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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一一五期│ 2020 年 4 月│ 237-258 頁

問題與討論

「左翼失語」,還是被消聲的抗爭主體? *
許寶強 **

“Speechless of the Left”, or Silenced Subject of


Resistance?
by HUI Po-keung

* 本文根據作於 2019 年 10 月 26-7 日於高雄師範大學和平校區舉辦的台灣社會研究學會


年會發表的演講改寫而成。感謝台灣社會研究學會的邀請,同時感謝鄭亘良的高效高
質編輯工作。
** 服務單位: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
通訊地址:香港新界屯門虎地青山公路 8 號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
E-mail: pkhui@ln.edu.hk
238 台灣社會研究 第一一五期 2020 年 4 月

前言

香港反送中運動的過程中,傳統工會、基層組織、邊緣社群等社
會運動中的左翼力量,似乎並不特別投入,部分團體或個人甚至提出
「左翼失語」的說法,更有自我定位為左翼的團體或個人,批評反送中
運動右傾,與之割蓆。本文主要以幾份自我定位為左翼的網上雜誌的
論述為研究對象,探討反送中運動中的左翼「異聲」或「失語」
,以至當
中蘊含的政治取態,並嘗試分析這些論述所可能產生的不經意效果。

香港反修例運動有關左翼失語的兩場論爭

《夜貓》和《國際》是兩本由港人創辦或有份參與、並自我定位為左
翼的網上雜誌。於反送中(反修訂《逃犯條例》)運動的初期,也就是
2019 年 6 至 7 月間,這兩份雜誌開展了一場有關反送中運動性質的爭
論。《國際》的編輯委員會(2019 年 6 月 13 日)首先發表了〈
「反送中」運
(下簡稱〈國際編委 1〉
動的邏輯、趨向和性質〉 ),指出修訂《逃犯條例》
其實主要針對大陸貪腐逃港走資的官富社群 1,但在香港泛民主派「販賣
恐懼」的「意識形態宣傳的威力」下,再加上香港「建制派的徹底政治破
產」
,以及為「民族資本」利益背書因而需「負上最終和最大的政治責
任」的「中共官僚政權」,令本來「不會觸及 99% 的香港人」的修訂案,
成為了全城的「虛擬的恐懼」
。文章批評,反送中運動「和自由民主無
關」,骨子裡是英美帝國主義支持下的「顏色革命」或港獨運動。
另一本自我定位為左翼的《夜貓》雜誌,兩日後發表了署名 Tony 的
〈駁《國際》評論反送中一文〉
(下簡稱〈駁〉
),批評〈國際編委 1〉把反送

1 原文指出:「按照條例的內容,只有在大陸犯下鉅額貪污賄賂、管有或清洗贓款足以
被判七年或以上徒刑的大人物,才有可能被引渡到大陸」
(《國際》編輯委員會 2019 年
6 月 13 日)。
「左翼失語」,還是被消聲的抗爭主體? 239

中運動定性為「逃港官二代和富二代」
「鳴冤叫屈的群眾運動」
、「泛民煽
動的反共恐懼,顏色革命(港獨)的先聲」是「脫離現實及不負責任」
的,因為修例並非「打擊貪污官商的有效方法」
,而民眾的恐懼亦不是
缺乏理性基礎的。
〈駁〉認為反修例運動其實「十分溫和保守」
,沒有要
求香港獨立,批評〈國際編委 1〉只是「以空洞的社會主義口號」包裝論
點,但在政治上靠近建制立場,因此是十分危險的(Tony 2019 年 6 月 15
。與此同時,儘管沒有正面回應〈國際編委 1〉
日) ,《夜貓》網站的另一
篇文章〈左翼的失語─當運動和世界和你有所距離時應該如何自處〉
(下簡稱〈失語〉
),也間接批評與〈國際編委 1〉類近的政治取態:
「……
令人覺得顫慄的是……為求突出『左翼』的立場,蓄意將自己的立場和
(覃俊基 2019 年 6 月 18 日)
主流(自由主義傾向)的群眾對立起來」 。
《國際》編輯委員會(2019 年 7 月 15 日)再發文〈關於立
面對批評,
場、方法和綱領,兼答泛民「左翼」
〉(下簡稱〈國際編委 2〉),反指控
《夜貓》的兩篇文章的立論不僅「與馬克思主義無關」,更是「從根本上
反對馬克思主義」的,並進一步宣稱反送中「運動的公然的目標,就是
要讓美國的代理人取代北京的代理人,成為香港極端資本主義社會的
主宰」。〈國際編委 2〉進一步批評,像《夜貓》這種「泛民左翼」,「不但
無法改善工人的當前利益,還會為帝國主義徹底埋葬馬克思主義」。而
對於反送中運動是否鼓吹港獨這問題,〈國際編委 2〉從《夜貓》另一篇
提問議會選戰中是否能「全面剷除建制派」的文章〈反送中的局勢及大
(作者署名 Tony,2019 年 6 月 17 日)
方向〉 ,推論出這等同提出「全面剷
除中共政權在香港政壇的代表」的訴求,再大膽推論出這說法其實等同
「除掉『一國兩制』中的『一國』,亦即事實上的『香港獨立』」,當中隱含
的假設是:「中共政權在香港政壇的代表」只有「建制派」,以及所有
「非建制派」都是反「一國」或支持「香港獨立」的。
三個月後,另一場相關的網上論爭展開。一篇題為〈時代遊戲〉
(夕岸 2019 年 10 月 10 日)的文章指出,香港反送中運動出現了無可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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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的「右翼化」趨勢,包括「通過種族化一般中國人而非權貴的方式來
實現民族構建,延續運動的動力」和「通過歐美政治精英,而非其他途
徑來創建國際聯繫,強化而非挑戰已有的世界霸權體系」。〈時代遊戲〉
進一步補充,儘管不能代表所有「香港人內心的真實想法」,但在「英
美右翼媒體的背書」和運動的去中心化策略迴避了「意識形態爭論」的
社會脈絡下,透過「佔據輿論場的核心位置」,「右翼本土」就「成為了
自我實現的集體預言」

積極報導抗爭運動的香港民間記者蕭雲(2019 年 10 月 17 日),發
文反駁〈時代遊戲〉對反送中運動「種族化一般中國人」的指控,認為這
只是一種中國大陸官媒、網絡和國際媒體嚴重放大的呈現。根據於示
威現場的直接觀察和訪談,蕭雲判斷「前線抗爭者多懷抱樸素的正義
感,在無道亂世以武犯禁討回公道,背後沒有深刻的左 右意識,更
遑論『種族化動員』,他以前線 black bloc 並沒有特別針對來自中國大

陸的人,亦不介意以「平反六四」作為塗鴉口號為例,顯示他們並不囿
於「本土」vs「左膠」
(或「大中華膠」)的二元對立框架,自然也沒有透
過「種族化」所有中國人作抗爭的動員。

被消失或替代的抗爭主體

兩場論爭,除了蕭雲外,參與者似乎都沒有嘗試走進抗爭者的角
度思考運動的性質、意義和局限,部分論述甚至傾向以宏觀的敘事,
例如〈時代遊戲〉所謂的「種族霸權的詭計」和「兩個帝國夾擊下的兩種
右翼民族主義的格鬥」2;又或傾向用單一及同質化的抽象(或虛擬)身

2 〈時代遊戲〉指出:「當黑塊舉起英美國旗和 MAGA 標語,英文媒體蜂擁報導的時候,


這場運動的右轉已經不可避免。這是一種純粹的種族化動員,通過暗示自己才是那
些更親近歐美人的東亞人,主動鑽入了種族霸權的詭計。這是兩個帝國夾擊下的兩
種右翼民族主義的格鬥……不論抗議者如何和懷着不良意圖的支持者撇清關係,這
(夕岸 2019 年 10 月 10 日,
類街頭行動最終都只會吸引特定意識形態的國際支持者」
「左翼失語」,還是被消聲的抗爭主體? 241

份,取代具體的抗爭者,例如《國際》的〈國際編委 2〉以「廣大勞動人
民」或「處於香港社會的底層、最受剝削壓迫的大陸『新移民』群體」,
對照「親帝陣營」領導的「本土『自決』和『獨立』青年」3,不僅把「勞動人
民」、
「社會底層」
、「新移民」抽象化,同時亦以單一及同質的「親帝」、
「自決」和「獨立」等標籤,取代了政治立場紛雜多樣、年齡差異的抗爭
者。在具體的抗爭者被貶抑為帝國主義附庸的同時,被抽象化了的「勞
動人民」、「社會底層」、「新移民」則成為了唯一具「左翼」或「馬克思主
義」合法性的「真正」革命者或抗爭者。
儘管〈時代遊戲〉補上「自顧不暇的香港人不需要為這種似乎從天
而降的右翼聯繫背鍋」的說法,不過接下的話─「但這種聯繫得以在
香港問題而不是在其他方面上生根發芽,確實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夕
岸 2019 年 10 月 10 日)─再次確定了該文認定「運動的右翼化」是不
容置疑的事實。港人雖然不需要為「右翼聯繫背鍋」,但抗議者於運動
中的主觀能動位置(agency)
,已讓位於「兩種右翼民族主義」,無法「撇
清」與「種族霸權詭計」共謀的現實。也就是說,在當代右翼媒體主導
的國際脈絡下,當人數只有數十或上百的美國旗手 4 於數以十萬計的示
威人群中出現,所有抗爭者就會因此而被消聲或取代,剩下的只有右
翼種族主義的存在。
然而,從反送中運動醞釀期開始的幾次示威現場中的民意調查數
據(見表 1),我們可以看到,抗爭者轉向本土派 5 的比例,的確不斷上

粗體為本文作者強調)。
3 〈國際編委 2〉指出:
「中共官僚政權和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列強(親帝陣營)……親
帝陣營當下領導的街頭運動,是爭奪香港極端資本主義體制主導權的鬥爭。這種鬥
爭沒有、也不可能吸引廣大勞動人民的參與,更從開始就與處於香港社會的底層、
最受剝削壓迫的大陸『新移民』群體絕緣。……《逃犯條例》修訂本身不過是一條導火
索,它所引爆的是佔中以來親帝陣營不斷催生的本土『自決』和『獨立』青年街頭運
(《國際》編輯委員會 2019 年 7 月 15 日,粗體為本文作者強調)
動……」 。
4 (2020 年 1 月 7 日)
例如《美國之音》的報導〈香港抗議活動中的美國旗手隊伍〉 。
5 在當前的社會脈絡下,一般被理解為相對同情甚至支持自決和港獨的政治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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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由 2019 年 3 月的 5.7% 上升到 10 月的 13.6%。不過,自我定位為民


主派 6 的抗爭者,則由 3 月的 27.9% 大增至 10 月的 44.5%。而這期間減
少的,則主要是依附中港政權的建制派的支持者(由 13% 下降至 6.0%)
和中間派 無取向 無回答的抗爭者(由 53.5% 下降至 35.8%)。因此,
倘若我們依據抗爭者自我定位的政治立場,把反送中運動等同為「港
獨」運動,似乎並不十分靠譜。

表 1 抗爭運動下市民政治傾向的轉變

調查 2016 年 2019 年
時間 3月 3月 5至6月 6月 8月 9月 10 月

本土派 8.4% 5.7% 6.9% 8.2% 11.2% 10.7% 13.6%

民主派 34.4% 27.9% 32.4% 38.3% 40.3% 37.9% 44.5%

建制派 13.7% 13.0% 10.6% 9.2% 8.0% 7.4% 6.0%

中間派
無取向 43.6% 53.5% 50.0% 44.3% 40.5% 44.1% 35.8%
無回答

樣本數 1,012 1,010 1,048 635 842 623 751

資料來源:李立峯(2019 年 10 月 24 日)。

另一方面,不同年齡層傾向民主派和本土派的上升幅度,基本上
差異不大(見圖 1),而從 6 月初至 9 月中的示威者的年齡統計中看到
(見表 2 和表 3),15-24 歲的示威者佔總體示威者的比例不斷下降,而
25-34 歲的組別的比例大概維持,35 歲以上的中老年參與者則大幅上
升。而從居所的性質看,約三成示威者住公屋,大部分屬於低收入組
群(當中包括「新移民」)
;另租住私人物業的示威者於不同月份的統計
中佔 12 至 21%,當中大概也有一定比例租住「劏房」的低收入階層(也

6 在當前的社會脈絡下,一般被理解為相對缺乏明顯的港獨傾向,部分甚至支持中國
大陸的民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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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 不同年齡層中政治傾向的轉變
資料來源:李立峯(2019 年 10 月 24 日)。

表 2 不同示威中參與者的年齡分佈(%)

年齡組別 示威日期
(歲) 06.09 06.16 07.01 08.05 09.03 09.15
15-24 57.3 46.6 29.9 14.9 18.4 24.8
25-34 35.1 31.4 37.0 48.6 46.3 34.5
35-44 4.0 11.8 15.7 18.9 17.7 19.9
44-54 1.3 5.8 8.5 12.4 12.4 13.8
55 及以上 2.2 4.4 9.0 5.3 5.3 7.0

資料來源:葉瀚璋、馮志強(2019 年 10 月 2 日)。

表 3 不同示威中參與者的住所類型(%)

示威日期
住所類型
06.09 06.16 07.01 08.05 09.03 09.15
出租公屋 37.3 32.9 28.3 21.9 28.9 27.4
自置資助房屋 18.2 16.4 19.1 15.8 17.5 17.2
租住私人物業 12.3 14.8 17.6 21.4 18.2 15.4
自置私人物業 30.5 32.8 32.2 40.5 33.5 38.9
其他 1.8 3.1 2.8 0.4 1.6 1.1

資料來源:葉瀚璋、馮志強(2019 年 10 月 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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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新移民」)。換句話說,把反送中運動定性為「青年街頭運動」並
「與處於香港社會的底層、最受剝削壓迫的大陸『新移民』群體絕緣」,
恐怕也言過其實。
至於反送中運動是否轉向右翼種族主義化,從民意調查和示威現
場的數次抽樣研究,似乎並沒有提供到一些表面的統計數據支持。香
港大學民意研究計劃(2019 年 6 月 27 日)的追蹤研究顯示(圖 2)7,受訪
居民認同自己是「中國人」的比例在 2008 年後持續下降,由高峰期的超
過 75% 下跌至反送中運動的初期(2019 年 6 月中)的 55%;與此同時,
認同自己是「香港人」的比例則不斷上升,由 75% 升至 85%。換句話
說,香港人的身份認同確實有「本土化」的趨勢。不過,這仍未能支持
抗爭者確實曾「通過種族化一般中國人而非權貴的方式來實現民族構
建,延續運動的動力」

圖 2 香港市民「身分認同指數」
資料來源:香港大學民意研究計劃(2019 年 6 月 27 日)。

7 該計劃已於去年(2019)年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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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送中運動動力的延續,或抗爭者連續幾個月參與示威或其他形
式的抗爭的原因,早期是集中於「五大訴求」的爭取;於香港政府正式
宣佈撤回修例後,則較側重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和重啟政改引入真普
選(見表 4 和表 5),在「721」元朗警黑涉嫌勾結事件、「831」太子站警
察於地鐵站及車廂內無差別打人後,解散警隊成為新的訴求─根據
《明報》委託香港中文大學傳播與民意調查中心於 2019 年 10 月進行的抽
樣研究(表 6 和表 7),51.5% 受訪者對香港警察「零信任」,並接受各種
「激烈行動」進行抗爭,當中只有 1.6% 的對「攻擊警察」覺得難以接受。
相反,「港獨」的口號或高舉美國旗只在集會或示威中零星出現。值得
指出的是,這些民意調查結果,是在大部分香港大眾傳媒均被中港政
權收編下出現的,它們的報導,往往透過去脈絡化(decontextualized)抗
爭者的「激烈行動」,企圖合理化警察的暴力。事實上,〈時代遊戲〉推
導出反送中運動「通過種族化一般中國人……〔來〕延續運動的動力」這
結論,只能在「國際右翼媒體」取代了香港抗爭者主體的多元紛雜的聲
音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得出。

表 4 雨傘運動和反修例運動的極端意見比例

對特區政府信任度 對中央政府信任度 對香港警察信任度


0分 10 分 0分 10 分 0分 10 分
2014 年雨傘運動調查
9 月 10 至 17 日 15.8% 3.5% 19.6% 6.0% ─ ─
10 月 8 至 15 日 13.9% 4.7% 19.2% 7.8% 9.3% 12.5%
11 月 5 至 11 日 ─ ─ ─ ─ 3.8% 16.7%
12 月 8 至 12 日 13.6% 8.1% 16.5% 9.5% 9.1% 14.7%
2019 年反修例運動調查
5 月 23 日至 6 月 5 日 21.5% 6.1% 25.1% 6.8% 6.5% 10.3%
6 月 17 至 20 日 26.4% 6.8% 31.7% 9.4% 22.5% 12.4%
8 月 7 至 13 日 43.5% 5.4% 40.3% 7.0% 42.7% 9.0%
9 月 5 至 11 日 41.7% 7.0% 40.1% 9.2% 48.3% 10.2%

資料來源:李立峯(2019 年 9 月 26 日)。
246 台灣社會研究 第一一五期 2020 年 4 月

表 5 各政治立場市民對獨立調查委員會、雙普選和林鄭辭職的態度

整體樣本 本土派 民主派 中間 無傾向 建制派

成立獨立 應該 80.3% 98.5% 94.9% 72.6% 23.9%


調查委員會 不應該 17.0% 0.0% 4.7% 23.0% 69.6%

重啟政改, 應該 74.2% 100.0% 92.4% 60.6% 23.9%


落實雙普選 不應該 14.9% 0.0% 3.8% 19.3% 67.4%

林鄭月娥 應該 64.6% 91.0% 81.8% 53.3% 6.5%


引咎辭職 不應該 25.3% 7.5% 9.3% 32.5% 89.1%

資料來源:李立峯(2019 年 9 月 26 日)。

表 6 對香港警察信任度

5/23-6/5 6/17-6/20 8/7-8/13 9/5-9/11 10/8-10/14


(第一輪) (第二輪) (第三輪) (第四輪) (第五輪)
次數 百分比 次數 百分比 次數 百分比 次數 百分比 次數 百分比
0分
68 6.5 143 22.5 360 42.7 301 48.3 387 51.5
完全不信任
1分 24 2.3 23 3.6 46 5.5 35 5.7 41 5.5
2分 45 4.3 42 6.6 66 7.8 44 7.1 42 5.6
3分 89 8.5 61 9.6 50 6 31 5 37 4.9
4分 50 4.8 27 4.3 30 3.6 18 2.8 32 4.2
5分
264 25.2 119 18.8 82 9.8 40 6.5 57 7.5
一般
6分 110 10.5 21 3.3 19 2.3 8 1.3 24 3.2
7分 117 11.1 49 7.7 41 4.9 17 2.7 15 2
8分 126 12 49 7.8 45 5.3 44 7.1 32 4.2
9分 40 3.8 16 2.6 22 2.7 16 2.6 10 1.4
10 分
107 10.3 79 12.4 76 9 63 10.2 70 9.3
完全信任
不知道
9 0.8 5 0.8 4 0.5 4 0.7 4 0.5
拒絕回答
總和 1048 100 635 100 842 100 623 100 751 100
平均分 5.60 4.44 3.08 2.89 2.60
(人數) (1039) (630) (838) (619) (747)

部分被訪者答「不知道 拒絕回答」
,此等答案不列入平均分的計算範圍。
資料來源:香港中文大學傳播與民意調查中心(2019 年 10 月:5)。
「左翼失語」,還是被消聲的抗爭主體? 247

表 7 難以接受的激烈行動

Q:過去幾星期示威者有激烈行動,有無哪個行動讓你覺得難以接受的?(可答多於
一種)
只包括對「當大型和平示威都未能令政府回應時,示威者有激烈行動是可以理解的」
回答「非常同意」、
「頗同意」和「一般」的受訪者

火燒雜物 5.9%
擲氣油彈 7.1%
攻擊警察 1.6%
破壞機構商店 14.9%
破壞港鐵 23.8%
武力解決衝突 9.6%
破壞交通燈 1.8%
其他 4.6%
無 44.9%
講不出來 拒絕回答 4.8%

調查日期:2019/10/8-10/14;n=543。
資料來源:香港中文大學傳播與民意調查中心資料,轉引自梁啟智(2019 年 10 月 16 日)
一文圖 3。

經常處於抗爭現場的民間記者蕭雲(2019 年 10 月 17 日),透過近
距離觀察和訪問示威現場的美國旗手和 black bloc,總結出抗爭現場的
衝突並不建基於中港或種族身份認同。而儘管人數不多的美國旗手的
確存在右翼傾向,但其訪問的前線 black bloc,從未出現「右翼的言
論」,而曾流露(香港)民族主義傾向的,亦非佔多數。他們「最憎恨的
對象」,是香港本地的「中共打手」─「林鄭月娥和香港警察」。這些
現場的觀察,與上引的民意調查和示威現場的抽樣訪問,大概可以相
互印證。
〈時代遊戲〉對反送中運動的另一個斷言,是指控抗爭者「通過歐
美政治精英,而非其他途徑來創建國際聯繫」,因此只會「強化而非挑
(夕岸 2019 年 10 月 10 日)
戰已有的世界霸權體系」 。這斷言的前半部
分,忽略或貶抑了反送中運動中大量的民間國際聯繫,後半部分則假
248 台灣社會研究 第一一五期 2020 年 4 月

設了中國大陸及其政權並不屬於「已有的世界霸權體系」的其中一個重
要構成環節。根據葉瀚璋和馮志強(2019 年 10 月 2 日)的統計,參與運
動的示威者當中,對「我認為香港社會貧富差距已經到了一個不合理的
水平」的評分,高達 4.49 分(最高為 5)
。如果「世界霸權體系」是造成全
球(包括香港)的貧富懸殊的禍首,那麼要指控不滿社會貧富差距嚴重
的抗爭者在「強化而非挑戰已有的世界霸權體系」,大概需要更複雜和
客觀的實證分析。同理,《國際》編輯委員會(2019 年 6 月 13 日,2019
年 7 月 15 日)所強調的階級利益被反送中運動(和「泛民左翼」
)忽略的
指控,循抗爭者的視角,也難以理解。葉瀚璋和馮志強(2019 年 10 月 2
日)的統計數據中,抗爭者確實並非傳統意義下的產業工人,而是以
「白領」居多,約佔整體樣本的 65.5%,其中「白領但非專業人士」佔
40.7%,「專業人士」則佔 24.8%。但這兩類群體在評價「我認為香港社
會貧富差距已經到了一個不合理的水平」均高於整體平均數(表 8)。換
句話說,這些一般被認為是會接受「自由主義」統識(hegemony)的「中
產階層」,並沒有完全忽略經濟平等的價值;而在香港當前的經濟結構
下,約九成的就業人數屬於製造和建造業以外的服務行業,《國際》所
念茲在茲的「工人利益」
,是否包括這些不擁有「生產資料」的「白領但
非專業人士」,尤其是當中的低收入群組?
總括來說,《國際》與〈時代遊戲〉的論述,基本上取消了抗爭者的
主體位置,代之以國族主義的宏大和抽象的分析框架,壓抑了反送中
運動參與者於急促變動中的社會脈絡下紛雜多樣的聲音。其論述所可
能產生的一個效果,是取消了反送中運動的合理性,而非為正在進行
中的運動校正方向。對此,蕭雲(2019 年 10 月 17 日)的提醒也許值得
認真對待:「有左翼關懷的學者必須要留意,『匿名>右翼』、『舉美國
旗>右翼』等框架,一樣可以是美國自由派 國際左翼的『另類文化霸
權』,蔑視並扼殺運動的全貌,一如被西方分類的土著。」
《夜貓》的取態則有點不一樣,儘管它主要關心「左翼」社會運動的
「左翼失語」,還是被消聲的抗爭主體? 249

表 8 不同年齡段市民對貧富差距的評分

年齡組別(歲) 15-24 25-34 35-44 45-54 55 及以上 平均

我認為香港社會貧
富差距已經到了一 4.40 4.52 4.57 4.49 4.52 4.49
個不合理的水平

白領但非專業人士 4.55

專業人士 4.53

我認為香港政府經
4.81 4.86 4.87 4.90 4.85 4.85
常無視市民訴求

白領但非專業人士 4.87

專業人士 4.87

註:5 分為最同意,1 分為最不同意。


資料來源:葉瀚璋、馮志強(2019 年 10 月 2 日)。

狀況,而非嘗試深入理解和分析被定性為中產或自由主義的反送中運
動 抗 爭 者 的 聲 音, 但 它 的 作 者 仍 然 沒 有 完 全 放 棄 在 自 由 主 義 統 識
(hegemony)下尋找介入運動的位置。因此,與《國際》和〈時代遊戲〉的
論述不同,《夜貓》提出的「左翼失語」背後所反映的情感投注,儘管並
不特別關顧、甚或有點簡化及忽略了反送中運動抗爭者的主體聲音,
但由於沒有完全取消他們的合理性或漠視他們的主觀能動性(agency),
因此仍然有可能與抗爭運動作建設性的對話。換句話說,《夜貓》並沒
有完全放棄社會抗爭運動的視野,仍有可能發展出一種克服「失語」、
以社會運動作為方法的左翼進路。

「左翼失語」?

〈失語〉所轉述 表述的「左翼失語」問題 8,似乎有點接近 Wendy

8 〈失語〉一文表述:「……這場聲勢浩大的運動,卻又偏偏被這些自由派的聲音主導,
群眾亦明顯是因為這些理由起來抗爭。……不參與這場運動嗎?這不就是脫離群
眾?參與這場運動嗎?卻又無從發出自己左翼的聲音,更是要重複著自由派的觀
250 台灣社會研究 第一一五期 2020 年 4 月

Brown(2000)所觀察的「左翼憂鬱」。這種帶點大勢已去、回天乏力、
眾人皆醉我獨醒味道的憂懷傷感,建基的是對「左翼」立場和分析的一
種固定的、去脈絡化(decontextualized)的「反自由主義」想像。如果說
「這場運動掛帥的明顯就是法治與言論自由─自由主義式的法治與自
(覃 俊 基 2019 年 6 月 18 日)
由」 , 當「不 能 掛 帥」的「左 翼」與「自 由 主
義」完全無關,甚至勢成水火,「失語」和「抑鬱」就自然無可避免;但
假若「自由主義」真的並非一無是處,而「左翼、社會主義和自由主義
在理論上、歷史上」也存在複雜的交錯關係,那麼〈失語〉的作者之所
以「討厭自由主義者將普選、法治和自由放在神壇上」,或他的左翼朋
友之所以「覺得當下運動之中過份高舉自由法治的說法實在有問題」
(覃俊基 2019 年 6 月 18 日,粗體為本文作者強調),批判的重點,似乎
應在於「放在神壇」和「過份高舉」9,而非與「左翼」複雜交錯的「自由主
義」。同理,就算在一場由工人階級主導的運動中,如果「馬克思主義」
被「過 份 高 舉」, 甚 至 把 它「放 在 神 壇」
, 令「自 由 主 義」
(或「生 態 主
義」、「女性主義」、
「酷兒」等)失語,是否也值得重視平等、不全反對
民主自由的「左翼」的關注和批判?
其實,〈失語〉稍後的部分所提出的一些問題,包括:「你是否在嘗
試說服群眾?你又是否只求群眾的支持?當群眾的想法有問題〔時〕,

點。……聽著在街頭有人喊起言論自由法治那些,群眾歡呼,……覺得有點難受,
甚或倒胃。……左翼尷尬的地方,就是它固然反對香港司法的倒退,但也覺得當下
運動之中過份高舉自由法治的說法實在有問題。簡而言之,就是我們固然反對,但
反對的具體細節和主流有很大的距離。但在一場已經去到百萬人上街,群情洶湧的
情況下,這種反對原因的討論實在不會有多少聽眾。……如果在當下嘗試展現你左
翼的立場,反自由主義的理據又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和群眾意見相左之餘也像在
打擊運動,但你又不是不反對逃犯條例─簡而言之就是不符合運動現實。所以焦
(覃俊基 2019 年 6 月 18 日,粗體為本文作者強調)
慮、壓抑、失語」 。
9 〈失語〉之後亦指出:
「只要你願意進入複雜的細節,具體的形勢,而不是只抱著立
(覃俊基 2019 年 6 月 18 日,粗體為本文作者
場,或是不抱著立場,那就不會太過份」
強調),關注的也不是「左翼」vs「被自由主義主導的群眾」之間非此即彼的選擇,而
是「過份」與否的問題。
「左翼失語」,還是被消聲的抗爭主體? 251

你會說甚麼,又會用甚麼態度和他們說話?還是只是透過責難 顯示
自己與別不同而自我感覺良好?你又是否充份理解,和你有不同意見
(覃俊基 2019 年 6 月 18 日)
的行動者的想法和感受?」 ,指向的是如何
思考「左翼」與被「自由主義」主導的「群眾」的關係,這或許是走出「左
翼失語」,擺脫「左翼憂鬱」的第一步。
不過,〈失語〉的作者似乎更關注如何說服或改變「群眾」和「有效
地展現左翼的視野」10,而非開放平等地聆聽持不同意見的抗爭者的「想
法 和 感 受」, 於 是 他 的 問 題 之 中, 只 探 討 了「當 群 眾 的 想 法 有 問 題
〔時〕……」左 翼 應 採 用 的 策 略, 而 排 除 了「當 左 翼 的 想 法 有 問 題
〔時〕……」,「群眾」可擔當甚麼角色的叩問。這樣的取態,恐怕難以
讓「左翼」能夠真正「充份理解」持「不同意見的行動者的想法和感受」。
同樣的問題,以更決絕的方式呈現於〈時代遊戲〉對反送中運動的
批判。儘管〈時代遊戲〉的作者嘗試循國際電玩社群文化的角度,分析
青年抗爭者的取態和局限,但當他宣稱「反中的共識之下幾乎空無一
(夕岸 2019 年 10 月 10 日)時,仔細聆聽民眾「反中共識」所包含的
物」
各種不同的政見、情感和價值的大門已被關上,徹底放棄了認真循抗
。11 而最決絕的,大概是《國
爭者的角度去理解他們的「想法和感受」
際》的取態,他們主要關心和守護的,是已被「放在神壇」上的「馬克思
主義」,完全沒有意欲聆聽和理解反送中運動參與者(以至其同情者)
的想法和感受,把抗爭者一律定性為「親帝陣營」領導的「港獨」青年,
為的「是爭奪香港極端資本主義體制主導權」,結果將令「族群掛帥的
財閥軍閥黑社會割據,一般百姓永不超生」
(《國際》編輯委員會 2019

10 「我們需要有這樣的耐性和理解,不能就此從運動中退卻,要和群眾站在一起,才能
慢慢說服他們左翼的願景,哪怕我們有時發現,不是每一次的運動或抗爭,我們都
(覃俊基 2019 年 6 月 18 日)
能有效地展現我們左翼的視野」 。
11 〈時代遊戲〉的批判也不是全無道理,尤其指出去中心化或沒有大台的運動策略的局
限,以權宜的「兄弟爬山,各自努力」表述,迴避了運動的理念哲學或意識形態的論
爭───或更準確地說,失卻釐清運動的願景和目標與行動的關係。
252 台灣社會研究 第一一五期 2020 年 4 月

年 7 月 15 日)。這種把反送中運動抗爭者視為「馬克思主義者」的仇
敵,結論一早寫在牆上的取態,自然不會衍生出想進一步理解抗爭者
的意欲。有了「答案」,
「問題」或好奇心只會立刻消失。
《夜貓》開啟了「左翼失語」的話題,並嘗試提出一個直面及解決問
題的方向。然而,受其自身的分析前提、框架和取態所限,《夜貓》似
乎並沒有貫徹或實現其論述中所建議的方向。為此,我們或許需要直
面和思考一些更根本的問題。
於反送中運動「掛帥」的,是自由主義的法治與自由?還是樸素的
民間公義訴求?哪一種自由?哪一種法治?應該並能夠與「左翼」的關
懷接合嗎?如何接合才能有效「挑戰世界霸權體系」?甚麼是「世界霸
權體系」?為甚麼必須挑戰它?於社會運動中能夠「掛帥」的主體,可
以是甚麼?是「國際媒體」、
「美帝」、「自由主義」?還是願意投身於不
確定的公共政治中的具體行動者?由誰「掛帥」是社會運動中最重要的
問題嗎?抗爭中的「兵卒」和民間百姓的想法和情感又如何?「反中共
識」下真的「空無一物」?意識形態爭論與情感政治無關嗎?在當代的
社會脈絡下,
「勞動人民」、「社會底層」、「新移民」具體指涉甚麼人?
他們認同和支持「左翼」或「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行動嗎?他們都站於
反送中運動的對立面嗎?倘不,「左翼」又應如何與他們相處、對話?
這跟同樣不認同或支持「左翼」的「中產」或「青年」的相處和對話,又
有甚麼分別?

走進民間、告別失語:《懷火》的補充

《懷火》是另一份港人創辦或有份參與的「左翼」網上雜誌,於 2019
年 6 月至 8 月間,發表了一系列記錄反送中運動的「左翼聲影」訪談,
補充了《夜貓》所提出的有關「左翼失語」及其出路等問題的思考。《懷
火》所訪問的,包括「基層組織者」或前「組織者」、示威前線的「衝組」
「左翼失語」,還是被消聲的抗爭主體? 253

和自我定位為左翼的知識份子等。這些受訪者大都認同「左翼」應依據
民眾的日常生活,思考在大運動中基層組織的問題。換句話說,儘管
「左翼聲影」的專題以「失語」的話題切入,但受訪者除了談論「左翼」在
大型抗爭運動面對的困難─例如,指出顛覆民眾常識和情感像逆水
行舟、事倍功半,或是階級議題不易訴說,遑論帶領運動(參見懷火
2019 年 8 月 2 日); 又 或 推 動「三 罷」的 困 難(參 見 懷 火 2019 年 8 月 10
日);以至基層民眾對法律人權以外的經濟議題、分配正義無感(參見
懷火 2019 年 7 月 18 日)等等─以外,亦同時嘗試循基層百姓的角度
討論社會運動的局限和出路。
例如,其中一位受訪者 Yashae 就十分強調:
「要挖掘別人的生活經
驗,才可以理解你想要他們去反抗的這一個政策是如何對應到他們的生
(懷火 2019 年 7 月 6 日,粗體為本文作者強調)
活」 。以「恐中」或「反共」
為例,Yashae 認為,民眾對中國大陸或共產政權的恐懼和反感,並非

本土派或泛民足以提供的,而是日常接觸下的自身理解。……在
淘寶,大家會覺得簡單如購物消費都投訴無門,香港人對大陸整
個地方就更沒有信心了。這些說法我在 Baby Kingdom 網站上就看
到很多,……我想強調這些恐懼不純粹因為情緒動員而誇大的,
而是有另外的原因的,我們看到香港的制度也在崩潰啊。譬如以
前不會這樣被告的人現在會這樣被告、醫管局提供資料給警方,
這些都在全方位地調動人們反政府、反共的神經。又譬如運動圈
也感覺到收緊的壓力,六四、七一時民陣要訂場地也越來越困
難,建制的組織在地區愈發重力地打壓反對勢力。這些都讓人覺
得是「大陸化」。……大家會覺得香港警隊系統和大陸公安系統有
了交接的渠道,那大陸的監控制度會不會隨之被引入香港呢?(懷
火 2019 年 7 月 6 日,粗體為本文作者強調)
254 台灣社會研究 第一一五期 2020 年 4 月

這種進入基層百姓(包括抗爭者)日常生活的觀察,呈現出「反中
共識」下並非「空無一物」,而是充滿各式建基於對社會生活不斷轉變
的認知、判斷、焦慮、不滿和恐懼等智性和感性的多元經驗。
類似的觀點,也出現於另一位受訪者黃彩鳳的表述中:

就算是藍絲,你也要知道他們需要什麼,才有機會對話。……正
正是有些事情所有人都覺得不可以講,成為沉默或禁忌,一定是
有一些原因的。……常常聽到「我是香港人、香港人、香港人」是
有一點噁心的。……但你只是否定他的話,就沒有話聊了。要熟
悉那個人,有基礎之下才可以對話,否則就是一種對立。……例
如那位大圍殘障師奶,他嗌咪〔拿大聲公廣播講話〕時提到經濟影
響,會擔心送中後國際失信心,香港經濟轉差。這是一般市民都
會怕的,但殘障家庭的擔憂更大,因為很多家人都是被照顧者,
如果家裡有人失業就非常糟糕。……可能當中也有一些很主調的
東西,你不能抹掉它,也可能占了他們想法的一大半,但你要一
分一分地鬆動他們。……我們不應該把他們單一化,而要在他們
關心的事上面紮根。但你一定要承認他們關心的事情。……可能
你會覺得,大眾出來的原因可能很愚蠢,但你連數目這麼多的聲
音都不理?……我本人其實在策略上也很保守的,我們也要尊重
主流的做法,他們抗衡的是藍絲那種抗爭者徹底暴力的說法。
(Anna 2019 年 10 月 24 日,粗體為本文作者強調)

黃彩鳳的經驗和觀察,進一步揭示了基層民眾(尤其是師奶)的
「反中共識」下的豐富認知和恐懼,包括他們對政府一意孤行所可能產
生的經濟後果的判斷,以致對失業、子女未來的生活的焦慮;同時又
補充了〈失語〉所嘗試開啟的走出「左翼失語」的方向。黃彩鳳比〈失語〉
更願意放下對「左翼」立場的執著,更願意接受「想法有問題」的「群
「左翼失語」,還是被消聲的抗爭主體? 255

眾」,與他們相互學習,並以民眾的關注、生存狀態和條件作為參與社
會運動的前提。
循基層百姓或(準)抗爭者的主體視野,嘗試認真閱讀或聆聽他們
那些或多或少被主流滲透了的想法和感受,以理解當中的細緻差異,
尋找或開拓能夠與「左翼」關懷接合的可能性,大概是黃彩鳳可以在反
送中運動積極投入、克服「失語」的原因。不少受訪者都認同,基層組
織的局限和基層工作不足是導致「左翼」異聲未能在大型運動中佔主導
位置的原因 12,並建議應從民眾的日常生活出發改變社運的組織方向,
黃彩鳳則進一步以「師奶」的身份,展示這方向的具體實踐:由每一個
師奶的強項出發,並直面每一個群體都有的困難,從中尋找「最方便的
渠道去做」,參與才可以持續。當中「左翼」所扮演的角色,大概是促
進者(facilitators)或中介人(mediators)或轉譯者(translators),以搭建有
助民眾之間、民眾與「左翼」基層組織者之間的溝通橋樑。或用另一為
受訪者 D 的話說:「反抗者不是要學會無政府主義者(或「左翼」
)的語
言,而是無政府主義者(或「左翼」 (懷火 2019 年 8
)要通曉多種語言」
月 10 日,粗體為本文作者強調)。恐怕只有這樣,
「左翼」才能夠克服
失語,才能夠「在各種語言之間來去自如,……容許自己有多種思考、
(懷火 2019 年 8 月 10 日)。
感受和表達方式」

結語

去年年底與一位在台灣長期參與社會運動的朋友聊天,談及「左翼
失語」的問題。他的回應十分直接:搞社會運動的怎會失語?我想,他
的意思大概是:社會運動的其中一個特色,就是從與民眾或(準)抗爭
者一起參與和學習的過程中,不斷發展出新的語言,以更準確地理解

12 可參見 Ruben 的訪談(懷火 2019 年 7 月 1 日)、Yashae 的訪談(懷火 2019 年 7 月 6 日)。


256 台灣社會研究 第一一五期 2020 年 4 月

他們的聲音,並以此介入運動,校正抗爭的方向。因為,正如 Stuart
Hall 所說,「政治並不反映多數、而是建構多數」
(引自〈抗拒左派憂鬱〉
中文譯文,參見 Wendy Brown 2010:149)。
「失語」的說法,只是反映
了「左翼」過於固守其過去的語言,一種於特定的歷史和社會脈絡下所
建立的語言,因而無法或不願發展出既能符合「左翼」的終極關懷、又
能於新時局中回應民眾的情感與訴求的論述。除非,我們假設在任何
的歷史時空,都只有一種自有永有、恆久不變的語言,能夠表述「左
翼」的終極關懷,但卻必然與受「主流統識」滲透的民眾的聲音相左。
否則,對所有願意嘗試「建構多數」的社會運動組織者來說,從來都不
存在「失語」的問題。
循這角度思考,倘若社運「組織者」,暫時未能找到合適語言,可
以有效地扣連「左翼」的終極關懷與民眾的情感和認知,那麼可考慮在
當前的社會脈絡下,以社會運動作為方法,再次回到根本,叩問甚麼
是「左翼」的終極關懷,釐清社會運動的願景,尊重(準)抗爭者的能動
主體(agency),認真聆聽民眾的情感與想法,於理論傳統和百姓的日
常生活中尋找新的語言,思考和尋找「左翼」社運目標與民眾訴求的可
能交集,以扣連兩者、
「建構多數」,開拓一種不再陷進「失語」或「憂
鬱」的左翼政治。

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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