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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战争中的北洋海军弹药供应问题 ——重新解读徐建寅禀帖 钟 琳

北洋海军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支近代化的海军,也是甲午战争中中国最近代化的武装力量,
曾经号称远东第一。1894 年 9 月 17 日,在大东沟海面发生了甲午战争中中日之间最大规
模的一次海战,海战中,北洋海军失利。其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至今依然是学术研究
的热点话题。

而北洋海军在此次战斗中的弹药供应问题,就是研究的热点之一。海战后北洋海军中参战
的洋员曾经公开抱怨弹药不足。美籍帮办“镇远”管带马吉芬(P.N.McGiffin)说:到海战结
束前半小时,“镇远”的“6 英寸炮已经发射了 148 枚炮弹,弹药告罄,只有 12 英寸火炮
(有一门已经不能使用)穿甲弹大约 25 发,而已无一发爆破弹。‘定远’舰也处于同样的
困境。再过 1 个半小时我们就将用完所有的炮弹,到那时只能听天由命……我们仔细地瞄
准射击,但由于已经没有爆破弹,就无法对敌舰造成多少伤害。大约在持续了半个小时的
射击后敌舰再次远去,我们向它们发射了最后的几枚穿甲弹,并在火炮里装填上了仅有的
3 发以应付最后的关头。”[1]英籍帮办“定远”副管驾戴乐尔(W.F.Tyler)也说,当时中国舰
队最严重的问题就是缺乏弹药。[2]

而根据日本《廿七八年海战史·黄海役》中记载,“定远”共发射 305 毫米炮弹 120 发,150


毫米炮弹 100 发,而“镇远”则发射 305 毫米炮弹 94 发(根据统计总数核算,实际应为 97
发),150 毫米炮弹 148 发。以定、镇两舰的 305 毫米炮弹为例子,两舰共发射 305 毫米
炮弹 214 发。定、镇两舰共有 305 毫米克虏伯炮 8 门,平均每门炮发射约 26.75 发,而标
准每门炮的备弹是 50 发,那么两舰的 305 毫米克虏伯炮所发射的炮弹只有正常基数
53.5%,如果马吉芬所说不虚,残余炮弹也已经不多,那么即使加上剩余的弹药,备弹也
远不到正常基数的 60%,显然弹药储备严重不足。

由此可知,在海战中,至少“定远”和“镇远”存在着弹药缺乏的情况。“镇远”、“定远”是一
直坚持在海战场上战斗到最后时刻的两艘中国军舰,其弹药数量的多寡无疑最有代表性。
虽然按照马吉芬的回忆,两舰主炮弹药将用尽时海战也已基本结束,似乎对于海战没有产
生直接影响,但是由于日本军舰多无装甲或者是轻装甲舰,爆破弹对其破坏力最大,由于
最后阶段缺乏爆破弹,对日本军舰的杀伤力大减。同时考虑到在炮弹供应紧张的情况下,
炮手可能放慢了发射速度,事实上会限制定远、镇远两舰火力的正常发挥。“来远”帮带大
副张哲溁就曾经说,在黄海海战中,有“因弹子将罄而炮故缓施者”。[3]这无疑也严重影
响了北洋海军的战斗力。

对于这种情况,当时军内外的外籍人士都普遍认为,北洋海军缺乏弹药的主要责任在天津
方面,完全是岸上官吏的贪污与卖国行为所致。肯宁咸说:“中国人在鸭绿江上(指黄海海
战——引者)是可以得胜的,假使他们的炮弹不是实着泥沙。这不是海军提督的过错,而
是军需局的坏蛋官吏的罪恶。”[4]赫德的机要秘书濮兰德也说:“如果这些大炮有适量的
弹药及时供应,鸭绿江之役很可能中国方面获胜,因为丁汝昌提督是有斗志的,而他的水
手们也都极有骨气。”[5]

徐建寅禀帖及以往的解读

上世纪 90 年代末,直隶候补道徐建寅的《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禀后附有
《北洋海军各员优劣单》、《北洋海军各船大炮及存船各种弹子数目清折》、《北洋海军
存库备用各种大炮弹子数目清折》)被人发现,其中在《北洋海军各船大炮及存船各种弹
子数目清折》中记载了北洋海军舰上和库存的主副炮炮弹数量。

据徐建寅统计,当时北洋海军舰上和库存的主副炮炮弹数量分别为:305 毫米口径炮开花
弹 403 枚、钢弹 244 枚,260 毫米口径炮钢弹 35 枚,210 毫米口径炮开花弹 952 枚、钢弹
163 枚,150 毫米口径炮开花弹 1237 枚、钢弹 202 枚,6 英寸口径开花弹 477 枚、钢弹 23
枚,120 毫米口径炮开花弹 362 枚、钢弹 38 枚。同时徐建寅在赴威海前曾经去天津军械局
查验,在《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中提到机器局和军械局“据称九月初以后已造
三百余颗运送威海,续经造成存局者尚有二百余颗,又九月间向外洋订购一千颗,明春二
月间可到”。[6]

有一些学者根据《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的统计数据,认为“佐以盛宣怀档案资
料,可知黄海海战后拨给北洋海军的炮弹共 360 枚,其中,供 305 毫米口径炮开花弹 160
枚,210 毫米、150 毫米口径炮开花弹各 100 枚”[7],那么“其余均为黄海海战结束时剩余
的炮弹。”[8]

据此,他们得到结论,“也就是说,要么是北洋海军在黄海海战中并不缺乏弹药,要么是
军舰载弹量不足而导致海战中缺乏弹药。”[9]

在后一种情况下,那么这些炮弹“当时根本不在舰上,而是一直被存放在旅顺、威海基地
的弹药库里。北洋海军是在携带弹药不足的情况下与日本舰队进行了一场长达 5 个小时的
海上会战,结果极大地影响了战斗力的发挥,也加重了损失的程度。”[10]此时,“责任无
疑在丁汝昌,与后路的弹药供应无关。” [11]

对徐建寅禀帖的重新解读

粗看之下,徐建寅的《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中提到的“已造三百余颗运送威
海”与此观点中所说的分两批向北洋海军发放 360 颗炮弹吻合,似乎可以盖棺定论了,但
是我们细读史书,我们可以发现这一观点存在很多重大的疏漏。

首先,此观点认定徐建寅的《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中提到的“已造三百余颗运
送威海”即为海战后北洋海军得到的所有炮弹显然是错误的。

徐建寅奉旨到威海基地查验,于 12 月 10 日抵达威海,而黄海海战是 9 月 17 日,之间差


不多有 3 个月的时间,究竟徐建寅统计的数字有多少是海战前就有的,有多少是海战后到
12 月 10 日这段时间内运入的,因为天津军械局的资料损失,已经很难考证。我们只能通
过其他方面的记载来进行推断。

此观点中所说的“10 月补给的 305 毫米开花弹 160 枚和 210 毫米、150 毫米开花弹各 100


枚”当是指九月初四(10 月 2 日)、九月初十(10 月 8 日)天津所发送的两批炮弹。

九月初四(10 月 2 日),盛宣怀致电丁汝昌,提及 305 毫米开花子(爆破弹)80 枚,发


射药 80 出已经发至威海。[12]
九月初八(10 月 6 日),盛宣怀又致电丁汝昌,说初十(10 月 8 日)东局可赶成 305 毫
米二倍八口径开花子 80 颗,药袋配全,210 毫米、150 毫米炮弹各 100 颗,铜拉火 2000
枝,150 毫米药袋 700 出,六寸炮药袋 100 出。此批弹药后于 10 月 11 日发往旅顺。[13]

表面看,三百余颗和 360 颗似乎能对上,但是联系《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中后


一句“九月间向外洋订购一千颗,明春二月间可到”就可以发现,这是错误的。在黄海海战
后,清政府通过多种渠道向外洋订购军火,其中就有给北洋海军订购的炮弹。而在九月通
过天津信义洋商订购“海军用三十半生钢开花子一千颗,二十一生钢开花子一千四百
颗。”[14]

由此我们可知,九月订购的海军炮弹共有 2400 颗,而其中 1000 颗是 305 毫米开花炮弹,


那么徐建寅在《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中提到的“已造三百余颗运送威海”的,和
后面“九月间向外洋订购一千颗”两者所指的,是 305 毫米开花炮弹,而非所有类型炮弹的
总和。

同时细读盛宣怀和丁汝昌的往来函,我们可以看到在海战后,天津军械局向北洋海军发放
的炮弹,也远非两次 360 颗。

盛宣怀在十月初五日(11 月 2 日)给丁汝昌的电文提到“‘海定’、‘图南’、‘广济’初五下午
四点趁潮出海。‘镇东’初六下午开,装有三十半生炮子,亦须保护”[15]。而在十一日(11
月 8 日)盛宣怀又给大沽去电,让天津镇总兵罗荣光派小船通知镇东“到旅将人马子药起
岸后,所带海军大炮子四百十颗,毋庸交旅,须送至威海。进旅口时,须格外小心。顷德
律风传唤回镇东,即因此事。” [16]

联系两个电文,我们不难发现,镇东原定十月初六日(11 月 3 日)运送弹药出发,其中
有 305 毫米炮弹。后由于种种原因,到十月十一日(11 月 8 日)还未出发,上面共有 410
颗供给海军的大炮弹。虽然我们尚不清楚这 410 颗炮弹的具体种类,但是从盛宣怀电文中
可知,此批炮弹为大口径炮弹,其中有 305 毫米炮弹,而且数量还不少,否则盛宣怀也不
至于提前一天通知北洋海军派舰保护。

而通过另一份盛宣怀给丁汝昌的电报,我们可以部分了解这批炮弹的组成。盛宣怀在九月
初六(10 月 4 日)给丁汝昌致电,称:“三十半生开花子二百七十颗,装好栗药一百二十
出;二十一生、十五生开花子各五百颗,十五生装好栗药七百出,六寸口径炮用装好栗药
百出;以上弹药,昼夜加工,均本月底告成。”[17] 11 月 8 日所完成的那批弹药,可能是
其中的一部分。

盛宣怀在 10 月 4 日提到的这批弹药数量巨大,考虑到由于黄海海战之后面对来自各方面
的指责和压力,盛宣怀当不至于提出一个明显过于巨大、自己没有办法完成的数字给自己
作难,因此在九月底(10 月 28 日)以前可以按时完成的可能性很大。此次运输的就可能
是这批炮弹中的部分或者全部。

而按照这里提及的三十半生开花子二百七十颗,加上九月初四(10 月 2 日)的 80 枚 305


毫米开花子,合计 350 颗,也和徐建寅的已运三百余颗 305 毫米开花子相吻合。
以上几批弹药相加,共计可确认运输的 305 毫米开花弹 160 枚和 210 毫米、150 毫米开花
弹各 100 枚、410 枚大炮弹(内有 305 毫米开花弹),合计 770 枚,显然战后发运的各类
炮弹数量绝对不止 360 颗。进一步证明了徐建寅所说的已运三百余颗不是各类炮弹的总
和,而是其中的一种。

另外除了这三批可以确认的以外,尚有一些炮弹可能在战后发给了北洋海军。在九月初九
(10 月 7 日),顾元爵致电盛宣怀,说接到丁汝昌从旅顺发来电报,需要 6 英寸炮用开花
子数十,而东机器局有造好的库存 100 多颗。[18]此批弹药并无确切的运输记录,但是从
电报看,丁汝昌催促甚急,东机器局又有现成库存,而且此后有多次向旅顺运送军火的记
录,因此此批当已发出。

而通过分析这个电报,我们也可以有一些新的发现。北洋海军各舰,使用 6 英寸炮的,只
有致远和靖远,各装备两门 6 英寸炮。黄海海战致远战沉,就只有靖远的两门 6 英寸炮。
而根据《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记载,在徐建寅去威海时,北洋海军共有在舰、
库存 6 英寸口径开花弹 477 枚、钢弹 23 枚,合计 500 枚,平均每门炮有炮弹 250 颗,如果
此项炮弹均为黄海海战战前就下拨给北洋海军的,那么丁汝昌没有必要在九月向顾元爵
请“6 英寸炮用开花子数十”,这说明在九月时,靖远的 6 英寸炮弹尚不十分充足,这 500
枚炮弹应当有相当部分是九月以后才拨给北洋海军。

同时,此间仅考虑了黄海海战之后天津向北洋海军发放的炮弹。而在海战前发放、但是北
洋海军在出发前没有及时领到的炮弹,也不应当计算在战前北洋海军的弹药储备中。比如
9 月 12 日,“致远”、“靖远”、“来远”到大沽。原计划由 3 舰装运一批弹药、军火,但是 5
点钟 3 舰即已经开航旅顺,弹药只得暂留大沽。[19]此批弹药之后并无马上运送到旅顺或
者威海的记录,显然没有能赶上海战,但是依然是包括在徐建寅的统计之中,也应当予以
扣除。

从上述资料我们不难看到,在海战后运到威海的炮弹数量不少于 770 颗,其中 305 毫米口


径开花子就有 350 颗,按照徐建寅的统计数字 305 毫米口径炮开花弹 403 枚算,那么北洋
海军原有 305 毫米口径炮开花弹只有 53 枚,或者更少。按照定远和镇远 7 门主炮(定远
一门主炮受伤未修复)算,平均每门主炮只有不到 8 枚炮弹,如此算下来,北洋海军实际
的炮弹储备,特别是海战中最缺少的定远、镇远 305 毫米炮弹,数量是非常少的。

另一方面,徐建寅的报告中仅提到了炮弹的储备情况,而没有提到药包。

由于北洋海军各舰火炮发射炮弹需另有规格相同的药袋药桶。以定远所使用的 305 毫米克


虏伯大炮为例,所使用的开花弹(仅指弹头,下同)重 292 千克,弹头内装药 10 千克,
实心弹重 325 千克,弹头内微量装药,而发射药包则都是重 72 千克,发射药包为圆柱
形,将火药片包裹于丝质袋内而成,外面标有重量,可以根据射程远近选取不同重量的药
包。[20]

如果弹药补给不配套,有弹无药或有药无弹均无法使用。根据前面所述,赫德就曾经提及
北洋舰队“克虏伯炮有药无弹,阿姆斯特朗炮有弹无药!”。这一情况我们可以从往来电文
和其他资料中得到证实。

根据前面所提到的往来电文,我们可以看到天津军械局所提供的炮弹和药包数量上并不相
符,其中九月初八(10 月 6 日)的电文中提到发运 150 毫米炮弹 100 颗,而 150 毫米药袋
有 700 出,多出了 600 出,六寸炮药袋则多出 100 出。而按照根据盛宣怀在九月初六(10
月 4 日)的电报提出的生产计划数算,也多出十五生装好栗药二百出,六寸口径炮用装好
栗药百出,另外北洋海军还在海战后请领了 260 毫米火炮所用药包三十出。这些应当是之
前北洋海军所短缺的部分,否则光制造发射药包是没有任何意义。由此可见“克虏伯炮有
药无弹,阿姆斯特朗炮有弹无药”的说法当不是空穴来风。

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战后日军所做的缴获物资统计中得到证实,按照日军的统计,共在
刘公岛缴获 210 毫米炮弹 423 发,150 毫米炮弹 229 发,而 210 毫米炮所用药包是 182
出,150 毫米炮所用药包是 93 出,210 毫米炮短缺药包 241 出,150 毫米炮短缺药包 136
出。不独海军,刘公岛上炮台和守军的火炮情况也是如此,以战后的 75 毫米克虏伯野炮
统计为例,战后 22 门 75 毫米克虏伯野炮共有炮弹 3850 发,而装药则仅有 176 出,短缺
3674 出。[21]

如此算来,北洋海军战前实际能有效使用的炮弹数量就更加少了。以“平远”的 260 毫米火


炮为例。在黄海海战中,“平远”共发射 260 毫米炮弹 10 发,而根据徐建寅的统计,海战
后还有炮弹 35 发。由于此种炮弹国内不能生产,皆需向外国购置。海战后虽然已经向国
外订购了 70 发,但是要到次年的二月才能到货,此时还未到货。这说明战前共有 260 毫
米炮弹 45 发,而战后请领的 260 毫米火炮所用药包三十出当为当前库存炮弹所配,同时
在战后日本的统计里,也没有 260 毫米火炮所使用的炮弹和药包,显然已经都消耗殆尽,
这说明在请领的 260 毫米火炮所用药包三十出以后两者数字是刚好配套的。那么我们可以
计算出,实际在海战中可用的 260 毫米炮弹,仅仅只有 15 发而已。北洋海军弹药之匮
乏,由此可见一斑。

另一方面,当时的克虏伯炮开花弹引信是在炮弹使用前安装上去,开花弹要发挥出其威
力,尚需合适的引信。如果我们进一步看引信的话,发现短缺的情况也很严重,战后日本
统计共缴获克虏伯炮用引信 150 个,而对应的,仅海军的 305 毫米、210 毫米、150 毫米
克虏伯炮开花弹就有 673 发,短缺 423 个,如果算上炮台所使用的克式开花弹,短缺将更
为严重。这也就意味着,这些缺少引信的开花弹,事实上只能当实心弹用。由于目前缺乏
相关数据,我们并不能确认海战前信管是否短缺,但是显然,这种情况的存在和后路补给
存在问题有很大关系。

由以上两点来看,虽然没有明确的数字来证明海战前北洋海军缺少弹药,但是显然,即使
不考虑徐建寅《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的真伪和其中数字的真实可靠性,我们也
不能简单地根据《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一文来确认战前北洋海军的弹药储备充
足。

由战前电报分析北洋海军的弹药供应

同时,我们也可以换个角度来探讨下,北洋海军在战前的弹药储备是否充足,或者是否是
因为丁汝昌消极等待导致海战中弹药不足。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来看下北洋舰队后路的弹药供应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北洋
海军的炮弹供应,在北洋海军成立之初,就在《北洋海军章程》上做了如下规定:

旅顺军械局总理全军枪炮药弹一切军火事宜,稽查考核各船收发存储,由北洋大臣遴委文
武大员管理。

天津军械局为水陆各军军火收发总汇之区,由北洋大臣遴委文武大员管理。

同时《章程》上还写到:

天津机器制造东、南两局专造北洋水陆各营枪炮应用火药、子弹及水雷、铜帽、门火等
件,现复添做新式长炮钢弹、栗色火药、哈乞开斯炮子,由北洋大臣遴委文武大员管理。

由此我们不难得知,北洋海军所需弹药主要由天津机器局东局生产,然后再由天津军械局
统一调拨。同时国内无法生产的弹药,则由军械局负责向国外订购。而北洋海军领取之弹
药,除配补各舰外,其余均存在旅顺基地的弹药库中,需要时再由军械委员开单提取。而
在旅顺,作为北洋舰队主要的弹药存放基地,修建有南子弹库,主要存放弹头,另有储存
发射药和炸药的东、西库。

威海并不大量储备弹药。平时北洋海军仅在舰上储备少量炮弹,用于日常练习和会操之
用。但是事实上北洋海军就曾经面临过炮弹供应不足的情况。1889 年秋季北洋海军在大
连湾会操时,因为各舰炮弹缺乏,不得不“各船通融挪用”,[22]才使得会操顺利进行。由
此可知,舰上平时所储备炮弹数量并不多,主要还是存放在旅顺基地,需要时再领。

战争爆发之前,随着局势的日益紧张,北洋海军在威海基地开始备战,其中很重要的一项
工作就是加紧补充弹药:

六月初一日(7 月 3 日),丁汝昌函告旅顺水陆营务处道员龚照玙,要求将“定远”、“镇
远”两舰 305 毫米炮用开花弹(爆破弹)150 枚、150 毫米炮用四倍长开花弹 100 枚交“经
远”舰带至威海应用,另将“致远”、“靖远”两舰“未曾分装之军火”交“来远”运往威海。[23]

随后丁汝昌又发函要求将存放在旅顺的“超勇”、“扬威”两舰十寸口径炮所用轻装大粒药 29
出及现有“平远”舰 260 毫米口径炮所用药桶若干一并交“经远”带到威海。[24]

这两份函件中丁汝昌所请各项弹药,虽无明确记录说明是否运到,但是丁汝昌在其后并未
就此向龚照玙催要,而且此次丁汝昌是根据自己所了解的旅顺库存请领,应当没有什么问
题,在其后不久当已经到位。同时从上文我们不难看出,丁汝昌对于北洋海军的弹药储备
情况相当的了解,这间接的证明了他对北洋海军后勤是非常重视的。

在六月十三日(7 月 15 日),丁汝昌再度函告龚照玙,要求将“各船不足药弹除未经购置
不计外,就现有未经运到,择其急需各宗,饬陈游击开具清摺,请饬其检照检齐,交定远
带威,其余因(刘公)岛上无处存放,请暂存旅,候用再取”。[25]

此次与上两次不同,丁汝昌并不是按照存放情况来提取物资,而是按照各舰弹药不足的实
际情况“开具清折”来申请补给。不过丁汝昌也考虑了龚照玙的难处,所以注明将需要另行
购置的排除在外。

虽然如此,旅顺现有物资储备还是不能满足丁汝昌的急需。在六月十九日(7 月 21
日),丁汝昌复龚照玙函中提到,定远已经返回,带回的龚照玙“现在无存请津赶运军火
一摺”。[26]

这两份信函并无收录明细清单,因此我们并不知道丁汝昌所请的北洋各舰所缺弹药究竟是
哪些,也无从得知还有哪些是旅顺所不能提供的。但是由前文可知,丁汝昌这次请领的不
过是“各舰不足弹药”已经购置的“择其急需各宗”而已,对于丁汝昌所提的要求数量应该并
不算多的弹药,旅顺都表示不能满足需要。可见旅顺所储备的弹药并不十分充足。而我们
也由此可以知道,到此时为止,北洋舰队用于备战的弹药尚不充足,不能满足作战之需。

对此,丁汝昌也无可奈何,只能答复“至函请津局续运之件,一经由津起程,务祈先赠电
音,以便预筹闲舰,届时取运,倘蒙知照,得以由津径运来威,则更为简速”。[27]

同日,“利运”号运输船自天津运军火抵威海,其中注归海军一批。[28]但是根据丁汝昌和
盛宣怀的往来电文我们可以知道,六月十七日(7 月 19 日),丁汝昌在致盛宣怀的电报
中就提到“侯‘利运’到,赶装水雷等件”,[29]在六月十九日(7 月 21 日)丁汝昌给盛宣怀
的电文中又写到“刻‘利运’到,函件收悉”,“‘利运’本拟充装雷械随守大同”。[30]由此看
来,此批运送的物资在六月十七日(7 月 19 日)就已经确定,主要是水雷等件,应当不
包括旅顺所短缺的那部分物资。

由于军情紧急,丁汝昌对于舰队短缺的物资非常关注,一再向有关方面发函催促。在回复
龚照玙的第二天,丁汝昌就给盛宣怀、张士衍致函,里面提到:“五十七密里快炮应需方
块大粒药,除前到两千磅外,尚短四千磅,洵现时孔迫之需。津中既能自制,谅易照给,
迅运来威。”[31]

次日,丁汝昌在给龚照玙的函中再次提到:“五十七密快炮仍需方块大粒药四千磅应用,
伏希电催楚宝(张士衍)遄寄” [32]

我们并不知道丁汝昌催要的这些物资是否是北洋各舰所缺的弹药其中之一,但是从这里我
们可以明确一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发函催要,可见丁汝昌的急迫心情,也可以看到
丁汝昌对于弹药补给的重视性,那么所谓炮弹不足“责任无疑在丁汝昌,与后路的弹药供
应无关”这一说法也自然不攻自破。

在 8 月 1 日和 8 月 7 日,“利运”分别由天津运来军火若干,其中包括扬威等补领的军火、
克虏伯 150 毫米、阿式六英寸炮炮弹、引信等一批。[33]

由于并无“现在无存请津赶运军火一摺”的明细,也没有这两日运到物资的具体清单,因此
我们从这里无法得知这是否就是六月十三日丁汝昌致函龚照玙时所要求的弹药,或者说是
丁汝昌所要求的全部的弹药。

而另一份资料可以给提供一些线索。在黄海大东沟海战后,总理衙门曾奉旨调查天津机器
局弹药供应情况。11 月 1 日,李鸿章奉旨上报天津军械局存发枪炮弹药清册。据此清册
统计,是年 3 月至 10 月,军械局共向北洋海军补给 305 毫米口径炮弹 342 枚、210 毫米口
径炮弹 840 枚、150 毫米口径炮弹 927 枚、6 英寸口径炮弹 370 枚,11 英寸前膛炮炮弹 12
枚、120 毫米速射炮炮弹 1600 枚。[34]

据此统计,再减去 10 月补给的 305 毫米炮弹 160 枚、210 毫米炮弹 100 枚、150 毫米炮弹
100 枚、6 英寸炮弹若干枚,还有 9 月 12 日未能及时交付“致远”、“靖远”、“来远”三舰的
那批弹药,其余当为战前北洋海军得到补给的炮弹。而此时库存的炮弹除 210 毫米炮弹和
150 毫米炮弹均以告竭。由这份资料我们不难发现,北洋海军战前得到的补充,除 210 毫
米炮弹、150 毫米炮弹和 120 毫米速射炮炮弹较为充足外,其他数量都严重不足。这也与
当时的情况符合,210 毫米和 150 毫米克虏伯火炮当时不仅装备了北洋海军,各炮台要塞
也大量装备,所以炮弹储备数量较多。

而汉纳根在战前的一封信则提到: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弹药问题上。我发现我们的灾难在
于,两艘铁甲舰的 8 门 30.5 厘米炮只有 3 发长倍径榴弹和 64 发短倍径的、粗糙的榴弹。
福州制造的铁甲舰“平远”的 26 厘米火炮根本没有榴弹,而巡洋舰“超勇”和“扬威”的 26 吨
炮则没有发射药的储存。与此相反,3 艘铁甲舰的火炮有着充足的穿甲弹,但是鉴于日本
没有铁甲舰,这些炮弹差不多是没用的。同样,其他舰只所获得的弹药是不足的,但是在
威海卫的弹药库里,却有足够供装甲巡洋舰使用的弹药。[35]

这封信反映的情况和上述统计基本符合,显然是真实的。那么结合前文我们不难发现,北
洋海军的炮弹供应存在很大问题。

其中作为北洋海军主力的定远、镇远两舰,305 毫米开花弹原有 67 枚,3 月到 10 月共下


拨 342 枚,扣除战后下拨的 160 枚,只有 182 枚,而其中可以查证是海战前下拨的仅有
150 枚,其余 32 枚可能是汉纳根写信前下拨,已经包含在信中所提的 67 枚,也可能是海
战后下拨,那么此时北洋海军仅有 305 毫米开花弹 217 枚,平均每门主炮只有炮弹 27
枚,即使将那 32 枚算入,也只有 249 枚,平均每门主炮仅有开花弹 31 枚。其余都是实战
中用处不大的实心弹。

而平远所用的 260 毫米火炮不仅开花弹全无,实心弹也只有 15 发能用。超勇和扬威也仅


有十寸口径炮所用轻装大粒药 29 出。

这显然严重制约了北洋海军战斗力的发挥,再考虑其他火炮药包和引信的短缺,不能想象
北洋海军当时的窘迫。

耐人寻味的是,面对海战后参战的洋员和军内外的外籍人士的批评,主管北洋舰队后勤工
作的盛宣怀面对着巨大的压力,于是一方面他致电丁汝昌宣称:“海军子药,兄向不电
弟,故弟全不知。”[36]盛宣怀试图以自己不知道来推脱,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
丁汝昌虽然一直是和龚照玙联系,没有直接给盛宣怀去电报,但是炮弹运输仍需盛宣怀来
协调船只运输。

而在八月二十六日(9 月 25 日)盛宣怀致电丁汝昌时说“闻此次海战缺乏开花弹,卅半生
脱、廿六生脱、廿一生脱大炮,需添开花弹各若干出?乞速电示赶办。”[37]从此处看,
弹药缺少情况确实存在,而不是有弹药丁汝昌没有去催要。否则盛宣怀完全可以不需要
用“赶办”二字,更可以将责任直接推给丁汝昌,而不是说不知道了。
同时天津军械局提供的这数量有限的炮弹质量也不容乐观。由于技术力量薄弱,天津军械
局所产的炮弹较进口之炮弹威力为弱,以“定远”所用的 305 毫末炮弹为例,305 毫米炮所
用之标准开花弹弹径比是五倍[38],而天津产的只有二倍八口径,要短的多。炮弹小了,
不仅炮弹的重量比正常的炮弹轻,装药也要少,相应的,威力也要小的多。

天津军械局所产的炮弹其他质量问题也很多。1891 年 3 月,丁汝昌因为定、镇两舰所领
的 305 毫米炮弹铜箍太大,不能合用而致函刘含芳,要求“代为刮削”。[39]5 月,“超
勇”、“扬威”所领的“三十七毫里哈乞开士开花子各一千颗,子膛内均未装药”。[40] 6
月,“致远”所领用的“六寸径炮用铜管轧火二百支,当经该船试放两支,据称口径太小,
且放时窜火”,只能全部退回。[41]

这些问题在甲午战争时依然存在,“定远”枪炮大副沈寿堃在海战后就指出:“中国所制之
弹,有大小不合炮膛者;有铁质不佳,弹面皆孔,难保其未出口不先炸者。即引信拉火,
亦多有不过引者。临阵之时,一遇此等军火,则为害实非浅鲜”。[42]“来远”帮带大副张
哲溁也说:“所领子药,多不合适,亦不切备”,黄海海战即“有因子不合膛而临时减药
者。”[43]所以“定远”枪炮二副高承锡认为:“枪炮子药乃军务极要之件,制造之时须较以
规矩,求其性力,认真试妥,然后取用,方无妨害。”若“不论合膛与否、炸力大小、能否
及远,塞责成工,不但战时用之有害,即平时用之也受害不浅”。[44]此外,弹药存放时
间过长也会有所损坏,“镇远”枪炮大副曹嘉祥等军官即针对这一问题提出:“每届三年,
各船上所存军火必须勘验,如有损坏,当即更换”。

弹药存在如此之多的质量问题,势必导致原本数量就有限的弹药在实际使用中更加紧张,
还会严重影响火力的正常发挥。

在海战中,我们也不难看到炮弹质量对海战的影响。“来远”、“致远”、“广甲”三艘巡洋舰
合击正常排水量仅有 622 吨的炮舰“赤城”,“赤城”共中大中口径炮弹 30 发,而“比
睿”和“西京丸”等舰也多次被北洋海军的 305 毫米炮弹击中,但是都始终未能对其造成致
命打击,炮弹质量所造成的影响可见一斑。

结语

自古以来,后勤一直是兵家非常重视的问题。而随着武器装备的发展,对后勤的依赖也越
来越大。海军装备技术复杂,作战环境特殊,如果没有有力的后勤保障,战斗力会受到很
大的制约。北洋海军的失败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我们应当看到,因为弹药匮乏和弹药本
身的质量问题,对北洋海军发挥正常的战斗力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是其中不能忽视的
重要原因之一。

[1] Philo N.McGiffin,The Battle of The Yalu,Century Magazine,50:4,August 1895。北


洋水师网站张黎源译本 http://www.beiyang.org/wenku/mjf.htm

[2] William Ferdinand Tyler,PULLING STRINGS IN CHINA LONDON CONSTABLE&CO


LTD 1929
[3] 盛档《甲午中日战争》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 398 页。

[4] “肯宁咸乙未威海卫战事外记”,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6,上海人民出版
社,1957 年版,第 318-139 页。

[5] 濮兰德:(J.O.P.bland):《李鸿章传》,转引自丁名楠等:《帝国主义侵华史》,
第 1 卷,第 345 页。

[6] 徐建寅,“上督办军务处查验北洋海军禀”。转载于《近代中国海军》,海潮出版
社,1994 年版。

[7] 苏小东,“甲午年徐建寅奉旨查验北洋海军考探”,收录于《甲午战争与近代中国和世
界——甲午战争一百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 517 页。

[8] 苏小东、陈美慧,“北洋海军在甲午战争中的后路保障”,收录于《北洋海军研究》第
三辑,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 年版。

[9] 苏小东、陈美慧,“北洋海军在甲午战争中的后路保障”,收录于《北洋海军研究》第
三辑,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 年版。

[10] 苏小东、陈美慧,“北洋海军在甲午战争中的后路保障”,收录于《北洋海军研究》第
三辑,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 年版。

[11] 苏小东,北洋海军甲午战争中的后路保障,《北洋海军研究》第三辑,天津古籍出版
社,2006 年版。

[12]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347 页。

[13]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347-348 页。

[14]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5,中华书局,1993 年版,第 149 页。

[15]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349 页。

[16] 盛档《甲午中日战争》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 年版,第 261 页。

[17]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347 页。

[18] 盛档《甲午中日战争》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 265 页。

[19] 盛档《甲午中日战争》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 552 页。

[20] 陈悦,《北洋海军舰船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 年版,第 70 页。


[21] 《山东役战利品调查表》、《山东役战利收容兵器弹药员数表》,影印本。

[22]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130 页。

[23]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00-201 页。

[24]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02 页。

[25]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05 页。

[26]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06 页。

[27]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06 页。

[28]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07 页。

[29]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337 页。

[30]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338 页。

[31]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08 页-209 页。

[32]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09 页。

[33]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12-213 页。

[34]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5,中华书局,1993 年版,第 137-138 页。

[35] Constantin von Hanneken Briefe aus China 1879-1886:als deutscher Offizier im Reich der
Mitte,BOHLAU VERLAG KOLN WEIMAN WIEN,1998,第 346 页,附录 2。

[36]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346 页。

[37]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346 页。

[38] Philo N.McGiffin,The Battle of The Yalu,Century Magazine,50:4,August 1895。北


洋水师网站张黎源译本 http://www.beiyang.org/wenku/mjf.htm

[39]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151 页。

[40]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155 页。

[41] 《丁汝昌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 156 页。

[42] 盛档《甲午中日战争》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年 9 月版,第 404 页。


[43] 盛档《甲午中日战争》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年 9 月版,第 407 页。

[44] 盛档《甲午中日战争》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年 9 月版,第 398 页。

(北洋海军成军 120 周年研讨会论文,转载请注明作者与出处)

炮弹不炸只是一个缩影
    “战争,不仅仅是军人的搏杀,还是后勤补给能力的较量,甲午战争中的北洋水师,在
这一方面,毫无疑问仍停留在中古时代。人们津津乐道的“炮弹不炸”不过只是这种落后的
缩影罢了。

“美国的 G.C.索普在名着《理论后勤学》中,系统地阐述了战略、后勤、战术是战争活动
三大要素的思想。一百年前发生的中日甲午海战,中国北洋海军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战
略、战术指导上的失误。但从北洋海军的后勤保障来看,确实也存在不少问题,对战争结
局也有一定影响。

军舰、火炮装备性能落后

中国北洋海军与日本海军相比,军舰的总吨位和装甲厚度占有优势。但由于清廷腐败,建
军指导思想落后,忽视技术装备的更新换代和维护管理,造成了装备落后和老化、军舰航
速慢、火炮射速慢等致命的弱点。据戚其章《甲午战争史》所载资料,黄海海战中国北洋
海军参战军舰的平均航速为 15.5 节;而日本海军参战军舰的平均航速为 16.4 节,其中
第一游击队军舰的航速则高达 19.4 节。

以火炮而论,中国北洋海军参战军舰共有火炮 137 门,虽然在火炮口径上占有优势,但


速射炮却 1 门也没有;日本海军参战军舰共有火炮 268 门,其中速射炮 97 门,不仅在
火炮总数量占有较大优势,而且在射速炮上遥遥领先。”显而易见,在海战中军舰航速
快,便于机动,能够进退自如;舰炮射速快,有利于发扬火力,增加单位时间内命中敌舰
弹数。中国北洋海军的航速慢,舰炮的射速慢,客观上就陷于被动挨打的境地。甲午海战
之后,海军守备高承锡在呈文中指出:“战船贵快,快则变阵容易,易于取胜。如大东沟
之战,……我船迟慢,变化艰难,所以受敌致败。”“船贵多置火炮、快炮,炮快则我放十
出,彼放五出,以多敌寡,易于取胜。此次倭方之所以胜我者,亦以炮多且快也。”定
远“舰副管驾李鼎文在呈文中指出:“船不快,阵难开合,亦无可探敌情;炮不快,远近难
测,故命中亦难”;“来远”舰帮带大副张哲荣在呈文中指出:“现有船炮,比敌迟钝。我开
巨炮一,敌可施快炮五,如不命中,受敌已多。……敌受伤退,我船不能追。是两军相
对,而彼得进退自如。”“镇远”舰枪炮官曹嘉祥、守备饶鸣衢在联名呈文中指出:“我们船
少炮钝,速率又缓,如大东沟之役,敌变动至灵,转瞬一阵,我军变换阵势尚未完竣,已
被其所围。虽有夺天之巧,亦难插翅而飞也。”除以上中国北洋海军参战者的亲身体验
外,当时一些外国评论者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也很值得重视。
日本的浅野正恭所著《近世海战史》在谈到甲午日清海战时指出:“日本舰队以快炮多,
故同一口径之炮,而所发药弹,有 3 倍至 6 倍之多。”据他的统计,在 1 分钟里,中国舰
队发射炮弹 32.8 发,命中 3.28 发;日本舰队发射炮弹 193.3 发,命中 28.9 发。
美园的约翰?罗林森所着《中国发展海军的奋斗 1839-1895》一书,详细研究了中日甲
午海战,他的结论性意见是:“显然航速和射速比船和装甲的重量更为重要。”英国斐利曼
特海军中将曾评论说:“以参加黄海战斗的军舰而事对照,已可得出正确结论矣。是役
也,无论吨位、员兵、航速,或速射炮、新式舰,实以日本舰队为优。”接着,他更进一
步指出,日舰“性能约略-致,…俱为甫竣工之新锐舰”,而中国舰队“舰型不称。……集若
是复杂军舰编为一队,不惟非专门之丁提督不能统帅,即专门老练之将帅恐亦无能为力
也”。裴利曼特不仅提出了单舰的航速和舰炮的射速问题,而且注意到了编队军舰的“舰型
相称”问题。

对于北洋海军舰船及其火炮性能落后的问题,中国海军的有识之士早有察觉,并一再提出
相应的意见和建议。作为北洋海军提督的丁汝昌,对此更是忧心如焚。甲午海战爆发前的
1891 年,丁汝昌在率舰访问日本及南洋返队后,深感局势严峻,在所上条陈中提出:从
前所购舰船,经历多年,已成旧式,机器渐滞,运用不灵,比较外洋快船,速率悬异,且
快炮末备,难资战守,一旦有事恐难支柱,请及时增购船炮,以备防御。并建议将全舰队
的军舰进行大修,更换锅炉,添购新式火炮等。由于种种原因,丁汝昌的正确意见,未被
清朝当权者采纳,终于铸成大错,造成历史遗憾。

事实证明,武器装备落后就要挨打;要想夺取海战的胜利,必须重视装备建设,不断更新
换代,谋求技术优势。

作战指挥与后勤指挥脱节

作战离不开后勤。随着武器装备的发展,作战对后勤的依赖性越来越大。海军装备技术复
杂,作战环境特殊,对后勤保障的依赖性更大-些。北洋海军是用近代武器装备武装起来
的,从当时情况看,拥有比较完善的后勤保障机构和设施,但其指挥体制却不适应近代海
军作战的需要。作战指挥与后勤指挥互相脱节,以致发生了诸如战前指挥官不了解舰上实
战炮弹配备情况;作战中医务人员以不相隶属为由,不听指挥,临战先逃等事件。

据光绪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日(1888 年 10 月 3 日)慈禧太后批准颁发的《北洋海军章程》
规定,北洋海军后路各同设有:旅顺口船坞,旅顺船械局,大沽船坞,天津海防支应局
(负责一切经费收支报销等),旅顺军械局,旅顺鱼雷营,天津军械局,旅顺口、威海卫水
师养病院、天津储药施医总医院,天津机器制造东、西两局,以及总理水帅营务处等。这
些后勤机构,官员均由北洋大臣委派,实际上是由北洋大臣通过总理营务处实施控制。作
为北洋海军作战指挥员的丁汝昌提督,对这些后勤机构根本没有什么指挥权。前方与后方
之间协调极为困难。这方面的情况,在参战官员战后总结经验的条陈中可清楚地看
出,“来远”舰帮带大副张哲荣在条陈中指出:‘统帅无权。……海军提督受制于北洋大
臣,动辄必禀命而行,……兼之炮台、船坞,不特令不能从,且事多掣肘。”
定远舰副管驾李鼎文呈文:“海军提督无统辖之权,船坞局厂皆调动不灵,且多方牵制,
号令所以难行。”定远“舰枪炮大副沈寿堃呈文:“水师防守之口,船坞、机器厂、弹药
库、杂械库、学堂、炮厂、操场、医院等,均须齐备”。“水师提督必须有全权,当有事之
秋,海部大臣授以大旨,然后提督便宜行事,庶免挨延时日,致贻误军情,或漏泄兵
机。”“镇远”舰枪炮官曹嘉样、守备饶鸣衢在联名呈文中更明确地提出;“船坞局、军械
局、煤炭局,须在海军驻防,归提督节制,免致临时掣肘,各执己见。”除北洋海军参战
官员以苯亲身体验提出的这些意见外,一些外国评论家对北洋海军作战指挥与后勤指挥不
协调的问题也有大体相问的看法。前面提到的美国人约翰?罗林森,就曾把“北洋舰队的
岸上机构也没有给予适当的支持”,“作为中国北洋海军在甲午海战中失败的原因之一。甲
午海战的实践表明,作战指挥员如果不能有效地控制后勤,不能妥善解决前方与后方的协
调问题,要想取得作战的胜利是非常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

弹药、备件和其他物资保障存在严重问题

物资保障是舰队作战的重要的物质基础。缺少作战所必需的各种物资,舰船、火炮等就难
以发挥应有的作用。在甲午海战中,北洋海军在这方面存在着突出问题:首先是弹药质量
不高,数量也显得不足。海战中北洋海军所发射舰炮炮弹击中日舰而末爆炸的事实,许多
资料均有记载。戚其章在《甲午战争史》中曾引用日本海军司令部《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
史》上卷的资料写道:“丰岛海战中’济远‘发出的十五公分炮弹,击中吉野右舷之侧,
……贯穿钢甲坏其发电机,坠入机器间之防御甲板上然后又转入机器间。内于炮弹的质量
差,里面未装炸药,故击中而不爆炸,致使吉野幸免于沉没。”

戚其章《甲午战争史》还引用同样来源的资料记述了在刘公岛保卫战中,日舰“筑紫”号中
弹而未爆炸的事实。上述日本海军司令部的资料,应当是可信的。北洋海军参战官员,战
后对弹药保障也多有议论。“来远”舰帮带大副张哲荣指出:“所领子药,多不合式,亦不
切备。大东沟之役,因子弹将罄而炮故缓施者,有因子不合膛而临时减药者。”“定远”舰
枪炮大副沈寿堃指出:“中国所制之弹,有大小不合炮膛者;有铁质不佳,弹面皆孔,
……即拉火引信,亦多有不过引者。”美国人约翰?罗林森,也引用资料说明黄海海战击
中日本旗舰“松岛”和“西京丸”的炮弹未爆炸的问题。他指出:“关于爆炸弹,质量低劣或
不适用都是千真万确的。”“外国对李鸿章的’后路‘或供应机构的批评并没有错。”

其次是备件供应不足,包括舰船备件和火炮配件。黄海之战中,“致远”、“经远”两舰的沉
没,竞与“截堵水门之橡皮,年久破烂,而不能整修”有关。“配炮零件,所备不足,……
东沟之役,因零件损伤,炮即停放者不少。”海军守备高承锡战后在呈文中指出:“各炮家
伙,备用宜多,……坏无以换,缺无以添,前水师则有其弊。”再就是军舰燃料煤等的供
应也有问题。“来远”帮带大副张哲荣战后在呈文中指出;“我军全用有烟之煤,数千里
外,敌即能窥见,虽黑夜亦能辨别我船之所在,中雷袭攻,未必断非此害。船上淡水油
料,不能应时购取。”通过上述事实可以看出,物资保障,特别是所需主要作战物资保
障,对夺取海战胜利非常重要。甲午海战中北洋海军物资供应方面存在的问题,虽然尚未
达到构成胜负决定因素的程度,但其影响是不容忽视?殊,伤亡率高,及时有效地做好伤
员救治工作,是后勤保障的一项重要内容。

对黄海海战中双方的伤亡人数,其说不一。据日本浅野正恭在《近世海战史》中所载资
料,黄海海战中国参战 2400 人,死伤 620 人(“致远”、“经远”两舰沉没,各 200,余舰
员生存无多),其中伤者 88 人;日本参战 3750 人,死伤 294 人,共中伤者 204 人。池
仲佑《海战纪实·述战篇》提供的资料为:“是役华军将士在舰阵殁者九十余人,与船俱沉
者六百余人。”没有提供伤者的统计数字。日方的情况为;“是日,官员兵员死者一百二十
四人,伤者军官二十六人,末弁及兵三百八十一人,不知下落之弁兵四十人。北洋海军在
医疗救护方面存在的主要问题:首先是舰上编配的医务人员太少。

据《北洋海军章程》所载; 镇远”、“定远”舰在各编制的 329 名舰员中.仅各有二等医官


1 名 管病房司事 1 名;“致远”、“济远”、“靖远”、“经远”、“来远”舰在各编制的 202 名舰
员中,仅各有三等医官 1 名;“超勇”、“扬威”舰在各编制的 137 名舰员中,也仅各有三
等医官 1 名。战后,北洋海军参战官员对舰上医务人员编配过少的问题纷纷提出意
见。“镇远”舰枪炮官曹嘉祥、守备饶鸣衢提出:“每船须华医士深识西法者。如临阵之
时,每船至少两员,庶员弁兵勇受伤者,尚可望有所拯救,不致束手无策耳。”“来远”舰
鱼雷大副郑文超提出:“海军各船,宜添设外科,有事之秋,不得离船。至于一切药品,
不宜缺乏。”

“定远”舰副管驾李鼎文还对舰上应编医务人员和供应人员缺编提出批评,在其呈文中
说:“船上内外医官及支应官,不宜留作缺差。”此外,海军各医院对海上作战的医疗救护
支援也显得不够有力,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有形成海上与岸上衔接的医疗救护体系。对
这个问题,千总郑祖彝在战后的呈文中提出:“所有医院药铒,必须随时足备。至兵端将
启时,更须多派医官数十员,以备诊治战后伤残人等。乃药饵平时不足,医官仅二三员。
一军出战,损伤不下数十百人。以不足之药饵,二三之医官,诊数十百之伤人,得不误人
命乎?误人命,失不浅,令人解体,失更深。”除了海上医疗救护外,北洋海军对码头和
岸滩救护也未引起重视,全靠舰船本身应付。正如“来远”舰帮带大副张哲荣在战后呈文中
所指出的那样:“海军后路,料理乏轫,……东沟仗后,回旅料理伤亡,亦资本船水手,
故众多怨声。”从有关资料看,北洋海军在黄海海战中也未有组织地进行过海上救援活
动,以致增大了部队的伤亡。可以设想,在甲午海战中如果北洋海军的医疗救护工作做得
好一些,大大减少其伤亡不是没有可能的。

 
一支开炮前即被葬送的舰队

     北洋水师,一支高级军官绝大部分受过近代化教育的军队,并不能摆脱当时官场的痼
疾,宿娼嫖妓、吸食鸦片、走私等等恶习侵蚀着它钢铁铸就的躯体,直至在黄海的炮火中
被打得粉碎。

一场武器装备差距最小的战争

中日甲午战争,是近代史以至现代史上,中国军队与入侵之外敌交战时武器装备差距最小
的一次战争。

它又是近代史以至现代史上,中国军队败得最惨的一次战争。首当其冲的是为多年惨淡经
营的北洋水师全军覆灭。一切后果由此蔓延扩展。战争双方装备实力与最终结局反差如此
之大,不得不令人深思。
北洋水师是一支付出了巨大投入的舰队。有人统计,不算南洋水师和广东、福建水师,仅
建成北洋水师就耗银 3000 万两。满清驻日本领事姚锡光在描述北洋舰队年开支时
说,“其俸饷并后路天津水师学堂及军械、支应各局经费,岁 1768000 余两”;这还仅仅
是北洋舰队的官兵饷项及后方开支等项。另有统计说,清廷支付的舰船购造费便已超过
3000 万两。再加舰船上各种装备器材的购置维持费、舰队官兵薪俸、舰队基地营造费及
维持费、后路各造船修船局厂及官衙的开设维持费、海军人才的教育培养费等等,合而计
之,清廷为海军的总投资约在 1 亿两上下。等于每年拿出 300 多万两白银用于海军建
设,平均占其年财政收入的 4%强,个别年份超过 10%。这样的数目与比例,在当时条
件下不可谓不高。

这是一支危机面前完全可以一战的舰队。其建立之初即参考西方列强海军规制,制定了一
套较为严密的规程。从表面看其组织制度已经完备,对各级官兵都有具体详尽且十分严格
的要求。舰队的训练也曾经十分刻苦。琅威理任总教习时,监督极严,“刻不自暇自逸,
尝在厕中犹命打旗传令”;“日夜操练,士卒欲求离舰甚难,是琅精神所及,人无敢差错
者”。严格的要求和训练,使舰队官兵在文化素质上也达到了较高水准。英国远东舰队司
令斐利曼特尔评价道:“其发施号令之旗,皆用英文,各弁皆能一目了然。是故就北洋舰
队而论,诚非轻心以掉之者也”。

该舰队在装甲和火炮口径方面一直保持优势。排水量 7335 吨的“定远”、“镇远”两舰是亚


洲最令人生畏的军舰,属于当时世界较先进的铁甲堡式铁甲舰。设计时综合了英国“英伟
勒息白”号和德国“萨克森”号铁甲舰的长处,各装 12 英寸大炮 4 门,装甲厚度达 14 寸。
日方叹其为“东洋巨擘”。一直以此二舰为最大威胁。它加速造舰计划,搞出所谓“三景
舰”对付定、镇二舰,但直到战时,它们仍未达到如此威力。黄海大战中,定、镇二舰“中
数百弹,又被松岛之十三寸大弹击中数次,而曾无一弹之钻入,死者亦不见其多”,皆证
明它们是威力极强的海战利器。

据我方资料记载,“定远”、“镇远”的护甲厚 14 寸,“经远”、“来远”的护甲厚 9.5 寸。看


来即使日本的“三景”舰,也缺乏北洋舰队这样较大规模的装甲防护。北洋舰队的装甲水平
普遍超过日本舰队。

火炮方面据日方记载,200 毫米以上大口径的火炮日、中两舰队之间为 11 门对 21 门,
我方记载此口径火炮北洋舰队则有 26 门;优势更大。小口径火炮北洋舰队也有 92 比 50
的优势。日方只在中口径火炮方面以 209 比 141 占优。当然因为中口径炮多为速射炮,
所以其在火炮射速方面的优势还是明显的。但因为大、小口径火炮北洋舰队的优势同样不
小,所以不能说火炮全部是日方占优。再看看船速方面的差距。就平均船速说,日舰每小
时快 1.44 节,优势似乎不像人们形容得那么大。有人说北洋舰队将 10 舰编为一队,使
高速舰只失速达 8 节,不利争取主动,那么日本舰队中也有航速很低的炮舰,其舰队失
速亦不在北洋舰队之下。

流行的说法是,北洋海军自 1888 年后未添船购炮,已难以一战。但从以上可看出,不论


就哪一个方面说,北洋舰队也远未到不能一战的地步。1894 年 5 月下旬李鸿章校阅北洋
海军,奏称“北洋各舰及广东三船沿途行驶操演,船阵整齐变化,雁行鱼贯,操纵自如。
……以鱼雷六艇试演袭营阵法,攻守多方,备极奇奥”;“于驶行之际,击穹远之靶,发速
中多。经远一船,发十六炮,中至十五。广东三船,中靶亦在七成以上”;“夜间合操,水
师全军万炮并发,起止如一。英、法、俄、日本各国,均以兵船来观,称为节制精严”。
若不是出于此种自信,清廷不会在这篇上奏两个月之后毅然下诏对日宣战。

精心策划战争的日本为胜败皆做好了准备

日本精心策划了这场战争。但碍于北洋水师,它没有必胜的把握。伊藤博文首相在丰岛海
战后对同僚说:“似有糊里糊涂进入(战争)海洋之感”;日本外相陆奥宗光在其外交记录
中也写道: “……英国亦自始与其他列国同抱最后胜利将归中国之臆测,中日开战后,彼
之东洋舰队司令长官斐利曼德之举动往往不少可怪之处;今亦不能辩其是否出于有心的运
动”。

开战之初,世界舆论普遍以中国为看好。日本大本营制定了三种方案,为胜败皆做好准
备: 甲,歼灭北洋舰队夺取制海权,即与清军在直隶平原决战;乙,未能歼灭对方舰
队,不能独掌制海权,则只以陆军开进朝鲜;丙,海战失利,联合舰队损失沉重,制海权
为北洋舰队夺得,则以陆军主力驻守日本,等待中国军队登陆来袭。

三种方案皆围绕制海权进行。三种方案皆视北洋水师之命运而定取舍。

所以如此,一个重要原因是也觉出自己海军力量的不足。

首先,日本海军的投入少于满清海军。据统计,日本从 1868 年至 1894 年 3 月,日本政


府共向海军拨款 94,805,694 日元,约合白银 6,000 多万两;只相当于同期清廷对
海军投入的 60%。

其次,联合舰队的组建时间仓促。1894 年 7 月 19 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刚刚编成。此
时距丰岛海战仅 6 天,距黄海海战也只剩下 60 天时间。其主力战舰多是 1890 年以后下
水,舰龄短,官兵受训时间也短;相形之下,北洋水师自 1888 年成军后,舰队合操训练
已经 6 年,多数官兵在舰训练时间达 10 年以上,这是仓促成军的日本联合舰队无法比拟
的。

其三,联合舰队舰只混杂,有的舰只战斗力甚弱。

据日方统计,联合舰队 12 艘军舰参加关键的黄海海战,共计 40,840 吨;北洋海军 14


艘军舰参战,共计 35,346 吨(我方大多数资料统计北洋舰队参战舰只为 10 艘,皆不
算开战后赶来增援的“平远”、“广乙”两舰及两艘鱼雷艇);日方在总吨位上的优势也是貌
似强大。

如“西京丸”,排水量 4100 吨,只有一门 120 毫米火炮,日方称其为“伪装巡洋舰”,实


为一艘战前刚刚改装的商船,根本不适合作战。该船在黄海海战中由日海军军令部长桦山
资纪乘坐,只为观察战况。战斗一开始它就躲在日舰战斗队形的外侧,企图靠其它军舰掩
护其安全。再如“赤城”号炮舰,排水量仅 622 吨,航速 10 节,被安排在尾随“西京丸”之
后,躲避北洋舰队的直接炮火。这两艘日舰战斗力防护力均较弱,被形容为“羁绊手足、
老朽迟缓之二舰”;日方在海战中根本不依靠它们的战斗力。“比睿”舰则是一艘 1873 年
购自英国的全木结构老舰,首尾三根高耸的木桅杆使它看上去像一艘海盗船,完全不像一
艘现代军舰。
中日海军,各有优劣。从客观条件看,没有哪一方能够稳操胜券。所以当双方在黄海相
遇、将拉开大战序幕时,为缓和其官兵的紧张情绪,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甚至下
令“准士兵随意吸烟,以安定心神”。

战场上北洋水师像一支未加训练的舰队

舰队是实力相当的舰队,结局却是一边倒的结局。当面临的是战场而不是操场、面对的是
敌舰而不是靶舰的时候,“节制精严”的北洋舰队变得毫无节制可言。

首先舰队布阵就陷入混乱。丁汝昌与洋员汉纳根、泰莱商定“分段纵列、掎角鱼贯之阵”,
到刘步蟾传令后竟变为了“一字雁行阵”;接着针对日方的阵式我方又发生龃龉,接战时的
实际战斗队形摆成了“单行两翼雁行阵”。

临战前短时间内阵形如此变乱,致使今天很多人还在争论考证,北洋舰队用的到底是什么
阵形。此种勉强之阵形维持时间也不长,“待日舰绕至背后时清军阵列始乱,此后即不复
能整矣”。再加上“定远”舰一炮震塌飞桥,丁汝昌摔成重伤,首炮之始北洋舰队就失去了
总指挥(泰莱回忆道,“此桥之名甚佳,而其竟飞,而丁与予亦随之飞。鸭绿江之战以是
开始”)。这场命运攸关的海战持续 4 个多小时,北洋舰队几乎始终在无统一指挥的状态
下分散作战;“旗舰仅于开仗时升一旗令,此后遂无号令”。刘步蟾、林泰曾二位总兵,无
一人挺身而出,替代丁汝昌指挥。战斗将结束时才有“靖远”舰管带叶祖圭升旗代替旗舰;
升起的也是一面收队旗,收拢指挥残余舰只撤出战斗而已。

再者为作战效能的低下。先击之不中,后中之不沉。在有效射距外总兵刘步蟾就命“定
远”舰首先发炮,首炮非但未击中目标,反震塌前部搭于主炮上的飞桥,重伤了丁汝昌。
战斗掉队的日舰“比睿”号从我舰群中穿过,“来远”舰在 400 米距离上发射鱼雷,不中,
其侥幸逃出。火力极弱的武装商船“西京丸”经过“定远”舰时,“定远”发 4 炮,2 炮未
中;“福龙”号鱼雷艇赶来向其连发 3 颗鱼雷,最近的发射距离为 40 米,竟也无一命中,
又侥幸逃出。仅 600 余吨的“赤城”号在炮火中蒸汽管破裂,前炮弹药断绝、大樯摧折居
然也不沉,再侥幸逃出。李鸿章夸耀北洋海军的“攻守多方,备极奇奥”、“发十六炮,中
至十五”之说,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烟消云散。

战场上的北洋海军如此失序,完全像一支未加训练的舰队。其 6 年合操实战尚不能成一
阵,而组建时间很短的日本联合舰队,在整个作战过程中队形不乱,“始终信号相通,秩
序井然,如在操演中”。据统计,黄海海战中日舰平均中弹 11.17 发,而北洋各舰平均中
弹 107.71 发。日舰火炮命中率高出北洋舰队九倍以上。

双方舰队的实力与战绩相较是极不相称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就是为了用。为什
么庞大的北洋舰队如清臣文廷式所指:“糜费千万却不能一战”?

自从战争与人类社会相伴以来,还没有哪一种力量像海军这样,尤其检验一支军队的整体
实力。也没有哪一种兵器像军舰这样,每一个战斗动作的质量都是全体成员??孕育胜
利。胜利只能孕育在充满单调乏味训练的承平。

同治年间有人仔细观察过西方海军训练:“……每船数百人,终日寂然无声。所派在船分
段巡查者,持枪往来,足无停趾。不但无故无一登岸者,即在船亦无酣嬉高卧之人。枪
炮、器械、绳索什物,不惜厚费,必新必坚,终日淬励,如待敌至。即炮子之光滑,亦如
球如镜;大小合膛,皆以规算测量,故其炮能命中致远,无坚不摧。虽王子贵人,一经入
伍,与齐民等,凡劳苦蠢笨事,皆习为之。桅高数丈,缘索以登,必行走如飞。尽各兵之
所能,方为水师提督。行伍之中,从无一官一兵,可以幸进”。

这就是战斗力。只有这种由严密的组织、严格的训练、严谨的作风培养出来的军队,在关
键时刻才能拿出顽强的整体合力。匹夫之勇已不足贵。现代战争之勇,必须以高超的作战
技能为基础。必须借助精确熟练地操纵使用战争兵器来体现。一支连舰炮都能用来张晒衣
裤的舰队,战时再勇,对形成有机合力来说也为时晚矣。

这支新式军队,很快就与八旗绿营的腐败军风相差无二

多种资料证明,北洋水师在一片承平的中后期,军风被各种习气严重毒化。

《北洋水师章程》规定:“总兵以下各官,皆终年住船,不建衙,不建公馆。”但“琅威理
去,操练尽弛。自左右翼总兵以下,争挈眷陆居,军士去船以嬉”;提督丁汝昌则在海军
公所所在地刘公岛盖铺屋,出租给各将领居住,以致“夜间住岸者,一船有半”;对这种视
章程为儿戏的举动,李鸿章以“武夫难拘绳墨”为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对日宣战前
一日,他才急电丁汝昌,令“各船留火,官弁夜晚住船,不准回家”。

章程同样规定不得酗酒聚赌,违者严惩。但“定远”舰水兵在管带室门口赌博,却无人过
问;甚至提督也侧身其间:“琅君既去,有某西人偶登其船,见海军提督正与巡兵团同坐
斗竹牌也”。

满清兵部所定《处分则例》规定,“官员宿娼者革职”;但“每北洋封冻,海军岁例巡南
洋,率淫赌于香港、上海,识者早忧之”。在北洋舰队最为艰难的威海之战后期,“来
远”、“威远”被日军鱼雷艇夜袭击沉,“是夜‘来远’管带邱宝仁、‘威远’管带林颖启登岸逐
声妓未归,擅弃职守,苟且偷生”;“靖远”舰在港内中炮沉没时,“管带叶祖圭已先离船在
陆”。

章程规定的船制与保养也形同虚设。舰船一是不保养,一是作他用。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斐
利曼特曾谈过一段对中国舰艇的观感:“中国水雷船排列海边,无人掌管,外则铁锈堆
积,内则秽污狼籍;使或海波告警,业已无可驶用”。

舰队后期实行行船公费管带包干,节余归己,更使各船管带平时惜费应付,鲜于保养维
修,结果战时后果严重。“致远”、“靖远”二舰截门橡皮年久破烂,一直未加整修,致使两
舰在海战时中炮后速即沉没。

至于舰船不作常年训练而挪做他用,则已不是海军的个别现象了。“南洋‘元凯’、‘超武’兵
船,仅供大员往来差使,并不巡缉海面”;北洋以军舰走私贩运,搭载旅客,为各衙门赚
取银两。在这种风气下,舰队内部投亲攀友,结党营私。海军大半闽人,水师提督、淮人
陆将丁汝昌“孤寄群闽人之上,遂为闽党所制,威令不行”。黄海之战后,甚至“有若干命
令,船员全体故意置之不理”;提督空有其名。而闽党之首刘步蟾则被人们称为“实际上之
提督者”。总教习琅威理“督操綦严,军官多闽人,颇恶之。右翼总兵刘步蟾与有违言,不
相能,乃以计逐琅威理”。“督带粤人邓世昌,素忠勇,闽人素忌之”;“致远战酣,闽人相
视不救”。这支新式军队的风气,如此之快就与八旗绿营的腐败军风无二。

弄虚作假可以欺骗很多人,却无法欺骗敌人

舰队腐败风气的发展,很快发展为训练中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平日操练炮靶、雷靶,
惟船动而靶不动”;每次演习打靶,总是“预量码数,设置浮标,遵标行驶,码数已知,放
固易中”;“在防操练,不过故事虚行”;“徒求演放整齐,所练仍属皮毛,毫无裨益”,空
给观者以威力强大的假象,博得官爵利禄的实惠。最后发展到 1894 年大阅海军时,定、
镇两艘铁甲舰 12 英寸主炮的战时用弹仅存 3 枚(“定远”1 枚,“镇远”2 枚),只有练习
用弹“库藏尚丰”。

虽然“前此一年,鸿章已从汉纳根之议,令制巨弹,备战斗舰用”,却一直没有落实。而这
时战争已迫在眉捷,与备战如此相关的事宜,既不见刘步蟾、林泰曾二管带向丁汝昌报
告,又不见丁汝昌向李鸿章报告。不管北洋舰队内部提督、总兵、管带之间矛盾有多大,
但直至其全军覆灭,定、镇二舰到底有几枚 12 英寸主炮战时用弹,人人讳莫如深。就此
一项,北洋舰队大口径火炮方面的优势立成乌有。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海战中二舰之主炮在绝大部分时间内,一直在用练习弹与敌舰作战。

歌舞升平中弄虚作假,战火硝烟中便代以谎报军情。

丰岛海战,“广乙”舰沉没,“济远”舰受伤,北洋海军首战失利。但丁汝昌报李鸿章“风闻
日本提督阵亡,‘吉野’伤重,中途沉没”。

黄海海战,丁汝昌跌伤、舰队失去指挥,本因我方在有效射距外仓促开炮震塌飞桥所致,
奏报却成为“日船排炮将‘定远’望台打坏,丁脚夹于铁木之中,身不能动”(至今我们一些
学术文章还在引用这样的观点);丁汝昌还向李鸿章报称“敌忽以鱼雷快船直攻‘定远’,
尚未驶到,致远开足机轮驶出‘定远’之前,即将来船攻沉。倭船以鱼雷轰击致远,旋亦沉
没”;实则日方舰队中根本没有鱼雷快船,“致远”舰在沉没前也未曾“将来船攻沉”。

此战北洋海军损失“致远”、“经远”、“扬威”、“超勇”、“广甲”等 5 舰,日舰一艘未沉。李
鸿章却电军机处“我失四船,日沉三船”;又奏:“据海军提督丁汝昌呈称……此次据中外
各将弁目击,攻沉倭船三艘。而采诸各国传闻,则被伤后沉者尚不止此数。内有一船系装
马步兵千余,将由大孤山登岸袭我陆军后路,竟令全军俱覆”。日舰竟然携一艘“装马步兵
千余”的运兵船来寻北洋舰队决战,完全是无稽之谈。为掩盖失败而说谎,达到登峰造极
的地步。

一场我方损失严重的败仗,却被丁、李二人形容为“以寡击众,转败为功”;而且“若非‘济
远’、‘广甲’相继逃循,牵乱全队,必可大获全胜”。清廷也以为“东沟之战,倭船伤
重”,“邓世昌首先冲阵,攻毁敌船”,“沉倭船三只,余多受重伤”由此给予大力褒奖。一
时间除参战知情者外,上上下下多跌进自我欣慰的虚假光环。不能战,以为能战;本已
败,以为平,或以为胜;严重加剧了对局势的错误判断。

对军人来说,胜利没有替代品
自林则徐以后,国人皆知西方专恃坚船利炮,无坚船利炮要割地赔款。清廷也以为过去之
失尽在船不坚、炮不利。现在船不可谓不坚了,炮也不可谓不利,为什么还要割地赔款、
且甚至是更大规模的割地赔款?为什么巨额军饷堆砌起来的海军从理论上说能够一战、实
践中却不经一战?

北洋舰队如此迅速的覆灭,震惊中外。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曾评论说,北洋水师“观其外
貌,大可一决雌雄于海国”。他只看到了这支舰队的外貌。亲历战斗全过程的洋员泰莱,
对这支舰队评论如下:“如大树然,虫蛀入根,观其外特一小孔耳,岂知腹已半腐”;可谓
要害之语。

战争在最终检验一支军队、证明一支军队。清朝末年政治腐败导致军事失败,已是不争的
事实。但仅此,还远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竟败至如此之惨。

应该说舰队广大官兵作战异常英勇。包括外籍雇员对此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其宁死不退、
誓以军舰共存亡之气概,对今人仍是极大的激励。

但是对军人来说,胜利没有替代品。至今仍有人以为北洋舰队败于船速炮速,败于经费不
足。同是战斗舰,只备有一两枚主炮实弹去作战的海军,有再强的兵器也归于无用。同是
鱼雷艇,我方管带王平等人驾艇冒死冲出港外争相逃命、??冲入港内、创下了世界近代
海战史上鱼雷艇首次成功夜袭军舰的战例。其中之差距,是多拨一些经费就可弥补的么?

单就军事来说,甲午战争中最令人铭心刻骨的结局,莫过于庞大的北洋舰队整体覆灭的同
时,对方舰队竟然一艘未沉。就此一点,任何经费短绌方面的探索、船速炮速方面的考
证,以致对叛徒逃兵的声讨和对英雄壮烈的讴歌,在这个残酷事实面前皆成了苍白无力的
开脱。

甲午之败,腐败使然。有政治的腐败,更有军事的腐败。可以计算一下,在日本联合舰队
开炮以前,我们自己内部有多少人参加进了埋葬这支舰队的工作。他们有的本是海军积极
的筹建者,为此上下呼吁,四处奔走;有的则是舰队指挥者和战斗参加者,最终随战舰的
沉没而自杀身亡。有的至今仍受我们尊敬。他们的悲剧,又何尝仅仅是他们个人的悲剧。
在那个政治腐败、军纪废弛的社会环境中,一切都因循往复,形成一个互为因果的恶性循
环锁链。政权建立了军队,又腐蚀着它;军队维护着政权,又瓦解了它。它们本想极力避
免但结果却加速了那个无法避免的过程。在这其中,它们互为牺牲品。

对当今的军人来说,一个再大不过的教训就是:武器本身并不是战斗力,哪怕是再先进的
武器。任何武器的效用,皆要通过人去实现。从这一点上来说,北洋水师之失败实属必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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