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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卷 第 1期 浙 江 大 学 学 报(人 文 社 会 科 学 版) Vol. 53,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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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 1月 Journal of Zhejiang University(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Jan. 2023

DOI: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21.11.151

市民社会伦理已渗入历史书写
——论近年来秋瑾研究中的历史修正主义倾向

刘晓艺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摘 要]在 近 年 来 的 秋 瑾 研 究 中 ,出 现 了 一 种 历 史 修 正 主 义 的 倾 向 。 端 木 赐 香 重 新 诠 释 了 日 本 学
者服部宇之吉之妻服部繁子的回忆录、秋瑾家书及秋瑾夫家的资料,试图重塑秋瑾与其夫王廷钧的婚姻
关 系 如 下 :秋 瑾 是 暴 力 、无 情 、爱 钱 、辜 负 婚 姻 契 约 的 一 方 ,王 廷 钧 是 温 暖 、重 感 情 、被 骗 钱 、被 辜 负 的 一
方。端木赐香文中的历史修正主义话语体现出市民社会伦理对严肃历史书写的干预。此文史实错乱,
言 而 无 征 ,表 达 出 对“ 契 约 式 公 平 ”的 偏 执 。 这 种“ 修 正 ”必 不 能 立 足 。 我 们 要 警 惕 当 今 市 民 社 会 不 成 熟
的公共领域话语对历史研究的负面干预作用。
[关键词]历史书写;市民社会;伦理;秋瑾;修正主义;端木赐香

在当前对近代史人物的评价和讨论中 ,有一种新的历史修正主义倾向令人担忧。这种修正不
立足于新的研究方法与视野,也不立足于真正能够改变事件或人物性质的原始资料,仅依赖少量不
可作为信史的资料,且不经与既有史料交互参验就率尔使用。尤为可忧者,此种修正放弃了对历史
人物所处的历史环境的考量,将其嵌入当下流行的狭窄伦理规范中去指戳、评价。这种将历史和历
史人物非历史化、以时下流行语贴标签、进行狭窄的道德判断的做法并不是一个偶然现象。它的出
现反映了兴起中的中国市民社会伦理对严肃历史书写的干预。在近代史研究和妇女研究领域,辛
亥革命女杰秋瑾的形象目前就正蒙受着这样的曲释。本文从近年来秋瑾研究中出现的修正主义倾
向切入,结合端木赐香《可怜秋瑾小丈夫:哥是吓死的》一文中反映出来的不当观点及其对新史料的
错误使用,揭橥市民社会伦理之于历史书写的干预,旨在探讨以下问题:市民社会伦理与中国女性
实用思想的交点在哪里?为何严肃的历史书写应警惕市民社会伦理的渗透?

一、市民社会理论的发展及其对历史书写的修正倾向

在一切民族的历史书写中 ,历史修正主义的发生并非罕见。历史书写归根到底是一个民族有
关自己历史的记录,而如何去记录和反映历史,与该民族不断发展变化的集体心态、伦理和社会风
气有关,也与新史料的发现和补充有关。西晋时期《汲冢纪年》
(又称《竹书纪年》)的发掘既颠覆了

[收稿日期] 2021-11-15 [本刊网址·在线杂志]http://www.zjujournals.com/soc


[在线优先出版日期]2023-01-04 [网络连续型出版物号]CN 33-6000/C
[基金项目]山东大学文学院国际化项目
[作者简介] 刘晓艺(https://orcid.org/0000-0002-2886-0884),女,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威斯敏斯特学院研究
员,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明代文学与物质史、旧体诗词写作与译介研究。
第1期 刘晓艺:市民社会伦理已渗入历史书写——论近年来秋瑾研究中的历史修正主义倾向 145

《史记》中记载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贤相伊尹的形象,又颠覆了尧舜禅让的记录,给儒家史学体系带
来了不啻大地震般的价值观动摇。中国近代还有一例著名的历史修正主义,虽未倚赖石破天惊的
新材料,却使用了前所未有的新研究方法和新思辨方式,这就是顾颉刚以“疑古”精神和中西结合的
[1]67
“历史演进法”考辨夏以前的古史传说及古帝系的研究,他从中得出了“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
的观点。推而衍之,顾氏及其弟子门人将这一考辨方法施及对儒、墨、道、法诸家和上古重要经书的
研究,形成了中国近代史学上赫赫有名的“古史辨”学派。历史修正主义发生在近代史领域,基本都
是针对比较重要的政治人物与事件。它会挑战权威历史研究或官方对历史人物的定论,极大程度
上打破普通阅史者对历史的基本认知。这种修正若是伴随着政治格局和意识形态的巨变而到来,
反而并不那么令人困扰,因为阅史者的视角与发生修正的时代是同步变化的。
在亚里士多德、西塞罗等古典西方哲学家那里,
“ 市民社会”是指在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共和政体
基 础 上 产 生 的 公 民 社 会 。 但 是 ,这 个 词 语 在 欧 洲 中 世 纪 及 以 后 获 得 了 其 他 含 义 。 17、18 世 纪 欧 洲
的政治自由主义者和经济自由主义者为现代市民社会概念的形成做了理论准备,霍布斯、洛克、卢
梭等契约论思想家都曾以政治社会与自然社会的二元对立模式诠释过市民社会。黑格尔在其
1818 年出版的《法哲学原理》中,第一次将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进行了学理区分,在此基础上,马克
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
《论犹太人问题》和《德意志意识形态》等作品中,又进一步强调了政治国
家与市民社会的二元分离。
在黑格尔的定义中,市民社会是一个“个人私利的战场,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场,同样,市
民社会也是私人利益跟特殊公共事务冲突的舞台,并且是它们二者共同跟国家的最高观点和制度
[2]309
冲突的舞台” 。 马 克 思 始 终 很 明 确 地 看 到 市 民 社 会 成 员“ 把 他 人 看 作 工 具 ,把 自 己 也 降 为 工
[3]173
具” 的特点,在他的语境中,市民社会的产生与发展始终与商品经济和资本主义私有财产息息相
关。对他来说,某种意义上,市民社会就是资本主义社会。
在 意 大 利 革 命 家 和 西 方 马 克 思 主 义 者 葛 兰 西 看 来 ,市 民 社 会 所 包 含 的 却“ 不 是‘ 整 个 物 质 关
[4]49
系’,而是整个思想文化关系,不是‘整个商业和工业关系’,而是整个知识和精神生活” 。它的外
延是生成和传播意识形态的各种私人或民间机构的总和。它既指非正式的、非暴力的、民间的各种
组织和精神力量,也指直接或间接影响政治的各种辅助力量。葛兰西极大地强调了知识分子会代
替市民社会行使文化霸权的特色,而哈贝马斯则更进一步,将市民社会分解为公共领域和生活世界
两个主要范畴。他的基本观点是:市民社会是随着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而形成的、独立于政治
国家的私人自主领域。它由两个部分构成:一是以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为基础的市场体系,包括劳
动 市 场 、资 本 市 场 和 商 品 市 场 及 其 控 制 机 制 ;二 是 由 私 人 所 组 成 的 、独 立 于 政 治 国 家 的 公 共 领 域 。
它是一个社会文化体系,也是一个由话语交往建构的空间[5]73-75 。
现代市民社会的文化属性决定了它一定会行使文化权力,在历史书写上表达自己的价值观、打
下自己的烙印。由于市民社会的形成比较晚近,很有可能当它崛起并形成话语权时,它的对立面即
国家已经完成了主流的历史书写;在这种情况下,市民社会则会通过个案逐一攻击历史书写的既有
存在。这种对历史的修正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下手,而是常以新出现的历史材料为契机,操弄着这些
新材料、借用时下流行的话语,将自身的观点楔入既有的历史定论体系。它不仅要修订具体历史人
物与事件的面貌,而且想对历史书写的范式和价值判断进行干预。
历史书写应不应该被修正?毫无疑问!史料的发掘、证据的呈现、人类道德伦理的不断演进都
清 晰 地 指 向 这 个 必 要 性 。 以 提 出“ 范 式 ”概 念 而 名 世 的 科 学 哲 学 家 托 马 斯·库 恩(Thomas Samuel
Kuhn)认 为 ,相 对 于 可 量 化 的 、范 式 单 一 的 自 然 科 学 ,人 文 科 学 的 不 可 量 化 决 定 了 它 不 能 只 有 单 一
范式,人文科学的范式因产生自对许多基本问题的反复争议,从传统上来说就必须是多样的,因此
也必然是会不断受到修订的[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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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历史学界既承认修正是史学的本质之一又对修正一事深怀戒惧呢?答案是 ,修正这一
历史书写活动若被特定的政治意识形态所裹挟,或被狭隘的道德伦理所壅塞,就会与历史研究的求
真方向背道而驰。对于市民社会在中国的形成和崛起,学界有不同的定义和看法。提出“唐宋近世
说”的日本汉学家内藤湖南认为,早在唐宋时期,中国就已经出现市民力量的抬头,在政治、文化、经
济等诸方面都打上了自身的烙印[7]328-334 。这一观点当然不能为大多数中国史学者所接受。明末、康
乾时期、清末、民国时期都曾分别被界定为市民社会,但每一种界定都伴随着学术异议。唯一无可
争议的是,20 世纪 80 年代至今,中国的经济成就世所共见,市民社会的产生和发展已经成为一股不
容 置 疑 的 历 史 洪 流[8]11 。 凭 借 网 络 和 媒 体 力 量 ,市 民 社 会 伦 理 已 经 蔓 延 到 中 国 社 会 的 方 方 面 面 ,其
根茎之深、覆盖之广,使之有足够的势能向史学领域发起冲击。我们在此只采用最后一种对市民社
会的断代界定,且只关注它在公共领域中行使文化权力的特点。
西 方 汉 学 家 中 ,黄 宗 智(Philip C. C. Huang)、罗 威 廉(William T. Rowe)和 魏 斐 德(Frederic
Evans Wakeman,Jr.)等人都非常注重用公共领域和市民社会理论来梳理中国问题。但他们的共同
特点是对近现代史的关注力度大,而对当代社会中具有史学意义的现象解析不力,且他们的考察很
少从伦理的角度特别是与女性伦理相关的角度入手。本文限于篇幅,亦只能将对历史修正主义这
一现象的解析定位在秋瑾研究的个案上。

二、端木赐香对秋瑾历史形象的修正

秋 瑾 字 璿 卿 ,浙 江 绍 兴 人 ,1904 年 至 1906 年 在 日 本 留 学 期 间 ,参 加 反 清 会 党 与 革 命 组 织 ,倡 言
女权。1906 年回国后,创《中国女报》,主持绍兴大通学堂,联络会党,准备皖浙武装暴动。1907 年 7
月 6 日 ,徐 锡 麟 在 安 庆 起 义 失 败 ,事 泄 而 牵 连 出 绍 兴 的 起 义 计 划 ;秋 瑾 遣 散 革 命 组 织 ,留 守 大 通 学
堂 ,被 捕 后 坚 不 吐 供 ,于 15 日 凌 晨 就 义 于 绍 兴 轩 亭 口 。 秋 瑾 少 女 时 代 即 慕 朱 家 、郭 解 之 为 人 ,她 好
剑侠,骑马善酒,同时又明媚倜傥,工诗能词。因其父宦湘,遂许婚湘潭富绅王黻臣之子王廷钧(字
子 芳),生 男 女 各 一 。 王 廷 钧 小 秋 瑾 4 岁 ,按 照 秋 瑾 庶 弟 秋 宗 章 的 说 法 ,他“ 美 丰 姿 ,状 貌 如 妇 人 女
[9]128
子,第质美弗学,论其造诣,远不及我姊” 。由于针对秋瑾的历史修正主义言论主要集中于她与
王廷钧的夫妇关系上,而主要证明材料为日本女性服部繁子的回忆录中有关她与秋瑾夫妇在北京
的交往,故下文将先着重介绍秋瑾的北京岁月。
1903 年 春 ,王 廷 钧 捐 官 户 部 主 事 ,携 眷 至 京 ,秋 瑾 因 得 识 廷 钧 同 官 廉 泉 之 妻 吴 芝 瑛 ,结 为 金 兰
之好。芝瑛为桐城派学者吴汝纶之侄女,文采昭曜,尤以书法闻名京师。吴芝瑛与秋瑾的倾盖相交
不同于宦场宝眷之间的逢场敷衍,而是出自精神气质方面的同气相求。经吴芝瑛的介绍,秋瑾又结
识了几位女性朋友,如京师大学堂副教授欧阳牟元夫人、陶大均妾陶荻子 ① 、陶在东妻宋湘妩。其中
陶大均本来就与秋瑾家庭有通家之好[10]208-209 。
与白鸟库吉齐名的日本汉学家服部宇之吉受总教习吴汝纶之聘 ,于 1902 年 9 月赴任京师大学
堂 日 籍 教 习[11]58-59 ,其 夫 人 服 部 繁 子 既 先 与 吴 芝 瑛 相 熟 ,又 在 一 次 妇 女 聚 会 中 与 秋 瑾 结 识 ② 。 服 部
繁 子 的 回 忆 录 原 分 上 、中 、下 三 篇 ,上 篇 发 表 在 1951 年 的 日 本《中 国 语 杂 志》上[12],中 、下 两 篇 的 原
稿原存日本“中国研究会”,直到 20 世纪 80 年代初才被该会的仓石武四郎发现,遂于 1982 年 9 月发
表 于《季 刊 东 西 交 涉》第 1 卷 第 3 号 。 服 部 繁 子 的 回 忆 录 被 介 绍 到 我 国 的 时 间 为 1985 年 ,由 郑 云 山

① 据 郭 延 礼 教 授 考 证 ,秋 瑾 是 首 先 以 通 家 之 好(秋 瑾 有 一 堂 房 姑 母 曾 嫁 给 陶 家 堰 人 陶 在 仪 ,陶 大 均 与 此 人 是 同 宗)认 识 陶 荻
子,然后通过陶荻子结识吴芝瑛的。参见郭延礼《秋瑾新传》,载《时代文学(上半月)》2011 年第 9 期,第 149-162 页。
② 根据夏晓虹教授的考证,此聚会应为中国妇女启明社聚会。参见夏晓虹《秋瑾北京时期思想研究》,载《浙江社会科学》2000
年第 4 期,第 114-11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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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 注 ,刊 于《国 外 中 国 近 代 史 研 究》第 8 辑[13]。 与 此 同 时 ,在 20 世 纪 80 年 代 末 ,秋 瑾 研 究 中 也 出 现


了 一 些 新 资 料 ;在 对 秋 瑾 夫 家 历 史 的 考 察 中 ,以 1989 年 王 去 病 、陈 德 和 主 编 的《秋 瑾 史 集》中 首 次
收录的《秋瑾夫家 ——湖南王氏家世调查》一篇最为重要[14]。需要指出的是,虽然秋瑾研究在 20 世
纪 80 年代末 90 年代初达到了高潮,产生了“绍兴秋瑾研究会”
“ 杭州秋瑾研究会”等组织,召开过几
次全国性的研讨会 ,但对秋瑾生平资料的补充工作基本就到此为止了[15]99 。主要原因是 :在秋瑾就
义 80 年后,已经不大可能再找到见证过她真实生活的历史人物了。
有 关 秋 瑾 生 平 的 资 料 虽 然 在 20 世 纪 90 年 代 初 期 就 已 经 出 齐 ,完 全 可 以 为 秋 瑾 研 究 者 采 而 用
之,但有关秋瑾婚姻关系的修正主义话语却是 2013 年左右才陆续出现的。这方面的代表作为端木
赐香 ①《可怜秋瑾小丈夫:哥是吓死的》 《小丈夫》于 2013 年前后在网络上不胫
(以下简称《小丈夫》)。
而走,被天涯、腾讯等多家网站转载,它虽以网络文章的形式面世,但在“戏说”的表象下表达了鲜明
[16]
的历史观点;此文后被收录于作者的论史文集《暗香袭人:历史的吊诡与幽昧》 ,亦被收入《中外书
摘:经典版》2015 年第 3 期[17]。无论是从作者的职业、教育背景和文章的收录情况来看,此文都应被
视为历史论文。
《小丈夫》以“王子芳果真如此不堪么”的问题开始,从王秋两家的银钱合作交易、秋瑾与王廷钧
的经济纠葛、王家在秋瑾死后的情况、服部繁子对秋瑾夫妇的印象与评述等方面,反复嘲笑、抨击秋
瑾作为子媳、妻子和母亲等女性角色的失败与不称职,以下将一一论述。因服部繁子对秋瑾夫妇的
评述本身也属于历史修正主义的范畴,故下文专列一节进行讨论。
《小丈夫》首先将秋瑾之夫王廷钧定义为一个“普通的富二代”,认为秋瑾嫁到这样一个“门当户
对”的家庭,人家“要的就是相夫教子的普通妻子”,故秋瑾婚后成为“职业革命家”一事就违反了“契
约”精神[16]14 。文章首先将王秋两家的商业合作失败描述为一则阔气善良的婆家被不成器儿媳娘家
拖累的事件。这种感性的、抽离历史语境的比类最容易击中社会转型期底层女性的内心,因为她们
对通过婚姻而获得阶级和财富的跃升是最充满艳羡的,也往往会最义愤于已通过结婚获得了阶级
和财富跃迁的女性竟然“不珍惜”其婚姻。在端木赐香的笔下,秋瑾嫁得这么高、这么好,婆家又这
样帮衬她娘家,是他们秋家兄妹自己“纨绔”,败了王家的生意,此事秋瑾难辞其咎。但秋王两家经
济合作的真相如何,真的如端木赐香所云吗?
秋父死后,秋瑾长兄秋誉章举家迁至湘潭,与王家合资开办“和济钱肆”,因经理陈玉萱监守自
盗,钱庄遭挤兑而倒闭。秋宗章为兄姊辩护,谓长兄“未烛(陈玉萱)其奸”,长姊“日处深闺,为旧礼
[18]114
教所束缚,不能躬往稽核,且待人接物,胸无城府,亦不虞有他” 。针对这一提法,
《小丈夫》文简
直要为王家义愤填膺了:
“ 不懂商业开什么钱庄呢?至于秋瑾,搞革命不计男女之嫌,开个钱庄倒足
不出户成贞女烈妇了?……你说子芳摊上这么一个无能的大舅哥能帮衬得起吗?更帮衬不起的,
[16]15
是老婆……你说秋家兄妹败自己的家也罢,王家能由着他们败吗?”
光绪二十一年(1895)春 ,秋父寿南先是签分湖南常德厘金局总办 ,后又迁任湘潭厘金局总办 ,
至 1898 年 署 桂 阳 为 止 ,他 已 经 在 厘 金 局 总 办 的 职 位 上 干 了 近 四 年[19]23 。 就 连 端 木 赐 香 也 不 得 不 承
[16]13
认“秋父的厘金局总办相当于现在的税务局局长,这意味着秋家官风钱风都不弱” 。
1901 年冬秋寿南死于湖南桂阳知州任上[19]32 ,一门老幼,要扶柩回浙谈何容易?而从桂阳到湘
潭,则不过是省内搬迁。秋寿南死时,秋瑾生女儿灿芝才刚出满月,未能奔父丧。将母兄幼弟安置
在身边,恐怕也是她对未能服侍老父终天的一种情感补救。湘潭本来就是秋家在湖南的宦居,秋寿
南在厘金局任上多年,岂能没有积蓄与人脉?更何况清末湘潭乃全国的金融重镇,钱庄达百余家,

① 端木赐香,本名李桂枝,女,有一网名为“三糊涂”,1968 年生人,1990 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历史系,现任河南安阳师范学院历


史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文化及中国近代史,自称其“业务”为“拆历史的墙角,探文化的陷阱”,著有《中国传统文
化的陷阱》
《糊涂读史:明清的帝国偏执与盛世张皇》
《那一次,我们挨打了: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全景解读》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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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头远盖长沙,晋商汇兑秘诀有“常纹通在湘潭县”之句,湘潭实为异地户卜居湖南的首选[20]92 。王
黻 臣 已 经 在 湘 潭 十 八 总 由 义 巷 开 办“ 义 源 典 当 ”,业 有 根 基 。 秋 誉 章 处 理 完 桂 阳 家 产 ,携 资 卜 居 此
城 ,与 王 家 合 股 经 商 ,于 情 于 理 有 什 么 说 不 通 呢 ? 和 济 钱 肆 设 于 1902 年 初 ,年 末 即 告 倒 闭 ,誉 章 用
人不善固是实情,但秋瑾在这一年间,是个身边有未满周岁幼婴和未满五岁幼儿的母亲。王家虽在
湘潭有产业,秋瑾与王廷钧也时在湘潭居住,但实际上,秋瑾也常需回到王氏湘乡老宅居住。秋瑾
婆家侄女王蕴琏回忆说:
“ 我家原住湘乡荷叶神冲。我四五岁时,看见秋瑾婶母来我家,她每天在我
母亲房里看书,不出大门。”① 荷叶神冲在今湖南娄底市双峰县荷叶镇神冲村,距和济钱肆所在的湘
潭 十 三 总(今 湘 潭 市 第 十 六 中 学 附 近)90 多 公 里 ,即 使 现 在 开 车 走 高 速 也 需 一 个 多 小 时 到 达 。 试
问,以这样的地理距离和两儿要照顾的情况,秋瑾有无可能常去“躬往稽核”?即使是秋瑾居湘潭期
间,以一位与父系大家庭共居的富家少奶奶的身份,她有无可能被允许去抛头露面?端木赐香欲罪
秋瑾,乃至抛出了“搞革命抛头露面,开个钱庄倒足不出户了”之凌厉拷问。
考 秋 瑾 年 谱 ,她 真 正 开 始 拥 有 独 立 的 社 会 生 活 ,是 在 离 开 婆 母 屈 氏 以 后 。 1903 年 春 王 廷 钧 携
眷到京,屈氏随行,但因不惯北居,两个月之后由秋瑾携子女陪侍其南旋,因屈氏溺爱孙子,遂将沅
德留在祖母身边 ,秋瑾复携女北上[19]35 。从 1903 年夏至次年 7 月秋瑾赴日 ,秋瑾在婚姻中始能过上
小家庭生活,当然这段时间也是秋王夫妇关系的恶化期。此前她与王廷钧的矛盾未曾爆发,自然与
大家庭的屈抑有关。
《小丈夫》复以大量笔墨叙述了秋瑾与王廷钧的经济纠葛,其意直指秋瑾的“败家”及秋家的“一
家子为了钱”:

事 实 上 ,秋 瑾 1903 年 随 夫 上 京 后 ,就 跟 丈 夫 闹 分 家 了(公 婆 觉 得 他 们 上 京 生 活 需 要 花 费 ,
所以给他们一笔巨款),王子芳闹不过她,分给她一万余元,她交给亲戚合伙做生意,结果跟前
面 所 说 开 钱 庄 一 样 ,等 1904 年 想 东 渡 日 本 时 才 发 现 连 本 钱 都 收 不 回 来 了 —— 我 倒 很 想 知 道
秋家这亲戚是谁,怎么秋瑾跟谁合作,就让谁把钱全给弄走了,有猫腻否?总不会是秋瑾娘家
[16]16
人吧?

其实,秋王之间经济纠葛并不复杂,现有大量证据可以还原历史真相。夫妇感情破裂,近于离
异,女方远游求学,因求析产,无论揆于当时之情,还是诉诸今日之理,都没有任何过分之处。即使
秋瑾并非先烈、女侠,只是一名普通的失婚妇人,千古之下,亦大可不必用“不是丈夫不给她钱,而是
不但给她钱,还分了产的,可惜眨眼之间她就给玩完了。玩完了再跟丈夫要,当然不好要了。人家
[16]16
不是央行印钞机,你不变卖首饰又待如何” 这样的语言刻薄之。
在京期间与秋瑾过从的友人陶在东、吴芝瑛等人的记录,皆能证明秋瑾赴日前经济拮据,靠典
当首饰方始成行。他们的记录亦都能证明秋瑾虽与维新党人王照素不相识,却在王照入狱后慷慨
分金营救之事。秋瑾夫妇意趣不合、王廷钧分钱给秋瑾、秋瑾经营不善之事,最早见于陶成章 1908
年发表于缅甸《光华时报》的《浙案纪略》里的《秋瑾传》,其记录简要至极:

廷钧入资为部郎,需次京师,瑾与之俱。生有子女,旋与廷钧定约分家产,瑾得万金,即以
之经商,所托非人,尽耗其资。又与廷钧不睦,同乡戚属陶大钧(会稽人)、陈静斋(山阴人)等为
[21]376
之和解,不得,乃尽以其所有首饰,托大均妾荻意为变卖,集资东渡日本留学。

《浙案纪略》由于历史原因,写作比较仓促,包括《秋瑾传》在内,多处有“枝节性的文字误差”,其
初 稿 的 问 题 后 来 由 修 改 者 魏 兰 订 正[22]212 。 辛 亥 革 命 后 晚 出 的 冯 自 由《革 命 逸 史》中 ,凡 浙 人 在 辛 亥

① 王 蕴 琏《回 忆 婶 母 秋 瑾》,见 湖 南 省 湘 潭 市 委 员 会 文 史 资 料 研 究 委 员 会 编《湘 潭 文 史 资 料》第 一 辑 ,内 部 发 行 ,1983 年 ,第


43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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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革命活动事迹多采《浙案纪略》之纪事,冯自由在秋瑾的事迹上,若他自己亲历,则会在陶说之
上添加文字,此事已为郑云山所考证[23]131 。在其同性质的秋瑾传记文章《鉴湖女侠秋瑾》中,在相同
的位置,冯自由虽沿陶说,但改动了分金一事发生的时间顺序,使之成为“约分家产”之后的一个步
骤。冯自由还对王廷钧的人品做出了不利的判语,这是陶成章文所没有的:

廷钧赋性顽固,醉心利禄,纳资为部郎 、需次北京。瑾笃信新学,鄙薄官邪,渐与王意见不
合,经同乡戚友陶大钧、陈静斋为之和解,不得。乃相与定约分家产,各自为谋,瑾得万金,所托
[24]263
非人,尽耗其资;乃尽以所有首饰托大钧妾荻意代为变卖,得资后东渡日本留学。

再其后,多数民国秋瑾传记,如林逸《清鉴湖女侠秋瑾年谱》等书都承认分一万元的说法乃是采
冯自由之说[25]50。此处反映出几个问题。陶在东、吴芝瑛才是 1903 年至 1904 年间秋瑾在京的真正交
游者,但他们的回忆中都未有秋瑾分钱的记录,虽然确有为失和后的秋瑾夫妇调解、调解不果后又助
其协议分手(秋瑾夫妇未明确使用离婚一词)的记录。陶成章与冯自由则是秋瑾到日本后才结识的
革命人物,他们都同样不可能亲见秋瑾在北京的生活情形。秋瑾与其夫分手的经过,他们二人或是
得之他人所云,或是得之于秋瑾自己所云。考二人与秋瑾的关系,显然是冯自由与之更为近密,冯接
触秋瑾是在她留学早期,冯也是秋瑾加入洪门天地会和同盟会的介绍人,无论是进入会党组织还是
革命组织,介绍人对未来会员都应该先有必要的考察。秋瑾与陶成章相识已在 1904 年冬,且在匆匆
旅次间。其后的数次接触从陶成章自己的表述看,都非常短暂。冯 、陶 二 人 中 更 有 可 能 了 解 秋 瑾 私
人生活的是冯。冯对陶又相当尊重,若不涉及他自己切实了解的事实,他没有道理随便改动陶说。
秋瑾与王廷钧分钱盖有其事 ,但这笔钱应是二人婚姻生变后终结关系的分手费。以秋王两家
原来的经济实力论,以秋瑾为王家育有子女的资格论,以二人共同置产的椿树胡同住宅也归为王廷
钧所有论,秋瑾分这一万元实为应得。从中推衍出“其中有猫腻”,说这笔钱为娘家人昧掉了,逻辑
何 在 ? 1903 年 夏 初 ,誉 章 已 率 全 家 返 归 绍 兴 和 畅 堂 定 居 ,秋 瑾 并 无 娘 家 人 居 京 。 与 之 勉 强 算 得 上
姻 亲 者 为 陶 大 钧 和 陶 玉 东 ,然 秋 瑾 赴 日 后 在 1905 年 9 月 12 日 致 其 兄 的 信 中 ,因 陶 大 钧 忽 略 自 己 的
去 函 而 发 世 态 炎 凉 之 叹[26]35 ,又 在 11 月 6 日 信 中 叹 陶 大 钧 之 无 学[27]39 ,11 月 28 日 信 中 谈 到 需 要 自 陶
家 取 回 寄 卖 未 果 的 衣 服 ,谓“ 陶 处 之 衣 箱 ,但 差 一 下 人 向 其 东 院 太 太 取 之 可 也 ,不 必 再 向 陶 老 说 话
[28]42
也。我兄妹二人毫无戚友堪依傍者 ,万事非靠自己不行” 。可见秋瑾与陶家叔侄从未真正厚密
过,又何从营之于密室、托之以昧金?即使这笔钱确实分于秋王进京之初,则小家庭初立,女性往往
有“筑巢本能”,拿出一部分夫妇共同财产、以女方的私房钱名义进行投资,以谋经济上的进益,又有
什么可以非难的呢?和济钱肆倒闭后,秋家破产,秋宗章记全家摒挡返浙的惨状:
“ 罗掘所有,得数
百金。扶先君灵榇,于癸卯五月旋里。犹忆成行之先日,予偕侄辈往王宅谒姊辞行。姊虽不作儿女
之 态 ,顾 骨 肉 远 离 ,相 逢 无 日 ,亦 不 禁 黯 然 。 临 歧 ,丁 宁 频 数 。 予 侪 惟 含 泪 应 之 。 归 途 道 经 湘 潭 厘
[18]115
局 ,追 惟 先 人 宦 辙 ,以 及 儿 时 游 钓 之 所 ,益 为 怅 触 。” 以 其 娘 家 在 绍 兴 、一 门 老 幼 无 固 定 收 入 、长
兄事业不顺四处求人的窘况,秋瑾产生经济上的不安全感,实在正常不过。
秋瑾赴日后,屡在家书中道及夫家当年的势利白眼和对王廷钧不能释然的恨意,
“ 如后有人问
[29]34
及 妹 之 夫 婿 ,但 答 之‘ 死 ’可 也 ”,
“目我秋家以为无人” ,
“ 彼 家 之 形 景 ,狼 暴 残 忍 无 信 义 ,兼 而 有
[26]37 [26]37
之” ,
“ 彼从前之暴状及对我父母之无礼种种荒谬之行为……” 。即使我们努力以客观的眼光
看待夫妇勃豀、各执一词的现象,也不能不说,秋瑾确实是被伤透了心的。对于王廷钧篡取、扣留她
的珠花首饰之事,秋瑾在家信中屡屡提及,不仅仅是申其怨毒,更关键的是需要请二妹秋珵向其讨
要。不幸的是,由于秋珵与秋瑾感情疏离,对王廷钧的看法不同,加以通信不便,显然她们之间出现
了对银项处理的误会。
端木赐香反复拿秋瑾让秋珵向王廷钧“讨取百金”然后“决裂”之事做文章,认为秋瑾要在经济
150 浙 江 大 学 学 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第 53 卷

上有诈于王廷钧。这完全是恶意曲解秋瑾家书。秋之第一信原文如此:

即 妹 之 珠 帽 及 珠 花 亦 为 彼 篡 取 ,此 等 人 岂 可 以 人 格 待 之 哉 ? 彼 以 待 妹 为 无 物 ,妹 此 等 景
况,尚思截取此银及物,是欲绝我命也;况在彼家相待之情形,直奴仆不如!怨毒中人者深,以
国士待我,以国士报之;以常人待我,以常人报之,非妹不情也。一闻此人,令人怒发冲冠;是可
[30]33
忍,孰不可忍!嘱二妹讨取此银时,不妨决裂。

此信中云“此银及物”,就是说王之截留秋瑾资财是银物两桩同时下手的。此信中既嘱取银,未
再嘱取首饰,致秋誉章第二信中又涉此一百元之事,而不再索首饰。这里有三个可能。一是秋瑾已
经放弃索要首饰,只想把银子要回。二是秋瑾在日经济困窘艰苦,需银款最急,首饰到手也不易脱
手(此时她还有镯子等物放在陶家寄卖未果),干脆以首饰抵银款。三是首饰加银子共作价一百元。
一百元对秋瑾这样长于富贵、嫁与富贵的少奶奶而言,实在不应是什么大数目。秋瑾多封家信焦急
讨 款 ,就 为 这 一 百 元 反 复 费 笔 墨 ,说 明 的 是 什 么 ? 试 想 ,若 秋 瑾 在 王 家 仅 仅 攒 下 这 点 体 己 ,是 为 可
怜;若秋瑾出于不得已,将更大数额的钱物折抵为这一百元向王廷钧讨要,是为可悲;若王廷钧连这
一百元的妻财都要窃取,且赖着不还,是为可耻。
观其 9 月 12 日第三信,秋瑾谈到一笔款子:
“ 此银在彼已年余,未见一提及,又不寄与妹,此何居
[26]36-37
心,岂不能明见彼肺肠耶?” 这笔钱若非王廷钧始终拒绝归还的一百元,就是早先那一万元分手
费始终未付清的部分甚或全部。无论是哪一种可能,王廷钧坐视秋瑾在日本如此困窘——“学费十
六元(余具在外)。须买书参考,其价格之昂甚贵。衣服、零用、纸笔等每月须三十元之谱,尚不敢奢侈
[27]40
一点,出门行路,并未坐过人力车也” ,而不肯将此款还与秋瑾,其人品之卑就不必再争议了。
秋瑾气恼于其妹,道理在此:
“ 二妹无推托者,明知理亏,而自己出有收条,恐起争端,设如二妹
[26]36
处决裂,岂随(遂)不可由汇票号理论乎?” 针对此言及其后秋珵处理这一百元款项不善而引发的
秋瑾的牢骚,端木赐香不惜詈秋瑾为“女光棍”,骂秋瑾“怀疑二妹想图谋那百金。总之,一家子为了
[16]19
钱,转着圈儿地考虑合适人选与下手方法” 。
致 秋 誉 章 第 三 信 有 很 多 前 因 后 果 ,其 先 ,王 廷 钧 或 其 家 有 信 致 秋 母 问 候 ,而 秋 瑾 闻 之 ,甚 不 以
为然:

无非其父母或因其二位媳妇不善,或子芳新娶者不佳,故偶欲思妹归耳;归后则无非一如
前车之辙,岂能一悔其鹰鸷之心乎?或因湘乡留学者回,言及妹之名誉尚佳,彼偶一启其好虚
名心,故有此言耳……不然,妹赴东将年半,未见彼有片字达妹及我家。此一时何忽然函达吾
[26]36
母耶?

对于此信里秋瑾的反应,端木赐香不但极尽嘲讽之能事,且主动代入夫权思维,使用如“这小娘
们”等父权话语,对秋瑾的失婚妇人身份进行羞辱:

估 计 是 王 家 致 秋 母 一 函 ,想 让 秋 瑾 回 家 什 么 的 。 所 以 秋 瑾 在 信 中 告 诫 兄 长 ,王 家 不 会 变
好 的 ,放 心 吧 。 她 还 猜 测 王 子 芳 要 么 新 娶 的 媳 妇 儿 不 好(端 木 注 :人 家 王 子 芳 终 身 未 再 娶 ,够
贞 男 了),要 么 王 家 听 说 我 名 声 还 不 错 ,想 沾 我 的 名 气 之 光(端 木 注 :这 个 就 有 些 自 恋 了 ,人 家
不过觉得你是孩子的亲娘罢了),但我不会和王子芳和好的,免得“妹后日之名誉有损”……这
小娘们,居然也不牵挂孩子,确实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她一门心思在身后万世名,但目前主要
是弄钱……[16]18-19

走笔至王家在秋瑾死后的情况,
《小丈夫》终于出来点题之笔:

据秋瑾女儿回忆,王家当时逃到乡间僻野,秋瑾晚上还去吓王家一家,导致她的婆婆屈氏
第1期 刘晓艺:市民社会伦理已渗入历史书写——论近年来秋瑾研究中的历史修正主义倾向 151

哭叫,四嫂四嫂,不要吓坏了你的儿女啦。秋瑾连来三个晚上,婆婆无奈,只好让下人放鞭炮,
总算把秋瑾的鬼魂吓跑了。秋瑾女儿解释曰,俺娘生而为英,死而为雄,魂兮归来,也不是啥稀
罕 事 ! 王 家 虽 然 公 开 宣 布 与 秋 瑾 断 绝 关 系 了 ,但 1909 年 秋 还 是 顶 着 政 治 风 险 ,把 秋 瑾 与 王 子
芳合葬了。可怜小丈夫王子芳,死后继续受惊吓,一是阴间继续受老婆的气,二是秋瑾坟墓屡
迁屡毁……[16]21

王 灿 芝 转 述 屈 氏 之 事 ,自 己 并 未 信 之 。 作 为 一 名 历 史 学 者 ,端 木 赐 香 是 否 应 将 认 知 拉 低 到 与
1909 年的乡妪见识同水准、相信秋瑾鬼魂显灵之事?至于秋瑾之骨屡遭迁葬,情形复杂,说来令人
泪下,因为它简直就是中国动荡苦难历史的缩影。
秋 瑾 第 一 次 下 葬 是 在 其 就 义 后 ,其 遗 骨 由 绍 兴 同 善 局 草 草 成 殓 ,稿 葬 于 绍 兴 府 城 卧 龙 山 西 北
麓。当时其家人正在清廷的追捕下流亡,但仍为她不得入土为安而深深自责,尤其是秋誉章,自幼
[31]388
与 秋 瑾 同 胞 情 深 ,他 曾 写 诗 哭 道 :
“ 骨 殖 任 暴 露 ,谁 复 为 心 萦 。 聂 政 乃 有 姐 ,秋 瑾 独 无 兄 。” 两个
月后,江浙舆情倒向秋瑾,风声变松,誉章乃秘密雇人,将秋瑾遗体挖出,放入棺木,迁往绍兴常禧门
外严家潭丙舍暂放,无奈殡舍主人得知此棺内为“女匪”秋瑾,便令秋誉章迁走。秋誉章只好将棺木
移至附近一荒地,以草扇盖其上,掩遮日晒雨淋。秋瑾的生死之交徐自华、吴芝瑛从没忘怀她们死
去 的 英 烈 姐 妹 。 1907 年 ,在 秋 瑾 死 后 数 月 ,徐 自 华 新 经 丧 女 之 痛 ,抱 病 孤 身 赴 杭 ,在 西 湖 边 买 了 一
块地。她写信告诉吴芝瑛,此地居“苏小墓左近,与郑节妇墓相连”,
“ 美人、节妇、侠女,三坟鼎足,真
[32]230
令千古西湖生色” 。随后她又赴绍兴,至秋瑾家,安排迁葬。1908 年 2 月,秋瑾棺厝正式落葬于
杭 州 西 泠 桥 西 侧 。 同 年 10 月 ,清 廷 御 史 常 徽 即 上 折 奏 请 平 秋 瑾 墓 、严 惩 营 葬 发 起 人 吴 芝 瑛 与 徐 自
华等人,吴、徐毫无惧色,吴芝瑛发电给两江总督端方,声言“因葬秋获谴,心本无他,死亦何憾”,
“彭
越头下,尚有哭人 ;李固尸身,犹闻收葬”,要求“一身当之”,只求不再把秋瑾遗骸抛于荒野[33]45 。其
后清廷虽没有惩治任何人,但强令秋墓迁葬。于是 1908 年 12 月,秋瑾家人被迫将西湖畔的棺梓迁
回绍兴城外严家潭暂放。次年秋,因秋瑾夫王廷钧已亡故,其夫家遣来二仆,将秋瑾之棺远迁至湖
南湘潭昭山与王廷钧合葬。辛亥革命成功后,秋瑾尸骨被转迁到岳麓山建烈士陵园,黄兴、蔡锷都
葬 于 此 ;但 应 浙 江 革 命 党 人 的 要 求 、在 徐 自 华 的 奔 走 和 孙 中 山 的 批 准 下 ,1913 年 秋 ,秋 瑾 遗 骨 又 被
迎 接 回 浙 ,还 葬 于 杭 州 西 湖 西 泠 桥 西 侧 原 葬 处 原 墓 地 ,民 国 政 府 并 修 建 了 风 雨 亭 和 秋 瑾 祠 堂 。
“文
[34]145
革”开始前的 1964 年,为响应政府内有些人的“不能再让死人占据美丽的西湖” 的意见,包括秋
瑾、徐锡麟墓在内的许多西湖坟茔都被迁至冷清的鸡笼山,这当然引起社会反弹,于是第二年,政府
又将秋墓悄悄恢复。一年后,随着“文革”的来临,秋瑾墓在劫难逃,墓被平掉,尸骨草草处理。直到
“文革”后才又被重新安葬[35]303-309 。
秋瑾尸骨迁葬湖南,我们既不否认王家所承受的风险,也要看到如下事实:王与秋有子沅德,沅
德是王家唯一的男性香火 ;秋瑾既未另适,王廷钧也未另娶,王既死,死后“佳城既卜”,按照当时的
世情风俗,夫妻合葬为应该。王家遣二仆来浙迁骨时,秋家已经将秋骨安置好了,而且平墓的风声
已寝。王家所承担的风险与吴、徐和秋誉章是不能比的。秋家对迁墓一事“本无成见”,且方有其议
[36]151
而誉章病逝于天津,秋家“骤丧家督,哀恸不胜,料量丧务,无暇旁及” ,秋骨遂由王家迁去安置。
无论如何,端木赐香以轻佻到几乎幸灾乐祸的语气去讥评烈士死后的遭遇和尸骨屡被迁毁的苦难
史,用以证明王家因葬秋而倒霉,是极不适切的。

三、服部繁子对秋瑾夫妇的印象与评述

服部繁子之父岛田重礼、夫服部宇之吉、兄岛田钧一、弟岛田翰固然都是日本著名的汉学家,但
服 部 繁 子 这 部 回 忆 录 却 漏 洞 百 出 。 稍 举 两 例 :繁 子 陪 秋 瑾 去 国 时 ,王 廷 钧 携 子 女 去 永 定 门 车 站 送
152 浙 江 大 学 学 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第 53 卷

[37]181
行,
“ 五 岁 的 女 儿 很 像 妈 妈 …… 四 岁 的 儿 子 则 胖 胖 的 脸 ” 。 这 根 本 是 错 误 的 ,秋 瑾 第 一 次 赴 日
时,儿子沅德 7 岁,女儿灿芝 3 岁,能把年龄差别这么明显的兄妹俩错当成姐弟俩,还真不容易。日
本学者樽本照雄考证出秋瑾与服部繁子、高桥勇(京师大学堂教员)一行抵达神户的日期,也与繁子
的记录有出入[38]。而繁子最令人不可理解的错误是子虚乌有地记录了她在北京时期的朋友吴芝瑛
为营葬秋瑾而入狱事:

清 政 府 下 令 追 查 建 墓 人 ,结 果 查 出 是 吴 芝 瑛 干 的 。 不 用 说 ,吴 夫 人 作 为 同 情 革 命 者 被 投
入 监 狱 。 她 的 所 做 大 概 出 于 对 秋 瑾 的 友 谊 ,但 吴 夫 人 蔑 视 国 法 的 心 地 大 概 是 很 明 朗 的 。 吴
夫 人 在 狱 中 一 年 余 ,丈 夫 廉 泉 先 生 多 方 奔 走 托 情 ,最 后 终 于 保 释 出 狱 。 我 和 丈 夫 回 国 后 ,廉
泉 先 生 也 来 东 京 小 住 ,见 过 二 三 面 ,当 问 起 夫 人 如 何 ,回 答 总 是“ 还 好 ”,不 提 细 节 。 她 真 的
[37]192
“ 还 好 ”吗 ?

此处翻译不切,
“ 明朗”应为“清楚”。上文反映出服部一家并不了解吴芝瑛卷入秋瑾案的实情,
有关吴芝瑛入狱的消息,她一定是道听途说来的。服部繁子在思想上既不认可秋瑾与吴芝瑛的英
烈之举,在感情上也不以吴芝瑛的牺牲为然。她对吴“蔑视国法的心地”的鄙薄之情完全是溢出纸
面 的 。 观 其 语 气 ,廉 泉 对 服 部 一 家 也 是 怀 有 戒 心 的 —— 下 面 将 会 论 及 ,廉 泉 有 这 层 戒 心 也 不 为
无因。
服部繁子费了相当的篇幅说明 ,秋瑾原来的计划是想去美国留学的。为什么要考察秋瑾留美
还是留日的选择呢?因为这里涉及我们要怎样去判断王廷钧对秋瑾的态度问题。
端木赐香说:
“ 要感谢日本女人服部繁子,好歹给可怜的王子芳三次记载,得以让我们瞅见革命
[16]22
话语系统背后,秋瑾丈夫的另一面。” 《小丈夫》对秋瑾夫妇关系的修正很大程度上来自服部繁子
[37]175
笔 下 王 廷 钧 那“ 白 脸 皮 ,很 少 相 。 一 看 就 是 那 种 可 怜 巴 巴 的 、温 顺 的 青 年 ” 的 暖 男 形 象 ,而 这 暖
男形象又是因为王代秋瑾求情、恳请繁子携带妻子去日本而树立起来的。以下文字描写了王廷钧
向服部繁子苦求的情景:

“夫人,听我妻子说她想随你去日本,你同意吗?”
“ 若是去美国,我同意和她同行到横滨。”
“不,不,我妻子现在更热望去日本。今天我就是来求夫人的,请答应我吧!”我感到意外,此人
大概是管不住妻子了吧?妻子去美国是早就打算,而且秋瑾的思想去美国也更为合适,所以我
仍劝她去美国。秋瑾的丈夫还是热切地说:
“ 可是,夫人,我妻子非常希望去日本,我阻止不了,
如果夫人不答应带她去日本,她不知如何苦我呢,尽管她一去撇下两个幼儿,我还是请求你带
她去吧!留学也好,观光也好,任她去吧。要是留学,在日本我还有三四个朋友,可以托他们照
顾,不会给夫人添麻烦的,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与其让她跟别人去,不如拜托给夫人更使
我 放 心 。 我 知 道 服 部 先 生 在 日 本 是 大 学 者 ,我 感 谢 他 帮 助 中 国 办 新 教 育 ,我 也 钦 佩 夫 人 的 仁
[37]179-180
慈,为中国的女子教育竭尽自己的力量。带她去吧!请夫人考虑。”

秋瑾到底是否原有去美国留学的计划?若有之 ,实施的可行性有多大?其他的秋瑾回忆文章
与书信都未显示出她有过这个打算。服部繁子的回忆只能算是孤证。孤证未必不能被采信,但总
要考察其成因和逻辑。
服 部 繁 子 的 美 国 留 学 说 可 疑 处 甚 多 。 文 中 谈 到 ,1904 年 4 月 服 部 家 已 有 返 日 打 算 ,因“秋 瑾 的
[37]176-177
美国之行是从横滨转程前往 ,所以我们能同行到横滨” 。假如秋瑾在 4 月连赴美行程都定好
了,那就说明,她计划留学美国的时间应该更早,应该知道确切的学校、专业,至少应该有落脚城市
的名字。但服部繁子根本说不出秋瑾要去美国的哪里、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
事实上 ,秋瑾所有的在京交游都指向她留日的可能。陶大钧曾任驻日公使黎庶昌任下的横滨
第1期 刘晓艺:市民社会伦理已渗入历史书写——论近年来秋瑾研究中的历史修正主义倾向 153

领事馆馆员,秋瑾的另外一位绍兴同乡陈静斋是横滨正金银行北京分行买办。当时,他的两个儿子
正在日本留学。江亢虎与日本渊源也极深,且在京师大学堂任日文教习。吴芝瑛的回忆文章自谓
[39]91
“芝瑛甲辰正月为烈士筹划学费,以便东游” “ 甲辰正月”是 1904 年 2 月,吴与秋结拜姊妹、秋见

[40]40
繁子都发生在此月,而 3 月 1 日《大公报》则刊出秋瑾“极意游学东瀛” 的计划。服部繁子说秋瑾
要 到 6 月 才 告 知 她 ,决 定 不 去 美 国 了 ,要 去 日 本 留 学 。 这 使 秋 瑾 研 究 者 们 感 到 困 惑 ,于 是 出 现 了 为
服部繁子善意开脱的解释:

此 种 情 况 说 明 要 么 繁 子 的 回 忆 有 误 ,要 么 秋 瑾 之 前 对 繁 子 隐 瞒 了 留 学 的 目 的 地 。 但 是 ,
既 然《大 公 报》在 3 月 1 日 就 公 开 报 道 了 秋 瑾 东 渡 留 学 ,是“ 与 大 学 堂 教 习 服 部 君 之 夫 人 相 订
偕 行 ”,秋 瑾 也 不 可 能 再 向 繁 子 隐 瞒 了 。 所 以 ,这 里 应 该 是 繁 子 回 忆 秋 瑾 决 定 东 渡 留 学 的 时
[41]164
间有误。

其 实 ,这 种 开 脱 根 本 没 有 必 要 。 秋 瑾 留 学 美 国 的 意 图 根 本 就 是 服 部 繁 子 强 加 给 她 的 。 中 国
人 赴 美 留 学 真 正 成 为 一 种 潮 流 ,是 在 美 国 国 会 于 1908 年 通 过 退 还 中 国 部 分 庚 子 赔 款 决 议 案 之 后 ,
但 总 人 数 仍 远 少 于 赴 日 留 学 的 人 数 ,官 费 以 外 的 私 人 留 学 更 是 凤 毛 麟 角[42]63 。 1905 年 ,中 国 的 留
美 学 生 仅 二 三 十 名 而 已 。 而 1904 年 正 是 留 日 的 黄 金 时 期 ,是 年 年 初 已 有 三 四 千 人 在 日 本 ,1906
年 是 留 日 学 生 人 数 最 多 的 一 年 ,达 一 万 三 四 千 至 两 万 之 众[43]36 。 美 日 留 学 人 数 的 差 异 只 有 两 个 字
可 以 解 释 —— 费 用 。 以 秋 瑾 当 时 经 济 的 艰 窘 ,留 日 尚 难 以 支 撑 ,遑 论 留 美 ? 退 一 步 讲 ,即 使 秋 瑾
此 前 有 留 美 计 划 ,后 来 改 为 留 日 ,而 王 廷 钧 又 找 到 服 部 繁 子 说 项 从 而 助 之 成 行 ,原 因 也 仍 只 有 两
个 字 —— 费 用。他们并未离婚,经济仍然一体,费用低廉的留学计划当然是首选。在日有朋友照顾
是王的便利说辞,但秋瑾本人并非没有其他人脉关系在日。秋瑾抵日当天就有朋友接往神田,根本
没 有 跟 随 繁 子 回 永 田 町 的 家 ,她 们 再 次 见 面 已 经 是 一 个 月 以 后 的 事 ,秋 瑾“ 正 和 朋 友 一 块 儿 学 习
呢”。这些都出自繁子自己的记录[37]187 。既然 1904 年赴日留学生已如过江之鲫 ,秋瑾只要筹到钱 ,
就完全没有必要与服部繁子同行,王廷钧更无必要苦苦哀求繁子带秋瑾走,其理甚明也。基于此,
日本学者永田圭介在使用服部繁子这份材料时,除了对史实错误进行订正外,还特别指出其叙述中
有 自 视 过 高 之 处 ,永 田 认 为 ,在 看 待 秋 瑾 需 要 与 她 同 行 这 件 事 上 ,服 部 繁 子 未 免 太 自 高 身
价了[44]132-134 。
综上,服部繁子创出留美说,一为自抬身价,说明她对秋瑾的吸引力:
“ 太太和我见解不同,可太
太喜欢我,我也喜欢太太……平时,我甚至有些瞧不起日本,然而和太太交朋友以来就产生了到日
[37]178
本 留 学 的 念 头 。 太 太 ,带 我 去 东 京 留 学 吧 。” 二 为 说 明 秋 瑾“ 思 想 危 险 ”,
“是我们日本所不容
的”,而她本人则持身甚正。若没有王秋夫妇反复恳求,怎能显得出她正气凛然、目光如炬、早就看
透秋瑾去了日本会给大清国培植出一个未来的乱党来呢?
服部繁子对发生在中国的事件的描述与认识,及其对自我形象的过度揄扬,都不符合一位素有
家学且行万里路的大家女眷的见识。但这些仍不是本文真正的关注点。郭延礼在《秋瑾研究资料》
中收录服部繁子的这篇文章时,除了特别加编者按指出其史实错误之外,又提出“这篇回忆录更值
得注意的是,由于当时作者立场和思想认识的关系,她对于秋瑾的革命思想和她所从事的革命活动
[37]166
并不理解,故回忆录中难免有歪曲的记述” 。这才是切中要害的地方。
为什么在服部繁子笔下,阅史者感受到的秋瑾人物形象是鲁莽的、破坏规矩的、不顾别人感受
的,而非英勇的、革命的、疾恶如仇的?只要稍稍了解人性之复杂与文字之皮里阳秋,阅史者不难看
出,这些品质有时可以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如何去诠释他人的品质,端在于执笔者自身所持的视角
与立场。仅仅认识到服部繁子是一位学者之妻,具有内敛性的日本内家宅眷性格,认同儒教的女德
观,因此会看不惯性格飞扬的秋瑾的某些作为,仍然不足以解释问题的根本。
154 浙 江 大 学 学 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第 53 卷

阅史者需要看到服部繁子背后的服部宇之吉。宇之吉是近代日本宣扬“孔子教”的代表人物,
更是侵略主义思想愈益膨胀的昭和初期日本军国主义的一面旗帜。他倡言“扩张孔子之道即是为
[45]131
了扩张我皇道 ,拥护孔子之教即是为了拥护我国体” 。宇之吉于 1917 年至 1922 年 6 年间 ,每年
1 月担任“御讲书始汉书进讲控”给天皇讲汉书。1921 年起作为东宫御用挂,每周一次给皇太子(后
来的昭和天皇)讲中国文学[46]463 。1922 年 1 月担任帝室制度史的研究员。九一八事变后,服部宇之
吉成为军国主义鹰犬刊物《斯文》主力撰稿者,尤其是为 1932 年第 14 编第 5 号“满洲国建国特辑”撰
写 了 题 为《满 洲 国 与 王 道》的 文 章[47]。 1934 年 10 月 ,宇 之 吉 受 外 务 省 委 托 ,参 与“满 日 文 化 协 会 ”的
设立,
“ 满洲国”的郑孝胥即为该会的“会长”。他在卢沟桥事变之后称:
“ 中华民国如悔悟其从来对
我国为确立东亚和平所施行的所有作为的反对和妨碍,以衷心至诚归依于我至公无私大中至正的
[48]209
皇道,我用兵之目的即可达到。”
由于在京师大学堂任教习,经济上,服部宇之吉每月自清廷受薪俸 600 元,待遇之高,不逊于京
师同文馆的丁韪良 ① ;政治上 ,服部宇之吉于 1909 年获清廷赏赐文科进士头衔[49]274 。有了这些历史
的注脚,再回头看服部繁子对秋瑾的记录,当然就不会奇怪她笔端的贬抑之情了。事实上繁子与秋
[37]170
瑾初遇时,已经发生过有关“孔子的信徒”的争辩,她将秋瑾称为“惑星” 。再看她对秋瑾的其他
种种贬抑记录:
[37]190
“革命”是中国时常出现的一种流行病,秋瑾也正患着这种病。
她那身不合体的蓝西服,松垮垮垂下的领带,提一根细手杖,装模作样的让人讨厌,就是这
[37]176
样一个人,我对她却感到由衷的怜悯。
[37]190
“你的思想是一种病态,因为有了这种病,你才是顽冥不灵呢。”

不必否认 ,服部繁子对秋瑾北京时期和日本求学阶段的记录自有其史料价值。她所记录的秋
瑾与实践女校校长下田歌子之间的矛盾,更能解释秋瑾从该校退学又复申请入学的求学史[37]188-191 ,
修正了原来秋瑾研究所认为的“秋瑾身边钱用完了,回国筹措学费”的观点。今人崇仰秋瑾,但不必
将她神圣化。秋瑾心志高远,精英意识强烈,在革命过程中有以目的合理化手段的倾向,这一点在
其向湘潭婆家索款以为革命之捐输中表现最甚。然而我们不妨反问:辛亥革命人物或任何国家任
何 时 期 的 民 族 革 命 人 物 —— 也 许 甘 地 除 外 —— 又 有 几 人 不 是 如 此 ? 应 该 如 何 对 待 一 位 异 民 族 立
场、异政治立场、异意识形态立场、异女权本位立场的外国女性对秋瑾生平的记录?我们认为,对待
服部繁子的记载,阅史者应该抱以最大程度的谨慎和怀疑的态度。

四、当今中国市民社会伦理的关切

市民社会的本质是它与国家的对立。它只关注非政治化的私域 ,认为所有具有外在价值的东
西都可以通过契约性规则进行交换。黑格尔这样解释其缘由:在市民社会中,人们不仅有追求私利
的自由,而且有追求私利的可能,因为现代世界造就了古代世界所不知道的市场,即一种受其自身
规律调整的经济领域。在市场上,人们虽说关心的是自己的得失,但其结果却是满足了彼此相互的
需求,由此产生了一种新的社会纽带。因纯真的利他之爱而丰富起来的和谐,本是宗法家庭的一个
基本特征,而以契约性攫取为标志的市民社会则不然。因此,黑格尔说,市民社会是一个私欲间无
休止冲突的场所[50]38-39 。
市民社会伦理与中国式女性实用主义思想的结合,催生出一种以契约性攫取为标志的当代女

① 清朝当时聘请日本教习的一个重大原因就是花费比较少,但服部的工资却是个例外。参见孙丽青《服部宇之吉与近代中国
教育》,载《齐鲁学刊》2009 年第 3 期,第 59 页。
第1期 刘晓艺:市民社会伦理已渗入历史书写——论近年来秋瑾研究中的历史修正主义倾向 155

性婚恋观。它的思想基础是:男性通过遵守婚恋契约可以实现其对婚姻私利的追求,获得性、孩子
以及妻子的美貌、贞洁、谦卑和家务上的操持等;同时,女性通过遵守婚恋契约也可以实现其对婚姻
私利的追求,获得金钱和受夫家及社会认可的正妻身份,运气好一点的女性甚至可以获得男性的性
忠诚和温柔的情感对待。由于把“契约性交换”视为黄金律,任何一种违反交换规则的活动,哪怕是
出于为国牺牲这样高尚的理由,都会被市民社会的婚恋伦理所厌恶和唾弃。
为什么服部繁子的回忆在 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就已经被介绍到我国,而且有关秋瑾婚姻和夫家
的资料在 90 年代初期就已经出齐,但对秋瑾的历史进行修正的话语却是近年来才出现的呢?我们
认为,这一现象与近年来中国市民社会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有关,与网络平台的发达有关,也与市
民社会伦理和中国式女性实用主义思想产生了密切结合有关。这些条件在 20 世纪 80、90 年代是不
完备的。
中国当今社会的最大特色是网络公共领域的发达。公众领域的精髓在于它的批判性。网络造
就了一个无垄断无权威的“意见自由市场”,网络公众的匿名性使讨论者超越现实中的羁绊,使其能
够以理性或非理性的批判形式表达诉求,挑战已结盟的知识精英、权力精英和财富精英。它的巨大
势能已经可以使其对历史书写领域进行渗透。然而,中国的网络公共领域缺乏哈贝马斯所建言的
理 想 公 众 领 域 的 特 色 :主 体 是 具 有 独 立 人 格 的 社 会 公 众 ,公 众 舆 论 的 主 要 功 能 是 对 国 家 权 力 的 批
评[51]149 。 客 观 地 说 ,这 个 理 想 之 域 目 前 在 任 何 国 家 都 没 有 实 现 。 当 然 不 同 阶 段 的 市 民 社 会 的 公 众
领域诚然有成熟度的区别。
我 国 的 市 民 社 会 虽 然 已 经 获 得 强 劲 发 展 ,但 其 公 众 领 域 的 话 语 建 设 仍 处 于 非 常 初 级 的 阶 段 。
公众话语目前最急于表达的,是对契约性攫取原则的张扬,即保护个人的人身安全、财产安全、家庭
稳 固 等 利 益 ,反 对 偶 然 因 素 和 意 外 事 件 的 侵 害 。 表 现 在 婚 恋 市 场 的 价 值 表 达 上 ,就 是 金 钱 、外 貌 、
性、年龄这些物理属性标签的大肆流通。
在直观的财富、外貌和身份的物理标签之外,中国婚恋市场上又产生了用以表达非物理特色的
标签,但主要贴在男性身上:经济适用男、暖男、新好男人、居家男人。这些标签反映出女性群体在
婚姻的金钱交换本质之外的情感焦虑。当下女性婚恋市场的论调是:能够实现“你负责挣钱养家、
我负责貌美如花”就已经是很公平的了,如果碰巧男方还具有性格温暖和性忠诚的优点,那无疑是
女方“赚到了”,应该加倍珍惜这桩好“买卖”才是。王廷钧未曾再婚,据服部繁子的描述,性格又相
当温和,这样一位多金而痴情的富二代居然被革命女杰无情抛弃和贬斥,此事的性质就违反了市民
社会婚姻伦理的契约式交换原则,因而引发了对秋瑾婚姻的历史修正主义评述。
端木赐香对秋瑾的贬评毫无掩抑地以父权式的、
“ 荡妇羞辱”的语言表达出来。在《小丈夫》之
外,端木赐香还写有一篇稍短的文章《1903:女汉子秋瑾的背影》。对于造成秋王婚姻破裂的中秋看
戏事件,端木赐香兼评兼述如下:

这一年的中秋,王子芳说好要在家宴客,让秋瑾在家准备,但到傍晚就被哥们儿拉出去吃
花酒了。众所周知,中国的小姐一般都挺有职业精神与专业水准的,伺候得男人流连忘返,女
权意识大觉醒的秋瑾自然等得不耐烦,就穿着男装偕小厮去戏园看戏了 ——其实这不是健全
的女权主义,如果是健全的女权主义,当是着女装,偕小丫,去逛鸭店才是。问题是,就这种不
[52]3
完全的女性解放,秋瑾的丈夫都大光其火,回来就把秋瑾痛打了一顿。

一位女性历史学者竟会对一位历史女杰使用“荡妇羞辱”的语言,这表象下掩藏着当今社会对
“契约性交换”这一黄金律不容打破的执念。这既是端木赐香的声音,也是市民社会的声音:

我一直认为,婚姻是一种契约,里面有些默认的前提的。比如,不管男方女方,结婚不想要
孩子,必须婚前向对方声明,不能结完婚了跟人交代我坚决不要孩子,否则涉嫌欺诈性交易嘛;
156 浙 江 大 学 学 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第 53 卷

再比如,秋瑾结婚后要做革命党,也是对于家庭的背叛,第一背叛丈夫,第二背叛子女,一句话,
想做职业革命家,可以,但不要连累妻夫儿女。你完全可以不结婚不生子女嘛!不管做啥,除
[16]14
了职业精神,还得有负责精神。

针对秋瑾着男装,作者评价道:
“ 我估摸着,若条件许可,小娘们儿都敢去做变性手术呢。在她
的观念里,着男服至少可算是男女平等的一个标志吧。这跟如今的某些女权主义者希望学着男人
[52]3
的 小 样 儿 站 着 小 便 ,应 该 是 一 个 心 理 状 态 。” 与 端 木 赐 香 文 章 出 现 的 同 时 期 稍 晚 ,网 络 上 还 流 传
一 篇“ 雪 姨 开 门 ”的 题 为《秋 瑾 丈 夫 王 廷 钧 ,其 实 是 个 暖 男》的 文 章 ,经 多 家 转 载 ,影 响 也 非 常 大[53]。
其文大意为:在秋瑾这个成功女人的背后,离不开默默付出的暖男王廷钧的金钱和爱情,秋瑾是何
其眼瞎啊。
在市民社会伦理与中国式女性实用主义思想的交点上,我们看到女性对配偶的物化和自我物
化,看到其对所谓契约式公平的偏执追求。一切破坏婚姻契约的人都不应被原谅,无论是出轨者还
是爱国者;小三是可恶的,伤害了暖男、强势出走温暖家庭的娜拉同样可恶。

五、结 语

以《小丈夫》为代表的历史修正主义话语代表了兴起中的中国式市民社会伦理的主张:它仅关
注非政治化的私域,不承认有高于个人私利的为国为民的行为,反对一切非契约性交换的活动。市
民 社 会 伦 理 既 然 会 通 过 公 众 领 域 来 行 使 文 化 权 力 ,它 的 强 劲 风 力 就 会 并 已 经 开 始 干 预 历 史 书 写 。
这种“修正”的特点是,它会将未经考证为信史的新材料截取使用,并不与既有史料进行参验 ;它对
人物的评价脱离了历史的上下文,贴上了一堆时下流行的标签,使其为不善独立思考的读者所乐于
接受 ;它挑战它的对立面即国家所树立的史学话语,特别热衷于抹黑这套系统中具有神圣光辉的、
为了某种理想(爱国仅仅是其一)而牺牲的人物的形象,但并非因为国家史学话语中有偏误待其纠
正,却仅仅是因为其中有它所不能容忍的神圣性。这神圣性的底蕴是无条件利他,而市民社会伦理
是不承认无条件利他的。这种“修正”不能反映人类社会真正深广的道德演进,亦不能引入开创性
的 新 研 究 方 法 ,仅 致 力 于 宣 扬 自 认 为 公 平 的 狭 隘 伦 理 价 值 ,努 力 将 其 楔 入 既 有 的 历 史 评 价 体 系
中去。
今人应警惕市民社会伦理的修正主义话语对历史书写的渗透和干预。历史研究可以因史实的
发现、研究方法的更新和人类伦理道德的演化而被修正,但不能为偏执和狭隘所裹挟。

[参 考 文 献]

[ 1 ]钱玄同: 《古史辨》第一册上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第 67-8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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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秋瑾:
《致秋誉章书其七:一九〇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见《秋瑾集》,北京:中华书局,1960 年,第 41-4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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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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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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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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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日]实藤惠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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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刘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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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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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刘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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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端木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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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瑾丈夫王廷钧,其实是个暖男》,2016 年 3 月 30 日,http://www.toutiao.com/i6267817379141517825/,
[53]雪姨开门:
2022 年 10 月 10 日。

Penetration of Chinese Civil Society Ethics into the Contemporary


Historiography: A Tendency of Historical Revisionism in the Recent
Qiu Jin Studies
Liu Xiaoyi
(School of Litera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China)
Abstract: Defined by classical Western philosophers such as Aristotle and Cicero, the term “civil
society” initially meant “citizen society” ,but the concept acquired other meanings after the European
Middle Ages. Both Hegel and Marx emphasize the dichotomy between civil society and the state, the
latter particularly criticizing it for seeing others as instruments and reducing itself to an instrument. The
Western Marxist Gramsci finds intellectual and cultural relations in civil society, which Habermas sees
as a sociocultural system and a space woven by interactive discourses. The cultural attributes of modern
civil society and its opposition to the state dictate that it will “revise” the writing of official history. In
the present studies of modern Chinese history, the image of Qiu Jin, the heroine of the 1911 Revolution,
is suffering from such “revision”. In 2013, based on her obsessive notion that marriage is a contract,
Duanmu Cixiang published an article, “Qiu Jin’s poor little husband: he is frightened to death”, which
reconstructs the marital relationship between Qiu Jin and her husband Wang Tingjun. Drawing on the
seriously flawed memoir of Hattori Shigeko, wife of the Japanese sinologist and militarist Hattori
Unokichi, Duanmu describes Wang as a “warm man”. Rife with slut-shaming, her discourse depicts
Qiu Jin as a marriage-breaching gold-digger.
The appearance of Duanmu Cixiang’s article, which reflects the intervention of the ethics of the
emerging Chinese civil society over historiography, is not an isolated phenomenon. Public-sphere
discourse in Chinese civil society is still at a fledgling stage. Promoting principles of contractual
seizure—protecting personal safety, property security, family stability, and other interests, and fighting
第1期 刘晓艺:市民社会伦理已渗入历史书写——论近年来秋瑾研究中的历史修正主义倾向 159

against accidental events—is the theme it is most eager to express. In the marriage market, widely
circulated are tags of physical attributes: money, physical appearance, sex, and age. Deeming
“contractual exchange” the golden rule, any activity that violates the rule, even noble causes such as
sacrifice for one’s country, is met with disgust by proponents of the ethics of a civil society.
This paper makes a critical refutation in response to Duanmu Cixiang’s deliberate slandering of
Qiu Jin and Hattori Shigeko’s memoir which is full of prejudices and errors. The author argues that the
revisionism represented by Duanmu Cixiang is parochial and irrational. Adopting newly discovered
historical materials, it attacks established history writings by mobilizing Internet buzzwords. It seeks not
only to revise the characterization of specific historical figures and events but also to rewrite the
paradigms and values of historiography. It is so committed to promoting the parochial ethics of
“contractual exchange” that it will eagerly seek to blacken images of heroic figures simply because it
cannot tolerate their altruism, which is the opposite of “contractual exchange”.
The discovery of historical facts, the renewal of research methods, and the evolution of human
ethics can all bring about the necessary revision of historical writings. Nevertheless, a historical
researcher must be cautioned against parochial revisionist discourses, for advocates of civil
society ethics are trying very hard to wedge it into the present-day historiography.
Key words: historiography; civil society; ethics; Qiu Jin; revisionism; Duanmu Cixiang

全球浙商创新创业论坛在杭州举行
2022 年 12 月 23 日上午,以“数字赋能企业高质量发展”为主题的全球浙商创新创业论坛在杭州黄龙饭店举行。此次论
坛由浙江大学主办,浙江大学管理学院、浙江大学全球浙商研究院、浙商总会智库委员会和浙江大学管理学院专精特新研究
中心联合承办。
浙江大学副校长黄先海表示,以数字化为标志的新一轮科技革命、产业革命、教育革命正加速汇聚,我国发展面临新的
战略机遇,在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过程中如何打造浙商新优势,适应新形势,解决新问题,值得我们研
究与探讨。浙江大学管理学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朱原表示,作为培育浙商的摇篮,浙江大学管理学院近年来紧扣国家创新
驱动发展和数字化发展战略下的重大理论需求,以国际视野、创新能力、创业精神、社会责任为育人标准,在教育模式、学科
建设、平台搭建、社会服务等多个层面持续发力,为培养引领中国发展的健康力量做出了应有贡献。
主题演讲环节,阿里云智能总裁、阿里巴巴达摩院院长张建锋认为,规模化是驱动产业发展的动力,但制造业企业的效
率提升并不能依赖人口红利,而要依靠技术创新,而云计算、人工智能的不断发展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了很好的技术和土
壤。新华三集团副总裁、首席数字官兼解决方案部总裁张鹏认为,未来的交互更广,其挑战在于如何在海量信息中过滤筛选
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未来的经济更强,应更多专注于软硬件的研发、科技的积累;未来的演进更快,若不能及时进化,就无
法适应新的时代。吉利控股集团首席信息官王健认为,21 世纪有六大领域在蓬勃发展,即航天航空、海洋、新材料、新能源、
生物科学、数字化,但前面五大领域没有一个能离开数字化,也就是信息技术。
圆桌论坛上,各位嘉宾围绕“数字化赋能专精特新企业业务创新、效率提升、能力升级的机制与路径”展开了精彩研讨,
一致认为,先进制造业离不开数字化转型,且制造即服务,只有真正以制造转化为一种服务诉求时,中国经济才能去虚向实。
论坛上,浙江大学管理学院还成立了“专精特新企业家联盟”,旨在推动资源集聚、要素汇集、产业联动,系统性地为中小
企业提供服务,助力企业走向高质量发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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