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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理与道德】
论平庸之恶及其现代表征
覃青必 张美萍
摘 要: 恶有诸多种表现形式,相对于有邪恶动机和主观故意的恶,平庸之恶是指个人因无主见、盲从而导致的对
他人和社会的损害,是一种因麻木、冷漠而导致的无明显作恶动机的恶。从人性以及人类社会发展来看,平庸之恶
具有某种终极性,它是我们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无法回避的一种恶。与其他的恶相比,平庸之恶有三个基本特
征。平庸之恶是一种个人无思想之恶; 平庸之恶往往隐匿于群体性之恶中; 平庸之恶是一种会造成较大甚至巨大
损害的恶。在现代社会,平庸之恶一般存在于科层制管理、社会公共生活、网络社会中,体现为制度异化、道德冷
漠、网络暴力等问题。尽管个人在平庸之恶中没有明确的作恶动机,但无论从动机论还是从效果论的角度看,他都
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否则对于受害者、对于能坚守良知与正义的人来说都是不公正的。
关键词: 阿伦特; 平庸之恶; 无思想; 道德责任
中图分类号: B8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0751( 2019) 09-0098-06
惑,并不得不对此进行严肃地思考:犯下巨大罪行的
一、平庸之恶的提出
不一定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如艾希曼一般的普通人
“平庸之恶 ”( banality of evil) 最初是由美国著 也会。基于这种思考,阿伦特在 1963 年出版的《耶
名的 政 治 哲 学 家、德 裔 犹 太 学 者 汉 娜 · 阿 伦 特 路撒冷的 艾 希 曼———关 于 一 份 平 庸 罪 恶 的 报 告 》
( Hannah Arendt) 提出来的。阿伦特是犹太人,亲身 中,提出了著名的“平庸之恶 ”概念。 平庸之恶概念
经历过纳粹迫害,获救后她的学术使命主要在于批 令人深思的地方在于:它提醒人们注意,恶不仅仅是
判和反思纳粹独裁、极权统治,为避免人类再次遭受 我们所认为的“恶人”的专利,普通人也有可能犯下
类似的浩劫提供学术反思和诊断。1961 年,对几百 大恶,而这种恶往往被我们所忽略。 平庸之恶概念
万条人命负有直接责任、潜逃多年的纳粹头号战犯 加深了人们对恶以及人性的深刻认识,拓展了恶的
艾希曼,在阿根廷被以色列特工抓获,次年在耶路撒 分析内容和形式,因此它一经提出就引起人们的强
冷接受审判。阿伦特受《纽约客 》杂志社的委托,以 烈反响。
记者身份亲临现场并对此次审判进行报道 。阿伦特 从阿伦特的整个学术发展史来看,“平庸之恶 ”
原以为犯下滔天罪行的艾希曼应该异于常人 ,具有 其实是她先前提出的“根本恶 ”( Radical evil) 的逻
常人所没有的突出的邪恶特征,然而令她震惊的是, 辑演进,因此,要深刻理解平庸之恶,就必须结合根
艾希曼普通得跟大多数人一样,没有什么邪恶和狂 本恶来思考。根本恶概念是阿伦特从康德那里借用
热的动机,甚至都不怎么痛恨犹太人,他不断地重复 过来的,在康德那里,根本恶是一种“人心的恶劣 ”
一些陈词滥调,强调自己是一个服从组织安排的合 或者“人心的败坏 ”,是“任性对各种准则的这样一
法公民。他身上没有任何显著的特征能与他犯下的 种倾向,即把出自道德法则的动机置于其他 ( 非道
巨大罪行联系起来。 这种反差使得阿伦特异常困 德) 动机之后”① 。这种恶之所以是根本的,是因为
收稿日期: 2019-07-15
作者简介: 覃青必,男,广西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哲学博士( 南宁 530006) 。
张美萍,女,扬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扬州 2250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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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一种自由任性的动机而言,把道德次序颠倒 决当下某些社会问题提供理论和实践上的启示 。这
了,而且即使如此也总还是可以有律法上善的 ( 合 种启示主要得益于阿伦特对个人无思想及其危害的
法的) 行动,但思维方式却毕竟由此而从根本上 ( 就 深刻论述。从人性以及人类社会发展来看,人的无
道德意念而言 ) 败坏了,人也就因此而被称做是恶 思想及其危害是一个形而上的问题,具有某种终极
的”② 。康德对根本恶的理解是形而上和思辨式的 , 性,只要有人和社会的存在,它就是我们无法回避的
但阿伦特对根本恶的理解完全脱离了康德的界定 , 一个问题。因此,平庸之恶这个概念即使脱离了纳
带有明显的经验色彩和政治反思意识 。她在批判纳 粹极权统治这个历史背景,也依然有它的启示和意
粹极权主义的学术旨趣下,把根本恶理解为一种极 义,这正是这个概念具有魅力的地方 。当然,这种启
权主义的政治之恶,即国家机器完全实现了对人的 示和意义需要我们结合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进
统治,由于人的主体性、自我空间被完全挤压,人的 行诠释与论证,因为时代和社会不同,平庸之恶的诱
本质、道德性变得虚无,从而恶成了人性的主宰。③ 因以及由此导致的具体形式也会有所不同 ,从而平
因此,根本恶是一种在极权政治挤压下形成的道德 庸之恶也就表现出不同的内涵与外延 。
虚无主义之恶。 那么,什么是平庸之恶? 阿伦特认 结合阿伦特对平庸之恶的论述以及当下它的表
为,“当我说到平庸的恶,仅仅是站在严格的事实层 现形式,我们把平庸之恶理解为:平庸之恶是一种个
面,我指的是直接反映在法庭上某个人脸上的一种 人因无主见、盲从而导致的对他人和社会的损害 ,其
现象。艾希曼不是伊阿古,也不是麦克白;在他的内 主要相对于有邪恶动机和主观故意的恶而言 ,是一
心深处,也从来不曾像查理三世那样‘一心想做个 种个人因麻木、冷漠而导致的无明显动机之恶。 恶
恶人'。他为获得个人提升而特别勤奋地工作,除此 具有多种表现形式,与其他的恶相比,平庸之恶具有
之外,他根本就没有动机”④ 。这种恶主要与个人的 三个明显的特征。
不思考有关,“他( 艾希曼 ) 并不愚蠢,他只不过不思 第一,平庸之恶是一种个人无思想之恶。 阿伦
考罢了———但这绝不等于愚蠢。 是不思考,注定让 特认为,无思想不仅于个人无益,而且还会对他人和
他变成那个时代罪大恶极的人之一 ……这种不思考 社会造成某种伤害。 无思想则无主见,无主见则容
所导致的灾难,比人类与生俱来的所有罪恶本能加 易盲从,这种盲从在一定条件下会导致对他人和社
在一起所做的还要可怕 ”⑤ 。 从阿伦特的论述中可 会的损害,从而沦为一种恶,特别是当这种盲从演变
以看出,首先,她并未对平庸之恶进行抽象、明确的 成某种集体行动时,更是如此。 无思想是平庸之恶
定义( 像概念那样) ,而只是在严格意义上描述某种 区别于其他恶的一个重要特征。
值得深思的现象; 其次,阿伦特也明确指出,平庸之 第二,平庸之恶往往隐匿于群体性之恶中。 平
恶主要与个人的无思想 ( 不思考 ) 有关,正是个人的 庸之恶往往依托群体性运动发生,单个人的无思想
无思想导致了平庸之恶的产生。如果把平庸之恶与 一般不会导致平庸之恶,即没有一个盲从的大环境,
根本恶联系起来思考,会发现两者在批判纳粹极权 单个人的盲从对他人和社会的损害是有限的 。但众
统治的旨趣下是相辅相成的,根本恶会导致平庸之 人的无思想、盲从却有可能汇聚成一股超出个人的
恶,即极权统治会导致个人盲目服从极权政治的安 强大的破坏力,从而对他人和社会造成损害。 平庸
排,从而沦为无思想的存在 ( 平庸之恶 ) ; 而平庸之 之恶往往依托这种环境发生,比如,如果没有纳粹极
恶又会促进根本恶,因为如果没有社会上多数人的 权统治这个大环境,艾希曼再平庸也不至于导致那
平庸之恶,根本恶也发挥不了作用。 么大的恶。平庸之恶的这个特点,给个人的道德追
责带来了困难。
二、平庸之恶的界定及成因分析
第三,平庸之恶是一种会造成较大甚至巨大损
进入 21 世纪后,尽管纳粹极权统治已不复存 害的恶。平庸之恶造成的损害有时是巨大的,如仅
在,但阿伦特提出的平庸之恶概念并未被学界所遗 艾希曼一人就与几百万条无辜的犹太人生命有关 ,
忘,相反,还时常成为学界讨论的一个重点。 一方 这也正是平庸之恶之所以称为“恶 ”的重要 原 因。
面,这源于人们对纳粹极权统治死灰复燃的恐惧 ;另 个人的无主见、盲从会造成各种性质不一、程度不同
一方面,也说明这个概念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能对解 的损害,而只有那些波及他人和社会的较大的损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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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才称之为平庸之恶,如无思想会限制个人的发 思想。一方面,有思想是人类发展的突出优势,它能
展,但只要它没有对他人和社会造成明显的损害 ,我 让人在自然竞争中胜出,并成为自然界的主宰;另一
们一般也不会把它称为平庸之恶 。个人的平庸与其 方面,有思想更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一个本质特征 ,
给他人和社会带来巨大损害的这种反差,是平庸之 是人存在的根据,没有思想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
恶最大的特点,也是最值得深思的地方。 人。在这个意义上,有思想无论对个人还是人类来
平庸之恶是个人无思想导致的恶,那么平庸之 说,都具有终极的意义与价值,而无思想的危害,莫
恶的成因分析,理论上就涉及两个问题,一是人为什 过于对这种意义与价值的漠视与背离 。从经验层面
么会无思想? 二是人的无思想为什么会导致恶 ? 看,无思想的危害也是明显的,尽管一个社会不可能
我们先来看第一个问题: 人为什么会无思想? 人人都有思想,有思想与无思想的并存与此消彼长 ,
尽管我们希望每个人都有思想,但现实中总是有的 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常态,但无思想如果成为社会发
人有思想,有的人无思想,无思想也是人存在的一个 展的主流和众人的生存状态,就很有可能导致各种
可能。人的无思想,既有人性方面的原因,又有后天 危害———人类历史并不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教训 。
环境方面的原因。一是人性方面。人区别于一般动
三、平庸之恶在现代社会中的表现
物的一个重要地方在于他有自我意识,自我意识使
人具有反思的能力,反思促成了人的理性和思想。 从概念的发展来看,概念和它的表现形式是一
尽管自我意识是人天生具有的能力,但有思想只能 种体和用的关系,概念是第一性的,是内在、本质的,
是人的一个潜能,亦即人有潜质成为有思想的存在 , 核心部分一般不会发生变化,否则概念就不足以成
而 人 要 真 正 变 得 有 思 想,还 必 须 经 过 后 天 的 努 为概念;而表现形式是第二性的,是外在和易变的,
力———启蒙和教育的重要意义就在于此 。人性的这 它虽然从属于概念,但也会随着外在环境的变化而
个特点,给人的无思想留下了各种可能。 二是后天 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平庸之恶概念也一样。尽管在
环境方面。人是否变得有思想,还有赖于后天的环 现代社会,恶并不一定会像阿伦特所经历的那样触
境( 特别是好的教育环境 ) 的影响,良好的后天环境 目惊心,但就其本质来看,平庸之恶依然普遍存在,
会促进人的思想的形成,相反,不良的后天环境会阻 只不过其表现形式和产生的后果都发生了变化 。反
碍人的思想的形成。无论是在过去的历史中还是当 思现代社会的平庸之恶,一方面,可以拓展我们对恶
下,后天环境总是有好有坏,而且发展极不平衡,而 的新认识,为防止和解决恶提供新的启示和思路 ;另
这些恰恰是个人无法选择的 ( 或者说他只能在现有 一方面,可以防微杜渐,避免平庸之恶在一个极端的
的环境下进行选择 ) 。 后天环境的这个特点,也给 环境中恶化,导致对人与社会的严重伤害。因此,尽
个人的无思想带来了各种可能。 可见,尽管每个人 管平庸之恶可能不是现代社会恶的首要形式 ,其导
都有潜质成为有思想的存在,但由于人性以及后天 致的危害也没那么令人印象深刻,但这种反思仍具
环境等各方面的原因,结果并不是人人都变得有思 有重大意义。
想,从而部分人的无思想就成为人以及社会发展都 那么在现代社会,平庸之恶有哪些具体表现形
无法回避的一个事实。 式呢? 这里,我们主要结合科层制管理、网络社会、
再来看第二个问题: 人的无思想为什么会导致 社会公共生活等来论述。
恶( 而不是导致善) ? 这其实是一个形而上的问题。 第一,平庸之恶在科层制管理中的表现。 科层
思想家们尽管各自的思想不统一,但他们大部分人 制是指“具有专门功能、固定规章制度、权威分等和
都肯定思想对人与社会发展的益处,当然也有少部 最高工作效率的正规组织。 它是一种有组织的长
分思想家 ( 比如道家 ) 认为思想对人来说未必是一 链,按照理性设计出来的上下级关系控制、管理、协
个好东西;而且从生活经验来看,几乎不会有人主动 调一系列复杂的工作。 在这个体系中,人们从事分
选择无思想,无思想似乎是人人都想避开的东西 。 工而又协调,因而可以达到完成巨大的有组织的管
或许从人的这种思想主流和经验选择中,我们可以 理工程 ”⑥ 。 尽管现代管理已经发展到诸如“公共
大致推测出无思想的负面作用。从哲学伦理学的角 管理”“企业家政府”“善治”“善政 ”等层面,但“科
度看,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一个本质特征在于他有 层制”仍然是它的主要构架,所以韦伯认为,科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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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现代社会无可逃遁的“宿命”。阿伦特笔下的“平 从小的方面说,这种平庸之恶会导致公共生活领域
庸之恶”,其实也是科层制的一个负面后果,犯下滔 不断出现的损人利己行为;从大的方面说,它会使个
天罪行的艾希曼不断强调,自己不过是服从命令、服 人在身份隐匿的错觉下做出严重伤害他人和社会的
从组织安排的合法公民,换作是其他人也会这么做。 暴力行为,如在 2012 年反对日本侵占钓鱼岛的示威
尽管纳粹极权统治才是平庸之恶的罪魁祸首 ,但这 游行中,蔡洋用 U 型锁把日系车主李建利活活砸成
种极权统治,却是通过组织严密的科层制来实现的 。 残疾。⑧ 二是从众行为使个人责任被分散,人人有责
科层制有一种强烈的“非个人化 ”的特征 ( 与现代社 变成人人无责,从而导致个人在他人或组织需要紧
会的专业化、技术化特征相呼应 ) ,它强调组织的功 急救助时选择沉默和无动于衷,导致平庸之恶。 这
能和效率,排斥与组织运行相悖的个人的情感与价 种平庸之恶以社会冷漠的方式表现出来,尽管它不
值观,并通过层级分明的权力矩阵和职位分工来保 是个人主动施害于他人或组织,但它造成的损害也
证。因此,科层制强调的是对组织和上级的忠诚与 不比主动施害少,并且极易挫伤人们行善的积极性 ,
服从,而不是个人的主见和思考,这种机械服从不会 导致人心和社会风气的败坏。之所以把从众行为造
对组织的目标进行价值审视和判断,从而一旦组织 成的恶视为平庸之恶,是因为它符合平庸之恶的三
目标出现偏差或错误,如受到不良势力或环境的操 个基本特征,即个人的无思想和盲从、群体性行为以
纵与影响,就会演变成一种极具破坏的力量 ,从而给 及对他人和社会造成的损害。而且随着现代社会公
某些人或组织带来损害,导致平庸之恶。当然,在现 共生活领域的拓展,这种平庸之恶无论在规模还是
代社会,阿伦特笔下的那种极端的平庸之恶已极为 在发生频率上,都有不断扩大的趋势,因此值得我们
罕见,但只要科层制还是社会的主要组织形式 ,这种 去反思和警醒。
威胁也还是存在的。 再者,即使在正常的社会和组 第三,平庸之恶在网络社会中的表现。21 世纪
织生态中,各种程度不同的平庸之恶也是随处可见 , 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人类进入了信息化时代 ,信息
如个人因盲目服从组织安排而导致的恶,或者作为 化促进了网络社会的形成,如今网络生活已成为我
组织一份子在恶的链条中无意促成的恶,尽管这种 们生活的 一 部 分,并 且 在 生 活 中 占 的 比 重 越 来 越
恶因责任分散而显得较为轻微,或许正因为这样人 大———这恐怕是现代生活最重要的变化 。在网络社
们才有意无意地去忽视,但正是个人这些林林总总 会中,因个人的无主见、盲从导致的恶并不比其他地
的平庸之恶,才会促成一些触目惊心的大恶,现实中 方少,而且这种恶越来越为人们所关注。 网络社会
这样的例子其实并不少见。 让个人随时随地可以分享到各种信息,在理想情况
第二,平庸之恶在社会公共生活中的表现。 现 下,个人拥有的信息越多,知识越丰富,就越有利于
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公共生活领域的扩大, 个人思想的形成。 但实践表明,这种理想效果并不
平庸之恶在社会公共生活中的表现主要与人们的从 是自然而然就能实现的,它需要个人在信息的搜集、
众行为有关。 从众行为是指“在社会团体压力下, 选择、分析、消化等方面做出不懈努力,方有可能形
个人放弃自己的意向而采取与大多数人一致的行 成自己的思想。 对于不愿意做出这些努力的人来
为”⑦ 。它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个人的无主见、盲 说,海量信息只不过是一种负担,而且这种负担不仅
从。人是社会的人,对脱离群体的恐惧和对归属感 无益反而还会阻碍个人思想的形成,亦即在信息有
的迫切需求,让他容易产生从众行为。 从积极方面 限的情况下,个人还有可能去选择与消化,并最终形
来看,一方面,从众行为可以降低个人选择带来的风 成自己的思想,但在海量信息的冲击下他干脆就放
险和不确定性,从而让个人获得一种融入群体的认 弃这种思考,选择一种便利的人云亦云的无思想生
同感与安全感;另一方面,从众行为如果得到积极、 活;而且信息量越多,个人就越容易做出这种选择
正面的指引,则有利于良好社会风气的形成以及社 ( 这里信息化发展竟然与个人的无思想形成一种奇
会公共秩序的维护。但从众行为的弊端和负面作用 怪的正比例关系 ) 。 此外,网络社会的其他不利因
也是非常明显的。一是从众行为会让个人在高度一 素,如操纵网络舆论、选择性报道、提供虚假信息等,
致的群体运动中产生一种匿名感,从而使个人的行 也会影响个人的独立思考。可见,在网络社会中,个
为变得盲从和无所顾忌,导致对他人和社会的损害。 人的无思想也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这种无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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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网络传播相互影响与作用,汇聚成一股缺乏反 盲从使个人在平庸之恶中处于一种无动机的状态 。
思的情绪化的网络潮流,从而给他人和社会造成伤 表面上看,个人似乎不用为这种无动机造成的结果
害,
导致平庸之恶。 这种平庸之恶往往通过网络舆 承担责任,像艾希曼反复强调的那样,他只不过是在
论的方式,给受害对象施加语言上的各种伤害 ,形成 服从上级的命令,换作是其他人也会这样做。 但无
广为人知的网络暴力 ( 仅指那种因盲从而导致的网 动机却是由于无思想导致的,而无思想作为人的一
络暴力) ,尽管这种网络暴力主要是语言上的,但它 种不好的品质,个人却应该为此承担责任,一个人不
同样会给他人和社会造成严重伤害,会影响人们的 可能连自己品质的好坏都不用承担责任 。人区别于
认知,进而促成人们的行动,从而有可能溢出网络之 其他动物的一个重要地方在于他有思想,但这种有
外,演变成现实中的伤害。 思想对人来说只是一个潜质,也就是说他必须通过
后天的努力,才能真正变得有思想,在这个意义上有
四、平庸之恶的责任承担问题
思想对个人来说就是一个可以自由选择的问题 。有
平庸之恶是一种因无主见、盲从而导致的恶,它 的人通过后天的努力,善于学习,勤于思考,不断在
没有一个明确指向受害对象的作恶动机,这是它不 实践中提高自己的思想水平,从而成为有思想的存
同于其他恶的一个重要特征。 根据阿伦特的描述, 在;也有的人囿于人性的弱点,在学习与实践中故步
艾希曼并不是本性有多邪恶,也并不怎么痛恨犹太 自封,安于现状,从而成为拾人牙慧、人云亦云的无
人,他犯下屠杀罪行只不过是在机械服从上级的命 思想之人。因此,在一个社会中总有人有思想,也总
令和组织的安排。⑨ 同样,在那次反日示威游行中, 有人无思想,可见个人究竟有思想还是无思想 ,其实
蔡洋也不是因为憎恨车主李建利而挥下手中的 U 就是一个自由选择的问题。 也正因为这样,我们说
型锁,他甚至都不认识李建利,他只不过是在游行大 个人要为自己的品质负责任,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
潮中把李建利当成示威的一个对象。⑩ 平庸之恶的 “德性是在我们能力之内的。 恶也是一样 ”
瑏
瑢 。既
这个特点与它的无思考、盲从特征是一致的。那么, 然无思想是个人自由选择的结果,那么由于这种无
犯下平庸之恶的个人要在何种意义、何种程度上为 思想导致的盲从与平庸之恶,个人也应该为此承担
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呢? 阿伦特在这个问题上似乎 责任。事实上,无论是艾希曼还是蔡洋,最后都得到
含糊其辞,或许正因为这样,她遭到一些人的抨击, 了应有的惩罚,这说明在关于对善恶的认知上大众
认为她的观点有为纳粹战犯开脱的嫌疑 ( 不管是有 的普通理性是靠得住的,否则,不仅对于受害者,而
意还是无意) 。 且对于那些能坚守良知和正义的人来说都是不公正
在道德评价中,历来存在动机论与效果论两大 的,就像不 惩 罚 艾 希 曼 就 对 不 住 以 一 己 之 力 挽 救
著名的理论,这里,我们分别从动机论与效果论的角 1100 名犹太人的辛德勒一样。
度分析平庸之恶的责任承担问题 。 第二,从效果论的角度看。 效果论认为“人的
第一,从动机论的角度看。 动机论“认为人的 行为善恶取决于效果;判断或评价行为的善恶,无需
行为善恶取决于动机是否善良,而与行为效果无关; 考察动机,只要看它的效果 ”
瑏
瑣 。 从效果论的角度
动机与人的道德品质相关,动机好说明个人的道德 恶中所要承担的责任,应该比有明确作恶动机且犯
品质好,但它与道德行为并无必然联系,因为善良的 下同样甚至更大恶的人要少,比如艾希曼所要承担
人也会做出不道德行为来 ( 好心办坏事 ) ,相反,恶 的责任自然要比希特勒少。
人也会做出某些道德行为 ( 坏心办好事 ) 。
瑏
瑤 在效果
论看来,个人当然要为自己的平庸之恶承担责任 ,因 注释
为平庸之恶造成的后果是严重的,而且有些后果甚 ①②[德]康德:《纯然理性界限内的宗教》,李秋零译,中国人民大学
出版社, 29 页。③[美]阿伦特:《极权主义的起源》,
2010 年,第 29、
至超出了我们的理解,所以阿伦特说有些人犯下的
林骧华译,北京三联书店,2008 年,第 570—572 页。④⑤⑨[美]阿
恶在历史和思想史之外。尽管个人在平庸之恶中可 伦特:《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关于一份平庸罪恶的报告》,安尼译,
以声称自己没有作恶的动机———如艾希曼说自己只 译林出版 社,2017 年,第 287、287—288、287 页。⑥ 冯 契、徐 孝 通:
不过是服从上级的命令,但从效果论的角度看,个人 《外国哲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8 年,第 330 页。⑦康树华
还是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因为责任的承担与 等:《犯罪学大辞书》,甘肃人民出版社,
1995 年,第 120 页。⑧⑩《西
安“9·15”砸车者蔡洋一审被判十年》,《南方周末》,http: / / www.in-
行为的效果有关,而与个人的动机无关。 否则任何
2013 年 7 月 15 日。
fzm.com / content /92207, 瑡
瑏 瑣 朱贻庭:《伦理学大
瑏
人都有可能以无动机为由拒绝承担责任,因为动机 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 年,第 12 页。
瑢[古希腊]亚里士多
瑏
作为个人内在的心理活动,外人是难以察觉的,因此 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商务印书馆,2004 年,第 72 页。
就有可能导致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这对受害者 瑤参见章海山: 《西方 伦 理 思想史》,辽 宁 人 民 出 版 社,1984 年,第
瑏
来说显然是不公正的,特别是损害特别严重的时候。 330 页。
当然,从动机与效果相统一的角度看,个人在平庸之 责任编辑: 思 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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