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第 4 期 学 习 与 探 索 2020

No．4，
（ 总第 297 期） Study ＆ Exploration Serial． No．297
·经济学理论与思潮新探索·

偏好 、不完全信息与权力博弈
———劳动力市场歧视形成机制的比较分析
a，b a
谢富胜 ，江 楠
（ 中国人民大学 a．经济学院； b．全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872）

摘 要： 就业歧视是劳动力市场中最受关注的现象之一，对其形成机制的解释在不同经济学体系中存在
较大差异。歧视究竟来源于个人偏好带来的非货币成本，还是不完全信息下工人实际能力与观测能力的偏离，
理论构建与实验检验都存在较大分歧。然而进步经济学者认为，上述主流理论均仅从市场和个人角度入手，未
实际上，
关注生产过程中的权力博弈关系， 资本积累的需要是歧视产生的内生来源，
因此必须从资本控制劳动的
角度来剖析歧视生产与再生产的内在机制。本文提出，
对歧视形成机制的分析须从马克思主义的视角出发，通
过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理论来分析劳动力市场歧视的产生根源，
从而营造公平的就业制度环境，
促进共同富裕。
关键词： 劳动力市场歧视； 个人偏好； 不完全信息； 权力博弈； 资本积累
中图分类号： F249．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2－462X（ 2020） 04－0082－08

引 言
改革开放以来，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
各类群体的收入差距也在不断扩大 ，其中，就业市
场上的歧视问题是造成收入差距的重要原因之
一。中国劳 动 力 市 场 上 存 在 着 显 著 的 户 籍 歧
视［1］、性别歧视［2］等现象，表现为劳动者无法凭
借其能力获取相对应的工作机会、工资水平及其
他保障。劳动力市场歧视造成了相应群体的相对
贫困，不利于人力资源的充分利用和经济的有效
［3］
发展，甚至具有造成严重社会分裂的倾向
了减少劳动力市场的歧视现象，保障劳动者的就
业与工资平等，构建更加平等、民主与和谐的劳动
力市场，需要制定反歧视政策，这要求对歧视的形
成机制有深刻的理解。 自贝克尔以来，国际上出
现了多种研究歧视形成机制的理论模型与经验分
析，一些文献认为歧视来自于偏好，构建了竞争均
衡下的歧视模型； 另一些研究则认为歧视的根源
是市场信息不对称，通过群体性特征识别个体特
征的行为构成了歧视； 进步学者则强调了不同群
体的权力关系，透过权力博弈的视角分析了歧视
的形成机制。
一、歧视来自于主观偏好———基于“偏好—
歧视”的竞争均衡模型
劳动力市场歧视的较直观的来源是经济主体
的主观偏好（ taste） ，如白人雇主出于对黑人劳动
者的厌恶心理，而付给黑人劳动者较低的工资。
。为 这种偏好可以来自雇主、同事或顾客，使不同群体
面临着不同的工资水平与工作机会 。贝克尔首先
使用一个基于贸易均衡的模型模拟了黑人与白人
部门之间的工资分配，阐述了偏好如何造成工资
歧视现象，在克鲁格 （ Krueger） 和阿罗 （ Arrow） 等
人的修 正 和 补 充 下，形 成 了 较 完 整 的 基 于“偏
好—歧视”的竞争均衡模型。 最新的文献通过使
用计量和实验设计方法，检验了偏好作为一种歧

作者简介： 谢富胜，1972 年生，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

视形成机制来源的可能性。
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全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 （ 一） 贝克尔的“个人偏好”模型
研究中心教授。 贝克尔将偏好程度抽象为“歧视系数 ”： 对于
· 82·
歧视系数为 d 的雇主，若其购买某种要素支付的
货币工资率为 w，则实际支付的净工资率为 w（ 1 +
d） ，
均衡的雇佣结果由净工资率而非货币工资率来
计算。类似地，
在这种框架下的雇员歧视与雇主歧
视类似，
若其收入的货币工资率为 w，则其面对的
净工资率为 w（ 1 －d） ； 顾客在消费货币价格为 p 的
商品或服务时， 其面临的净价格为 p（ 1+d） ［4］。
以雇主歧视为例，贝克尔引入了贸易模型来
讨论偏好对收入分配的影响。假设劳动力市场完
全竞争，厂商同质且规模报酬不变，黑人与白人劳
动力是完全替代的生产要素，经济中存在黑人部
门与白人部门两个贸易体系。初始均衡条件为两
部门 的 要 素 边 际 产 品 相 等，即 MPL W = MPL B ，
MPK W = MPK B 。但白人雇主具有一定主观偏好，
更愿意将资本投入到白人劳动力上，所以白人部
门拥有了更高的资本 / 劳动比率，原先的均衡被打
破，导致 MPL W ＞MPL B ，MPK W ＞MPK B 。 此时只有
当黑人的实际资本边际回报为 MPK B（ 1 +d） 时，雇
主才会选择雇佣黑人劳动力，即歧视系数的引入
使模型达到了新的竞争均衡，对于具有相同边际
生产力的白人和黑人生产者，其工资的差距系数
［4］
为d 。消费者歧视、同事歧视基于与雇主歧视
相同的机制也会造成基于肤色的工资差距 。
贝克尔之后，歧视成为劳动经济学研究中最
流行的话题之一，致力于解释生产力相同的不同
群体工资差异的经验分析层出不穷，然而检验歧
视形成机制模型的研究近十几年来才开始大量出
现。这些检验模型的研究主要分为两类： 第一类
直接检验贝克尔模型的核心假设，这一类研究大
多使用实地试验方法 （ field experiment） 进行研究
设计； 第二类对贝克尔模型的推论进行检验 ，大多
［5］
使用现有的微观调查数据进行计量分析
例如，一些学者通过发送虚拟简历的实地试
［6］ ［7］
验方法，检验了性别偏好 、种族偏好
的工作机会不平等。这种检验方法通过控制其他
条件不变还原了贝克尔对“生产力相同 ”的定义，
检验了贝克尔意义上“偏好 ”的存在。 第二类检
验的典例来自于查尔斯 （ Charles） 的研究： 他们使
用美国 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 CPS） 州内工资
数据，观察到偏见程度分布的左尾部与工资差距
的联系更加紧密，而工资差距完全不会随着一个
州中程度最高的偏见状态而变化，从而验证了贝
克尔模型的一个长期推论———市场压力导致黑人
被最不具偏见的雇主雇佣，也即黑人的相对工资
被歧视程度最高的雇主决定［8］。
除了从数据出发对模型检验外，跨学科的研
究也为贝克尔的“个人偏好 ”理论提供了进一步
支持。行为经济学家将关于歧视机制的研究与认
知心理学联系起来，将显性偏见与隐性偏见的区
分纳入到对劳动力市场歧视的研究当中 ，例如，实
验证明了人们在面对黑人面孔时会被激发负面情
感，这种情感是一种隐性意识，根植于人的潜意
识，相对不可控，甚至会让人们与自己利益明显相
反的方式思考、感受或行动［9］，这就检验了歧视
来自于负向偏好的可能性。
（ 二） 对贝克尔模型经济动机的修正
个人偏好通过何种机制导致了劳动力市场歧
视？ 雇主的经济动机如何？ 贝克尔的假说仍存在
一定争议。前述模型中雇主为了避免与黑人一同
工作，甘愿牺牲利润，这不符合新古典理论中的理
性人假设。克鲁格、阿罗等人修正了贝克尔的模
型，使雇主的经济动机更加贴近现实 ，在他们的模
型中雇主不再损失利润，而是实现了利润在黑人
工人、白人工人、白人雇主之间的再分配。
克鲁格认为贝克尔假设的偏好不一定必然体
现为避免与黑人共事的倾向，而是体现为最大化
白人部门收入的经济目标［10］。 若白人只关心自
己部门的收入，如同要将本国的福利最大化时，施
加的歧视成本类似于一国关税，这与进口品的需
求弹性相关。 白人的偏好使白人的总收入上升，
发生了经济利益从白人雇主到白人工人的转移 。
。 基于克鲁格的讨论，阿列克谢 （ Alexis） 进一步发
展了贝克尔模型中的经济动机问题 ，他认为，歧视
等造成 的根源来自于“妒忌—恶意 ”，经济主体具有相互
依赖的效用，雇主的效用会随着黑人工人的增加
而下降［11］。 在他的模型中，白人得到了超出其
边际生产水平的工资收入，而这部分收入来自于
本应分配给黑人的部分。
阿罗同样认为雇主不会为了实施歧视而牺牲
经济利益，而是发生了利润从黑人到白人的再分
· 83·
配。他建立了较为完善的个人偏好模型，其模型 货币价格和效用水平之间的关系拓展了贝克尔的
不需要假设每一种要素的边际生产率等于该要素 模型，提出如果偏好的形式是对于某一群体的偏
的价格，而是计算了雇主从利润中支付给白人与 袒，而非对另一群体的厌恶，那么上述被预测的歧
从黑人那里扣除的部分，歧视系数 d： MP i = W i + 视消失的趋势就不会出现［7］。
d i ，i = W，B，模型达到均衡时 W W － W B = d B － d W ＞0。
二、歧视来自于不完全信息———统计性歧视
他将利润函数写为 π = f（ L） －MP L * L +d W W +d B B，
理论
不存在歧视时利润为 π 0 = f（ L） － MP L * L，则两种
情况下的利润差额为 π － π 0 = d W W + d B B［12］。 根 竞争均衡模型分析了负向偏好导致劳动力市
据假设，雇主的相对歧视程度取决于两种工人的 场工资歧视的机制，但这个框架无法解释歧视的
相对比例，即 d W W +d B B = 0，且雇主不会因为实施 长期存在，除 非 引 入 市 场 失 灵 的 假 设； 这 种“偏
歧视行为获得或失去利润，而是将从黑人处剥削 好”也无法与理性人假设相互自洽。 于是，一些
来的利润转移给白人，使白人的工资超过了其劳 学者彻底抛弃了贝克尔等人建构的偏好均衡模
动边际产品的价值。 在这种机制之下，雇主的偏 型，在一个不完全信息的框架下讨论歧视现象的
好实际上造成了工作隔离的趋势，黑人倾向于去 形成和维持。 他们认为，歧视来源于信息的不完
雇主偏见程度更小的公司工作，白人则相反。 全，当雇主无法准确判断求职者的能力时 ，通过人
（ 三） 偏好模型框架下歧视的长期存在机制 群的平均特征来判断个人的生产能力是一个次优
在基于偏好的框架下讨论歧视现象，会得出 选择［16］，社会整体会因为歧视行为下工作匹配
一个备受争议的推论： 按照假设，劳动力能够自由 程度的上升而获得潜在的效率收益 。
流动，偏见程度较低的雇主会从其他雇主的歧视行 阿罗首先提供了一个替代性解释，提出歧视
为中进行套利，
即提供稍高的工资让受歧视群体跳 并非来自于主观“偏好 ”，而是来自于“信念 （ be-
槽，
从而降低企业的劳动力成本，逐步占领市场份 liefs） ”或者说“对现实的看法 （ perceptions of real-
［12］
额，
挤出雇主偏见程度较高的企业。长期来看，这 ity） ” 。 菲 尔 普 斯 （ Phelps） 发 展 了 类 似 的 观
［13］
个模型“预测了它所解释的现象的消失” ，这与 点，并首次利用一个随机游走模型阐述了“统计
现实中歧视长期存在的现象产生了冲突。 性歧视”的理论，艾格纳和卡因 （ Aigner ＆ Cain）
为了使贝克尔的模型更贴近现实，一些学者 等人发展了其模型，进一步完善了统计性歧视理
放松了假设，讨论了市场失灵下的歧视的形成和 论。同样地，随着计量方法与实地试验方法的发
维持机制。 朗 （ Lang） 等人检验了工作调整成本 展，新近的文献提供了一系列检验的方法 ，包括自
的存在会使劳动力市场无法达到预测的长期均 然实验、实地试验与虚拟情境分析。
衡［14］。另一些学者认为产品市场的垄断是歧视 （ 一） 歧 视 来 源 于 实 际 能 力 与 观 测 能 力 的
持续的原因，例如罗宾逊夫人 （ Ｒobinson） 通过引 偏离
入弹性不同的劳动供给曲线，构造了性别歧视的 由于信息的不完全，雇主无法准确判断求职
买方垄断模型 ［15］
。 另外，劳动力流动的壁垒也 者的生产能力，雇主对劳动者生产能力的衡量指
解释了歧视现象的长期存在，由于住房成本、地域 标 y i 与工人实际工作能力 q i 之间存在着随机游
差异、政策限制等一系列因素，少数群体无法完成 走关系，记作 y i = q i + u i ，其中 u i 为均值为 0 的随
'
向偏见程度更低的企业的迁移。 机向量。将各变量偏离均值的程度表示为 q i 和
另一些学者甚至认为，工资歧视现象可以在 y 'i ，可推导出雇主决策的核心公式：
完全竞争的市场上持续存在。 例如，如果偏好在 varλ i varu i
q 'i = y 'i + z ' +u
不同的劳动力市场角色间可以转移，有偏好的雇 varλ i varu i varλ i +varu i i
+
主关闭公司、成为有偏好的工人时，就仍会存在雇 其中 λ i 和 z i 都是影响劳动者生产能力的变
员歧视现象 ［8］
。戈德堡（ Goldberg） 通过深入讨论 量，λ i 表示劳动者特征对生产力的影响因子； z i =
· 84·
－βc i ，是群体特征的相应变量（ 黑人 c i = 1，白人 c i
［17］
为 0） 。 计性歧视模型与搜寻模型、信号理论等结合起来，
对于具有相同 q 值的不同群体，雇主预测出
的值却不一样。 以种族为例，如果种族特征不影
响生产力，即 λ i 与种族无关，两群体的系数相等，
但雇主错误地认为黑人群体平均生产力更低 ，即
'
黑人的 z ＞0，则对于有着相同实际生产力 q i 的黑
i 资将有相应的变化。结合 “信号理论”，劳动者的
人与白人来说，黑人在雇主眼中具有较低的 y i ，由
此，雇主产生了对黑人劳动者的歧视行为 。
除此之外还存在另一种情况，当黑人群体确
实具有较低的平均生产力时，λ i 与种族有关，其
方差对于黑人来说更大，则黑人的系数比白人更
大，此时，当黑人与白人拥有相同的 y i 值时，黑人
其实拥有更高的实际工作能力 q i 。 根据上述分
析，尽管黑人群体 y i 系数的方差更大，但是 z i 系
数的方差却更小，也就是说，只有在黑人劳动者实
际能力较高时才会出现黑人能力被低估的情况 ，
能力较低时则相反。
在第二种情况中，黑人群体总体并未受到歧
视，这是不现实的。要分析上述错误推论的来源，
必须回溯到对歧视成因的假设。艾格纳和卡因提
出，不应将预测的偏离仅仅解释为一种随机游走 ，
实际上，这种偏离来源于不完全信息下雇主的风
险规避行为［18］。雇主虽能准确识别群体的期望
生产力，但无法识别单个劳动者生产力对其所属
群体期望值的偏离。这种偏离为雇主带来了识别
成本，因此雇主决策时会由于风险厌恶程度的不
同，对不同群体劳动者的能力给予不同的评估。
他们将模型改写为以下形式：
q = （ 1 －γ） α +γy +e
^
q = E（ q | y） = （ 1 －γ） α +γy
其中 γ 为 q 与 y 之间的决定系数，反映了 y
作为 q 的指标的可靠程度； α = E（ y） = E（ q） ，表示
群体生产能力的均值，q 的 方 差 var （ q | y） = var
（ q） （ 1 －y） 可以衡量雇主风险厌恶的程度。 再以
种族为例，根据经验分析结果，雇主对黑人工作能
W B
力的估计更不可靠，因此 γ ＞ γ ，对于劳动能力 y
相同的黑人和白人，雇主对白人预测的 q 值更高。
（ 二） 统计性歧视理论的相关推论与拓展
在菲尔普斯等人提供的基础性模型之后，一
些研究讨论了统计性歧视理论的相关推论 ，将统
为探讨不完全信息如何造成劳动力市场歧视和对
模型的经验分析提供了更多思路 。
如果歧视确实由不完全信息造成，那么可以
得出两个重要推论： 第一，少数群体的人力资本投
能力指标中存在一定“噪音 ”，即无法被雇主准确
判断的部分［19］。 如果统计性歧视确实存在，那
么黑人会对这些“噪音 ”进行相应的处理以转化
成雇主能够准确识别的“信号”。由于雇主对黑人
能力判断的不准确会造成其人力资本投资的回报
较低［17］，
于是黑人更有动力去克服这些“噪音”，
进行对可观察特征的提升，
如进行教育投资。
第二，由于存 在“雇 主 学 习 （ Employer learn-
ing） ”的动态过程，歧视程度会随信息的逐步完善
而下降。工人能力观测不确定性的降低是劳动力
市场的发展趋势，随着员工工作时间的延长，雇主
会掌握更多关于其过往劳动能力的信息，从而更
准确地判断其潜在生产力。因此，随着时间推移，
在相同的种族和时间点下，种族对工资的影响会
逐步减小，种族和时间的交互作用本身也与工资
有显著关系［20］。
将统计性歧视与工作搜寻模型结合也是研究
的重要方向，更具体地描述了不完全信息下歧视
的产生过程，这种结合有助于克服原始模型难以
进行经验检验的困难。关于求职者能力的信息越
少，工作搜寻过程中求职者找到与之相匹配的工
作岗位的概率就越小，因而这类求职者更容易降
低期待，受雇于对其能力无法准确判断的公司 ，拿
到与其能力并不匹配的工资［21］，这个过程准确
反映了 不 完 全 信 息 造 成 的 歧 视 现 象。 戈 尔 丁
（ Goldin） 提出的“污染理论”同样说明了女性学历
的提高传递了更多关于其生产能力的信息 ，有助
于消除被“污染”的刻板印象，从而减少劳动力市
场的性别歧视现象［22］。
（ 三） 对统计性歧视理论的检验
对于不完全信息是否能够解释劳动力市场歧
视现象的检验是很困难的，因为偏好和不完全信
息可能会导致相同的结果，对某种特定实现机制
· 85·
的识别需要将其从总的歧视程度中分离出来 ，并
充分说明其因果性而非相关性，这也是近二十年
来对歧视机制进行经验分析的文献大多同时检验
上述两种模型的原因。用自然试验或准实验方法
来验证统计性歧视模型的研究设计往往无法避免
内生性，最新的方向是采用各类实验方法进行研
究，研究信息获取程度与工资差异的关系 。
李斯特（ List） 最早使用卡片游戏的实地实验
方法，检验了统计性歧视模型的核心假设。 他观
察到，若买方或卖方是少数族裔，则对卡片的报价
会偏离其他人的报价水平； 而在买卖双方谈判一
定时间后，或是在经验丰富的买家中，几乎没有证
［23］
据表明交易中存在着歧视 。 类似地，二手车
交易市场的实验结果也表明，汽车买家往往会因
为认为“阿拉伯裔卖家更易欺骗”的信念而要求更
高程度的折扣。在此之后博伦 （ Bohren） 等人又发
展了从歧视的动态过程中识别歧视来源的框架，并
在某网络平台上进行了实地试验，
发现随着劳动者
生产力的可观测历史逐渐增多，
女性获得正面评价
的比例会上升。上述研究在内的大量实验结果都
显示，
歧视往往与对某群体的认知有关，而非仅仅
来自于贝克尔意义上的“偏好”或“敌意”。
海尔曼 （ Heilman） 使用了虚拟情境分析 （ vi-
gnette analysis） 的方法进行了问卷调查，发现在提
供更多关于工作能力的信息时，受访者提供的工
资在不同性别之间差异更小。然而另一些研究却
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例如巴尔 （ Baert） 认为这
种现象反而更符合统计性歧视理论的结论 ，因为
对群体水平的较低预测并不意味着对个体水平的
错误预估，因为个体提供了足够的信息，才会使雇
主判断时将更少的权重放在群体相关的信息上。
部分学者认为此类实验的外部有效性存疑，受访者
提供的答案与其在现实中的行为并不总是一致，所
以不同的实验才得出了不同的结论，因此，怎样构
造更加科学的检验模型的实验仍有待探索。
三、歧视来自于权力博弈下的制度设计———
制度主义与进步经济学者的视角
无论是歧视的偏好模型或是统计性歧视理
论，都假设歧视长期存在的根源是市场失灵 ，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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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在非完全竞争的市场中进行原子化决策 ，最
终造成了不同群体间工资或工作机会的不同 。然
而，随着劳动力市场的完善，歧视现象并未缓解，
同时市场中的群体决策也是显著的现象，这说明
将歧视仅视为市场失灵的结果是不够的 。一些制
度主义者与进步经济学者认为，歧视不仅是市场
与制度不完善的后果，更内生于经济关系与制度
中权力关系的设计。歧视之所以在资本主义的经
济关系中被不断地再生产，是因为歧视的实施具
有一定功能———雇主可通过这种手段在工作场所
与政治过程中获得权力，歧视背后的种族关系、性
别关系与经济体系的特征是相互决定的 。在这种
思想下产生了三类关于歧视形成机制的理论 ： 劳
动力市场分割理论、“分而治之 ”理论、竞争积累
的歧视理论。
（ 一） 劳动力市场分割与歧视
大量证据表明，尽管工资歧视是雇佣歧视中
的重要问题，特定工作对弱势群体的排斥也是其
收入较低的主要原因。劳动力市场的分割通过歧
视进行，又再生产了歧视，因此，一些进步学者通
过探究劳动力市场分割的原因，提供了歧视形成
机制的新见解。
多林格尔与皮奥雷 （ Doeringer ＆ Piore） 的二
元劳动力市场理论首先系统描述了这种现象 ： 劳
动力市场分为一级和二级市场，前者中的工作在
工资、工作条件和就业稳定性方面都优于后者 ，两
类市场间的劳动力流动存在壁垒 。一些进步学者
认为，市场分割只是一种现象，劳动过程的分割才
是其本质，随着当代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雇主对
工人的控制方式已从严厉的简单控制逐渐过渡到
去技能化的技术控制，又发展为隐蔽的管理制度
下的官僚控制体系。为了防止劳工力量的增长与
中心化，垄断资本主义需要一种新的控制方式 ，这
其中就包括维持分割的劳动力市场 。
一方面，雇主构建具有职业阶梯的内部劳动
力市场，通过泰勒制、科学管理等手段对工人进行
激励，例如美国“钢铁大王 ”就利用暴力摧毁了熟
练工人工会对生产过程的控制，然后通过劳动的
等级制分工尽可能扩大管理的控制权，通过工作
的分割加深劳动者责任。 另一方面，雇主有意识
地操纵种族对立，将弱势群体限制在工资更低、工
作条件更差、控制更为直接的次级劳动力市场当
中，限制了少数群体关于工资和工作条件的斗争 ，
从而加深了对劣势群体的控制，并利用黑人来顶
替罢工者。
以上分析表明，劳动力市场分割不能简单归
因于劳动者等一系列外生的经济因素，因为是权
力关系决定了这种分割的产生与维持 。劳动力市
场分割是一种制度化的歧视，通过这种手段，雇主
对工人的分裂与控制被纳入了制度化的权力关系
当中，更加隐蔽和有效。
（ 二） 作为“分而治之”手段的歧视
对劳动力市场分割起源的分析开创了歧视理
论中阶级分析的思路，然而由于其仅聚焦于工作
隔离，具有一定局限性。更一般地说，无论是将工
人限制在不同的劳动力市场，还是在同一工作场
所内的分化，都体现了雇主“分而治之 ”的思路，
即雇主通过种族、性别等因素的明确划分来淡化
阶级意识、加强控制。
“分而治之”理论的核心在于，歧视与权力关
系的特征是相互决定的，雇主通过实施歧视性劳
动政策在工作场所与协商过程中获得权力 。作为
一种意识形态，歧视将工人划分为多个群体，在工
人阶级内部制造了在收入与就业稳定性上高度分
化的层级结构，使上下级之间在权力和控制上的
不平等合法化，从而强化了白人男性工头的权威 。
马克思在分析爱尔兰工人问题时指出，在英
国对爱尔兰人的殖民进程中，种族压迫和阶级压
迫是同时进行的，黑人与白人工人之间的对立被
［24］
资本所有 者 人 为 地 保 持 与 强 化
（ Aronowitz） 也发现了由于种族划分而导致的阶
级意识缺乏的大量例证，例如“黑人罢工者 ”的话
语经常被用以有意识地划分工人群体 。基于布洛
维的“赶 工 游 戏 ”概 念，戈 特 弗 里 德 和 格 雷 姆
（ Gotfired ＆ Graham ） 用 “性 别 游 戏 ”（ gender
game） 的概念描述了雇主在控制工人过程中对性
别分化的意识形态的塑造和实践 。
不少进步学者试图对“分而治之 ”的歧视进
行分析与证明。 斯文顿 （ Swinton） 描述了劳资之
间的协商过程，用一个三方博弈的例子证明了当
经济中存在两个利益冲突的工人群体时，雇主出
于降低识别成本和分化工人的目的，会采取与某
一群体合 谋 的 策 略。 罗 默 （ Ｒoemer） 的“贿 赂 效
应”模型构造了一条拟凹的等利润率曲线，用以
分析不同群体实际工资之间递减的替代率 ，也即
牺牲一单位弱势群体的工资，能带来多于一单位
的其他群体工资的上升。 赖克 （ Ｒeich） 将歧视与
谈判能力的影响形式化，证明雇主可通过控制不
同群体工人的工资和雇佣人数来分化工人 ，降低
工人作为一个整体的谈判能力，进而降低工资率、
提高利润率，也即企业的歧视行为与其利润最大
化的目标相一致。 上述模型均证明了在“分而治
之”的目标之下，歧视作为一种控制手段具有自
我维持与增强的倾向。
（ 三） 竞争积累的歧视理论
“分而治之”的歧视理论解释了种族、性别区
隔的意识形态对于加强雇主控制的作用，但忽视
了资本主义经济内部不同雇主间高度矛盾的利益
关系，资产阶级内部的博弈与决策过程未被纳入
分析。因此，这个理论需要解释歧视作为一种意
识形态的持续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博特温尼
克（ Botwinick） 与梅森（ Mason） 发展了一种更一般
的理论，从工资差异的决定方式出发，分析了市场
竞争中资本积累过程中的歧视问题 。
竞争积累下的工资决定机制决定了工资差异
持续存在的可能。一个行业中的“调节资本 ”，即
占据主导地位的企业，根据预期利润率、“次级调
节资本”的成本来决定企业工资的下限与上限，
另外，公司内部因素包括工人组织的范围与特征
。阿 诺 维 茨 也会影响该企业的工资决定［25］。 这种结构性工
资差异的存在证明了歧视可以长期存在 。
歧视以产业后备军的存在为中介服务于资本
积累过程。随着资本竞争的加剧、日益扩大的规
模化生产，工人在生产出资本积累的同时，自身也
成为相对过剩人口［26］。 随着工人同质性的上升
与后备军的再生产，工人在社会关系中不断进行
分化，资本之间的竞争传导到了工人之间 ，不同种
族、族裔与性别间的竞争加剧，基于群体的判别标
准成为雇佣的依据。并且，在歧视存在的情况下，
弱势群体面临更大的失业风险、更低的工资，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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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用这部分低工资的劳动储备，雇主需要面临一 何发展并没有得到分析； 统计性歧视理论从不完
定的成本，例如工人谈判力量的上升等。 全信息出发，却无法阐释同一特征劳动力例如同
根据上述分析，梅森详细阐述了一个积累— 性之间、种族之间、民族之间，为什么存在就业机
歧视的动态变化过程： 当经济上行，资本积累加快 会、工资报酬等不同的现实，随着竞争的发展与不
时，劳动力需求、劳动力参与率、资本有机构成的 完全信息的缓解，歧视现象为什么仍然无法消除？
增加使产业后备军的规模减小，从而使劳动力市 主流经济学理论，最根本的问题在于将劳动力市
场上的工资率上升、工资歧视程度下降； 当工资上 场上资本和雇佣劳动者之间这种资本主义特殊性
升、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周期进入下行循环， 交易，抽象为市场上的个人之间的买卖关系 ，忽视
对劳动力的需求减少，工人团结程度下降，工资下 了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力成为商品这种特殊性关
［27］
降，歧视加强 。 系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对劳动力市场中歧视现
可以认为，
劳动力市场分割造成的流动壁垒生 象的分析，必须透过表象深入本质。 自从私有制
产了相应劳动力市场的产业后备军，
因此竞争积累 社会产生以来，人类社会就存在着各种歧视现象 。
下的歧视理论也可以用来解释劳动力市场分割下 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生是资本这种“普照的光 ”形
的歧视现象； 另一方面，
竞争积累的歧视理论将“分 塑了已有的歧视现象，使其从属于资本积累过程，
而治之”理论中对工人间竞争的分析上升到资本之 并通过各种经济的、文化的或政治因素弥漫于社
间的竞争，
提供了更为抽象与一般的歧视理论。 会过程。从表象来看，似乎是雇主的“偏好 ”或者
是市场的信息不充分引致了就业歧视现象 ，然而
结 论
这些现象的根源没有得到分析，资本积累逻辑下
劳动力市场歧视现象究竟自何而来，不同流 的歧视形成机制被这些现象掩盖了 。进步经济学
派有着不同的理论。 基于“偏好—歧视 ”的竞争 者将单个雇主与劳动者之间关系的分析上升到劳
均衡理论认为歧视来源于经济主体对与不同群体 动与资本之间，生产过程中的权力关系成为分析
共事的偏好； 统计性歧视理论则从竞争均衡下的 的中心，劳动力市场歧视现象在资本积累的动态
市场失灵中的不完全信息出发，讨论了雇主的信 过程下不断再生产，这是马克思主义分析方法的
息缺失和风险规避如何造成了歧视，一定程度上 运用和发展。
可被视为竞争均衡模型的特例； 当代实验方法的 中国的宪法、劳动法等法及劳动法系的行政
发展拓展了对歧视机制的研究边界，检验了偏好 法规都规定了平等就业权利，从制度上消除了歧
或不完全信息作为歧视的来源的可能性； 主流经 视存在的条件。 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市场化改
济理论构建了关于工资歧视的较早的分析框架 ， 革过程中，用工市场上户籍歧视、性别歧视、学历
将经济分析应用在以往被视为社会学和心理学问 歧视甚至地域歧视在不同程度上也还是存在的 。
题的歧视问题上，拓展了经济学的研究范围。 与 我们需要在借鉴国外歧视理论研究和经验分析的
主流经济理论不同的是，进步经济学者从资本积 基础上，进一步深化马克思主义歧视经济学理论
累出发，指出歧视不能简单地用个人偏好或不完 的研究，进行合理的制度设计，破除劳动力市场观
全信息来解释，而是社会经济、政治的各种结构性 念陈旧、信息不完全的问题，从而制定更为有效的
要素交互的结果； 进一步的分析表明就业歧视来 反歧视政策，建立更加公正合理的收入分配机制 ，
自于权力博弈下的制度设计，是资本主义社会中 以促进广大劳动者实现平等就业的体面劳动与全
一种阶层“分而治之”的劳动分配机制，歧视的存 面发展。
在有助于资本积累过程。
主流经济学分析歧视的理论，从既定的歧视 参考文献：
现象出发，模型精巧而高度抽象，得出功能主义的 ［1］ 孙婧芳： 《中国城镇劳动力市场对农民工歧视的研
阐释，但是歧视性“偏好 ”究竟从何而来，又将如 究进展》，《经济学动态》2015 年第 7 期。
·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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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No．2，1993，pp．1－25．
（ 注： 因版面所限，
其余参考文献略）
［责任编辑： 房宏琳］
· 89·
 Preference，Imperfect Information and Power Game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he Formation Mechanism of Labor Market Discrimination
XIE Fusheng 1，2 ； JIANG Nan 1
（ 1．School of Economics，Ｒ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
2．National Ｒesearch Center for Socialist Political Econom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Ｒ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Abstract： Employment discrimination is one of the most featured phenomena in the labor market，while the ex-
planation for its formation mechanism varies greatly in different economic systems． Whether discrimination
comes from the non －monetary cost brought by personal preference or the deviation of workers’actual ability
and observation ability under incomplete information，there is a big difference between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and experimental testing． However，progressive economists believe that the above －mentioned mainstream theo-
ries are only formed from the market and personal perspectives without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power game in
the production process． In fact，the need for capital accumulation is an endogenous source of discrimination．
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analyze the internal mechanism of discrimination in production and reprodu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apital controlling labor． This article proposes that the analysis of the formation mecha-
nism of discrimination must be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Marxism． The capitalist labor process theory is used
to analyze the root causes of labor market discrimination，so as to create a fair employment system environment
and promote common prosperity．
Key words： Labor Market Discrimination； Personal Preference； Imperfect Information； Power Game； Capital
Accumulation

Mercantilism and Its Contemporary Significance

HUANG Yanghua
（ General Office，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100732，China）
Abstract： In the contemporary context，mercantilism has multiple meanings．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origins
and compares the main thoughts on economic growth and institutions of Smithian mercantilism and Schumpete-
rian mercantilism． The narrow sense of Smith ’s mercantilistism is limited to the field of trade and currency，
which believes that the mercantilist doctrine has errors that confuse currency accumulation and national wealth
growth，as well as the interests of businessmen and national interests． In this tradition，mercantilism is an eco-
nomic system that opposes free market economy and represents a rent － seeking society that hinders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broad sense of Schumpeterian mercantilism seeks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global competi-
tiveness from production and innovation，and emphasizes that increasing the added value of manufacturing is
the key to a country’s economic development． Thus，Schumpeterian mercantilism also invented a pro － manu-
facturing institutional system that facilitates 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which represents a national govern-
ance system that promotes sustainable economic development． This paper also comments the contemporary rele-
vance and implications of two versions of mercantilism．
Key words： Smithian Mercantilism； Trade Dispute； Development Strategy； Governance System； Industrial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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