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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的恶——艾希曼的审判
文 / 余丹 江西财经职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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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价
思想性恐怕能发挥潜伏在人类中所有的“恶”的本能, 失去自我,从而使自己渐渐地缺乏判断力,变得平庸,
表现出其巨大的能量的事实正是我们在耶路撒冷学到 或是用心险恶,欺骗自己的同僚,成为暴力和强制的
的教训。 帮凶。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人逐渐行动起来而聚集
“平庸的恶”这个说法最早是由阿伦特的丈夫海因 成了一个群体时,群体的无意识行为将代替个人的有
利希·布吕歇尔提出的,
是用一种讽刺性说法理解“恶”, 意识行为,每个人的思想、情感会同步地表达出来。
他常常认为“恶”是一种“可笑的现象” 。阿伦特借用 在这种大众社会下,群众成为了社会动物,道德禁忌
这个词来描述那些像艾希曼一样的普通人,他们没有 逐渐丧失,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消失了,而暴力就成了
任何邪恶或卑劣的罪恶动机,也不是心理变态、愚蠢 群众表达情感、进行反抗的手段。像艾希曼这样的群
无知的反常者,却犯下了具有毁灭性的滔天大罪。 众就像是受了催眠暗示,丧失了道德判断,于是普通
阿伦特在给肖莱姆的信中曾提到 :
“恶绝不是根 人成为了罪犯。
本的东西,它只是一种单纯的极端的东西,并不具有 其次,“现代官僚—技术行为”模式是大屠杀得
恶魔那种很深的维度,这就是我真正的观点。 ”阿伦 以发生的最为重要的一个因素。 《通往奥斯维辛之路》
特认为“恶”并不具有深度,没有深刻的意义。她认 中提到,现代文明的物质和精神产物包括死亡集中营
为“恶”是不曾思考过的东西,没有深度,只有善 和集中营里束手待毙的人们。 “平庸的恶”带来的灾
才有深度,才是本质的。 “恶”的平庸仅是说明“恶” 难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大屠杀,其背后隐藏的正是我
的性质,并不代表平庸的“恶”的危害微不足道,它 们引以为傲的现代文明。 “大屠杀是现代性的一个失
的后果是相当可怕的,是具有毁灭性的。 “恶会弥漫, 败,而不是它的一个产物。 ”[3] 如果仅仅把大屠杀看
正犹如覆盖在毒菇表面霉菌那样繁衍,常会使整个世 做是犹太人历史中的一个事件,或者将其看做广泛而
界毁灭,我曾说过,恶与思想不能相互兼容,因为思 常见的一类社会现象中的一个极端,那么我们极有可
想要朝深处去,要追根究底,思想碰到恶,便无所进展, 能将大屠杀只当做一个偶然事件,那么悲剧会重新上
因为恶中空无一物,带来的是思想的挫折感。 ” 演,“艾希曼”又会不断出现。
二、“平庸的恶”产生的原因 鲍曼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中说到 : “事实上大
“平庸的恶”的出现并非是偶然的,它的产生需 屠杀的每一个‘因素’——即那些使大屠杀成为可能
要特定的条件。 的所有条件——都是正常的,完全符合我们所熟悉的
首先是群氓时代的来临。1918 年,第一次世界大 文明、它的指导精神、它的精髓、它的内在世界观等
战结束,作为战败国的德国,签署了《凡尔赛合约》 , 等。”奥斯维辛只是现代工厂体系在俗世的延伸,不
合约中苛刻的赔偿条款让德国面临各种危机。战争阻 同于生产商品的是 :这里的原材料是人,而最终产品
碍了经济的发展,大批的战争投入让百姓的生活更加 是死亡,其布局精密的运输系统、来自先进化学工业
艰苦,经济的停滞导致更多的工人失业,国家陷入了 的毒气效率运转着的官僚制度体系,这些只不过是社
可怕的政治动乱。国家不断发生阶级制度崩溃的情况, 会工程的一个庞大的工作计划。
在这种气氛下,大批群众遭遇了单一且一致的命运, “现代官僚—技术行为”模式分离了行为的手段
人们感到孤独、绝望、恐惧,对周围的事漠不关心。 和目的,导致行为只受工具理性单一标准的支配,同
20 世纪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在德国着陆。德国 时导致行为与目的的道德评价脱节。官僚体系内精细
在经历了如此剧烈的社会经济和政治文化方面的动乱 的劳动分工将每个行为分为尽可能多的环节,每个环
后,急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德国当时的社会环境为 节由不同的人负责,因而所有个人的行为后果与集体
“群氓时代”的来临提供了温床。自第一次世界大战 行动的最终结果之间产生了距离。行为者与行为对象
爆发,德国政治和社会生活出现严峻的危机,而且也 之间的分离,行为者看不见其行为的对象和行为的结
面对崭新的理论问题,政治思想方式发生着剧烈的变 果,道德责任处于漂浮状态,环环相扣,每一环节都
化,其中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群众的崛起。孤立的个人 按其轨道运转,最终驶向“恶”的目的地。
聚集在一起成为群体时,他们将融合、聚变,而本身 最后,产生“平庸的恶”的原因在于人的无思,
的个性将消失,获得一种共有的本性,形成一种集体 丧失了对善恶的判断。柏拉图认为,思维活动就是我
心理。群体心理学家庞勒提到,群体中的个人不再是 们在自身之中进行无止境对话,打开心灵的眼睛去认
自己,他变成了一个不是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孤立 识和把握真理。
的他可能是个有教养的人,但在群体中却变成了野蛮 作为万物的灵长,人是理性的动物。作为生活在
人,而且,特别容易在社会的引导下变得无法思考, 黑暗时代的人,阿伦特深刻地认识到,个人虽然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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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脆弱的苇草,但他的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但事 抵制、拒绝“平庸的恶”首先应从个体出发,保持个
实并非如此,人们正在丧失这种能力,处于一种无思 体多样性的完整,保证个人的责任感不被破坏,个体
的状态。 应学会思考、运用自己的判断能力。个体德性的培育
阿伦特的“无思”来源于对苏格拉底的解读,苏 使个体自觉内化善的认知、情感和意志,重视并保持
格拉底因蛊惑青年使他们堕落、谩神的罪名接受雅典 个体的道德感受力,从而个体能够自觉地、身体力行
审判,他对自己的申辩从这个命题开始 :倘若我做的 地践行善。社会对个人的道德要求必须尊重个人的权
事是在我不知自身会为害的情况下进行的,那么我是 利,而只有自由的负责任的道德选择才能真正体现它
无心的 ;倘若我是无心地引诱青年,并且无法停止此 作为有良好德性的公民的价值和人格尊严。
项行为,那便不是因为我自身有意不停止,而是因为 另一方面,加快制度正义的建构。当人们从道德
我缺乏来自外界的告诫和教导。雅典之民众,看见我 角度评价或判断一个政治体制或者社会制度是否正当
为害而躲避我,并且不肯于我交接教导,这不是法 时,他们的关切中心是在这个体制或制度中的个人受
律处理的范畴,故,我没有罪,也不应在法庭上。苏 到怎样的对待,是否得以实现作为人应有的尊严、权
格拉底以上述命题证明 :“我”的“外在”与“内在” 利等价值诉求。
分离不为我所知, 是造成谎言与虚假的原因,也是“我” 艾希曼正是从他自己的生活和生活需要出发。即
被迫接受不公正审判的原因。对话是我的 “内在”与“外 使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他们也会从自己出发,完成
在”保持一致性的重要方法,即“只有知道如何与自 艾希曼的行为。既然这些行为本身是正当的,行为人
己一起生活的人,才适合与他者生存。 ” 也是正常的,那么行为的结果为什么是罪恶的呢?原
无思就是判断力的缺失,其缺失的根本原因在于 因在于制度,因此推翻“恶”的制度,建立良善制度,
将沉思生活与行动生活绝对对立,停止与他者的对话, 避免制度“恶”的问题就应运而生。良善的制度就是共
两方停止互动交流。 所以,阿伦特认为,由于无思断 产主义。个体道德、个体行为的善恶取向最终都取决于
绝了人心中的两个伙伴之间的关系,以至于自己不再 其所处社会中制度的善恶。在一个不正当的社会制度下,
听到他者异议的声音,即,人们不能从自己的内心中 个体的行为更易于趋向“恶” 。从马克思主义出发,避
听到反对作恶的声音,因此每个人都无思地服从于相 免邪恶需要从根本上改革社会制度, “用暴力推翻全部
信别人所说的一切,拉开与真理的距离,并做着不经 现存的制度” ,建立一种良善的、合乎人性的社会制度。
对话和慎思的自救 :谋杀、暴力反抗与屠杀。 马克思将这种良善的制度表述为“一个自由人的联合
“平庸的恶”“指的不是邪恶不凶残,而是再凶残 体” ,并把它规定为 : “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
的邪恶也是空洞的” 。“恶”与思想是相对立的, “恶 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
的平庸”就在于它的“无思” ,丧失对善恶的判断。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
三、“平庸的恶”的启示 在马克思眼中, “全面的、自由的劳动”和“真
如何遏制“平庸的恶” ,我们可以从德性的培育 正人的、社会的财产占有”是合乎人性的生存方式,
和制度建设两个方面着手。 符合这样生产方式的社会制度便是良善的制度。社会
一方面,加强个体德性的培育。 “平庸的恶”不 的善远远大于个人的善,善的社会制度必然能够引导
是少数人的“恶” ,也不是少数人强加给大多数人的 社会中的个人向善。如果艾希曼处于这样一种社会制
绝对恶行 ;它是一种毒素,遍及全身,遍及整个社会 度中,那么他一定不会成为大屠杀的最大罪犯之一,
所有的机构和个人。在一个刽子手和受害者只有一步 而是一个良善的公民,社会中的其他人也不可能成为
之遥的社会中,我们都是道德上的病人或者潜在病人。 下一个“艾希曼” ,“平庸的恶”更不会发生。
在那些看得见的迫害等各种突发的行为中,受害者只 参考文献
是临时被选出来的角色。在施加迫害方面,全社会的 [1] [ 德 ] 康德著,李秋零译 . 单纯理性界限内的宗教队 [M]
成员或多或少都有可能。 “普通法西斯”盛行的纳粹 北京 :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极权制度下,没有谁仅仅是这部机器的受害者,每一 [2] [ 美 ] 阿伦特著,孙传钊编 . 耶路撒冷的艾希曼 : 伦理
个人都逃避不了自己对这部杀人的极权机器得以运行 的现代困境 . [M]. 长春 : 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该负有的责任。因为正是由于制度下的每个人都出了 [3] [ 英 ] 齐格蒙特 · 鲍曼著,杨渝东,史建华译 . 现代性
一份力,这部机器才能运行起来,而且是高效率地运 与大屠杀 [M]. 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1.
行。这正是阿伦特要世人警惕的“平庸的恶” ,人既 作者简介: 余丹(1991-)
,女,汉族,江西九江人,助教,
有可能被诱惑去行恶,也需要一种努力去行善。因此, 硕士,研究方向为伦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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