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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尘与信仰

——记北石窟寺
兰州大学历史学院 21 级强基班尹路芸

它与我之前所构想的石窟形象完全不同,裸露出的木胎泥塑的刻像已经被时间与风
雨剥离去瑰丽的模样,简易的钢管、钢筋横七竖八地在山上支出一个大棚子来使它被腐
蚀地脚步稍微慢上一点,院子里几棵银杏树亭亭如盖,繁盛枝叶下系着红绳的木牌在风
中轻轻相碰,“铛铛”作响。薄尘覆盖着轻墨,幼稚的、成熟的、歪扭着的、娟秀的、
豪放的笔迹在不一的木牌上书写,他们的愿望各异,与残留在风中与尘土中的轻叹编织
出了他们来来往往的命运。当代人活在急躁的机械里,香火飘荡在城市的边缘,村庄的
中间。这是一个原本信仰边缘化的时代,我们的国家为我们带来了太多幸福,年轻的血
液总是在遇到烦心什么或祈求什么时才调动起自己突然升起的,微薄的信仰,企图借虚
无的力量去解决自己应面对的事。
虔诚的人,像我的奶奶,我们家以作拜佛时进的香来维持生计,并不是那种高雅的
清新的檀香,而是现在被明令禁止燃烧的大盘香,最主要的原材料就是木屑和红纸,也
不是什么正规的作坊,作香卖香都是爷爷和奶奶轮流来,剩下的那个人去收破烂。政府
虽然明令禁止,但是没人会管到偏远的小地方,它论斤卖,几十斤、几百斤或者几千斤。
我们每个村几乎都有自己独有的神仙,我们村的神仙庙很小,小到顶多只能有三个人站
在里面而且转身都困难,这座庙巴掌一样大,但庙墙外上密密麻麻刻得全是捐赠人的名
字,少的有几块钱,多的几百块钱,一块一块,一笔一划,盖起了这座小庙。庙外是香
灰堆成的小山,那种小山至少有两座,每一座小山比庙还大,庙外的树是几乎是红色的,
它的叶子是鞭炮燃烧的碎屑。庙里供奉的神仙不用说什么威武的名号,他们甚至没有详
细的名字,一个叫白大仙,一个叫黄大仙。我奶奶不识字,但是她对所有庙宇都有最纯
然的崇敬,大庙小庙不论里面贡的是谁,她都要进去拜一拜,而且会定时定点地去,在
进了她所认为足够的香,献出她所认为足够的敬意之后,她才会诚惶诚恐地许下一个愿
望,并且承诺出愿望达成之后自己所愿意再次献出些什么。在我高考时,她相信我,她
也相信佛祖,我高考的时候她提前一年就开始给周边的庙定时进香进供奉,她总是推着
三轮车去庙前卖香,所以以她三轮车能骑到的距离为半径,以家为中心,这个圈里的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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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被她拜访过,我考上学校,她不知道我的大学具体是在中国哪里,不知道一本,听别
人说这个学校好,夸我出息她就很高兴,她带我一个一个去还愿,一个不落。有一个庙
很大,她说是路过看见了唐三藏的像就在那许了愿,我到了地方才发现那里供奉的是地
藏王菩萨。哪怕她认不出那其实并不是唐三藏的佛像而是地藏王菩萨,也许他们生活在
曾经困难饥饿的时代,现实为他们的命运涂抹上灰暗的颜色,他们尽全力去寻求虚无的
庇佑。我和当代的年轻人一样都不是纯一的信徒,我无法为自己的信仰献出足够的虔诚,
但我愿意跟着她认真地叩拜烧香。在北石窟寺时,我在黑夜的山里望着屋顶上露出一角
的石窟,冥冥觉得我们在他们的庇护之下。
这里的山只零星点着几户人家,他们的眼角有树纹一样的痕迹,他们的头发杂着黄
土和雪的颜色。我会在雾气萦绕的清晨山间看见他们,会在高低稀疏杂着小菜的玉米地
里看见他们,会在昏暗天色桃树下缭绕的艾草焚起的烟前看见他们。看守着饱经风霜的
小超市的爷爷也是他们之间的一员。他门前是一条宽宽的水泥路的弯道,很多的车从远
处而来,扬起一路黄尘,在这里慢慢减速,仿佛是停下来回到了归处,但尘土还未落地,
它们又疾驰着去向远方。爷爷看见我们应该是很高兴的,这里除了研究员和因疫情愈发
少的游客以外,我们是难得的新鲜面孔。我们多次打着采访的名义“叨扰”:第一次是
坐在小超市门前的塑料椅上聊天,第二次是散着散着步被借了羽毛球拍和毽子,第三次
是端着一个巨大的西瓜在那个门口的塑料桌上,边吃边聊。我吃着吃着就蹲到地上,想
找到小店门前那只猫。那时候他们还在聊,这里的口音有点像黄土,朴实厚重接地气。
后面接着的是我的同学他们想模仿又模仿不太像的半吊子黄土音,除了我们的队长。时
间是安静的,我那时候意识到。开心的笑语夹在夜间的风里,吵吵闹闹,我却觉得安心
自在。后来几天我们步入正轨,忙忙碌碌,不再去进行采访工作。偶尔去买生活用品,
爷爷也会额外地多问一句,“怎么最近不来玩了?”“最近有些忙,就没找到时间。”
我们会解释,然后约定有空一定来。但在那天早上,我们精心穿上队服准备的一次正式
采访之后,一直到疫情突然的到来,我们的项目在快结尾处戛然而止,我们都没有再那
样自在地和爷爷聊过天,那天我们简单打了句招呼后便急急地离开。我们和在这里停留
的人一样,带着一身风尘而来,可能是停下休憩,可能是留影,可能是买些东西,但他
们也像那些远去的汽车,身上尘土还未落下,在弯道减速,却不会停下,疾驰着奔向远
方。萍水相逢,大概就是这样。
石窟脚下的人守着远去的尘烟,远去的喧嚣,他们守着磨损的石窟,不变的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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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在哪个时间抬头?和石窟一起向望那远去的飞鸟,山下奔去的河水与山间萦绕的
薄雾。我不知道,我没有石窟下的房子,也没有信仰,因为我也是肩上风尘还未落下,
便要急急离开,奔向远方的旅人,我有的只有困惑,困惑我到底在干什么的困惑。我依
旧没有想明白,我从车窗向后望,石窟在山上,他们在山下,山水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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