态度和当地鲎资源有密切关系。欧洲药监机
构对rFC最为积极，很大程度是由于欧洲并无鲎资源，存在对其替代物的迫切需求；而中美两
国监管机构相对保守，则是因为两国仍有鲎资源可用。在他看来，若保护得当，完全可以在保
证鲎试剂供应的情况下，维持鲎的种群，实现鲎试剂行业的可持续发展。但他同样担忧，若不
采取有效措施，中国或许有一天将无鲎可用。

版面编辑：李东昊
 最新财新周刊｜在农村，奶粉正驱除母乳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意在替代母乳的奶粉通过公益项目向不发达地区和农村家庭拓展营销，“国奶扶贫”模式值得反思

2020年7月31日，20位怀抱宝宝的妈妈来到广州地铁天河公园站内，以“母乳喂养快闪”的形式倡导母乳喂养。
文｜财新周刊 黄蕙昭 马丹萌 实习记者 沙莎

母乳，还是奶粉？

新生儿们降生在不同家庭，无论贫富，他们或她们在人生起跑线上原本都可获得同样高水
平的营养。但一些公益组织和医疗机构却引导低收入家庭的父母做出了相反选择。

4月的一天，家在四川南江县沙河镇的杨英华又领到了一桶免费奶粉。有了奶粉之后，她
哺乳的频率已经大幅减少。

大年初七刚过，杨英华的丈夫陈刚便匆匆在雨雾中乘火车去厦门打工，留下她、7个月的
儿子洋洋和公婆。一家当晚的饭菜格外简单：拌折耳根、炒菜苔、炒芹菜，惟一的“荤菜”是一
碗温热的蒸蛋，这是当地半岁以上儿童“开荤”的仪式。

和“传统”不同的是，除了母乳、辅食，洋洋也喝起了奶粉：洋洋出生3个月，杨英华就在村
医帮助下，以贫困户身份申领了一桶免费的“国奶扶贫工程”奶粉（下称“国奶”）。两大勺，温
水泡开，有淡淡的甜味，“母乳咂不出来了就喂”。

在南江县下各村镇，几乎每三个妈妈，就有一个像杨英华家一样在喂“国奶”：贫困户每月
可免费申领一桶，普通家庭则享受98元/桶的“公益价”，远低于市面动辄两三百元的奶粉价格。
“如果没有‘国奶’，就不给孩子喂奶粉了。”杨英华说。
同一时期，南江县沙河镇中心卫生院儿保办公室一角堆着一摞“卓赋”奶粉空箱子，儿童福
利主任蒋琛正在不断打电话。由于春节期间物流不畅，“国奶”供货紧张，不断有家长催问何时
到货，蒋琛不停在各家协调，确保缺奶的家庭能先拿到奶粉。“你看，申奶粉都要排队等着。
”她对财新记者说。
蒋琛在沙河镇中心卫生院从事妇幼保健工作十余年，如今有了新身份——儿童福利主任，
参与开展镇一级“国奶扶贫”工作。2018年7月，国奶扶贫工程在南江县正式启动，作为“国奶”在
全国较早一批推广的区县，南江县已成为四川省内“国奶”大县，每月申购量近5000桶，覆盖
3000多个家庭。而蒋琛所在的沙河镇，有近50个家庭申请了“国奶”。
“国奶扶贫”项目由北京联慈健康扶贫基金会（下称“联慈基金会”）于2017年8月发起，其计
划用三年时间，实现“百亿千县”的目标，即对1000个县（市、区）的贫困家庭婴幼儿资助配方
奶粉。截至2020年6月30日，“国奶扶贫”已覆盖全国22个省、88个地市的408个区县，共计发放
公益奶粉464万桶。

“国奶”的目标是降低奶粉价格，让国人都喝上低价的乳品——3月初一次面谈中，联慈基金
会执行理事长薛斌告诉财新记者。

凭借“红头文件”背书，以及村医、社区儿保医生等基层卫生人员宣传，“国奶扶贫”项目实
现了快速扩张和深层渗透。财新记者走访“国奶”覆盖地区发现，“国奶”在村、镇家长中几乎无
人不知：每次抱着洋洋去镇卫生院打疫苗、做检查，杨英华都能看到办公桌上显眼的“国奶扶
贫项目咨询处”立牌，有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向宝妈们宣传“国奶”的好处；村医家访时，也会
鼓励有婴幼儿的家庭申请“国奶”。

这项“健康扶贫”项目不断做大，公益界的质疑声也开始响起。有婴幼儿营养健康研究专家
提出，以“国奶扶贫”为代表的系列“奶粉公益”，正在传播大量有偏颇甚至错误的营养理念——
如夸大奶粉重要性，将奶粉宣传为“口粮”；以“母乳营养流失”等话术，降低母亲养育信心，引
导母亲过早、过度喂养奶粉。

不仅如此，“奶粉公益”中浓郁的商业气息令人生疑：多位医疗、公益行业专家批评，“国
奶”推广中，奶粉商标、品牌等商业信息大量露出；且对基层医护人员按件计价、按销量计奖
励，都有鲜明的产品营销色彩；项目以“国”字头为名，利用“政府资助”“国家支持”等话术，在医
疗机构宣传、推广奶粉，更是触碰了公益的伦理红线。

大量科学成果证实，生命早期的1000天，是大脑结构和功能发育的黄金时间，保障充足营
养供应至关重要。但在婴幼儿成长的关键时期，“母乳”与“奶粉”的战争从未停息——世界卫生
组织（WHO）反复呼吁保障妈妈给孩子纯母乳喂养6个月，并持续母乳喂养到孩子2岁及2岁以
上；而另一边，大量奶粉企业利用宣传、营销吸引新手父母，甚至抢夺“第一口奶”，让“奶粉更
营养”的观念深入人心。

国内法律监管空白，医疗机构母乳喂养推广不力，更给奶粉营销以可乘之机。2017年，中
国《母乳代用品销售管理办法》被废止，导致中国奶粉营销监管出现大量空白。“国奶扶贫”项
目于同年出现，并在宣传手册上将废止前述《办法》作为政策支持依据。

快速膨胀的“奶粉公益”背后，是一批面临发展瓶颈的中国乳企和缺乏严格监管的基层医疗
机构。而专家们认为，农村和低收入地区的下一代或将成为为此付出最大代价的群体。

“国奶 ”下乡
杨英华与蒋琛所在的南江县隶属四川省巴中市，位于四川东北边缘，与陕西汉中接壤，于
2019年4月正式脱贫“摘帽”。作为川北最贫困的地区之一，南江县2019年有城镇人口23.28万
人，乡村人口37.32万人，城镇化率仅38.41%；城镇和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约3.38万
元、1.32万元。

尽管经济发展相对落后，村镇青年人对“养孩子”的重视今非昔比。“以前养四个也没现在养
一个那么费劲。”按杨英华公婆的回忆，老一辈人养孩子，婴儿4—6个月就开始吃“大人饭”了，
而年轻一代生活重心几乎都在子女上。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条件，村里青年人但凡成家立
业，就尽可能搬到镇上。三五年来，镇上不断新开母婴店，几乎每步行十分钟就能遇上亮色
的“母婴”招牌。

当大城市哀叹子女养育成本节节攀高时，在村镇，婴幼儿阶段的养育开销同样可能让一个
家庭承受不小压力。杨英华一家五口，全靠丈夫陈刚在厦门“弄建筑，搭架子，挣点奶粉钱”。
一桶800g奶粉市价200—300元乃至更高，婴儿一个月能吃3—4桶，加上消耗不断的纸尿布，足
以侵吞家庭超过一半的月收入。

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20年上半年，中国31.9%的消费者婴幼儿奶粉月支出为501—1000
元，18.6%的消费者婴幼儿奶粉月支出为1000—2000元，仅26.5%消费者不购买婴幼儿奶粉。

对囊中羞涩又格外重视婴儿成长的村镇家庭来说，“国奶”优惠的价格和“政府支持”公信
力，似乎提供了“雪中送炭”般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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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国奶扶贫”项目要求，资助对象主要分为两类：第一类以建档立卡的贫困户为重点，
有7—36个月婴幼儿、未脱贫且缺乏母乳喂养的家庭，每月可免费领1桶奶粉；第二类以农村
（社区）为重点，即有适龄婴幼儿且非贫困户的一般家庭，可用98元/桶的“减免价”购买奶粉。
综合下来，家庭月均奶粉支出有望减少50%—75%。

和杨英华同村的殷宝飞一家，是村里最早申请国奶的家庭之一。用村医的话来说，殷宝飞
是村里“最恼火”的一家：殷宝飞母亲过世，父亲慢病，同住的姐姐有精神疾病，妻子则有智力
障碍，一家五口的生计全靠殷宝飞给人放羊、喂猪或做零工。

2020年下半年，殷宝飞迎来第一个孩子明明。婚后八年得子，殷宝飞对孩子寄予厚望。明
明早产一个月，殷宝飞担心母乳不够营养跟不上，还咬牙花300多元在镇上买了一桶羊奶粉
——费用接近全家一个月低保和残补收入。
“其他穿的、用的东西，尽量从亲戚那边拿。”殷宝飞说，由于纸尿布太贵，殷宝飞的爸爸
曾想把纸尿布洗洗，晾起来继续用，在他的反对下作罢。

从村医处得知贫困户每月可以免费喝一桶“国奶”后，殷宝飞在儿子5月大时迫不及待提前申
请了奶粉。“如果没有‘国奶’，肯定没办法一直喝上奶粉了。”殷宝飞说，2021年春节前，为防
止奶粉不够吃，殷宝飞又自费近700元订购了7桶“国奶”。

“国”字头的“国奶”，让家长愿意交付信任。“医生说是政府支持的奶粉，质量应该没问题。
”杨英华说。在南江县下辖村、镇，像杨英华、殷宝飞这样选择国奶的家庭正快速增长：沙河
镇国奶扶贫项目微信群，现已有200多名家长入群；而在南江县内最大的长赤镇，国奶项目微
信群已组建了2个，每群接近500人。

不仅四川南江，在贵州铜仁、广西百色、四川达州等基层，通过福利主任、村医宣
传，“国奶”在家长中口耳相传。“身边很多人都在喝。”铜仁市下辖碧江区宝妈文娇告诉财新记
者，早在坐月子期间，社区工作人员就打电话向她介绍了国奶项目，文娇在孩子5个月时，将
早产儿专用奶粉换成了更便宜的“国奶”。

“（国奶）还有很大的空间继续扩大。”联慈基金会执行理事长薛斌说。根据联慈基金会提
供的数据，从2017年启动“国奶扶贫工程”以来，截至2020年上半年，“国奶”总公益规模已达
10.47亿元，覆盖家庭超过25万户。
快速扩张
 “国奶扶贫”项目快速扩张的背后是一支不断壮大的队伍：三年来，“国奶”项目团队已有20
余名督导主任、1300余名宣教员、3万多名志愿者。参与国奶的奶粉品牌包括南山奶粉、双娃
乳业、卓赋奶粉等。据薛斌透露，国奶工程与贝因美奶粉的公益合作也在洽谈中，后者已经开
始生产产品。

据官方信息，“国奶扶贫”是北京联慈健康扶贫基金会联合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共
同发起，与各地政府共同实施的公益项目。项目核心单位联慈基金会于2012年成立，前身
为“中国健康扶贫工程组委会”，现为北京市民政局登记成立的私募慈善机构，曾发起上消化道
疾病筛查、农村妇女病普查普治救助、新生儿疾病筛查等公益项目，各项目累计触达700多个
区县。

薛斌介绍说，在做新生儿筛查等妇儿扶贫项目过程中，发现不少贫困家庭无力购买奶粉，
或者家庭主要支出都花在了奶粉上，“我们才知道奶粉原来有这么一个畸形的市场”。

国奶扶贫，意为以提供国产奶粉的方式扶贫。薛斌称，“国奶扶贫”项目一是为振兴国产奶
粉，二要让百姓能喝上平价奶。

从2017年启动以来，“国奶扶贫”项目一路高歌猛进，官方“背书”必不可少。据财新记者统
计，“国奶扶贫”已扩展至全国22个省份，各地项目通常由基金会和地方政府、妇联、卫健委等
官方组织共同实施，如在海南与卫健委、政府扶贫办合作，在贵州与妇联合作，在山西和安徽
与省红十字会合作等。此外，在一些经济相对发达的地区，“国奶扶贫”项目还会以“国奶养
育”“关爱新生命”等名号落地，尽管名称不同，合作模式与“国奶扶贫”项目基本一致。

“不少地方是主动向联慈申请国奶的。”联慈基金会理事刘燕向财新记者回忆。2017年年
底，贵州铜仁市松桃县一名驻村干部听说联慈基金会有免费捐赠奶粉的项目后联系到她，希望
基金会能给村里的婴幼儿捐赠一些奶粉。铜仁市此前属于武陵山连片特困地区，刘燕和驻村干
部商量，能否将覆盖面再扩大一些，直接让全市统一申请该项目，前述驻村干部后又联系上其
他驻村干部及铜仁市妇联领导，双方一拍即合。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项目很好，因为我们当时集中精力抓脱贫攻坚，所谓脱贫攻坚，就是
要让贫困家庭生活有改善，要‘两不愁’，就是吃不愁、穿不愁，其中吃不愁有一部分就是小孩
子吃的问题，这个工作是我们脱贫攻坚的一个有效补充。”铜仁市万山区原妇联主席陈红梅向
财新记者回忆。借由铜仁市妇联，该项目快速调研立项，2018年1月9日，贵州铜仁市人民政府
下发实施方案，12日召开启动仪式，年前就下发了第一批奶粉。

而在四川省，国奶扶贫同样与“脱贫攻坚”目标相结合，在政府支持下顺利开展，巴中市国
奶扶贫工程片区主任任美霖记得，2018年，他将国奶项目介绍给了巴中市相关领导，“他们派
副市长、扶贫局到北京考察，我陪同，回来形成报告，引进了项目”。如今，联慈巴中市片区
的办公室，就设置在市政府扶贫开发局内部。

2016年后，国务院出台文件，要求全国每个村的村居民委员会都设立一名儿童福利主任；
国奶项目组抓住机会，参与组建“儿童福利主任”网络，积极打通各层级卫生部门，聘请卫生院
儿保医生等作为“国奶”志愿者。“这期间课题的经费、工作方面的经费，我们都给予支持。”薛
斌称。

有了政府背书，国奶项目高效调动起了“国奶”下乡“最后一公里”中的核心环节：基层医
生。按基层妇儿保健体系，新生儿出生一周内，会有村医上门家访，量身高、测体重、登记基
本信息；而婴幼儿从满月至36个月间，家长每隔一段时间须带他们到当地卫生院体检、接种疫
苗。能与母亲频繁、面对面接触的村医和儿保医生，是“国奶”宣传和推广的关键角色。

陈红梅告诉财新记者，铜仁市在各乡镇选拔了1000多名的福利主任，保证将这项工作下沉
基层，这些福利主任有的是县妇联主席，也有村医、基层专干、医院儿保科主任等；南江县片
区主任张玉婷说，为推广国奶，她每月至少要跑四个村镇，向妇儿工作相关的医生逐一推
介“国奶”项目，让医生“家访时、打疫苗时，都可以顺便宣传‘国奶’”。

一个串联市、县、镇、村深入每个婴幼儿家庭的国奶申购体系由此建立：在“红头文件”基
础上，联慈基金会层层建立微信群，即先在市级群里分发项目包，内含项目实施资料，此后通
过县级群、村级群将重要信息步步下达，其中村级群中要汇集当地婴幼儿家长。而让家长入群
的方式是做摸排和健康教育，即由村医、儿保主任等对当地家庭摸底调研，统计孩子年龄等信
息，宣传奶粉对婴幼儿健康的重要性等知识，询问是否需要“国奶”资助，之后将家长加入群
中。

“会告诉他们不管需不需要资助，都要进这个群。我们要结合婴儿的健康知识的养育、干
预、教育等方面，让他们进入这个群体。”刘燕说。财新记者注意到，在不少村镇，国奶群已
经是家长与其他宝妈交流的主要渠道，群内除联慈工作人员外，还有村医、儿保医生等，宝妈
们申领奶粉，也都在微信群内进行。

错误的 “善意 ”

然而，以“健康扶贫”为目标的公益项目却在实践中遭遇质疑：声称要改善婴幼儿营养状况
的“国奶”，是否反而宣扬了与婴幼儿健康发展相背离的理念，让中国本不乐观的母乳喂养形势
雪上加霜？

生命最初的1000天，即从怀孕到2岁期间的母婴营养状况会影响人一生的健康。早在2002
年，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婴幼儿喂养全球战略》提出，每年有约1090万名5岁
以下儿童死亡，其中60%直接或间接是由营养不良造成，这些死亡儿童三分之二以上通常与婴
幼儿0—12月不适当的喂养方法有关。

医学期刊《柳叶刀》曾于2016年发布母乳喂养系列报告，其中明确指出，母乳喂养能有效
减少婴儿的死亡率，有益于公共健康和节省经济支出。数据显示，改善母乳喂养行为每年可以
挽救82万人的生命，其中87%是6个月以下的婴儿。母乳喂养能够促进婴儿成长发育，包括降
低婴儿日后的超重肥胖风险、改善早期肠道微生物菌群等好处。

配方奶试图模仿母乳成分，但事实上其产品距离为宝宝“量身定做”的母乳还相差甚远。前
述报告指出，母乳中所含有的各种氨基酸对婴儿大脑发育、智力提高和学习能力提升都至关重
要；乳汁成分还可以在一个相对较窄的范围内变动，适应婴儿各阶段的生长发育需求。对母亲
而言，母乳喂养还可降低女性日后罹患乳腺癌、卵巢癌的风险。这意味着，家庭选择母乳喂养
不仅可以节省大量奶粉钱，还能减少未来的医药开支。但现实常常与此相悖。

“中国家庭会花上比澳大利亚贵2倍，甚至2倍以上的价钱，去购买对孩子健康可能没有太
多好处的产品。”时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驻华代表花楠（Rana Flowers）曾向财新记者说。

近年来，多组对中国6个月内宝宝喂养方式的调查显示，中国家庭纯母乳喂养率不足
30%，不仅低于UNICEF（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报告2014—2019年期间44%的世界平均水平，甚
至低于30%的中低收入国家均值。2019年，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中国母乳喂养影响因素调查
报告》随机调研10223个中国家庭后发现，在孩子出生后最初3个月，仅有30%的宝宝纯母乳喂
养，8.1%的宝宝从未喝过妈妈的乳汁；成长到11个月时，已经有38.2%的宝宝完全“断奶”了。

前述2019年报告指出，奶粉的不当营销和宣传是阻碍母乳喂养率提升的主要原因之一——
母乳代用品制造商和销售商持续宣传产品，容易误导消费者，婴儿母亲们获得添加配方奶粉的
建议会显著提高她们给孩子添加奶粉的可能性，降低纯母乳喂养率。

首都儿科研究所副研究员张淑一提出，不合理地添加配方奶如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有
引发乳汁分泌减少或母乳喂养提早中止的风险，“母乳分泌量主要依赖婴幼儿吸吮对乳房的刺
激，宝宝吸吮越多，母亲乳汁分泌越多。有的人误以为加一两口配方奶只是补充营养，殊不知
宝宝吸吮乳房相应减少、泌乳就会减少，加剧‘母乳不足’的表象。另一方面，通过增加吸吮恢
复乳汁分泌量通常需要几天甚至1—2周，母亲和家人往往等不及乳汁量恢复，就继续用配方奶
喂养宝宝”。

越是在不发达地区，支持母乳的声音越是节节败退。“农村地区有三分之一的婴幼儿该喝
奶粉而没有喝到。”薛斌在一次采访中提出：“配方奶是根据中国人的体质来配制的，配方奶粉
能够给孩子最均衡的、足量、全营养的供给，但很多贫困家庭不了解，喝米糊、吃稀饭，觉得
吃饱了就行了，但它是隐性饥饿，身体的营养成分没有得到保障。”

但“全营养”的说法难以获得学界认可。张淑一表示，国内外对0—36个月婴幼儿营养与喂养
方式推荐一致，在6个月前是妈妈的乳汁，6个月到2岁左右是母乳和辅食。“配方奶是液体，含
水量大，与固体和半固体的食物相比，在提高营养密度上有局限性。”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和联
合国儿童基金会对辅食喂养的建议，婴幼儿6个月左右开始添加辅食可以从肉、蛋、菜等日常
食物满足营养需要，此时配方奶从营养上讲不是必需的食物。

但在“国奶”推行下，不少基层医护人员都已接受了“加奶粉更健康”的理念，并主动建议“适
龄”婴幼儿添加配方奶粉。“母乳肯定比奶粉好，但是6个月后母乳营养下降，开始添辅食的时
候，我就建议加国奶了。”长赤镇下辖乡一名公卫人员告诉财新记者。沙河镇国奶宣教员周闵
则记得，联慈基金会曾邀请一位专家讲解奶粉的营养，“把奶粉的好处说得特别好，听得我都
想买了”。

财新记者采访时发现，部分医生还会将幼儿体检是否“贫血”作为推荐添加奶粉的依据。张
淑一提出，这同样可能产生错误引导：由于胎儿时期获得的铁储备用完，以及部分家庭辅食选
择和喂养上不够科学，婴幼儿在6—18个月期间患营养性缺铁性贫血的风险较大。改善贫血，
更建议从辅食入手，选择肉泥、肝泥和血等含富含血红素铁的食物，吸收率高、安全性好。而
市面上部分强化铁的食物采用了额外添加的离子铁，吸收率低，且可能出现胃肠不适等不良反
应。

2020年上半年，中国31.9%的消费者婴幼儿奶粉月支出为501—1000元，18.6%的消费者婴幼儿奶粉月支出为1000—2000元，仅
有26.5%的消费者不购买婴幼儿奶粉。

更让人担忧的是不加约束的“1段奶”销售，1段奶粉针对0—6月初生婴儿，直接“威胁”到纯
母乳喂养最关键的6个月。2020年12月，四川巴中市地方媒体一则“‘国奶扶贫’进巴中”的宣传报
道配图上，赫然出现了一整排待发放的“1段”卓赋婴幼儿配方奶粉。

据财新记者了解，尽管“国奶”官方宣传主要面向7—36个月婴幼儿，但实施中不乏宝妈为半
岁以下的婴幼儿申领1段奶。

联慈基金会方面确认，0—6个月的婴幼儿也是这个“公益项目”的服务对象，且项目曾规
定，宝妈申领“1段奶”需提供“无母乳证明”，但这项要求后来形同虚设，贵州、四川省多位申
购“1段奶”的家长称，从未到医疗机构开具相关证明。

采访中，大部分家长因为感觉自己“奶水不足”才申请了1段奶，开始“奶粉+母乳”混合喂养
或直接奶粉喂养。据沙河镇中心卫生院一名儿保医生估算，近年来，当地在婴幼儿6个月之后
选择混合喂养的家庭“10个里面有9个”；即使6个月之内，也有母亲因为“奶水不足”早早喂上了
奶粉，“10个中大约两三个”。

而多位专家告诉财新记者，当前，非专业人士通常主观判断的“奶水不足”，已成被滥用的
营销噱头——应该依据客观指标判断奶水是否充足，可靠的指标是婴幼儿身高（长）和体重的
合理增长，而不是简单根据宝宝哭闹或频繁吃奶。

中华医学会儿科学分会儿童保健学组等此前制定的《母乳喂养促进策略指南（2018版）》
亦明确“驳斥”了常见的母乳不足误区，如婴儿体重降低与乳母自认为乳汁分泌不足之间实际上
没有相关性，自认为乳汁分泌不足与实际乳汁分泌不足之间也无相关性。指南提出，哺乳期母
亲担心乳汁分泌不足很容易造成早期终止母乳喂养，医护人员应先帮助母亲分析乳汁分泌不足
的原因，增强乳母坚持哺乳的信心。

基层医疗失守

“国奶”快速膨胀冲击母乳喂养，基层医疗人员深度参与是重要原因——在不少“国奶”项目
覆盖的社区，奶粉推广已经与当地妇儿保健工作高度结合，并获得医疗机构专业背书。而医疗
卫生机构本应是促进母乳喂养的主战场。

一直以来，国内外婴幼儿配方奶企业利用卫生专业人员或机构推荐、宣传、推动配方奶喂
养的情况屡见不鲜。2003年多美滋抢夺“第一口奶”事件曝光，暴露部分医院卖奶粉、拿提成等
灰色行为。

为了保护和支持母乳喂养，上世纪90年代全球范围开展爱婴医院行动，中国同期开始创
建“爱婴医院”“爱婴病区”。2014年版《爱婴医院标准》强调，严禁医疗机构及医务人员推销宣
传母乳代用品，禁止医院接受母乳代用品生产经营单位的馈赠和赞助。“这个标准适用于所有
医疗机构，不论是否通过爱婴医院评审。”张淑一说。

据财新记者了解，在母婴安全和爱婴医院行动的政策推动下，市、县一级医院作风已大有
改观。但村、镇一级仍然缺乏约束——在“国奶”项目地区，县级妇幼保健院仍着力推广母乳喂
养，提供母乳咨询室、培训课等资源，而到乡、镇卫生院，“国奶”宣传却处处可见。

比如每天下午，长赤镇中心卫生院二楼预防接种处挤满了抱着婴幼儿排号接种的家长。等
待中，家长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走廊上显眼的“国奶扶贫工程”海报。而沙河镇中心卫生院，
更是直接在院内办公室设立“国奶扶贫咨询处”，由儿保医生和联慈“宣教员”联合宣传国奶。

医疗行为与宣传行为在此环境下紧密结合，奶粉分发、领取，都在乡镇中心卫生院内进
行。为了吸引基层医生参与国奶推广，部分国奶项目地区还提出，家长每申购一桶奶粉，对接
的村医或儿保医生能获得5元/桶的津贴。

贵州铜仁松桃县一名村医表示，其每月对接的家庭奶粉申购量可达60余桶，获得津贴300
多元；在人口较多、“国奶”申购量量更高的南江县，儿保医生申购津贴可达500—1000元。

而据财新记者了解，联慈基金会甚至直接在部分地区医疗机构安插专门的“宣教员”，专
职“国奶”宣传。以南江县为例，联慈在常住人口300人以上的长赤镇、沙河镇均有招聘专门人
员，以儿童福利主任“助理”的身份进入卫生院。这些宣教员身着白大褂，可以参与卫生院新生
儿量身高、测体重等体检活动，在此过程中宣传“国奶”。

和村医、儿保医生不同，宣教员由联慈基金会发放薪酬，有明确的绩效考核。“最开始要
求，如果每周没有一个申购，也没有一个新增（家庭），就要扣钱。”沙河镇中心卫生院宣教
员周闵告诉财新记者：“后来改成算积分，新增一个家庭是15分，卖一桶是3分或者5分，做得
好的能拿到100多分。”她表示，人口较多的城镇每月“国奶”申购量可达400多桶，宣教员工资最
高可达四五千元。每月开例会时，联慈还有“优秀员工”介绍宣教心得，激励大家积极推广“国
奶”。

多位业内人士提出，基层医护人员“按件激励”宣传奶粉，实质已构成销售行为。“医疗机构
医护人员是不宜参加到这样经营性的活动中的。”原广州市奶业协会理事长、乳业专家王丁棉
说。
 张淑一表示，医护人员提供母乳喂养咨询指导的状况与家长的需求之间存在较大差距。当
前有关婴幼儿喂养的误区较多，基层卫生工作者迫切需要提高科学喂养的知识和指导能力。然
而，针对基层人员的培训资源有限、培训后的督导不到位，都可能导致部分基层人员提供婴幼
儿营养与喂养咨询的水平提升缓慢，可能自觉或不自觉地引导、宣传，甚至推销婴幼儿奶粉。

相较之下，邻国越南为改变国民营养状况，大力提高了母乳喂养率，一个关键措施正是从
基层医疗咨询着手推广母乳。

自2012年起，公益组织Alive & Thrive在越南15个省份设立了近800个“小太阳”咨询室，这些

咨询室普遍位于乡一级医务所，提供新生儿1000天的免费保健咨询服务，其中便包括母乳喂养
宣教。按照规定，越南女性在怀孕期间需要去乡卫生所进行产检、接种破伤风疫苗，医生及社
区卫生志愿者便趁此向孕妇宣传母乳喂养。根据项目方数据，仅在2010至2014年期间，“小太
阳”试点地区的母乳喂养率就从19%提升到了58%。

但在中国，县医院分娩后的宝妈们一回到乡镇，在村医、儿保医生的推荐下，却更容易减
少甚至放弃母乳喂养，让宝宝开始喝奶粉。

公益还是营销？

多位批评者提出，“国奶扶贫”在实施、推广中存在多项“越界”，存在以“公益”之名，行“营
销”之实的现象。

张淑一指出，有关婴幼儿健康福祉的公益项目若涉及婴幼儿配方奶等母乳代用品或相关资
料，应该自觉将其对母乳喂养的不良影响最小化，避免出现带有产品辨识度的信息，比如品牌
名称、标志性logo等。但财新记者在“国奶”微信群内看到，联慈工作人员向家长推荐一款名
为“鸣翠·安旭贝儿”的奶粉时，使用了“湿法工艺制作”“添加OPO、亚麻酸、奶酪”“调节宝宝肠
胃”等明显带有产品推销色彩的话术。

在项目宣传上，“‘国’字本身就有诱导性，容易让消费者认为这是国家指定的奶。”王丁棉
告诉财新记者，国奶项目“政府资助”“公益资助”等话术，都有混淆视听之嫌。

王丁棉认为，“国奶扶贫”所谓98元/桶的“公益价”实则仍然有利可图，“国产奶粉厂家出厂价
一般在70元左右，包括生产厂家的人工水电费、原料费、包装费、检测费以及利润税收等，生
产企业是以营销、盈利为目的，只是赚的钱少一点而已”。

依据“国奶扶贫”庞大的奶粉发放量，其利益空间更为可观：综合基金会官方数据，截至
2020年7月底，该项目真正以“免费捐赠”形式发放的奶粉约32万桶，而以“公益资助”形式、即98
元/桶售出的奶粉超过400万桶，总价值超过4亿元。据财新记者了解，奶粉物流费用约合3—6
元/箱（每箱6桶），在企业通过项目省去经销、宣传费用的情况下，盈利或可达25元/桶，累计
超过1亿元。不少中小奶粉品牌，一整年的营销业绩也仅在2亿—3亿元之间。

值得注意的是，参与“国奶扶贫”项目的奶粉企业多为中小型企业，其中数家厂商曾出现亏
损甚至破产消息。首家与“国奶扶贫”达成合作的北京双娃乳业有限公司（下称双娃乳业），是
洛娃科技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洛娃集团）的子公司。2018年年底，因为账上还有40多亿元
现金却还不上3亿元债券，洛娃集团因债券违约一度“名声大噪”。当时双娃乳业总资产为33.39
亿元，负债为20.38亿元，货币资金仅为1.61亿元，无法清偿到期债务；洛娃集团及包括双娃乳
业在内的两家子公司均向法院申请破产重整，直至今年4月，破产重整草案才被披露。

薛斌告诉财新记者，国奶扶贫项目启动阶段，联慈组建专门队伍大量与中国奶粉企业20强
接触，但在奶粉定价、企业捐赠数额等方面，迟迟难以谈拢——如君乐宝虽有参与意愿，但给
出的价格较联慈预期高出约80%。而双娃乳业当时正面临经营困难，的确有意通过该项目“以低
价换销量”。

随着国奶规模扩大，其合作企业名单越发充实：2020年6月，湖南省浏阳市引进国奶养育
工程，由湖南四季南山营养食品有限公司资助“南山奶粉”，半年间免费捐赠2129桶，公益资助
18912桶；同一时期，湖南展辉食品旗下“卓赋”婴幼儿配方奶粉纳入铜仁市国奶工程供应链，并
在山西省洪洞县、四川省西昌市等多地乡镇发放；2021年春节期间，四川等地“国奶”供货紧
张，黑龙江大庆绿叶乳品旗下的“鸣翠·安旭贝儿”进入供应链。
 卓赋是“国奶扶贫”目前发放的奶粉“主力”，但曾多次被曝出瑕疵，其生产厂家湖南展辉食
品有限公司旗下婴幼儿配方奶粉曾在2015年、2016年、2017年连登食药监部门黑榜，原因包括
生产场所和设备缺陷、营养素指标不符合标准等。

而据薛斌透露，相对知名的品牌“贝因美”或也将加入“国奶扶贫”。财报显示，该公司亏损
正逐年加剧。2021年4月，贝因美发布2020年业绩预告修正公告，修正后，预计净利润为亏损
3.28亿元，比上年同期下降217.88%，2019年，贝因美已亏损1.03亿元。贝因美称，因为新生儿
出生数持续下降，婴儿配方奶粉行业市场增长趋缓，加之市场中品牌竞争加剧，公司业绩出现
下滑。

在上述“企业合作”的模式下，基金会同样“受益”颇丰。薛斌透露，基金会不收奶粉钱，只
和企业协议定向募集资金，相关奶粉企业和经营企业每年定向捐赠总额近亿元。

除私募外，2017年9月以来，联慈健康扶贫基金会通过中华少儿慈善救助基金会等公募捐
平台，在腾讯公益网络、支付宝公益平台设置“为贫困娃娃找奶粮”等专户，获得超过1亿元社会
捐赠。

如今，联慈基金会在“国奶扶贫”项目上经费池颇为充裕。据薛斌透露，“国奶扶贫”项目每
年总运行成本约在“1个多亿”。截至2020年6月底，该项目向基层村医、儿保医生等资助工作经
费0.23亿元，向地方政府、卫健委等组织资助健康教育资金约0.32亿元。“项目资金还很充裕，
可以进一步扩大规模。”薛斌说。

争抢利益蛋糕

已有越来越多的公益机构和小型奶粉企业盯上了“奶粉公益”这块“蛋糕”。2020年11月，一
家名为北京中仁慈善基金会的机构与中国社会工作联合会共同发起“国奶关爱工程”，并在江西
省赣州市大余县举行启动仪式。不到半年间，该工程已在四川万源、江西上栗、湖北蕲春等地
陆续落地。

参与中仁基金会“国奶关爱工程”企业为西安银桥乳业。公开资料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03
年，注册资本1.87亿元，曾为西北地区乳制品产销量最大的企业，但从2016年开始，企业业绩
下滑，业务版图逐渐收缩，一度走到退市边缘。

2021年3月，曾与“国奶扶贫”合作的南山奶粉，宣布与北京母婴服务协会共同发起“牛奶力
量国乳育婴计划”，与“国奶扶贫”项目相似，该计划也走“低价补贴”路线：据官方介绍，项目方
在全国各区域开设公益网点，中低收入家庭向公益网点申请补贴名额，通过家庭背景审核后，
即可在线上渠道低价购买补贴产品。上述项目亦带有明显的奶粉产品及品牌曝光。其中，“牛
奶力量国乳育婴计划”甚至直接由南山奶粉企业提供物流配送、喂养知识培训等服务。

由于“竞争者”众多，不同项目之间还曾发生冲突。2021年4月6日，联慈基金会官方公众
号“健康扶贫”严辞通告，称北京中仁慈善基金会效仿其“国奶扶贫工程”项目，与四川省万源市
开展“国奶关爱工程”，要求万源市政府与前述中仁慈善基金会停止合作。

王丁棉向财新记者表示，国内奶粉行业马太效应加剧，中小型奶粉企业生存空间收窄，是
各企业热衷“奶粉扶贫”项目的重要原因。“头部8—10家企业已经抢占了75%左右的市场份额，
而且今明两年还可能上升到80%—85%，剩下15%—20%的市场份额有100余家企业争抢，中小
企业在这种情况下要生存，就是要另寻其他的门路了。”

从整体看来，配方奶市场仍在快速膨胀。从2002年至2015年，中国配方奶粉的市场规模持
续增长，到2015年已经超过120亿美元，而同时印度的配方奶粉市场规模，只有不到20亿美
元。

相关法律法规对奶粉营销曾有严格限制。1995年六部委联合签发《母乳代用品销售管理办
法》，禁止“1段奶”宣传、医院内推销奶粉、奶粉赠送和减价销售等行为。然而，该办法于2017
年废止，新规迟迟未出。如今，对母乳代用品销售的约束仅散见于《广告法》《食品安全法》
《母婴保健法》等法律法规，实际规范效力有限：如缺少对月龄的限制，对医院配方奶粉推
销、母乳代用品捐赠等行为缺乏规定，难以真正“震慑”五花八门的奶粉营销。
 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理事长卢迈此前告诉财新记者，前述《办法》的废止实际上导致
了“法律空白”，“废止之前，没有考虑替代，现在母乳代用品相关法律法规是真空状态，希望能
够尽快出台相关政策”。当前，中国对奶粉的营销管制已远弱于世界卫生组织1981年通过的
《国际母乳代用品销售守则》和世界卫生大会之后的相关决议，及全球大多数国家。

新法规的制定尚无明确时间表。2019年5月23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等联
合印发《国产婴幼儿配方乳粉提升行动方案》，提出“力争婴幼儿配方乳粉自给水平稳定在60%
以上”，国产奶粉龙头企业抓紧政策机会壮大扩张，对奶粉销售的立法约束却更显遥遥无期。

世界卫生大会曾颁布“全球营养目标2025”，其中提出，“到2025年0—6月婴儿纯母乳喂养率
至少达到50%”；在中国，《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11—2020年）》及《国民营养计划（2017—
2030）》此前将完成这一目标的年份提前至2020年，但至今未能达成目标。
文中家长和基层医生均为化名

版面编辑：李东昊
 随笔｜恋爱中的梁启超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身处陌生环境，危险随时到来，人会有一种恒定的焦灼。一种亲密与慰藉，变得如此诱人。它带来抚
慰、暂时的逃离

梁启超与长女思顺，长子思成，次子思礼。
文｜许知远

作家、单向空间创始人

1900年5月7日晚，梁启超受邀在广荣记做客。这家位于檀香山国王街140号的店铺，由一
位名为何广荣的商人开办。他来自广东归善县，亦是当地华人社区一号人物，新晋的保皇会
员。他富有商业头脑，精力旺盛，育有七子五女，英文名Ho Kong Wing，也是一名基督徒。

被烧毁建筑的残骸仍在，檀香山挣扎着从鼠疫的恐慌与破坏中摆脱出来。月初，当局取消
了禁令，各岛之间开始通行，市面再度活跃。

这一晚的宴请也是重现生机的一部分。对着十几位中西宾客，梁启超做了讲话，内容无外
乎中国内部的危机、慈禧之昏庸、光绪之开明、维新之必要，“中国语世界都期待中国的变革??
外人也有责任促成这种变化。”他还说北方中国落后，南方人则准备变革，“皇帝是开明的，保
皇会也是开明的。”

梁启超已熟悉这样的宴请与致辞。这是1900年初夏的檀香山。他在五个月前抵达，原本只
想做短暂停留，发表演讲、募集款项，之后前往美洲大陆，展开更重要的演说、募款之旅，并
帮助康有为刚刚成立的保皇会扩大影响。这笔募款至关重要，他与身在国内的唐才常正在密谋
一场浩大的起义。如果顺利，他们将推翻慈禧的统治，帮助光绪皇帝重获权力。他也笃信，这
将使中国重获富强与尊严。但当他抵达之时，檀香山陷入了一场鼠疫。这中断了计划，他已被
困在这里五个月，无法前往美国大陆。

此刻，希望回来了。随着公共生活的重启，对他的各种邀请纷至沓来，令人兴奋又疲倦。
这一晚，却有意外。他演讲时，主人家的小姐何蕙珍，为他做翻译。初见时，这位何小姐并未
给他留下太深印象，甚至觉得她“粗头乱服如村姑”。但当她即席翻译后，他大吃一惊，觉察
她“目光炯炯，绝一好女子也”。随后，何小姐向他出示了一沓文章原稿，皆是对梁启超的辩
护。梁初来，中国领事常令人在当地报纸上攻击他。梁也注意到，有匿名者为他辩护，却不知
是谁。此刻，他才意外发现，原来是眼前这位小姐，他的佩服更添几分。告别时，何小姐按照
当地风俗，与他握手道别，表达自己对他的敬爱，并似乎有某种暗示，“今生或不能相遇，愿
期诸来生”，还向他索求照片。这位年轻的维新领袖，突然方寸大乱，“唯唯而已，不知所对”。
 第二天的《太平洋商业广告报》（The Pacific Commercial Advertiser）在头版报道了这一聚
会，形容场所“漂亮、富有品位”，有鲜花与棕榈树叶，参加者有Frear 夫妇、Geo Castle先生、
Sprague小姐，以及一众华人绅士。记者形容梁启超是一个“相当睿智的年轻人”“面庞英俊”“额头
宽阔”，还提及其翻译是店主人女儿Fu Shin，称她“天资聪慧”“光彩夺目”，令全场如沐春风，这
样的女子在檀香山相当罕见。惟一不足的是，何小姐将一位中国文士的典雅发言翻译得过分平
实。

1900年5月8日《太平洋商业广告报》，头版报道了梁启超与何蕙珍在檀香山初次相遇的聚会。

1880年，何蕙珍生于广东家乡，是大家庭的长女。她在夏威夷长大、接受教育，如今是一
位小学教师。在某种意义上，她正是梁启超笔下的新女性，独立、自主、追求知识与事业。自
《时务报》起，梁启超就相信，这样的女性才是中国的希望。

情愫就此埋下，亦开始生长。梁启超发现，“心中时时刻刻有此人，不知何故也”。几天
后，他派人给何小姐送去照片，后者回报他两枚手工制作的丝扇。梁一定未能掩饰住自己的热
情，繁忙的日程也没能稀释它的浓度，连旁人都能猜测出他的心情。将近两周后，他从檀香山
周围岛屿演说归来，一位朋友对他说，倘若他要前往美洲，不会英语，颇为不便，倘若能娶一
位当地女性，同时兼任英文老师与翻译，岂不正好。他视为戏言，陌生的外国女子怎么可能会
与自己成婚？但他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来自何蕙珍的婉转提亲。他向朋友建议，将自己的同
门麦孟华推荐于她，他本人愿意为这位小姐提亲。这位朋友突然改变了语气，丝毫不顾其言辞
的矛盾。他说，先生既然已知这位小姐是何人，就不必再吞吐其词，何小姐已于几年前决定不
嫁。

五天后，一次宴会上，梁启超与何小姐相逢，她再度充任翻译。这次重逢充满喜悦，他们
畅谈良久，丝毫未提及提婚之事。何小姐大谈教育，说女学不兴是中国第一病源，想要整顿小
学教育，造切音新字，甚至还劝梁启超加入基督教，“其言滔滔汩汩，长篇大论，使几穷于应
答”，几乎让人忘记了她的女子身份。

令梁启超不无怅惘的是，何小姐“毫无爱恋抑郁之态”，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真有其意。他
提出认她作妹妹，并期待女儿思顺长大后，能求学于她。何小姐又提及梁启超的夫人、上海女
学堂的提调李蕙仙，说是她心中的女性楷模，请梁代为致意。

她也坦诚自己的志向，小学教员并非志愿，她想几年后前往美国，入读大学，学成后归
国，参与女子教育。她嘱托梁，倘若维新一旦成功，有创办女学堂之事，定要电召她去。再一
次，他们握手分别。分手时，何小姐的一句“我之心唯有先生”，令梁启超再度慌乱。

萌发几日的情愫，突然不可遏制。或许，夏威夷的海风、明月、波涛，繁盛的植被，四处
可见的草裙姑娘，听到的Aloha，都加剧了这种情绪。当晚，他激动难耐，心头小鹿，忽上忽
落，几乎不能自持，“终夕不能成寐”。五更天，他起床提笔写信给身在横滨的李蕙仙，袒露自
己半个多月来的内心波动，讲述他对何小姐如何由尊重之心生出爱恋之心。这是他28年来从未
有过的体验，他的生活从来“风云气多，儿女情少”。

在信中，他矛盾重重，天真又笨拙。他对妻子表露自己对何蕙珍的爱恋，又坚持这并不可
行，坦白自己的荒唐，又暗暗期待妻子能够接受何小姐的存在。他还将二人作比，展现新世界
的可能。因为与蕙仙的相逢，他学习了官话，得以“驰骋于全国”；蕙珍的的英语则有助于他“将
来驰骋于地球”。他甚至将檀香山《华夏新报》的剪报也寄去，上面记载了他与何蕙珍初遇的
情形。他将何小姐赠送的扇子也随信寄给妻子，希望她珍藏，期待她将何小姐视作一个新妹妹
看待。

他还催促李尽快放开缠足，“勿令人笑维新党首领之夫人尚有此恶习”。他也说，檀香山的
华人女子大多已经放足，只是开始痛苦，半个月即平复。而且，倘若与蕙珍有相见之日，“亦
当笑杀阿姐”。

字里行间，一股掩饰不住的自得也蔓延出来，这似乎也是对他过分颠沛生活的补偿，“二
十余之少年，虚名震动五洲，至于妇人女子为之动容，不可为非人生快心之事”。除却劝妻子
结识东京的下田歌子、新会的祖坟被毁寥寥几句外，这三千言的长信，全是梁启超的情感独
白。夹在诸多募款、密谋、购买军火、联络秘密会社的信中，这封信尤显突兀。它是历史另一
维度的展示，一个流亡者在政治行动、思想生活之外，情感冲动似乎也是另一种觉醒。

很有可能，这是梁启超的初恋。17岁时，他就进入一桩被安排的婚姻，妻子来自显赫家
族，这个家族给予他捷径和庇护，他却给他们带来危险。堂兄李端棻仍在新疆发配，妻子蕙仙
先在澳门躲避，照顾全家老小，又带着年幼的思顺流亡横滨。她与丈夫聚少离多，还看着丈夫
的头颅不断升值，常年处于忧惧中。梁不仅心感愧疚，流亡生涯更是伴随着孤独与不安。身处
陌生环境，危险随时到来，人会有一种恒定的焦灼。一种亲密与慰藉变得如此诱人，它带来抚
慰、暂时的逃离。

它也是发现自我之旅，离开熟悉的环境，沉睡的感受会突然被唤醒。梁启超似乎并未在婚
姻中体验到爱情的滋味。李蕙仙或许也缺乏女性魅力，一位同代人不无刻薄地说她相貌平平，
且有嚼槟郎的恶习。她的脾气也颇为急躁，常会呵斥家人，梁启超更有惧内的名声。

何蕙珍则是他生活中第一位平等女性。檀香山的成长背景，给予她一种自由、活泼的特
质。她爱慕他，却也保持独立、自尊，还有着他渴望却难以获取的能力。

尽管梁启超澎湃的热忱尽人皆知，但它总被限于家国情怀或求知之中，少有他到风月场中
寻求慰藉的记载。他的老师康有为则截然不同，康将流亡之旅变成一个炫耀、恣意的旅程，华
服宴会、不停纳妾。

这一刻，他或许也缺乏确切的词汇描述自己的感受。与民权、宪政、自由、科学这些词一
样，爱情也是被创造出来的。直到林纾1905年翻译《迦因小传》时，这个词才正式出现在汉语
中。梁启超所熟悉的中国传统中的情，并非基于平等个体上的现代爱情。他所着迷的明治日
本，也曾经历过这一过程。一位日本作家在翻译屠格涅夫时，发现找不出与“我爱你”相对应的
日语短语，最终以“我可以为你去死”替代，另一位则干脆音译为“拉夫”，表示Love。

而且，没人知道何小姐的真实感受。一位胸怀大志的女性，很容易被梁启超这样的年轻人
吸引。他英俊、才华横溢，代表着她所欠缺的中国文化，更有一种英雄式的危险诱惑——作为
被通缉的人犯，他的头颅价值六万五千美元之多。然而，她这样的独立女性，能接受一位有妇
之夫吗？更何况，他的态度又是这样的犹疑，从未明确坚定地表达他的爱意。

他在信中热情洋溢、矛盾重重的坦白，并没有赢得李蕙仙的谅解，妻子威胁要将此事禀告
远在香港的公公梁宝瑛，这个最令儿子惧怕的父亲。在6月30日的回信中，梁启超已经清醒过
来，似乎一下子从多情少年变回了众望所归的维新领袖。“吾此为身，为众人所仰望，一举一
动，报章登之，街巷传之??君父在忧危，家国在患难，今为公事游历，而无端牵涉儿女之事，
天下之人岂能原谅我。”他说，即使维新成功，何小姐回到中国，他也以妹妹相待，并为她择
婿。他的确想把麦孟华介绍给她。

李蕙仙在信中问梁是否思念她。梁回说，并非不思念，而是无暇思念，过去一个月，“日
在舟车鞍马上，乡人接待之隆，真使人万万不敢当”“劳顿亦极矣”，也算是对妻子小心翼翼的抚
慰。同时，他也再度为自己与何小姐的情感自辩，亦承认藕断丝连。每次与西人接触，翻译者
词不达意，就会想起她。他还说，这一未遂恋情，已在当地传播，但他一直在否认。况且，他
们也有一个多月未见。他还坦言，离开前，“欲再图一席叙话，不知能否也。”

梁启超个性中的优柔寡断，在此表露无遗。信末，他再度强调与妻子的感情，却仍有某种
期待：“若有新人双双偕游各国，恐卿虽贤达，亦不能无小芥蒂也。”他再度强调，对于何小
姐，“发乎情，止乎礼而已。”

没有记载表明，当梁启超在7月18日登上日本丸，告别檀香山时，是否再度见到了何蕙
珍。不过，何蕙珍的弟弟何望，不久后追随梁启超前往横滨大同学校读书。在客轮上，梁启超
的诗兴再度涌来。比起去往檀香山途中的豪情，归程中，他在时刻忧虑国内的局势变幻——义
和团攻陷北京，各国干涉接踵而至，亡国在即，唐才常的起义计划一延再延，不知何时启动。
他也愧疚于自己募款不力，还被美商赫钦骗去两万余元。

在种种焦虑中，情愫仍未熄灭，反而再度生长起来。他写作了24首情诗，来纪念这段未遂
的恋情：从初识时被何小姐的风采吸引——目如流电口如河/睥睨时流振法螺/不论才华论胆略/
须眉队里已无多；到心中的钦佩——眼中直欲无男子/意气居然我丈夫/二万万人齐下拜/女权先
到火奴奴；再到对二人未来的期盼——红袖添香对译书；再到自我警醒——一夫一妻世界会/我
与浏阳实创之/尊重公权割私爱/须将身作后人师；最后，他又将自己拉回现实——猛忆中原事
可哀/苍黄天地入蒿莱/何心更作喁喁语/起趁鸡声舞一回。

很快，他便被拖入国内的风云动荡，兄弟之血浸过了儿女情长。何小姐仍会出现在他的生
活中，甚至多年后还会再度见面。但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版面编辑：鲍琦
 专栏｜情绪劳动者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正是他们捕捉到系统运动中产生的种种应激反应，如果仅仅让他们自行消化那些负能量，那最终我们其
实浪费了一次次改进的机会

资料图：一名心理咨询师为民众提供心理疏导。如果社会是一个大系统，那么心理咨询所面对的，常常就是以心理问题为表象
呈现出来的社会问题，但心理咨询师显然无法主导社会的变革。图/人民视觉
文｜维舟

作家、书评人

朋友做心理咨询多年，最近这一年尤其忙。疫情和经济冲击让很多人产生了应激反应，毕
竟社会变动中的种种问题，最后往往都化为个体的病症。见识得多了，她自己也吸收了太多负
能量，但职业本能又告诉她，不能通过转向攻击的方式发泄掉，只能自己设法疏导。

因为洞察到这些问题的症结都有其社会根源，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而只能依靠个人调
适，她有时也会产生某种无力感。她自嘲是“情绪劳动者”：为了使整个系统的运行更为顺畅，
承受着因社会结构性变动产生的负面情绪，但实际上无力解决整体性的问题。

某种意义上说，的确如此。如果社会是一个大系统，那么心理咨询所面对的，常常就是以
心理问题为表象呈现出来的社会问题，但心理咨询师显然无法主导社会的变革。他们所能做
的，只是尽可能地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和共情沟通，去解决个体层面的心理问题。

在这一点上，他们有点像客服。之前就有社会学者指出，客服人员常常是“情绪机器人”，
面对来自顾客的问题乃至敌对情绪，他们缺乏解决问题所需的充分授权，只能吸纳、化解这些
情绪，而不能解决问题本身。有时，正因为他们在双方的结构性矛盾中充当了缓冲器，成功转
嫁了顾客与公司之间的冲突，由此还减轻了公司变革的压力。

现代化的客服入口，往往已被设计得愈加隐蔽，顾客要寻求解决问题的成本也越来越高。
如果客服又没有协助解决问题的权限，到头来，他们其实只是应对矛盾时被推出来的“出气
筒”和“挡箭牌”，让人们解决问题的冲动和意志力在程序中逐渐被消磨掉。

并不仅仅只是在商业领域如此，实际上，这已变成我们这个社会的基本运行机制。在许多
城市，如果你现在去找部门求助，大概率是见不到公务员了。一线接触的工作基本上都已被外
包出去，这种“政府购买服务”的范围从接听热线电话到直接登门信访，他们都是和你我一样的
打工者，却以客服的逻辑来履行原先的公务员职责。换句话说，他们本应在得到授权的基础上
处理问题，但现在代之以“微笑服务”，让你生不出气来，还有可能无法推动问题的真正解决。
 现代服务业中的“情感劳动”与工业社会的劳动的不同之处在于：劳动者投入的并不只是生
产力，他们投入的情感已变成了一种生产要素。就像空姐的职业性微笑一样，情绪本身就已被
标准化了：为了顾客的体验，客服的情绪表达也必须是可控的，就像是可批量化生产的商品。
这需要高度职业化的训练，抑制自发的情绪，竭力取悦顾客。

棘手之处在于：通常是高敏感人士才能做好这样一份工作，因为他们比常人更懂得自我克
制，并能准确捕捉到对方感受，发出情感共鸣，能更有效地帮助到他人；然而，也正因此，他
们更容易成为吸纳负面情绪的“垃圾桶”。伊尔斯·桑德在《共情沟通》一书中警告：高敏感人士
善于引导他人负面情绪，但周围人的状态越来越好时，他们的状态却可能越来越差，必须要避
免自己心理负担过重。

当有迹象表明存在结构性问题时，是让个体来承受因此产生的困境，还是推动全社会的反
思与变革，这始终是一个争议不休的问题。在经历了上两个世纪的种种大规模社会实验之后，
如今世人对于理性的制度化改进已抱有一种必要的怀疑。因为，人们发现，每一次看起来理性
的机制改进，在解决一部分问题的同时，都难免又带来另一些问题。

然而，至少有一点应该是肯定的：决定用户“体验”的，首先是制度设计，其次才是面对面
的服务态度。假如办手续的流程不予以精简，仅仅依靠前端的客服赔笑，即便他们能挡得住因
此产生的怒气，也还是治标不治本。

这里的关键在于：客服除了当挡箭牌，是否还承担反馈观察和建议的权责。

在一个动态变化的世界里，知识是分散、不稳定的，互动结果也因此是不确定的。这样，
每一次决策都是没有绝对把握的冒险，这就尤其需要前端的问题反馈机制，让足够多的个体都
能随时发起改进型试错尝试。

一个现代经济体能否持续发展，就取决于这样一种动态调适的能力。就此而言，情绪劳动
者本应是最敏锐的前沿洞察者，正是他们捕捉到系统运动中产生的种种应激反应，如果仅仅让
他们自行消化那些负能量，那最终我们其实浪费了一次次改进的机会。

版面编辑：鲍琦
 专栏｜中国诗里的柏林气味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被伊沙选中接着又被马丁译成德语的诗，还要有那么点态度，要么卸掉一切自觉不自觉的伪装，要么敢
嘲讽及怀疑

一个人能把他的平庸日常写成诗，这本身就是一种突围和解放。图/视觉中国
文｜王竞

作家、中西文化项目顾问

奥地利诗人兼翻译家维马丁（Martin Winter）给我寄来一本书，死死卡在了我家信箱的投
递口里。汉堡疫情严重，邮差根本没打算摁门铃把邮包面呈给我，而是下狠劲往信箱里塞进一
半就走人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包拔出来，拆开看，是一本极厚的诗集，五百多
页，由一家奥地利小型艺术出版社出版。书这么厚，跟中德双语的排版也相关，中文书名是
《新世纪诗典》，德文书名直译过来，叫《来自中国的新诗歌·卷I·A-J》，译者维马丁。

马丁很早就告诉我，他每天都翻译一首中文诗，我没当真。现在书摆在面前，左边页面印
的是中文原文，右边是马丁的德语翻译，供人对照阅读。我只认出北岛、春树和韩东，其他诗
人的名字一概陌生。马丁说，这是第一本，按姓氏排序，收了从A到J的81位当代中国诗人的
216首诗。他计划做四本，每本都这么厚，把他译完的三百多位诗人的九百多首诗全部出版。
我吓了一跳。马丁长了张圆脸，上世纪60年代生，维也纳口音很重，但中文说得相当标椎，就
是爱拉长音。他在中国工作过十多年，这几年虽然搬回了维也纳，但身心继续泡在中文文本
里。

我随手翻到一页，作者简天平，诗的题目是《站立的牛》，中德文都是七行：牛眼里被塞
了一片辣椒/痛让牛无法躺下/一直保持站立的姿势/这样卡车上就塞进了更多的牛/集体站上三到
四天/到达终点/一个叫做屠宰场的地方。书后面的附录有作者简介，也是中德双语，汉语只有
五个字：女，北京，职员。我又翻到一首姜二嫚的诗，叫《停水了》，只有四行：停水了/我望
着月亮说/现在/我们和你一样了。这首诗写于2015年6月18日，作者简历让我以为自己算错了
题，姜二嫚生于2007年底，《停水了》难道是一个七岁半的孩子写的诗？

我给马丁打电话，问他这些诗是怎么搜集来的，跟大家习惯读的诗集不一样啊。马丁说，
他其实类似二传手，诗都是中国当代诗人伊沙选的，他再从伊沙选中的诗里挑他想翻译的。
“我的再挑选其实有偶然性，”马丁有点不好意思，“我选的诗未必是最好的，而是感觉我能把它
译成合适的德文的那种。”

伊沙选诗已经十年了。先受网易之托，后来变相独立，转移到新浪微博和微信平台。一天
发布一首，单首诗的最高点击量上过一千万，现在也偶有10万+，每年还结集出版一本纸书，
就叫《新世纪诗典》。马丁说，可见诗歌在中国还是很受尊敬的，不像在奥地利，关心诗的人
已经零落了。2013年，马丁偶然读到伊沙的诗，就在西安下了火车，去拜访这位口语诗的代
表。2014年，二人在美国的一个诗歌工作坊上互译作品。2015年，马丁请伊沙去奥地利交流，
伊沙请马丁参加青海湖国际诗会，结识了大批中国诗人。伊沙断言，马丁从此踏进了中国诗人
圈的现场，翻译范围迅速扩大，成为一位快速崛起的翻译家。

跟我聊天的马丁，一如既往松垮，没有半点“快速崛起”该有的模样。译诗在欧洲挣不到什
么钱，因此也没有激烈竞争。马丁在意他跟伊沙在语言观念上的契合，作诗的方法也像，那就
是直突突从日常出发，不依赖其他背景，如哲学修养、文学内涵之类，越直接越自我主体越
好。一个人能把他的平庸日常写成诗，这本身就是一种突围和解放。这一解放不要紧，突然有
很多人变得能写诗了，这组仅从A到J的诗人里就有公司职员、公务员、售货员、工程师、警
察??七岁的姜二嫚写出了好诗，是因为她在爸妈那里读到了伊沙的书，发现自己也能这样写。
当然，被伊沙选中接着又被马丁译成德语的诗，还要有那么点态度，要么卸掉一切自觉不自觉
的伪装，要么敢嘲讽及怀疑，总之是不能有塑料感的那种。

跟马丁合作这套诗丛书的德语责编叫尤莉安娜（Juliane Adler）。她年过七十，一头红发，
前东德人。在前东德生活的四十年里，她没享受过出国旅行的自由，也没学过外语。等到一个
能重新开始的机会，她就移居到奥地利，既出了国，还能继续说德语。她第一次接触中国诗，
是编辑马丁翻译的伊沙诗集，其中一句“我是多么怀念毛泽东时代的公共浴室/那种百人共浴的
大池/人与人挨得很近/相互搓背”，一下子把她前半生的细胞激活了。进出版社当编辑前，她是
个自由职业身份的艺术家，拍过前东德完结后的衰城系列，策过展，也发表过文章，但没写过
诗。从伊沙的诗里，她发现，这个创作方法跟自己做艺术其实并无两样，都是从日常本身传达
强悍的现场感，结果，中国新诗集还没编完，她自己的忆东德口语诗集就出版了。

我问尤莉安娜，作为责编，她怎么看这两百多首中国诗，陌生吗？正相反，她说，这些诗
跟我近得不得了，我能从里面闻出柏林的气味。

版面编辑：鲍琦
 阅读｜别以为她天生就是妈妈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有意思的是，当她写作时用“妈妈”一词代替“母亲”，很多日常生动的情节自动涌来。然而，我们都在不
自觉地遗忘藏在称呼背后的那个女人

当我们叫出“妈妈”时，我们会默认她一直在身边，陪我们面对生活中的一地鸡毛。然而，无论是叫“母亲”还是叫“妈妈”，我们
都在不自觉地遗忘藏在称呼背后的那个女人。图/视觉中国
文｜孔考拉

独立撰稿人

“另一个女人”“全新的人”，这两个短语分别来自今年出版的两本女儿写妈妈的书。前者来
自曾被誉为上世纪90年代韩国文坛神话的作家申京淑的小说《请照顾好我妈妈》，后者来自国
内媒体人与公益人陆晓娅的散文集《给妈妈当妈妈》。很巧合地，她们分别用相似的表达来形
容妈妈。

“妈妈失踪已经一周了。”申京淑的小说就这样开始了。为了庆祝生日，年迈的父母乘地铁
来到首尔。不识字且常被头痛吞噬的妈妈在地铁站走丢了。意外发生后，子女们想方设法寻
找，却发现连她的一张近照都没有。在家人眼里，她是那个似乎会一直健康生活下去的妈妈，
常年待在厨房里的妈妈，一年准备六次祭祀的妈妈，为家庭和子女一生对抗着苦难、奉献着自
己的妈妈，包容了出轨的丈夫也仿佛能包容全世界的妈妈。直到她失踪了，全家人才恍然发
现，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她——剥离了一家之母身份的那个女人，朴小女。

读着这一家人的心理起伏，我想起心理学家伊丽莎白·库伯勒-罗丝（Elisabeth Kübler-Ross）
在她1969年出版的《论死亡与临终》（On Death and Dying）中提出的“悲伤五部曲”。它描述人
在对待哀伤与灾难时呈现的五个心理阶段：否认—愤怒—妥协—绝望—接受。这五个心理阶段
构成了小说《请照顾好我妈妈》的主体，只是叙事主体在儿子、大女儿、小女儿、丈夫等不同
人物之间转换，好似多声部独白，时而慌乱如坐过山车，时而绝望到谷底。小说结尾，大女儿
在妈妈失踪后的一次旅行中，内心五味杂陈地买下了母亲曾经想要的蔷薇手串。看似可有可无
的末章，完成了五部曲的最后一个阶段“接受”，拼出人们在失去至亲之后的完整心理过程。
 《请照顾好我妈妈》
（韩）申京淑 著 薛舟 徐丽红 译
磨铁｜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1年3月

“悲伤五部曲”几乎能击中所有人对失去至亲的回忆，哪怕是未曾有过类似经历的幸运者也
会跟着隐隐感到恐惧。我相信，就算是习惯隐忍的中年男性读者也会跟着小说中儿子的独白情
绪起伏。那个即便走失了却能摸索着找到儿子在大城市第一个租房落脚处的妈妈，那个来探亲
时故意睡在房间风口处为儿子挡夜风的妈妈，太像中国无私的老母亲们了。

这部小说的创作契机，是申京淑阔别故乡三十年后与母亲短暂亲密相处的时光。她谈到写
作初衷时曾说，“我只想努力还原母亲为我们付出的令人心痛的爱、激情和牺牲。”有意思的
是，写作时，她用了“妈妈”一词代替“母亲”，很多日常生动的情节自动涌来。和申京淑一样，
当我们叫出“妈妈”时，我们会默认她一直在身边，陪我们面对生活中的一地鸡毛。然而，无论
是叫“母亲”还是叫“妈妈”，我们都在不自觉地遗忘藏在称呼背后的那个女人。

因此，整个小说于我而言，最心动之处是伴随着家人的悲伤五部曲，申京淑以“另一个女
人”为章节名，让“妈妈”这个身份随着死去的灵魂宣告离开，让“另一个女人”朴小女活了过来。

朴小女，一个有秘密、有悲喜、有遗憾的女人。她喜欢去城里找小女儿，因为能跟着她去
逛逛城里的那些新奇去处；她每个月都会把子女寄来的赡养费默默捐给乡下福利院里的孩子
们，因为那里有个小孩与她最疼爱的死去的小叔子“均”同名；她对命运有过愤怒，想过逃离，
甚至在婚姻之外保有一段暧昧情感，却又始终未敢拉住对方的手。

“对你而言，妈妈从来就是妈妈。你从未想过，原来妈妈也有蹒跚学步的时候，也有3岁、
12岁，或者20岁的时光。你只是把妈妈当成妈妈，你以为妈妈天生就是做妈妈的人。”申京淑
将这段话写在了“没有人知道”这一章中。其实，每个妈妈同时都是“另一个女人”。申京淑把这
把钥匙塞给了所有为人子女的人们。
 这本书在国内不是首次出版。11年前，小说曾以《寻找母亲》为名在国内面世，之后以
《妈妈，你在哪里？》为名再版。今年重版后，它获得了不少在这十年间步入中年并开始琢磨
母子关系的新读者。这批读者的共鸣落点，从感恩奉献变成了母亲的自我。恰如年关大火的电
影《你好，李焕英》中，女儿顿悟：妈妈这时应该还不会给总磨破裤子的我缝那些可爱的图案
啊！所以，这时的她，也还只是个不是妈妈的姑娘。

与申京淑所写的“另一个女人”相呼应，纪实随笔集《给妈妈当妈妈》中，作者陆晓娅发
现，母亲患上“认知症”后，成了一个“全新的人”。认知症，指脑局部组织病变或受损而产生的
对知觉、记忆、思维、推理等认知功能的损害。近年来国内公众更为熟悉的阿尔茨海默症是认
知症的一种。中国有近千万认知症老人患者，也是全球认知症患者人数最多的国家。

《给妈妈当妈妈》的主角，陆晓娅的母亲，属于当代中国较早的一批职业女性。她曾做过
新华社驻外记者，编纂过《法汉大词典》，与我们对“认知症”的印象相距甚远。而在罹患认知
症后，她的人生不断经历衰老、退化，变得“全新”。她慢慢无法再用完整的语言表达自己，变
得迟钝、恍惚、易怒、脆弱。乍听上去很浪漫的“日落综合征”，会使她常在傍晚情绪失常。对
家里老衣柜的怪异依恋，让她再也无法远行，转而整日痴迷于往大衣柜里藏水果，直至它们腐
烂。与文学小说不同，这本非虚构作品真实、细碎又耐心地再现了母亲从患病到离世的生命历
程，也叠合了与母亲并不亲密的女儿如何重建母女关系的过程。

《给妈妈当妈妈》
陆晓娅 著
新民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1年1月

申京淑的文学语言柔肠百转，时不时让读者有进入韩国情感戏剧现场的错觉，而陆晓娅的
写作相当直白。在书中，陆晓娅坦然谈论母亲的病情到了一定程度时如何送她去养老院；以及
在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于理智与情感间，请医生停止安慰性抢救。书中有一张母亲极具冲击
力的肖像——以温和的粉红为底色，蓬乱如枯草的白发，瘦削身体上凸起的血管，犹如干涸湖
底的皱纹。

如此直白的风格，与陆晓娅在生死哲学领域的行与思相关，她在北京师范大学开设“影像
中的生死学”公共选修课，并出版了同名著作。她并不回避自己的负面情绪，不时分享心理
学、生命哲学角度的建议，还提供了诸如“助爱之家”社群、《聪明的照护者》等对国内认知症
照护群体有益的信息。

将这两本女儿写妈妈的书一起读到最后，无论是“另一个人”，还是“全新的人”，妈妈都不
再是那个理所应当的妈妈。小说《斯通纳》里有一句话：“爱不是最终目标，而是一个过程，
借助这个过程，一个人想去了解另一个人。”为妈妈写书，是申京淑16岁时就有的愿望，那时
的她希望它们会是“漂亮的文章”。年岁渐长，她发现妈妈并不只是开心、幸福的，她也有许多
悲哀、痛楚与苦衷，内心也很脆弱，“后来写这个小说时，没有包装或夸张，而是去分析她，
了解她。”结果，这本小说不漂亮，却像一根针，用文字的艺术，变着法拨动人心。它仿佛在
说，“你也躲不掉的，你害不害怕？”而《给妈妈当妈妈》乍看上去真实而残酷，甚至像“老妇带
着老老妇还乡”“无聊就是无法聊”这样的标题，还没读到就觉得氛围低沉。不过，正是这些琐碎
无聊的陪护生活，能给读者温情的陪伴。它仿佛在说，“你看，我就是这样应对的，这样走过
来的。你也可以。”

去年还出版了另一本写母亲的书《秋园》，生于1940年的女儿杨本芬回溯生于1914的母亲
的一生。平淡的文字，留下散不掉的厚重余味。当人们对个体的生命价值愈发重视，当老龄化
社会带来的种种问题渗透进日常，未来会有越来越多女儿写母亲的书。我也希望，除了时代的
苦难与无私的奉献，关于母亲的书会有更轻盈甚或张扬的气质。特别是，当年轻一代的女性越
发关注自我，建立起更敞亮活泼的母女关系，也将鼓励母亲们成为更自我的另一个女人，全新
的人。我甚至希望，未来写母亲的书，能浪一点，野一点。你看，去年被多家媒体报道，56岁
逃离家庭、逃离“妻子”“母亲”身份的苏敏阿姨，不就开始学习冲浪了吗？

相关专题： 母亲节，阅读关于母亲的叙事

版面编辑：鲍琦
 显影｜退役飞机再就业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相关资料显示，在2020年—2030年中预计全球有1.0646万架客运飞机退役,188架货运飞机退役。占用大
量土地资源的同时，废旧飞机内部残留的废水、废油一旦泄漏，也将造成环境问题，飞机退役再处置利
用正成为航空产业发展的关键一环。退役的飞机“再就业”，改造成主题餐厅、航空文化研学基地、教学
机等，正成为退役飞机的新出路

01.2021年4月8日，重庆石柱县，从事废旧飞机买卖的陈旭瑶带顾客在现场看飞机。
文｜财新周刊 陈亮 图片编辑 杜广磊

“这是我朋友，要买飞机找他。”每当朋友这样介绍从事废旧飞机买卖的陈旭瑶，他总会轻
描淡写地纠正道：“我就是个回收废旧金属的，做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而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通用航空产业研究中心行业分析师侯照宇的眼里，陈旭瑶从事的行业并不普通，在他看来，飞
机退役再处置利用正成为航空产业发展的关键一环。

研究显示，2020年以来，新冠病毒对全球航空客运市场的冲击，进一步加速了航空器的退
役。在未来10年中，预计将有1.1万架飞机退役。废旧飞机放在那里，迟早将导致复杂的环境问
题。一方面，弃置的飞机将占用大量土地，造成土地资源的浪费；另一方面，在飞机庞大的运
行系统中，还残存着一些运行过程中产生的废油、废水，如果不经过处理，在停放过程中万一
发生泄漏，将可能会对停放区域空气、水源造成污染。由此看来，陈旭瑶正在做的事，一定程
度上解决了废弃飞机停放的“后患”。
02.2021年4月4日，湖南长沙，陈旭瑶团队正在进行飞机转运，在此过程中，路灯、路障、台阶，甚至路边的一台违章停靠的
车，都会引发大问题。

旧飞机的新出路

2011年，在深圳一个台球工厂里，看着天上飞来飞去打广告的动力伞，陈旭瑶第一次萌生
了学飞行的想法。在网吧里查阅到呼和浩特有家航空运动俱乐部招飞行学员后，他决心结束两
点一线的工厂生活，去实现心中的“自由”。

从深圳到呼和浩特的绿皮火车开了40小时，陈旭瑶下了火车感觉地面还在震动。他回忆在
呼和浩特的第一个春天，学飞行过后头发里都是沙子。好在夏天尚未过去，他便学会了动力伞
飞行。在天空自在翱翔的时候，他觉得人生可以有无限可能。学成之后，他开始在全国范围内
接飞行任务，那些日子里他像候鸟一样，冷了去南方飞，暖了去北方飞。一单活儿，能有1万
多元的收入。虽然飞得辛苦，但他很开心：“有机会跑遍全国的人能有几个？”

相比地点固定、飞行时间短的娱乐飞行，陆旭瑶从事的商业飞行危险系数更高。在他认识
的飞友里，每年总有人会因事故遇难。飞行圈的一位前辈说，好运气总会用完的。陆旭瑶开始
担心有一天自己会飞不回来。他想转行又舍不得这个圈子。航空圈子很纯，玩飞行的人需要集
中精力，没有别的圈子那种男女心思或者经济问题，大家在一起讨论的就是飞行技术或者器材
设备。
 2013年，陈旭瑶偶然发现了废旧飞机买卖的生意，他意识到，是时候换条“航道”，重新开
始了。那时，废旧飞机买卖是一个很冷门的生意，几乎不存在市场竞争。陈旭瑶在入局前，搜
集了一些资料。他发现，在国外废旧飞机有时会被改成飞机餐厅、民宿，看起来很酷，他判断
国内同样会存在这种需求；与此同时，有些航校退下来的教练机、民间收藏的旧飞机，在长时
间摆放之后，不想要了，只能卖废铁。

陈旭瑶开始在天涯、西祠胡同、铁血、超级军事大本营等各种论坛，发布买卖废旧飞机的
帖子。

2015年，三年过后，陈旭瑶终于卖出了第一架飞机。重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通过帖子里
所留的手机号码找到他，要买一架“初教6”给楼盘做展示，陈旭瑶刚好囤了一架“初教6”。这次
交易很顺利，他从中赚了8000元钱。钱不多，他却特别高兴：“感觉有信心了。”
03.湖南长沙，陈旭瑶团队用绳索稳定一架三叉戟飞机，帮助吊车将其从运输车辆上卸下。
04.湖南长沙，运输过程中，陈旭瑶团队在挪动一辆汽车，给运输中的三叉戟飞机让路。
05.4月9日，重庆沙坪坝，退役波音737飞机沙磁号的内部，策划人员打算对它进行新的改造。
06.4月21日，成都双流白鹤社区，在由伊尔-18客运型运输机改造的空间内打牌的市民。
 07.4月2日，湖南长沙，机修工席宝国蜷缩在三叉戟飞机的机翼内进行拆解作业。

自入行以来，陈旭瑶已卖了30多架废旧飞机。这些飞机，被买走后多被用于学校教学、静
态展示、私人会所等用途。陈旭瑶也见到过客户将废旧飞机改造为主题餐厅。国内第一家飞机
主题餐厅开在武汉，由一架波音737-400改造而成，那是一个长度达到36.4米、翼展28.9米的庞
然大物，创办人李浪把这个飞机主题餐厅命名为“爱唯”。李浪至今也忘不了第一次看到这架飞
机的感受，经历几个月的购买谈判，李浪最后来到雅加达的机场，“看到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我怎么把它弄回去，那时候很后怕，感觉自己的想法可能过于天真了一些”。如今爱唯飞机餐
厅已运营5年，收获了无数或惊奇或质疑的目光。当时有很多人评论，这是富二代在烧钱。李
浪则认为做的是自己感兴趣的事，要把这个项目完成。李浪说，天马行空的想法每个人都会
有，只是很多人想了他没有去做，或者没有坚持去做。运营5年后，他认为是时候在外地复制
这个项目了，公司计划今年下半年，在南京复制一架爱唯飞机餐厅。
 除了被改造为主题餐厅，废旧飞机还有其他“出路”。在嘉陵江畔，重庆磁器口古镇边的沙
磁巷广场，沙磁号机身为青花瓷风格涂装，如同一件巨大的瓷器。沙磁号是一架原隶属于印度
尼西亚特里加纳航空公司的波音737-200客机，服役26年后，由重庆大渝龙航空花费约400万
元，引进、运输到此地，原计划改造后，机舱内部用作航空文化餐厅、驾驶舱用作航空研学。

2021年1月18日，沙磁号举办了一个极简单的开业仪式。重庆通用航空协会总干事、重庆
大渝龙航空市场部负责人曾爽回忆，虽然没有刻意吸引人流，但还是有不少过路的市民围着飞
机看，有的走到飞机下面去观看触摸，零距离地感受飞机。

飞机刚运到时，机舱内座椅、隔板等设施相当破旧。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营业，公司感觉机
舱内部装修风格差强人意，为了给市民更好的体验，决定重新装修，尽可能把飞机恢复到最初
的样子。因为进出给水不好施工，因此放弃了改造成为航空文化餐厅的计划，公司高层更倾向
于做航空研学，将沙磁号重新装修后，公司计划安装一整套应急逃生设备，开展航空应急演练
等业务，如：教参观者穿救生衣、用充气逃生滑梯、佩戴氧气面罩等。曾爽认为，通常坐飞机
只能单纯地看和听应急措施短片，跟实际体验一次的效果天差地别，参与一次应急演练，关键
时刻，也许就能给慌乱中的孩子多一线生机。

如履薄冰的转运作业

除了买卖飞机，陈旭瑶也会接到一些转运飞机的活儿。今年3月底，他帮人在长沙运输了
一架飞机。因为飞机太大，甲方希望找专业公司运作，最终找到陈旭瑶这里。他对这驾飞机有
印象，接到这个任务时，就在脑子里过电影，想象着如何拆解、吊装、转运、重组，如何规避
各环节中的风险。

08.4月8日，陈旭瑶在武汉转车时，去参观了位于光谷的爱唯飞机餐厅，它是国内第一家飞机主题餐厅。
09. 重庆石柱县，陈旭瑶在雅克 -40 上体验俄式驾驶舱。

10.长沙火车站，陈旭瑶坐绿皮车连夜回重庆见客户。
 11.2021年4月8日，重庆石柱县，陈旭瑶站在从乌克兰引进的退役飞机雅克-40上，机翼上的标志已经模糊不清。

在陈旭瑶的团队里，有几位做了一辈子航空机务或机械维修的退休工人。大伙儿和吊车司
机一起研究起吊方案，最后决定拆除围栏，缩短起吊距离，在风速降到2级以下时，抓紧起
吊。机头拴上绳子，找专人拉着，随时帮吊车修正风力变化带来的机身偏移。

多年从事低空飞行的人，对风很敏感，用脸就能感知判断风力强弱。陈旭瑶站在车外，感
受着风的大小，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两天之后，飞机成功起吊。“这个行业经验和细心可以规
避一些风险，剩下的其实也靠运气。”陈旭瑶说。

花费15天时间，他终于顺利完成了飞机转运任务。扣除工人、吊车、特种运输车等费用，
到陈旭瑶手中，还有几万元的利润。在转运过程中始终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但他没有时间庆
祝，而是马不停蹄赶回了重庆老家——一个景区负责人要去实地看飞机。最终，景区没买走飞
机，西安一家学校买走飞机做教具了。这架飞机来自乌克兰，型号为雅克-40，这也是陈旭瑶
从国外成功进口的第一架客机。侯照宇发现，旧飞机卖给学校做教具，还是有一定市场
的，“现在航空类的职业培训发展非常好，光靠实习机会很难使学生短时间内了解工作场景，
相应的实景教学就被提上日程了”。

如今，陈旭瑶依然喜欢从网上找生意，在论坛、微博、朋友圈、直播和短视频平台里发卖
报废飞机的广告。区别在于，这两年帮他转发的人多了，大家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
事。时常有朋友跟他说：“在我的朋友圈里，你是最牛的。”他每天都会接到很多咨询电话，凭
借多年以来的经验，说上三两句，就能听出对方是不是真正的买家。

买卖了30多架飞机后，陈旭瑶逐渐有了新目标。他发现，儿子名航每次看完他转运飞机的
视频都不满足，要求看真飞机。他意识到，实体飞机独特的魅力是任何虚拟技术都无法替代
的。他希望两三年内能搜集100架飞机，筹建一个航空文化博物馆。一方面，可以有个更稳
定、安全的场地存放更多飞机；另一方面，也可以让更多和名航一样大的孩子，有机会接触到
真实的飞机。

版面编辑：鲍琦
 逝者｜被遗忘的航天员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迈克尔·柯林斯（1930—2021）航天员

迈克尔·柯林斯（1930—2021）航天员
文｜鞠强

科普图书编辑

1969年7月20日，人类第一次登月任务“阿波罗11号”（Apollo 11）的鹰号登月舱成功在月球
着陆，尼尔·阿姆斯特朗（Neil Armstrong）和巴兹·奥尔德林（Buzz Aldrin）先后踏上月球表面，
创造历史。与此同时，还有一位航天员迈克尔·柯林斯（Michael Collins）正驾驶着哥伦比亚号指
令舱环绕月球飞行。他在月球轨道上等待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完成任务后与他们驾驶的登月
舱对接，然后返回地球。

与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相比，柯林斯常因没有登月而被人遗忘。在“阿波罗11号”任务
中，他独自一人驾驶指令舱环绕月球近28个小时，被称作“自亚当以来历史上最孤独的人”。但
是，柯林斯否认自己是“最孤独的人”这种说法。他报告说，在整个过程中，他并没有感到恐惧
或者孤独，而是满怀期待、充满信心，甚至是兴高采烈。他还把指令舱称作自己的“快乐小
家”。

柯林斯1930年出生在意大利罗马，他的父亲是美国陆军派驻罗马的武官。因为父亲的工作
地点不断变化，柯林斯去了很多地方。“二战”结束后，柯林斯一家搬到华盛顿。高中毕业后，
他决定像父亲、叔叔和哥哥一样成为一名军人。1948年，他进入西点军校学习。1952年毕业
后，他加入美国空军，先后担任战斗机飞行员和试飞员。

1962年，约翰·格伦（John Glenn）成为首个进入地球轨道的美国航天员。柯林斯受到鼓
舞，报名参加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第二批航天员的选拔，但并没有入选。1963年6
月，他报名参加了第三批航天员的选拔，成功入选。

1966年，柯林斯第一次进入太空。他和约翰·杨（John Young）搭乘双子星10号完成了环绕
地球三天的任务，还两次成功对接无人航天器。在这次太空之旅中，柯林斯完成了两次太空行
走，成为第四个完成太空行走的航天员，也是第一个在一次太空任务中完成两次太空行走的航
天员。

在结束双子星10号任务后不久，柯林斯就被确定为阿波罗计划的航天员。但是，他受到颈
椎间盘突出的困扰，必须接受手术，因此退出了阿波罗8号任务。1969年1月，NASA决定，由
他和阿姆斯特朗及奥尔德林共同执行“阿波罗11号”登月任务。出发前，他还为该任务设计了徽
章。

美国东部时间1969年7月16日9时32分，“阿波罗11号”由土星5号火箭搭载，在美国卡纳维拉
尔角肯尼迪航天中心发射升空，踏上了前往月球的旅程。进入月球轨道后，阿姆斯特朗和奥尔
德林驾驶鹰号登月舱前往月球表面，而柯林斯则继续驾驶哥伦比亚号指令舱在月球轨道上飞
行。在环绕月球每一圈的过程中，他驾驶的指令舱都有48分钟位于月球背面，受月球的遮挡，
他无法和地球进行无线电联络。

虽然没能登月，但柯林斯并不感到十分遗憾。他说：“这趟旅程是为三个人设计的，我认
为我和其他两人一样都必不可少。”

1970年，柯林斯离开NASA，以少将军衔从美国空军退役。经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提名，
柯林斯作为公共事务助理国务卿任职于美国国务院。

一年之后，柯林斯成为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的第三任馆长。他担任馆长时，博物馆
的新场馆还在筹建中。他奔走呼吁，积极为博物馆的建设筹措资金。1972年，博物馆破土动
工。1976年7月1日，博物馆新馆正式开馆。目前，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是世界上最大的航
空航天博物馆。新冠疫情发生前，这家博物馆的年客流量位居世界博物馆的前十位。

作为人类探索太空的先驱，柯林斯一生获得了众多荣誉，包括1969年美国总统自由奖章以
及2011年美国国会金质奖章。

他还撰写了多本著作，其中，1974年出版的自传《传递火种：一位航天员的旅程》
（Carrying the Fire： An Astronaut's Journeys）就被很多人认为是最好的航天员自传。

柯林斯曾经说过，探索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使命，而他也在用一生践行着这份使命。
他虽然没有登上月球，却能同时回望人类生存的摇篮并注视人类走出摇篮的脚步。作为历史上
第一个能够体会这种奇妙感觉的人，他足以被载入史册。

2021年4月28日，柯林斯在美国佛罗里达州逝世，享年90岁。
版面编辑：鲍琦
 最新财新周刊｜“优爱腾”反攻短视频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长短视频对用户和广告的争夺是一场此消彼长的零和游戏，版权保卫战亦难助力长视频守住内容阵地

中国互联网的免费甚至价格战文化，极大抑制了好内容的繁荣，用户付费习惯极难养成，盗版现象屡禁不止。
文｜财新周刊 关聪

不到一周时间内，优酷、爱奇艺、腾讯视频三大长视频平台（下称“优爱腾”）、近70家影
视公司和500名影视工作者，先后两次联合发声，矛头直指短视频平台，严正追责后者用盗版
资源制作的影视切条、二次创作内容。国家版权局、国家电影局等监管部门也先后表态，将严
打“XX分钟看完一部电影”“短视频追剧”等侵权行为。

这是“优爱腾”对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发起的反攻，为了保卫营收、圈住内容流量，以
及争夺正在从长视频迁移到短视频的大量用户。

清明假期过后，腾讯视频在一片争议中调涨了近十年未变的会员费，单月会员价格从20元
直接涨到30元，跳涨50%。腾讯不怕大面积失去用户吗？仅仅半年前，爱奇艺月费上调不到6
元，一个季度就折损了310万用户。

腾讯显然是“豁出去”了。无论是涨价还是维权，“优爱腾”每一步都不理亏，但每一步都阻
力重重：涨价被吐槽“性价比不高”，打击侵权又因短视频平台利用“避风港原则”脱责而异常艰
难。看似凌厉的涨价动作，背后是长视频平台面临的用户增长见顶、难填亏损的窘境。

国际流媒体平台奈飞（Netflix）从疫情“宅经济”中获益匪浅，仅2020年四季度付费用户就同
比增长超两成，总数超过2亿人。中国的视频平台并没有明显受益于宅经济，一方面和中国防
疫有力、国内很快恢复开放有关，更深层次的问题还在于长期形成的市场环境。中国影视行业
缺乏成熟的工业化内容生产体系，长视频平台在IP开发、自制内容等平台创新能力上仍属初级
探索阶段，难以形成正向的盈利模式。更重要的是，中国互联网的免费甚至价格战文化，极大
地抑制了好内容的繁荣，用户付费习惯极难养成，盗版现象则屡禁不止。

在移动互联网领域，视频行业对用户使用时长的争夺是一场“零和游戏”，“优爱腾”和抖
音、快手天生对立。2019年，短视频平台的用户时长超越长视频，用户体量也随之迅速扩张，
长视频平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用真金白银拉来的用户，刷短视频刷到上瘾。据QuestMobile报
告，2019—2020年，在线视频每用户月均使用时长从14.19小时降至13.81小时，短视频使用时
长则从30.5小时增长到42.61小时，是长视频用户时长的近3倍。

瑞银证券中国传媒及互联网行业分析师刘智景告诉财新，出现上述现象的原因是长视频内
容太重。电视剧或电影少则40分钟、长则两个多小时的时长对用户来说压力感较大，而短视频
可以持续推送内容，用户体验更平滑，更抓眼球。

长视频平台自身的增长已不可避免地遭遇瓶颈。据《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
截至2020年12月，中国网络视频用户规模达9.27亿，其中短视频用户规模为8.73亿，较2020年3
月增长1亿。同期，长视频用户减少2377万人。

实际上，长短视频平台除了内容供给形态、商业模式不同，其包括版权在内的诸多监管标
准也差距悬殊。长视频发展多年，已形成从立项开始的全流程外部监管；而短视频平台则几乎
仅仅依靠平台的自律监管，对“擦边球”内容仍是事后监管，违规成本低。

“很多短视频平台的内容，在长视频平台根本不可能上架。”一名国内综艺制作人告诉财
新，对于内容方而言，“短视频平台引流、长视频平台变现”原已形成完整的产业链：“现在是引
流影响了变现，大家看完引流就不看内容了”。

观众正对长内容失去耐心，介于“长”和“短”之间的内容正在交战双方的罅隙中生长出来。
2020年5月，爱奇艺出品的《隐秘的角落》破圈，这部只有12集的短剧因制作精良、剧情紧
凑，被网友评价“堪比美剧”。爱奇艺和优酷双双推出“剧场”，提供十几集容量、单集长度40分
钟左右的悬疑短剧。几乎所有的长视频平台，也开始积极提供短视频内容。

而短视频平台的内容也在变“长”，快手和抖音上出现了创作者自拍自导自演的“微短剧”，
一条不到10分钟的短视频已经足以撑起完整的剧情。

视频平台的内容长短之争刚刚开始。

喊杀短视频侵权

4月9日晚间，一则“联合声明”登上微博热搜，73家影视公司、行业协会的署名拉满大半个
屏幕，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芒果TV四大长视频平台的名字赫然在列。这是影视行业第一
次联手，将矛头对准短视频平台以及其中野蛮生长的侵权内容。

抖音、快手、B站等UGC内容平台上，“一分钟看完一部电影”“短视频追剧”已是常事。创作
者多通过录屏、下载盗版资源等方式获取影视片段，配以解说、背景音乐等，形成自己“独
创”的“拉片赏析”“精华CUT（节选）”内容。不少创作者以此为生，通过平台的激励计划变现。
更有甚者，直接将影视剧内容分切成段，放在短视频平台上供用户追剧。

上述联合声明将这类形态的侵权内容称为“切条”。“严重侵犯影视作品权利人合法权益，甚
至损害影视作品的完整性、曲解影视作品内容的主旨原意。”联合声明提出，将对切条内容发
起集中、必要的法律维权行动。

随后，抖音方面回应称一直在打击各种形式的版权侵权行为：“我们注意到了影视行业同
仁的呼吁，正在与相关方联系，商讨更行之有效的影视版权保护协调机制。”而快手、B站方面
并未回应。4月底，依然能在上述App上找到切条账号，平台并无明显整治。

不出半月，500多名影视从业者加入维权阵营，在4月23日晚间发出一封署名阵容更为壮观
的倡议书。这次业界的呼声更强烈，五大倡议中的第一条，就是敦促平台立即清理侵权内容，
并要求通过关键词、视频指纹对比等技术手段防止侵权内容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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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的是，短视频的确能带来可观的自然流量。财新从一名电影宣发人士处了解到，
直接投放影视片段，从短视频平台导流的方式此前多见于网络电影营销，但目前已有部分院线
电影的片方通过影视号做宣发。QuestMobile报告显示，春节档票房冠军《你好，李焕英》上映
之后，抖音上的内容量及其互动数峰值几乎与电影票房的阶段性增长吻合，电影在抖音20%的
内容都来自影视娱乐垂类的KOL（意见领袖）。

“长视频行业因为短视频上的影视段落损失极大。”在2020年底的一次财报电话会上，爱奇
艺CEO龚宇批评短视频切条内容的危害，相较于宣传作用，其负面影响更大。他表示，已通过
法律和商务谈判手段和短视频平台沟通。

一名电影从业者透露，近两年短视频的冲击已成业内各种聚会、论坛、培训班上的热闹话
题。“短视频吸走了大块儿的资本，甚至有业内人士觉得，这是影视行业在金融市场面临的一
大新危机，资本、广告投入都在向短视频流动。”

对于侵权，版权方天然占理，但并不具有维权优势。北京市君泽君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糜志
彬告诉财新，无论是通过长视频切条制作的“CUT”，还是通过使用影视剧素材进行的“二创”，
都属于侵权，这在此前判例中几乎不存在争议。

不过，短视频平台往往能通过“避风港原则”脱责。糜志彬称，在现行法律条件下还无法为
版权方提供更好的保护，对于短视频平台上层出不穷的账号，版权方的维权成本极大。不仅需
要通过技术手段进行监控，向平台连续发函、下架的机制往往无法取得良好的效果，且不可能
针对侵权账号逐一诉讼。

2006年出台、2013年修订的《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规定，网络服务提供者收到侵权
通知后删除侵权内容即可免责，即“避风港原则”。但平台为维护自身生态利益，往往以此为由
被动应对平台内容方的侵权行为，不通知不移除。这类简便程序，初期大大减少了搜索引擎等
公司承担法律责任的概率，但当下已经越来越不能适应复杂的互联网内容生态环境。

一名上海的反垄断律师告诉财新，在“避风港原则”下，平台如果收到侵权通知后删除侵权
内容即可免责；除此之外的其他情况，短视频平台播放侵权视频，本身是直接侵权方，则要承
担赔偿责任。“但对‘其他情况’的认定存在争议，其范围到底有多大并不明晰。”

此次行业诉求很快得到了监管部门的响应。4月25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新闻发布
会，中宣部版权管理局局长于慈珂回应短视频侵权问题，“国家版权局将继续加大对短视频领
域侵权行为的打击力度，坚决整治短视频平台以及自媒体、公众账号生产运营者未经授权复
制、表演、传播他人影视、音乐等作品的侵权行为”。4月28日，国家电影局发文称，将配合国
家版权局严打“XX分钟看电影”等短视频侵权盗版问题。

会员、广告双蚕食

被侵权只是长视频平台和内容方的一个麻烦，过去多年，长视频平台用免费、低价策略从
中国的电视台系统分走了用户和内容，但也备尝亏损苦果。

在4月的爱奇艺成立十一周年答谢会上，龚宇称，自己的最大感想是“这个行业太难了”，长
视频在商业模式、技术和人才上都面临挑战。

最大的挑战是长期亏损，爱奇艺上市三年，连亏三年。2020年亏损70.38亿元，虽然亏损额
同比收窄近三成，但用户数量却已连续两个季度下滑。这意味着，在新冠疫情期间居家线上娱
乐爆发的2020年，爱奇艺并未抓到用户增长红利。

更难看的是，爱奇艺还失去了“老大”的位置。据腾讯财报，2020年末腾讯视频付费会员
1.23亿，较2019年同期净增1700万，由此超越了爱奇艺的1.017亿，成为国内会员数量最多的在
线视频平台。不过二者的差距也并未真正拉开，数据调研公司QuestMobile报告显示，2021年1
—3月，爱奇艺日活用户仍略胜腾讯视频一筹，在爱奇艺独播内容《赘婿》和《青春有你 第三
季》上线时，两者差距更为明显。
 爱奇艺的增长疲态早已显现。2019年二季度，爱奇艺的会员涨破1亿，此后会员增速便开
始放缓。到2020年一季度，会员增幅已从一年前的58%放缓至23%。为缓解营收压力，爱奇艺
开始在变现方式上做文章，通过提升存量会员的ARPU值（每用户平均收入）创收。2019年底
《庆余年》在爱奇艺和腾讯视频联播时，两家推出点播付费套餐，充值VIP会员的用户需要再
次付费才能提前观看剧集，被用户吐槽性价比低，爱奇艺甚至还因此吃了官司。

这并没有阻碍爱奇艺在会员变现上的探索。新冠疫情中，爱奇艺会员达到1.19亿的峰值，
旋即在已有的会员体系上增加了“星钻VIP会员”，包月价格相比于黄金VIP会员翻了近1倍，又
被网友认为是“变相涨价”。但龚宇不以为然，他反而认为，与平台内容丰富程度相比，目前的
会员费“实在是太低了”。

龚宇不止一次在财报电话会上解释爱奇艺的定价逻辑：19.8元的黄金会员包月价格，是九
年前拿平均每人每月看四部电影、每张盗版DVD五元的单价估算出来的。但由于“竞争的压
力”，爱奇艺会员一直都没有提价，这也造成会员收入无法覆盖内容成本。“在线视频平台定价
极度不合理，考虑到九年来物价和内容成本的上涨等因素，行业定价是一定要做出调整的。”

2020年11月，爱奇艺酝酿了两年的涨价计划终于落地，安卓端会员价格与iOS端拉平，单
月会费由19.8元调整至25元，连续包月价格从每月15元调整至19元。四季度用户ARPU值同比
增长0.3元，但叠加内容供应不足影响，当季会员数量环比减少310万人，爱奇艺会员收入也出
现了罕见的负增长。

腾讯视频紧随其后，涨价力度比爱奇艺更甚，4月10日起，单月会员价格上涨50%到30元/
月，连续包月价格则提高三分之一，从15元涨至20元/月。相比上述两家，优酷和芒果TV的非
连续会员月费分别为19元、18元，腾讯视频由此成为月费最贵的长视频平台。

以目前的会员体量计算，爱奇艺涨价后可以多赚5.29亿元，腾讯视频则能多赚12.3亿元。
但涨价并不能解决亏损：2020年全年爱奇艺亏掉70.38亿元；腾讯则在2019年中报中称，其视频
业务全年营运亏损少于30亿元。

除了会员收入，长视频平台以广告为主的第二增长曲线也在被短视频蚕食。受疫情期间内
容延播等因素影响，爱奇艺和腾讯视频2020年广告收入双双滑落，各自录得17%、8%的跌幅。
与此同时，短视频平台的广告收入却是长视频平台的3倍还多。

在长视频平台中，最具内容制作能力的芒果TV是惟一盈利的一家。芒果超
媒（300413.SZ）2020年全年营业收入100.03亿元，同比增长23.36%，净利润17.75亿元，同比
增长83.17%。

但细看财报，芒果TV的关联方湖南广播电视台、湖南广播影视集团有限公司、湖南金鹰卡
通、天娱广告等公司通过广告发行、艺人收入等，为芒果超媒贡献了超过20亿元的营收。公司
前五大客户中，第一名即是实际控制人湖南广播电视台及其控制的下属公司，上市公司与其发
生的交易额达30.38亿元，占年度销售总额的21.69%。这意味着，依靠湖南广电系统“输血”，芒
果超媒才能完成借壳上市的业绩对赌。

数据调研机构QuestMobile报告显示，从视频类媒介广告收入分布来看，短视频平台广告收
入在2020年达到828.65亿元，增长66.5%；长视频则回落14.23%至240.34亿元，二者差距再度拉
大，多个行业在一年内收窄了对长视频平台的广告预算，增加了在短视频平台上的投放。

高临咨询一名分析人士指出，长视频平台广告强于心智占领和品牌建设，短视频则胜在精
准触达用户。随着疫情形势转好，广告主对效果广告的依赖性开始增强，也因此收紧了品牌广
告预算，长视频的广告份额较年初的20%降至17%。

网剧市场内卷

长视频平台的用户增长焦虑最终还是会传导向内容供给。刘智景分析，中国用户对于长视
频内容付费意愿和付费能力有限，长视频平台需要持续产出优质内容，因此财务上就有非常大
的压力。“从一个剧跳到另外一个剧，中间有可能有断崖，对用户来讲这个时候是极有可能跑
掉的。”
 高昂的内容成本，是长视频平台亏损的主要原因。爱奇艺2020年每个季度内容成本开销在
50亿元上下，以网剧为例，平台的内容来源分为采买而来的版权剧、纯自制以及与外部公司合
作的定制剧。平台方倾向于通过成熟的大公司购买版权剧，对在专一品类见长的中小型制作
方，则选择合作开发项目。

随着电视剧价格高企，平台的头部内容逐渐从版权购买转向自制和定制。2019年初，爱奇
艺搭建了“3个中心+ 21个工作室”的内容制作体系，一名从爱奇艺离职的资深制片人告诉财新，
部分工作室仍处于内容孵化阶段，2021年才陆续有产出，但占比不算太多。

网剧领域，真正具备会员拉动作用的剧集通常被定位S级和A级，而S级的剧集大多已经具
备在卫星电视台播出的品质。该制片人透露，对于一部A+或者S-级别的定制剧，合作方如果有
成熟作品经验，包括版权收购、制作费、宣发费在内的单集预算价格在300万—800万元之间。
一名制作公司的网剧总监透露：“以前一部网大（网络电影）100万元都算不错的预算了，现在
动不动就要四五百万元，视频平台自制的甚至要上千万元。”

4月中旬，曾经出品《琅琊榜》《欢乐颂》等多部大热网剧的正午阳光创始人侯鸿亮在接
受财新专访时称，长视频对影视剧行业的话语权越来越强，其自制内容对行业的挤压也越来越
大。“这是平台的一个优势，它们最后就变成了产购销一条龙。”三大平台在自制和定制剧上的
采买报价比电视台更多，业内自然倾向于制作网生内容。艺恩数据显示，2020年长视频平台上
的网剧占比已经由2018年的63.7%提升至76.6%，采买的电视剧占比只有23.4%，据估算，网剧
投资规模从2018年的147亿元增长到2020年的205亿元。

尽管影视行业从2018年开始集中整治演员片酬，但内容成本并未因此下降。“低成本的时
代都过去了。”上述网剧总监向财新感慨，“主要是顶尖演员（薪酬）降了，但是‘腰部’还那
样，人工成本都在涨。”

4月底，演员郑爽被举报涉嫌与片方签订“阴阳合同”、偷漏税，一部剧集的片酬高达1.6亿
元，监管部门随即启动调查，该例说明演员高价片酬仍有空子可钻。上述制片人告诉财新，限
薪之后，部分演员会顶格要价，比如单集片酬不能超过100万元，就会按100万元来谈，业内仍
有演员“片酬排名”之说。

政策步步收紧，内容供应端赶上了多重限制。2018年，广电总局颁布《境外视听节目引
进、传播管理规定》，限制海外剧集引进数量。2020年2月，广电总局再次出台“限集令”，提倡
电视剧网剧拍摄不超过40集。艺恩数据显示，2020年备案剧集670部，只有两年前的一半，而
平均集数已经降至35集。“集数少了，按每集定价出售作品的制作公司的利润就少了，而成本
很多都是固定的，所以相对来说就没有以前赚钱了。”前述网剧总监称。

但上述制片人观察到，网剧成本在最近三年其实也有变相下降的趋势，由于立项要求更为
严格，整体头部剧集总数量减少，很多低成本剧集被推向分账剧市场，平台的财务也会驻组，
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成本提升。

网剧的数量在增加，但每年能被观众记住的剧集屈指可数。网络影视数据分析平台骨朵数
据统计，2018—2020年，网剧热度一年不如一年。2020年热度排名前三的《爱情公寓5》《有
翡》《隐秘的角落》已难以和《延禧攻略》《陈情令》带来的爆款效应相提并论。

“话题剧没几个公司有能力，正午阳光、新丽、柠檬，也就这几家了。”一名曾在平台负责
自制剧的人士评价业内公司的制作水平时如是说。行业“二八效应”明显，烂片总是多于好片。
平台毕竟无法靠着几部爆款带来的流量维生，大部分内容仍以质量良莠不齐的分账剧为主。

上述网剧总监告诉财新，“其实平台也做一些预算两三千万元的‘腰部’项目，他们知道这一
类项目质量一般，但是也得做。”

格局在变迁

两年间，三家长视频平台间合并、出售的猜测从未止息，但BAT（百度、阿里巴巴、腾
讯）各占一家视频平台的格局始终不曾松动。2019年初，市场一度传言优酷会被阿里放弃并出
售，但旋即被官方否认。而在2020年下半年，市场再度传出爱奇艺大股东百度有意出售爱奇艺
的消息，腾讯、字节跳动和阿里巴巴均是意向买家，最终无任何一方确定接手。
 巨头们反而对“优爱腾”之外的平台燃起了兴趣。2020年底，阿里创投注资62亿元，成为芒
果超媒（300413.SZ）第二大股东。芒果超媒虽然市值已超爱奇艺，日活接近优酷，但有效会
员数仅有3613万人。

腾讯押注的对象是一款名为“南瓜电影”的长视频平台，4月宣布向其提供独家影视作品授
权。“南瓜电影”是腾讯关联公司恒腾网络（00136.HK）旗下的一款产品，商业模式类似奈飞，
只收会员费、全程无广告。“南瓜电影”早年通过300部从国外收购的恐怖电影起家，截至2021年
3月底，平台共有注册用户4245万，累计付费用户1153万。
“不可能盈利。”一名接近南瓜电影的人士透露，南瓜电影营收和版权费高度相关，为节省
成本，平台和好莱坞头部片方购得的版权期限都在三年以上，但过去内容库中依然存在不少盗
版资源。

三大平台中的优酷背靠阿里，仍没有放弃电商变现尝试，经过一轮成本压缩后，再次增大
了投入。

2021年2月，一部名为《山河令》的“耽改剧”打破了优酷长期在爆款内容上的沉寂，连续47
天拿下猫眼热度单日冠军，势头甚至压过爱奇艺独播、新丽影视的开年重头戏《赘婿》。所
谓“耽改”，是业内将有同性恋内容的所谓“耽美”作品在影视化时加以改编，不再突出同性相恋
情节。2019年爆红的《陈情令》即属此列。

与《山河令》几乎同时走红的还有奇幻爱情网剧《司藤》，两部剧都是优酷的定制剧。4
月23日，优酷剧集中心总经理谢颖在优酷剧集媒体沙龙上透露，两部剧播出后，优酷剧集频道
用户在淘宝上的消费额一个月内破千亿元，《山河令》的主演代言产品断货，4月20日，《山
河令》苏州演唱会吸引60万人冲上票务平台大麦抢票，十秒内被售空。《司藤》播出后关
于“旗袍”的搜索词和成交量是之前的10倍。

阿里巴巴财报显示，优酷日均付费用户同比增长约30%。截至2020年9月30日的六个月，
包括优酷、游戏和UCWeb的数字媒体及娱乐板块经调亏损20.31亿元，同比收窄57%，公司称
这主要由于优酷的亏损减少和游戏营收增加所致。

对于三家视频平台合并、出售的猜测从未止息，但BAT各占一家的格局两年间不曾松动。

仅两部剧自然不足以让优酷“翻盘”。极光数据显示，2021年一季度，爱奇艺依然以超过
9000万月均日活用户领先；腾讯视频紧随其后，在8000万左右；而优酷在2月达到的日活峰值
仅为4300万。据QuestMobile测算，《山河令》独播之后，优酷仅仅和自己日活不分上下的B站
拉开了一点差距。

长期逊于版权储备的优酷开始加强内容供应。4月中旬，优酷一口气放出包含68部剧集和
25部综艺的2021年片单，相比之下，爱奇艺的片单有78部剧集，而腾讯视频则公布了包括《三
体》《青簪行》在内的76部剧集。

在新赛道上，优酷也显得格外积极。近两年，市面上兴起一种被称为“微短剧”的内容形
式，和普通的剧集一样，一部微短剧也分为多集，但每集时长不到10分钟，因此适合在短视频
平台播放。骨朵《2020年度网络剧集市场观察》显示，2020年综合视频平台共上线272部微短
剧，仅优酷一家就占246部，爱奇艺、腾讯视频的微短剧则在个位数。

但相比于短视频平台，长视频在微短剧方面的探索还是太少。快手2020年短剧生态报告显
示，快手小剧场收录短剧超过2万部，仅播放量破亿的短剧就有2500多部，创作者可以通过和
平台分账、直播带货或者内容营销的方式，直接利用短剧变现。4月，抖音拿出现金征集独播
短剧内容，并和字节跳动旗下番茄小说开展IP改编合作。

快手短剧业务负责人薛苏在接受财新专访时介绍，快手上的微短剧是从平台原本的短视频
内容而来的，短视频在逐渐加入了才艺秀、音乐舞蹈表演之后，自然衍生出戏剧内容。“微短
剧制作流程比长剧快很多，能更快地跟上热点，可以通过用户的反馈修改创作。”薛苏说。

张而弛、翟少辉对此文亦有贡献

版面编辑：李东昊
 最新财新周刊｜争夺电池高地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中国、韩国和日本是动力电池强国，欧洲和美国希望大力扶持本地企业，挑战亚洲公司的强势地位

文｜财新周刊 郑丽纯

在4月举行的上海车展上，各大车企用尽浑身解数吸引眼球。电池巨头宁德时
代（300750.SZ）没有设置展台，没有举办发布会，但它却无处不在。

无论是首次亮相的新品牌，如吉利汽车极氪、北汽集团极狐、上汽集团智己，还是传统豪
华品牌梅赛德斯-奔驰、宝马，亦或初创企业蔚来、理想，它们均使用了宁德时代电池。

动力电池之于新能源汽车，犹如发动机之于燃油车。但新能源汽车在发展初期不成气候，
成本较高，电池就占其中一半。中国政府从2009年开始扶持新能源汽车发展，从2010年起提供
财政补贴，目标之一是帮助电动汽车实现与燃油车平价，具备市场竞争力。

受益于政策红利，宁德时代迅速崛起。当前，它不仅是国内市占率最高的电池企业，也已
连续四年位居动力电池装车量全球第一。

紧随其后的是韩国LG和日本松下。中日韩三足鼎立的局面固然与实力有关，欧美企业动手
较晚且前期研发积淀尚未集中爆发也是重要背景。

情况正在发生变化。

2021年4月22日至23日，美国举办了领导人气候峰会，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进一步明确了
碳中和时间表。美国、欧盟和日本均提出，计划于2050年实现碳中和，即碳排放总量为零。

汽车是碳排放大户，也是空气污染源头之一。这个行业无疑要经受碳达峰、碳中和运动洗
礼，欧美汽车市场向电动化转型已势不可挡。作为电动汽车核心部件，电池进入了各国战略决
策层视野。

1月26日，欧盟副主席马洛斯·谢夫乔维奇（Maros Sefcovic）称，大约三年前，欧洲版图上
几乎没有电池产业，而当前欧洲成为全球电池产业热点。到2025年，欧洲将成为全球第二大锂
离子电池生产地，每年可为600万辆电动汽车配套电池。

2月24日，美国总统拜登签署行政令，对包括大容量动力电池在内的供应链进行快速审
查，确保美国电动汽车供应链本土供给安全。3月31日，拜登宣布2万亿美元的“美国就业计
划”，其中1740亿美元将用于“赢得电动汽车市场”。

跨国汽车巨头大都发布了电动化时间表，提升了电池重要性，这些公司也在转变策略，考
虑自产电池。

4月14日，福特汽车全球CEO吉姆·法利（Jim Farley）接受采访时称，现在是棒球比赛第二
局（棒球比赛共有九局），行业刚刚起步。整车厂初期可以向多个供应商采购电池。长期来
看，车企应该考虑主导电池开发和生产。他透露，福特汽车已经着手研发固态电池。固态电池
被认为是下一代电池技术。

4月29日，宝马集团宣布与德国政府合作开发下一代电池项目取得进展，计划最迟在2030
年将固态电池用于量产车型。此前特斯拉（NASDAQ：TSLA）和德国大众汽车集团也都公布
了自产电池计划。

2021年至2024年，将有一批超级电池工厂（Gigafactory）在欧美陆续竣工投产。Gigafactory
最早是指特斯拉和松下设在美国内华达州的合资电池工厂，松下负责代工，现在指代规模按吉
瓦时计（GWh）的超大容量电池工厂。1GWh等于百万KWh，1KWh即通常所说1度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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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初，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在行业会议上称，未来五年，锂电池产业市场将迎来井
喷期，快速进入TWh（1TWh等于1000GWh）时代。全球玩家同场竞技，上下游必须全力以赴
共同迎接挑战。

挑战中日韩

在锂电池商业化应用赛道上，东亚国家最先起跑。

1991年，日本索尼公司发布了世界上第一块商业化锂离子电池，用于摄像机产品。锂离子
电池产业也起步于日本，当前松下是主要电池企业。

随着智能手机迅速发展普及，韩国和中国电池公司先后加入电池产业竞争。三星和LG一方
面发展自身消费电子业务，一方面生产配套电池。中国电池企业促进了锂离子电池以更低价格
普及。比亚迪（002594.SZ/01211.HK）在进军汽车业之前，主营业务便是消费类电池，宁德时
代也脱胎于消费类电池企业ATL。

动力电池走过了与消费类电池类似的过程。锂离子动力电池最早应用于丰田混合动力车型
普锐斯，接着松下成为特斯拉电池供应商，占据行业主要份额。韩国和中国消费类电池企业随
之转向动力电池业务。

在国内动力电池的发展初期，中国政府采取了保护措施，新能源汽车产业链从中获益。从
成立开始，宁德时代只花了六年时间即在2017年问鼎装车量全球之冠。2018年宁德时代在A
股上市，当前市值超过8500亿元。

赶超东亚国家不能在一朝一夕实现。欧洲早在四年前就开始构思布局。
 2017年，欧盟设立了欧洲电池联盟，计划由德、法两国牵头，在欧洲建立10到20个大型动
力电池工厂。欧盟希望，到2025年，电池产能将满足当地汽车行业需求，欧洲藉此成为全球第
二大电池产地。

欧洲电池联盟至今已支持约70个工业项目。其中两个重大“欧洲共同利益”电池项目分别于
2019年12月和2020年1月获得欧盟委员会批准。这两大项目涉及12个成员国的59家企业，私人
和公共投资总额约200亿欧元。

作为传统汽车产业高地，欧洲态度颇为激进，这主要体现在欧盟要求对电池整个生产过程
和寿命周期进行全面监管。

2020年12月，欧盟发布一项电池法规草案，对电池碳足迹和回收利用比例提出严格要求。
碳足迹是指个人或团体产生碳排放的集合。具体至电池，是指其原材料采购、生产、运输和使
用等全过程的碳排放。

行业专家认为，上述法规旨在设立较高门槛，同时引导外国电池企业尽量在当地建厂。

欧洲已经有了一批初创电池企业，风头最劲的是Northvolt。该公司创立于2017年3月，在
2019年获得10亿美元股权融资，并得到欧洲车企支持。
Northvolt在2021年锁定了大众未来十年累计140亿美元的电池订单。2020年，Northvolt还拿
到了宝马20亿欧元的电池供应合同。欧洲电池初创企业还有英国Britishvolt、挪威Freyr、法国
Verkor等。
美国政府层面行动较慢，但企业积极布局固态电池新技术研究。美国孵化出来的
QuantumScape已经上市。5月3日，美国另外一家固态电池初创公司Solid Power完成新一轮1.3亿
美元融资，德国宝马集团和福特汽车领投。

行业人士判断，短期内，欧美难以对中日韩地位构成实质性挑战，2025年后或存在变数。

国家“863计划”节能与新能源汽车重大项目总体专家组专家肖成伟认为，锂电池发展30年，
中日韩三国已经建立起完备产业链，积累了重要经验。他指出，做一款高能量密度电池，要使
用高能量密度的正极材料，搭配合适的负极、电解液和隔膜，还要考虑到各种材料杂质对性能
的影响，要有多年积累的数据支持。而且相比消费类电池，动力电池还有更高安全性和使用寿
命要求。

肖成伟举例称，电池不是知道配方就能自己做，同样是811三元电池，不同企业做出来的
品质参差不齐。“811电池”是指正极材料中镍钴锰比例为8：1：1，这种电池能量密度较高。

伊维经济研究院研究部总经理吴辉认为，欧美希望凭借新电池技术“换道超车”的机会不
大。固态电池本身也是锂电池体系技术，龙头企业在新技术研发方面更有优势。他判断，欧美
初创电池企业不太可能在三到五年内实现固态电池大规模量产。

3月31日，总部位于伦敦的电池研究机构基准矿业情报公司（Benchmark）发布报告称，当
前公开的兴建电池厂有200个，中国、欧洲、北美分别为148、21和11家。2021年底，将有77%
的动力电池产能集中在中国，即便到2030年，仍有67%的产能位于中国。

车企亲自下场

相比电池公司相互竞争，整车企业直接下场更具威力。

2020年9月，特斯拉召开“电池日”活动，发布一款大圆柱电池。它直径为46毫米，高为80毫
米，因此直接命名为“4680”。

特斯拉CEO马斯克当时称，相比现在特斯拉使用的电池，4680电池的能量密度提升了5
倍，功率提高了6倍，续航里程增加16%，并且成本降低了56%。同时，因需要的部件更
少，4680电池更容易制造。特斯拉酝酿分别在美国和德国柏林生产4680电池。

车企主导电池研发与生产主要有两方面原因。动力电池结构是以单个电芯为单位，电芯打
包组成电池包，之后再安装到车辆上。现在车企开始探讨将电池与车辆整体设计，以利于优化
结构减轻重量。特斯拉称，通过将新款电池与车辆进行一体化设计，优化电池结构，可减少
370个零件，车身重量因此减少10%。
自产电池同时也是为了掌控产业链，降低成本。2021年3月，大众汽车集团举办Power Day
活动，提出“标准电芯”概念，意欲统一电池规格。大众汽车集团称，不再将电池系统视为单独
的零部件，汽车需要围绕电池来设计。标准电芯计划在2023年量产。大众汽车集团计划，到
2030年装载标准电芯的车型超过八成，实现规模降本效应。
中国汽车企业也有动作。长城汽车（601633.SH/02333.HK）母公司孵化了蜂巢能源科技有
限公司（下称“蜂巢能源”）。蜂巢能源成立于2016年12月，长城汽车董事长魏建军也是蜂巢能
源大股东和实际控制人。中国汽车动力电池产业创新联盟数据显示，2021年前三个月，蜂巢能
源装车量位列中国电池企业第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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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成伟认为，前期汽车企业的新能源产品产量较小，选择外部供应商是最佳方案。部分车
企通过入股、成立合资公司等方式绑定电池企业，保证电池稳定供应。而一旦新能源汽车产销
量跨过规模性门槛，车企就会考虑自产电池。肖成伟称，行业有一个共识，即车企自产电池的
门槛是新能源产品产量达到50万辆。

特斯拉和大众汽车集团近年的电池战略体现了上述思路。

2017年，大众汽车集团纯电产品还在发展初期。包括宁德时代在内，多家电池企业争夺大
众汽车集团纯电动车平台MEB的电池订单。最终，大众汽车集团选择了四家供应商，分别是韩
国LG，三星SDI、SKI和宁德时代。

大众汽车集团也以投资方式掌控电池企业。大众汽车集团本就与美国固态电池初创企业
QuantumScape达成合作，于2018年投资1亿美元入股。2020年大众集团再追加投资2亿美元。当
前大众汽车集团是QuantumScape大股东。在欧洲初创电池企业Northvolt中，大众汽车集团也持
有股份。

在中国，大众汽车集团计划入股国轩高科（002074.SZ）。2021年4月27日，国轩高科股权
转让获得证监会审核通过。股权转让完成后，大众中国将成为国轩高科第一大股东。4月22
日，国轩高科在年报中称，2021年将推进大众MEB平台的电池模组量产。

随着大众汽车集团向电动化方向加速转型，2021年3月大众宣布，为了满足供应，要在欧
洲自建六座电池工厂。

吴辉认为，电芯制造主要使用材料化学技术，本不是汽车企业强项。最佳组合方案是，整
车企业主导电池前期研发和电芯后期集成，把中间的单个电芯生产环节留给供应商。

广汽集团（601238.SH/02238.HK）新能源子公司总经理古惠南称，车企研究电池并不一定
要取代电池企业生产电池。车企觊觎电池主导权，主要原因在于，如果整车公司不研究电池，
仅仅是拿来电池就用，车辆的竞争力、质量可靠性等方面难以做到与电池完美结合。比如，汽
车公司需要结合消费者充电习惯设计产品。

特斯拉新近强调了外部电池供应商的重要地位。在2021年一季度财报电话会上，马斯克
称，特斯拉美国4680电池工厂的年产能为10GWh，预计2022年可实现量产。他同时称，宁德时
代、LG和松下都将参与4680电池生产，特斯拉希望供应商产量可以提高1倍以上。

中国公司双线作战

“想象一下，十年以后，每1000辆汽车里，有多少辆是电动汽车？”在4月的某个会议上，曾
毓群回给主持人的答案是400辆。当主持人追问这400辆车中有多少装载了宁德电池，曾毓群回
避了直接预测，他仅仅回答，这是机密。

宁德时代是中国毋庸置疑的电池“寡头”。2021年一季度，宁德时代装车量占比达52.6%，
第二名比亚迪占比为12.9%。宁德时代占据绝对优势，曾毓群却表态谨慎，折射出未来市场充
满不确定性。

中国电池企业在政策呵护下成长，现在新能源汽车财政补贴逐步退坡，外资电池企业加大
力度在中国市场布局，宁德时代的霸主地位遭到威胁。

2020年之前，没有一家外资电池企业进入中国装车量前十。2020年，韩国LG装车量跃升至
第三位。2021年一季度，LG市场份额占比为8.2%。

中国国内电池企业间竞争也在加剧。宁德时代的主要需求来自国内车企和跨国车企在中国
的电池配套。比亚迪电池此前几乎全部自产自销。2020年3月，比亚迪电池业务独立组建“弗迪
电池”，同时开启外部供应，与宁德时代争抢市场份额。

2021年4月，福特汽车宣布全新电动车型Mach-E使用比亚迪811三元电池，比亚迪自己的产
品还未使用该电池。福特汽车中国CEO陈安宁告诉财新记者，选择比亚迪作为供应商，是认为
比亚迪对电动汽车和电池均有深入了解，符合福特汽车要求。

这是一个不进则退的时代。除了在国内稳住阵脚，中国电池企业也在谋求出海，与日韩电
池企业和其他初创电池企业展开全球竞争。

中国化学与物理电源行业协会秘书长刘彦龙称，中国前几大电池企业拥有大规模制造、成
本管控的能力，具备走向海外的条件。据该协会统计，约有20余家电池企业包括材料企业已经
启动或正在“走出去”。

2018年7月，宁德时代宣布在德国图林根州埃尔福特（Erfurt）投资2.4亿欧元建厂。2019
年，宁德时代宣布追加投资，提高至不超过18亿欧元。埃尔福特是德国中部城市，从这里为德
国汽车企业生产供应电池，物流车程可控制在四个小时以内。

据财新记者了解，图林根工厂将在2021年部分投产。在此之前，宁德时代电池已通过出口
方式供应海外客户。财报显示，宁德时代2020年境外业务营收为79亿元，同比增长295.3%。

2021年4月15日，福建宁德海关对宁德时代的出口货物提供查验“零延时”服务，查验后的电
池将立刻送往福州港装船发往欧洲。据宁德海关统计，一季度宁德时代申报出口电池货值为
25.17亿元，同比增长28.7倍。
蜂巢能源在2020年11月宣布，计划在德国萨尔州投资20亿欧元建设超级电池工厂。比亚迪
最近一份内部招聘公告显示，弗迪电池设有新工厂筹建处（欧洲组）。比亚迪回应称，筹建新
工厂是为欧洲汽车客户供应配套以及为比亚迪海外汽车业务进一步作准备。

2020年开始，中国品牌电动汽车开始批量出口欧洲。行业观察人士认为，相比整车企业，
中国电池企业更有竞争力，在新能源汽车时代，中国公司有望在欧洲市场争得一席之地。

相较欧洲，美国市场不确定性更高。当前美国市场主要由日本松下和韩国LG、SKI占据。
近两年，两家韩国公司陷入技术窃密诉讼大战。2021年2月，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初步判定SKI
禁入美国十年。SKI对裁决不满，威胁将停止在美国建设电池工厂。

3月，美国佐治亚州州长Brian Kemp向总统拜登游说称，中国是动力电池主要生产国，一旦
SKI关闭工厂，中国或从中得益，导致美国在全球动力电池竞赛中进一步落后。两家韩国电池
企业的客户也在极力促成双方和解。4月11日，SKI与LG达成和解方案，SKI将向LG支付2万亿
韩元（约18亿美元）。

业内权威专家不看好中国电池企业进入美国市场。他认为，中美关系动荡，企业大笔投资
需要考虑风险。

电池运营创新

围绕电池展开的竞赛，是电动汽车内部竞争。电动汽车真正的对手是燃油汽车。由于电池
成本较高，生产销售电动汽车很难盈利。连续七个季度盈利的特斯拉，主要依靠销售碳积分获
利。

行业认为，只有电池成本下降，带动电动汽车与燃油车平价，电动汽车才能真正跨过拐
点，走向大规模普及。

曾毓群4月时预计，到2025年，无补贴的电动车初购成本将与燃油车相当。具体指标是电
池价格下降到100美元（约647元人民币）/KWh。宁德时代2020年财报显示，电池售价已从
2018年的1150元/KWh降低至2020年的890元/KWh。
彭博新能源财经监测数据显示，2020年锂离子电池平均价格降至137美元（约887.6元人民
币）/KWh，但受电池原材料价格上涨影响，锂电池价格降至100美元/KWh的速度或会放缓。

彭博新能源财经称，若原材料价格上涨到2018年的水平，锂电池100美元/KWh的目标达成
时间将延后至2026年。

部分车企选择使用价格更低的磷酸铁锂电池提升竞争力。按照正极材料划分，市场上主流
动力电池有磷酸铁锂和三元电池两种，三元电池正极材料使用钴和镍等高价金属，磷酸铁锂电
池价格更为低廉。

特斯拉和中国初创车企小鹏汽车（NYSE：XPEV）均在部分车型使用了磷酸铁锂电池。但
磷酸铁锂电池不是完美解决方案。

近期有媒体报道称，蔚来汽车（NYSE：NIO）也计划使用磷酸铁锂电池。蔚来汽车董事
长李斌4月30日称，在低温条件下，磷酸铁锂电池的续航里程会缩水，蔚来使用磷酸铁锂电池
的前提是这一问题能够得到解决。

前述权威专家认为，仅考虑生产端降低成本还不够，探索电池资产运营和加强回收利用，
建立起良性循环，更利于电动汽车行业长期发展。

蔚来汽车创立之初即采用“换电模式”。车上电池包可方便拆卸，车辆在换电站换装充满电
的电池包。2020年8月，政策允许车辆与电池分开销售，蔚来汽车顺势发布“电池即服务”战略，
向个人消费者加大力度推广车电分离销售。在这一模式下，购车价格不包含电池，售价因此降
低7万元；车主同时选择购买蔚来汽车提供的电池租用服务，以后按使用时间支付电池租赁费
用。

车电分离也为电池运营打开想象空间。蔚来汽车另外成立了武汉蔚能电池资产有限公司。
该公司已有九名股东，引资超过14亿元，股东包括宁德时代。

武汉蔚能还没有公布其具体盈利模式。中国科学院院士欧阳明高认为，换电站拥有大量电
池，能够实现统一充放电，可作为储能终端，参与电网调频获得收益。

非换电模式车辆的电池也可挖掘再利用价值。动力电池容量衰减两成后，就不再适用于电
动车，可以进行梯次利用。例如退役的磷酸铁锂电池可以继续应用于低速电动车和储能电站。

退役电池的另一种处理方式是拆解回收，主要针对含有镍钴锰金属的三元电池。钴价格较
高，对其回收利用，能够降低电池企业材料采购成本。

电池运营和回收利用还处于试点和探索阶段，没有大规模铺开，部分参与企业面临难以盈
利的窘境。

行业人士称，当前电动汽车保有量和新车销售占比仍然较小，上下游还没有建立起完善的
商业运营模式，国家监管层面需要制定强制标准和规范，避免电池回收过程中出现环境污染。
整车企业和电池企业牵头，能够加速行业成熟。

在3月举办的电池日上，大众汽车集团宣布，将铺设双向充电桩网络，车辆电池作为储能
终端，可向电网放电。同时，大众集团将与电池回收商合作，预计电池材料回收比例可达
95%。
包蕾对此文亦有贡献

文中嵌入视频为： 【华尔街原声】通用汽车和 LG化学将投资 23亿美元建电池工厂 ?

资料视频： 2019年 12月 5日，通用汽车公司（ General Motors ）和 LG化学有限公司

（ LG Chem）宣布将投资 23亿美元，在俄亥俄州东北部的 Lordstown地区建立一个电动汽
车电池合资工厂。该工厂预计将于 2020年年中开工建设，届时将成为全球最大的电池工
厂之一。

版面编辑：李东昊
 最新财新周刊｜政策回归常态化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4月PMI显示，在环保限产等因素影响下，需求修复速度开始快于供给；宏观政策尚无过度收紧之意，
重点转向结构调整，将更多向制造业投资、民间投资、消费等短板环节倾斜

多家机构预计，4月工业生产者价格指数（PPI）同比继续攀升，或突破6%，个别机构甚至预计超过7%。图为2021年4月28
日，四川，当地一钢构公司的人正在赶制产品订单。图/视觉中国
文｜财新周刊 于海荣

随着春节因素消退和国内疫情基本结束，制造业生产恢复常态，服务业加速修复，二季度
初中国经济扩张速度加快。

近日公布的4月财新中国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PMI）录得51.9，较3月提高1.3个百分
点，为2021年以来最高；服务业PMI也大幅回升2个百分点至56.3。两大行业PMI双双上升，带
动4月财新中国综合PMI录得54.7，高于3月1.6个百分点，为年内最高。这一走势与国家统计局
PMI并不一致。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21年4月制造业PMI录得51.1，低于3月0.8个百分点，服务
业商务活动指数为54.4，下降0.8个百分点，综合PMI产出指数录得53.8，回落1.5个百分点。

财新智库高级经济学家王喆表示，2021年4月制造业和服务业的恢复继续提速，市场供求
扩张，外需保持向好，就业市场继续改善，市场信心充足。相比之下，服务业恢复较制造业更
为强势。通胀仍是最近一段时间关注的重点。未来数月，原材料价格上涨和输入性通胀将制约
政策发挥空间，成为经济持续恢复的主要障碍。

需求修复强于生产

与3月财新中国制造业PMI回落、统计局制造业PMI大幅提高不同，4月两个制造业PMI走势
对调，与往年同期相比，统计局制造业PMI的回落幅度超出季节性，但绝对值仍高于近十年的
平均水平。

从分项指数看，两个制造业PMI存在较大差异：财新中国制造业PMI中，生产指数、新订
单指数、新出口订单指数均在扩张区间升至2021年以来最高；就业指数和原材料库存指数从收
缩区间升入扩张区间；产成品库存指数在收缩区间下降，原材料购进价格指数在扩张区间刷新
2017年12月以来新高。统计局制造业PMI中，生产指数、新订单指数、新出口订单指数均在扩
张区间下降；就业指数3月短暂升入扩张区间后，再次落入收缩区间；原材料库存指数和产成
品库存指数在收缩区间一降一升，原材料购进价格指数在扩张区间高位略有回落。

相同的是，两个出厂价格指数和生产经营活动预期指数都在扩张区间微降。
 兴业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王涵认为，4月统计局PMI环比回落，主要受季节性规律及3月高基
数影响，但较往年同期来看实则不差，尤其是小企业生产、订单指数同步改善，反映经济运行
活力持续。

统计局公布的不同规模制造业PMI显示，分化正在收窄。4月大、中型企业PMI分别下降1.0
个和1.3个百分点，小型企业PMI则提高 0.4个百分点至50.8，连续两个月位于扩张区间。

4月制造业PMI反映出一定的供需错配，统计局制造业PMI中，生产指数下降1.7个百分点，
对降幅贡献超过一半。高频数据显示，4月日耗煤量低于3月，受环保限产等政策影响，高炉开
工率大幅下降。

广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郭磊测算称，新订单强于近年均值，生产弱于近年均值。他认为，
生产端偏弱，原因一是前期生产指标上冲较快，3月已经足月冲产量，4月边际放缓；二是前期
原材料价格高斜率上行，部分企业进入利润空间挤压下的观望。此外，统计局指出调查企业反
映存在芯片短缺、国际物流不畅、集装箱紧缺、运价上涨等问题。

“当前中国经济实际动能强劲，经济面临的压力更多来自生产端原材料供应不足。” 平安证
券首席经济学家钟正生也称，在经济高景气基础上，4月制造业PMI仍高于2019年和2020年同期
水平，说明实际经济增长动能仍很强劲。结合采购、就业等指数表现看，生产放缓更多是原材
料供应短缺引起的，并非需求不足和企业预期悲观。

两个服务业PMI走势分化，分项指数也存在一定差异：财新中国服务业PMI中，新订单指
数、从业人员指数和投入品价格指数均在扩张区间上升，销售价格指数和业务活动预期指数则
在扩张区间微降；而统计局服务业PMI中，分项指数全面下降，就业指数持续处于收缩区间，
其余指数处于扩张区间。

点击见大图

华创证券首席宏观分析师张瑜认为，新冠疫情基本不再制约线下消费，叠加长假期来临，
返乡“补偿式”探亲、旅游观光、婚庆等需求集中释放，带动线下消费、服务消费大幅回暖。

政策重点转向结构调整

2021年一季度，在去年同期低基数和就地过年等因素的共同推动下，中国经济同比增速大
幅提高至18.3%，略低于市场预期，环比增速则大幅放缓0.6%，显示疫情反弹之下，经济恢复
速度明显减慢。

在经济逐渐恢复常态化的同时，市场对通胀的担忧不减。4月下旬以来，部分大宗商品价
格上涨再度加速，铜等品种创下近十年新高。在碳中和的预期下，国内动力煤、水泥等价格也
居高不下。

4月统计局制造业PMI中，有色行业价格指数高于70，黑色冶炼及加工价格指数连续两月高
于85。多家机构预计，4月工业生产者价格指数（PPI）同比继续攀升，或突破6%，个别机构甚
至预计超过7%。

为减轻输入性通胀压力，自5月1日起，中国对生铁、粗钢、再生钢铁原料、铬铁等产品实
行零进口暂定税率，并取消了部分钢铁产品出口退税。4月30日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则要求做好
重要民生商品保供稳价。天风固收研报称，这主要是防止日常消费品通胀预期的形成，防止价
格波动影响居民正常生活。

4月30日的政治局会议在肯定“经济运行开局良好”的同时，也指出“要辩证看待一季度经济
数据，当前经济恢复不均衡、基础不稳固”，要求“用好稳增长压力较小的窗口期，推动经济稳
中向好，凝神聚力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打通国内大循环、国内国际双循环堵点”。

张瑜认为，经济恢复不均衡体现在四个层面：外需强内需弱、生产强消费弱、PPI强CPI弱
和居民企业预期弱。这导致一旦出口回落，内需能否顺畅接棒保证经济平稳存在一定不确定
性，政策很难做总量松紧的大幅调整。

在重申“保持宏观政策连续性、稳定性、可持续性，不急转弯”后，政治局会议还首次提
出“固本培元，稳定预期”“使经济在恢复中达到更高水平均衡”。华泰固收研报认为，再提“不急
转弯”，要“稳定预期”，或意在打消对政策过快转向的担忧；要求经济达到更高水平均衡，可能
既指经济增速剔除基数因素后要回到潜在增速水平，也指经济恢复的质量要高，不依赖外需托
底而要靠内需推动、不靠地产刺激而要民间投资和消费恢复。

在张瑜看来，居民收入、服务业、低端消费、制造业投资是目前经济循环链条中恢复最弱
的四个部分，也是内需的核心持久力量。这些领域将是未来结构性政策呵护和鼓励的部分，也
是解决不均衡的关键目标变量。

版面编辑：许金玲
 专栏｜如何兼顾公共品投资和防通胀？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政府公共品投资有助于提振未来增长，把它与消费支出区分，将允许在积极应对气候变化、贫富鸿沟的
同时，控制通胀预期

最近高频数据，尤其是来自美国和欧洲的数据表明，2021年二、三季度的经济反弹可能异常强劲，甚至可能录得有史以来最高
增速。如果疫苗接种速度如目前预想的那样快，世界上更多的地区将会进入类似的复苏周期。图/视觉中国
文｜吉姆 ·奥尼尔

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主席

随着全球多个地区逐步走出新冠肺炎危机，金融市场高度关注各国复苏的速度、规模及深
度，也时刻掂量着政府增加支出以推动复苏的成本。在其他地区，特别是发展中国家，遏制新
冠疫情、预防下一场公共卫生危机，以及应对气候变化的努力，也给通胀和市场增添压力。

若没有更高的税收，各国政府如何负担这些努力所需的支出？若增税已别无选择，如何在
政府大规模支出以应对这些社会挑战、提高生产率的同时，避免大规模通胀来袭？这是当下最
重要也最复杂的议题。

最近高频数据，尤其是来自美国和欧洲的数据表明，2021年二、三季度的经济反弹可能异
常强劲，甚至可能录得有史以来最高增速。如果疫苗接种速度如目前预想的那样快，世界上更
多的地区将会进入类似的复苏周期。

基于经济理论以及大量证据，在如此强劲的经济复苏与通胀抬头、金融市场波动之间，只
隔着很短的一段窗口期。

通胀方面，有迹象表明一些价格已经开始攀升，包括一系列大宗商品价格。但也需要区别
全面通胀与局部性的价格上涨，特别是类似大宗商品这样高波动性商品的价格上涨。金融市场
对此已有不小的反应。也有不少分析师和经验丰富的投资者认为，这是20世纪60年代到70年
代“大通胀”时代重回的开端。

过去几周，近乎风向标一样的债券市场，似乎突然对通胀风险放松下来。这究竟是因印度
等大型新兴经济体的新冠疫情局势不断恶化，以及由此带来的对西方暴发病毒新变种的担忧，
还是因为经济增速可能在几个月内达到峰值后回落，尚不得而知。目前来看，这一发展让人稍
感宽心，但可能是一种“极乐世界”般的情形。中央银行家们反复解释他们对潜在通胀和长期通
胀预期攀升并不担心，可能强化这一理想情形，但也会让潜在的不得不推出的升息控通胀举措
更急、更具破坏性。
 此外，应对气候变化的全球努力逐渐成势。英国将在今年11月主办第26届联合国气候大
会，更多举措或将浮出水面。在这方面，秋天举行的德国联邦选举结果尤为重要。目前的民调
显示，以应对气候变化为纲的德国绿党将会胜出，这可能带来一些自欧元推出以来所未见的政
策。

我的判断是，一个由绿党领导的德国在财政政策上将与法国和意大利政策制定者趋于一
致。以应对气候变化为纲，德国可能摈弃这些年在财政政策上的保守做派。这一潜在变化，再
加上拜登政府推出的一系列慷慨财政刺激，可能让金融市场对通胀再度显现担忧。应对此问题
的一个办法是，引入一个更聪明的财政支出会计框架，我称之为现代的“黄金法则”。黄金法则
是戈登?布朗担任布莱尔政府财政大臣时期的重要政策倡议，指评判财政政策是否入不敷出、
引致通胀，要放眼整个经济周期，看能否收支平衡。

理论上，政府面向公共品的投资支出，若能保证效率，会有助于提振未来的生产率和经济
增长，抑制通胀。用新的财政支出会计框架将政府投资支出与一般消费支出区别对待，将允许
在以积极的方式为应对气候变化、贫富鸿沟、公共卫生危机提供资金的同时，控制由此而来的
通胀预期。以可信的方式做到这一点，可能需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或经合组织这样的国际机
构。没有独立可信的机构领导，此类努力的效率和可信度很难得到保证。

受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成立金融稳定理事会（FSB）启发，在G20的领导下建立一个新
的“全球公共品稳定理事会”，是帮助实现这一宏伟目标的一个办法。我目前担任委员的蒙蒂委
员会（全称泛欧公共卫生与可持续发展委员会，2020年8月成立）正努力推动这样的做法。

我希望它能逐步成为现实，否则我担心在某个时点，通胀和金融市场动荡可能打乱货币政
策节奏，扰乱这个好不容易出现、潜在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版面编辑：许金玲
 回溯｜一周回溯（《财新周刊》2021年第18期）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4月29日，习近平分别同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匈牙利总理欧尔班通电话；5月
6日，习近平同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土库曼斯坦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古共中央第一书
记、国家主席迪亚斯-卡内尔通电话。

5月6日，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进一步促进粮食生产稳定发展，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审计
法（修正草案）》。

4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分析研究当前经济形势和经济工作；同日，中共中
央政治局还就新形势下加强生态文明建设进行第二十九次集体学习。

5月4日，世界贸易组织（WTO）总干事恩戈齐?奥孔乔-伊维拉任命中国商务部副部长张向
晨、美国贸易专家安杰拉?埃拉德、法国常驻世贸组织代表让-马里?波冈和哥斯达黎加前外贸部
长安娜贝尔?冈萨雷斯等4人为WTO新任副总干事。张向晨曾任中国常驻WTO代表。

5月6日，针对近期澳大利亚联邦政府某些人士推出系列干扰破坏澳中两国正常交流合作的
举措，国家发改委发布声明，无限期暂停中澳战略经济对话机制下一切活动。

4月29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28次会议决定任命黄明为应急管理部部长。黄
明，1957年10月生，曾任公安部副部长，应急管理部副部长、党委书记等职。

5月1日，京广高铁定州市境内因大风天气吹扬地膜，致接触网故障，造成京广高铁动车晚
点到达北京西站，旅客因而积压；2日，运行秩序恢复，受影响出行的旅客可办理全额退票。

5月3日，美国微软公司创始人比尔?盖茨与妻子梅琳达?盖茨通过联合声明宣布，结束双方
27年的婚姻。
5月3日，墨西哥首都地铁12号线发生地面轨道桥体垮塌事故，多节车厢从坍塌处坠落，事
故已造成至少24人死亡、79人受伤。

5月3日，七国集团（G7）外长会在伦敦举行，这是近两年来G7代表首次举行面对面会
议，主要议题包括新冠疫情后经济复苏、气候变化、疫苗合作、保障女性教育权益等。

5月4日，由于印度新冠感染病例数极高并存在多种变异新冠病毒传播，根据美国疾病控制
和预防中心建议，美国政府对印度实行旅行限制措施。

5月1日，美国和北约军队正式开始撤离阿富汗，计划在9月11日前撤完。同时，阿富汗国
内袭击事件不断，安全形势日趋恶化。

5月4日，印度卫生部公布数据显示，截至当天上午9时，印度累计新冠确诊病例已突破
2000万例；经过连续13天新冠确诊病例的激增后，印度单日新增确诊病例仍在高位徘徊。
4月28日，针对网上反映演艺人员郑爽涉嫌签订“阴阳合同”、拆分收入获取“天价片酬”、偷
逃税等问题，上海市税务部门已予受理、调查核实；北京市广电局也启动相关调查。

4月30日，日本邮船公司宣布该公司此前一天从横滨港出发的一艘豪华邮轮上有1人确诊感
染新冠病毒，该邮轮5月1日已回到横滨港。

5月3日，浙江练杭高速发生6车追尾事故，造成6人死亡、3人受伤，事故原因，系肇事货
车所载工字钢未捆扎未固定，冲破驾驶室砸中前面车辆。

5月4日，陕西省通报“的哥猝死车内仍被贴罚单”事件：对责任民警予以警告处分，对责任
辅警予以通报批评，对负有领导责任的中队负责人予以诫勉。

4月30日，以色列北部梅龙山一活动现场发生踩踏事件，造成45人死亡、150多人受伤。
 4月30日，“杭州取快递女子被造谣案”一审在浙江杭州开庭审理，法院当庭宣判，分别以诽
谤罪判处被告人郎某某、何某某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二年。

5月6日，台湾新增13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其中包括1名本地病例，为台北诺富特华航桃
园机场饭店员工。至此，台湾中华航空及华航桃园机场饭店群聚感染事件已有29人确诊。

4月29日，中国男足前队长张恩华在深圳猝然离世，此前一天正是他48岁生日。张恩华曾
担任中国男足国家队和大连队的队长，是冲击和参加2002年韩日世界杯中国队的成员。

版面编辑：边放
 前瞻｜叙利亚战火中迎来总统大选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现年55岁、已执政逾20年的现任总统阿萨德将寻求连任。在2014年的上一届大选中，已担任两届总统的阿萨德凭借88.7%的高
得票率赢得选举，连任至今。资料图：阿萨德。图/人民视觉
文｜财新周刊 王自励

叙利亚将举行新一届总统大选，其中境内投票定于5月26日举行，境外公民投票将于5月20
日在叙驻海外的大使馆先期进行。这是2011年叙内战爆发以来，该国在冲突阴影下举行的第二
次总统选举。现年55岁、已执政逾20年的现任总统阿萨德将寻求连任。在2014年的上一届大选
中，已担任两届总统的阿萨德凭借88.7%的高得票率赢得选举，连任至今。

据叙利亚2012年修订的宪法，总统由选民直接选举，任期为七年，只允许连任一次。但这
一任期限制在2014年叙大选后才开始生效，这意味着，阿萨德若在2014年后的两次大选中连续
参选并获胜，则他仍可再连任两届总统，最长可掌权至2028年。

2012年修订的宪法还提高了参选总统的门槛，规定总统候选人必须在叙连续居住至少10
年，这实际上令长期流亡海外的叙反对派人物无法参选。这部宪法还规定参选者须获得至少35
名议员的支持才能成为总统候选人，而目前在叙人民议会的250个席位中，阿萨德领导的执政
党复兴党及其党团联盟掌握着近七成席位。

本届大选将与阿萨德同台竞争的还有另外两名总统候选人，分别是前人民议会议员阿卜杜
拉?阿卜杜拉和反对派“叙利亚民主阵线”秘书长马哈茂德?马雷，但这两人在叙民众中的知名度
均不高。

尽管目前叙境内仍有冲突，但舆论普遍认为，政权控制力已逐渐回稳的阿萨德料将如愿开
启他的第四个七年总统任期。为了缓和公众对民生现状的不满，近来，阿萨德政府采取了提高
政府雇员工资、打击货币投机、赦免部分逃兵和走私者等意图彰显改革姿态的举措。

在多方势力介入下，近年来叙内战经历了政府军扩大战场优势、恐怖组织“伊斯兰国”势力
由盛转衰、美国等西方军事力量大幅撤出等多个阶段。随着今年3月受俄罗斯支持的政府军与
得到土耳其驰援的反对派武装，围绕反对派最后据点——伊德利卜省的战事达成停火，目前叙
整体政局已相对缓和，除了小范围的恐袭和零星交火外，未有大规模武装冲突发生。

长达十年的战争已造成叙近50万人死亡、620万人流离失所、560万人沦为难民，超过200
万人生活在极端贫困线以下；250万名儿童失学；1340万人急需人道主义救援。新冠疫情和西
方制裁更加剧了叙境内经济危机，目前该国正面临着日益恶化的食品和电力供应状况，以及通
货膨胀飙升和物价飞涨。
 对于即将举行的叙大选，美国、法国、德国、英国等西方国家以选举未能得到联合国监督
为由提前表示了抵制，称应在联合国安理会第2254号决议框架下寻求叙危机的政治解决。而阿
萨德政府的盟友——俄罗斯，则斥责西方此举是对叙内政的干涉，称已随时准备好派员监督叙
大选投票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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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风｜“股神”巴菲特确定接班人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资料图：格雷格·阿贝尔。图/人民视觉
文｜财新周刊 王晶

90岁的“股神”巴菲特确定了自己的接班人。在他之后，伯克希尔·哈撒韦负责非保险业务的
副董事长、现年58岁的格雷格·阿贝尔（Greg Abel）将会担任该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这个消息最早是在5月1日的伯克希尔·哈撒韦股东大会上，由巴菲特的老搭档、97岁的芒
格不小心透露出来的。在回答有关公司最终是否会变得过于复杂而难以管理的问题时，芒格
说，“格雷格将保持这种文化”。之后巴菲特接受CNBC采访时确认了这个消息，他说：“董事们
一致认为，如果我今晚出了什么事，明天早上接任的将是格雷格。”

出生于加拿大艾伯塔省首府埃德蒙顿市的阿贝尔在伯克希尔·哈撒韦工作逾20年。他正式
加入伯克希尔·哈撒韦是在1999年，那一年伯克希尔·哈撒韦收购了美国中部能源公司
（MidAmerican Energy），而阿贝尔当时担任该公司的总裁，后来美国中部能源公司更名为伯克
希尔·哈撒韦能源公司（BHE）。

据BHE的官方简历，阿贝尔现任伯克希尔·哈撒韦能源公司董事长，在2008年—2018年担任
BHE的首席执行官，1998年—2018年担任总裁，并且自2000年以来一直是BHE董事会成员。
阿贝尔在一个工人社区长大，父亲是名推销员。在成长过程中，阿贝尔曾通过打零工赚
钱。1984年他从加拿大艾伯塔大学毕业，获得了商业学位。大学毕业后，他从事会计工作，先
是在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然后在地热发电公司CalEnergy工作，该公司后来成为美国中
部能源公司。

CNBC报道称，阿贝尔第一次进入巴菲特的视野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当时他到英国处
理CalEnergy对一家英国公用事业公司的收购。据报道，他对此事的处理给小沃尔特·斯科特
（Walter Scott Jr）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者是CalEnergy公司的股东，同时也是巴菲特的童年好
友和伯克希尔·哈撒韦的董事会成员。斯科特在2011年接受《财富》采访时评价阿贝尔：“格雷
格是那种只要有人要求他做什么，他就愿意去做的人。”

目前，阿贝尔担任BHE的首席执行官和董事长，负责伯克希尔·哈撒韦的各种能源业务。
BHE共有逾2.38万名员工，2020年的收入超过209亿美元。据相关文件，阿贝尔在2019年和2020
年的基本工资为1600万美元，同时这两年每年还有300万美元的年度红利。巴菲特曾表示，他
希望自己的继任者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从而不会被金钱驱使。

巴菲特的经历堪称一部“美国梦”奋斗史。他是美国前首富，但生活简朴，开中档轿车，住
上世纪50年代建的房子，喜欢喝樱桃可乐而不是香槟，并把大部分财富捐给盖茨基金会。他
1965年开始执掌伯克希尔·哈撒韦，1965年—2020年，公司的复合年化收益率为20%，超过标准
普尔500指数在此期间10.2%的收益。不过，最近几年伯克希尔·哈撒韦的回报率跑输标普500。
即便如此，巴菲特依然被视为价值投资者的典范。

版面编辑：边放
 心智｜儿童发展评估靠谱吗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插画|董必奇
文｜黄扬名

安人心智科学顾问

做育儿知识推广，常遇到妈妈们拿着发展评估测验的结果问我：“黄老师，你怎么看这个
结果？”除非是很知名的发展评估测验，我一般都是比较批判的，我不认为光凭一个测验结
果，就可以判定一个孩子发展有问题。

这些测验怎么来

一般来说，测验的源头都是经过很多观察以及数据累积，然后归结哪些发展里程碑是有重
要意义的。例如，孩子不搀扶就能够往前走几步路，是一个有意义的里程碑，但孩子能否在5
秒内解锁手机，就不是一个太有意义的里程碑。

里程碑建立之后，需要建立不同年龄段的常模。对越小龄的孩子来说，差一个月的发育就
有很大影响，所以常模的建立要非常细致。不过，多数测验都没有以一个月为单位制定常模，
除了太耗费资源，这么小龄的孩子，发展差异性很大，并不建议用太细致的标准来检验、评估
孩子的发育状态。一般发育指标，在孩子六个月大之前，可能以一个月或两个月为一个划分
点，六个月大之后，每六个月甚至十二个月才会有一个新的划分点。

除了常模的建立，还有两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要确定测验有稳定的结果，即所谓的信度，就是说，只要一个人的状态没有改变，
他每次做这个测验，应该都得到一样或是极度相似的结果。举个极端的例子，性别调查就是一
个信度极高的测验，只要这个人没有去做变性手术，他每次都会选同样的结果。

第二，要确定测验是否真的有测量到想要测量的能力，即所谓的效度，就是要有效测出一
个人的能力。一般都是拿这个测验结果和其他被认可的测验结果做比较，如果两者测出来的结
果很相似，通常会说这个测验有好的效度。

有时候也会针对不同的族群来施测，如果两个族群的分数有明显差异，我们也会说这个测
验对于区分这两个族群是有效度的。例如，一份测量智能发展的测验，若针对唐氏症和没有唐
氏症的孩子施测（患唐氏症的孩子已经被认定是智能发展迟缓或不足的），会有明显差异，我
们就说这个测验针对智能评估是有效度的。
 该怎么面对测验结果

从测验的开发，你可以发现，用测验来评估孩子的心理发育状态，和我们用生理指标来做
评估是非常不一样的。因为没有一个指标可以直接反映心理发育状态，即使再有名气的测验，
充其量也只能告诉你，当孩子有这些现象的时候，比较有可能是某种发育状态。

有些测验甚至开宗明义说：不能单纯用这个测验来评估孩子的某种心智能力发育状态，必
须要综合其他指标。拿坊间常被使用的注意力评估测验K-CPT来说，官方的网站上就写道：

The K-CPT should be combined with other sources of information. Under no circumstances should the
K-CPT be used alone to make a diagnosis. （这份测验要和其他来源的讯息做整合，不管在什么情
况，这个测验的结果都不能够直接拿来做诊断。）

很遗憾，多数爸爸妈妈在面对测验结果的时候，都不是这样，他们通常都很焦虑，急着要
找解决的方法。而这样的心态，就让一些心存不轨的业者有机可乘，借机推送你相关的介入方
案。当然，我相信多数业者都不是这样，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对症下药，毕竟真正帮你解决了孩
子的问题，才能赢得你的信赖，也才能赚到钱。

所以，爸爸妈妈千万要记住，下次带孩子去做评估的时候，最好先做一下功课，了解所用
的评估工具用途是什么、是否可靠。有些工具功能是快筛，但并不精确，只是为了快速找出可
能有问题的孩子，还需要进一步评估，才能确定孩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以上讨论，是针对发展测验评估顺利进行的状况，所谓的顺利，是指孩子清楚了解测验的
内容，以及回答的状态真实反映了自己的现状。不过，面对越小龄的孩子，评估顺利进行的可
能性越低，很多孩子可能误解测验的说明，或是不熟悉测验的形态，结果都没有真实反映自己
的能力。所以，如果孩子测验的结果不理想，我建议你另找一个单位再做一次评估，或是换一
个评估同样能力的工具，比较一下两份评估工具的结果是否一致。

不要自己吓自己

最后提醒你，坊间很多发展评估测验，有不少都没有好的科学基础，要小心。即便像“感
觉统合”这样有部分科学证据的概念，你也要谨慎面对，因为很多人是一个概念各自解读，随
意把各种征候都和感觉统合套上关系，然后鼓吹你花钱解决孩子这部分问题，否则对孩子未来
的发展会有很大影响。

测验说穿了，只是一个让你可以快速评估孩子状态的做法，但重要的不是评估，而是你要
怎么面对孩子的状态。若你能顺应孩子的状态，给他略具挑战性的刺激，引导他发育不同方面
的能力，那就是很好的做法了。要记住，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测验也不是万能的，重要的是，
孩子是否能够接受自己的现状，并且成就最好的自己。若你和孩子都能这样想，就相当圆满
了。

更多精彩请阅读： 【专题】心智

版面编辑：边放
 天眼｜印度“炼狱”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图｜ IC photo

当地时间5月2日，印度班加罗尔郊外，志愿者和亲属准备火化新冠死难者遗体。3月底以
来，印度新冠病例急剧增加，死亡率居高不下，医疗资源严重短缺，火葬场不堪重负。6日，
印度卫生部通报该国过去24小时新增新冠病例逾41万例，新增死亡3980例，皆创下单日新高。
5日，世界卫生组织发布新冠肺炎每周流行病学报告。世卫组织表示，有迹象表明，印度疫情
正在蔓延到南亚邻国，尼泊尔上周的病例增加了137%，而斯里兰卡的新冠疫情也在加剧。

版面编辑：李东昊
 回声（《财新周刊》2021年第17期）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IamJaco：尽人事、听天命，但尽人事谈何容易，需要付出巨大的心血。
《孤独的 “天行者 ”》

维尼：个人信息长期得不到有效保护，有着深厚的社会土壤。人们在乎自己被多收了几元
钱，却对惟一的生物信息丢失充耳不闻。

《个人信息保护亟待进入常态化》

财新网友：脱贫的最终目标是不借助外力，让人自发追求美好生活，核心是教育。脱贫要
有信心和耐心。

《凉山脱贫样本》

维尼：查查三甲医院，有多少医生开了处方却只能去现金取药的“小药房”。

《 “肿瘤违规治疗 ”调查》

矛盾体：将病人作为一种产生经济利益的资源对待，想方设法让经济利益增殖，乃至进行
多方的资源分配和交易，不是成为产业的医疗行业的新鲜事。

《 “肿瘤违规治疗 ”调查》

版面编辑：边放
 读周刊看视频（《财新周刊》2021年第18期）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是什么导致印度这轮疫情急速升温？作为氧气、疫苗出口大国，印度为何遭遇短缺？——
@《财新周刊》《印度：失控的疫情》，相关视频：印度疫情危机加剧 威胁经济复苏
对曾经深度贫困的彝区来说，改变是漫长的过程——@《财新周刊》《凉山脱贫样本》，
相关视频：彝族青年（东莞篇）：留不下的城市

美国制裁后，华为重新排兵布阵，加码云服务、切入汽车市场、拓展能源军团——@《财
新周刊》《华为变阵》，相关视频：华为发布新旗舰手机 徕卡镜头引人注目

各种碳中和金融产品涌现，亟须明确和统一标准、提出监管要求——@《财新周刊》《碳
金融潮起》，相关视频：博鳌亚洲论坛2021年年会金融支持碳中和圆桌

版面编辑：边放
财新视听内容精选（《财新周刊》2021年第18期）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音频】 记录在案

第一季完结后记：如何成为一个播客制作人

【音频】 财新Morning Call

金融监管部门约谈网络平台企业/郑爽涉偷逃税被查

【音频】 重点来了

人口问题影响几何/一线城市首场集中供地，效果如何

版面编辑：边放
 答疑（《财新周刊》2021年第18期）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联系编辑部：邮箱 newsroom@caixin.com或电话（ 010） 8590 5000

广东读者 唐厦：

中石油近日首次在国内两大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挂牌预售管道天然气资源，欲借助二次转
让机制探索市场定价，这将给天然气行业带来哪些影响？

本刊产业新闻部：

中国石油销售公司此次将年度天然气合同量的10%预售，客户以现有政府规定的省级天然
气门站价格摘牌，可留作自用，也可未来在交易中心二次交易，交易中心会给二次交易价格设
上限，但上限以下由市场供需决定。二次交易形成的价格，有望成为未来中国天然气现货价格
的标尺。

这是中石油在国家油气体制改革的背景下求变的措施之一。国家管网集团在成立后有了自
己的运行规则，中石油须以更市场化的方式应对市场变化。

在自身被拆分以后，中石油变成更独立的市场竞争主体，本身希望将天然气业务利润最大
化。目前，国内管道天然气价格仍以政府制定的省级门站价格为主，并给予一定的上下浮动区
间。而现在浮动区间越来越大，未来也需要一个价格指标。借助线上试水，中石油可以提前锁
定一部分市场份额。

未来，如果二次交易形成市场价格，中石油也可将线下天然气通过市场价格交易，并有望
获得更丰厚的利润。

最终收效，仍要看二次交易的流动性如何。类似于期货交易，预售天然气对市场的影响，
关键仍在于下游用户对未来市场的判断。多位业内人士认为，预售天然气对市场影响或许有
限。

版面编辑：边放
 编辑更正（《财新周刊》2021年第18期）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21年第18期 出版日期 2021年05月10日

本刊2021年第17期，第72页第二栏第六行应为“与CAR-T相比”，第93页图说第九行应为“郝
建富离家和归家的日期”。特此更正。

版面编辑：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