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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政治 漓汀出版社

Lacoue,Labarthe
Philippe
(法)菲利普·拉古 I拉巴特著
刘汉全译
我是在受到海德格尔思想的影响或冲击之后才步入哲学的 。 几个月

之后,我得知海德格尔曾加入过纳粹 。 必须承认,像许多人一样,我再

也未能从这件事的打击下恢复过来。更可以说,无论我对悔德格尔的思

想曾经有着 (并一直保持着 )怎样的 崇敬,我也永远不能在政治上,或

在比政冶更大的范围内 , 容忍他的这种加入 。 这本小册子试图解释何以

如此。

这不是一个疏忽,如果人们考虑到海德格尔所形成的观念,考虑到

他背后德国的整个伟大传统,西方历史命运的整个伟大传统 。 这不是一

个疏忽,而是一个结果 。 如果这个结果就是接受了纳粹主义 ,哪怕只有

十个月,也应该说这是一个错误 。

对海德格尔思想的承认,甚至是对海德格尔思想的无保留的赞赏,

无论怎样都无法排除一 种无限的怀疑 。 也就是说,面对海德格尔,和面

对哲学一样,形势有如一团乱麻,几乎难以解开 。

—菲利普 · 拉古-拉巴特

上架建议 :哲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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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价: 28 . 00 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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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艺术与政治
巴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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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江 出版 社
桂林
Ph山ppe Lacoue-Labarthe, 压 fiction du politique: Heidegger, I'art et la politique
© Christian Bourgois editeur, 1987, 1998
Simplified Chinese Edition © 2012 Lijiang Publishing Ltd
Through Lixin Zhang ZBL et Associes
本书简体中文版由法国 Lixin Zhang ZBL et Associes 艺书版权公 司代理
All rights reserved
著作权合同登记号桂图登字: 20-2012-084 号

图书在版编目 (CIP) 数据

海德格尔、艺术与政治/(法)菲利普·拉古 - 拉巴特 (Lacoue-Labarthe, P. )著;


刘汉全译—桂林:漓江出版社, 2014.2
(子午线译丛)
ISBN 978-7-5407-6842-3

I. 心海.. II .心拉…@刘… III . 心海德格尔, M . (1889 - 1976) -哲学思想—


研究 IV. 心B516.54

中国版本图书馆 CIP 数据核 字 (2013) 第 268754 号

特约审校:夏可君
责任编辑:吴晓妮叶子
装帧设计:李 星星

出版人:郑纳新
漓江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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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本: 880mmx I 230mm I / 32
印张: 5.75 字数: 100 千字
2014 年 2 月第 1 版 2014 年 2 月 第 1 次印刷
定价: 28.00 元

如发现印装质量问题,影响阅读,请与承印单位联系调换 。

(电话: 0539-2925888)
致莫里斯 · 布朗肖
首先必须经验并承受到底的苦痛,就是理解和认识到苦

难的缺失乃是最深重的、最隐蔽的苦难,它首先迫自最远之

远方。

一一海德格尔《形而上学之克服》
告读者

这本小册子本未打算付梓 。 它只是为取得国家博士学位而

在已发表作品的基础上进行了增加或补充 。 人们告诉我,我应

该将我十五年来或更久以来在哲学研究中的一些见解汇拢成某

几个,甚至 一个 论题,写上百十来页 。 但是,在我这样做的时候,

事情转了向 。 本该是自我的解释,变成了对海德格尔的解释,这

无疑是胆大妄为的(或者说是狂妄的)转变 。 其中原因非常简

单:我是在受到海德格尔思想的影响或冲击(也即他在《艺术作

品的起源》一书中所说的 Stoss) 之后才步入哲学的,如果可以说

我步入了哲学的话 。 几乎与此同时—一八弁、月之后,我得知海

德格尔曾加入过纳粹 。 必须承认,像许多人一样,我再也未能从

这件事的打击下恢复过来 。 更可以说,无论我对海德格尔的思

想曾经有着(并一直保持着)怎样的崇敬,我也永远不能在政治

上,或在比政治更大的范围内,容忍他的这种加入 。 这本小册子

试图解释何以如此 。

本书的第一个版本曾由斯特拉斯堡大学出版协会少量刊

行,有所流传,某些章节也曾在多种场合公之于世 。 通过不同的

途径,包括在 1987 年 2 月的论文答辩会上,人们给我提出或指

明了某些问题和反对意见 。 这个新的版本力求对此予以考虑,

并在可能的情况下作出回答 。

1987 年 7 月
目录

I .哲学

8 I 2 .海德格尔
16 | 3 .一九三三年

29 | 附言一

35 I 4 .错误

47 I 5 .停顿

55 附言二

63 | 6 .德国之歌

73 | 7.国家唯美主义

96 I 8 .模仿论

115 I 9 .神话

124 | 附言三

130 | 10 .千年

153 附录:维克多·法里亚斯的《海德格尔与纳粹主义》

170 致谢
I. 折皿
口子

严格地讲,我的这些著述称不上哲学 。

这首先关系到最起码的谦逊:我凭什么 、 有什么资格自

命为"哲学家”?

我们且抛开那些特例和传言之类 。

我所说的谦逊应当是时代的谦逊,从未有哪个时代像

现在这样,将谦逊丢失殆尽 。 面对借哲学之名而建立和发

扬起来的种种,面对在此发扬中被传统认作哲学思想的种

种,面对所谓新的哲学所代表的种种,面对一次次哲学研究

所意味和牵扯的种种,倘若还有人拿哲学当作炫耀的资本,

或者更为糟糕,还自称是什么哲学家,那将是多么可笑!

当然,此物依然存在:人们在教授和学习它,人们在按

照 个人的论述风格和某些自定的规则谈它和写它,而当一

种比 当 下哲学研究的自命不凡更加狂妄的(却也很可能对

时势的现实和时代的直接利益看得更加入木 三 分的)“现代

主义”计划着使它在 学 院中消亡的时候,人们在捍卫它
哲学

也应该捍卫 。 然而,即使此物依然存在,此后也只是作为 一

个传统存在而已,这是 一 个自此之后被封闭起来的传统 。
Heidegger,
如今,那种称得上哲学的思想研究,无论其怎样(就是说,无

论它的起源、自身领域和研究广度怎样),又何处可见 ? 学

院的习惯性研究尚在名义上为哲学保留了 一 个 空 间, 其 实
I

art
e
t 学院的习惯研究本身都已归到“人文科学”之中了 。 在这个
la
politique
空间中,何处看得到哪怕仅仅是这样的 一 线机会:哲 学 能够

出现,或是人们能够看到哲学的研究 ? 正是由于一种时代所

2 属的必然性 并不是说时代所承认的必然性,哲 学 从此

仅指哲学评论而已,或者,就算它想摆脱出来,也仅指多少

有些出色的、具有某些一致性的变相模仿而已 。 无可争辩,

当代最伟大思想家的作品几乎无 一 例外地都是哲学评论,

就连他们自己也承认,那甚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作品” 。

从另一方面来讲(当人们指 责 大学的条条框框时,这个论据

便是必要的了),哲学史上最新的两大哲学,马克思和尼采

的哲学,也并非通常意义上的作品,而是发展于大学之外 。

这一情形与制度毫不相关:哲学的非作品化始于谢林,若从

”系统”的角度来看作品,甚至是始于康德 。 更近 一 点说,像

胡塞尔所著的那些作品,尽管标榜为“科学”,或者更确切地

说,正是由于这种标榜,无疑不能算是 一 种真正意义上的哲

学 。 在大学之外或在其边缘地带,一种比模仿更甚的伪造

大张旗鼓地窃取了"哲学”的头衔(萨特),与此同时, 一 些

要求极为严格 、 态度极为审慎的思想家,则 一 直在竭尽全力

地证实着能够—哲学 (pouvoir-philosopher) (如本雅明与维

特根斯坦,巴塔耶与布朗肖) 。

我这里所说的谦逊, 当 然不意味着对哲学的任何形式
的否认,也不意味着对大学机构的蔑视,至少大学不曾对某

种必定产生的不安和疑问望而却步 。 谦逊,是对一种界限

的承认 。 就我而言,出于一堆我认为非常明显的理由,我更

愿意将谦逊说成是“个人”的 。 但是我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谦逊也同样影响着和我同一时代的人,不管他们的思想有

多强大,知识有多广博,成果有多丰硕,概念有多精妙,眼界

有多开阔或文笔有多出众 。 这种极限是哲学的极限:不是

一种标志出来的、指定了的,或从他处移来的界限,而是哲

学本身所发生的、在自身之中的、切实遭遇到的界限 。

因此,对极限的承认,并不是要求放弃,也不是要求否

定 。 对谦逊的呼唤,不是呼唤人们离开哲学,更不是要人们

如释重负地摆脱哲学而“转向他物” 。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

能与哲学做个了断 。 这个曾被海德格尔叫做“封闭"的极

限,是无法逾越的 。 我们栖息在哲学的土地上,只是因为我

们无法居住千别处 。 这并不是说,从道理上讲,没有一个界

限之外的彼世,而是说,从我们这里来看,从哲学本身来看,

我们一直都在揣测的那个彼世,是无法识破庐山真貌的 。

假定我们进入并深入了这个界限本身之中,我们也只能恍

惚看到和隐约猜到它的外沿 。 而事实上,就像近年来几乎

所有力求“离经叛道”之作所显示的那样,界限是屏障,一堵

太不透明或反光太强的屏障,以至于我们被闪花了的双眼,

哪怕向另 一 边偷偷投去 一瞥, 也始终遭到禁止 。


哲学

这是因为此处的这 一 界限是一个切实的界限,而不是

简简单单的 一 条分界线或 一 条共持线 。 这个界限是可能之


3
Heidegger,
界限。哲学发生伊始,换言之在最初表明”在”与“思”是同

一的且这同一是真理之所在时,保留着一些可能:对思的限

定,也就是每次都要不可分割地对存 在 进行某种诠释,或者
I

art
et
la 按人们更喜欢的说法,对存在者 (das Seiende) 的某种经验 。
politique
而这些可能按一定的顺序相继衰败了,顺序绝非出于偶然,

肯定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种科学获得的解放和对真理的

4 "批判“观念占据的主导地位 。一 开始就应该知道这些可能

的数量是有限的,它们开始枯竭,并且随着西方向其自称的

现代的步入,速度越来越快,日益加剧 。 这样的一种枯竭并

非始千昨日,当哲学开始质疑自身,处于形而上学的紧张之

中时,即已初露端倪 。 换言之,或可说这种枯竭起于这种时

候:具有哲学研究本质的关千存在的论题,不可逆转地变成

了关于作为论题的存在的论题,之后,无论最新的重大哲学

曾有过怎样的风格和指向(是哲学的完成、复兴、颠覆、清算

抑或超越),所有的论题都陷入了求助论题意志的深渊,非

此论题的其他立论的不可能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有

追求自己的论题意志,别无他求 。 与此同时,能够与普遍论

题扯上关系的诸种科学,凭此而统治存在者的全部的诸种

科学,即主体科学或人类科学,按照一种协调的进程,获得

了解放。为此,留给哲学的就一无所有了,存在者的所有领

域无一不被技术一科学捷足先登 。 技术一科学从已出现在

哲学本身之中的存在的阵地出击,攻无不克 。 这就是为什

么,将哲学又端起那高傲的架子称之为“可笑",是亳不为过

的 。 这种架子是且只是,就事论事的、非本质的和从属性的
(美学、人权等等的)报刊苏格拉底主义或人类学近似值 。

这些与思的研究风马牛不相及 。

哲学是有限的;其极限是无法逾越的。这意味着,由于

我们不掌握任何其他语言,我们对“哲学研究”之外的“思”

究竟意味着什么毫无概念,我们无法再从事哲学-我们

也只能从事哲学 。 这个纯粹的矛盾确定了一种不可能的境

况;而事实上,这个极限,就哲学而言,也是其自身的可能性

所在 。 为此,否认和弃绝都是不适宜的 。

那么,谦逊,不妄称哲学研究,又是什么意思呢?

或许是:不再渴望哲学,也不再渴求任何其他什么 。 谦

逊或可是处于某种悖论的、必是自相矛盾和“站不住脚"的

飘忽状态的一些意愿 。 也可以说,是以某种方式固守哲学

(这就牵扯到对“随便什么”的大肆入侵进行最起码的抵抗

了) , 同时又同意放弃哲学 。 当阿多诺在形而上学失败之际

说要与之风雨同舟时,此举的伟大之中尚有 “ 唯意志论者”

的一些影子,且不谈他与哲学共存亡的高贵精神 。 首先,

“失败”一词用千形而上学根本不合适(理性理想的毁灭完

全不妨碍形而上学以技术—科学和自己世界的形式继续大

行其 道 , 如果它真有自己的世界的话);再则,恰恰是这种唯

意志 论的习惯 需 要弃绝 。 在此意义上,放弃,就是无意志的

意志 ,就 是 不再求 、 不再谋求 、 放松 、 平静的 意 志 。 如今,在

对统 治 的简单拒绝的里里外外,有 一 种模糊的命令,在指挥

我们听任哲学在我们身上崩溃,指挥我们接受哲 学 的这种

衰败和枯竭 。 不该再对哲学有所希冀了 。 1
5
Heidegger,
这样的一种放弃当然需要 一 种“起因“ 。 但是,这种放

弃不是一种决心,这特别是因为这种放弃是时代强加给我
I
art 们的 。最多 可以说,从这 一决 心中产 生的是对 时代的某种
et
la “公正" 。 即便如此,众所周知的是,如果不是我们预先承认
politique
了时代的这种要求,如果不是我们在这种要求面前并非一

踞不振,这种公正的决心本身就什么也不是 。 2

6 这里的承认指的是,承认某种迫使做出放弃的事情已

经出现,并在不断地出现 。 我们应该接受这个事实: 一 个事

件,从最严格的意义上讲,即从不单纯来自历史而且创造历

史的意义上讲,一个历史范畴的事件,割断了历史并开启了

另一历史,或者说,打乱了整个历史 。 这样的一个事件发生

在本世纪上半叶 。 本世纪的下半叶,则 一 直处在疆梦 和模

仿之间,都只是上半叶的投 影 。 必须认识到这个事件的重

大性 。 那是非同小可的,最近 三 四个世纪的(近代的)文艺

复兴运动与宗教改革运动、启蒙运动与浪漫主义、思辨的完

成与理性的破产、解放的 言论和统治的意识形态等等 ,都不

能与之相提并论 。 因为,这个事件关系到处于可能之中的

哲学本身,是衡 量全 部西方历史的 真正尺度 一 不可估量

的尺度 。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事件 。

注释

1. 此 言不为瓦蒂莫 (Vattimo) 和罗瓦蒂 ( Rovatti) 前几年

引入的那个令人皆大欢喜的 弱思想 (pensiero diebol e) 的概


念提供任何一种担保,对”后现代"的那种令人感到舒适的

支离破碎亦是如此 。 对哲学研究的不抱奢望并未与虚无主

义达成任何妥协,尽管后者似乎颇能吸引人(究竟又有什么

吸引力呢?) 。 而对意志主义的胎儿的摒弃,必定是以某种

现代意义上的英雄主义的形式加以保持,例如波德莱尔的

英雄主义,或者是本雅明的英雄主义。其实,这就是一种抵

抗。

2 . 今天,甚至就是这种天赋表现出另 一种 文字的责任 。

哲学的文字,连同其一整套明摆着的或规定了的规范一一-

其中首当其冲的是哲学书籍的规范,也到达了其限度并枯

竭了。至少自浪漫主义以来,哲学是在其表现的可能中被

触及的 。 但是浪漫主义以来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的表示的可

能,特别是没有出现“文学的”可能,决定这种可能的哲学

的原因本是非常明显的。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除非中断、

搁置、分裂或耗竭这类表面无可能的可能。这也就是无所

事事的理由 。 而在现代的记忆中,也是在其愿望中,自从哲

学早早出道之后,正是这样一种无所事事大行其道。也许

正是这个无所事事一直代表着作品这一夸张的观念:尼采

所谈论的书的命运 (fatum libellorum) 是现代之毁灭的绝对

化 。 也正因此,我的这儿页文章,在对哲学不抱奢望的情况

下,并不过分困难地托用了随笔,甚至是论文这类体裁—一-

如果存在体裁的话 。 这种随笔或论文不受机构的加罪,因

而免除了某种责任 。

7
Heidegger,

I
art
2. 海德格尔
et
la
politique

这一完全不同的事件,我们知道,就是当时的海德格尔

事件 。 之前,从“哲学的终结”的论题开始,我们巳经认识了

海德格尔的某些主要论题 。 很显然,“这个时代无可争辩的

最伟大的思想家”,就是海德格尔的代称 。 这个说法无疑有

些夸张,但是另有深意,那就是说,自尼采以来再没有任何

思想如此深远地触及了哲学本质的问题(也就是思想本质

的问题),也再没有任何思想如此广泛而深入地与传统(与

西方)进行了对话 。

然而至此,有一点必须说清楚:如我所做,对海德格尔

的论断的赞同(特别是对他关于哲学的论断的赞同),或者

甚至是给予海德格尔思想如此之高的地位---最高的地

位,绝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代表了对“海德格尔主义”的任

何的拥戴或伸张 。 这至少有两点理由 。 (凡是人们能想象

出海德格尔主义的地方,莫不加以揭露,这已是时下的风

气,为 此,有必要作出 更为详细的解释 。 )

第一个理由,“海德格尔主义”这 一 概念本身就毫无意

义 。 海德格尔不断申明:“没有什么海德格尔哲学 。 “这既非
哗众取宠,也非随口一说,而是清楚地表明了,概括为他的

问题的问题,存在的问题,无论如何不能造出关于存在的新

论题,更不能产生随便某种“世界观” 。 (本体论的)哲学的

界定和拆构 (Destruktion, Zerstorung, Abbau) ,不构成一种哲

学,甚至不构成一种哲学的哲学,或者用确曾一度引导过海

德格尔的康德的话来说,一种“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 。 如

果说,抛开人类学的误区不论, 《 存在与时间 》 仍可被视为对

一 种“基本本体论”的研究,那就不可不知,自 1935 年海德

格尔就明确且彻底地甚至将“本体论”的名目也尽皆放弃

了 。 有人反驳说,存在的问题 毕竟是与拆构计划本身

不可分的 是海德格尔的“独创",是他的“独选“,是他独

自的哲学“立场” 。 这样的反驳从来不是认真的 。 海德格尔

不仅仅是从一开始就着眼于哲学的全部,不仅仅是吸收了

哲学自身出现的“完善“(黑格尔)或“超越”(尼采)的某种

宣示(致使他从 哲学自身之中接收了哲学终结的问题) , 而

且我们知道,就像他坦言的那样,他也正是从哲学那里,通

过布伦塔诺和胡塞尔的第六版 《 逻辑研究 》 ,接收了存在的

问题 。 他是从全部的哲学那里接收的,如果我们从“遗忘"

的 最自 相矛盾的表现(尼采:存在是“一个空洞的字眼”,是

一 种“缭渺的轻烟";黑格尔:存在是“不确定的直接”),追

溯到柏拉图在开端之后立即抱有的担忧,便看得一清二楚。
海德格尔

也就是说,如果追溯起来 在此我们面对 《 存在与时间 》

开篇令人晕眩的章节-这种疑难 (aporia) 在《智者篇》

(244a) 探讨 ” 在者 ”(etant) 一词的意义时得到证实 。 如果


9
Heidegger,
有人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观点”而已,海德格尔丝毫没有

考虑到古代唯物主义 、智者学派、英国经验主义、分 析哲学


l
art 等等那么,又如何解释海德格尔从哲学问题出发,即从对
et
la 哲学原始定义的坚信不移出发,不曾准确地将其界定为一
politique
种局部的和次要的观点呢 ?哲学 的论说可以在一个未加阐

明的本体论论题的基础之上展开,海德格尔从未否认过这

一点(例如,他曾以此做过关千马克思的出色论证) 。 而哲
10
学中吸引他的显然不是这 一 点 。

是或者自称是“海德格尔派”,不说明任何问题;是或者

自称是“反海德格尔派”,亦是如此 。 或者更应该说,两者说

明了同一事实:他们丢掉了海德格尔思想中的本质,被迫对

时代通过海德格尔提出的问题装聋作哑 。 的确有一些海德

格尔的论题,这是不可避免的,人们可褒可贬 。 但是这些论

题不构成一种哲学,除非是在一种极其牵强的意义上 。 同

样不可避免的是,海德格尔著作中有一种哲学的姿态 (ges­

tus) ,其论述中很大一部分是用哲学语言串联起来的 。 但是

这也不构成一种哲学,除非人们以极不实事求是的态

度-这种不实事求是如今已是家常便饭,对由定义所造

成的某种关于存在的论题与存在的问题之间的不可通约性

佯作不知,硬将海德格尔的论题扯到哲 学 传统(如黑格尔哲

学传统)的论题上 。

从另一方面来看一—-这是不赞同“海德格尔主义”的第

二个理由,必须直截了当地承认,海德格尔本人也无法阻 止

这样 一 种“海德格尔主义”出现的可能 。 无论如何,他甚至
进行了鼓励,特别是 1945 年之后,特别是在法国。他允许

了哲学的(甚至意识形态的)接收,也因此允许了某些针对

其思想的可能的哲学诠释的、本身也是哲学性的质疑 。 (并

非全部如此:阿多诺激烈乃至偏颇的批评,往往切中要害,

因为他对哲学的终结问题了如指掌,准确看到了海德格尔

自己露出的破绽 。 归于马克思主义或归千社会学的那一大

堆清算和我刚刚还在提起的那些可疑的行动,就并非如此

了。)

这种奇异的现象 一种“海德格尔主义”的问世和立

足,除了那些其实并非单纯属于传言的解释之外(如波弗勒

[ Beaufret] ,尤其是他的学生们所扮演的角色,战后法国大

学向德国传统开放等),实际上可以在海德格尔自身找到解

释 。 他至少有两次主动与哲学融合 。

第一次,正是在 1933 年至 1934 年间海德格尔投身政治

的时候,那在很大程度上、无论怎么说都是荒诞的行为(他

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 私下里曾说那是他“平生的最大蠢

事” [ die grtisste Dummheit ] ) 10

第二次,联系第一次来看,也许仅是正反两面的另一

面 。 他要借助荷尔德林,也在相对较小一些的程度上借助

特拉克尔,向严格的追问或者向“另一种思想”的单纯预示

之外,跨出决定性的 一 步,打造出 “ 另 一 种思想"的雏形 。


海俜格尔

从初衷来 看 ,这两次过失的方式不尽相同,结果也不 一

样 。 然而,确定无疑的是,他的"荷尔德林 ” 说教是 1933 年

发表的哲 学 —政治 言 论的 后续 和继续 。 后面我还要谈到这 II


Heidegger,
一点。这些失败的地方,恰恰就在海德格尔要求挥格尔 2 有

所不为的地方,他要求挥格尔不要“越线 ”,无论这是尼采 —
l
art 挥格尔的术语所说的“虚无主义线”或“零子午线”,还是被
et
la 更加广泛主题化的 、 所谓形而上学或哲学的“封闭" 。 海德
politiq
格尔自己已经证明:这样的 一 种逾越, 立 即驱走了想 要逾越
u
e 的 。这 个逻辑在他自己身上屡试不 爽 。

何以如此 ?这是一个难题 :从 海德格尔著作中所能分


12
辨出来的哲学,并非显而易见地存在于其 言 论的实证或论

题部分(这里还要申明:是存在的立场或论题还是关于存在

的立场或论题,不予考虑) 。 这些东西也不存在于其“意识

形态"的维度,甚至当它缩减到辞藻效果和用语选择,以及

因此而暗示出的,即使不是某种实体的"价值化 ”(valorisati 一

ons) ,至少也是实体的偏爱(但所有那些受到海德格尔特别

重视的表面上的存在者,诸如故乡[ H e imat ] ,道路,物,语言

等等,若非对这种无家可归[ unh e imli c h] 的 震动惊悚不已 ,

那就不成其存在者了 。 这种震动将作为看似熟悉的、稳定

的、尽人皆知的存在者的那些存在者变得“陌生”起来 。 还

有,特别重要的是,哪些预设 一 其自身 也 是哲学的一~允

许产生像”意识形态“那样 一 种概念呢 ? 3) 而在海德格尔有

时用来对抗他自己以拆构之名所推 动的那些东西的某些抵

抗中,例如在某种人道主义的 残余中,在某种怀念现在的方

式中(怀念提出的问题并不简单,对拆构的警惕只是罕见地

被人抓住把柄),甚至能否察觉出什么是属于哲学的也是不

确定的 。 那么,哲 学, 从何处 察觉呢?


我的假说如下:一方面,从 1933 年加入纳粹党的态度

和方式来察觉 。 由于事关加入,所以其态度和方式恰恰是

哲学的 甚至由此而导致了一些哲学式的 、 类似传统的

表述 。 1933 年的加入所借助的理念是一种精神的霸权和一

种建立在本身是政治的霸权之上的哲学的霸权(这是一个

关千领袖[或元首]的领导[ Fiihrung] 的主题) 。 这一理念即

使不导向恩培多克勒,也至少导向柏拉图的哲学王 。 他的

(关千德国、劳动 、 大学等等的)表述纯粹是纲领性的,并且

构成了众多的“口号” 。 另一方面,就算是他的某些(政治性

最直接的、与国家社会主义纲领相距最不远的)表述后来被

明确地摒弃和否认,在他骨子里,在他的期待中, 1933 年的

命令始终魂萦梦绕 。 当然,战后,这个命令不再向德国发

出——三至少不是明确地发出,而是转向欧洲或西方 。 尽管

如此,从 1934 年一直到最后,由于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垮台

所造成的这个对命令的小小修正(以及面对敞开

[ Offentlichkeit], 面对这“使一切黯然无光”的"敞开”的光辉

而做出的幼稚而狡猾的撤退),这个命令从文稿到关于荷尔

德林的最后发挥,被大大地放大,竟至于按照一种不能不等

同 于 耶 拿 浪漫主义范式的范式,创造出一种“新神话”

尽管 出于必要的警惕,这一切以否定的形式表达出来 。 (毕

竟,“四方域“物论,“神圣之名的缺乏",世界的圆环[ Ring
海德 格 尔

und Gering] 和四方,对新神的期待,大 量 同一范畴的其他动

机,凡此种种,造出的是 一 个哲学字面意义上的神话,也就
13

是说,它既没有名字的启示,也没有地点的圣名 。 阿多诺 写
Heidegger,
过一些关于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解 读的论作,这些恰恰

是最为严厉的著作中引用了贝克特的 一句妙语作为题词:

"庙宇易建,圣物难请" 。 真是一语道破 。 )
I
art
et
la 有人会想:这里有人们所急于指明的 、 对海德格尔的某
politique
种"批判'所需要的所有因素 。 完全不是这样 。 从哪儿能着

手"批判'海德格尔呢 ?从怎样的视点?倒是有这样一点 :

对海德格尔思想的承认,甚至是对海德格尔思想的无保留
14
的赞赏,无论怎样都无法排除 一 种无限的怀疑 。 不是对思

想家本人的怀疑(无怪乎海德格尔经常引用瓦莱里的一句

格言:“无法攻击推理,就去攻击推理者 ”4) ,而是对其思想

所引起的或随之而来所支持的和所维护的那些东西的怀

疑 。 这就是说,面对海德格尔,与面对哲学 一 样,形势有如

一团乱麻, 几乎难以解开 。

我将试着对此作出解释 。 在这种情况下,造成困局的

并不是承认乃至赞赏,而是怀疑,抑或两者的叠加 。 为什么

是怀疑? (既然这里并不是像哈贝马斯在评判海德格尔关

千尼采的 一 种表述时所建议的那样,“用海德格尔的思想去

反对海德格尔” 。 )

答案是粗暴的:因为海德格尔的政治态度 。 只能是在

这一点上展开解释(用德语来讲,就是小 e Auseinand erset-

zung[ 剖析]) 5 0

注释

1. 引自海 因里希 . W. 佩采特 ( H e inri c h W. P e tze l) 为海


德格尔和艾尔哈·卡斯特纳 (Erhart Kastner) 的《通信集》

(Briefwechsel) 所写的前言,第 10 页, lnsel Verlag, 1986 。

2. 恩斯特·挥格尔 (Ernst Jiinger, 1895 -1998) ,德国作

家、哲学家、昆虫学家。讲述其一战经历的著作《钢铁风暴》

(Stahlgewittern) 十分畅销。曾与海德格尔关系密切。但他

在 1933 年明确拒绝与纳粹合作,并投入反纳粹的斗争。却

也在战后因其民族主义的立场而引起争议。译注。

3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对海德格尔用语的揭发(如阿多

诺、曼德尔 [Minder] 、费耶[ Faye] 等人的揭发),即使能够在

政治上准确无误,能够证实他的这些用语与诸如施瓦本土

地均分论这样一些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词汇如出一辙,却

从来都无法避免落入反意识形态的陷阱中。为了反对海德

格尔而想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就无可避免地错失了海德格

尔思想的本质一一-包括他政治思想的本质。

4. 原文如此,见《其他的方位角》 (Autre Rhumbs) ,《作品

集》第二卷,第 685 页, Gallimard, 1960 。海德格尔在与艾尔

哈·卡斯特纳的通信集中译为: “W er das Denken nicht ang-

reifen kann, greift den Denkenden an. "(无法攻击思想,就去

攻击思想者。) (第 83 页)

5. 我曾在两篇文章中试图进行这种“解释",两文均收

入《现代的模仿》 (l'Imitation des modemes) (Galil 如, 1986),


海德格尔

题目分别为《终结于政治与有限的超验性》 (la transcen-

dance finie/ t dans la politique) 和《诗学与政治》 (Poetique et

politique) 。 本书某些极具影射性的分析出自其中 。
15
Heidegger,

I
art 3. 一九三三年
e
t
la
politique

16

“因为海德格尔的政治态度”,这个答案是粗暴的,在哲

学上是粗暴的,因为人们在哲学上完全不考虑对海德格尔

的政治界定(此处的政治是希腊语 ta politika 的翻译,意为

“政治事物的本质”) 。 确实如此 。 尽管如此,海德格尔毕竟

有过一种政治的举动,有过 一 种(不可避免的、已被接受并

为人所知的)妥协,而且也有过一种深陷其中的加入,这种

加入将永难翻案(无论从就人们所知的 1934 年以后所发表

的明言暗指的言论来看,还是从海德格尔留下的三篇遗稿

的任何 一篇来看 1) 。 而且,撇开上述的妥协不谈,这种政治

的举动与海德格尔所赋予政治 一词的意义是完全一致的,

而当上述的举动须用 言论 加以表述时,海德格尔轻而易举

地就用他自己的语 言这样 做了 。 1935 年,海德格尔没有侈

谈“本体论的否定”(这几乎没有意义),而是说,无论把 polis

这个词译成“国家”还是“城邦”,都没有完整地表现出词

意,因为 “po伈是历史的域所,是历史在那里、从那里、朝向

那里发生的 Da” 。 由此我们应该更明智地看到,这种追求

政治本质的目标最为清楚地,由果溯因地,对 1933 年的作


风和言谈作出说明 。 在 1936 年关于《艺术作品的起源》的

一系列讨论会中,海德格尔将“一个国家的建立“列入真理

(aletheia ,海德格尔用语)的制度之中或历史的论题之中 , 与

作品 、 神 、 真正的牺牲和思想的拷问相提并论 。 这同样令我

们深思 。 对海德格尔而言,这是彰明较著的:“政治的”在他

政治加入的这个意义上是指“历史的",而对千大学而言,并

超出大学对于德国和欧洲而言, 1933 年的举动是一种创建

者或是重建者的举动 。 对海德格尔同样彰明较著的是,在

1933 年,国家社会主义体现了这种历史的可能,或者至少可

以说,带有这种可能 。 在《形而上学导论》的教程中,海德格

尔关千”这场运动的内在真理和伟大”的那句名言,本是原

义,没有其他含义 。

这就是为什么 , 1933 年的政治加入不是一个意外,也不

是一个疏忽 。

这不是一个意外一因为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是

有动机的 2 ,除此之外,还是因为,反复阅读他的文章之后,

人们确实不能说他出乎了人们的意料,或者说这是绝对令

人想不到的 。 在严格意义上的大学政策方面,他的 《 校长就

职演讲 》 没有提出任何一个不曾包括在他 1929 年《开讲》文

稿中的 建 议 。 在总体政治上,也就是说在历史方面, 1933 年

演 讲的精髓 其实 在 《 存在与时间 》 中都已经讲过,读者可参


一九 三 三 年

阅该书第 二 部分的第五 章 。 当 然,在这些 章 节中,并没有涉

及德国的命运或希腊初期的(再)发端,但是,明确 参 照了尼

采的 《 不合时 宜 的沉思 》 第 二 卷,这 一 文本本身,就如同形势 17


Heidegger,
变化的总趋势,极具政治性,完全建立在重复 (Wiederhol­

ung) 的基础上,就像那本关于康德的书所构思的概念的重
I
art 复 。 这种参照就已经意味着,对西欧思想命运和德国历史
et
la 建设(重建)的问题,已不失时机地,从这些观点出发,进行
politique
了思索 。

如果有人对海德格尔 1933 年“革命的激进主义“感到

惊讶(最近不是有传言说,海德格尔 实际 上认为自己与冲锋
18
队相当接近,对党卫军所支持的罗森堡 、克里克[ kriec k] 、鲍

姆勒[ Baumler] 等意识形态专家公开表示过反感吗 ? 3 ),那

就再读一读达沃斯研讨会的记录原稿吧 。 海德格尔在与卡

西尔对话时说:"这种虚无不应该是悲观主义和忧郁的机

缘,而是应该引导我们懂得,只有在 一 种地方才有真正的效

能,这种地方有抗拒,这种地方哲 学的 任务是使人类从一种

只限于利用精神成果的人生的惰性中脱离出来,而使人类

从这种人生中脱离出来,为的是再'在某种程度上'将其抛

入命运的严酷之中 。 ',4 这不是 1933 年已有的腔调又是什么

呢?与某些可能的说法相反,海德格尔的加入与其思想是

绝对一致的 。“ 政治的”和“哲学的“如此盘根错节,以至于

"决裂”之后,直到 1944 年,所有的教学实际上都是用来

“解释“国家社会主义的,而这种解释 实际上 也必然会给出

海德格尔从国家社会主义之中所 看到的,或者 相信从中所

看到的真谛(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故弄玄虚;我看到这

个可能”) 。 这样 一 种信念 产生了一 种纯粹哲 学 的举动——

人们可以将其实巳经因此举而纠缠在 一 起的两种语 言 混为
一谈,称之为最高领袖 (archi-Filhrung) 的举动。这并不是发

生在“思想”上的一个意外,而是揭示了不断威胁该思想的

东西,即该思想的危险。正如海德格尔之后于 1947 年所

言,这种危险与其说是"哲学产物”的“有害的危险”,“混乱

的危险”,不如说是那种充满了恶毒和刻薄的危险,即思想

本身 。 他还说,这是因为"[思想]应悖逆本身,思想很少能

做到这一点 ”5 。 将 1933 年的加入归因于一时失足,归因于

警惕之心突然丧失或者更为严重,甚至归因于尚未从形而

上学的秷桔中充分脱离出来的一种思想的压制,这些说法

很具迷惑性——我本人就曾被蒙蔽 。 然而,这是忘记了,形

而上学,至少是康德和尼采所承认的那种无法根除的冲动

(Trieb) 的形式之下的形而上学,仍处于思想本身最隐秘的

核心之处 。“ 思想“ 如果有“思想”的话,从来都不能说

“脱离”了形而上学 。 也就是这一点总是预先将海德格尔卷

进来,不管他在此间是多么小心谨慎(或是多么清醒) 。

在我看来,似乎就是出千这样的理由,这谈不上是个疏

忽 。 倘若从另一方面来看,不论其“现实性“如何,纳粹主义

并不具有海德格尔从中看到的那种可能,那或许尚有疏忽

一 说 。 然而,很明显,纳粹主义有着这种可能,至少从德国

的命运和西方的命运来看,有着这种可能的某些迹象 。 迫

使国家社会主义起事的那种劫难 (Not) ,和迫使《校长就职


一九三三年

演讲 》 发出抗议的那种劫难一样,不仅仅是由战败和《凡尔

赛和约 》 所引发的(即第一次和开创性的西方历史“总动

员”所引发的) 、德国深 陷其中的经济深渊和魏玛共和国的 19


Heidegger,
垮台,也不仅仅是这样一个德国所面对的惶恐,这个德国知

道自己一个多世纪以来就继承了整个西欧的精神遗产,也

知道自己不能因此而走向这样 一 种存在:或者不得不陷在
I

art
et
la 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或者不得不在能够存在之前即已被
politique
夹碎,被后来 《 形而上学导论 》 所提到的俄国和美国构成的

"夹钳”所夹碎,这个夹钳夹住了欧洲,夹住了处于欧洲中心

的那个民族,德意志民族 。 劫难不仅仅是这些,而且还是、
20
甚至特别是面对揭示其灾难性存在的现代计划的穷途末路

所产生的那种不安乃至恐惧 。 海德格尔在其《校长就职讲

演》中并非出于铺陈的需要而引用了尼采的一句话:”上帝

死了 。 ”这句话准确地描述出当时的情况,也即描述出“处于

在者之中的今人"的被抛的存在或离弃 (V erlassenheit) 。

1933 年海德格尔没有 弄错 。 但是 1934 年他知道自己

错了 。 不是错在纳粹主义的真相上,而是错在纳粹主义的

现实上 。 这个”运动"拒而不听严正的命令(机巧由此化为

愚钝),其所做的,恰恰是海德格尔认为自己应召前来反对

的:这不单单是强制和职业化命令之下的大学细分(当然根

本不问科学的本质),甚至不单单是这样 一 种大学政策所表

现出的症状:面对诸种历史可能的崩溃,面对旧世界在浮华

而专制的花哨中不折不扣的延留(不管怎样,纳粹主义曾 一

度使德国”重新站立“起来,使所谓民主甚至不再努力坚持

的东西”运作“起来而又未触及现代计划的 经济 逻辑或政

治逻辑,或经济和政治兼而有之的逻辑,这难道不是真的

吗?另外,几乎全体的金钱和实业的资产阶级所表现出的
那种趋之若赘,几乎所有的“西方民主”所表现出的那种本

质上的和解态度,又如何解释呢?),一种历史的决定是不可

能的 。 海德格尔认为自己应召前来反对的不单单是这些,

更为重要的是虚无主义本身,在虚无主义之中,同时也作为

虚无主义,“全球确定的技术与现代人的汇合”是不可能发

生的 。

于是有人会说,疏忽一说,至少错觉一说,是有根据的。

是的,如果按照格拉内尔 6 对事物的理解的话 。 例如他谈到

屉景的时候说:"只有在思想成为某种脰 景或受到某种分裂

的时候,思想才会映照在现实上一一这不是思想的本分,但

是可以成为其倾向 。 ”[注:脰景,航海术语,即“一种折射现

象,造成物体比实际要高的错觉” 。 ]在通篇的校长就职演讲

中,国家社会主义运动便是这样一种情况 。在思想的目光

下,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简化成了一种单纯的、没有特定形式

的、却也因此是可接收的东西[指《明镜周刊》访谈录中海德

格尔所描述的一个可笑的战略],而同时这一运动又被提升

到“可能”的高度这些可能不是此运动所固有的,而是人们

幻想着可以将其赋予此运动的 。 1 是的,如果"疏忽说”或

"错觉说”是有根据的,那是从这个方面来看 :海德格尔高估

了纳粹主义,很可能忽略了 1933 年之前即已表现出来而他

自己也曾坚决反对过的东西:反犹主义、意识形态(“政治化
一九 三三 年

科学”)和倒行逆施 。 不过我要补充一点:这个世纪发生着

前所未有的历史—世界的风云变幻,革命的主张一个比一

个激进,在这样 一 个世界里,面对这样 一 些迷乱,不管是“左 21


Heidegger,
派”还是"右派”,有谁不曾上当受骗过呢?他凭什么就不曾

上当受骗呢?凭“民主”吗?还是把这些问题留给雷蒙·阿

隆 (Raymond Aron) 去处理吧,即留给(认为一切皆有价值的


I
artetlapolitique

完备虚无主义的)关于资本的官方思想去处理吧 。 但是这

些人是各自领域的大家吗?我可以随意举出:汉姆生 (Ham­

sun) 、本恩 (Benn) 、庞德 、 布朗肖、德里欧 (Dri e u) 和布拉西

亚 (Brasillach) (我不排除塞利纳,不过我认为人们把他的文
22
笔吹捧得过高) 。 也可以举出对 立的另一面 :本雅明 、布莱

希特、巴塔耶和马尔罗(我也不排除萨特 , 他的道德真实性

毋庸置疑) 。 旧世界为他们提供了什么来抵抗所谓“新世

界”的入侵呢?从这个角度看,细细思量之后,可以说,如今

已功德圆满的海德格尔的 令 人钦佩之处,就在于他对这个

“新时代”的 双重 错觉只屈从了十个月 。

从这个方面看问题已成为司 空 见惯的事情,人们尽可

以疏忽论之 。 但是我支待并坚持这样的看法:这不是一个

疏忽,如果人们考虑到海德格尔所形成的观念,考虑到他背

后德国的整个伟大传统(在某方面包括马克思在内),西方

历史命运的整个伟大传统-我们承认,海德格尔谈的也

确系历史命运,但这是关乎历史的命运,与历史命运的差异

并非微不足道 。 这不是一个疏忽,而是 一 个结果 。 如果这

个结果就是接受了纳粹 主义 ,哪怕只 有十个月 ,也就 是说这

个结果 是发生了诸 如此 类的事,那就应该说这是 一 个 错误 。


注 释

1. 海德格尔去世后第二天,《明镜》刊载了那篇著名的

(但也是令人失望的)访谈录(参阅《关于历史和政治的问

与答》[ Reponses et Questions sur l'histoire et la politique] ,让·

洛奈[ Jean Launay] 的译本, Mercure de France, 1977) 。除此

之外,还有海德格尔 1945 年 11 月向教育当局提出复职的申

请(参阅《致弗莱堡大学校长的信》[ Lettre au rectorat


academique de l'Universite Albert-Ludwig], J. M. 瓦西 [J.M.

Vaysse] 译,见《马丁 ·海德格尔》[ Martin Heidegger],

L'Herne, 1983 ,第 100 页),同年托付给儿子赫尔曼一篇文

章,希望此文在他逝后能收录进再版的《校长就职演讲》(马

丁·海德格尔:《德国大学的自我肯定一 1933 /34 年校长

任职》[ Die Selbstbehauptung der deutschen Universitat - Das Re-

tororat 1933/34], Klostermann, 1983 ;参见《 1933/34 年校长

任职,事实与思想 》 [ Le rectoat 1933 - 1934. Faits et

r吭exions], 1983 年 11 月发表于《辩论》[ Le Debat] 第 27 期,

由 F. 费迪耶[ F. Fedier] 翻译)。第四篇文献也发表在 L'

Herne 中,题为《致政治清洗委员会主席的信》 (Lettre au

Pr知dent du Comite politique d'epuration) ,写信时间约为

1945 年,不过此文没能提供确切的补充材料 。
一九 三三 年

2. 海德格尔非常强调这一点:以前他从不关心政治,直

到他当选的那天早上,他还在犹豫是否 参 选 。 但是人们清

楚看到,就算是有过犹豫,就算这是可信的,这种犹豫的产 23
Heidegger,
生也主要是由于他担负的职位具有难以预料的艰巨性,由

于像他这样的人缺乏解决行政问题的准备和进行政治谈判
l
art 的实践。至于他以前宣称的“不问政冶",就跟处在特定情
et
la 况下的所有不问政治一模一样,这些特定情况是:政治巳然
politique
呈现出败坏的面貌,专制所特有的"一切皆政治"的景象也

巳出现。悲剧在于政治的“纯洁“总是可以直接转到最极端

的反面上去,而这个纯洁本身也总是在与其所宣称的纯洁
24
相背离。希特勒也自然而然地成了“不问政冶" 。 不过,海

德格尔在留给儿子的遗书中确实写道:“直到接任校长职位

的前一天,我还在犹豫 。 令我犹豫的是:我清楚知道,由于

我的目标,我不仅将与'新的',也将与'旧的'发生冲突 。 ”

此间,“新的”已经摆出“政治化科学 ”(politische Wissen-

schaft) 的架势[根据弗朗索瓦·费迪耶的解释,“政治化科

学”一词,在国家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中意为“战斗的科

学”,换言之,就是“为统治世界而进行的'种族'间斗争的

诸工具之一种“],其理念建筑在假造真理本质的基础之上。

而“旧的”则要坚持“学科"的专业化,推进其发展并用之于

教育 关于学科根本基础的所有思考都作为哲学和抽象

而被挨弃,至多被容忍,但也只是作为点缀被容忍而巳 。

(同上,第 75 页)实际上,从《什么是形而上学》 (Qu'est-ce

que la metaphysique? )到《校长演讲》,再到其他,海德格尔论

述大学问题的严肃性和深刻性,都是我们不可小觑的(关于

至为重要的这一点,可参阅热拉尔·格拉内尔[ Gerard

Granel] 《论大学》[ De l'Univers 心]中的《我们为何出版了这


个? 》 [ Pourquoi avons-nous publie cela?],T. E. R.,1982) 。

3. 在同一份遗书中,海德格尔写道:“自 1934 年春,我

对辞去校长职务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就几乎不抱什么幻想

了,同年 6 月 30 日以后(费迪耶指出,此即“长剑之夜",希

特勒对冲锋队及其头目恩斯特·罗姆等人实行了肉体清

除),我就根本不再抱有幻想了。这天以后,无论谁在大学

里担任领导职务,都再也不会不清楚,他在与谁共事 。 ”(同

上,第 87 页一—-《致政治清洗委员会主席的信》实际讲了同

样的话,译文见 L'Herne ,第 104-106 页 。 )这个表述引起混

乱:究竟是这场杀戮使他看清了制度的真正性质,即制度的

野蛮呢,还是冲锋队的失势让他对运动的”可能"丧失了一

切希望呢?我们很难直接从字里行间找出什么可以让我们

定夺,但是这够不上任何形式的证据 。 不过,在革命的激进

主义方面,情况就不同了,他和挥格尔的对话要清楚得

多一—-格拉内尔指出,在《明镜》访谈中,海德格尔相当平淡

地宣称自己处于魏玛时期的“思想疑云”之中,寻求着如他

自己所说的“一个国家的立场、特别是一个社会的立场” 。

他援引了瑙曼 (Naumann) 和斯普朗格 (Spranger) 的话,而非

挥格尔本人的话 。 不过是否应该想到这一点呢?如果说挥

格尔觉得自己与某些纯政治投缘,那主要是说与其友恩斯

特·涅基希 (Ernst Ni e kisch) 的“国家布尔什维克主义“投


一九三三年

缘,而非与"庸俗的“国家社会主义投缘,对于后者挥格尔-

开始就拒之千里,或者就如路易斯·杜泊 (Louis Dupeux) 所

说,"避之唯恐不及“(参阅路易斯·杜泊的 《 共产主义战略 25
Heidegger.
和保守动力学》[ Strategie communiste et Dynamique conserva-

trice], Honore Champion, 1976; 以及 《 文学期刊 》 [ le Magazine

Litteraire] 1977 年 11 月第 130 期对“恩斯特·挥格尔和国家


I

arte~la

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对焦 。 另可参阅赫尔曼 ·劳 施宁[ Her-


politique
mann Rauschning ] 于 1971 年由 Fayard 出版社出版的 《 虚无

主义的革命 》 [ la Revolution du nihilisme ] ,对此作应更为审

慎)。两个国家主义之间的差异,布尔什维克的国家主义和
26
社会主义的国家主义之间的差异,并不只来自贵族和平民 。

两者的根本区分体现在种族问题上 。 海德格尔 1934 年后

曾多次在教学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对种族主义思想和纳粹理

论家所信奉的生物学主义的深恶痛绝,盖源于这种决定性

的区分。(不过查尔斯·阿鲁尼[ Charles Alunni] 向我指出,

在 1930 年柏林出版的 《 决定 》 [ Entscheidung, Widerstands

Verlag] 一书中,涅基希 公 开发表了反犹主义的言论 。 犹大

人被认为是应予清除的西方[ westlerisch] 元素,布尔什维克

主义者们和托洛 茨基 在这方面亦大获成功:”在一种空前激

烈的狂热的进程中,完成了这种自净化 。 ”其实,他们干净得

不能再干净了 。 不过,应 该指 出的是,涅基希并没有因此陷

入民族意识形态中:例如,列宁便被认为是亚裔混血儿 。 )

4. 恩斯特·卡西尔与马丁· 海德格尔: 《关 于康德主义

和哲学的辩论》 (Debat sur le Kantisme et la Philosophie) (1929

年 3 月,达沃斯),皮埃尔·奥本克 (Pierre Aubenque) 版,第

46 页, Beauchesn e, 1972 。 海德格尔用了“使用 ”(benutzen)

这个动词,不过此词亦可理解为“从中获利 、 利用" 。 阿兰·


大卫 (Alain David) 在一篇尚未发表的文章( 《列 维纳斯在法

国》 (Levinas en France, 1986) 中,把这一宣言阐释为一个反

犹主义的论述,并在这一点上证实了卡西尔夫人那篇广为

人知(又颇受质疑)的证言。亨利·德克勒夫 (Henri

Dedeve) 曾建议做如下翻译:"哲学具有一项任务,那就是使

人类摒弃只满足于从精神成果中攫取实利的陋习,再将人

类抛到命运的严酷之中。”(出自《海德格尔和卡西尔对康德

的阐释 》 (Heidegger et Cassirer interprede Kant), 1969 年 11 月

发表于《卢汶哲学杂志》[ Revue philosophique de Louvain ]) 。

不管怎么讲,确切无疑的,并在他的教学中得到充分表现

的,是海德格尔对文化界、“知识分子”和大学机构的深恶痛

绝(就如《校长就职演讲》中的那句名言所表达的那样,这句

话里也不乏反犹主义的感情色彩:“因为精神 (Geist) 既不是

空洞的观察力,也不是不承担义务的智力游戏,也不是分裂

与连接中漫无边际的智力的劳作,甚至也不是世界理性;精

神在本源上就是决然的、知之中的、具有存在本质的存

在 。 ”)这种憎恶也掺杂着他对一般意义的城市化的憎恶, 众

所周知,这种憎恶所发生的背景是他对故土、乡村、孤独等

的眷恋 。 (参阅《我们为何不留在省内?》[ Warum bleiben w订

in der Provinz] ) 。 而在 30 年代,这种悲情 (Pathos) 极为盛

行,它大大缓和了战争所带来的创伤,并加进了一种尼采式
一九 三三 年

的“英雄”的 悲情 。 这种英雄的悲情不单给政治的宣言定下

基调,也给教育的话语定下基调(仅举一例: 1941 年《基本

概念》讲稿中描述“工人和士兵的形象“那段话, P. 大卫翻 27
Heidegger,
译,第 55 页, Gallimard, 1985) 。 我们记得,正是言谈中的这

种“英雄式”的基调和这种激进性,打动了马堡的 汉 娜·阿
I
art 伦特(《海德格尔八十诞辰》 (Heidegger a quatre-vingts ans),
et
la 载于《政治生活》 (Vies politiques, Gallimard, 197 4) 。
po/itique
5. 出自《思想的经验》 (L'Exp如ence de la pens和), A . 普

雷沃 (A. Preau) 译,载于《问题 》 (Question) 第三卷,第 29 页,

Gallimard, 1966 。
28
6. 热拉尔·格拉内尔 (Gerard Granel, 1930-2000) ,法国

哲学家、翻译家,翻译了大量哲学著作,如海德格尔 、 胡塞

尔、休谟、维柯和维特根斯坦的著作,是拉巴特求学时期的

老师,对德里达、让-吕克·南希等人都产生影响 。 译注 。

7. 同前,第 105 页 。
附言一

热拉尔·格拉内尔在分析 《 校长就职演讲》的文章中

(我对该文的主旨表示赞同),批评我把海德格尔 1933 年的

讲话引向,或者更确切地说,拽向从柏拉图到黑格尔的那些

哲学传统的政治言论上 。 (他引用了《终结于政治与有限的

超验性 》 ,此文现收入 《 现代的模仿 》 ,第 135 页, Galilee,

1986 。 )格拉内尔是这么说的:

《校 长就职演讲 》 不仅同 30 年代的“今天“关

系重大,对于我们的当下也至关重要。我们在解

读这样一个演说之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解

决 。《 校长就职演讲》近日在法国掀起的一片”审

慎的 " 议论 之中,这个问题一直挡在解读的进口

处 。 这个问题就是 ”形而上学形式的永久性或复

现"的问题,这是在唯一告诉我们如何分辨这样一

种形式的基本特征、并告诉我们如何尝试相对于
附 言一

这样一种形式的”后退一步"的思想本身之中提出

的问题 。 怀疑-—-其本身是合理的,建立在这样一 29
Heidegger,
种假设上:国 家社会 主 义在现代终结前景 上的 屋

景,或是思想与现今“直接共鸣"的错觉,将因重距

存在—历史的覆辙,而陷入哲学与政治相关联的传
I

art
et
la 统的陷阱之中 。 换言之,柏拉图和黑格尔的影子
politique
仍然笼罩在《校长演讲》之上 。

我认为,人们无法将此观点与 1933 年文本的

注释—审定者们的观点一致起来,尽管 人 们压意到
30
他们所说的有关一切莫不集中于此 。 《 校长演讲 》

一开篇就将“ 领袖 ”(Fuhrer) 的 概念分裂为“领导

者”和"捍卫者 ”(Fuhrer und Huter) 的 双重概念 。

无论是海德格尔从“原则领导“转向“精神领导“

(geistige Fuhrung) , 还是用古希腊意义上的科学中

的存在来注释德国的精神使命,都不足以使人在

《校长演讲》所提出的全部问题中看到柏拉图主义

的终极化身。而将科学的论题和国家形式的论题

混为一谈,更不足以使海德格尔成为黑格尔的转

世。 因为,虽然人们认为可以将海德格尔和那些

形而上学的思想大师们相提并论,两者之间在科

学问题上却至少存在着两个本质的差别,在国家

问题上也存在着一个同样 本质的 分 歧 。

这里有误解,也许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 。 首先,"慎言 ”

甚至是“禁言”的观点和我完全无关 。 就像我认为格拉内尔

所做的那样,我将此留给形形色色的政治 委员 们和说教者
(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今天这样的人仍然为数众多)。

关于海德格尔的政治文章,我以我的方式和尺度所试图表

明的,都只是完全属于发生在思想和时代中的论战

(polemos) 的范围,因此更多的是以尊重海德格尔的思想以

及关注时代为前提,这个时代是他的时代,但是在许多方面

也是我们的时代 。

其次,毋庸讳言,我确实为解释此中复现的动机而牺牲

了形而上学,而唯有海德格尔关千形而上学的思想”告诉了

我们如何分辨基本特征"(我对此深信不疑) 。 我之所以这

样做,并不是为了使海德格尔关千科学和国家的思想与柏

拉图或黑格尔关于科学和国家的哲学规定”相一致" 。 况

且,我不大看得出,要怎样的曲解才能附会出这样一种“相

一致",尽管在海德格尔关千尼采的第一堂课上,谈到国家

时,就共和国所发的议论曾有可能语惊四座 。 我不会将海

德格尔 1933 年所(确实经常)提及的“希腊的本原”与柏拉

图的哲学的“开端",或如格拉内尔所说的,“从苏格拉底式

占卜学转变为心理超验占卜术”的柏拉图的“开端",混为一

谈 。 我同样不会将海德格尔的范畴与这些范畴的(始终可

能的)形而上学的概念生拉硬拽到一起 。 在提到黑格尔的

时候,特别是在提到柏拉图的时候,我只谈"态度”或“姿

势”,只谈如人们所说的"姿态”,也即“类似",我这是从汉

娜·阿伦特在 《 海德格尔八十诞辰 》 中的 一 处见解得到启发


附 言一

的 。 在同样是慑服千暴君的这一方面,她将海德格尔与柏

拉图相提并论,或者使人们将他们相提并论 。 我不知道是 31
Heidegger,
否可以将希特勒与叙拉古的德尼 (Denys)” 等 量 齐观” 。 但

是我知道,在第七封信和海德格尔的遗嘱文稿之间存在着
l
art 一种惊人的共通性而且我坚持认为,有鉴于海德格尔本人
et
la 对柏拉图的哲学王这一概念的解释,像他那样设想的“领
politique
袖 ”(Fuhrung) 与此哲学王绝非毫不相 干 。 为了说明这一

点,下面援引了他的这 一 解释 。 我们很容易就能从中看出,

《校长就职演讲》都说了些什么,所有这些显然并不能表明
32
海德格尔在将存在作为观念加以设想 。 他的解释是:

正义 (D凇) 是一个形而上学的概念,从根本上

说就不是一个道德的观 念 ; 考虑到一切在者的基

本连接 (Ftigung) ,它指称存在……与正义相关的

知,即存在者的存在的各种法则,就是哲学 。 这就

是为什么要以决断的态度了解这 场关 于国家的全

部对话,这阐明了: dei tous philosophous basileuein

(archein) ,哲学家行使最高权力非常之必要(参阅

《理想国》第五卷, 473) 。 这个命题并不是说应该

由哲学教授领导国 家事物,而是说涉及和决定共

同存在 (Gemeinwesen) 的那些基本的行为方式必须

建筑在基本的知的基础之上,当 然是在这样的条

件之下:作为存在秩序的共同存在以自身为基准,

并非借用其他秩序的基准 。 历史的此在 (Dasein)

的自动建立服从知的裁判一而非信仰的裁判,如

果把信仰说成是通过神的启示而昭告真理的话 。
归根结底,一切的知都是与在者的联系,这种联系

就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已建立起来 。

总之,关于纳粹主义,格拉内尔认为,“若不探寻这个怪

物表现出了什么,只是一味对其畸形怒不可遏,是无益的" 。

虽然我举双手赞成他的说法,但却并不简单地相信这样做

是可能的:海德格尔的加入被简化为单纯的 《 校长就职演

讲 》 的发布,只属于思想的因,因此而可以受到“宽待" 。 众

所周知——必须再次强调这一点,海德格尔断然拒绝了为

反犹主义和那个“运动”中的官方种族生物学主义提供任何

支持,尽管 《 校长就职演讲》中包含着这样一句惊人的话(人

们又将如何对此话重新思考呢?) :"一个民族的精神世界绝

非一种文化的上层建筑,也不是各种有用的知识和价值的

武器库;相反,它是一种权力,这种权力竭尽全力地保全着

这个民族扎根在大地之上和流淌在血液之中的内力,它蕴

含着一个民族最深沉的感情,也能够最广泛地动摇这个民

族的此在 。 ”其实,在 1933 年的大学重组中,又有哪个校长

不同意张贴反犹海报呢?但是海德格尔知道-一-格拉内尔

对此则既知道又不知道,反犹主义不是那个运动中滋生出

的 一 种“意识形态”的根糜,而是一种完全是本质的东西,这

种东西当然并未将他牵连其中,但是也未曾令他”就此止

步" 。 我认为,从这样 一 种关乎思想的问题的广度上 看 ,仅
附 言一

仅有格拉内尔的解释,是不够的 。 格拉内尔的解释提及“国

家社会主义学生组织的那些`实用主义的'要求",由此而展 33
Heidegger,
开:"看来,这些要求除了具有从'实用主义'那里承继下来

的一些特征之外,还具有其他的特征:例如种族主义,特别

是反犹主义 。 我们已经知道是什么赋予了 30-40 年代的德


I

artetlapolitioue

国种族主义那种希特勒式的狂热色彩,现在要知道的是,这

种种族主义是否从这个时代起 、 而今更甚地吸取了'职业'

甚而'简单劳动'一类我们尚未探究过的特征,这类特征是,

职业和劳动从此之后表面上成为了一种普遍的'权利',实
34
际上成为了一种专有的、必须严加保护的特权 。 ”这显然是

不错的 。 但是在关乎不折不扣的、恰恰是西方的本质与命

运的时候,失业毕竟是一个遁词 。 因为,“反犹主义所特别”

提出的问题,就在于此 。

注释

l. 同前引,第 115-116 页 。

2. 《作为艺术的权力意志》 (La Volonte de puissance en

tant qu'art) , 《尼采》卷 一, 科罗索夫斯基 ( Pierre Klossowski)


译,第 152-155 页, Gallimard, 1971 。

3. 《作为艺木的权力意志 》 , 《尼采》卷 一, Gallimard, 第

152-153 页, 1971 。 作者对科罗索夫斯基的译 文略有修改。


4. 错误

谈论错误,是以一种道德的存在,或至少以道德的可行

性为前提 。 然而,时至今日,这两个条件无一实现 。 这首先

是因为,无论做出怎样切实而卓有成效的努力(我想到列维

纳斯),这种道德始终深陷千哲学之可能的枯竭之中,并只

能通过对这种枯竭的本身及其根源的某种视而不见来宣称

自己逃避了这种枯竭 。 这样,我们在哲学上又能如何以及

从何处重新考虑海德格尔对道德和人文主义的界定呢?其

次是因为,这个世纪所发生的种种使得道德观念本身遭到

前所未有的动摇,甚至可能摧毁了道德观念的根基 。 这个

世纪的每一天都在向我们证明,由果溯因,我们对所发生的

种种负有责任 。 后面我还将谈到这点 。 当然,我们的生活

和行动都在道德的准则和规则的约束之下,也就是在古老

道 德的衍 生 物的约束之下,不过现已无人不知,除了单纯致

力于过时的道德的复古之外,我们已两手空 空 , 一 无所有 。

现在无疑还有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如何判断 ? 现在肯定
错误

已不再有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从何判断?以什么名义或
35

以谁的名义判断?因为此后缺失的就是名义,首先是“神 圣
Heidegger.
的名义” 。 这些神圣的名义曾以多种多样的方式决定着并

且是单独决定 着道德生活 的公共(或非公共) 空 间 。

这种一无所有一存在,必须以 一 种极端含糊其辞而令
I

art
e
t
la 人根本捉摸不定的 “理应”,使我 们 陷入一种纯粹的疑间之
polit
中。
iqu
e 故而,自从对道德作出 最起码 的确定之 后 ,我对海德格

尔就不敢贸然使用“错误” 一 词了 。 一经使用,只是因为有
36
了海德格尔对 一 无所有—存在的告白,只是因为至少有 一

次,在其署名的文章里,他做出承认错误的姿态——那是在

《 明镜周刊 》 的访谈中,他在谈到对胡 塞尔去世 的态 度 时,

提到了 Versagen: "过失”,“失误” 。

对于这样一种过失,除了像当时那样把账算在与胡塞

尔的个人关系上之外(此过失与这种关系的历史所显示出

的 一些东西并非没有关系) ,有什么可说的呢 ? - 我不想

控告海德格尔 。 有什么权利这样做呢?我想抓住 一 个问

题,抓住一个思想的问题 。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纠缠于事

实细节是无益的 。 由于缺乏充分的资料,这样做免不了又

要为流言飞语,甚至恶语中伤推波助澜 。 除此之外,我看不

出收集 事实 细节于 事 何补,除非 令 人 毫无疑 问地承认,成为

纳粹是一种犯罪 。 这种语言,可以是政治上使用的语 言 ,就

个人而言,我同意使用这种语 言 。 但是还要思考事物,在这

方面,细枝末节就于事无补了,尽管存在着 一 些令我感到难

以忍受的资料和证据 l o

这个“错误”并不在于海德格尔非常清醒地接受了诸种
"妥协",这些妥协已在 1966 年大白千天下。海德格尔只在

《 校长就职演讲 》 的篇尾一一或是篇头署了名,他本人也曾

非常明确地指出他在什么地方反对体制,在什么地方存在

政治歧见:事实上,从里奥·史拉格特 (Leo Schlageter) 式的

滞钝民族主义到国际政治(国际联盟中的问题),再到劳动

问题的“社会主义”的处理方式,分歧无处不在,尽管在民族

和社会的革命必要性这一点上观点是一致的 。 就如同他一

直坚待反对他所强硬拒绝过的那些东西(反犹海报,火刑,

出于政治原因或种族原因任命校长, “ 政治化科学”),海德

格尔同样旗帜鲜明地指出,在他眼里什么是不可接受的:不

管人们怎么讲,这是针对反犹主义的 。 然而,不可接受并未

阻止妥协,而妥协在这样一场”运动”中曾是不可接受的,这

场”运动”以反犹主义为原则,不管赞同与否,反犹主义已不

是某种思想的畸形附属物 。 拥护纳粹主义,哪怕是短暂地

甚而是矜持地拥护,就必然拥护一种种族主义 。 如果有人

认为可以将”运动”与种族主义”分隔开来”,那他就不止对

这个”运动”的“真相 ” 和性质视而不见,而且还会认为稍稍

依靠一下种族主义来赢得“运动”的胜利是值得的:反犹主

义成了权衡得失的祛码 。

谈到 1933 年的那些知识分子,她的那些朋友,以及那

些进行“ 关 于希特勒的理论研究”的人们(那是 一 些奇特的、

狂热的 、 时 髦 的 、 高谈阔论的,比通常的妄 言 澹 语 有过之而


错误

无不及的理论),汉娜·阿伦特无疑 是言 之有理的:“我现
37

在可以这么说,他们只是这样 一 些人:掉入了 自 己挖好的陷


Heidegger.
阱之中(作茧自缚) 。 随后发生的事儿,他们也不希望看到 。

[……]他们从来就只是在几个月里,最多是在几年里,偶操

此 业 。 他们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告发过人 。 '“我们都知道,
I

art
et
la 汉娜 · 阿伦特原谅了他们大部分人,其中包括海德格尔,这
politique
完全是她的权利 。 然而,问题并不在此 。 问题在于,战后,

当第三帝国的垮台揭示了海德格尔所揭示的东西的时

候 那真是一个 炼狱 ,那些知识分子-~尤其是海德格
38
尔,无视自己的责任,思想的责任,在公开场合噤若寒蝉 。

这也就是说,问题在于上述的那些知识分子,首当其冲的是

海德格尔,拒不承认正视并担当此事实为他们的思想责任 。

汉娜·阿伦特谈起奥斯维辛(难道这是留下的唯一名

字?),说它揭示的是一个深渊:”从前,人们说,天啊,我们有

敌人了 。 这在事理之中 。 为什么 一 个民族不会有敌人?但

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 这真像 一 个深渊在我们脚下展开,

因为人们曾想,其余的总能通过某种方法加以妥善处置,这

种事情在政治上屡见不鲜 。 但是这 一 次,并非如此 。 这本

是绝对不该发生的 。 我这里不谈受害者的数目 。 我要提的

是系统化的尸体生产等等 。 这些已无需我多言 。 奥斯维辛

本不该出现 。 那里发生着一些我们始终无法控制的事情 。 ”

但是,说到 1 933 年的那群并不希望看到十年后东窗事发的

知识分子们,汉娜 · 阿伦特却解释说:“因此,我觉得,这个

深渊必定是有底的", 言 下之意是,不管怎样,“有 一 群人出

来把事情处置妥当了" 。 这么想仍然是她的权利 。 但是问

题依然存在: 一 些人的沉默,尤其是他们之中的汉娜 · 阿伦
特本人眼中的那位大师的沉默,能使这样一个深渊有底吗?

这是我所不相信的 这当然涉及到这个深渊的性质 。

就我所知,海德格尔唯一令人想到深渊的话语,是在

1949 年的一个研讨会上讲的 。 这是不莱梅关于技术的四场

系列研讨会中唯一没有公开的一场(不过有人发现弗莱堡

的卡尔·艾伯出版社[ Karl Alber] 1984 年出版的沃尔夫

冈·希尔马赫 (Wolfgang Schirmacher) 的 《 技术与泰然让之 》

[ Technik und Gelassenheit] 一书引述了这句话 , 奥托·柏格勒

的书中也有摘录 3 。 这句话是这样讲的:

德国农业现已成为一 个 机械化的食品产业,就

其本质而言 , 和毒气室与死亡集中营的尸体制造

一般无二,和对一些国家的封锁并使之陷入饥荒

一般无二,和氢弹的制造一般无二 。

此话之含糊其辞,令人膛目 。

由千这句话将大规模的杀戮与技术联系在一起,所以

也并非含糊其辞 。 从技术的角度看,恰恰相反,此话是绝对

正确的 。 但是此话终是令人膛目的,是可悲的,是含糊其辞

的,因为它忘记了指出这一点:从根本上说,按照德国的说

法 ( 其实,又有哪个欧洲国家不执此说呢?法国 、 中欧国家,

甚至拉丁法西斯国家,尽皆如此),大规模杀戮是对犹太人
错误

的杀戮,而这和军 事 经济的封锁,甚至是核武器的使用,
39

有着天壤之别 。 更不必说与农业—食品产业风马牛不相
Heidegger,
及……海德格尔竟然不能,很可能也不愿讲明这种差异,正

是这一点是完全一而且永远 令人不 能 容忍的 。


I
art 道理极其 简单 :灭绝犹太人的(以及在“ 最后解决"框架
et
la 内制定灭绝规划的)这样 一种现象在本质上不属于任 何其
politique
他(政治、经济社会 、军事等等的)逻辑,而只属于 一 种思想

逻辑,尽管这种思想逻 辑是黯然无光的,因而是历史的 。 在

奥斯维辛的炼狱中,恰恰是西方在本质上被揭示出来一
40
并从此以后一直不断地被揭示出来 。 海德格尔所缺失的,

正是对这 一 事件的思索 。

为什么西方在此被揭 示 出来了呢 ? 也就是说:针对犹

太人的大屠杀和其他任何技术现象之间的天壤之别究竟在

何处?

人们肯定会想,作为服从于某种意识形 态 的系统计划,

犹太人大屠杀在欧洲 并非是一 件破天荒的 事 。 我不想只把

话题局限在犹太人近 百年来不 断遭受的迫 害上, 我想说的

是所有以一种理念为由的群体性杀戮事件一—纠缠于受害

者的数量是毫无意义的: 一 个群体 (une masse) 发端于一 个

集体 (une collectivite) 的发端 。 自揭示了雅 典民主本身并加

速其灭亡的米洛斯岛屠杀开始,历史上种族灭绝的 事 例足

以列出一份长长的清单 : 迦太 基毁灭事 件 、天主教裁 判所 、

1 6- 17 世纪天主教反改 革运动、大革命 时期的恐怖统治、黑

奴贩卖和殖民屠杀 、美洲 种族文化灭绝等 等 。 大家知道,按

照本雅明的说法,历史的 天使总是 面向堆积如山的废墟和

骸骨,而天使的历史是西方的历史 。 (但是哪个文明不是建
立在屠戮之上呢?)不过这些例子有这样一些共同点:每次

杀戮都与某种战争或内乱的状态相关联,都存在政治、经济

或军事上的利益,手段都是武装斗争或司法和警察的镇压,

也都有一种信念或理由使得师出有名 。 对千斯大林模式的

同类行动而言,包括柬埔寨在内,无论其规模和程度如何,

都仍然具有这些共同点 。

奥斯维辛的情况则完全不是这样,虽然貌似如此(强大

的意识形态,战争状态,警察恐怖,政治极权组织,巨大的技

术支持等等) 。 这样说的理由有两点:不管怎么说, 1933 年

的犹太人本身并不是社会冲突的一个因素(当然,幻想出来

的因素除外),他们不构成任何政治的或宗教的力 量 ,甚至

没有表现出一定的社会凝聚力 。 在把犹太人的同化问题大

大简单化之后,我们至多可以说他们是宗教和历史文化的

少数 。 他们并不像米洛斯人威胁雅典联邦,异教徒威胁基

督教徒,新教徒威胁神权国家,吉伦特派威胁大革命,或俄

国富衣威胁社会主义的建立,他们没有威胁到德国 。 他们

这些作为通缉犯的犹太人 , 即作为社会异类的犹太人,只对

一个为自我认同和自我存在而苦恼、因非常现实的内外交

困而焦头烂额 的国家,构成威胁 。 不过,我想,人们已经充

分认识到,"犹太人的威胁“实为一种推测 。

第二个理由是 : 归根结底,灭绝犹太人的手段不是军事

的,也不是警察的,而是 工 业的(所以才说海德格尔的话是
错误

绝对正确的) 。 当然,在科研、护送、集中营的管理等方面,
41

甚至在一部分的杀戮中,军队和警察是必不可少的 。 然而,
Heidegger,
从消灭犹太人的“最终”形式来看,这种消灭不再带有任何

经典的或现代的系统镇压的特征 。 甚至所有那些为了逼人
I
art 招供、迫人悔改 、 恐怖惩戒而发明的“机器”,都不再用得着 。
et
la 犹太人就像处理工业废料,处理寄生虫一样被处理了(无疑
politique
由此产生了那个关于齐克隆 B (Zyklon B) 的"否定杀犹历

史论”的阴森的玩笑 。 但是说齐克隆 B 是用来除虫的,则是

使用毒气室的最好”证据“:他们用化学手段和焚尸炉来处
42
理犹太人) 。 这就是为什么为此目的而使用或“改造”的那

些机器(并不是人们所发明的铁处女 、 车轮刑 、 断头台 一 类

的机器),是我们工业领域中十分平常的机器 。 正如卡夫卡

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的那样,“最终的解决”就是将世代比

之为臭虫 、 垃圾等的辱骂和蔑视合盘接受下来,以技术手段

实地将其字面化 (Litteralisation) 。

这种纯粹卫生的或保护健康的行动(不仅是社会、政

治、宗教、文化、种族的行动,更是象征的行动),史上没有任

何与之相应之物 。 无论何地何时,都不曾见过这样一种意

志,强制性地,直截了当地,清除一个"污物”,并使之彻底

消失 。 将对犹太人的大屠杀说成是大牺牲,就犹如说成是

一个谁知什么名堂的古代的“祭祀“机制 一 样,是 一 种已引

起关注的误解 。 这个行动根本没有“ 祭 祀"的 一 面,那完完

全全是 一 场算计好的、冷静的(无 一 刻是癫狂而歇斯底里

的) 、 事半功倍的、不折不扣的 大灭绝 。 一 切干得干净利落,

不露痕迹 。 如果这个时代真是虚无 主 义得道的时代,那便

是在奥斯维辛,这种虚无主义以最纯粹的非形式的形式得
了道 。 在奥斯维辛,上帝真的死了,不管怎样,希腊一基督

教的西方的上帝真的死了 。 这绝非出于任何形式的偶然,

就是在这个西方,那些有人企图将他们斩尽杀绝的人,亲历

了曾被人顶礼膜拜的那个上帝的另一个缘起一甚至可能

亲历了另一个上帝的出现,这个上帝逃出了希腊和罗马传

统的囚禁,并因此而阻挡了成就的进程 。 4

这就是何以犹太人大屠杀这一事件深刻地揭示了西方

的本质 。

注释

I. 在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证词资料中,有一份海德格尔

1933 年向大学当局递交的关于某个鲍姆盖腾的报告,导致

了这位大学教师被除名:”从思想态度上看,鲍姆盖腾博士

极有可能来自一个以马克斯·韦伯为中心的海德堡自由民

主的知识分子圈子 。 在校期间,称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称

他为国家社会主义者……/鲍姆盖腾落足我处之后,与一位

叫弗兰克尔的犹太人过从甚密,此人从前在哥廷根工作,后

被我们这 里辞退 。 由此推断,我认为鲍姆盖腾曾在哥廷根

逗留过,这可以解释他现在与那边的交际来往 。 /眼下我认

为他不能加 入 冲锋队和教师队伍 。 ”鲍姆盖腾被定为亲犹

者,不久被学校除名(卡尔·雅斯贝尔斯的编辑汉斯·萨内
错误

尔[ Hans Saner] 在 Piper 出版社 1978 年出版的《马丁·海德


43

格尔备忘录 》 [ Notizen zu Martin Heidegger] 中引用了此段


Heidegger,
话)。不过,艾伯哈德·格鲁伯 (Eberhard Gruber) 告诉我,这

位鲍姆盖腾重返了教坛,于 1935 年通过了国家(授权的)博


I
art 士学位论文, 1940-1945 年在哥尼斯堡大学教 授哲学 。 他
et
la 当时只是做出了书面声明,申明自己从未接触过弗兰克尔
politique
教授(参阅同上,第 15 页;亦可参阅 Klaus Piper 和汉斯 · 萨

内尔所编的 《 回忆卡尔·雅斯贝尔斯 》 (Erinnerung an Karl

Jaspers) ,第 123-146 页, 1974) 。 从鲍姆盖腾 1945 年的态


44
度上看(他宣称哥廷根之事纯属无中生有,并声称自己与

1944 年 7 月 2 0 日的谋反者十分接近),也从他与雅斯贝尔

斯就纳粹主义是否"罪大恶极"的论战来看,可以认为他并

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物 。 一 然而,这丝毫不能减弱海

德格尔的行为的丑恶性(他写的是一封告发信,而不是职业

意见书),在当时他的这种行为也非绝无仅有 。 有人以可靠

而确凿的证据指出,他还写过一份类似的关于马克斯 · 穆

勒的报告,那本是他最出 众 的、最忠诚的学生之一 。 战后,

有人问海德格尔,为什么他认为有必要向当局指出马克

斯 · 穆勒”不支持现行制度”,海德格尔若非无比天真、那就

是老奸巨猾地答道 : “因为这是真的 。 "(关于 《 马丁 · 海德

格尔,一位哲学家与政治家 》 (Martin Heidegger, ein Philosoph

und die Politik) 一书 ,我们可以 参 考马克斯 · 穆勒 在 1986 年

6 月第 92 期 《弗莱堡大学学报》第 1 3 - 22 页提出的佐

证 。 一—-我认为卡 尔 · 洛维特的《 1933 年前后我在德国的

生活》这一报告也十分可信,它言辞中肯、并不过激,由 J . B .

Metzlerl 986 年出版,我尤 其推荐其 中第 32-45 页和第 56-


59 页的内容 。 毫无疑问,相关的证明和信息在不断增

多 。 伊丽莎白·德·冯德内 (Elizabeth de Fontenay) 1987 年

在《欧洲讯息》第一卷里(《弗莱堡—布拉格—巴黎/苦难如

存在一样各不相同》[ Fribourg-Prague-Paris/Comme l'etre, la

detresse se dit de multiples manieres ]),引用了另外一些汇集在

N. Blondel-Parfait 的论文《实践理论,一部错误的历史》

(Theorie pratique, Histoire d'une erreur) 中的资料,该论文由

巴黎一大 1986 年发表 。 我们还知道,在德国而果·奥特

(Hugo Ott) 和贝恩德·马丁 (Bernd Martin) 也在进行相关研

究 。 总之,历史学家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 不过,我仍然怀疑

他们能否触及关键:我要再次重申,从哲学上看,关键不在

于小如(或大如)海德格尔的妥协,甚至不在于他 1933-

1934 年间的声明和宣言。)

2. 与京特.高斯 (Ganter Gaus) 的电视访谈录音稿《唯

有母语留存》 (Seule demeure la langue maternelle), 1964 年 10

月 28 日在德国第二频道播出。法语版本为《隐藏的传统

(贱民一般的犹太人)》( la Tradition cachee [ Le Juif comme

paria]) ,译者西尔维·库尔廷-德纳米 (Sylvie Courtine-De-

namy), Christian Bourgois, 1987 。

3 . 这 四场 会 议的主题为 Einblick in das was ist ,部分会谈

记录发表在 《 技术与转折 》 (Die Technik und die Kehre) 小册

子中, N es ke , 1962 。
错误

4.“ 在奥斯维辛,上帝死了 。 “海德格尔当 然 从 没 有说过


45

这样的话,但 是 一切都让 我 们 设 想到,如果他当时 愿意 ,如


Heidegger,
果他肯拿出勇气迈出一步,他本 会这样说的 。 (如果一定要

我理解,我能理解,当一些人依仗胜者拥有的权利而要求海
l
art 德格尔做出解释和说明时,为什么他坚持一言不发 。 但是
et
la 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在面对策兰等这些劫后余生的人时,为
politique
什么海德格尔仍然三缄其口,这些人可都在等着他说点什

么啊。)在 1945 年的遗言手稿中,海德格尔在讨论工人的形

象和统治地位时提到了挥格尔的思想,随后写道:”从权力
46
意志的有效性中,我看到了在者 (ce qui est) 。 权力意志的

这种有效性也可以用尼采'上帝死了'这句话所表达的含

义来表达 。 出于某些至 为重要的理由,我在 《 校长就职演

讲》中引用了这句话。这句话与某种普通的无神论的断言

毫不相关,而是说,超感性的世界,尤其是基督教上帝的世

界,巳经失去了一切在历史中发挥作用的力量(参阅笔者关

于尼采'上帝死了'的 1943 年 的会议发言) 。 如果是另外

一种情况,第一次世界大战还会发生吗 ?如果是另外 一种

情况,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有可能吗?"稍后,海德格尔谈到纳

粹不同时期的历史,这时他用了 Unheil 一词,用以指最深重

的苦难、灾难、失去一切庇护 。 他说:“那些如此具有前瞻性

的人们当时就预见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一-我本 人并无此

先见之明,那 么他们为什么等了将近十年才开展了反对这

场灾难 (Unheil) 的斗争呢?”


5. 停顿

我建议把这样一个事件称为"停顿",取荷尔德林赋予

此词的含义 。

大家知道,在荷尔德林看来,悲剧的结构是规定好的,

因此也是有章可循的 。 这种结构的规则就是表演 (Vorstel­

lungen) 要交替出现 (Wechsel) ,或者说要节奏连贯 。 一个悲

剧的主角,也即康德定义为一个“感受系统”的“完整的

人”,“在本原也即神灵的作用的尺度内”,在舞台上自我展

现的某种模式,荷尔德林称之为”表演、呈现 、 表现“

(repesentation) (他还加入了感情和理性) 。 表演的这种交

替或更替,成为悲剧冲突 (agon) 的不二法则,也即成为了这

样一种冲突的不二法则:黑格尔所描述的道德实质的两大

分裂权力之间的冲突。不过,荷尔德林认为,冲突的更替更

多是为了达到平衡,而不单纯是为了达到连贯。这也正如

黑格尔所认为的那样,并不是因为冲突的任何一极都不能

压倒另一极,而是因为"悲剧的转 换 (transport ,此词为法语)


停顿

就其本身而言实际是空的,是最为无约束的" 。 他还说:
47
Heid
因此,在各种观 念的富有节奏的排列中 一 悲
egge
剧的传达就在这种排 列中得以体现 那种人们
r,
在音节意义上所说的停顿, 即纯粹的词语、反节奏
I

art
et
la 的中断,才是必要的,以便在高潮时刻来 应对各种
politique
观念的迅疾变化,以求显现出来的不再是各种观

念的交替变化,而是观念本身 。

48
从形式的角度来看,如此定义停顿丝 毫不难 理解 。 既

然悲剧是一种在激愤的神灵的两种表演之间加以解决的冲

突(就像每场都要过渡到轮流对白一样,悲剧的整体结构是

“推向极致”),既然悲剧的法则 (Gese tz ) 更应该说是平衡的

法则,那么,在结构上,停顿,反节 奏 的悬置,对于保证这种

平衡就是必要的 。 这就 是 说,停顿的时刻即是这样的时刻:

表演的冲突真相就像表演“本身“那样显现 。 荷尔德林指

出,在他所分析的索福克勒斯的两部悲剧 《 俄狄浦斯王》和

《 安提戈涅 》 中,停顿存在于泰瑞西斯的每次谈话之中,只是

因两剧的悲剧类型不同(现 当 代或古老的)而出现的场合

(开头处或结尾处)不同而已 。 他解释说,这是因为泰瑞西

斯”在命运的运行过程中,就像识破天机而看透自然力

[ Naturmacht ,是神 灵的同义词]的神人登场了,这种自然力

悲剧性地将人从他们生活的领域,从他们内心生活的中点

夺走,裹挟到另一个世界,一个离心的亡者之域” 。

故而,停顿,按泰瑞西斯的讲话(以及对冲突激化的“补

救”),只能用悲剧转换的本质,夺走和裹挟,注定将“受
(神)本源影响的“人拉入“离心的亡者之域”的神乱魂迷,

来加以解释 。 而实际上:

悲剧的表现首先基于,神与人结合、自然力量

与人的内心在愤怒中无界限地合而为一的极端恐

怖是以这样的形式被领会的:无界限的合一通过

无界限的区分净化自身 (sich reiniget) 。

认知一种由亚里士多德的净化 (katharsis) 移植而来的

形而上学的回应,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 悲剧通过主人公

的死亡,表现出诸如人神的无界限的合谋、``人神交合”及

“人神愤而合一”一类残酷可怕或骇人听闻之事的无界限的

区分 。 如此,悲剧产生了其特有的效果:清除热情,净化

“虚空的转换" 。 悲剧的寓意是严格的康德式的,因而是犹

太式的(“康德就是我们民族的摩西”):对于一个被定义为

易感系统的人来说,原初直观 (intuitus originarius) ,这种形

而上学本义上的转换,是被禁止的。在题为《法则》 (Das

Gesetz) 的一个对品达的诗歌片段所作的评论中,荷尔德林写

道:"直接性,无论对人还是神,都是不可能的。而严格的间

接性才是法则 。 ”这个法则奠定并支配着悲剧,可称之为有

限性法则 l o

在悲剧中,在历史中亦然一—历史的悲剧更具象征意
停顿

义(悲剧实际上就是历史的结构母模,或者说,悲剧的法则
49

就是历史性本身),有限性法则采用了神“断然转向"的形
Heidegger,
式,对人而言,神的 命 令就是必须重回大地 。 这是无界限的

区分的时刻,这种无界限的区分使上帝和人"停顿" 。 从此,
I
a ”为了使世界的进程毫无缺憾, 为了不对神灵失忆,神和人
r
te~la
以完全不把不忠放在心上的方式进行着交 流 , 因为神的不
politique
忠是最容易记住的 (behalten :守卫记忆)" 。 实际上,这就是

有限性法则 。

这种“忠诚的不忠"的悖论-~遵循法则的悖论,明显
50
出于悲剧逻辑本身的要求,这种逻辑始终是 一 种无限相悖

的逻辑(无限的悖论) 。 荷尔德林是这样描述这个悖论的 :

在这样的瞬间,人 忘记了自身 ,也 忘记 了神,像

叛徒一样 当然是以神圣的方式-转过身去 。

痛苦的最外沿的界限只是时间和空间的条件,别

无其他 。

在痛苦的最外沿的界限中, 人忘记了 自身,因

为他完全处于此刻中;神忘记了自身,因为神无非

是时间而巳;二者都是不忠的,时间是不忠的,因

为时间在这一瞬间中发生了绝对的转向,开端和

结束绝对无法在这时间中获得一致; 人是不忠的 ,

因为人在这一瞬间必须要遵循 那绝对的转 向,因

此在后面根本无法与开端相 一致 。 2

这段引文本该详加解释,不过我只强调几点 。 首先,在

悲剧痛苦的极点,在悲情的极点,也就是在人对神忍气吞声
的时候,“只是时间和空间的条件,别无其他" 。 换言之,按

康德的意思,就是一无所有 。 康德认为,作为"条件”的时间

和空间,是先于一切可能的情感的“纯粹的形式”或“虚空

的形式 ”3 。 悲剧的”时刻”是一个虚空的或虚无的时刻——

一个直接的无意义的时刻,是一个纯粹的空隙或一个纯粹

的省略,那是流程中或连贯中的“反节奏"的中止 。 神立即

被视为深渊,视为撤退的混乱 。 这就是为什么,在 《 评注》前

的一篇随笔中,荷尔德林把悲剧表演定义为这样一种独特

的表演: "符号= O" 。 同时我们还应注意到,这一时刻,这

个忘记自我和神的时刻,是一切记忆和(不忠的)忠诚的可

能的条件,也就是说,是一切思想的前提 。 其次,人类必须

屈从千这种从间接退出的直接,屈从于这一“突然的“转

向 这个转向完全就是一场灾难 。 在希腊特有的悲剧形

式中,这种屈服意味着即刻的死亡 。 安提戈涅的命运便是

如此:“神以死亡的面貌现身 。 “反之,在悲剧的现代形式中

(这里悲剧指的就是这种形式),屈从便是对间接的接受,也

就是对限定的接受 。 俄狄浦斯的命运,和他僭妄全知的形

象(“一只眼都太多”),也同样是我们的命运(对荷尔德林

来说,就像对许许多多的其他人来说,西方是俄狄浦斯的),

那是 一 场”不可思之下的流浪" 。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命运

本出于此:神,也就是时间(宙斯在 《 安提戈涅》的译文中被

称为”时间之父”),一旦怒火中烧-这是悲剧的停顿,是

无的生成,是纯粹的事件 便首尾不顾,就是简单地保持

同 一 韵律也已不能 。 这种命运的人“此后就是简单地恢复 51
Heidegger,
到初始状态也已不能 ”4 。 荷尔德林补充说:`` 《 安提戈涅 》 中

的海蒙即是如此 。《 俄狄浦斯 》 中间部分的俄狄浦斯本人也


I
art 是如此 。 ”悲剧的音步划分显 示了一 种不可逆的 、而 同时又
et
la 是不协调的(或不一致的)时间性:停顿之后的连续再也回
politique
不到以前的初始状态,尾与首再难 一 致 。 被“停顿"的人,再

也不能恢复原状 。

对荷尔德林来说(对黑格尔亦是如此,只是深度完全不
52
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是记录希腊神灵 经受磨难的 ”遗

书”,也就是说,是证明神 灵不得 已退出的 一部文书 。 由此

而论,也同样对黑格尔来说(至少是黑格尔之前的那个黑格

尔),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包含着历史的秘密,如果历史的命

运不是别的什么而只是有限性法则的不规则的完成的话

(如大家所知,这方面荷尔德林可能不再与黑格尔有任何共

同之处) 。 在这些条件下一一 是否摒弃荷尔德林的“神学”

并不重要, 即便 停顿不是某种概念,不是某种历史,把其提

到一个概念的高度也许并非不可能 。 在历史中,停顿就是

打断历史,开启历史的另 一 种可能,或封闭历史的任何一种

可能 。 而这里有两个条件必须符合:

l .停顿只能意指 一 个纯粹的事件,它是虚空而无意义

的,——不加揭示地一揭 示出退出或虚无 。

2 .停顿的存在只 是为了中断或 打断 一 个间接的企图

(一种无节制),也即 一 种与有限性法则相关的错误 与

历史有限性法则相关的错误 。

就奥斯维辛而论,布朗肖所说的这个“没有答案的事
件”,正像人们悲伤地指出的那样,满足了这两个前提条件 。

我认为,这是在现代历史上唯有的一次(这就是为什么奥斯

维辛开启了或封闭了同我们迄今所经历的完全不同的另一

种历史) 。 只有一点不同 也正是这点改变了一切一一

奥斯维辛是一个区分的地方:"突然转向“以前所未有的形

式表现出来,不是以死亡的形式,而是以直截了当的清洗的

形式(这是无以名状的感情净化的败坏),那些碰上这种“突

然转向"的人并不是渴求直接性并犯有错误的那些人,而是

人们读过于他们的另 一 些人(这始终是无以名状的感情净

化的败坏),一—由此而将奥斯维辛变成了德国(乃至欧洲)

倭过的地方 。 即便确有某种“神学”的意义,我也无法从“神

学”的角度看待奥斯维辛(尽管我认为,“上帝的沉默”比上

帝的退出更加冷酷无情,已经超越了人类能够承受的一切

痛苦) 。 我所能说的 一 切概括起来只有一句:奥斯维辛是一

个超悲剧 (outre-tragique) ,既超出悲剧,又不足以用悲剧表

示 。 说它超出悲剧,是因为无限的区分登峰造极;说不足以

用悲剧表示,是因为表演这些是完全不可能的,是因为非常

明确地,奥斯维辛就是西方艺术 、 也即其技艺 (techne) 理念

中的废品 。 我后面还将谈到这点 。

遗憾的 是 ,这 正是 海德格尔可以,也唯有海德格尔可以

让我们理解的 。 他 本 人对 停 顿的研究颇 深 (归根结底,若非

事件 [ Ere igni s] ,又 是 什么呢 ? ) 。 但是他 固 执地拒绝从 奥 斯


维 辛 之中 看 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 停 顿 。

53
Heidegger,

注释

l .这就是为什么,悲剧像所有的作品一样,是有章可循
I

art
et
la 的。这种有章可循的原理和原因即在有限性法则本身。在
politique
《评注》的开头,这条法则是这样表述的:”在芸芸众生中,面

对万事万物,我们首先应铭记一点:这是某物 。 该物可以通

过表现 (Erscheinung) 它的手段[ Mittel ,荷尔德林在括号中为


54
这个词标注了对应的法语词 moyen (手段) ]为人所识,它的

存在条件可以被确定和掌握 。 ”

2 . 荷尔德林:《作品集》 (CEuvres) ,第 958 页, Gallimard,

1969 。(笔者对 F. 费迪耶的译文稍有改动 。 )

3. 关于这点请参考让·波弗勒 (Jean Beaufret) 的《荷尔

德林与索福克勒斯》 (Holderlin et Sophocle), Gerard Monfort,

1983 。

4. 荷尔德林:《作品集》 (CEuvres) ,第 958 页, Gallimard,

1969 。(笔者对 F. 费迪耶的译文稍有改动 。 )


附言二

随着文章的深入,我应该回应一些反对意见了 。 这些

意见虽然来自不同的方面,但是殊途同归,某种意义上还是

很集中的。

首先,有人对我说:为什么将奥斯维辛一针对犹太人

的大屠杀看成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事件,或是这样一个特

殊的事件呢?从前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奥斯

维辛;随着技术的推广,最近的历史中发生着越来越多的大

规模的系统屠杀,奥斯维辛仅是这无数大屠杀中的一个 。

无论在受害对象的选择方面,还是在加害手段的选择方面,

都无法使人看到奥斯维辛有任何不同于其他的特殊之处,

所以,海德格尔还是对的 。

这个反对意见依据两类不同的理由 。

一 方面,人们提出,”选中“奥斯维辛实际是不声不响地

延续了反犹主义,而这个”选中“本当是以反对反犹主义为

己任的(特别是由 于 我没有谈到吉普赛人 、 同性恋者、智障


附言 二

者等等,就尤其应该如此) 。 正是根据这 一 论证,亲犹主义

就只能单纯地作为反犹主义的另一面,并经常因此令人疑 55
Heidegger,
窦丛生地显示出反犹主义的可能症状(就像近来对莫里

斯·布朗肖所清楚显示的那样) 。 这个论证还包含着第 二

种意义,我将其作一概括,希望没有曲解原意:如果想避开
I

art
et
la 人们所摒弃的种族主义,如果由此而只将受害者中的犹太
po/itique
人放到“独受关注"的位置,那么,除了政治神学的、简直就

是神学的(或者说得更重 一 点,神秘主义的)意义之外,还有

其他什么意义呢 ? 正是从这个角度 , 人们质疑着我所能做


56
出的对“上帝之死”的 参 照,或是我所建议的对悲剧的停顿

的历史诠释(我的“历史观”不仅 是 “唯心”的,而且是灾难

性神秘的) 。

另一方面,有人更直接地对我描述说,不管是否配有毒

气室,这些集中营都只是利用资本主义技术的形式之一而

已 除了"耸人听闻”,甚至算不上是 一 种形态 。 由此来

看,这些集中营毫无差别 。 他们把我纳入“灭绝主义者”之

列(我以前有所不知,这类人与“否认杀犹历史论者”的那类

人是对立的),我似乎在使那些不论在西方还是在东方都花

样翻新的宣传活动薪火相传,那些 宣 传都忙于揭发纳粹的

罪恶野蛮和兽行,以更好地掩盖或减轻他们自己的罪行

(屠杀、囚禁、虐待,对第 三 世界敲骨吸髓的剥削,等等),其

实在本质上这些罪行与对犹太人的 大 屠杀是 一 般无 二 的 。

如此表述的这种反对意见,无论怎么讨论 , 我都是无法

接受的 。 也就是说:

l . 从我个人所处的角度 看 (这 是 一 场与海德格尔历史

思想对阵的大辩论,只不过 使用的都是海德格尔历史思想
的术语,除了“思想"逻辑和“历史"逻辑以外,我没发现还

有其他什么逻辑主导着对犹太人的大屠杀 。 如果愿意,也

可以说,犹太人大屠杀是一个纯粹的形而上学的决定,而这

个决定就写在国家社会主义学说本身的原则之中 。 这并不

表明我否认犹太人大屠杀的技术性(我明确点出了犹太人

大屠杀的技术性),技术性一词取自海德格尔所赋予的含

义 。 这也并不表明,我将犹太人大屠杀与其他逻辑(经济逻

辑、军事逻辑、政治逻辑等)分割开来,也即视之为非逻辑的

或非理性的 。 相反,这表明——而这也正是大辩论的意义

之所在,如果人们从形而上学的展开这一角度去思考历史,

并在这一原则指导下呼唤西方的历史责任-海德格尔-

直都在这么做,那么,只要确实是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就不

能对犹太人的大屠杀闭口不谈 。 有人在 1936 年夏季学期

对他的学生和听课者说,斯宾诺莎不属于“犹太哲学”,而是

属于一种笛卡尔哲学(这在当时是需要勇气的),能够说这

话的人,在一定的时候就可以无疑比别人更准确地对这场

作为“思想”和“历史”的事件的犹太人大屠杀做出衡量和

判断 。 无论如何,也正是因为他,我试着做出这种衡量和判

断,提出这样的问题:对于与希腊文化—犹太文化—拉丁文

化密不可分的西方本身,西方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消灭"犹太

成分”的意志,会有什么后果?人们已经知道,存在着 一 种

世代相传的反犹主义(主要基于宗教) 。 人们已经知道,西
附言 二

方人是杀手(其实并不止西方人,但是西方人拥有无与伦比

的手段) 。 人们甚至已经知道,或是已经能够推断,西方曾 S7
He~degger,
一直 憎恨自身的某种东西 。 人们可曾推断,西方即将在其

自身并为其自身所宣称的真理中,在对这样一些人的屠杀
I
art 的计算和计划中,实现自我?这样的 一些人,西方无视最基
et
la 本的明证,通告世人他们不属于西方,或是正在从内部毁坏
po/itique
西方 。

2 .恰恰是为了避免任何 一 种“灭绝主义的悲情”,我才

没有谈及杀戮的其他受害者,这些受害者的命运完全服从
58
于同一灭绝主义的逻辑(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完全承认纳粹

主义是毫无差别的),但是并不服从于同 一 “象征"逻辑,如

果我们至少可以这样表述的话 。 这并不是说,只要像你我

这样的欧洲小市民成为了受害者(在技术性大屠杀中,恐怖

以及比恐怖更恐怖的东西无处不在),或者,只要犹太人在

历史、“文化'\伦理上比诸如吉普赛人等其他民族更受关

注,恐怖就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 在研究这样一些杀戮

的时候,就由此而发 生 的痛 苦来说,我看不出重视任 何一个

民族有什么意义 。 但是,我想说的是,杀戮的形而上学的意

义是不 一样 的 。 不论是种族灭绝还是种族灭绝的意志,不

论是屠杀内部的敌人还是外部的敌人,不论公开地还是秘

密地、用常规手段还是用科学手段消灭那些被视为“有 害 ”

的社会分子,在历史 上都罄竹难书,由此看来,纳粹主义并

没有发明任何东西 。 我们 甚至 可以指出 一 些“无用"的 、 无

缘无故的或不循常理的杀 戮 。 还有大 植 的屠杀是因为形而

上学或宗教的狂热所致 。 然而,在现代欧洲,在正在完善的

西方意识形态(技术科 学 )的基础上,在没有宗教动机的情
况下 也没有其他性质的动机,这方面后文再述—一发

明出“犹太问题”,并在同一基础之上对这个问题进行“处

理”,那就另当别论了 。 马克思主义“科学“根本没有要求斯

大林流放克里米亚的靴鞋人,或者要求他进行卡廷大屠杀

(在斯大林所形成的观念中,马克思主义“科学”也许要求建

立古拉格式集中营,但是古拉格式集中营及其数百万的死

者,不能与奥斯维辛同日而语) 。 国家社会主义所依赖的

“ 科学”和它背后的欧洲及西方的理念,则是直接支配着奥

斯维辛 。 没有任何的“亲犹主义”干预这种既成的事实 。 深

究欧洲而不仅仅是德国(但特别是德国)提到日程的一个问

题 , 至少在思想上深究,并不是在延留一种可耻的或阴险的

反犹主义 。 我相信,这是不可逆的 。

3 . 既然人们同意我的看法,政治的 、 社会的乃至文化的

“犹太人威胁"的观点纯属想象或腌造,我坚持一点:不仅是

对受害人的选择(依据他是否属于所谓的"犹太人种“),还

有消灭犹太人所采用的手段,都与有人为反驳我而列举的

反面例子毫无关联 。 那些关千毒气室的令人心碎的讨论不

应当使人忘记,无论怎样都不能为“集中”进行任何经济方

面的辩解;也不应当使人忘记,以奥斯维辛为标志的集中营

是用来消灭的,而非生产的 。 一 些“马克思主义者”将奥斯

维 辛看 成多种多样的现代(世界)资本主义剥削之中的一个

例子,与本世纪以开发为名业已组织(并正在组织)的屠戮
附言 二

没有任何质的区别 。 当 他们这样做的时候,这种系统的(更

该说卑鄙的——如果知道谁从中获利的话)“镇 压 ”便失去 59
Heidegger,
了严酷性,并妨害了其被 声称为之服务的事 业 。 (确实,同

样的这些人否认国家资本主义和自由资本主义这两种资本

主义之间有任何根本的差异,同样否认或多或少地叠加着
I

art
et
la 斯大林主义、法西斯主义、专制和民主的诸政治制度和政体
po/itique
形式之间有所差异 。 )我非常希望犹太人大屠杀能成为相关

政治研究的目标 。 但不能以此为由而拒绝从其特殊性着手

进行分析 。 我重申 : 海德格尔的话,就其将犹太人大 屠 杀定


60
为技术现象而论,是“绝对正确"的 。 但是他深知,技术不能

归结为生产或开发方面的 一 种变异(海德格尔在 《 形而上学

之克服 》 中也谈到了变成“原材料”的人),也不能归结为武

器制造方面的一种变化 。 不管大门入口的横拥上挂着什么

名号,奥斯维辛都不是 一 个劳动 营 ,毒气室和焚化炉也不是

什么武器,当然在当局编排的谎 言 中除外 。

4 .最后,我难以理解的 是,不独是我对 犹太人的”重视“

(难道不应该想一想是什么造成了这个奇怪的”重视“?),

就连我对“上帝死了“这 一 哲学论题 或对荷尔德林的"停

顿”所做的参照,都居然被纳入神学、甚至神秘主义的范围 。

我这里引用尼采的“上帝死了“这句话,只限于它出现在 《 校

长就职演讲 》 的中心处所表 示 的意思,也只是因为海德格尔

在谈到虚无主义时,或是在他用“灾难 ”(Unh e il) 一 词描述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 参 照第四 章注释 4) ,不时提到此话 。

就停顿而言,我同意它给历史带来的更可以说是灾难性的

澄清,我在尽力剔除荷尔德林确以神学作为支撑的观念 。

有人指责我为历史的 (hi stori a l ) 牺牲了史实的 ( hi s torique),


这我十分理解 。 我所尝试做的,确实是以历史的名义研究

这样一个”事件”,这个”事件“海德格尔自己似乎只限于将

其纳入结果之列 。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这种以历史

名义进行的研究:这是一个尝试,对此我有清醒的意识,这

需要在历史方面进行漫长而艰辛的探索,我这里只是提出

一些肤浅的见解 。 而这些见解与神学风马牛不相及,这是

不言自明的 。 (至于神秘主义 究竟意指什么 ? 我保留

自己的回答 。 )如果说这些见解并非没有背景,那这些背景

就应该从巴塔耶研究的处死路易十六的象征意义这方面去

寻找了 。 不过这也要求向全然不同的其他方面拓展,哪怕

仅仅是因为我们需要把黑格尔和尼采的历史思想纳入思路

之中,或是需要重新考虑(尤其不意味着接受)浪漫派史书

在 “ 象征”的名下所做的探讨 。 我的问题是:对待纳粹主义,

只考虑技术(或资本)就足够了吗?只为虚无主义作出哲学

的定义就足够了吗?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可能并不充分 。

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值得一提,对此我坚信不疑 。

第二种反对意见则完全是另一个方向的,令我感到更

加为难:我认为在奥斯维辛的行动中根本就没有"牺牲"的

一 面 。 有人郑重其事地回应我说:有 。

我的议论否定 奥 斯维辛的牺牲的一面,最主要的就是

避开 宗 教的诠释,具体而论就是避开神 学 的诠释 。 我无法

摆脱这种忧虑:抛开 一 切信仰问题不谈,有人认为这样的诠
附 言二

释归根结底是令人满意的,是令人信服的,甚至按我的说

法,是受到瞩目的 。 更何况,这样的诠释顺应了纳粹主义精 61
Heidegger,
神病理学和恶魔说,也正是像这样的一些诠释进入了对所

谓的“自由“世界的无罪诉讼中,这在美国尤为明显(美国电

视片《大屠杀》[ Holocauste] 对此的揭露入木 三 分-我想


I
art
e
t
la 到的是这部电视片,而不是 《浩 劫 》[ Schoah ] 或策 兰 的诗) 。
po/itique
其次,的确,我对牺牲的人类学诠释有某种哲学的保留,特

别是当这些诠释是基于对牺牲机理和模仿暴力的分析之上

的时候,尽管我并不否认这些诠释的说服效能(我曾试图在
62
《文型学》一文中对此作出解释,此文收入《非分联的模仿》

(Mimesis desarticulations, Aubier-Flammarion, 1975) 。 我想指

出的不外乎此:屠杀是公职人员的所作所为 。 不过,重新思

考这个问题,我确实对自己提出了这样 一 个疑问:在完全不

同的另一个方面,当这个方面至少要求我们重新制定牺牲

的人类学概念的时候,人们是否就不应该谈论牺牲呢?我

承认这纯粹是令我为难之处-那就搁置 一旁 吧 。 或者

说,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让我保留回答权吧 。 或者,干脆请

大家直接参阅乔治·斯坦纳的 《 如何沉默 ?》 1 吧 。

注释

I. George Steiner, Comment ta.ire ?, Ed 山 ons Cavaliers

Seuls, Geneve, 1987 .


6. 德国之歌

我这里提出的假说基本如此:“海德格尔的政治”,绝不

应该从 1933 年的演讲中去寻找(这种演讲,包括《校长就职

演讲》,过千提前地作出妥协),而是应该在“决裂"(或“退

出“)之后的演讲中去找寻,这种演讲无论怎么说都在着力

千以国家社会主义真谛的名义“解释“国家社会主义 。 就

像在 1933 年一样,但是比 1933 年更具决断性,这种演讲归

根结底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技艺 (tech成) 。 也正是通过这

个主题,这些演讲让我们看清了纳粹主义真正的或深层的

本质 。

技艺一词在整个“黑暗时代”,甚至在其后的一段时间

里,都被一成不变地译为 Wissen ,也就是“知” 。 不过这中间

有过 一 个引人瞩目的曲折 。 1933 年,技艺和理论 (theoria)

结合起来,并与能量 (energeia) 联系在一起 。 能量一词本身

被解释为 "am-Werk-sein" (置于作品之中),而 am-Werk-sein


德国之歌63

在此语境之中则可像格拉内尔那样译为“劳动之在" 。 两年

后,技艺已不再与此意义上的能量有什么关系了,此间关于

技艺的讲演成为了关于艺术的演讲,大行其道,达到高峰,
Heidegger.
艺术在本质上被定义为真实 (aletheia) 的"展 示 “( in s-Werk­

setzen) 。 创作取代了劳动,我认为也正是出千这 一原因,在


I
art 这种演讲的“政治”背景中,我所称作的国家唯美主义取代
et
la 了国家社会主义 。 这造成了巨大的差异,其中纳粹主义的
politique
本质没少起作用,政治的本质亦然 。

让我们略过劳动的问题,这个问题说到底是“社会主

义”的问题 。 在这方面格拉内尔巳把该说的都说了) 。 我认
64
为这个论题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相对不重要,或者说是次

要的。否则,这个论题不会那么快就销声匿迹(这是哲学对

国家社会主义的纲领性题目做出的少有的让步,也即对时

代做出的少有的让步,当时既是马克思的时代,也是挥格尔

所说的尼采时代) 。 更为棘手的,是面对艺术的问题一何

为海德格尔所说的艺术?

海德格尔在 1945 年的遗言中对此做了非常清楚的说

明 。 他首先解释了自己政治加入的深层意义是什么:

1933-1934 年的 校长任职本身,孤立地看,是

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但无疑是形而上学处境的一

个征兆,就本质而言,这是科学的一种处境 。 这种

科学再也不能用革新的企图来加以确定,将此科

学变为纯粹技术的那种变化再也无法保持下去 。

这些都是在随后的那些年里我才明白的(参看《为

何现代世界观扎根于形而上学之中 》勹 。 担任校

长是一个尝试,是为了在这个通到权力的`运动'
里,透过其不足和粗劣,看到一种要素,这种要素

超越限制,也许有朝一日会使人们对构成德国的

(das Deutsche) 历史及西方的本质加以深思和冥

想 。 我不否认我当时相信了这样的一些可能,并

为此放弃了严格意义的思想的专职工作,而投身

到一种管理者的行动中去 。 我在履行职务中因自

己的原因而造成的种种不足 , 是无论如何也不该

轻描 淡 写的 。 但是,纵观全局,最重要的一点,促

使我决心担任此职的这一点,并未涉及 。 在日常

大学活动领域中,对这个校长的任职有不同的评

价方式,这些方式就方式而论可以说是正确的,是

有权各行其是的 。 但是这些方式从未触及到最重

要的这一点 。 时至今日,和当时相比,就更加不可

能让那些盲目的人看到这最重要的一点了 。

海德格尔寥寥数语点出他的加入的两个关键点 。 一是

科学上的技术主义的操之过急,也即“知”上的或希腊—西

方所定义的技艺上的技术主义的操之过急 。 他现在断定技

艺是不可逆的,但是十二年前,他觉得技艺似乎是在要求他

为以捍卫技艺为己任的大学提供一份关于其本质的深入的

问答表 。 再一个关键点与第一个紧密相连,那就是德国思
德国之歌

想使命的问题,引用前面海德格尔使用过的话来说,也就是

”构成德国的历史和西方的本质”的问题(弗朗索瓦·费迪
65

耶有理由从“德国的“使用中看到荷尔德林的引语) 。 海德
Heidegger.
格尔就此话锋一转,转向这“最重要的一点”,这 一 点在人们

号称评价海德格尔的态度时从未触及过,这一点和当时(同

”运动”决裂的时刻)相比,”就更加不可能让那些盲目的人
I

art
et
la 看到了”:
politique

最重要的是,我们停留在虚无主 义完成的 半

途,上帝“死了",神灵的所有的时空都被堵塞和遮
66
蔽 。 而最重要的也是虚无主 义的克服 ( Verwind­

ung) 的征兆开始显现在诗意的思想之中和德国的

诗歌之中——-啊,诗歌!倾听诗歌的德国人还少而

又少,因为他们正忙着按照重重包围着他们的虚

无主义的标准来组织自己,看不到某种历史的自

我肯定 (Selbstbehauptun g) 。 3

然而,“虚无主义的克服 (Verwindung) 的征兆开始显现

在诗意的思想之中和德国的诗歌之中”,这样的话海德格尔

在 1933 年从未说过 。 不过,自他“退出”之后,这成了他最

常传递出的信息 。 可以说,他唯 一 想要表达的就是,德国要

想得到拯救,也就是说,德国要想得到作为 一 个民族载入历

史(西方一世界历史)的可能 ,得到实 现其思想—历史使命

的可能,就只有倾听荷尔德林 。 而直到此时,这些德国人,

作为 一 个意欲如此的民族,作为一个意欲被确认为如此的

民族,却不曾对他有过丝毫的关注 。

这说明什么呢?高度概括起来,我们可以赋予以下 三 方
面的意义:

l .在对大学自我肯定计划的失望中,进而在对德国本

身的失望中 , (支持整个计划的)科学 4 对艺术让了步,具体

地说也就是对“诗意的思想”让了步 。 这丝毫不表明对科学

或思想的否定,但是明确地表明了在对知和技艺的本质的

诠释中出现了某种变化 。 用思想和创作 (Denken und Dicht-

en) 代替科学,并非无关紧要 。 至少在这一点上是至为重要

的:此后 , 在历史的创建(重建)计划中,人们会最先考虑到

艺术有能力开启某种历史此在的可能性 。 第三届关于“艺

术作品的起源”的研讨会对此的立场是极其清楚的 。 至此

可以说, 1933 年呼唤自我肯定所依据的历史模式一刻也没

有受到质疑 。《 形而上学导论 》 (1935) 旗帜鲜明地重申,只

有希腊初期的伟大性重复出现的时候,只有这种作为伟大

性的伟大还保留在未来之中的时候,也即只有这种伟大本

身尚可来临的时候,才有创建历史的机会 。 其实,这个主题

与其说是出自尼采的历史观念,就像 《 存在与时间》所暗示

的那样,不如说是扎根于荷尔德林对希腊人的诠释—解读

之中:当德国能够使那些限制在希腊话语之中、却被大声说

出的非 言 和非思响彻四方的时候,德国便将进入自我和进

入历史 。 因为这时它将找到它自己的语言 。

2 .可以赋予艺术这种功能,因为,从本质上讲艺术是创
德国之歌

作 (Di c htung) ,而从更加本质的角度上看创作被认为是语 言

(Sprac he) , 语 言 则被认为是 Sage :神话 。 换 言 之,只有神话


67

才可以让 一 个民族进入自己的语 言 ,并由此而作为 一 个民


Heidegger,
族处千历史之中 。 诗人的历史使命就是把自己的语 言赋 予

一个民族 。《 形而上学导论 》 提到,荷马对希腊人就负有这

样的使命 。 对德国人而 言 ,这将是荷尔德林的使命,只要他


I

art
et
la 们肯千倾听这位诗人的话语 。
politique
3 .这里所说的“神话”是狭义的:荷马的语 言给希 腊送

去了诸神 。 而此时,是“世界的黑夜”,是“苦难的时代”,是

令人分不清白天黑夜、甚至对苦难已麻木不仁的虚无主义
68
在煽风点火 。 这个“时代”被两个否定击垮:已经逃走的诸

神”再也不在了",将要降世的神”尚未到来” 。 当 此之时,

荷尔德林的声音是先知或天使的声音,在 宣告 神的即将降

临,也就是说,在直呼其名地”揭示“神圣的”时 空 ” 。

海德格尔的历史思想(也即政治思想)在这些主题中组

织起来,他把这些主题汇集在 一 起,从悠久的德国传统出

发,彻底地进行了新的构思 。 这个传统起源于席勒的耶拿

(而不是歌德的耶拿)一施莱格尔兄弟 、 荷尔德林 、 谢林和

从某一方面讲“青年时期的黑格尔”,都和耶拿有着渊

源-最终通过瓦格纳和尼采而发扬光大,并不论怎样都

以千差万别的面貌主导着对 三 十年代的那场”运动”并不抗

拒的德国 。 不考虑海德格尔的作风严谨,也不考虑他重提

传统的深刻性,应该说这是 一 种不折不扣的浪漫 主 义,就像

在那些深度差得多的“思想 家 ”(例如斯 宾 格勒)的作品中

所出现的浪漫主义 一 样 。 也正 是 这样 一 种浪漫主义,用 一

种(迎合大众的)夸张的形式,或 是 以 一 种更加讲究(但也更

加下作)的方式,构 建了帝国的官方意识形态一并不总是
一致的意识形态 。 戈培尔使用着这种语言,而罗森堡、鲍姆

勒或克里克也都如此 。 在所有关于艺术的言语中,与政党

及其“思想大师”的世界观 (Weltanschauung) 希特勒喜

欢的概念-—-所展开的竞争是激烈的 。 不管海德格尔的语

言和思想是多么不同(天壤之别),却总是与国家社会主义

的语言和“思想”有着一种危险(而一目了然)的相近 。 即

使仅仅因为海德格尔希望为之产生真理 。

不过,从两个决定性的方面来看,海德格尔的演讲绝对

不能归结为浪漫主义飞

l .海德格尔极度重视黑格尔美学-~西方对艺术的

“最富内涵的“思考,因为“思考是从整个形而上学出发

的" 。 黑格尔美学所包含的判断涉及艺术的终结或死亡 。

关于一种伟大的艺术(即一种与希腊艺术相娥美的艺术)的

可能的问题,作为一个问题一直存在,而且更会作为一个问

题而一直存在下去,这是因为,在下面的情况下,只有在下

面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回答这个问题的端倪 。 这个情况是,

思想能够不再对艺术使用美学语言,美学语言是自柏拉图

和亚里士多德起,也就是明确地自伟大艺术的终结之时开

始的 、 所有哲学的语言 。

2 .海德格尔避开了现代的 三 大策略,这些策略贯穿着

我这里所称作的浪漫主义 。 其中两大策略与古代有关,一
隐国之 歌69

为席勒所创造的辩证法策略(感情在其自身并如其自身地

成为天真和感伤的对立面), 一 为瓦格纳和初期尼采所代表

的复兴策略 。 第 三 大策略则是所谓从古代中解放出来的策
He~degger.
略,也即自我创造的策略,人们在 罗森堡的作品中察觉到了

这一策略的模糊的回响 。 事实上,不与古代建立关系,任何

现代都不能成立 。 现代甚至整个置于这种关系的建立中 。
I

art
et
la 但是,在前两大策略指定了 一 个古代( 一个 希腊)的地方,尽
politique
管这个古代比充当了文艺复兴和古典主义样板的那个古代

更加古老、更加真实、更加深沉(这个更加古老的古代毫无

疑问就是那个尼采作品中最后被称作的“灵感”,但是这个
70
古代本身若失去其对立面,也就是说没有它被赋予的形式,

就变得难以想象了),海德格尔仍然在荷尔德林的启示下,

“创造“出了一个从未真正出世的希腊:按照海德格尔的说

法,重复就是重复没有发生的 。 也正是这 一点使得 仍然使

用“策略”一词变得徒劳无益了 勹

然而,不管这些差距有多大一一这些差距是横在一切

浪漫主义面前的 、 更是横在国家社会主义面前的 一 道不可

逾越的鸿沟,都并不妨碍海德格尔在自己的历史(政治)计

划中就艺术而发表的言论,对国家社 会主 义的本质作出明

确的澄清 。 在那些相关主题的主流 言论 中,这一本质曾一

直或多或少地被掩盖起来 。

出于这一理由,我认为,我们可以大胆地尝试使用国家

唯美主义这个词了 。
注释

1. 并可参阅皮埃尔·罗德里格 (Pierre Rodrigo) 《生产

者与劳动者(马克思与海德格尔在本体论上走了多远)》( le

Producteur et le Travailleur [ leur portee ontologique chez Marx et

Heidegger] ),论文,巴黎第一大学, 1983 年。

2. 1938 年讲座上的发言,战后在《林中路》中发表,题
为《世界观的时代》 (L'epoque des conceptions du monde) 。

3. 出处同上,第 86 页。费迪耶的译文中我只改动了 ge­

schichtlich (历史的)这个词,费迪耶简单地把它译为 histo­

rique (史实的),而我坚持把它译为 historial (历史的),这个

做法最终为人所接受。但是我不赞同他对 Verwindung 和

Selbstbehauptung 这两个词的翻译,尽管我理解他这么做的

意图:他把 Verwindung 译为 guerison (愈合),但无论怎么看,

guerison 都不是 Verwindung 的同义词,也就是说,海德格尔

使用这两个词,是故意区别于尼采的词;从费迪耶(或波弗

勒)想表达的意思看,考虑到 Selbstbehau ptung 首先意谓的是

“自我肯定”,“克服”这个词实际上很少听到。通过这些做

法,费迪耶实际上减缓了海德格尔的语气强度,并且在关键

点上使他失去了其措辞简洁有力的风格 。 1945 年,海德格


德国之歌71

尔确确实实谈到过德国历史的自我肯定 。

4. 在《校长就职演讲》中,海德格尔把科学定义为"一种

最密切地决定着民族 、 国家等此在 (Dasein) 的介质” 。 —~


Heidegger.
此论就希腊人而发 。

5. 实际上,从哲学的角度来看,海 德格尔的言论无论如

art 何都不能简单地归 为浪漫主义 。 理由很简单,定义严格的


e
t 浪漫主义基于一种主体的形而上学 (une metaphysique du su-
la
politiqu
jet) 。 我称作浪漫主义,是从艺木和历史的哲学的角度出

e 发,这是直接或间接起源于德国唯 心 主 义的传统 。

6 .在 这点 上,可 参阅拙作《现代的模仿》中的《荷尔德林
72
与希腊人 》 (Holderlin et Les Crees) 及《对立》 (L'Antagon/,Sme)'

Galil知, 1986 。

国家唯美主义

大约在 I 935-1936 年,布莱希特和本雅明在丹麦的临

时逃亡地,提出了这个成为经典的口号:应该用“艺术政治

化”来回答“政治唯美化” 。 这个回答是马克思式的 。 然而

这个回答却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呼应着这另一个口号:

“科 学 政治化” 。 以前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 (N . S. D. A .

P . )的大学生们很少用此口号来反对校长海德格尔 。 “政治

化”在最初的时候确实出自“极权的 " 逻辑,而“极权"逻辑

在 当 时毫无疑问是无人能够避开的 。 尽管如此,就纳粹主

义而言 , 这个论断是准确无误而无可争辩的:”政治唯美化”

在本质上确实导致了国家社会主义的纲领,或者说国家社

会主义的计划 。

为 了 支 持这一论断,我从无数的材料中摘出戈培尔博

士写 给威廉· 富 特文格勒的一封公开信,此信载于 1933 年


国家 唯 美主义

4 月 11 日的 《 本地万象 》 1 。 富 特文格勒只承认有“高品质

艺术和低品质艺术”之分,反对艺术方面的种族歧视,反对

种族歧视对德国音乐造成的威胁 。 戈培尔写道:

73
Heidegger,
以艺术家自居,并从艺木的角度去看待世间万

物,这些是您最起码的权利 。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

于发生在德国的总体现象,您能站在一个非政治
I

art
et
la 的立场上去看待 。 政治本身也是一门艺木,甚至
politique
还是有史以来最高雅、最恢弘的一门艺术 。 我们

这些给德国现代政治赋形的人,认为自己也是艺

木家,肩负一个崇高的责任,那就是将蛮荒的民
74
众,打造成民族的强壮而饱满的形象 。 艺术和艺

术家的使命并不仅仅是聚合,还要走得更远 。 创

造、赋形、祛除病害的、扶持健康的,这便是艺术和

艺术家的责任 。 故而,作为一个德国的政治人物,

我不能只承认你认为存在的这条分界线:这条将

高品质艺术与低品质艺术区分开来的分界线 。 艺

术不仅应该是高质量的,还应该出自民族,或者更

准确地说,只有一种整个具有民族性 (Volkstum)

的艺术才可能最终是高品质的,才可能对其所服

务的民族有某种意义 。

对于这样一种孤立的宣言,切勿信以为真 。 不管这是

出自戈培尔 这是他喜欢的论题之 一 (“政治是国家造型

艺术 ”2) ,还是出自大部分的体制理论大家 。 正如汉斯·尤

尔根·西贝尔伯格 (Hans Jurgen Syberberg) 顺着布莱希特—

本雅明的 直 觉的思路所深刻理解的那样,这其实是一个中

心主题 。 我还要引述关于这 一 主题的 一 些议论,因为这是


绝对必要的。我要从《没有欢乐的社会》中摘引一段话。这

部著作继《希特勒,一部德国的电影》 (Hitler, un film d'Alle-

magne) 在德国遭遇失败之后,道出了当时德国最深重的“苦

难“飞

第三帝国就如同堕落的西方的总体艺术

品 我们巳经习惯于对'希特勒与艺术'的话题

忍俊不禁,或是习惯于将其建筑、绘画、文学或音

乐与先锋艺术相比而置之于无足轻重的地位。但

是,同第三帝国所特有的那么多其他现象一样,正

是在这个对第三帝国至为重要的方面,人们可以

看到传统与未来艺术的征兆的交接。

人们同样可以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例如在高速

公路的布局中,看到第三帝国追求艺术的意志。

我们已经习惯于对这些公路横加指责,百般挑剔,

说它们是出于鼓吹社会主义而减少失业的产物,

是创造就业机会的规划,或是着眼于未来战争的

战备要道 。 单单是失业和消化失业这一问题本

身,就值得我们全神贯注。如果希特勒在某一点上

还几乎没有被谴责、被唾弃的话,那就是在此问题
国家唯美主义

上 。 再说,正是军事行动激发了列奥纳多·达·芬

奇和其他许多大师的创造性 。 抛开这些不谈,且

让我们看一看,观察一下,这些高速公路与风景融

为了一体:正是一个国家的这些现代的肝陌交通, 75
Heidegger,
被希特勒设计成了总体的艺术品:工业和农业的

文化中的一个大花园 。 眼前是这样的景象:高速
I
art 公路伸展穿行在大众工业社会的风景之中,如同
et
la 小路婉蜓穿行在封建时代的城堡花园之中,或是
politique
婉埏穿行在资产阶级时代的坡币 公园之 中 。

关于电影女导演莱尼 · 里芬斯塔尔 。 希特勒

知道电影代表了什 么。但是我们 同样习惯于从 贬


76
义的角度去看待希特勒对电影的兴趣,仿佛他只

想出于宣传的目的而利用电影 。 人们 可以想一

想,纽伦堡不就是为了里芬斯塔尔而组织起来的

吗?说得再远一点,整个的第二 次 世界大战不都

是按照一部大投资的战争片在进行吗?不都是为

了将纪录的影片拿到他的地堡中放映吗[……]记

录在胶片上的那些大 众盛典的艺木组织 ,同失败

的艺术组织一样,是这一运动总体规划的一部分 。

希特勒在战争和纪录片中看到自己的英雄史诗 。

战争纪录片延长了 《意志的胜利》和里芬斯塔尔 的

纽伦堡 。我们经常问 ,希特勒一直强调他是如何

热爱德国,如何时刻准备着与之化为一体,那 么他

又为什么这样地毁灭了这个德国呢 ?为什么 任其

沉沦,为什么如此之快地背弃了自己对德国的热

爱和忠诚?解释就在希特勒等于德国的这种认同

上 : 希特勒在德国的这一形式下完成着骇人听闻

的和完完全全的自杀行为 。
最后这几句显然在暗示瓦格纳的四部曲《尼伯龙根的

指环》的最后一部分《众神的黄昏》。西贝尔伯格随即说道:

”所以,希特勒和第三帝国的最后胜利不是在战场上赢得

的,而是战争结束很久以后,通过他最亲密的信徒之一,维

兰德·瓦格纳 4 ,在拜罗伊特的神话的舞台上赢得的。”这绝

不是说西贝尔伯格以随便什么方式"赞同”了瓦格纳的国家

社会主义的唯美主义,尽管他与瓦格纳之间保持着某种复

杂的关系,就如他拍摄的《帕西法尔》所反映的那样(《帕西

法尔》称得上西贝尔伯格的最后一搏,试图用一种巧妙而又

猛烈的批判方法将瓦格纳从国家唯美主义之中拉出来) 。

相反,西贝尔伯格第一个揭露了纳粹主义的堕落的、``蛊惑

的“美学:他记住了阿多诺的教训 5 。 西贝尔伯格直观的结

论更为深刻而彻底,他以一定的方式对布莱希特—本雅明

的评判作出严格的理解:国家社会主义的政治模式是一种

总体艺术 (Gesamtkunstwerk) ,因为,正如戈培尔博士所深知

的,总体艺术是一种政治计划,拜罗伊特的庆典 (Festspiel)

之于德国,犹如酒神节之千雅典乃至整个希腊:在这里,整

个民族汇聚一堂,为自己展现出他们是什么,是什么将他

们缔造成如此这般 。 这不单单意味着艺术品(悲剧、音乐
国家唯 美主 义

戏剧)展示了城邦 (polis) 或国家的庐山真貌,而且意味着

政治本身是在艺术品之中并像艺术品一样被建立,被构

筑,(并有规律地被重建) 。 《希特勒》中的叙述者是这么

说的: 77
Heidegger,

我承认,我做过一个梦 。 我梦想着国冢的、政
I
art 治的、民族的艺木品 。 人人参与,各尽其职 。 努力
et
la 的目标是带领民众,通过他们自己的内在力量,走
politique
向胜利;是造就出一个优秀的种族,一个所有其他

种族的榜样,这个榜样符合了两千年以来所形成

的古老标准,妇孺皆知 。 德国就像是一个总体艺
78
术作品和一个范式,就像是英国达尔文关于物竞

天择的作品,就像瓦格纳从《黎恩济》到《帕西法

尔》的神话剧 。 我宣布光明的死亡,一切生命的死

亡,自然的死亡,我宣布一切的终结 。 6

这两千年来(德国)妇孺皆知的“古老的标准”,显然是

希腊的标准,西贝尔伯格有意识地用柏拉图的话(“人人参

与,各尽其职”)指明“国家的艺术作品” 勹

在西贝尔伯格看来,“总体的艺术作品”当然就是电影。

他还由此证实了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 8 中

所做的深入分析,不仅如此,也证实了阿多诺对拜罗伊特的

怀疑:那巨大的场面,那些在喧嚣而冗长的音乐背景陪衬下

高声朗读的剧中人,其实就是 一 个有所欠缺的技术的媒介

(就是如玛丽·毕克颉所说的爱迪生的黑匣子,“黑玛

丽”一“神圣的工具 ”9) ,就是好莱坞审美的本身,就是“大

众肥皂剧” 。 就是如此! 10 实际上,他对第 三 帝国作为电影

而做的诊断,走得很远:谈到作为“文化革命”的电影(“为
人民的艺术,人民自我表现的权利”),虽然他摒弃了好莱坞

"灾难电影”的老套子,却接受了"灾难电影”的逆向:”作为

电影的灾难”“ 。 希特勒”是所有时代的最伟大的电影人”:

我,党卫队的艾特尔坎普、希特勒的电影放映

员,深知希特勒心中最隐秘的愿望。我深知他那

些超出现实世界的梦想、他想成为怎样的人。我

每天都要放两到三部电影:弗雷德·阿斯泰尔的

《百老汇的旋律》,迪斯尼的《白雪公主》,海因兹·

吕曼的《模范丈夫》,威氏·费尔蒂的《两只海

豹》 他非常喜欢威氏·费尔蒂以及莫泽和吕

曼,他还常看弗里兹·朗的《尼伯龙根之歌》,轻歌

剧《燃烧的潘趣酒》《库阿克斯的空中冒险》《大公

爵的财政收入》《尤兰达的麻烦》等等。我曾看见

他向珍妮·于戈、安妮·昂杜拉和莱尼致意,与格

雷特·兹莱扎克、雷娜塔·穆勒、奥尔加·契科

娃、波拉·卫斯理、丽尔·达戈沃等人开玩笑。我

见过他看那些他禁止人民观看的法国电影,我见

过戈培尔把卓别林的电影藏起来不给他看,而将

《 乱世佳人》拿了出来 。 是的,谁掌握了电影,谁就
国家唯美主义

掌握了未来和世界,未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电影的

未来 。 这一点他是非常清楚的,他,这个被称为格

罗法兹 (Grofaz) 也即“历代最伟大的战略家”

(grosster Feldherr aller Zeiten) 的人 。 人们这样称呼 79


Heidegger,
他,一些人是出于崇敬,一些人是出于 恶 意的讥

讽 。 而我知道,他是有史 以来最伟大的电影人 。
I
art
et
la 这个评论和 60 年代境遇主义者 (situationnist) 用马克思
politique
主义的观点对“商业演出的社会”所作的评论相比,堪称异

曲同工 。 例如,西贝尔伯格就借巴伐利亚路易二世的愧偶

之口说道:"我,路易二世,我已经让他们警惕,警惕作为演
80
出、作为为大众演出的商业、买卖 、 电影、色情、政治等等 。

要警惕这些娱乐 。 钱应该收回,这很必要 。 ”12 不过,尽管这

些境遇主义者的分析入木 三 分,他们却陷入了一种卢梭式

的“居有 "(appropriation) 的 空 想中 。 说到底,“居有“只是对

立于一切形式的”表现 “(representation) (从形象到权力的

委派) 。 在西贝尔伯格的作品中,没有一丝这样的天真,有

的只是一种技术上不可逆的严谨思想 。 这种天真无疑是为

使革命具有尖刻性而必须付出的代价,而为使这样的演出

锣鼓开场,这种天真也无可争辩地是十分必要的 13 。 比起简

单的反对体系,技艺的逻辑是并且 一 直是略胜一筹 。 有人

并且总有人说技艺的逻辑被关闭在反对的体系之中 。 可以

说,技艺的逻辑,就其定义而论,就是挫败 一 切反对体系,而

西贝尔伯格自从有了他的艺术一也同样是 一 种技术,就

不可能不知道这 一点 。

不过,西贝尔伯格也不 是不知道 ,在对世界和政治的电

影一生成 的质疑的背 后,就如同在戈培尔和其 他 一些人夸

夸其谈的背后 , 有着 一 个完整的传统, 一 个两千年的传统,


或者至少有着这个传统自启蒙运动结束之后在德国思想中

所孕育出的梦想 。 这个梦想其实就是把城邦当作艺术作品

的梦想 。

应该分清:施莱格尔的“梦想”当然与荷尔德林、黑格

尔的不同 , 就像后两者的“梦想”与尼采的不同一样 。 但是

存在着一些共同点 , 这些共同点是显而易见的(很可能是因

为,这些“梦”虽然不尽相同,但都是受着一个唯一的“白日

的残存”的支配:对温克尔曼作品的解读) 。 我想从中摘出

三个在我看来是决定性的共同点:

1. 政治(城邦)是一种造型艺术,是构成和非构成,是

严格意义上的虚构 。 这是一个深层的主题,出自柏拉图有

关政治一教育学的文献(首推 《 理想国 》 ),并借用造型 (Ge­

staltung) 或构成 (Bildung) 的理念,重新出现 。 "构成“一词

具有的多义性(形成 、 组成 、 组织 、 教育 、 文化等),表达得十

分清楚 。 政治是一种造型艺术,绝不是说城邦 (polis) 是一

种人为的或约定的构成,而是说,从技艺一词的最高意义上

来说,也就是从技艺被认为是自然 (phusis) 本身的完成和揭

示这个意义上看,政治就是一种技艺 。 这就是为什么城邦

同 样 也 是 “自然的":根据对亚里士多德模仿论的现代解

释 - 其实 也是很古老的解释,城邦是从“一个民族的天
国家唯 美主 义

赋"( 希 腊的天赋)中 自 发喷涌而出的“美好的构成 “14 0

2. 希腊是艺术的民族,也正因为如此,是杰出的政治的

民族 。 黑格尔在其 《 历史哲 学》 的教程中 15 ,提出了这个可以

说是最终的命题 。 他解释说,希腊人的天赋是这样的:“思 81
He~degger,
想的自由基本上受自然的一种冲动所左右,并与这种冲动

相关联”,”这里思想活动自身尚没有物质和器官来表现自
I
arte[la 我,但是这种思想活动需要刺激和自然的物质:这还不是自

我决定的自由精神,而是形成自由精神的自然" 。 这就是为
polillque
何“希腊人的天赋就是化石头为艺术品的造型艺术家的天

赋" 。 换一句话来表述,就是希腊只是技艺之地(或是模仿

之地,两者并无区别) 。 总而 言 之,黑格尔会 一 直这么说,德


82
国也会一直像黑格尔这样想 。 在黑格尔制造的系统表现

中,如此定义的希腊天赋的 三 种表现,在他所称作的“政治

艺术作品”中登峰造极:主观的艺术品其实就是“人本身的

形态”,即如体育动作所展现的优美形体,在这个形体中,身

体转化为“精神的器官”(出自温克尔曼,以后在荷尔德林对

古希腊人的“体育功效"的研究中被沿用,这 一 主题贯穿了

德国的历史,一直到 1936 年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和第 三 帝国

的体育政策);客观的艺术作品则是“神的世界的形式”,即

作为宗教的艺术(或者相反的艺术),此艺术的目标是“古

希腊精神的理念本身”,即神从“自然伟力”到“精神伟力”

的转变(大家知道,这个分析所基于的基础是,悲剧被诠释

为新神与老神的冲突之所在,或被诠释为伦理实体的分裂

之所在 。 除了黑格尔把这种冲 突 主题化之外,这也成为从

荷尔德林一乃至席勒一一到海德格尔所 经 常谈到的 一 个

德国传统的主题 ; 这是双 重 希腊的主题) 。 最后,国家“把主

观和客观的艺术作品合 二 为 一 ”:”在国家中,精神不仅仅是

为求神圣而形成的客体,也不仅仅是为在主观上打造优美
形体而形成的客体,而是一种活跃的、普遍的精神,同时也

是这样的精神:具体个人意识到自我的精神” 。

这里,黑格尔思想为这种直觉所做的特定规定同样并

不重要 3 例如,尼采在写 ( 悲剧的诞生 ) 的那几年里,抱有一

种非常类似的直觉 “ ,但与黑格尔不同的是,他对民主和权

利只给予了极其有限的关注 。 尽管如此,在希腊人的问题

上,他们俩都将政治视同美学,而这样的一种同一化成为竞

相摸仿 ( agon ) 的起点,在这种竞相模仿中 , 他们两人 ( 不仅

他俩,还有许多人,可以说是所有人,其中包括海德格尔 ) 都

看到了德国能够自我认同和求得存在的一线希望 卫

我们甚至可以说,黑格尔在谈论艺术的宗教时所作的

评论是正确的 3 他所理解的“宗教”具有最广泛的意义,也

就是说,具有 “r必gare" ( 拉丁词汇,意谓“联系”,但也是一

个拉丁式人神联系的模式 ”) 所包括的政治意义 2 海德格尔

虽然有一切的理由去怀疑瓦格纳,却也是出于这样的理解

而置黑格尔对艺术的“死亡“论断于不 顾 ,试图在这种理解

的可能性中复原“伟大的艺术”一类的东西 。 ”就艺术的历

史地位而言,为整体艺术作品而做的努力一直是最重要的 3

仅是名字就有意义 。 他的理解首先是:艺术不应该再以逐

个和分别的方式来实现,而应该戮力打造 一个单一的作品 ,
国 家窄美 主义

艺术作品必 须 超越那些更主要是数量上的和累积起来的集

合,而彰显一种大众的共同性,那就是宗教本身 3 ., 19

3 .政治在本质上是有机的 3 这里应该特别强调和理解

这个蕴含在机理 ( organon ) 一词中的术语:作品 ( ergon ) , 人 83


Heidegger,
们所称作的“极权主义”的真相就隐藏在这个术语之中 。

说政治是有机的,并非仅仅是说国家被同时理解为“有
I
art 生命的整体”和艺术作品 。 国家还是 一 个高度抽象的概念,
et
la 是一个过分隔离的现实(不考虑晚年的黑格尔,实际上包括
politique
马克思和尼采在内的整个德国传统都同意这一点) 。 政治

本质上的有机性其实是亚政治的, 甚 至是亚社会的(从社会

[ Gesellschaft] 的角度讲) 。 这是社会的那种共同体的有机


84
性,或是海德格尔在评论 《 理想国 》 时所说的公团 (Gemein­

wesen) 的那种共同体的有机性 。 因此,这也是民族的有机

性 。 如果把“民族”概念还原成原义,“民族”概念的指向就

变得十分清楚了,它对共同体做出了 自 然和物理上的规定,

而只有 一 种技艺才能完成和揭示这个 共 同体本身一一就算

不是技艺本身,也是始于语 言 的艺术 。 如果技艺可以定义

为自然的添加部分,自然通过这个添加部分被破解和展

示 也即如果可以按照亚里士多德和海德格尔的术语将

技艺说成一个命题 (apophantiqu e ) 20 ,那么政治的有机性就

是一个民族的自我表现和自我承认所必 需 的添加部分 。 而

这也就是艺术的政治功能 。

毋庸赘言,没有什么一除非曲解自然的本质,强迫这

种政治逻辑与生物学主义相 关 联,强迫 其 用种族代替民族

(或代替语 言 共同体) 。 然 而 一 切都可以将此政治逻辑引向

这个方面, 一 旦自然处于某 一 “科 学 ”的控制之下,任由人作

为生命 (bios) 而加以解释 。 但 是 这 只是 政 治 有机论解释的

一 种结果 。 从根本上讲,种族 主 义一—尤 其是 反犹主义,首


先是一种唯美主义。(“犹太人”在本质上被漫画化,甚至等

同千丑陋 。 ) 。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从根本上讲,种族主义与

一系列的技艺沉涩一气,勾结在一起。技艺实际已彻底转

变成瘦瘤,这个瘦瘤对自然越来越暴烈,对其视而不见或将

其“丢到脑后”,超越其界限产技术有一个“致命”的本质,

技术的这种“一切皆有可能”的本质致使那些不可能之事,

那些即便不是不可能之事也至少是不可思之事(种族屠杀

或基因操纵 这些都一直列在日程之中),得以切实成

立,或得以付诸实现 。

政治有机论的思想在让-吕克·南希提出的“内在主

义 ”(immanentisme) 中得到清楚的确定,南希用“内在主义”

一词替代了指代不清的“极权主义 ”(totalitarisme) 一词,虽

然挥格尔的“总动员”、卡尔·施密特的“极权国家”或意大

利人的“极权主义国家”等论题,并未使“极权主义”一词完

全被弃用气当然,汉娜·阿伦特的研究亦是如此 。 南希的

“内在主义”意指“这样一个存在的共同体的目标,这个共

同体在本质上像生产其作品一样生产其自己的本质,更重

要的是,恰恰是生产这种作为共同体的本质”"。换言之,按

照作品作为主体和主体作为作品的罗曼蒂克的假设气在内

在主义中,共同体本身,人民或民族,是作品,是“有生命的
国家唯美主义

艺术作品”——这丝毫不妨碍它成为相反的、制造死亡的作

品 气 作为现代形而上学原则的主体 , 从其无限化或绝对

化,找到切实可行的出路:投入创造和劳动的共同体(国家

社会主义和 国家 唯美主义) 在自我创造,如果可以这样说的 85


Heidegger,
话,也是在自我打造,由此完成了完美的主体过程,即完成

了自我生成和自我生产的过程 。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过程的
l
art 真相表现在“心灵的融合 ”(la fusion communielle) (如节日
et
la 或战争)中,或者表现在对一个首领的狂热认同中,这个首
po/it~que
领不具有任何的超验性,但是内在地体现了共同体的内在

主义 。 这也就是为什么国家唯美主义的基础是一种直接实

现或直接自我实现的意志,这个直接的意志就是有过停顿
86
的那些东西,因为,总的说来,纳粹主义的错误一无限过

度,即是如此 。

注释

1. 引自希尔德加德·布伦纳 (Hildegard Brenner) 的《国

家社会主义的艺术政治》 (la Politique artistique du national-

socialis me) ,卢西 安·斯坦伯格 (Lucien Steinberg) 翻译,第

273 页, Maspero, 1980 。

2. 这句话出自戈培尔的著 作《青春小说》 ,保罗·德·

曼在《置换,德里达和后来者 》 (Displacement : Derrida and Af

ter) 中的 《 黑格尔论崇高 》 一 文中引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出

版社, 1983 。

3. 西贝尔伯 格 : 《没 有欢乐的社会(论希特勒以后的德

国) 》 ( la Societe sans Joie [ De l'Allemagne apr仑s Hilter ]), J.


B. 卢克斯 (J.B. Roux) 翻译,第 75-76 页, Christian Bourgois,

l 98 l 。
4. 维兰德·瓦格纳 (Wieland Wagner, 1917-1966) ,德国

歌剧指挥,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的孙子 。译 注。

5 .在 《希特勒》的最后一组镜头中,叙述者科波维兹认

为希特勒在各方面都对德国的最后灭亡负有责任,对他说:

" [...…]你夺走了我们的落日图,卡斯帕.大卫·弗里德利

希的落日图 。你 用你工农的最简主义的形象,蛊惑了古老

的德国。[……]你这个可怜的艺术家沦落为政治的剑子

手,没有任何人受到过如此的吹捧 。 对此,你如何解释、如

何向我解释、如何对子孙后代解释?这些子孙后代没有经

历过以前的那种生活,那是已被所有的人遗忘的生活,是被

你的时代的遗产所荼毒的生活:是小资产阶级的旧时代的

新的变形[……]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 魔术、神话、服务、

统领、向导、威望,这些词都完蛋了、消失了、被永远地清除

了。而我们呢,我们已失去往日的光辉。这里什么也没有

了 。 整整一个民族在自己的思想和精华汇集之处消亡了 。 ”

(《希特勒,一部德国的电影》,由弗朗索瓦·雷[ Fran~ois

Rey] 和伯纳德·索贝尔[ Bernard Sobel] 翻译,第 188-189

页, Seghers/Laffont, 1978 。 )

5. 《 希特勒》,弗朗索瓦 ·雷和伯纳德·索贝尔翻译,第

181 页, Seghers/Laffont, 1978 。


国家唯美主义

6. 可参阅 《法律 篇》中,当悲剧诗人询问雅典人怎样进

入他所描述的城邦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 “啊 !陌生 人中的

佼佼者啊 ! [……]我们尽我们所能地构思出一个尽善尽美

的悲剧诗章:换言之,我们整个的政治组织都是对尽善尽美 87
Heidegger,
的生活的模仿;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肯定地说,这确实就

是一部悲剧,一部最真实的悲剧!就此情况而论,如果你们

是诗人,我们也是,我们构思出跟你们的作品一样体裁的作
I

art
et
la 品,我们是与你们角逐的比赛者,也是同你们争胜的竞争
politique
者,我们是最恢弘的悲剧的创作者:只有真正的法律准则才

是这部悲剧的天然的导演,这也正是我们希望之所在!”

(《法律篇》卷七, 817b ,莱昂·罗宾[ L的n Robin] 翻译,《柏


88
拉图全集》第二卷,第 906 页, Gallimard, 1950 。 )

这个场景虽然算不上是经典的场景,却也表现了艺术

家和政治家之间的“模仿竟争”,被搬上西贝尔伯格的《希特

勒》 。 当叙述者科波维兹指贵希特勒毁掉了德国电影的时

候,希特勒的愧倡回答道:"哎呀!你怎么用这种口吻说话,

跟茂瑙、刘别谦、斯坦伯格还有弗里兹·朗一个样!维也纳

学院接收了你,使你能够成为艺术家、建筑家、电影人,可以

在艺术里建立自己的世界 。 而我呢,我不得不在政治中建

造自己的世界 。 并不是你做出牺牲而经营这些肮脏的政治

事物。我没有退避,而是遵循我们的意愿和我们古老的传

统,竭尽全力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 ”(《希特勒》,第 143 页。)

但明显口吻完全不同……

7. 摘自《诗歌与革命》 (Po知e et R和olution), M. 德·岗

迪亚克 (M. de Gandillac) 译, Denoel, 1971 。

8. 《希特勒》,第 190 页 。

9. 阿多诺:《论瓦格纳》 (Essai sur Wagner), Gallimard,

1967 。
10. 《 希特勒 》 ,第 16-17 页 。

11. 同前,第 61 页 。

12. 同前,第 18 页(参考第 142 页:“什么都没有,只有

戏剧 。 一切为了艺术,一切为了电影 。 ”)

13. 居伊·德波 (Guy Debord), 《 景观社会 》 (la Soc记te

du spectacle), Buchet-Chastel, 1967 。


14. 这一点我后面还将谈到 。 “模仿”被解释为一种天

才,一种自 然 (phusis) 完成的天赋,这样的解释在康德的

“第三批判”中,达到顶点 。 不过从朗金 (Longin) 开始,这

一直是崇高思想中的主要话题之一。(我已经在《崇高的

真理 》 中试图表述这个观点,见 1986 年 《 诗&歌 》 第 38

期 。 )由此解释了这个现象:政治的“美好的构成"的理念

可以与亚里士多德著名的《政治学》开篇相通,在这部著

作中通常意义上的城邦被说成是“自然的产物”(第一卷,

2,1252-b 30) 。 此外,亚里士多德借助终极因 (to OU

eneka) 所做的论证,也完全是这样的思路: " [……]如果早

期社会共同体本身确实是自然的产物,那么一切城邦都是

自然的产物 。 因为城邦是早期社会共同体的终结,某一事

物的终结即是该事物的自然性,因为,任一事物得到完全

的发展,我们就将此说成是该事物的自然性[ phusis 在这
国家唯美主义

里应理解为”形式”] [……] 。 除了终极因,一个事物的完

成就是它最好的结果,而充分的发展既是一个完成,又是

一个完美的结果 。 ”(特里克特[ Tricot] 译, Vrin,1982, 第

27-28 页) 。 如果我们从另一方面考虑:城邦的这种“自 89
Heidegger,
然性”可以将人定义为一种政治的动物 (zoon politikon) ,人

只是某种有理性的动物 (zoon logon echon) 而已,如果这样


I
art 想的话,一小步就可以跨向《政治学》的第四章,在此章中
et
la 人被定义为一种善千模仿的动物 (zoon mimetikotaton)
politique
(48b) 。

15. 《历史哲学》 (Philosophie de l'histoire) ,第 2l l -

233 页, J. 吉勃兰 (J. Gibelin) 译, Vrin, 1946 。


90
16. 特别参考《悲剧的诞生》 (Naissance de la tragedie)

中遗作片段的第七辑 (1870 年底至 1871 年 4 月) (《尼采

作品全集》卷一, Gallimard, 1977) 。

17. 无论如何,这令“青年时期的黑格尔”受益匪浅,

当时他曾哀叹,”时代把人的状态限制在内心世界中,而当

他甘愿屈居其中时,便永远只是一个死人了 。 [……]他

的痛苦与他对限制的意识融为一体,这些限制使他鄙视他

所能过的那种生活 。 “科斯塔斯·帕帕约安努 (Kostas Pa-

paioannou) 依据 1806 年之前的文献,非常准确地描述了这

一运动: " [……]'优秀的希腊全体'所称颂的幸运完全相

反于德国的`悲惨',德国的悲惨就是不得不谴责最杰出

的思想家躲入了被失望和`死亡'蚕食的`一个内心世界'

之中 。 希腊的政治理想化首先构成了 三 面出击的基础,攻

击着德国的`政治无用'、资产阶 级世界的不 问政治和基

督教的逃避现实 。 德国`从来都不是一个民族'[……] ;
德国'再也不是一个国家'[……]当法国`投身于一场浩

大的政治实验中'的时候[……],德国人却发现自己无力
保卫自己,他们只想保护他们的私有财产,除此之外,'国

家的权力在他们眼中就像是在他们身外的某种与已无关

的东西'[……] 。 相反,'古代的公民,作为自由人,遵守

着某些他们自己制定的法规。他们为他们的一个现实奉

献了他们的财产,他们的热情,他们的生命 。 '[……] :他

们为一个'理念'而奋斗(我特地强调这个词),在这个`理

念'面前他们的个性消失了'……”(《黑格尔》 [ Hegel] ,第

26-27 页, Seghers, 1959 。)

我想,用不着再指出在何种程度上,出于同样的原因,

马克思被整个纳入了这样一种信仰宣言中 。

l8 .这种含糊其辞可以说从未得到过澄清 。 在德国与

古希腊人展开的竞相模仿 (agon) 中,德国自狂瓬突进运动

之后就表现出了摆脱拉丁式的(政治筹码巨大的意大利式

的,特别是法国式的)模仿的意志,寻找着另外一个希腊,

一个不同于这 个在现代的欧洲经罗马渗透而改头换面的、

垂垂老矣的希腊 。其实 ,只要德国存在,就可以清楚看到

其与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的断裂,改革的扩展区域并非

偶然地与罗马帝国的疆域相合,这就如同有一种抵抗罗马

及其一切替代者(从路易 十四时期到两代拿破仑帝国的 、

甚至其后的法国,传统形式下或“社会主义”形式下的专
国家唯美主义

制制度-东方的凯撒专制制度)的力量 。 德国创造出我

所称作的双重的希腊,即一 个悲 剧的、分裂的、首先是神圣

的,出自雅典戏剧的希腊,只是为了推出一个充分意义上

的更古老的样板 。 这就是为什么,德国在发现了希腊(神 91
Heidegger,
秘、热情、黑暗、野蛮—~然的)的东方本质之后,便经常

地认同于从历史—政治的观点来看或可称作的希腊“多

力克式”(荷尔德林的 “ 朱诺式”,以及尼采的“阿波罗
l

art
et
la 式”:严格 、 精准、雄伟-—-充满技木魅力) 。 显然就是在这
politique
方面,只接受了这种遗产的罗马与人们希望保持其完好无

损的希腊形象叠加在一起-前提是摆脱希腊化时代的

矫揉造作,恢复其军人的、农民的和 公 民的严峻的伟大 。
92
为此,国家社会主义的创举,与革命的、执政府的或拿破仓

帝国的革命之举相比,同样是罗马的或斯巴达一罗马的 。

瓦格纳身上有彼得罗 (Petrone) ,希特勒身上有尼禄 。 西

贝尔伯格思考的是全球范围内 “Qualis artifex pereo" (一位

多么伟大的艺术家随我而逝) 。

19. 《尼采》 (Nietzsche) 卷一,第 83-84 页,科罗索夫斯

基译, Gallimard, 1971 。

20 《存在与时间》 (Sein und Zeit), § 7 -这点以后

详述 。

21. 就在这个意义层面上,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之克

服》的最后几段话中,提到“荒芜的大地,只是用来保障对

人类的统治而巳",并提到,人类的一切店动都被归结为对

“生命”是否重要的评价,也即归结为”意志的意志",随

后他写道:"大地的隐秘法则保留在这样一种节制之中:只

满足于一切事物在可能所划定的圆圈里生生灭灭,没人可

以循此可能,没人可以了解这个可能 。 棹树永远高不过可

能的限度 。 蜂群居住在其可能的圆圈里 。 唯有从各方面


都立足于技术之中的意志,在撼动着大地,使大地疲惫不

堪,消耗殆尽和极尽人为变化之无常 。 意志迫使大地偏离

其可能的圆圈,就好像这个可能的圆圈围绕着意志得到发

展,意志还将大地推入可能不再的境地,也即不可能的境

地 。 ”( 《演讲 与论文集 》 ,第 113 页, A . Preau 译, Gallimard,

1958) 这显 然是对《安提戈涅》第 二场合唱 (Palla ta dei-

na... )的追忆,在国家社会主义的年代对这部合唱至少

有过两次评述(参阅已引用的《形而上学导论》 (lntroduc­

tion a la metaphysique) ;荷尔德林的赞美诗《伊斯特河》

[ Der lster, 1942 ], 《 海德格尔全集 》 第 53 卷, Klostermann,

Frankfurt a. M., 1984) 。 《形而上学导论》是以荷尔德林的

诗句结尾的:“因为深思的上帝/憎恨/不适时的生长 。 ”

22. 参阅《 工作中的士兵 》 ( Le soldat du travail), 1978


年 9 月发表于杂志 《探索》 32 /33 期 。

23. 参阅《解构的 共 同体 》 (La Communaute

desreuvree), Christian Bourgois, 1986 。

24. 参阅 《文 学的绝对 》 (L'Absolu litteraire), Le Seuil,

1978 。

25. " [. ..…]被一种绝对内在的意志所控制的政治或


公共事业 ,包含着死亡的真相 。 作为内在的心灵的融合并
国家唯美主义

不包括共同体自杀逻辑以外的其他逻辑,这个共同体是以

这种自杀逻辑为标杆的 。 一再说了,纳粹德国的逻辑不

仅是灭绝他族,灭绝从血统到土地都与心灵融合不搭界的

下等人,而且,桉理说,还是这样一种逻辑:牺牲“雅利安” 93
Heidegger,
共同体中所有那 些不符合纯粹内在标准的人,结果是

[……],对这 个过程的推论可以表现为德国民族本身的
I
art 自杀:而从这 个国家的精神现实的某些方面来看,说这种
et
la 自杀已切实发生,并非妄语 。 ( 《 解构的共同体 》 ,第 35-
poliflque
36 页) 。不 过我并不敢说自己对此完全 赞同 :“内在主义”

的逻辑 这是让 人望 而生畏的逻辑,肯定包括了杀戮,

首先就是牺牲 。 但这同样也是 一种“ 生命的意志 "的逻


94
辑,甚至是一种“存活的 意志 "的逻辑(上千年的帝国) 。

不可否认,在战争爆发的时候存在着某种自杀的行为,但

正是战争的爆发加 快了种族屠杀的脚步 。 内在主义的无

限化实际是在经历死亡:如果死亡 被视作 “一 个内 在生命

的无限完结”,则” 人类内 在的共同体”就是一 个死 亡的共

同体(出处同上, 第 37 页) 一一- 然 而,灭绝种族并不符合这

一逻辑,也不符合排斥他 族的逻辑 。 正因为如此,这种种

族灭绝才更加严重:这不单是出于纯粹的灭绝的意志,更

是出于灭绝犹大人的意志,只要犹太 人被认为 既不在共同

体之中也不在其外,也就是说,只要他 们完全无处容 身,只

要他们被预先褫夺了生存的权利 . 便存在着灭绝他们的意

志 。 这种位向的暴戾属于与内在的逻辑完全不同的另一

种逻辑,事实上属于一种模仿论的逻辑,这就是说,对有机

共同体狂热拥护的内在主 义 ,本 身也受着一个双重束缚 的

左右,这种双重束缚一开始 就分 化、 分裂 了共同体的内

部 。 一一-这点 我以后再述 。

另一方面,我在这里试图重建的 这个 逻辑中,我着力
要谈的是,德国自我认同、名垂青史的勃勃野心惨遭流产。

德国也许是一个本不应诞生的国家,它构成了一个纯粹的

政治主体的矛盾,这是一个胎死腹中的、注定禁铜在幽灵

般“存在”之中的政治主体。

国家唯美主义

95
Heidegger,

I
art
8. 模仿论
et
la
politique

96

与斯大林式的专制主义不同,国家社会主义在极其广

泛的范围中难以用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分析手段加以解释 。

说到底,国家社会主义就一直是“无法解释的",并因而像我

们社会中一种保守而内在的、永远潜在的”可能”一样,一直

纠缠着现代人的意识 。 这是因为国家社会主义任何时候都

不曾表现为一种确定的政治-~尽管国家社会主义的”意

识形态”是地道的政治:汉娜·阿伦特明确地指出了这

点一而是表现为政治的真实 (verite) 。 甚至就是通过这

点,国家社会主义将政治的非政治本质大白于天下,但也随

即又遮掩起来 。 这个非政治本质是任何 一 门”政治学”,甚

至任何一种政治哲学都不能触及的 。 而假若从艺术方面找

寻这种政治本质,则无论是艺术美学还是艺术哲学都不能

解开艺术和政治之间的那种剪不断的联系,因为两者的范

畴实际上都是来自柏拉图主义从 一 开始就设定了的这样一

个在整个传统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前提:政治(“宗教”)是艺

术的真实 。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谈到海德格尔 30 年代的

计划明明白白地是美学的“超越”的时候,说他为触及国家
社会主义那种既遮掩又暴露的政治本质打开了一个方便之

门,也许是唯一可能的方便之门 。 但是,在这点上,也还需

要依据海德格尔没能说出来的或他三缄其口的 他不断

留下的蛛丝马迹,依据他一直想要说出来的,来解读海德格

尔 。 原因有两点。第一点,尽管有 1934 年的"决裂",海德

格尔终究还是卷入了国家社会主义之中, 归根结底,从

本质上说,这是与一种“先验的错觉”的"决裂",这个先验

的错觉关乎民族,并在关于停滞的此在及(作为“原初的自

我之外”的时间性的)有限性的思想本应破除共在 (Mitsein)

与圣餐变体,或者就是与一种实体(民族,不论是希腊民族

还是德国民族,也即语言)混合的地方,恢复了一个(历史

的)主体 。 第二点原因要难理解得多,那就是海德格尔总是

非常令人费解地服从于哲学的判决,具体地说,也就是服从

于柏拉图的模仿哲学的判决(人们总把模仿[ mimesis] 与肖

似[ homoiosis] 和符合[ adaequatio] 联系起来勹,尽管技艺的

思想是严格地按照亚里士多德的方式出自一种基本的模仿

论3 0

在这些条件下,能从海德格尔身上看到什么呢?

首先是一个明确的事实:就像德国竞赛史最终在尼采

的 《不合 时宜的沉思》中被最广泛地主题化一样,国家社会

主义列入了德国的竞赛史 。 当海德格尔 1933 年呼吁德国

(重新)开始希腊的开端时,他是相信这种用竞赛解读历史
模仿论

的做法是正确的(在这点上,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也
97

清楚地参照了尼采) 。 这并不是因为海德格尔本人置身于
Heidegger.
这样书写历史的传统中,也不是因为他也许幻想着将他自

己的历史观投射在国家社会主义上;而是因为海德格尔非
I
art 常清楚地看到这一”运动”源自这样一种历史,而且他深知
et
la 就里,也就是说,他抱有完成这段历史的意志 。 当然,与古
politique
人的竞赛(因而也是对 古人的模仿)不只德国有之 。 总而言

之这种竞赛奠定了现代政治的基础,简直就是创造了现代

本身,也即创造了基督神权政治“非合法化”时代所涌现的
98
那些东西 。 从文艺复兴开始,整个欧洲都成为了古代的捕

获品 , 是 模仿 ( imitatio ) 规范了现代的构筑 。 不过与众不同

的是,从革命开始,或者更应该说,从帝国的完成开始,德国

就拒绝了这一模仿性的新古典主义风格-~拉丁风格(这

也意味着拒绝了新古典主义所最终赋予自己的政治形式,

也即共和的形式),并力图勉为其难地为自己找到一种属于

自己的风格 4 。 这里要补充说明,帝国的完成正巧与思辨唯

心主义的出现相契合,或者像格拉内尔所说,与“宗教改革

运动向哲学领域的进入”相契合 。

但是我们知道,这个任务即使不完全是天方夜谭,也处

在可能的极限 。一 方面,德国的模仿主要是由法国的模仿

所引发的,位于第二等级,这就加大了难度:德国 与希腊之

间的模仿竞赛加上了法国,在这场竞赛中德国不仅仅要夺

走法国对古代范式(也即艺术 、 文化 、 文明等古代范式)的垄

断,而且还要“创造“出 一 个迄今为止未被模仿过的希腊,亦

可说,一种希腊的彼岸,这个希腊的彼岸是希腊本身的基础

(不过也同样可能从不曾出现过) 。 发现“热情”的希腊, 即
发现希腊人“真正的“宗教,重新评价神话的价值,是这种创

造的手段 。 这种创造实际上是以此为前提的:把基督教视

作一个外来的(东方的) 、 对“欧洲精神”而言是陌生的宗

教,并把罗马视为拙劣模仿的第一个范式 。 更深入地说,实

际上,限定模仿的限制,即模仿论的法则,要求模仿摆脱模

仿本身,或是要求模仿在其所树立(或强加给它)的范式中,

针对不属千模仿的东西 。 德国的模仿在希腊中所追求的,

是一个纯粹的突现的范式—可能,一个纯粹的独创的范式

—可能:一种自我生成的范式 6 。 另一方面,由此解释了何以

模仿所包含的那种不可缓解的矛盾已到了根深蒂固的程

度 。 不管这个矛盾是否由范式引发的(终究还有一种原住

地,而且人们也不能将德国的希腊归结为一个纯粹的推

测),一个自我生成的模仿的要求,即康德所说的继承或传

承天赋的要求,必然会有一个双重束缚 。 总之,在争取进入

历史此在的努力中,在争取作为民族或国家而彪炳“世界历

史 ”7 的努力中,德国只不过是渴望获得天赋而已 。 然而,天

赋从定义上讲是不可模仿的 。 而且,也正是在对天赋的模

仿的不可能性之中,德国彻底地衰竭了,以一种精神—历史

上 的精神错乱症或精神分裂症的方式一命呜呼;德国的一

些旷世奇才,从荷尔德林到尼采,是此前兆(和受害者) 。 此

外,只有 一 种 精 神分 裂 的逻辑才 会 让犹太人大屠杀这样一

种 不 可思议的 事情 发 生 。 目前德国的分裂 是 这 一 过程的象


模仿论

征性结局 。 德 国一直 是不存在的 。 除了在不存在这 一苦 难


99

之中 。 8
Heidegger,
至千政治,至少在现代政治上,德国的这一命运揭示

出,本质在国家认同的过程中曾经发挥过,也许仍在发挥作

用 。 尼采的直觉就在这里,它本身并不是“民族主义”的 。
I

art
et
la 尼采怀疑社会主义和美国,不相信劳动或生产,抑或是人的
politique
自我生产,在关乎政治或历史的方面会起着什么决定性作

用而是相信民族是根据其艺术能力而自我生成的 。 不过

我还是借用了弗洛伊德的"认同 “ 9 一 词,因为实际上只有这
100
个词才可以用来指明模仿过程的关键,更是因为这个词在

脱离了美学和心理学的范畴后一在这些领域中此词尚莫

衷一是气可被拉向原义或派生、居有或非居有等构成的一

张更强大的网络 。 通过高度概括,我们可以说,至少从柏拉

图开始,教育或者培养,也就是政治教育,是以模仿过程为

出发点而加以思索的;柏拉图否认这点,而是幻想着一种政

治的(哲学的)自我建立,也就是幻想着,在模仿论的 双重束

缚中 ,这种自我建立与 理念的 一种本身也是范例的(并因此

也属千模仿论范畴的)理念确实形成鲜明对照 。 从反方向

看,在哲学完成的领域内 一也 就是在不可分割的柏拉图

主义的颠覆的起点,按照席勒的用语,一个人类"审美教育”

的梗概明晰起来。"价值"的颠倒在这里是无关紧要的 。 最

重要的是,对教育的思索 一 直建立在古代神话派代亚 (paid ­

eia) 11 的基础之上,也就是建 立 在罗 马 人对模范性

(exemp larite) 的理解的基础之上 。 穴居时代的“神话”一

一种没有任何“神话”来源 、 自行建 立 和自行形成的神话,并

非偶然地为柏拉图的政治设想奠定了基础 。 如果范式(范
例)始终是属性的命令式的悖论:为了成为你,模仿我吧,那

么认同或获得 (appropriation) 一自我的自我生成 (le deve-

nir-soi du Soi) ,就一直会设想为 一 种范式的获得,也就是对

获得手段的获得 。 在对这一过程的经验论一人类学的描述

中,不难看出事情是怎样进行的,基拉尔 (Girard) 也清楚地

对此作出解释 。 当然,基拉尔是立足于科耶夫在 《 精神现象

学 》 中对欲望所作的辩证法的诠释之上的(辩证法难道不就

是解决双重束缚的希望,也就是顶替模仿论的悖论的替代

物吗? 12) 。 但是这个问题还完全没有解决:认同(属性或是

固有性)是如何,特别是为何来自模仿的获得呢?

毋庸赘言,自我的认同是以他者为前提的 。 道理很简

单,他者也是以认同为前提的 。 黑格尔对辩证法原则的表

述是:认同是同一的认同,也是差异的认同,认同事实上是

必须以认同的本原为前提的 。 思辨辩证法是同 一 的 一 种末

世论 。 只要这种逻辑多少明确地为诠释模仿提供 着 依据,

人们就只能在同者与他者之间无限循环一在同者的权威

下无限循环 。 然而仔细思 量 ,就会发现,模仿论把这个图式

复杂化了,变得难以成立了:在对模仿的辩证研究中,必须

以 一 个 主 体为前提,哪怕这个主体是潜在的 。 但是从定义

上 讲, 模 仿论并不允许预设这个前提,而这却是狄德罗所极

力 主 张的:任何 一 个潜在的 自 我或与自我相联系的同 一 的

主体,都不能先于模仿的过程而存在,除非要使这个过程变
模仿 论

得不可能 。 如果某 事 物预先存在,那也不像柏拉图所认为


lOI

的那样, 是 这样 一 种 实 体: 具 有纯粹的可塑性或可造性,打
Heidegger,
上了范式的“特征",抑或 呈 现出范式的形象 。 这样的一个

实体实际上已经是一个主体了 。 如果本相 ( eidos) 一—或广

而言之的形象,是同 一 的先决条件本身 ,那就不能指望从一


I

art
et
la 种本相出发来研究模仿过程 。 而这也是因为,从柏拉图到
politique
尼采和瓦格纳,然后是挥格尔,甚至是海德格尔-这位无

论怎么说都是特拉克尔的 读者已经告诉了我 们这些 13_

都认为这样 一 种本相以我认为可以称作本体 类型学 (onto­


102
typologie) 的形式,构成了模仿论的基础;这还 是因为,整个

的这样 一 个传统(随纳粹主义而发展到顶峰)都认为政治是

在者和共同体的虚构 。

只要存有一丝结束“政治幻想故事”的希望一一-我对此

不抱任何希望,那就应该将模仿变成其他的什么东西,而不

是社会人类学的催眠力 (virtus dorm 山 v e) , 也不是对联合和

分裂的“神迹般的“解释 。 应该试图在其可能的范围内去思

考模仿。

模仿在哪些情况下是可能的呢?

至少有两个条件:

1 .模仿的主体(主体所有格),或可说模仿者,本身必须

什么也不是,或按狄德罗的话来说,“没有任何属千自己的

东西" 。 因此这巳经不可以是主体了 。 这是假设了 一 种先

天的非自我性, 一 种"饰演 一 切角色的能力”一但是有一

个前提,即这种非自我性或这种能力也不能被视为 一 个主

体或 一 个基质 (suppot) 。 (从消极神学的意义上看,这可以

是本体类型学的"否定”的变种 。 )
2.“ 模仿的主体”必须是一个从一开始就“脱离自我的

存在 “(l'etre ek-statique) (从在者的意义上看) 。 这就是海

德格尔的此在 。 不过按照严格的有限论的思想,这一恍惚

的构成(解构)本身被视为了缺陷或残缺。主体先天是主体

的残缺,这种残缺即是主体开裂的核心的本身。换言之,延

异 (la differance) 与主体同出一源,却总是阻止其成为主体

(也就是首先成为一个稳定的在者),且基本上将其确定为

必然消亡 。 雅克·德里达建议我把这个先天的残缺称为

“放弃 ”(desistance) ,如果没有这个残缺,任何关系(与自我

或与他者的关系)都不能建立,既不会有意识,也不存在社
会性 14 0

“主体“放弃了,这就是为什么它从根源上说就是虚构

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它即便通向自我,也只是通过某种范式

的替补或某些前已存在的范式的替补通向自我 。 对此过程

的辩证描述一直是可能的,因为这个过程总体上建立在一

个原始的中介之上 。 不过这需要以一种自我认同的神学为

代价,这种神学将“放弃“定为一种契机,即便是第一契机 。

然而一切的困难可能皆出于此:放弃在抵抗,也就是说,自

相 矛 盾的是,它一直是本质的 。 这也正是拉康在谈及“语言

中的预先 登 录”时所明确指出的,虽然关于 “ 早熟"的主题 、

镜像阶段或对“神 经 症个人神话 ”15 的描述正在产生一种辩

证的图式(拉康并没有随随便便地谈论“欲望的辩证法”) 。
模仿论

事实上,应该把模仿从模仿的古典思想中脱离出来,在 续 密
103

的模仿论的指导下 重 新加以思考 。
Heidegger,
原始的替补的结构是技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的结构本

身 。 在菲劳斯特莱特 (Philostrate) (3 世纪)的 《 画 》 中,人们

看到这个奇异的命题:
I

art
et
la
politique
... Ba(J'av 凶 o1J'TL 8e'TnV 丫 eve(J'LV'T 介 g'TCX 叮 5 µ中'T)(J'L g

µev eupnµa 'lTpe(J'Bma'TOU KO'.L 扣丫平 eve(J'Ta'TOV 可

中u(J'eL.
104

…… 然而 , 认真追溯艺木的源头,模仿是最古老的创造

之 一, 与自然本身同龄 。 16

技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具有先天性:两者同源 。 对此,

海德格尔经常提出 一 些发人深省的东西,指出技艺是自然

的本质性的“隐秘倾向 “(cryptoph 山 e) 所要求的替补,或可

说是构成真理 (aletheia) 的遗忘 (let加)所要求的替补 。 若不

由此去理解,又如何理解呢?这就是为什么技艺(模仿)不

是某种二次的、镜像的或再造的、双重的表象意义上的表

现,而是此词完整的法语意义上的表现,也就是意谓表示现

在的表现 。 困难之处 一 直在于此:设想 一 个起源的第二次

性一或者更准确地讲,设想起源是第 二 次的,这个起源一

开始就被分裂和延右,也就是处千延异状态 。 换句话讲,困

难之处是设想 一 个不被置千同 一 性逻辑之中的自身的内在

分化 (En diapheron heauto) 。 然而恰恰是赫拉克利特的篮言

为荷尔德林指明了(艺术)美的本质 。 荷尔德林从他的话出

发,设想出模仿的自相矛盾 17 。 这个自相矛盾的逻辑,或者
是我找不到更好的名称而姑且称作的双曲线的逻辑(一个

无穷更替和“协调“张力的逻辑),自洪堡时代进行的伟大试

验起,即已开始先期破坏和打乱了辩证的逻辑:

在纯粹的生活中,自然和艺术只是和谐地对立

着 。 艺术是自然之花的绽放,是自然的完成 。 自然

只有和全然不同的而又和谐的艺术联系起来,才

会变得具有神性,这时两者中的每一者都可以是

自己的全部,都在通过弥补对方的不足而相互结

合起来,这个不足是必需的,只有这样各自才能成

为一个特殊存在的全部 。 这就是完成的实现,神

性在两者之间 。 有组织的、艺术的人是自然的花

朵,纯粹按照自然的独特方式组织和形成的人感

受到更规律的纯粹的自然,这时自然即给予了人

以完成之感 。 18

从本质上看,这里面有海德格尔关于技艺的实质的全

部内容 。 技艺被描述为一种揭示真理 (aletheia) 的方式——

尽管 这并不是方式,从中人们可以切实感受到对技艺的本

质在命题论上的确定,尤其是当人们想到技艺从根本上讲

就是语 言 的时候(诗歌[ Dichtung] 、语言[ Sprache] 和道说

[ Sage] ,也即荷尔德林所说的”字字珠玑") 。 这就是为什么


模仿论

人们确实可以认为,神话 (muthos) 是一门最古老的艺术


105

(technai) ;继而可以认为,模仿 一 直都与某些神话联系在 一


Heidegger.
起 。 然而这首先是因为神话是对世界 、自 我或民族的“启

示",确定了作为在者的在者,揭示了在者的存在 。 换言
I
art 之这首先是因为,从海德格尔所提出的或所指的 意 义上
et
la 看,神话是命名,语 言建 构(解构)了“主体”,语 言走在主 体
politique
的前面并规定了主体,这不是任何”技术发明”的成果,而

是如同天性(亦可说民族性)一样的天赋,那是无穷尽地表

现出或被揭示出不足的无穷尽的纯粹天赋(这显然做出了
106
这样的设定:技艺是与人[不]相关的,是人的无家可归的恐

怖性 [ unheimlich]) 。

而所有这些,可以说,海德格尔从 一 开始(我是说自从

与纳粹主义"决裂”)就看得清清楚楚,也正是这些近年来将

他的思想引向对技术和 语言的深思 ;不过 与此同时,某种东

西他 一 直看不清楚,就好像他对模仿的粗暴排斥使他不知

不觉地把自己禁铜在了一种 实 为传统的模仿论之中,也即

柏拉图的模仿论之中:这种模仿论将技艺与虚构联系在一

起 。 我看到此论的两个表征:

其一,起始于对艺术作品的论述,海德格尔使用了集置

(Gestell) 一词,用以表示一切置放 (Stellen) 方式的总和一

以及首先是与艺术相关的 一 切生产 (Herstellen) 方式、表现

(Darstellen) 方式 、 构成 (Fes tstellen) 方式的总和,由此奠定

了他对作品的本质的确定:作品是对形象的 真实 的构制

(Festgestellt-sein der Wahrheit in di e Gestalt) 1 9 。 事实上, 在海

德格尔最冒险的文 字 之 一 的这段文字中," 置 放”一词的语

义链,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词"扯破 "(reisse n) 的 语义链


(Riss, Aufriss, Grundriss, Durchriss, Umriss 等等)形成了竞

争 。 在"扯破”一词的语义链中,显露出一种技艺的思想,差

异的思想便是由此而产生的,它开始千一个切口、一个“创

立"的走向、一个模子、或是一个题词,简而言之,在德里达

看来,它开始于某个和原型书写 (archi-ecriture) 或原型踪迹

(archi-trace) 不无联系的东西 。 而所有这些并不妨害作品是

真实的形态 (gestalt) ,即真实的形象 (figura) ,而且,即使海

德格尔并没有特别用虚构一词,甚至没有用想象一词考虑

过这一确定,这一确定也与《校长就职演讲》中的本体类型

学的主题交相呼应,并划分了作品的“创造者”和“守护

者”,也就是分清了艺术使命的结构性的分工 。 海德格尔后

来将二十年前(不过在此间发生了一个可能是史无前例的

“转向”)与艺术作品相关联的东西转移到了现代技术上,同

时在语言方面重又提出音素成分的问题,这都足够清楚地

表明,直到纳粹主义的“真相”被揭示,思想经历了怎样的

“政治“历程 。

第二个表征是,一直等到 1955 年,在给挥格尔的信中

(《论存在问题》),海德格尔才从总体上放弃了本体类型

学 ,并最终在上帝死亡和主体无限化的思想—历史领域中,

像随手推翻柏拉图主义那样,全盘摒弃了整个关千形象或

形态 (Gestalt) 、 模铸 (Pragung) 、纹理 (Geprage) 的本体类型

学的主题体系,而自 1933 年起这原本就 一 直是海德格尔的


模仿论

主题体系 。 这其实表明,只是在第 三 帝国崩溃后的十年,海


107

德格尔才得到这个最终的启示:国家社会主义(国家唯美主
Heidegger,
义)是柏拉图主义被颠倒的真实,或是柏拉图所反对的被复

辟的真实——他本人也不是没有向专制统治妥协 。 也就是

说这是技术思想的真实,是作为虚构的政治的 真实 20 : 这是
I

art
et
la 西方“神话化”的最后 一次尝试 21 。 不,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politique
政治的美学化 。

108
注释

l . " Die Oberwindung des Asthetik in der Frage nach der

Kun s t" (艺术问 题中的美学解决) : 这是海德格尔于 1935-

1936 年下半 学期与他人共同组织的一场研讨会的主题,会

上他发表了第一 个版本的 《 艺木作品的起源 》 。

2.“ 服从“一词,在 关于尼采的最早的课程中,清晰可

见,但是由于此词让柏拉图承担了模仿论的责任,所以就变

得扑朔迷离了 。 故此, 《 形而上学导论 》 阐释说(出处同前,

第 188-189 页),所是 (quidditas) 而非 那 是 (quodditas) 一—­

本质 (essentia) 而非实存 (existentia) ,决定了存在的本质 。 所

是被认为是“在者之中的更为在者之物”,或者是“真正的在

者”,是本真存在 (ont6s on) 。 这样理解的存在是理 念 (idea),

从在者的角度看,它本身则被解释为范式 (paradeigma) 。 而

以后”在者”不再使用了,取而代之的是非存在 (me on) 。 正

因如此,理念”与此同时必须变成理想 (id 妞1 ) ,模仿并没

有确切地表达这个意思,它只是有存在、加入 (methexis) 的

部分意思" 。 非存在 (me on) ——右;者,被认为是摹本


(Nach-Abbild) ,显现 (la phusis [自然], le phainomenon [现

象])被认为是"摹本的显露" 。 让我一字不改地引用一下

吉伯特·卡恩的译文:“自然的真实,被构想为盛极一时的

非潜在的真实 (aletheia) ,现在成了肖似 (homoiosis) ,模仿

(m皿仑sis) ,顺应 (adequation) ,依据 (se-regler-sur) ,看的正确

性,以及被构想为表现的理解的正确性。”

3. 出处同上,法译本第 175 页:“人的存在决定于与作

为在者全部的在者的关系 。 人的存在这里表现为向存在的

人敞开的关系。人的存在是理解和深思所必需的,是技艺

的自由,以及由知实现存在的自由所必需的。因此有了历

史。

4. 参照上一章注释 19 。 一一-黑格尔在这点上一向看得

非常清楚 。 以下《哲学史讲演录》的这篇非常有名的开卷语

(米歇莱版)即是一例:"一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

欧洲人心中,尤其在我们德国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

之感 。 欧洲人远从希腊之外,从东方,特别是从叙利亚获得

了他们的宗教、来世与超世间的生活。然而今生、现世、科

学与艺术,凡是满足我们的精神生活并使其有价值、有光辉

的东西,我们知道都是从希腊直接或间接传来的,一间

接,是绕道罗马 。 这后一种途径,是希腊文化传给我们的最

初传递形式 。 此外希腊文化又通过昔时的普世教会传来,

教会本身也是起源于罗马的,就在今天它还仍然保持着罗
模仿论

马人的语言 。 宗教的教诲以及拉丁文的福音书,都来源于
109

教会神甫 。 我们的法律,也因为从罗马取得最完善的形式
Heidegger,
而引以为荣。日耳曼人的粗扩性格,必须通过来自罗马的

教会与法律的严格训练而受到磨炼 。 通过这种训练,欧洲
I
art 人的性格才变得柔顺温和,才有享受自由的资格 。 就这样
et
la 欧洲人终于处在了自己的家中,正视了现在,把从异国他乡
politique
带来的历史成分一抛而光 。 于是欧洲人开始身处祖国,而

为了享受这种状态,便转向了希腊人 。 我们且把拉丁经典

让给教会,把罗马性让给法学,这里不再赘言 。 我们知道,
110
一门更高尚的、更自由的科学( 哲学),就像我们那处于自

由美之中的艺木一样,也像我们对科学和艺木的兴趣和爱

好,都根植于希腊生活,从中汲取了精神的营养 。 如果可以

有一种心神向往,那心神向往的便是这样的一个国度,这样

的一种生存。”

这里我要预先指出,黑格尔把作为“家园”的希腊这一

主题非常明确地与原住地 (autochtonie) 联系起来 。 在提到

希腊精神起源的时候,黑格尔(萨拉·考夫曼适时地让我注

意到了一点:黑格尔在历史方面与尼采在《不合时宜的沉

思》中的看法一致)完全承认,希腊人“当然多多少少地从亚

细亚、叙利亚和埃及等地得到了他们宗教、文化、社会组织

的基本概念,但是他们把这些来源于外部的东西大大地消

融了,改变了,改造了,颠覆了,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变化,乃

至成为他们和我们一样珍视、承认、喜爱的东西,这些东西

本质上是他们自己的 。 ”随后他又接着说:”但是,在这样做

的过程中,他们不仅为自己创造了他们的文化的精髓(可以

说忘恩负义地忘记了外部的来源,将其抛之脑后,也许是将
其埋藏在他们自己也模糊不清的神秘仪式的蒙昧之中),也

不仅仅给自己的生存赋予了故土的特征,也即赋予这种精

神复兴的特征 严格地说这就是他们的力量之所在,而

且对这种精神复兴恭而敬之。”这当然值得赞扬,并解释了

希腊人和德国人之间深层的渊源关系。“家园 ”(chez-soi)

的趋向性便表明了这种渊源关系,而这一趋向性自然在哲

学上是有依据的:“我们之所以对希腊有故土之感,乃是因

为我们发现希腊人把他们的世界化作了他们的家园;一种

共有的精神,归属于某一家园的共有的精神,将人们联系在

一起 。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处于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家庭之

中:他们有着强烈的身处自家之感,从自身而非外界和外部

获得了自我满足 。 [……]

“自由思想的萌芽,以及哲学诞生于他们的家园的这一

特征,同样处于这种故土归属本身的存在之中,这种故土归

属的精神之中,这种在物质的、社会的、法律的、道德的、政

治的存在中表现为在自身的这种精神之中,处于这种自由

而辉煌的历史性的特色之中,这种记忆女神 (Mnemosyne) 所

具有的特色之中 。

“正如希腊人真正在自身一样,哲学也完全如此:真正

在自身-这是人在精神上身处故土的自家。”(黑格尔:

《 哲学史讲演录 》 第一卷,第 21-23 页, P. Garniron 译, Vrin,

1971 。 )
模仿 论

黑格就像他重新思辨地研究原住地的主题那样,将最
111

后的矛盾修辞法的难题解开,赞同(精神的)普遍性,以及所
Heidegger,
有特殊的自由性(在自身只是精神的另一个处所) 有

限性的思想显然不会如此行事 。 这并不妨碍对这样一种
l
art ”在自身"的承认,在特殊的童义上,是希腊一德国的:费希
et
la 特巳经申明了这一点,海德格尔只要记住就行了 。 另外还
politique
应注意到,在 30 年代“保守革命”领域的各类词中,对“罗马

性”一词的排斥,是对特定的涅基希的“国冢布尔什维克主

义"(挥格尔对此就毫无敌意)的排斥,这本身就是同拉丁夭
112
主教教义的“法西斯主义”的对立(海德格尔也明确表示了

他的反对立场) 。

5. 瓦尔特. F. 奥托在 30 年代阐明并整理了这个传

统 。 尤可参阅《希腊诸神》 (Dieux de la Grece) 的引言,格兰

伯尔 (Grimbert) 和摩根 (Morgant) 翻译, Payot, 1981 。 总之,

奥托与其他所有精神传统的奠基者、合作者一样(诸如莱因

哈特、格拉斯、、海德格尔、富特文格勒等),是体制的“反对

者”,或者至少算是体制官方意识形态的反对者 。

6 .这个范式显而易见就是海德格尔在 《 校长演讲》中提

到的范式 。

7. 语出奥托,出处同前,第 30 页 。

8. 谈起精神错乱,我不想让人相信纳粹主义”病理学”

的说法。如果说纳粹主义是一种思想—历史上的"疾病”,

这一疾病远在纳粹主义之前就已 广泛 存在了,至 多 可以说

是到了病入膏盲期 。 一在主旨上,我以托马斯·曼的《浮

士德博士》中的训诫和乌韦·约翰逊的著作为 参 考标杆 。

9. 《群体心理与自我分析》 (Massenpsychologie und lchan-


alyse) 。

10 . 菲利浦·拉古-拉巴特和让-吕克·南希: 《 政治恐

慌》 (La panique politique) ,《对质》 (Confrontations) 1979 年第

2 期,又 《犹大 人不做梦》 (La peuple juif ne r和e pas) ,见《精神

分析是犹大的历史吗?》( La psychanalyse est-elle une histoire

juive? ), Le Seuil, 1981 。

11. 派代 亚 (Paideia) ,为一种古典的教育思想与教育实

践内容,包括文法、修辞及语言等,此教育方式希望培育出

滔滔不绝的雄辩家,以成为出色的政治人。译注 。

12. 在此情况下,马克思对历史的重复模仿毫不留情

( 《 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 》 ),对人类的“儿童“希腊人

也几无偏爱( 《 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 》 ),证明了黑格尔的深

度“健康 ” 。

13. 《 论存在问题 》 (Contribution a la question de l'etre),

G . 格拉内尔译, 《 问题 》 第一卷, Gallimard, 1968 。

14 . 《 放弃》 (Desistance) ,《文型学》 (Typography ) 美国版

本的序言,哈佛大学出版社, 1988 。

15. 《 神经症的个人神话或神经症中的“诗与真” 》 (Le

mythe individual du n的rose OU " poesie et verite " dans la

呤rose), 1979 年 5 月发表于 Ornicar? 期刊 。

16 . 出自阿道夫· 莱纳赫 (Adolph Reinach) 的 《 古老的

绘 画艺术 》 (la Peinture ancienne) ( 《米 勒文集》), Agnes Rou-


模仿论

veret 编, Macula, 1985, [ 53] ,第 54-57 页 。 苏珊娜·赛

德 (Suzanne Sard) 对我指出,“同龄”并不是准确的翻译 。 当 3


Heidegger,
然这也不是一个错误的译法 。 不过她的这个建议侧重点是

自然和技艺之间的同源性 。 她说服了我,这点是希腊思想

的基础。确切地讲,这就是荷尔德林和海德格尔从遗忘中
I

art
et
la 唤醒的东西——-这就是他们的发现 。
politique
17.“ 亲爱的,你瞧,我刚明确提出了一个悖论:构成

的、艺术的需求是人们给予自然的真正的帮助 。 ”(1799 年

写给他弟弟的一封信,出自《荷尔德林作品集》,第 711 页,
114
Gallimard, 1967 。 )

18. 《思培多克勒的根据》 (Fondement pour Empedocle),

出处同前,第 659 页 。 (译文有改动 。 )

19 《艺木作品的起源》 (L'Origine de l'(Euvre d'art) ,出

处同前,第 71 页 。

20. 菲利普·拉古-拉巴特和让—吕克·南希:《纳粹神

话》 (Le mythe nazi) ,出自《法西斯主义的机制》 (les

Mecanismes du fascisme) ,斯特拉斯堡,希尔蒂盖姆研讨会。

21. 我借用了让—吕克.南希的木语(《无所事事的社会

体》,前已提及)一也许有些走样 。 无论怎样,这终归表明

了我对“神话的中断”这一主题动机的全力支持 。 对我而

言,此动机也是艺木的中断的动机(《作为经验的诗》[ La

po知e comme exp如ence], Christian Bourgois Editeur, 1986) 。


9. 神话

人们可以对“晚期海德格尔”的政治转变本身加以分

析,我觉得这种转变与他同汉娜·阿伦特的谈话并非毫不

相干 。 这里我无法展开来说。但是,为了弄清来龙去脉,我

认为必须指出,当海德格尔疏远挥格尔的时候,他到底是与

什么决裂了 。 我的假设是,他与之决裂的不是别的什么,而

是德国神话的政治幻想故事,也就是说,是无论怎样(无论

存在的思想多么深不可测)都与可定义为纳粹神话的东西

非常接近的某种东西 。

“纳粹神话”,不应该用来指纳粹主义可能纳入其思想

纲领和宣传纲领中的某种神话(日耳曼神话、印欧神话等)

的复活,甚至也不应该用来指构成克里克或鲍姆勒的思想

主旨的(反逻各斯[ logos] 或反理性[ ratio] )的那种对神话的

拔高 。 这种对神话价值的拔高与纳粹神话的构筑并非毫不

相干(海德格尔的思想中也包含了这种拔高),不过对神话

价值的拔高只是纳粹神话的一个结果而已 。 也就是说,神

话价值的拔高只是纳粹主义的神话意志所产生的一个效

应 。 神话意志,对纳粹主义而 言 ,即是将自己(运动,国家) I 15
Heidegger,
表现为神话的意志,或是使一个神话现实化的意志 。 从这

个意义上看,神话根本没有什么“神话的“东西,这点罗森堡

的著作说得尤为清楚! 。 神话是一种“力量”,可以说就是某
I

art
et
la 个个人或某个民族的力量和方向聚集在 一 起的力量,也即
politique
是一种深远的、具体的 、 形象化的认同的力 量 。 罗森堡把这

种力量诠释为梦想的力量,诠释为人们与之切身而直接地

融为一体并加以认同的形象的投射力量 。 这样一种形象与
116

通常神话所归于的“虚构"毫无关系;这种形象是一个“类

型”的形象化,这个类型同时也被构想成认同的范式,一个

现实化的、有形的认同 。 而这个类型,使得梦想抓住了“全

体的人",由此而赋予了神话以真实 。 罗森堡写道,现在,

1930 年,“我们(德国人) 重新开始了梦想我们最初的梦

想”,他写下这些的时候,想到的既不是胡顿,也不是奥丁 2

(他说奥丁死了),而是日耳曼精神的本质(这是奥丁的复

活),因为同希腊精神一样,日耳曼精神也是雅利安的,这种

精神把政治梦想成一个形式意志 (Formwillen) ,一个意欲造

就之物,一个形式或造型艺术的意志:如同作品 。

当然,这个对神话的本体类型学的解读是与一种种族

主义沉淄一气的:这里的日耳曼精神只是 一 个由血缘和地

域划分出来的种族的精神而已,对希腊原住民的疯狂的(也

是“科学”的)渲染,人们清清楚楚地知道就里,人们甚至不

忘寄予这样一个梦想:繁衍是由 一 个父亲完成的 。 不过,种

族主义是本体类型学造成的结果,而非相反:“精神的自

由,“罗森堡说,”是形态 。 形态在造型上总是被限定的 。
这种(呈现类型形象并勾勒出其轮廓的)限定是由种族决定

的 。 但是这个种族是某一特定精神的外在形象 。 ”(第 529

页)换言之(就如同说神话即神话的内容,神话即种族的神

话),种族是一种形成的力量的认同,是一个类型的认同,也

就是说是一个神话载体的认同 。 在这个完整的循环中,我

们可以看出柯勒律治从谢林那儿借用的直截了当

(tautegorie) 。 这个循环只意味着一点:(种族的)神话是神

话的神话,或是构成神话的力量的神话 。 这是“神话术”

(pythopo比跟)的神话本身,其类型从美学—政治学的内在主

义的逻辑来看,既是虚构者,又是被虚构者 。 因为神话表示

出的只是自身,所以它是一个纯粹的自我生成,根据其类

型,表现为或被证实为民族(或者种族: volkisch ,不过这是不

可论证的)的自我构建 。 况且,在这样达到的本体类型学

中,所完成的是主体性(意志的意志)的本体类型论。纳粹

主义是纳粹神话,也就是说,是雅利安类型,纯粹的(自我)

意志作为绝对的主体在倾力实现自我 。

由此产生了若干结果:

l.” 意识形态“无论如何也不是一种手段,比如说,它不

是 一 种“ 宣 传技术”,而它也不是某种融合的能力 。 雅利安

神话的自我生成 是一 个自我的完成,一个作为民族或种族

内在的 、 具 体的 、直 接的(经历的 罗森堡语,他经常使用

“经 历”[ Erlebnis ] 一词)自 我认同现实化的完成 。 这里的完



成是对神话和类型的绝对赞同和全身投入:" 一 个种族的生

活,“罗森堡 写道 ,"[……]就是一个 集 神秘之大成的形 117


Heidegger,
成 。 ”人们一般都错误地把法西斯主义归为 一 个操纵大众的

手段。其实法西斯主义更应该说是对大众认同感的调动 。
I
art 2 .神话力量的萌发-~自从理性的抽象的普遍概念表
et
la 现出不可靠性之时起,自从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些苍白的神
politlque
话的那些现代人类的信仰(基督教和对人类的信仰本身)崩

溃之时起,自我生成的行为便成为了 一 种必然 。 但是在这

点上也不应该产生以下误解:纳粹主义是一种人文主义,因
118
为它建立在对人性 (humanitas) 的确定的基础上,这种人性

在纳粹主义看来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强大,也就是说,都更

行之有效 。 绝对自我创造的主体,纵使在一种天然而成的

位置上(在种族的特殊性上)超越了所有对现代主体的确

定,仍然集中了所有同样的这些确定并使之具体化(就像斯

大林主义用绝对自我生成的主体所做的),并且把自己命名

为主体,绝对意义上的主体 。 这个主体缺少普遍性,而普遍

性是对其义已约定俗成的人文主义所具有的人性所下的定

义 。 尽管如此,并不能因此就把纳粹主义变成一种反人文

主义 。 纳粹主义只是将反人文主义纳入这样的逻辑之中:

即将“抽象“现实化和生成一具体化的逻辑,我们可以找到

这个逻辑的许多例子 。

3 .犹太人并不属于如此定义的人性,因为他们没有梦

想,也没有神话 。 莫里斯 ·布朗 肖说,"犹太人体现着

[……]对神话的拒绝,对偶像的抛弃 , 对 一 个表现为遵纪守

法的道德秩序的认可 。 希特勒想要消灭的,恰恰是这种表

现在犹太人身上的、在'犹太人神话'里的、被从神话中解放
出来的人 ”3 。 正是这种“对神话的拒绝“解释了何以犹太人

不构成一个类型:罗森堡说,他们没有精神形态 (Seelenge­

stalt) —也即没有种族形态 (Rassengestalt) 。这是一个不

成形的、非美学的“民族”,从定义上讲,不能进入自我虚构,

也不能成为一个主体 。 就是说,不能成为一个固有的存在 。

罗森堡还说,这些犹太人的无法描述的(且令人生畏的)非

固有性,并非使他们成为日耳曼人的“对距点”,一种反类

型,而是使他们成为日耳曼人的对立面 甚至没有类型 。

犹太人由此汲取到他们的权力,潜入到整个文化和整个国

家之中 。 而这些犹太人,既非文化奠基者 (Kulturbegri.inder),

也非文化创造者 (Kulturschopfer) ,只不过是文化搬运工

(Kulturtrager) 而已,是他们寄生其中并不断威胁其产生退化

的文化的搬运工 。 总而言之,犹太人是无限模仿的存在者,

也就是进行无穷的模仿的所在,这种模仿既是无止境的,又

是无机的,不产生任何一门艺术,也不造成任何一种居有 。

甚至不造成不稳定 。

这只是纳粹本体类型学的一个简单概括的例子而已 。

我们立即看到这样一些特点,那就是绝对不允许人们

将这种图解式的解释推及挥格尔同时期发表的关于劳动者

形象的 言 论,更不能推及海德格尔就艺术作品、创作、民族

和历史发表的那些言论一一海德格尔从未掩饰过他对罗森

堡的鄙夷 。 人们不可以这样做,还特别因为这样的解释赋

予了罗森堡一种他完全不具备的哲学的严密性和逻辑性 。

《二 十世纪的神话 》 是一个行话连篇,晖里暇暧,只能令读者 119


Heidegger,
大倒胃口的大杂炫,是那种流行一时的人云亦云,随声附

和,充满套话、废话和大话的胡 言乱语 。 无论什么情况,人

们都不能将海德格尔和挥格尔的作品与之混为 一谈 ;不管
I

arte~la

怎样,它的反犹主义都造成了它们之间 一 个不可逾越的差
politique
异。

尽管如此,从一定高度来看,也即从我们今天对历史和

1968 年 5 月事件所采取的无 立场的立场这个高度来看 一


120

5 月事件是一个政治试 验,其后果不 止是政治性的,尚未完

全显示出来,此事件被清醒地规避开了考古政治学(考古政

治学将不可避免地重现其严格的革命形式,更会重现其平

常而同样不可避免的妥协,这种妥协是曾顽强地抵抗西方

政治计划灾难性实现的唯 一 尚可忍受的政治现实勹-—-彼

此基本上都是要表达同 一 个东西 。 站得再高 一 点看,这“同

一个东 西”也许就在修 昔底德在 《 伯里克利阵亡将士 葬礼 演

说 》 中的一句话中,这句话被不断提起,为人所铭记:

中扒OK吐ouµe.v Te -yap µeT'l':UTe 入 CLa$ kQL 中扒OCTO-


5
卯 Dµev avm µQ 入QKLag.

人们说,这句话是不可译的 。 雅克琳娜·德 · 罗密莉

(Jacqueline de Romilly) 建议译为 :“我们在简朴中培 育美 ,

培育不乏坚定的精神的东西 。 “这种翻译力求稳妥,没有蜓

而走险,但是“培育” 一 词具有拉丁语色彩,与原文不大相

关 。 汉娜·阿伦特则相反, 采用了一 种剑走偏锋的译法:


“我们喜爱政治判断极限之内在美[ eute仙a 被理解为“准

确",甚至可以说是政治“道德”],我们的哲学探讨不带有

怠惰的野蛮恶习 。 ”6 科内利乌斯·卡斯托里亚迪斯则认为

这种政治判断的提法是“不贴切的",他意译为:"我们处在

对美和智的热爱中,处在由这种热爱所激发的活动中,并靠

此热爱和活动而存在;我们靠此热爱和活动,同此热爱和活

动,由此热爱和活动而生活, 同时也逃离了荒诞和怠

俨 "7
月 o

而我则赞同直译:"我们喜欢简朴的美和无怠惰的知 。 ”

这里的“简朴“属经济范畴\ euteleia 的含义从不是判断的

“精准”一不管这是不是政治的判断,而只是实施手段的

简朴 。 这就是不奢华,不铺张 首先是不靡费 。 换言之,

这就是苛刻,甚至是严酷 。 相反, malakia 表示怠惰,实际上

这是非常野蛮的恶习,是来自东方的恶习 。 伯利克里(修昔

底德)的话颂扬了艺术与思想交汇实践中的英雄主义

格调 (tenue) ——这个像尼采后来所说的,面对厄境及资源

匮乏而奋起的“自负的小民族”,所进行的这种艺术与思想

交汇的实践,被这种英雄主义提升到一个无法超越的高度 。

30 年 代的海德格尔将德国视同希腊,号召德国用技艺(艺术

和知识)的全部力 量 奋起反对在者被掩盖的存在的特权 。

他后来称这个民族 是 处于灾难的民族 。

这句话把艺术和哲学联系起来,用以表述雅典城邦的

特性及其英雄主义 。 难道不能从中 看 到,这里有的不是我

们 “ 民主”的基本规 章 ,而是在恐怖中完成 一 些东西的计划, 121


Heidegg
我们是这一可说是最终被停顿下来的计划的继承者 ?

e
r,
I
art
e 注释
t
la
politique
1. 菲利苦·拉古- 拉巴特和让-吕克 · 南希 : 《 纳粹神

话 》 ,前文巳引 。 其后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分析这篇文章的基

础上 。 让—吕克.南希对罗森堡和希特勒的著作( 《 二十世
122
纪的神话 》 和 《 我的奋斗 》 )做 了解读 , 我赞 成他的 分 析 。

2. 胡顿 (Wotan) 和奥丁 (Odin) 为同一 个 神在不同地方

的不同称呼,是亚斯格特的众神之王,是爱瑟神族 (Aesir) 的

主神,身材高大,失去一目, 冰冷而严肃,神座在圣克利塔斯

克夫 。 座骑毛白胜雪, 八 蹄,是神 骏 天马,名叫“斯莱布尼

尔" 。 译注 。

3. 《问题 中的 知识分子 》 (Les intellectuels en question),

《辩论》 (le Debat) 杂志 第 33 期, 1984 年 5 月 。

4. 我以此话对莫里 斯 · 布明肖关于 1968 年 5 月事件所

写的 《 无可奉 告 的共同体 》 (la Communaute inavouable, Minu-

it, 1983) 和 《我所想象的米歇尔 · 福柯 》 (Michel Foucault tel

que je l'imagine, Fata Morgana, 1986) 两部 著作深表赞 同 。

5. 修 昔底 德 :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 第二卷 40, 第 29

页, Les Belles Lettres, 1967 。

6. 《 文化危机 》 (La Crise de la culture) ,第 273-274 页,

Patrick Levy 编 , Gallimard, 1972 。

7. Cornelius Castoriadis: 《希腊城邦和民主的创建》 (La


Polis grecque et la creation de la 必mocratie) ,出自《人的领域》
(Domaines de l'homme) (《迷宫的交叉路口 II 》),第 305 页,
Seuil, 1986 。
8. 我采用了苏珊娜·赛德的看法。

123
Heidegger,

l
art 附言三
et
la
politique

124

我这里最后 一 次回答那些对我提出的反对意见 。

我从最简单的开始 。 有一种反对意见源于误解:在前

面的一些章节中,我简略提到罗森堡关于神话的那些论述,

纵使我在引用了布朗肖的话之后,在结尾的地方用我自己

的语汇翻译了罗森堡的话,那又怎么会令人有片刻的怀疑,

认为我拾起了罗森堡关于犹太人的言论呢?译文(“总而言

之,犹太人是无限模仿的在者”等等)的着眼点只是强调哲

学的(例如尼采著作中像题为”演员的问题“那样的警句所

表现出的)和“文化”的那些老套的主题而已 。 布朗肖的话

则是在证明对这样一种理由的理解是准确的,正是出于这

一理由,纳粹一首当其冲的是罗森堡,发出残害和灭绝犹

太人的呼号 。 我觉得这一切本是显而易见的 。

还有一个类似的误解:我屡次强调这个现已众所周知

的定论,即在国家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中,甚至可以更广泛

地说,在许多方面都被称作德国意识形态的事物中,(有时

甚至和基督教联系起来的)犹太教对于欧洲文化而言,也即

对构成其源头的希腊文化或希腊 — 拉丁文化而 言 ,是一个


“异体” 。 这里涉及到的又是一个和上个例子不无关联的老

套的议题 。 但是为什么又会有人认为我是在声张这些言论

呢?我可以明确地表述我对一些粗暴简化的疑问:在犹太

教的某些传统中,人们向其求助 、 对其思考的上帝,是否一

直"摆脱了希腊化和罗马化的束缚"?在第四章中我就是这

么说的 。 另一方面,毋庸赘言,反犹主义是大规模的,也就

是说,作为一种大规模的现象,这是统治欧洲数世纪的基督

教文化产生的一个结果(后面我还将提到这点) 。 为此,我

在任何方面都不赞同”专有的身体 ”(corps propre) 这一论

题,也正是出于此 但是不仅出于此,我不赞同欧洲同一

性或西方同质性、甚至存在的历史的唯一性—特殊性的论

点 。 人们不能把我所分析的东西说成是我的 。 我的“海德

格尔主义“丝毫不会阻止我有这样的思考:在存在的历史

中,除了海德格尔指出的音步划分 (scansions) 之外,还至少

有其他的音步划分;在哲学的构筑中,除了海德格尔继黑格

尔之后所指出的途径之外,还有其他的途径 。 事实上一

我一直认为这是有目共睹的,我所质疑的,是有机性

(organicite) 的观念,以及其后隐藏着的属性 (propriete) 的观

念 。 就像我不相信民族可以像艺术品那样虚构一样,我不

相信关于 一 个欧洲的”专有的身体”的想入非非 。

不过,就像有人把我所摒弃的东西算到了我的头上 一

样,有人把我不曾有过的意愿强加给了我 。 举个例子一一
附 言三

这不止是个例子,我虽未描述出纳粹主义的产生过程(很明

显,我的方法与历史学家的有所不同),可终归是在探 寻其 125
Heidegger,
根源,抑或提出一个解释的图式 。 有人反对我说,劳动的技

术转变及社会的管理等问题比反犹主义的问题更具有决定

性;也有人说,反犹主义的现象是不可解释的,如果把这种
I

art
et
la 现象与欧洲的宗教史、与几个世纪的路德派教义或者和耶
politique
稣会教士的影响割裂开来(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纳粹高层

的培养中) 。 如果这样,也会遗漏掉犹太人大灭绝的牺牲逻

辑 。 就这样,人们认为我是想用我的(略带学院派气息的)
126

“希腊范式”和我的(是否有美学意味的)艺术问题提出一

种对纳粹主义的纯哲学的解释 。 当然,这种解释即使不完

全是耸人听闻的,也是极端脆弱而偏颇的(似乎我要画一条

直线,把伯里克利和希特勒直接连起来 。 似乎我要指控雅

典,哪怕民主是在那里诞生的,仿佛我的真实意图就是为基

督教开脱罪责一样) 。

凡此种种,我想简单作 一 回答 。

尽管我坚信关于《伯里克利阵亡将士葬礼演说》有许多

话可说(想了解这方面的内容,请阅读妮可儿·洛劳[ Nicole

Loraux] 的著作),即关千雅典民主的问题有许多话可说,我

也从不曾有一刻认为这篇文献是纳粹主义的纲领性文献

(不言而喻,我也从不曾有一刻认为伯里克利是希特勒的前

身) 。 我摘出了一句话,仅此 一 句,在我 看 来,它在两千多年

之后依然回响在某种德国思想之中,这种德国思想寄居着

“希腊范式”,竟至达到了鬼魂附体的程度,而这种思想对千

国家社会主义所发扬光大的一一-或者更准确地说,对于国

家社会主义在很大程度上都疏于发扬光大的,并非毫无干
系。我确实是在谈论"纲领",我确实是想到了某种“意识形

态的纲领"。对纳粹意识形态负责的不是这个或那个“思想

家”。但是纳粹主义接受了一个“哲学的”遗产,尽管这个遗

产因遭过分贬低其重要性和影响力而被扭曲和变质。希特

勒可以把希姆莱称作“我们的圣依纳爵·罗耀拉 1" ,而这并

不妨碍他按自己的方式去读尼采的作品。希特勒如饥似渴

地阅读了卡尔·梅 2 的书(这又是另一处“精神源泉”吗?),

也同样受到瓦格纳的影响。就像在第三帝国中(或者相反,

在对教会根深蒂固的仇视中),由艺术、城市规划、建筑、庆

典等所显示的那样,百余年来既己写入大中学教学大纲的

“希腊梦 ”,30 年代在德国是炙手可热的。

如果是这样,我的“希腊范式”(更准确地说是在伯里克

利之前和民主出现之前的希腊的范式)就不是对纳粹主义

和反犹主义的“解释”了。就像海德格尔对纳粹主义发表的

评论所揭示的那样,这是一个隐藏着的、没有显现的(或隐

约显现的)纳粹主义的真实,而像这样的一个真实不乏影响

力。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有可能从国家社会主义中识别出

一种国家唯美主义(我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像人们企图让我

做的那样,将这种国家唯美主义算到海德格尔的账上。恰

恰是海德格尔在“决裂"的第二天就率先扞击起美学,也即

扞击起西方艺术哲学的整体,并试图在其他的基础上重新

提出艺术问题) 。 这种国家唯美主义充满了“科学的“杂质
附 言三

(海德格尔也指出,在尼采的著作中,唯美主义和生物主义

纠缠在 一 起,难解难分),尽管提纯得很不彻底,还是以决定 127


Heidegger,
性的方式进入了希特勒反犹主义的变种之中,我仍坚持这

种看法,虽然我并不因此而相信可由此“解释“大规模的反

犹主义现象 3 。 换言之,这完全不是一个因 。 这就是为什么


I

art
et
la 我总是使用本质 (essence) 这个术语,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来
politique
表达 。

谈到本质,我的直觉是,模仿(也就是形而上学用此词

所表达的意思)在现代政治的形成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
128
再则,这可能是一种仿古,是 一 种普鲁塔克的遗存,也许这

个遗存使得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政治性根本就不存在 4 。 我认

为,这是海德格尔察觉到的 一 个困难:由此他提出了关于

“希腊初期”的复杂策略(不过我不认为他的策略能摆脱掉

模仿的逻辑);他也同样由此在 1966 年提出了洞世之见,他

在那次《明镜》访谈中说,他并不确信民主是适应技术时代

的最适宜的政治形式 。 同许许多多认为民主至上的同代人

相反,我相信这个困难依然存在,并且仍在眼前 。 我确实认

为,由千没有不导致某种恐怖和某种奴役的其他制度”范

式”,民主在今天是“唯一一个尚且过得去的政治现实”,但

是这种认识并未阻止我一直坚定地相信,必须不断对民主

提出质疑,问一问我们背后是不是没有(过多的)警察,我们

的劳动是不是没有被(过分地)剥削 。

注释

1. 圣依纳爵·罗耀拉 (Ignace de Loyola, 1491-1556) ,西


班牙人,天主教耶稣会的创始人,天主教会圣徒之一,在罗

马天主教内推行改革,对抗马丁·路德等人统领的宗教改

革 。 译注 。

2. 卡尔·梅 (Karl Friedrich May, 1842 - 1912) ,德国作

家,以写作“历险“小说著名,其小说所想象的历险区域都是

作者创作之前从未到过的诸如美国西部、中东 、 中国及南美

等地 。 译注 。

3 . 我也并不会因此就试图为基督教脱罪 。 请参阅让-

约瑟夫·古克斯 (Jeam-Joseph Goux) 的《弗洛伊德与纳粹主

义的宗教结构 》 (Freud et la structure religieuse du nazisme)


(出自 《 圣像破坏者 》 [ Les lconoclastes], Seuil, 1978) 。 我极

为赞同他的论述 。

4. 虽然我并不赞同让-克劳德·米尔纳 (Jeam-Claude

Milner) 言论中认识论的前提假设,当然,也不赞同他的所有

结论 , 但是对这一点的分析却完全赞同 。 见《科学,政治,知

识 》 (Science, politique, savoirs) ( 《 法国哲学学会通报 》 ,八十

周年,第四期, 1986 年 10 月- 12 月) 。
附 言三

129
Heidegger,

art 10. 千年
et
la
politique

130

有 一 天,在虽说不上痛苦也却着实不大愉快的情况下,

阿多诺写道:"(海德格尔的)哲学,直至其最内在的构成,都

是法西斯的尸阿多诺在为自己辩解,不能不夸张 。 但是众

所周知的是,即使在愤怒之中,他也往往 一 语中的 。 但我们

还是将此教条(而专断)的断言当作问题来看吧 。 这确实是

一个真正的问题 。 我们或可这样来表述它: 1933 年的加

入,轻描淡写的解释,不肯做出的否定,对犹太人种族灭绝

的缄默不语(以及在德国和欧洲的责任上所保持的沉默),

所有这些给海德格尔哲学一或是他的思想——带来了什

么变化?难道仅仅是在 一 种从其他方面看仍然完好无损而

从根本上看并未受到任何妥协站污的思想之上,蒙上了一

点点局部的、暂时的阴影?或者,是否可以认为,这样的思

想已被所有这些永远地站污了,以至千达到如此程度:可以

基本称之为“法西斯的"?海德格尔对此避而不谈-~或基

本不谈,不卷入那些低级而激烈的(或本该如此的)论战,每

每摆出那种忍辱负重的尊严,或是大谈思想的无尽升华,总

之,他以这样的 一 些方式对自己的思想,也可以说是对他自
己所称作的思想,承担着一种巨大的责任。他这不过是为

阿多诺的指控提供了依据而已。而对“思想的任务”的标榜

无法或难以掩饰对思想的站污,他还使人们得以公开加以

嘲笑或表示愤怒 。 但是,也正是海德格尔在当时最早提出

了对思想负有一种“历史的"责任,这种责任是巨大的,又是

与其在直接行动领域的无能为力同外延的 。 不正是他,于

四十岁生日之际,在电视采访中回答维瑟的问题时,强调了

“思想的任务”吗? 2 (他提到那场恰是题为《哲学的终结和思

想的任务》的报告会 (1964) 。 )不也正是他不无夸张地作出

下面的结论吗?他说:"一个未来的思想家,也许将面临着

我现在努力制定的这种思想所提出的任务,这时他应该顺

应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偶然一日写下的一句话:'我对

某个尚不在那儿的人物恭而敬之,我遥向其于年之外的思

想顶礼膜拜 。 '“当人们用这样的一种尺度去衡量事物的时

候,人们就会知道思想的遗赠或遗产的关键问题何在 。 至

少人们会知道,指望用沉默或是用“有伟大之思者,必有伟

大之迷误 ”3 一类云山雾罩的隐喻来解决问题,是何其危险 。

要使指控能深中肯萦,或是使怀疑能令人接受,至少需

要两个条件:

l .从本质上,知道什么是法西斯主义;

2 .也是从本质上,指出被指控的(或被怀疑的)“哲学”

与严格限定意义的法西斯主义有什么实际关系 。

就第 一 个条件而言,不能肯定阿多诺是可以满足它的
131

最佳人选:除去咒骂的含义之外,“法西斯主义” 一 词究竟意
Heidegger,
谓什么?是纳粹主义的经验—历史学的现实?如果是这

样,这种指控便一刻也站不住脚,除非硬将海德格尔拉近罗

森堡(或者克里克、鲍姆勒,以及那么多的平庸之辈) 一此
I

art
et
la 非君子所为;也除非视而不见海德格尔自 三 十年代最早出
politique
版的(《形而上学导论 》 、 《 尼采 》 等)著作就已表现出他与制

度及意识形态的距离一此亦非君子所为 。 或许阿多诺对

法西斯主义有下面这样的一种观念,这个观念是法西斯主
132
义的真实反映,特别是,这个观念可以使人们在法西斯主义

最不明显的地方察觉出法西斯主义:比如,是否在“存在"的

思想中可以察觉出法西斯主义呢?而这恰恰是值得怀疑之

处 。 阿多诺对法西斯主义的"批判“从未摆脱过他那些马克

思主义的、或类似马克思主义的假设前提,由此显示出这种

批判不能达到这一境地:远远抛开马克思主义和法西斯主

义的相互敌意(这实际是无法消除的),也即远远抛开两者

间”意识形态”及“政治”的分歧和对立,判明两者本体论一

历史学的共同归属 一 或可说,从另 一 个层面看(从方法论

的层面看),判明社会学主义和生物学主义的本体论—历史

学的共同归属 。 阿多诺很想谈这些,但是在他惜墨如金的

公开言论中(或是在法西斯年代他的那种尖锐的言谈

中 他试图指出国家社会主义革命丧失了的和被毁坏了

的“真谛”及“内在的伟大“何在),比海德格尔更少谈论法

西斯主义 。 政治斗争虽说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会损害分析 :

人们揣着各种各样的可能的证据 。 这绝不意味着,既然如

此,就应该赞同法西斯主义搞什么“恢复名誉”或“重新评
价”一类的勾当 。 这只是说,最好学会不再把法西斯主义看

做一个“病理“现象(弗洛伊德问道,人们站在什么样的社会

之外的立场上才能做出这样一个诊断呢?),并且承认,法

西斯主义不仅是时代的一个可能的政治形式,一个并不比

其他政治形式更畸形或更有缺陷的政治形式,而且是一个

也许在今天最能使我们看清现代政治本质的一个政治形

式 。 阿多诺显然不愿意多谈这些,人们对此也是可以理解

的。

第二个条件就更加难以满足了,因为满足这个条件的

前提是必须满足第一个条件,仅凭此点,就足见其难了 。 为

了彻底支持对海德格尔的指控,阿多诺至少要像布勒东对

巴塔耶所做的那样,搬出一个可以和“超法西斯主义”相提

并论的双曲线的概念 。 但是就我所知,阿多诺从未创造出

任何这样的或类似的东西 。 他在大部分时间中满足于揭露

反动派的“花言巧语”(就像其他一些人忙着找出革命—保

守、土地均分等主题的蛛丝马迹一样) 。 从哲学和政治学的

分析来看,这样做明显是不够的 。 这并不是说“超法西斯主

义”的概念 如果这是一个概念的话,本身并没有问题,

而是说,在使用此概念的那个时代,此概念曾有长处:意味

着 承认了思想( 当 时情况下的巴塔耶思想)与实际的法西斯

主义之间存有差异 。

在阿多诺的辱骂 言 辞之下 , 真正的问题一直都是:关于


存在的基本的和分析的本体论是否包含着某种加入法西斯

13

主义的可能性?如果是,加入哪种法西斯主义? 3
Heidegger,
人们一直可以从这个角度证明,事实上,加入一场民族

的和人民的运动是可能的(我本想说:加入 一 种民族一民粹
I
art 主义,不过我对这个用语的法语内涵不敢苟同),这并不是
et
la 出于谁都不晓得是何物的那种存在一英雄的悲情,而是出
po/it~que
于一些严格意义的哲学的原因 。 这些哲学原因主要是两

点:首先是共在 (Mitsein) ( 《 存在与时间 》 , §25, sq q . )分 析

论的一种相对 二次性和一 种相对快速性,尽 管共在和彼 处


134
共在被准确地定义为“共源于在世存在 (etre-au-monde) 之存

在的结构”(作为有限性的本身标识,除了在那些并不排除

令人爱憎分明的局部关系之中,共源的存在实际上一直无

人探究);其次是民族观念的历史此在的某种超决定论,此

论与二次论的外延相同,民族观念也还无人探究,但是明显

地出现在那些探讨历史 (1972-1977 年这段历史)的文章

中 4 。 甚至无需像洛维特那样多加解释,人们即已清楚看到,

海德格尔在 1927 -1933 年间改变了(有限的)属我性 (Je­

meinigkeit) 的本体论,他把“我之此在 “(j e eigenes Dasein)

“翻译”成了“德国人之此在 “(de utsc hes Dasein) 5 ,他顶多就

是解释了这样一种“翻译":在海德格尔看来,共同体 (Ge­

meinwesen) 一直都是 一个民族 的共同体,如果不从这个视角

出发,对历史性的分析就变得毫无意义 勹

从另 一 方面来看,指出存在的同 一 基本本体论或同一

分析论可以导致一种“社会主义”式的参与,所冒风险要大

得多 。 可冠之以“社会的“那些关注并非不见于 《 存在与时

间 》之中(布尔迪厄认为 把这 些关注“明示出来“很有意义 。
“明示",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将这些关注从此时已沦为一种

夸夸其谈的 、 专横的和(自我)神圣化的华丽辞藻的基本本

体论中剥离出去 。 7) 。 然而,没有任何东西预示出 1933-

1934 年的某些宣言所发展的那种劳动本体论 但是,我

已指出,严格地讲,只是在加入纳粹的那段时间里 。 正如人

们所知,技术的主题只是在“决裂”之后才出现的,当时的

背景是,对国家社会主义及其意识形态的敌意已是明确而

公开的( 《 形而上学导论》的最后几页) 。

为此追溯 1933 年加入之前的那段时间,如果将德国

式的法西斯主义定义为国家社会主义,从而指责海德格尔

哲学“直至最内在的构成,都是法西斯的",这未免有些草率

而别有用心 。 不错,海德格尔哲学与国际主义、理性主义

(以及非理性主义) 、 人文主义、进步主义等所有这类思想理

念相对立,并被广泛用来反对启蒙运动(但是是按照康德的

有限论),可是,尽管困难重重,海德格尔哲学终究是摆脱了

晚期形而上学(也就是尼采的形而上学)中的主观主义—意

志主义的本体论 。 如果一定要贴上政治标签,那便是一种

英雄一悲壮的和革命的"右派”哲学 。 故而,在 1933 年名副

其实 的革命的情况下,不管是否愿意(或者更应该说,以一

定程度的严 重 妥协为代价,以一定数量产生严重哲学后果

的妥协为代价),海德格尔哲学允许人们有一种身体力行的

加入,也就是说允许人们有 一 种比简单的支持更甚的做法 。

然而海德格尔哲 学 中的 一 切,或者说几乎 一 切,都不能使这

种加入持久(如果 是 支持,另 当 别论) 。 有人幻想在这样的 135
Heidegger,
运动中会有某种机会“打入内部”,任何这种(随意而天真

的)幻想都转瞬即逝 8 。 实际上,有鉴于纳粹主义形而上学
I

art 立场的要旨,“决裂”是不可避免的 。
et
la 那么,是否说得上“原 法西斯主义 ”(a rc hi-fasc ism e) 呢?
politique
或许可以吧,但是这仍需要两个条件:

l .从希特勒版本的法西斯主义的定义中,剔除 生物学

主义和种族主义(不过这相对来讲比较困难);
136
2.“ 原法西斯主义”中的“原”不能从其形而上学的意义

(存在、本原、统领)来理解 。 如果考虑十个月的校长任期,

“原法西斯主义”的提法是可行的 我已另文试图证明这

一点,但是 此后 ,即在其任期后的那段时间里,这个提法就

完全行不通了,原因很简单:"决裂"(以及对纳粹主义真相

的确定,也即对其无法达到的 真相 的确定),完全是与基本

本体论的放弃同时期发生的 。 也就是说,"决裂”和转折

(Kehre) 本身是同时发生的,不过人们经常忽略这点 。 (不

管人们是否愿意,海德格尔在政治上的突然转向使他自己

的思想陷入了危机,非常严重的危机 。 )就像我认为可以如

是说的那样,说海德格尔在艺术方面的言论包含了我所称

作的国家唯美主义的真相,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意味着,纳

粹主义在这种言论中得到承认或被拔高 。 从根本上说,也

就是基于与其定义本身相 关 的 一些理 由(如狂热的技术主

义),纳粹主义是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点的(海德格尔 宣告 的

正是纳粹主义的这种失败) 。 这也不意味着,海德格尔希望

通过这种言论,为法西斯主义打造 一 个“美好的形象”,逞论
去"矫正”之,因为海德格尔从“决裂"的那一刻起(无疑此

前即已开始,他的错误就在于此)就知道,法西斯主义像美

国主义一样,来源于对技艺的本质的误读,这是根本上的误

读 。 简而言之,只有当不是海德格尔本人告诉我们这个没

有那么多零碎的法西斯主义本身在哲学上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的时候,才谈得上什么“原法西斯主义” 。 让我们重读一

下从 《演 讲与论文集 》 中的题为 《 形而上学之克服 》 的"哲学

文献”中摘引出的笔记吧 。 在我们这个时代,谁曾在这样的

“深度”上,就法西斯主义,也即就我们的“世界”,讲过这么

多的话呢? 9

在海德格尔 1933-1934 年演讲所包括的全部政治主

题中,只有一个日后没有被否定(其实,这一主题出现在海

德格尔加入之前,始于 1929 年弗莱堡大学的 《 开讲 》) ,那

就是关于大学的主题 。 一直到最近这些年,例如在 1966

年的 《 明镜 》 访谈中,又如在 1969 年维瑟的电视访谈中,

海德格尔仍坚持不懈地提到,他的”计划”以否定的方式

集中在 (1929 年 《 什么是形而上学 》 的)这个独一无二的

命题中:

不同领域的科学相 距甚远,探讨对象的方式根

本不同 。 这些众多而纷杂的学科在今天只是由于

各大学和学院的技木组织而具有了一致性,并且
千年13

只是由于各学科的实用目的性而保持了各自的意

义 。 与此相反,诸科学扎根于基本原理的那种根 7
Heidegger,
深蒂固性已不复存在。 10

art 不过,同样的话,用“打入内部”的口径转述时,就变成
et
la 了这样:
po/itique

认为国家社会主义和党没有为大学和科学观

念指定任何思想目标,这是与事实相悖的 。 国冢
138
社会 主 义和党非常满足于用尼采的学说以过分断

然的方式将此目标 固 定下来 。 按照尼采的学说 ,

真理没有固有的基础和内容,它只是一种强力意

志的手段而已,也就是说,它仅仅只是一种理念、

一个主观的再现而已 。 此事的荒诞之处曾经是,

现在仍是,这种对某种'政治科学'的观念在原则

上和马克思主义及共产主义的'观 念'和 '意识形

态 '的学说相一 致。

但是,我的《大学校长就职演讲 》 [……]说得

非常清楚而明确 。 而且在 不久之后的埃尔福特代

表大会 上, 我也坦率地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 支持大

学、反对职业学校 。 我当时情不自禁而情绪高昂

地谈到对大学的支持和对职业学校的 反对,谈到

大学必须有哲学的和科学的院系做支撑 。 区分并

不存在于 :

各为一方的老大学联合 会与纳粹党之间 ;

也非存在于各为一方的反动与革命之间;
而是存在于各为一方的职业学校与大学之间 。 11

经过这样一番必要的变换,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还是

停留在原地 。 众所周知,在德国,从康德和洪堡开始,“大学

的问题”就不是一个西方社会次要的或边缘的问题了,而是

一个焦点的问题、首要的问题,如果我们同意西方是以知和

技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以作为技艺的知,来自我定义的 。

(这里的某种东西在 1968 年 5 月的运动中被触及,尽管有

着马克思主义倾向或弗洛伊德一马克思主义倾向的混淆,

也许有点像 1933 年德国的情况,有着法西斯主义倾向或尼

采一法西斯主义倾向的混淆 。 12) 。从这个方面来看,海德格

尔 1945 年谈起“西方的责任 “13 ,显然是没有错的,尽管他想

要人信服以下说法的正确性有一定的难度: 1933 年,西方浓

缩在唯一的德国之中,医治”大学危机”的灵丹妙药,也即医

治科学衰退的灵丹妙药,是思辨唯心论”原教旨主义”的回

归 。 如果原教旨主义的回归并不必然就是为法西斯主义做

准备(尽管有待进一步检查建立或重建法西斯主义的意

愿),就不能同样看待某种“国家倾向"(既然海德格尔坚持

不认同“国家主义”一词,又能用别的什么词指代呢? 14) 。

姑且认为人们还是必须沿着某种“原法西斯主义”的轨迹

吧,而这种原法西斯主义随着人们的进展,越来越少法西

斯,很显然 一 切都集中在这里 。 就像我所指出的那样,用海


德格尔的话来说,问题在于此:为什么历史的此在像民族 一

13

样被确定呢?用更通俗的政治语汇来讲,这个问题可以说 9
Heidegger,
成是:为什么海德格尔曾拥护一个国家革命的理念呢?为

什么他从不曾否认自己拥护过这个理念呢?
I
art 像我前面所提到的,认为在 1933 年争论的各种政治主
et
la 题中保持到后来并坚持到最后的就只有大学这一主题,并
politique
不完全正确 。 还存在着第 二 个主题,这个主题虽然表面上

与政治没有那么直接的关系,但是在海德格尔看来,对构成

政治本质的东西,也就是对历史,具有重大的决定性意义 。
140

这个主题就是关于(希腊)初期及与发端的关系的主题 。 在

《校长就职演讲》中,以及在其后的言论中,都有这一主题,

涉及到德国的此在的可能的历史命运 。 确切无疑的是,战

后,能指“德国的”或如人们所说的“德国”,实际上正从海

德格尔的词汇中消失(就是“欧洲” 一 词也难得一见,大多

数情况下,只偶尔出现在“西欧“这一复合词之中,而且在整

体上“德国”一词已由“西方"替代) 。 注意到这点的,并非

我一人 。 政治的表白是清楚的 。 不过,这丝毫不意味着历

史的图式发生了任何改变 。 在 l967 年的雅典讲座( 《艺术

的起源和思想的命运》)中一一那是海德格尔最后几场讲座

中的一场,他集中谈到他对技艺本质的所有深入思考 。 人

们可以听到他本可以在 1933 年(技艺指“科学”的时候)发

表的言论,或是听到他本可以在其后的年代里(技艺首先

是指“艺术”的时候)发表的 言 论:

我们,艺木院的成员们,当此科学技木的时代,

聚首这里,聚首雅典,面对科学院,除了思考这个
昔日为开启西欧艺木和科学打下基础的世界以

外,还能思考什么呢?

诚然,对历史学家而言,这个世界巳是明日黄

花,但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如果我们将这个世界

当作是命运对我们的考验,那么这个世界就一直

是而且将永远是一个新的现在,是这样的一种东

西,它期待我们思考着如何与之交汇,由此将要并

正在把我们自己的思想及我们自己的艺术创造置

于考验之中 。 因为,一个命运的开启是最伟大的

事情 。 命运已预先将一切随之而来的东西置于其

强大的力量支配之下。 15

从 1933 年到 1967 年,语气明显改变了:决心的夸张取

代了思考的夸张,这里巳没有了任何对国家革命的呼号 。

(这种言论是讲给某些希腊人的,“我们”指的是西欧人 。 )

但是传达的“信息”是一样的,发出的命令(此后已有所遮

掩)也是相同的:跳跃,(向发祥地的侵入和跳入),现在这被

称为”后退 ”16 ,但是这始终关乎西欧的命运 。 不错,这并未

与 孤 立 的德国的命运混为一谈,但是终究还是与一个民族

的命运,与希腊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一一虽然这个民族

作为民族是“过去"的 。 为什么这么说呢?再 一 次地,荷尔

德林应召对黑格尔作出回应:
千年
14

而现在呢?古代诸神逃遁了 。 荷尔德林不同 1
Heidegger,
于他之前的或之后的那些诗人,他感受到了这种

消失,并开创性地将此表述在言语之中,在他献给
l
art 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哀歌 《 面包与洒 》 中,诗 人问道 :
et
la “那些影响 深远的神谕,在哪里大放光彩?德
politique
尔斐昏昏欲睡---伟大的命运之声在何方回响?”

在两千五百 多年后的今天,还有 一种艺 木符合

过去对古希腊艺术的同样要求吗?如果没有,那
142

么各个领域现代艺术所要满足的那些要求又源自

何方呢?带有民族和国 家的局限性印记的现代艺

术作品不再涌现 。 现代艺木作品属于普遍的世界

文明,其构成和组织是科学技木所规划和生产的

一部分 。科学技术决定着人在世界上生活的方式

和可能。我们确认,我们生活在一个科学的世界

里,“科学”是指自然的科学,数学的物理学,这种

确认强调了某种人们实在大了解的事物 。

有鉴于这种确认,人们很容易被导向这种解

释 : 当今艺术所应符合的那些要求不是来自其他

什么地方,而是来自科学世界 。

我们还在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定这点,我们正

陷入僵局之中... . .. 17

海德格尔从没有放弃把历史(历史性)的可能性和一个

民族或人民的可能性联系起来 。 也就是说,正如人们所知,

从没有放弃把历史(历史性)的可能性和 一 门艺术 (une


Dichtung) 、一门语言和一个神话 (une Sage ,也就是与诸神的

关系)的可能性联系起来 。 雅典讲座以古希腊诗人品达的

这几句诗结束:

言语高于行动

哪怕只靠上苍的恩泽

语言也将在心灵的深渊中汲取营养 。

我不清楚这是否可以算作一种“原法西斯主义" 。 我极

为怀疑,即使各种各样的新法西斯主义表面看来轻而易举

地抓住了这个主题 。 18 但是 ,人们可以清楚看到的是:

l .这种国家—人民的立场既解释了海德格尔何以审慎

地投入了纳粹主义,又解释了何以他 30 年代的演讲具有革

命的(国家—革命的)激进主义 。 甚至就是从这个立场出

发,海德格尔对法西斯主义(对各种法西斯主义)进行了揭

露 。 这种揭露最终延伸到了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和“美

国主义”:世界上所有形而上学一政治体系都属于虚无主

义,都只是虚无主义可能是最终的(或未确定的)立足之后

所产生的结果 。 然而,由于法西斯主义以国家革命为借口

(或以此为根据),引发了误会,所以这种对法西斯主义的揭

露就尤为激进 。 这显然是海德格尔不能原谅法西斯主义的

地方 。
千年

2 . 尽管海德格尔有“怀旧"的倾向,甚至有严格意义的
14

“反动”的倾向,而且他对(现代世界)技术提出的并无敌意 3
Heidegger,
的抗议并没有真正抵消这些倾向,他终究还是步尼采和浪

漫主义之后尘,在哲学上提出了 一 些问题 。 战后二十余年

(反法西斯主义受到'一致认可'的那些年)叱吃欧洲的马
I

arte~la

克思主义通行文本当时已认定这是一些过了时的问题,但
politique
是今天人们看到这是 一 些无法回避的问题 。 这些问题实际

就是民族(或国家)问题,语 言 问题,宗教问题 。 海德格尔对

这些问题的研究,尤其是从语言问题出发所进行的研究,和
144
19 世纪及 20 世纪前半叶国家主义与国际主义("右派”的

浪漫主义和“左派”的浪漫主义)之间的冲突所能揭示的,不

可同日而语;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不可将这些问题丢给一

种新的通行文本(新这个或新那个),这种新的通行文本将

重蹈上一个世纪或再前一个世纪的覆辙一重建文化的欧

洲或启蒙时代的欧洲,并且根本无法上升到海德格尔探究

的高度 。 在 1956-1968 年间,无须任何特别的睿智就能看

出,在将近一百年之前,马克思和尼采谁对未来的世界看得

更加准确 。 更无须任何特别的睿智就能令人忧心忡忡地看

出,就在对此后我们世界的唯 一 形式 ” 商品形式” 的分

析越来越正确的时候,那一度曾用来为任-第 三 世界主义

辩解的马克思主义被随随便便地丢弃了(未经查验地,且如

人所说,没有任何疑问地被丢弃了) 。 无论在哪种情况下,

只是接受海德格尔问题的引导是不够的一从来都不够,

还应该认真思考这些问题,并努力 弄 清,是什么将这样一种

思想—一再重申一次,不仅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也是最强

大的思想一—从 1933 年的“法西斯主义“立场引向了对技


术的质疑 。

这里完全没有“开脱“海德格尔的意思 更谈不上原

谅他 。 最后我还要申明,战后海德格尔的沉默一对犹太

人种族灭绝的沉默,是不可原谅的 。 更不可原谅的是,只要

他愿意,他是可以说点什么的 。 1952 年 6 月 20 日(他复出

之后)那场讲座的庄严的开场白即是证明:

女士们,先生们:

今天,在弗莱堡,《战俘在说》展览会开幕了 。

我请诸位前去参观,倾听这些无言的声音,使

之留在你心灵的深处而不从耳边滑过 。

思想,是忠实的思想 。 而忠实的思想与过去的

瞬息现实化完全不是一回事 。

忠买的思想重视触及我们的东西 。 我们尚未

处在一个适宜对自由进行思考的空间之中,这个

空间甚至都不适宜谈论自由,此时我们对自由的

消灭是视而不见的 。 19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词:"灾难”,唯以此词为孤立的德国

(毋宁说是:孤立的“德国”)发出嗟叹,也正是此词无可挽

回地使人们对海德格尔那些极为有限的悔恨的表示产生怀

疑,而这些表示本可以用来为他辩解 。 (人们要问,当海德
千年

格尔谈到 Unheil (灾难)的时候,他想的究竟是何事、何人


14

呢?)问题并不在于知道本可以说些什么,哪些词语,哪些 5
Heidegger,
句子本来是可以为这样一个事件伸张正义的 。 如果无一词

语,无一句子能够做到这一点,那就简单地挑明好了一但

是,毫无疑问,这对单纯的思想 (Denken) 和单纯的记忆 (An­


I

artetlamolitisue

denken) 来说是太过简单了 。 问题甚至也不在于知道为什

么海德格尔三缄其口: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把开脱德国

看得高于一切,其实他什么也没否认,或者是几乎什么也没

否认。问题在于:就思想本身而言,冒着承认(默认)犯罪同
146
谋的危险而保持沉默一”捍卫“德国,是否值得?

正是这个问题,这位思想家的思想将使之开放”一千

年”(同样请记住这种历史纪年的现实性) 。 最异乎寻常的

是,这个问题铭记在了 一 位犹太诗人的诗中,人们记得一一

也应该记住这首诗的题目:《托特瑙堡》 (Todtnauberg) 。

注释

I. 1963 年 1 月,法兰克福的大学生报纸《迪斯库斯》
(Diskus) 发表了一封署名克劳斯·克里·施罗德 (Claus

Chr. Schroeder) 的致阿多诺的公开信,信中阿多诺被要求确

认他就是 1934 年 6 月发表在”指导帝国青年方向的官方杂

志"《音乐》 (Die Mus 汰)杂志上的一篇评论的作者 。 他在这

篇评论中表示了对歌曲集《被迫害者之旗》的特别欣赏 。 曲

作者是赫伯特·门泽尔 (Herbert M tintzel) ,歌词来自巴尔杜

尔·冯·席拉赫 (Baldur von Schirach) 的一本诗集(当时的

题词是"献给元首阿道尔夫·希特勒”) 。 阿多诺的评论实
际上包含了一些让人无法忍受的效忠之词:门泽尔的歌曲

集,”由于选用了席拉赫的诗",被认为具有自觉的国家社会

主义色彩,因此而别开生面 。 阿多诺还谈到他在探讨”一个

全新的浪漫主义的形象”,他归之为戈培尔的“浪漫现实主

义" 。 克劳斯·克里·施罗德只是问阿多诺,像他这个《最

起码的道德》 (Minima moralia) 的作者怎么能够“在奥斯维

辛之前的那段时间里称赞这些如此畸形的歌曲”,之后又怎

么能够给 予自己权利去谴贵”所有那些从 1934 年开始以及

此后在德国推波助澜的同谋者” 。公 开信还"例举”了阿多

诺关于海德格尔的一些表述。

阿多诺的回复刊登在同一期 《 迪斯库斯》上,他确认自

已是这篇评论的作者,并对写出这样的文章表示了”由衷

的"悔恨,同时也颇为尴尬地辩解说,应该将这些效忠之词

放在当时的背景来看(看作一种“愚套的策略”,“企图博得

好感”,以期帮助新音乐"度过第三帝国的严冬而存活下

去") 。 他承认自己对 1933-1934 年的形势做出了错误的判

断,由此而认为应该拯救"仅仅可能挽救的东西” 。 不过,阿

多诺补充说:”但是我想把自己放在对这件事的公正的裁判

中,看看我那些受到谴责的话相对于我的作品和生命究竟

占有多大比重 。 ”他实际上是用这些话对前面的那番言论作

出评庄:”对于那些了解我的研究的连续性的人来说,是不

可以把我和海德格尔相比较的,他的哲学,直至最内在的构
千年14

成,都是法西斯的 (<lessen Philosophie bis in ihre innersten

Zellen faschistisch ist) 。 ”对于阿多诺的这个答复,汉娜·阿 7


Heidegger,
伦特 1966 年 7 月致信给卡尔·雅斯贝尔斯说,"糟糕得无

法形容" 。 (阿多诺的回复全文刊载在《音乐集锦》

(Musikalische Schriften) 杂志社的邮报第五、六卷中,第 637-


I

art
et
la 638 页, Suhrkamp, 1976 。 一 汉娜·阿伦特的信见于《汉
politique
娜·阿伦特与卡尔·雅斯贝尔斯通信集》,第 679 页, Piper 。

编者罗特·科勒 (Lotte Kohler) 和汉斯·桑内尔 (Hans Sa-

ner) 在 829 页的汪释中回顾了当时的情况 。 一 感谢弗朗


148

索瓦·达斯托尔 (Franc;oise Dastur) 和亚历克斯·加西亚

(Alex Garcia) 给我提供了这些资料 。 )

2 . 《理查德 ·维 瑟教授与海德格尔的谈话录》 (Entretien

du Professeur Richard Wisser avec Heidegger) ,此系 1969 年 9

月 24 日德国电视二台 (ZDF) 播出的谈话节目的文字稿,联

邦德国外交部语言翻译机构翻译,米歇尔·哈尔 (Michel

Haar) 复审校对,收入 L'Herne ,前文巳引用,第 97 页 。

3. 《思想的经验》 (L'exp如ence de la pens仗),安德烈·普

雷奥 (Andre Preau) 译,出自《问题皿》,第 31 页, Gallimard,

1966 。

4. 出自让—吕克·南希在《解构的共同体》(巳引)和

《自由的经验》(未出版)两文中所做的分析 。

5. 卡尔·洛维特:《 1933 年前后我在德国的生活》,第

32 页, sqq. ,巳引 。

6. 可参考拙作《终结于政治与有限的超验性》,载于《现

代的模仿》, Galiee, 1986 。

7. 《马丁·海德格尔的政冶本体论》 (L'Ontologie poli-


tique de Martin Heidegger) ,载于 1975 年 11 月《研究行动》
(Actes de la recherche) 。

8 .参阅海德格尔《致政治清洗委员会 主席的信 》 :“我自

1933-1934 年便反对纳粹的意识形态,但是当时我认为,从

思想角度看,这场运动可以引向另外一条道路,我将这种尝

试看成是可与运动的整体社会倾向及政治倾向协调一致

的 。 我认为,希特勒在 1933 年背负了对整个民族的责任之

后,或将勇敢地脱离纳粹党和纳粹党学说,一切都或将在变

革之中,都或将集合起来承担起对西方的责任 。 但是这种

想法是一个错误,从 1934 年 6 月 30 日的事件开始,我便认

识到这点。 1933 年,我确实参与进去,我曾对“国家的”和

“社会的”说是(不是对国家主义说是),我曾对纳粹党的学

说生物学主义所依存的精神基础和形而上学基础说不,因

为,国家的,社会的,就像我所看到的那样,在本质上并不与

生物主义的和种族主义的思想理论相连 。 ” (L'Herne ,第 105

页。)

9 .在这些年代的 众多文 章中,对严格意义上的法西斯

主义本身的否定是直接而明确的。例如,在《形而上学之克

服》第 27 段中,就有对真蒂利的“现实论”的批判。我这里

参照的是夏尔 ·阿吕尼 (Charles Alunni) 尚未发表的关于真

蒂利及法西斯主义哲学的研究成果 。

10. 引自与维 瑟访谈 的译文, L'Herne ,第 93 页 。



11. 《 致政治清冼委员会主席的信》, L'Herne, 第 104

页。 149
H
e
id 12. 墨索 里 尼统治下的意大利也是如此,这里首先进行
egg
e 的深入改 革 之 一 就是真蒂利的学校改革和大学改革 。 从孔
r,
l
ar 多塞 开 始 ,也 许现代政治的特点就表现在科学和学校上 。
t
et
la 13 . 《致弗莱堡大学校长的一封信 》 , L ' Herne, 第 101
polit
页。
iqu
e 14. 参照注释 8 中的书信 。 对国家主义的否定一直贯

穿 在 海德格尔的书 中 ,并成为了首要论据 。
150
15. 译 者 J . -L. C h r如 e n, Mi chele Reifenrath , L ' Herne, 第

84 页。

16.” 后 退 是必要的 。 退向何处?当我们参照雅典娜 女

神 的时 候, 曾 有 一 个起点出现在我们面前 。 我们要退 向 这

个起点 。 [以便在源头上达到希腊艺木 。] 但是,这种后退并

不意味着必须通过某种方式让古希腊世界复活,也不意味

着我们的思想必须在前苏格拉底哲学中得到庇护 。 /后退

意味着,思想 在 世界文明面前后退,与之保持一段距离,但

不否定之,同时深入到西方思想开始之时未曾想到的、但在

我们的思想之前就已被命名、被 谈起 的那些东西之中 。 " (出

处同上,第 90 页)

因此 ,” 后退“遵循着 《校长就 职演讲 》 中所出现的(关

于希 腊 初期之 伟 大的)关于重复的同样的逻辑 。

17. L'Herne, 第 87 页(译文略有改动) 。

18 . 例如 , 《新流派》 (Nouvelle Ecole) 杂志有一期名为

《解读海德格尔》的专刊 ( 1 9 8 2 年春,第 37 期),其中特别收

入 了 罗伯特 · 斯坦克尔斯 ( R o be rt S t e n c k e rs) 的一篇文章


(《人的概念和保守革命:海德格尔和他的时代》)以及吉尧

姆·法耶 (Guillaume Faye) 和帕特里克·里兹 (Patrick Riz-

zi) 的一篇文章(《了结虚无主义》)。认为(已被承认的)这

类新法西斯主义“看上去不费周折地“抓住了海德格尔的政

治主题,并不意味着新法西斯主义这样做是光明磊落的。

我尚未提到那些小小的花招:无疑是认为摘自哀歌《面包与

酒》的一些诗句带有过于强烈的基督教神启的意味,有人便

将其说成是《提坦》的赞歌(普罗米修斯和新异教主义的要

求使然,见第 44 页);或者使用相反的伎俩,有人用迂回手

法指称《校长就职演讲》(见第 45 页):“在他诸场关于科学

的演讲中的一场上……",[海德格尔说……],等等。这些

小小的花招比比皆是,也从来不是微不足道的。而显而易

见的是,最大的不光明磊落在于“解读”上:解读(其实是纯

粹的操纵)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可能进行:将海德格尔竭

力予以划定范围的尼采的哲学论题(权力意志、超人哲学、

阿波罗精神与狄奥尼索斯精神等等)(重新)放到海德格尔

30 年代的言论中。总之,我们无须读《尼采》,就可以得到

一个法西斯主义的海德格尔。

19. 《思想名叫什么?》( Qu'appelle-t-on penser?), A.

Becker 和 G. 格拉内尔译,第 240 页, P. U. F.,1959 。


干年
151
附录

维克多·法里亚斯的《海德格尔与纳粹主义》心

人们通常认为既做法官又做诉讼当事人是一件相当棘手的

事。我不妨一试:说到底这只是一种对实事求是态度的考验而

已。

我刚校完本书的清样,就从报上得知维克多·法里亚斯

(Victor Farias) 的著作《海德格尔与纳粹主义》 (Heidegger et le

nazisme, Verdier, 1987) 在法国出版了 。对我而言,此事来得有点

为时过晚 。 表面上看,这本书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它是一枚

"炸弹”,是一部“惊世之作”,是一部“摄人魂魄的卷宗” 。 但是

这些书评一一至少是我读到的这些书评,并没有带来任何闻所

未闻的新东西 。 这本书的写作方法是,用人人都在使用的词汇

(“战斗精神”,“行动主义”,“加入的后续”等等),以前所未有

的方式介绍“海德格尔公案”;强调的是海德格尔”遗言式”的声

明和解释(尤其是《明镜》访谈录)所具有的漏洞百出的特点,或

者简直就是一派胡言的特点 。 人们还称赞这本书历史学家式的

心 本文采自刊载在(文学报)的一篇文章,略有修改 。 153
王 不偏不倚以及不做激愤之言(有人指出法里亚斯曾经是海德格

岛` 尔的学生,不过这证明不了什么) 。 这些都使人感到,这本书提
帘.....
-:. 供了关千海德格尔公案的一个说法,这种说法即使不能导致人

色 们做出一些严肃的修正,也至 少值得人们加以认真的思考 。 人

笘 们知道(熟知内情的人都知道), 不管怎样,只要读一读那些为

心 海德格尔辩护的文章就知道,这是很可能的:海德格尔大大缩小

了他的加入的真实性和影响,为他的政治妥协提出了一种异常
154
委婉的说法 。 从相信这种可能到认为在他的加入和决裂(或至

少是"撤出“)的意义方面,也即在基本间题上,在是什么将他的

这种加入和这种决裂与思想连在一起的问题上,他撒了谎,中间

终究还有相对困难的一步需要跨越 。 其实所有的人对 此都很清

楚 。 我觉得,这样的 一 步,一直都是无法跨越的 。 无论怎样,这

本书并不能说服我相信相反的看法 。

维克多·法里亚斯的论述有几个命题,我这里简要地提一

下:

l. 由于海德格尔的社 会出身,出生地(施瓦本,或者往大 里

说,德国南部,是天 主教的、保守的地域),由于 他所受的教育

(也是天主教的)、所交往和赞赏的人士 、 所受的影响、所受的文

化熏陶等等,他身上牢牢地刻上了 一 种思想传统的烙印,这种思

想传统是国家社会主义革命的根源之 一 ,是其构成部分 。 海德

格尔对巴洛克时期的传道者、 “17 世纪 专 制 、反 犹 、极 端民族主

义传统的代表者“亚伯拉 罕 ·阿· 桑塔 ·克拉哈 (A braham a

Santa Clara) 抱有的那种“象征性的"(和始终不渝的)敬仰,便是

这种烙印的明证 。 为此,如果人们想从政治角度来定义 1933 年


之前的海德格尔,那就不仅应该把他定为"右派”,而且应该将

他划为一个顽固的、好斗的极端国家民粹主义的潜在拥护者。

事实上,这个极端国家民粹主义在 1933 年和 1934 年的几个月

中便得到确立,但是在纳粹党领导与资产阶级、教会和资本达成

妥协之后,没能生存下去,或难以生存下去 。 这与这位《存在与

时间》以及论述康德的作者当然是有关的 。 也就是说,与参加关

于康德主义的达沃斯研讨会的这位与会者同样是有关的 。 会

上,大家都看到了他是如何激烈地反对犹太“知识分子”(或学

派)的著名代表卡西尔的 。

2. 1933 年的加入是毫无保留的,完全的和直接的,是站在
”运动”的最革命的立场上的,也即站在纳粹冲锋队的立场上

的 。 海德格尔在接受(或通过中间人谋求)校长职位的时候,他

的意志是,几乎只是依靠大学生一按照 1968 年 5 月的一种法

西斯主义的逻辑,来彻底改革大学(大家都知道,这个计划至少

从他 1929 年于弗莱堡大学开讲《什么是形而上学办的那个时候

起,即已列入日程之中) 。 海德格尔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或可说投入到冒险之中:根据“领袖原则 ”(Fi.ihrerprinzip) ,他大

权在握,接连发表公开言论,大量举行“思想灌输营”式的研讨

会,采取行政措施确保大学"循规蹈矩",与拥护体制的知识分

子 建 立 各种各样的”战斗“关系,很快就成为了”运动”的头面人

物之 一 。 就 是 在此时期, 一 个坚定不移而狂热的国家社会主义

者形成了 。 甚至 面对各种揭发,他也毫不退缩 。 但是他垮了下

来, 一 年后被迫辞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所依 靠 的政治势

力一一学生 协会中占统领地位的冲锋队的势力,正在失势,就像 录

1934 年 6 月对罗姆 (R 呻 m) 的清除行动所证 实 的那样 。 海德格 155


Heidegger,
尔的“激进主义"迫使自已退出 。 然而,退出并不是决裂 。

3 .确有大量材料证 明, 1934 年以后海德格尔并未停止支持

体制的”战斗" 。 他不仅没有交出他的党证(一直保存到 1945


I

art
et
la 年),还参加了许多(帝国教授学术协会、德国权利学会 、 德国政
politique
治高等学院等的)帝国大学改革计划 。 当然,海德格尔成了纳粹

党卫军(罗森堡、克里克、鲍姆勒)的正式思想的靶标,并因此遇

到一些小麻烦 。 但是他一直受到戈培尔部长的垂青,与法西斯
156
主义意大利的高层也有来往(领袖 [ Duce ] CD 甚至都替他说过

话) 。 与海德格尔后来所说的相反, 当局并未禁 止他出书,并未

把他从体制思想家的团体中驱逐出 去,当局允许 他出国 参加会

议,没有迫害他的学生,没有监视他的教学,似乎也没有在 1944

年(为了重新动员他而)把他开除出大学 。 要说海德格尔还有

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那就是在教学和部分公开讲话中,他旗帜

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反对党和体制中占主导地位的政治

倾向,也就是说反对法里亚斯所坚持称作的国 家社会主义的“ 异

端主义”,也即国家社会主义的希特勒的“异端主义”--我得

承认,这个说法令我感到困惑 。 (明确了反对政治倾向和反对异

端主义的微妙不同之后,便可切实谈论对海德格尔加入的"审

视”了 。 )

4 . 二战结束和战 败之后,海德格尔什么也没 否认 :他执拗地

拒不收回前言,并继续编织 着他那从德国出发的一—就 算不是

从施瓦本和瑞士德语区家园 (Heimal) 出发的-西方(欧洲)

(j) Du ce , 意大利语, 意力”领袖 ” 或者 “ 元首" , 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独栽者贝尼


托 · 墨索里尼在 1925 年至 1945 年间用此朴谓 。 译庄 。
“精神“复兴的梦想 。 特别是,关千他的加入,他着力传播了一

种“可敬的"版本,他还通过法国的波弗勒和夏尔的担保,重塑

了“政治贞洁"的形象 。 所以说,那些为他辩解的文章纯属一派

胡言 。 面对海德格尔对犹太人种族灭绝(犹太人大屠杀)的可

怕沉默,面对他向亚伯拉罕·阿·桑塔·克拉哈那些古老而令

人生疑的范例的回归,那些文章无论怎么说都是无足轻重的 。

看来,议题的论据是充分而有力的 。 一些知名的德国人士

(尤其是雨果 · 奥特[ Hugo Ott] 和伯恩特·马丁[ Berndt Mar-

tin] )曾在这些方面进行了大量的历史和文献的考证 。 维克

多 · 法里亚斯在许多方面完善了他们的考证,并从当前所能接

触到的资料出发(从海德格尔的思想遗产算起,还有那么多的谜

团尚未解开),进行了总结概括 。 令人有所不解的是,法里亚斯

并没有采用最新的资料(例如海德格尔与卡斯特纳[ Kastner] 的

通信,这可以使他厘清《明镜》访谈的缘起,又例如洛维特的回

忆录),他也完全没有提到海德格尔与汉娜·阿伦特关系中的种

种坎坰,而这些是极具教育意义的,也是这段历史的一部分 。 这

本书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呢?尽管如此,表面上看,这本书都不

失为一个态度端正的历史学家所做的一种严肃的研究 。

可惜,只是表面上看而已 。 从深层次看,这本书是不公正

的,甚至是不实事求 是 的-这个词我再 三 斟酌过 。 因此,当我

在这部书的序言中看到让-皮埃尔 · 法耶 (Jean-Pierre Faye) 的名

字时,我并不感到惊讶 。 二十五年前,正是这位让-皮埃尔·法耶

对史尼伯格 (Schneeberger) 选收的海德格尔的政治宣言进行了

震惊世人的翻译和介绍,因此名噪 一 时 。 有他合作,就不止是 一 1S7


苍 种过激了,而是给人以这样 一 种不快的印象:这是 一 种“策划好

森 的行动”,就像我们的“舞台“实际经常上演的那样 。
帘:`

2 让我们以最起码的实事求是的态度试着做 一番 分析吧 。

、g 首先,理所当然的是,尽管我(在哲 学上 和政治上)并非毫无
:::-.
心 保留地支持当前似已盛行的“民主共识”一我说的不是法律人

文主义,我终是认为,就如同法里亚斯、法耶和其他许多人所认
158
为的那样,无论在理据上还是在结果上,纳粹主义都无可争议地

是西方有史以来所经历过的(所制造的) 一 个最为严重的 、 最为

邪恶的现象 。 在这个问题上我的 立 场是非常鲜明的,并在前文

中也已经充分表达 。 很显然,我不想把讨论的焦点放在这个地

方 。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展开讨论:不是评估纳粹主义,而是

思考纳粹主义(纳粹主义虽是 一 个纯粹的怪胎,但不是凭空而

生,而是生于“我们这群欧洲良民”之中),思考其喧嚣的成功,

其蛊惑人心的力最,其计划与成果等等,尤其要思考的是,纳粹

主义对于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代表 着 什么,而那些“知识分

子”并非都是愚者,也非都是机会 主 义者,远非如此 。 在 二三 十

年代,为什么无论右派还是左派都表现出对民 主 的如此深恶痛

绝和拒之千里呢?为什么会有 全民 的关切呢 ? 为什么会有这种

关千德国的苦难的 言 论呢?这不单单是海德格尔的 言 论,而 是

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德国传统的 言 论 。 为什么德国内外都坚信欧

洲正在走向灾难呢?为什么抱此忧虑 者会有 诸如瓦莱 里 和柏格

森、本雅明和马尔罗 等等 的大 橄 人士呢 ?有 这么多的问题一一

还有其他的许多问题,法里亚斯的这本书 甚至 只 字未 提 。 而要

多少了解 一 下发生了什么 还必将发 生 什么,这些问题的提


出是必不可少的 。 将纳粹主义的畸形看成一种既得,而不探寻

其究竟,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 这是政治上和哲学上的严重错误。

可以说一—这本是不消多说的,我一刻也不曾试着寻求对

海德格尔的宽容,哪怕只是一点点 。 读了这些文章之后,我确

信,他的政治加入既非意外,也非疏忽,而必须视之为一种错

误——这个错误首先是但不仅仅是思想的错误 。 这就是为什

么,从严格的资料的使用上来说,法里亚斯的这本书确实无可指

责:就我所知,其中所列事实是确凿无疑的一当然还有其他更

多的事实有待探究 。 历史学家们仍然任重而道远 。 我甚至认

为,法利亚斯对海德格尔革命的“激进主义“坚持己见是有理可

循的,尽管我对他得出的结论持最大限度的保留态度 。 不争的

事实是,海德格尔加入得很深(从纳粹自身来看也加人得过深

了);同样不争的事实是,归根结底,也就是在“运动的内在的真

相和伟大性”方面,他什么也没否认 。 那么,为什么他对他已明

确否认的东西保持沉默呢?例如在 《 明镜 》 访谈录中,除了 《 校

长就职演讲》以外,对他在 1933-1934 年的所有公开讲话,他都

避而不谈 。 海德格尔表现出来的悔恨是足够少的。至少他如此

作为是有失君子风度的:从他身后出版的言论来看,他并不在意

他三缄其口的那些东西,或者说,他只在意是什么对他不利,这

其实是殊途同归 。 事件本身已经相当严重,已到了无以复加的

程度......

实际上,有三点理由令我质疑这本著作 。 这些理由与事实

根据无关,而是属千完全不同的范畴 。 录

159
s王 我略过某些不实事求是之处和无心之失 。 例如,在不实事

`
森 求是方面,在所引的那段“呼吁 劳动 服务”的译 文中(第 135-

~ 136) ,便使用了一个花招,无 一 例外地每次都把“雅利安”这个

竺 修饰词和“民族”一词连起来 。 在第 175 页上,我们可以发现,这
5
、 是对风行一时的 volkisc h CD 一 词的 一 种翻译方式,人们 立 即可以
g
::::-.
含 看出这是一个花招 。 (我无法证实,但是看得出,译文似乎出自
`
我上面提到的那位让-皮埃尔·法耶的手笔 。 )在后文中 ,我们看
160
到 当海德 格尔想说“雅利 安 ”(aryen) 的时候他和大 家一 样,

使用了 arier ……

至千无心之失,最明显的例子便是海德格尔在 1964 年致辞

中所引用的亚伯拉 罕 ·阿·桑塔·克拉哈的那句话(这篇献词

远不是海德格尔的“最后 一 篇文 章 ”):“我们的和平与战争之间

的距离,就像萨克森豪森与法 兰 克福的距离 。 “法里亚斯问道:这

是一个口误吗?无人不知, 当 时萨克森豪森是“第 三 帝国建造的

最为阴森恐怖的集中营之一”,而法 兰 克福是“负责调查奥斯维

辛所犯罪行的法庭所在地” 。 方程式是现成的,而同样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的是,亚伯拉 罕 ·阿· 桑塔·克拉哈是或曾是一个坚

定的反犹主义者,于是人们很快就由口误转认为是“无意识的收

回前言”,又从“无意识的收回前 言 “转认为是有意的“挑衅"。

在这样的转换中,由千人们一致确认海德格尔对这些语录的运

用"炉火纯青”,所以 一刻 也不曾有人提问, 究竟是为 什么,无论

在 1910 年还是在 1964 年 ,海德格尔都从没 有提 到过亚伯拉

罕 ·阿· 桑塔·克拉哈是 一 位反犹主义者 。 令 人遗憾的 是, 如

@ “民 族的",纳粹用语 。 译 庄 。
约瑟夫 · 哈尼曼 (Joseph Hanimann) 在 1987 年 10 月 28 日 《 法兰

克福汇报 》 中所披露的,法 兰 克福郊区和那个同名的集中营之间

没有任何联系 。

质疑此著作的 三 条理由 。

第一条在于其巧言令色,我很愿意称之为哗众取宠 。 巧言

令色,主要是用严格意义(狭义)的政治术语来表述海德格尔最

细微的(而非细微的)举止 。 海德格尔不是 1933 年加入了纳粹

党吗?那好,他就是"中坚分子” 。 他不是在任职外做事太多

(甚至过多)吗?那好,他就是"狂热的中坚分子” : 他教学上的

一切创举都是"洗脑”,他的一切行政措施都是"叫人循规蹈

矩" 。 他不是在辞职(辞去校长职务)之后参加了一些规章制度

的起草吗( 三 个草案的制定,几乎未超出 1934 年)?那好,他就

是没有停止”战斗" 。 证据?证据就是他从未交还党证 。 (但是

海德格尔是在何时何地说起交还党证的事儿呢?就我所知,他

对此事所做的唯一声明是,由于当时他的一个儿子在俄国前线,

他觉得大张旗鼓地辞职似有不妥 。 )就这样,人们可以一股脑地

将无论什么都列入“海德格尔和国家思想机器”的”战斗活动”

这 一 夸张的名目之下 。 例如那篇对海德格尔夫人的文章的评论

( 应 该 承认,此文非常具有说服力),大学里的一两个阴谋(这在

当 时十分正常,都只是为争夺教授职位而耍手腕), 1936 年关千

艺术作品的座谈会(说这些座谈会,包括其“政治”方面,都是无

人理解的,未免讲得轻巧)等等,都被列入其中,列入其中的还有

墨索里尼对戈培尔的讲话,讲话反对罗森堡的见解,支持海德格 录

尔在恩内斯托·格拉斯 (Ernesto Grassi) 的年报上所发表的关千 161


苦 柏拉图的文章(《柏拉图真理说》 墨索里尼又操的是的哪门

岛 子心呢?) 。 这种巧言令色以《 (1940 年)海德格尔在布拉

: 格..…》(第 269-270 页)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 书中有 一 份资

2 料 系出自罗森堡的一份报告,被认为指出了“四十年代海德
5
荩 格尔政治立场的两面性(对体制的全面认可,对具体政策的拒

含 绝)" 。 通过这份资料人们了解到,某个叫库特·希林 (Kurt
`
Schilling) 的人,在布拉格任哲学教授(布拉格地属被占领国,也
162
就是说受到特别的监视),授课中“参考了“某些“海德格尔的

观念” 。

死枢海德格尔的某些表述,质疑他的那些夸夸其谈,对他那

种视而不见本体 (ontiques) 的巧言令色(海德格尔的夸张术)保

持最大戒心,我非常希望这样的 一 些做法并非徒劳无益,而是大

有裨益 。 虽说如此,还是必须搞清楚人们所为何来 。 这里有一

个著名的例子(可以说是经典的例子):人们认为海德格尔关于

"暂居”和"栖息”的“本体论”的变异很难掩盖“小市民”关于住

房危机的某些明摆着的道理,但是这种认识从未能走得更远 。

我觉得,在对海德格尔政治加入的描述方面,法里亚斯有着同样

的过失。事实上,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很有可能海德格尔拒

绝接受“中坚分子”一词,就如同他 1935 年摒弃了“政治”一词

(《形而上学导论》)一样 。 逃避,这个按照“外界评论”终归有些

流于简单的统一说法,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说法,并不一定

就是把事物放回了原处 。 人们可以大书特书海德格尔做出的妥

协(他本人承认了这些妥协,或者至少承认了其中的 一 些),但

是还必须判断出,海德格尔在 1934 年前后都想给他的加入赋予

何种意义 。 法里亚斯的政治性”翻译“无 一 刻能做到这一点 。


更为严重的是,这种政治性的翻译通过某种“累积性的"哗

众取宠得到加强 。 哗众取宠将事情弄得模糊不清,而非清楚明

朗 。 我们不难想到,在国家社会主义的国家里,正常情况下所有

负责人都应该加入纳粹党 。 同样,如果没有纳粹党的参与,没有

它的监视和指令,没有那些多少有些神秘的报告的传阅,没有诸

如此类,那就什么事都干不成(大学职务人选不能任命,再小的

改革方案也不能制定,再小的出版物也不能问世) 。 在某种程度

上,这就是“极权主义”,尽管这个“极权主义”,如同第三帝国那

样,由于不同机构 、 不同机关 、 不同部门、不同压力派别或集团、

不同个人等之间的竞争,造成了极度的混乱 。 不过在法里亚斯

看来,在政治分类上,一旦产生了冲锋队和党卫军的差异,那唯

一的标准就是是否加入了纳粹党 。 我并不是说加入纳粹党是无

关紧要的事,或是无所谓的事,(相反,我认为没有加入纳粹党有

着明确的意义) 。 但是当我看到全书不厌其烦地,无所遗漏地一

一列举出纳粹党的登记编号,归属大区,党卫军的等级 、 军衔和

荣誉勋章的时候,我不禁要问,这是想营造出什么样的形象或什

么样的印象呢?无非是这样:海德格尔本人作为一个纳粹分子,

在他的一言一行中,在他的大学关系和校外关系中,在他的工作

和朋友圈中(甚至在他的婚姻中),所围绕的都只是纳粹分子,

都只是他的纳粹同类 。 最为极端的是,特别是由于法里亚斯相

当 执 著 地缩小 着海德格尔与罗森堡集团 的对立(以及这种对立

的意义),人们再也看不清鲍姆勒与奥特、沙德瓦尔德与海泽教

授、弗莱堡市长与教育部长等等之间能有何不同,因为"目录”

的效果 实在是太 强大了 。 我只举这么 一 个例子 :如 果阅读一下 录

克里克的 《 生成中的民族》 ( Peuple en devenir ) ,以及由格拉斯 、 奥 163


王 特和莱因哈特编辑的两三期杂志《思想传统》,人们就不会分不
$
`
森 清了。格拉斯毫无疑问是一名法西斯主义者(至于奥特和莱因

-:. 哈特,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纳粹党证),但是当罗森堡监视《思

2 想传统》并试图把海德格尔排除在外的时候,罗森堡并没有搞
5
电 错。海德格尔无疑与法西斯意大利的权力高层有来往,但这并

心 不能阻止他不留情面地公开批评法西斯主义的正统哲学”实现

主义 ”(actualisme) 。 应该将此算作反对“修正主义”的斗争吗?
164
抑或是属于”相对化”的范畴?法里亚斯清楚看到,在海德格尔

的文章或讲稿中(至少在他肯投以 一 瞥的那些文章和讲稿中),

有些关联到对纳粹主义的某种批评,千是他使用了”相对化”这

一委婉的说法 。

第二条质疑的理由是,就文章而言(我觉得这更为严重),此

书的编排和铺叙原则十分奇特,法里亚斯不断采用了大杂炫的

手法。

当然,这往往是背景介绍,开始时人们并不清楚(或不很清

楚)此举意欲如何 。 而在这种情况下,堆砌的效应最终会产生适

得其反的作用,因为想要证明的东西太多了……例如,在书的开

始,人们惊异地看到法里亚斯拉拉杂杂地介绍起海德格尔第一

篇关于亚伯拉罕·阿·桑塔·克拉哈的文章(第 39 页, sqq.)'

长篇大论地回顾了后者的生平,提到了他所保持并发扬的反犹

的传统,分析了他对奥地利和德国南部的反犹潮流所产生的影

响,讲述了 基督徒社会运动及其领导人卡尔·鲁伊格的历史,描

述了海德格尔写下这篇文章的那个纪念 H 的情景(法里亚斯在

此段开首处还说,此前所做的 一 切都是必要的,因为事实上没有

维也纳市长拨下的经费,也即鲁伊格拨下的经费,纪念日是不可
能举办的),阐述还从政治上分析了海德格尔的文章,指出了它

的原始资料(《贝尔契作品集》,不过其中贝尔契[ Bertsche] 对亚

伯拉罕·阿·桑塔·克拉哈的反犹主义持谨慎态度),介绍了刊

载海德格尔这篇文章的杂志(附带提到该杂志前几期的某一期

刊载了悼念鲁伊格的悼词一向他的反犹主义致敬),概述了地

方报纸对典礼活动的报道,最后分析了“海德格尔将其当做演讲

中心主题”的传统主义天主教和现代主义天主教之间的冲突。

就像构成该书第一部分(《校长任职的青春时代一一 1889 -

1933 》 )的人物生平回顾一样,“种族 、 环境、时机”写得有些太过

冗长了,但是这些细节的阐述远非毫无用处:海德格尔不是生活

在真空里,他肯定不会附和单一的哲学传统(这就是为什么他对

传记的习惯性否定自有其道理) 。 他所接受的(或是他所没有

拒绝的)与一些人的交往或杂处,不可争辩地给他打上了烙印,

而了解他最本能的同情投向何处,也是非常有益的 。 “物以类

聚,人以群分”的法则并非不可取,搞清海德格尔的政治“环境”

也实属必要 。 但是需要为此而把他人的言论叠加到海德格尔的

言论中吗?需要为此而用别人的话去填补他自己的沉默(尤其

是关于反犹主义的沉默)吗?需要为此而在三百多页的书中让

一 种传染的法则发酵吗?这种传染的法则最终造成这样一种印

象:海德格尔终究要为他没说过的话负责 。 当海德格尔的文字

被这样置于其“背景”中时,不用我说,这些文字甚至已不再是

被评论(对此不能要求过高),而纯粹是被引用 。 (这是诸例之

一 ,而这是 一 个极其说明问题的例子,如果人们知道对海德格尔

而言荷尔德林-从 1935-1936 年起一代表了最重要的筹

码,如果人们知道 1943 年 《 纪念 》 发表的情况,这些情况在纪念 16S


Heidegger,
荷尔德林逝世百周年的书中被提及,而此书显然为当局所推

崇,一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I
art
et
la 我质疑此书的第 三 个理由是:在书中,海德格尔的文字根本
politique
没有被读懂包括其弦外之音,而弦外之音,诸如最直接的政治

的文字,本是很难懂的 。当 然,法里亚斯大量引用 、 摘录和概括

了海德格尔和其他人的文字 。 但是, 一 方面,他对海德格尔哲学


166
的理解令人惊愕不巳 。 (在诸多精彩篇章中,请拜读一下第

291-292 页第三部第五章关于“海德格尔导向生命结束的思考”

的开篇 。 这种高中毕业班学生的见解,在法国很难令人接受 。

有传言说维克多·法里亚斯是海德格尔的学生,维克多·法里

亚斯对此是听之任之的 。 正如雅克·德里达所说的那样,“这

些都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仇 )另一方面,也许是尤其重要的一方

面,那就是法里亚斯从始至终地避而不谈海德格尔谈论(具体

的)国家社会主义及(一般的)政治的那些文字 。 从 1936 年到

1941 年,这四五年的时间海德格尔用在了教学上,用在了"界

定“尼采的形而上学上,用在了公开质疑他在生物学主义和被利

用为官方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之中的"误入歧途“上,但是法里亚

斯实际上对此只字未提 。 战后,海德格尔在世的时候发表了他

在“黑暗时期”撰写的 一 些讲课或讲演文稿 。 我想,他 一 定是认

为这些文章可以最清楚地阐明他的思想——即便不是他的态

度 。 例如, 1936-1946 年间所 写 的系列 笔 记,以 《 形而上学之克

心 访谈录《海德格尔,哲学家的地狱》. 1987 年 II 月 6-12 日发表于《新观察


者》 。 我无保留地赞同雅克 · 德里达对法里亚斯这本书的评论 。
服 》 的书名闻名于世(收集在 《 演讲与论文集 》 中) 。 再如,与授

课有关的,除了关于尼采的两卷书之外,还有《形而上学导论》

(1935) 和 《 谢林 》 (1936) 。 这两本书都包括了一些极端明确的

言论,反对价值、世界观和实际经验的正统哲学体系所造成和保

持的混乱,并反对思想范畴中反犹的歧视(如对斯宾诺莎的歧

视) 。 法里亚斯对此也绝口不提 。 他对 1976 年海德格尔去世以

后发表的讲课文稿,尤其是那些评论荷尔德林的文稿,同样避而

不谈 。 这些文稿具有决定性的政治意义(甚至很有可能包含了

海德格尔的全部“政治”思想) 。 两者必居其一:要么是,由于出

版的极端不可控的条件和海德格尔档案的不公开性,所有这些

文章都是错误连篇的,或者至少都是经过“修正”的(但是法里

亚斯任何时候都没提到 《 海德格尔文集 》 的出版有这些问题),

都不足为据;要么是,不管海德格尔有没有公开发表这些文章,

这些文章都可以被认作是海德格尔文章的一部分,因此人们就

不能不予以考虑 。 当人们接触与此有关的议题的时候,就应该

采用最基本的实事求是的态度。海德格尔的哲学,或者更确切

地说,他的思想,如果不表现在他的文章中,又表现在什么地方?

被质疑的是什么呢?是海德格尔思想还是别的什么?之所以有

“海德格尔公案”,是因为有“海德格尔思想"。这桩公案就我所

知并非因任何“反人类罪行”而闹得沸沸扬扬,尽管他那对罪行

的沉默是可怕的 。 那些政治妥协,不是随便哪个地方的随便哪

个教授的妥协,不是党证为多少多少号的随便哪个纳粹党员的

妥协,要是这样就不必有须臾的关注了 。 那些政治妥协,是一代

思想大家的妥协;是在他的思想中提出了他的政治 责 任问题 。

实际上,无视这种思想,不读懂那些文章,或者只是一知半解,不 167
工 综合审视所有的事情(要注重的,不止有党证的编号或琐碎的小
$
O.喊

森 事,还有 他的所有文 章,事实上也包括他人的文章 。 法里亚斯可



-:. 曾想到全面比较,或细加 区 别吗 ?) ,就 大谈其“不 可自拔地加入

笠 国家社会主义之中”,未免有些荒谬 。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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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重申一次,我不赞成人们减轻海德格尔的政治责任,虽然

时至今日仍有太多的人这样做 。 我只是希望公正,公平和正确

意义上的公正 。 要以证据为准作出判断 。 为此,将性质混杂、意

义混杂、哲学和政治范畴混杂的不同材料拼凑在一起,显然是不

足以做到这 一点的 。 海德格尔曾加入过纳粹,他的立场曾是激

进的,他后来又曾“感到失 望”,而这 种 失望又没有 强烈到足以

使他作出明确而断然的弃绝,这些都 是毋庸置疑 的(这些就已经

相当严重了,或者说就已 经”令人失望 ”了) 。 可是还需要准确

理解,他为什么加入(以及他加入了什么), 是 什么让他失望,他

没有弃绝的又是什么 。 而所有这些,并不是把 1934 年后的希特

勒主义称为“异端”就可以做到的,也不 是 拐弯抹角地或夹带私

货地把海德格尔全部著作都证明他不可能接受也即不可能承认

的那些话、那些观点(或意识形 态要素) 、那些思想强加在海德

格尔头上,就可以做到的 。 如何 看待 他战后的那种沉默,那种令

人惊愕的沉默,亦应如此:这表现了哪种连带关系 ?与什么的连

带关系(和制度?和德国 ?和欧洲 ? ) ? 要回答这些问题,或是要

开始回答这些问题(这种“情况"毕竟非常棘手),只有钡而不舍

地研读他的文 章,才有可能 。

“无限加入“这一论题的麻烦之处是,这 一 论题似乎出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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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航 C1707363
种严谨的历史研究,而人们都知道,历史在我们几乎全体同代人

的心目中具有怎样的权威 。 这个论题是具有严重性抑或是具有

令人懊恼的简单性,本是无关宏旨的 ,我对此坚信不疑一不过

也许“反海德格尔”的那群人并不这么认为,无论怎样他们都已

经先入为主,他们不会等到法里亚斯的书问世才把对海德格尔

思想的完全承认都认作是“对法西斯主义的承认",哪怕这种承

认是最具戒心的,最富批判性的,最为审慎的 。 甚至法里亚斯的

书所得到的“大众传媒"的反应(因研究质量不同而有天壤之

别)也不(过于)令人不安:真正的研究(在这个议题上,曾经有

过,还会再有)总是在应该落笔的地方落笔,真正的问题也最终

不会被忽略 。

但是,本应令人不安的或者是,至少在一定时间里,人们认

为此案已经”了结”,并已作出定论 。 人们巳经看到,”还应该读

海德格尔吗?”一类的流言不胫而走 。 如果这本书造成这样的后

果(劝阻阅读和质疑),那将是一场灾难 。 但是我们不想对读者

的阅读能力灰心失望……

1987 年 11 月,伯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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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谢

除向皮埃尔 · 奥邦克、卢西安 · 勃朗、雅克·德里达、

让-弗朗索瓦·利奥塔、苏珊娜·赛德和乔治·斯坦纳表示

致谢之外,还要谢以下诸位:

查尔斯·阿鲁尼、阿兰·巴丢、弗朗索瓦·达斯托尔、

亚历山大·加西亚-达特曼、让-约瑟夫·古、热拉尔·格拉

内尔、艾伯夏·格鲁伯、维内尔·哈马彻、丹尼尔·休贝尔、

萨拉·考夫曼和皮埃尔·罗德里格。
封面页
书名页
版权页
前言页
目录页
1.哲学
2.海德格尔
3.一九三三年
附言一
4.错误
5.停顿
附言二
6.德国之歌
7.国家唯美主义
8.模仿论
9.神话
附言三
10.千年
附录:维克多・法里亚斯的《海德格尔与纳粹主义》
致谢
插页页
附录页
封底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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