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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卷第 6 期 温 州 大 学 学 报〃社 会 科 学 版 2013 年 11 月

Vol 26, No 6 Journal of Wenzhou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Nov, 2013

当代诗坛的现代主义双子星座
—— 王家新、西川诗作的信仰之维

王洪岳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摘 要:北京诗坛双子星座王家新和西川以其独特的诗歌创作及诗学思想,向人们呈现了别样的诗歌
美学境界。这种独特性体现在他们的诗学及创作带有较为明显的精神超越性和信仰性追求,但是其诗
作和诗学思想又具有较为深邃的现代主义风格。因此,作为 1990 年代以来的代表性诗人,他们较好地
把现代主义艺术创新与神性信仰结合起来,从而接续上了 20 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现代主义诗学的优
良传统,又开拓了诗学的新境界。这可谓当代中国的现代主义文学汲取神性信仰的价值,以救治文学
缺钙症的艰难努力的表现。
关键词:神性信仰;当代中国现代主义诗学;王家新;西川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55(2013)06-0012-09
DOI:10.3875/j.issn.1674-3555.2013.06.002 本文的 PDF 文件可以从 xuebao.wzu.edu.cn 获得

近十几年来,诗歌的民间写作与知识分子写作的争鸣声音不断。两者发出的声音和影响力旗
鼓相当,不相上下。而关涉到国民精神实质的启蒙的神性之维,在上述各类创作和争论中艰难前
行的现代主义论争显得比较独特和深入,而且具有相当的建设性。在建构未来中国现代主义诗学
的新版图时,特别应该考虑到在我们的文化基因中非常薄弱的神性因素。中国当代具有宗教性信
仰的作家和诗人寥若晨星,北村是其中之一。更多的作家和诗人往往是非宗教信仰型的信仰者,
如残雪、史铁生、王家新、西川、安琪、路也等。他们也从神性之维对现代主义文学进行了深入
的探索。关于残雪、北村、安琪、路也等作家和诗人,笔者已有专文论及。同样生活在京城里的
西川和王家新可视为当代诗坛中别具特色的诗人双子星座,他们的共同点在于致力于建构信仰之
维的现代主义诗学。

一、王家新诗作的先锋性与信仰诗学
朦胧诗之后,王家新应该算是新生代的诗人,他的诗学思想从非基督教的角度和层面揭橥了
当代中国现代主义文学自觉追求灵魂和信仰之维的轨迹,他也因此在中国诗坛上拥有了自己独特
的形象和地位。自 1990 年代以来,王家新的诗歌与诗学创造由于巨大的“历史情境”而出现了
巨大的转折。他逐渐由一个一般的先锋诗人转变为一个深具信仰追求的现代主义诗人。在《盗来
的空气:关于策兰、诗歌翻译及其他》一文中,他这样描述自己的心路历程的转向:外在原因,
收稿日期:2013-06-15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09YJA751080);浙江省社科联课题(2010N97)
作者简介:王洪岳(1963- ),男,山东济阳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美学,文学理论和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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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由于“在那时我们切身经历的死亡震撼、创伤和‘回答的沉默’,把我推向了策兰”[1]。保罗•
策兰出生于罗马尼亚,后化归乌克兰的犹太人后裔,他的父母都死于纳粹集中营里,策兰过早地
体会到黑色死神,如其诗歌《死亡赋格曲》就有这么几句: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们在夜里喝/我们
在正午喝你死亡是一位从德国来的大师/死亡是一位从德国来的大师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他用子
弹射你他射得很准/住在那屋子里的男人你的金发玛格丽特/他派出他的狼狗扑向我们他赠给我
们一个空中的坟墓”[2]。这几句译诗原文中没有标点,所以译者王家新也遵从原作。王家新借助
策兰这个异域诗人的诗表达了自己的心灵的巨大裂隙、苦痛与震撼。内在原因是诗人中年心态的
突然而至。作为一个崇尚现代主义的中国当代诗人,王家新认同和心仪的翻译家和诗人是戴望舒、
冯至、穆旦、卞之琳、王佐良等,而且他认为穆旦对奥登、叶芝等现代主义诗人的翻译的“高超”
和“优异”之处至今无人可以企及。“在那些出神入化的时刻,他已同语言的神秘力量结合为了
一体。„„更重要的是,在我看来,他晚年在那样艰辛、无望的环境下做的翻译,如用本雅明的
。”[1]在一种什克洛夫斯基所
话来讲,只能说是源于呼唤,源于语言的乡愁,源于‘上帝的记忆’
说的“陌生化”和雅各布森所说的“文学性”或维科所说的“诗性智慧”的基础上,现代主义诗
语就是要回归与现实的对抗关系。王家新提到了盛行于传媒和某些无良文人所谓的“太平盛世”
中逐渐松弛下来的文学写作,处在形而下当中,
“从肉体到心灵都与现状‘和谐’了。他们忘了,
”[1]王家新坚守着“灵魂都是同一个”的信念,而
诗人其实天生就是与生活‘格格不入’的一类。
绝然反对拥有所谓“一大堆灵魂”写作者这样的说法。既喜欢杜甫又喜欢卡夫卡的王家新,实际
上是一个在矛盾中生活的诗人的悖论性存在,因此他才特别在意如下的文字:哈金笔下带有作家
精神自传性质的主人公武男所作的一首诗中,既有对自己追随白种诗人书写的反思,更有对汉语
这种母语被折腾得仅仅成为囚笼般惨状的追问——“看在上帝的份上,放松些吧,/别没完没了
地谈论种族与忠诚。/忠诚是条双向街,/为什么不谈谈国家怎样背叛个人?/为什么不谴责那些/
把我们的母语铸成锁链的人?”[3]联系到经常出现的讳语和禁词等荒唐现象,王家新对于哈金这
个海外华人作家的关注就不是偶然的了。王家新解释“诗”这个词,左边的“言”表示的是“词
语、说话”,右边的“寺”表示“寺庙——神灵照临之所,心灵修炼之地。言加寺,即‘诗’
。因
”[4]诗与思、诗与信仰
此,这可以说就是诗的一个基本定义:语言和心灵的相互结合,相互属于。
正是在词源学、精神发生学的基础上而不可分割地成为一体的。技巧对于诗人来说重要,但更重
要的是灵魂的深度: ”[5]1989 年以后,王家新开始诗
“不是技艺而是内在灵魂在决定一切的领域。
歌和随笔写作,其中充满了“承受”、
“忍受”、
“承担”等语词和“鹰”、
“狮子”、
“石头”等意象,
又有对语言的进入以及进入到“文字的黑暗”中才能安放漂浮不定的灵魂的体味和咀嚼。[6]我之
所以认为王家新的诗承载了当代的精神重负,因为他自己认为他负债后要还债。这在一般人那里
是做不到的。他解释“承担”精神,即意味着“伦理与美学的合一”,但伦理不是社会的道德说
教,而是指一种艺术良知。在《帕斯捷尔纳克》中,诗人笔端流出了如此的诗句:“终于能按照
自己的内心写作了/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7]这样的句子使我想起 2007 年在海宁参加徐志
摩、穆旦诗歌研讨会上听到的一个贵州诗人的话:十几年来,我们一直在躲避,躲到几千座高山
的深处,至今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这样的诗句着实震撼人心。除了躲避崇高,有无躲避邪恶?
这些都牵涉到诗(文学)的内在品质问题,现代主义者离不开对上述问题的深切追问。
然而,诗人和文学家的“介入”却不同于直接的参与,萨特正是那样的直接参与者或介入者。
王家新更认同的是爱尔兰诗人希尼那种介入,以艺术的名义,以“诗的纠正”的力量,也如罗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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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基的“墨水的诚实甚于热血”,在几乎每一个民族的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特殊的时刻,1969
年英军枪杀爱尔兰人的那个时刻,便是希尼诗创作的分水岭。华夏当代也有类似的时刻,正是这
一刻促使诗人王家新转变了写作的意向,原先追求语言能指的华丽,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诗应该
说转向“探索适合于我们的困境的意象和象征”
(希尼语)
,诗在关注和表达现实的同时,更要警
惕“以自己的孩子的血来装饰”的伪善、无耻与犬儒。经历了血与火、灵与肉、家国情怀与个人
情感相交织、交战最后又交融在一起的王家新们,在弗莱的批评思想中找到了融会的最佳途径和
方式,这便是在“自由的神话与关怀的神话之间达到一种辩证”[8]。
“自由”是个体的自由,是诗
人创作的自由表达和形式追求,“关怀”则是一种道义承担和良知选择。两者只有融合起来才能
达到一种辩证的和谐。在其诗学随笔中,王家新还透露出一种存在主义意味的思想,
“我们来到,
”[9]但即使如此,他在回
但无非是为了消失,或者说,无非是为了证实人生的盲目、虚无和徒劳。
答日本学者时,明确认为,诗人也“要从深入的不懈的写作中,去找到那种奇迹般的复活的力量;
最起码,要把这种不可能完成的‘境遇本身’不是草草地而是深刻有力地勾勒出来。„„在中国
这样一个语境中,我们怎么来承担历史赋予我们个人的重量?我们的写作怎样与真实的人生发生
遭遇而不是陷在某种‘美学的空洞’中?我们怎样把文学的超越性建立在一个更坚实的、可信赖
的基础上?”[9]他引用后来加入美籍的英国诗人奥顿的《感恩节》中的诗句:
“然后,没有警告,
全部的/经济就突然变成了泡影”。“最后,毛骨悚然的事情/希特勒和斯大林在干/强迫我思考上
帝”。[9]这是奥顿临终那年写下的一首诗。王家新认为它体现的是一种 20 世纪诗歌良知的省悟。
在诗里奥顿回顾了他作为一个诗人在哈代、弗罗斯特、叶芝等人的影响下开始写诗、追求一种不
同于世俗的神圣的过程。王家新所讨论的这些诗学思想与 1940 年代穆旦们的第三种抒情观非常
相近,可以说是承继九叶诗人或“中国诗歌派”在担当社会良知角色和追求诗的纯粹性、严肃性
的诗艺角色的基础上,在新的时代发展并丰富了的一种新诗学。
王家新不是单维的诗人,他是丰富的、多层次的诗人。在他的名为《回答》的诗里,我们看
不到北岛同名诗作号角般的呐喊和格言般的警句,倒是有一种灰色的无奈和深沉的喟叹。但是在
这无奈之上我们还是发现了诗人精神深处的关切和精彩:“什么叫忠实,/什么叫不忠实,/对于
这一代人已没有意义;/几千年的封闭造成了我们现在的自由,/也从来没有一双更高的眼睛在注
视着我们,/除了街头广告上那些眩目的诱惑;/而早年贫穷的伤害,不仅在加速着/一种地狱般
的贪婪,也使你我的自尊变了形。”[10]在中国的语言由此造就的文化里,
“从来没有一双更高的眼
睛在注视着我们”,那么今日的惨况我们也就只能或者丧失感受力地淡定地接受。而诗人是清醒
的、智慧的,所以他的苦痛就尤其强烈。这比北岛在 1970 年代的诗作显得更深沉、更痛苦,然
而也正是王家新发现或意识到了这种缺失的严重性和危害性,他才有走出地狱和种种诱惑的动力
和可能性。在一种别致的互文性中,王家新的诗在整个人类文化史的大背景下吸纳各种各样的营
养,构筑起一个属于他独特的艺术世界。这个世界由于充满了各种智性的、富有审美距离感的意
象、造语、诗境而独特。而这种独特性更为深刻的地方还在于其背后对某种神性或信仰之维的不
懈探寻。《叶芝》:“你守望整个大地/——像一道投向岩石和流放的目光,/像承受一种秘密无形
”[11]在王家新笔下,叶芝是一个能永恒提供精神动力的源泉,他
的火焰,/像是永不绝望的绝望。
承载着各种压迫和折磨,但又矢志不渝。王家新诗中的这个形象正是通过最富有灵魂和精神的现
代主义诗人而获得了某种彼岸性和超越性。互文性和超越性交织在一起,在同愈来愈强烈的叙事
性相结合中,创造了一种繁复中不失冷静的智性的崭新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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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西川的坚守与孤绝的先锋姿态
西川和王家新类似,在极力摆脱不被奴才化或保持沉默(余华语)中,却选择了一条更加艰
难的探索之路。在追求掌握自己命运和信仰方面,虽然不是基督徒作家,也没有具体的宗教意识,
但是他的精神追求却带有了人文主义者的那种清醒、理性和百折不挠。西川的诗曾被人认为是“新
古典主义”[12]。早在 1980 年代,西川就写了《在哈尔盖仰望星空》这样颇有张力和敬畏感的诗
作。西川看重悲剧类型,强调命运之于人及其悲剧性的根本性作用,他从卡夫卡的小说比如《变
形记》中的格里高尔•萨姆沙这一形象上看到了人类根本命运,萨姆沙“至死也没有能够回复人
形,他只有作为一只大甲虫而一死了之”[13],这是一种透彻心扉的悲剧命运。而基督教因为一切
都归于上帝的信仰而导致悲剧消失,也就是说基督教文化中无悲剧。而中国自庄子后的知识分子
漠视悲剧,更缺乏勇气正视人的孤独,再加上陈旧的美文学观念,所以,中国也缺少真正意义上
的悲剧[13]。这种看法并不一定正确,因为按照尼采的观点,(古希腊)悲剧意识和悲剧的诞生,
是置身于人的本能世界的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这两种精神因素的融合统一取代了两者之间的对
抗且以前者为主的艺术表达的产物。黑格尔在《美学》中是通过“永恒正义”来克服和超越个别
特殊性的毁灭所造成的伦理实体和统一的平静状态的毁灭,并最终使之统一恢复过来。而按照马
“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14],
克思和恩格斯的观点,
则把侧重点放在了历史演变发展的规律性与这种规律性要求尚未实现之间的对立和冲突。把西川
的命运悲剧观同历史上著名思想家的悲剧观加以比较,我们会看出西川的悲剧观尚缺乏历史观
念,仅以一种逻辑的方式表达出来。但是,西川此论亦有其合理性。人作为个体存在有着双重性,
一方面不断追求永恒性和不休性,另一方面又陷于有限性和有死性当中。这在现代主义者看来,
荒诞、可笑,一切皆归为虚无。然而,无论作为个体的人,还是作为群体的人类,不都是在孜孜
以求、兢兢业业、不断创造的过程当中吗?在有限中祈求无限,在世俗中祈求神性,虽然结局是
死亡和虚无。这难道不是悲剧的吗?而且是彻骨铭心、无边无际的大悲剧!西川正是在此方面认
同古希腊对悲剧从命运角度的解释吧。而那种真正体现了悲剧性命运的文学作品是现代主义者卡
夫卡笔下那座永远无法接近的城堡,那位永远不会露面的大法官。西川通过凯鲁亚克的《在路上》
引发问题,进而分析了西方文学中对“在路上”主题的探索,认为这呈现的是一种时间和进步的
观念;相反,中国古代文学缺乏这种深邃的时间性和透视般的空间性,像《镜花缘》的时间就是
置放在一个平面性的时间观当中。但西方的时间性和空间性叙事也有缺陷,就是机械性、几何性
和直线性,所以西方现当代作家着力破坏旧有的、保守的、稳定的时空观念。
其实,西川的诗歌透露出的审美倾向是现代主义的,那种在整个大的非理性哲学美学背景下,
现代主义呈现的是对人的尊严、价值、自由和理性的追求,是一种颇具信仰性的诗歌写作。这种
信仰性有时候借助于神学或宗教的术语,如《挽歌》
(1987 年,该诗似乎预言家般地预示了后来
惨烈的整体性死亡及精神的象征性死亡)
,如《远游》
(“大地上依稀可见的脚印/乃是灵魂升天的
见证”“布满伤痕的肉体啊/你有布满星宿的灵魂/衡量灵魂的尺度啊/一个秘密引诱你牺牲”[15]),

他还有“神的世界”
(《幻像•鸟》
)、“神思的文字”
(《幻像•梦见诗歌》)、回忆“奥秘的福音”
(其
中有诗句“当我追溯一个灵魂的历史/我也就是追溯了恐惧和痛苦/欲望和迷惑”——《低语》)、
《哀歌》等诗作,均呈现出神性信仰对其诗艺的影响;有时候通过对诗学与生活世界的息息相关
的血肉联系来表达,如《国家机器》、
《致敬》等组诗;有时候则是在对诗歌艺术的虔诚追求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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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出来,如他的很多的诗论、随笔和散文所体现出来的诗学精神和审美诉求。融合上述几种写
作范式或思路,西川往往鼓吹伟大而神圣的诗学写作,早在八九十年代他的笔下经常流露出仰望
星空的深邃、反思灵魂的难以把捉,从而能够把神性的、信仰的、灵魂的种种神秘性和追求精神
深度与高度的目标作为自己诗创作和诗学的目的。所以,新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也就能较好地在
西川的诗里“合作愉快”
,交汇融通。在一个诗人们纷纷放弃诗歌创作转而成为 CEO 或政客的时
代,西川既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他提倡的是大民间中的知识分子写作,对诗人们来说,在这
个艰难的时代,“有点出息的诗人们依然要为诗歌写作的某些基本常识而身陷大大小小的诗歌政
治、诗歌意识形态苦战”[16]。这种苦战首先是针对诗歌政治的牵制或压制,其次是商品拜物教对
诗歌的侵蚀。2007 年他在纽约看到电视里播放 2006 年 12 月 21 日首演于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的中
国歌剧《秦始皇》的演出录像。他介绍道:谭盾的作曲、张艺谋的导演、哈金的编剧,全是顶尖
高手了。歌剧舞台金碧辉煌,剧中的秦始皇有点像个“弗里德里希皇帝”,歌唱莲花的公主,反
抗暴政并与公主偷情的高渐离,„„最后,秦朝的国歌《秦颂》谱写完成。当代中国为高扬民族
主义、建立民族自信心、张扬中华大一统文化所需要的一切,歌剧中都包括了。而导演过电影《恋
爱中的莎士比亚》的捷克裔英国人汤姆•斯托帕(Tom Stoppard)创作的戏剧《乌托邦彼岸》
(The
《乌托邦彼岸》是一部九个小时的大戏,需连演三
Coast of Utopia)恰好也在纽约林肯中心公演。
晚,每晚三小时。它表现的是 19 世纪俄国思想的形成以及俄国文化界、知识界内部关于俄国现
实、俄国与西方、俄国革命等问题的辩驳。出现在这出大戏中的为中国读者所熟悉的人物包括巴
枯宁、普希金、赫尔岑、别林斯基、屠格涅夫、马克思、车尔尼雪夫斯基等。剧中人物的对话涉
及解放、自由、爱情、怀疑主义、物质主义、封建主义、民族主义、农奴制、轻浮、革命、斯拉
夫人、
《共产党宣言》
、工人、无产阶级、知识界等许许多多的问题。西川认为,这样的戏剧使他
见识了欧美知识界的强大存在(不只有好莱坞)
。而与《乌托邦彼岸》相比,
《秦始皇》这样的“大
国团体操”徒有华丽的外表,它既无深度,也无关怀,只有对帝国、大国的套路化的想象,虽然
顺应了当下中国的某种民族情绪,也顺应了西方的东方主义,但呈现出来的东西就是轻浮和浅薄。
可这已经是当代中国最有艺术感受力和艺术品位的人们弄出来的东西了。它折射出我们国家这个
时代在文化创造方面的一些根本问题[16]。这些参与者中,哈金的角色深具意味,他既有对现实中
国和文化中国的冷观静察,又有对现实利益的屈从。西川常常说自己处在一种悖论的环境当中,
存在与现在,生存与理想„„这也是西川所谓的两个世界,一个是真实的、有形的历史与现实的
世界;另一个世界的是密实的梦境、想象和幻象世界。两个世界对于诗人来说,缺一不可。人到
中年的西川认识到了诗歌写作的客观性,所以他对不具备客观性的任何人都敬而远之。这也可以
理解为一代又一代诗人是在树立阶梯,增加精神的积淀,这和自然科学领域大致类似,诗歌创作
并非每一代人都是从 ABC 开始。西川的这些见解都与浪漫派迥异,浪漫派认为诗无非是强烈激
情的自然流露,而是与三、四十年代“纯诗”论和“九叶诗派”理论相近。西川显然又不同于上
述中西方现代主义诗人,他不拒绝激情和想象,他在《诗歌炼金术》一文中说:“必须培养想象
”[17]为此他极力倡导“超验的诗歌”
的激情,但不应宣泄激情,而应塑造激情。 ,追求诗歌的大气、
危险、质感和弹性。我们可否把西川这一诗学思想命名为古典的抒情、浪漫派的抒情、穆旦的“第
三种抒情”之后的“第四种抒情诗学”?或者至少认为此为穆旦第三种抒情的丰富与发展。
作为“知识分子写作”的倡导者,西川特立独标,在创作和诗论方面都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他的诗论往往简洁明快,掷地有声,但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写作者的深邃眼光和透辟思想。他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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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是知识分子,是思想的人。„„诗人集过去、现在和未来于一身。”[17]西川自己有愈来
出:
愈明晰的诗人情怀和使命感,这种情怀让他日益体会到“诗人如不在神恩笼罩之中,则必须在命
运的高度说话,„„诗歌是灵魂自我证明的方式”[17]。正是“识分子写作”的价值定位,使得西
川的诗和诗学具有了穿越古典来到现代的力量,他说历史之于中国人,相当于神话之于希腊(西
方)人。在西川的诗里,联结古典和现代、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因素是“塑造激情”,而其背
后的因素则是理性通过诗的形式转化为非理性,而这非理性潜在地又受着理性的牵引,正所谓“强
大的理性指向强大的非理性”[17]。他称昌耀“写出了一个行走于荒凉之境的饱满灵魂”
(《一个行
走于荒凉之境的饱满灵魂》
)。因此,西川反对放弃自己生命的自杀行为,他对海子在这一点上作
了委婉的批评,在纪念海子的文章的最后,西川写道:“所有活着的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样,我们才能和时代生活中的种种黑暗、无聊、愚蠢、邪恶真正较量一番。一种阴郁的气氛只
能培养狭隘的头脑,这对于写作是相当不利的。”[18]现代主义诗人不等于疯子,疯癫也不属于诗
人。真正的现代主义在中国当代,不是廉价的呓语或无病呻吟,而是苦痛的灵魂扭曲地呐喊或嚎
叫。西川有一个作品叫《致敬》
,该作写于 1992 年,最早发表于该年度的民刊《九十年代》
,1994
年在《花城》第 1 期再度发表,此作具有跨界性质,可称之为散文诗。该诗共有八章,分别是“夜”

“致敬”、“居室”、“巨兽”、“篇言”、“幽灵”、“十四个梦”和“冬”。它的构形或意象的营构是
悖论式的,有一种对现实和不远的黑暗历史的观照,通过对立而不一定统一起来的意象相互纠结
和悖反的形式来实现其诗学目的。例如,诗中有这样诗句:“崇高的死亡,丑陋的尸体,不留下
尸体的死亡是不可能的。我们翻修街道,起造高楼,为了让幽灵迷路。„„寒冷低估了我们的耐
力。”[19]虽然诗作仍然有朦胧诗的象征和隐喻,但舍弃了某种现实命题的急切性,透露出一种智
性和冷峻。在与张旭东的对话中,西川说自己特别“不满于中国人在日常经验中的满足感”,我
们自古即有的乐感文化造就了现世生活即乐世生活,在日常生活和经验之外没有追求存在意义的
冲动和超越性价值诉求,所以西川提出的这个现象不但在非诗人那里普遍性地存在,而且在诗人
群里也是习焉不察了。因此,民间写作派诗人需要警惕的就是如何将生活经验和诗歌区别开来,
否则那种日常经验就会将诗人及其诗作压垮,因为它实在是与日常世界纠缠在一起,没有一点飞
升或超越的企图和感觉。西川认为,现代派也并非绝对的反传统,恰恰相反,伟大的现代派艺术
家往往更深入地从传统中汲取力量和营养,如庞德、艾略特、乔伊斯、达利等等。所以,“真正
的现代主义应该充满纵深感,而中国的现代主义是平面的东西。”[20]像波德莱尔、本雅明等都试
图返回古代去发掘出现代性的新意,弥补现代时间的断裂、碎片化状况。无疑,这些现代派诗人
和学者都是具有深切坚定的信仰的,哪怕不是某种宗教性质的信仰。现代派文学不是歇斯底里的
非理性喧嚣,而是理性沉潜于其背后发挥重要作用的智性与感性交融后的诗意表达,有时候还需
要将永恒的失败的哀痛转化为无言的沉默。崔卫平曾认为,中欧东欧的作家往往在写作时留下某
些缝隙、断裂、空白,现实的苦痛已经被填得满满,只好用沉默和这些缝隙来表达[21]。这种悖论
对于西川这样的现代主义诗人已经是深切体会到了的。
日益清醒的理性对西川的诗歌创作有利还是障碍?这个问题或许通过他采取不同文体而试
图加以解决,他不但写诗,而且写随笔和散文,还参与话剧和电影的创作、演出和拍摄等工作。
种种文体和跨界经验历练了他的诗艺。在新世纪初写的名为《近景与远景》的组诗里有一首《国
家机器》,就是诸种艺术形式或文体跨界后的精神产物。在可悲的没有宗教和神话传统淡薄的国
度,国家机器就是宗教和神话,它是个庞然大物,但又令人看不见摸不着,这架机器日夜不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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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各种电视画面、奖状和文告,就像人的排泄物。“为了现实的好处,国家机器吞噬其蔑视的
一切。它从不把个人灵魂放在眼里。„„就像从脚趾到宣传员额头,这样一条漫长的攀升之路,
坑害了数也数不清的野心家和马屁精!但是,与这些可怜虫的看法恰好相反,国家机器并不能由
哪一个人来操纵,它有时甚至会一时兴起,把那发号施令的人碾个粉身碎骨,而且即使在这种情
况下,它也能照样运转,日夜不停。”[22]这是回应、处理尼采的文字,颇有力度和质感,不是膨
胀的情绪,而是压缩饼干式的力作。这组作品还透露出一种少有的戏仿和无厘头,而这种戏仿又
透露出某种对生存和生活世界的穿越力。西川自问,这是不是一种反诗歌?“我使我的诗歌变得
更直接,在某些情况下可能直接到让人受不了——我是从高蹈的、文学化的、带有象征意味的写
作姿态变成今天这样一种写作。”[22]西川认识到,一个写作者或诗人,重要的不再是跟着西人、
他人、大师们的身后亦步亦趋,而是从现实中汲取写作的材料和力量,“真正的创造思想其实应
该来自我们的现实感。”但是,又不能放弃对“神秘”力量的“好奇”和“衷心”,“保持一个艺
术家的吸血鬼般的开放性”[23]。没有忘记追求诗人的境界,“能够将一种现实感转化、提炼为一
种语言、一种文学,这才是真正的创造。„„我现在多少理解了什么叫‘如入无人之境’。”[23]
西川一方面是特色鲜明的现代主义诗人,另一方面又是颇具信仰的诗人。他对《圣经》非常熟悉,
曾分析过和合本《圣经》的语言特点及其在中国传承基督教的重要作用。西川欣赏的是能够给思
维和审美带来奇异和陌生化的语言,反对熟语、烂语及所谓美文学。他认为美文学简直和粉饰太
平的恶俗献媚文学等同,“它规避生命中的难题,用一种消闲的生活方式来消解民族的精神。它
反对灵魂,却又恬不知耻地没完没了地谈论真善美。它既反对令人不安的深度理性,也反对令人
不安的深度非理性。它反对创造力、想象力、反讽、隐喻、实验精袖、怀疑精神,它反对写作难
度。”[24]因而,肤浅的美文学是对真正的文学的干扰,
“是与政治环境和经济环境的特殊性有关”;
而“真正的文学”靠近“一种伟大到可怕的美”[24]。什么是“伟大到可怕的美”?首先西川提到
这个术语是在对“美文学”质疑之时,指的是那种没有棱角和模棱两可的老生常谈、莺歌燕舞和
虚饰化的文字。其次,西川追求一种类似于波兰文论家英伽登分析文学时所用的概念——形而上
质,后者在《文学的艺术作品》中认为伟大作品即再现客体要呈现的“崇高、悲剧性、喜剧性、
恐怖、震惊、玄奥、丑恶、神圣和悲悯”等特质[25]。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就可以理解西川之所以
非常认同艾略特、博尔赫斯的原因。艾略特注重基督教重临世间作为混乱时代人类生活的方向标,
自称是“文学上的古典主义者”
,博尔赫斯说自己更属于 19 世纪。西川自己也是一个带有古典主
义色彩的现代主义者,他写作的动力或源泉似乎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他有时候称之为“诗神”,
那莫扎特濒死前的黑衣人、那《尤利西斯》中穿胶衣雨披、遮住脸部的人,都是有着诗神般的神
秘性的来源。西方学者称西川为“对诗歌态度的严肃、神圣和献身精神”的代表,与他相似的先
锋诗人还有海子、骆一禾、王家新和莫非等,都同西川有着或紧密或松散的联系[26]。西川的诗创
作正带着精神的张力向我们发出强大的冲击力,人们有理由期待他未来的诗作将更加能够打动和
震撼我们的时代。

三、结 语
王家新、西川等新锐诗人及作品使得中国文学接续上了 20 世纪三、四十年代梁宗岱、冯至、
卞之琳、穆旦、袁可嘉等诗人将神性与现代主义诗学结合起来的优良传统。信仰或神性之维的重
建,无疑提升了当代中国现代主义文学的品格和精神气质。由此,它才能走出漂泊、彷徨之地,
王洪岳:当代诗坛的现代主义双子星座 19

新时期现代主义文学和诗学才能被充实和照亮起来。
当代中国的现代主义文学与信仰是一个有意义的课题,以王家新、西川等为代表的那些没有
具体宗教信仰,但是把儒家的入世思想与某种带有宗教意味的精神融为一体而独创的新型现代主
义呈现出对于文学本身虔诚的信仰性,并在这种信仰性中努力呈现出精神的信仰性。这一类作家
诗人较之那些有具体宗教信仰的作家诗人,不但人数较多,而且在当代中国的现代主义文学实践
和文学理论的创构中颇具实力。
从关注非理性起家,又通过形式主义的张扬而发达起来的现代主义文学及其文学观,在走过
一个世纪的路途之后已然显出疲态和病态了。它以反理性或非理性的姿态获得了娇宠,又以追逐
形式主义的撒娇而继续获得呵护,但是在 20 世纪和 21 世纪之交,尤其是已经进入了新世纪近十
年之后,现代主义所立足的两个领域(非理性主义和形式主义)已经不怎么再能获得众人的青睐
了。在当代信息化、民主化、全球化的情势下,现代主义文学在获得了那么多而且那么漫长时间
的持续不断的掌声和鲜花之后,它日益显得缺乏感恩的谦卑和对世界温暖的抚摸。它原先只希望
众人和世界都来呵护它自己,它尚不知道回馈世界和读者。它总喜欢打击和挑战读者的信念和希
望,也常常泯灭了爱和温情。这种局势自 1990 年代中后期以来有所改观。透过王家新、西川、
北村、莫言等人的努力,我们应该得到某些重大启示,改变这种状况是时候了。后现代的解构性
思维方式可以为我们所用,可以化为我们消解意识形态虚假叙事、抒情话语的辅助方式,但还远
远不够。而上述深具信仰性价值追求的作家、诗人、批评家所秉持的神性价值维度的介入不但可
以弥补我们文化和文明中信仰之维的匮乏,而且能够激活和扩展中国现代主义文学话语,并为中
华民族的审美心理的更新和中华文化的新生开启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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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mporary Poetic Gemini of Modernism


—— Divinity of Poems Written by Wang Jiaxin and Xi Chuan

WANG Hongyue
(School of Humanities,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China 321004)

Abstract: With their distinctive poetic creation and poetic thought, Beijing poetic Gemini Wang Jiaxin and Xi
Chuan show their art of poetry to people in the aesthetic realm of poetry. Their specificity is reflected in their
poetics and creation displaying more obvious spiritual transcendence and pursuit of belief, and their poems
and poetic thoughts also have more profound modernist style. Therefore, as the representative poets since the
1990s, they combine modernist art innovation and divine faith in a fairly good way. Thereby, they can go on
with the Chinese modernist poetic tradition in the 1930s and 1940s, and open up a new realm of poetics as
well. This can be regard as a reflection of hard efforts that contemporary Chinese modernist literature learns
the value of deity belief so as to treat the disease of calcium deficiency.
Key words: Divine Faith; Contemporary Chinese Modernist Poetics; Wang Jiaxin; Xi Chuan

(编辑:付昌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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