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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薇拉内拉

作者:Luck Jennings
译:机智的国庆(肆灼 w)

目录

第一章 .............................................................................................................................................................2
第二章 .......................................................................................................................................................... 20
第三章 .......................................................................................................................................................... 51
第四章 .......................................................................................................................................................... 77
作者简介.................................................................................................................................................... 103
第一章

白宫位于意大利小湖之一的岬角。正是六月下旬,一阵柔和的微风吹过,松树和柏树像
哨兵一样聚集在多岩石的岬角。这庭院十分壮观,甚至可以说很优美,但是,深沉的阴影却
让这里显得令人望而生畏,与宫殿本身的冷峻线条相互辉映。
这座建筑面对着湖,透过前面高高的窗户,可以看见里边的丝绸窗帘。建筑的左翼是宴
会厅,但是现在被当做会议室使用。在会议室的正中间,装饰华丽的枝形吊灯下,有一张长
长的桌子,上面有一只青铜的布加迪黑豹。
第一眼看过去,围坐在桌子周围的十二个男人显得十分普通。但从他们身上的昂贵西装
可以判断出来,这是一群成功人士。这些男人看起来都有五六十岁,长着一张你即使见过也
会立马忘掉的大众脸。然而,这些男人不间断的警惕性,却是很不寻常的。
这个早晨在讨论中度过,他们使用俄语和法语,这两种语言对于在场的男人们来说十分
普通。之后,露台上供应了些清淡的午餐——安巴斯蒂、湖鳟鱼、冰镇的 Vernaccia 酒、新
鲜无花果和杏子。之后,十二个人自己倒着咖啡,凝视着微风吹拂的湖面,在花园里踱来踱
去。这里没有安保人员,因为在这种保密级别,安保人员本身就是一种风险。不久,男人们
回到了阴暗的会议室,今天的日程标题很简短,是“欧洲”。
第一个发言的男人看起来比较年轻,有着黝黑的肤色和深陷的眼睛。他看了看周围,
“今
天早晨,先生们,我们讨论了欧洲政治和经济的未来。我们重点讨论了资本流动,和如何最
好的控制它们。今天下午我想围绕着一种不同的经济来跟大家谈谈。”房间暗了下来,十二
个男人转过身去面对着房间北侧墙上的屏幕,屏幕上展示了一张地中海港口的图片,上边有
货柜船和龙门起重机。
“巴勒莫,先生们,是现在可卡因进入欧洲的主要入口。它是墨西哥贩毒集团和西西里
黑手党战略联盟的结果。”
“西西里人难道不是已经气数已尽了吗?”在他左侧的一个笨重的男人问道,“在我的
印象中,最近是大陆财团在经营毒品生意。”
“曾经确实是这样。直到十八个月前,卡特尔还主要与意大利南部卡拉布里亚地区的恩
德朗赫塔人打交道。但最近几个月,卡里布里亚人和一个复兴的西西里氏族——格雷奇,之
间的战争爆发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的照片。他黑色的眼睛冷酷又戒备,嘴唇像钢铁捕兽夹一样紧紧闭
着。
“萨尔瓦多·格雷克已经为复兴他们家族的影响奉献了一生,上世纪 90 年代,萨尔瓦
多的父亲被对手马特奥家族的一名成员谋杀,正是那时候,萨尔瓦多家族失去了在可萨诺斯
特拉权力结构中的地位。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萨尔瓦多追捕并且杀掉了所有活着的马特奥
家族的成员。格雷西家族和他们的同伙梅西尼家族是最富有的、最强大的,也是西西里人最
害怕的。萨尔瓦多至少亲自谋杀了六十个人,被他下令处死的人数也超过了一百,他也因为
这个而十分出名。现在,他已经五十五岁了,他对巴勒莫和那儿毒品交易有着绝对控制。他
的企业在世界各地,赚取了二十到三十亿美元。先生们,他绝对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一阵微弱的笑声,或什么接近它的东西,在房间里回荡着。
“萨尔瓦多·格雷克的问题不是他对酷刑和谋杀的偏爱,”男人继续道,
“黑手党杀死黑
手党,就像一个能自动清洁的烤箱。但是最近他已经开始下令暗杀这个机构的成员。到目前
为止,记录是两名法官和四名高级治安法官,都死于汽车炸弹,还有一名女性调查记者,上
个月在公寓外被枪杀。这位调查记者当时是怀着孕的,连孩子也未能幸免。

男人停下来,看着屏幕上那个死去女人的照片,她四肢摊开躺在血泊之中,就在人行道
上。
“无需多言,这些案件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指向格雷克。办案的警察被贿赂或者威胁,
目击证人也被恐吓。他的沉默法则,或者说,沉默的阴谋,盛行起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和
意图,都不可能接触到这个男人。一个月前,我派了一个中间人去安排和他见面,因为我觉
得我们需要达成某种和解。他在欧洲这个角落的活动太过度了,甚至威胁到了我们的利益。
格雷克立刻作出了反应。第二天我收到了一个密封的包裹。”屏幕上换了一张图片,“就像
你们所看到的,包裹里装着我的朋友的眼睛、耳朵和舌头。这条消息十分明确,没有会面,
没有讨论,没有和解。

桌子周围的男人们看了一会儿这恐怖的的画面,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说话的人身上。
“先生们,我觉得我们需要迅速得出对付萨尔瓦多·格雷克的决定。他是个难以控制的
危险的人,并且在法律能够管理的范围之外。他的犯罪活动以及由此造成的社会破坏,威胁
着地中海地区的稳定。我提议我们永远把他从游戏之中排除出去。

说话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一个边桌,拿着一个古董漆盒子回来。他从盒子里拿
出一个黑色的天鹅绒拉绳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二十四条条象牙小鱼,
其中十二条老化成光滑的黄色,十二条条染成深血红色。每人都得到了一对这样对比鲜明的
鱼。
天鹅绒袋被逆时针围绕着桌子传递。当它整整转了一圈,袋子又回到了提议投票的人手
中,他又一次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了桌子上。十二条红色的鱼,这意味着一致决定判处格雷
克死刑。

两周后的一个晚上,薇拉内拉正坐在巴黎第十六区一个私人俱乐部——勒茉莉花俱乐部
的外桌旁。从东边传来大道包厢的交通噪音,西边是布隆大道和奥特乌尔赛道。俱乐部的花
园边上有一个挂满盛开的茉莉花的格子架,茉莉花的香味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之中。其他的桌
子大部分都坐满了,但没有交谈的声音。灯灭了,久候着的黑夜已经到来。
薇拉内拉啜了一大口灰鹅伏特加马丁尼,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尤其注意了隔
壁桌子上的这对情侣。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男的衣冠楚楚,女的像猫一样精致。他们是兄弟
姐妹?专业上的同事?情人?
绝对不是兄弟姐妹,薇拉内拉想着。他们之间确有一种紧张气氛,像是共谋,但这绝不
是家庭关系。然而,他们一定很富有。比如,女人身上与她的眼睛相配的深金色丝绸毛衣。
不是新的,但肯定是香奈儿。他们喝的老式泰廷格,在勒茉莉花俱乐部也卖的不便宜。
薇拉内拉注意到,那男人把举起了他的香槟举起了一到两厘米,对着他的同伴嘟囔着。
他的同伴却用冷静、审慎的眼光盯着她。
“你想要加入我们吗?”女人问道。听上去像个挑战,又像个邀请。
薇拉内拉凝视回去,眼睛眨也不眨。微风吹拂着有香味的空气。
“这不是强制性的,”男人说,他苦涩的笑容和他的冷静的眼神搭配起来显得十分奇怪。
薇拉内拉站起来,带着她的杯子,“我很乐意加入你们,我本来在等我的朋友,但她可
能被什么事耽搁了。”
“那样的话……”那人站了起来。“我是奥利维尔。这是妮卡。”
“薇拉内拉。

谈话如常规一般展开。薇拉内拉发现,奥利维尔是艺术品商人。妮卡间歇性的做着服务
员。他们的职业并不相关,也并不能给人一种他们是情人的感觉。尽管如此,他们之间的共
谋关系、以及他们把她拉入到他们的谈话当中去的方式,仍然带有微妙的情欲成分。
“我是做日内交易的,”薇拉内拉告诉他们,“货币、利率期货等等这些。”她相当满意
的发现,他们眼中的兴趣立刻减弱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可以滔滔不绝的谈论日内交易的
一切,但他们不想知道。所以,薇拉内拉描述起了她工作的地方,凡尔赛阳光普照的一楼公
寓。那地方根本不存在,但薇拉内拉可以想象出阳台上涡卷形花纹的铁艺装饰,和地板上褪
色的波斯毛毯。她的假故事现在十分完美,并且相当有欺骗性,就像往常一样,带给她一阵
愉悦。
“我们喜欢你的名字,你的眼睛和你的头发,我们最爱的是你的这双鞋。”妮卡说。
薇拉内拉笑起来,弯起了她穿着带有缎带的鲁布托高跟鞋的脚。为了吸引奥利维尔的注
意,她有意的模仿着他懒洋洋的姿势。她想象着他的手有技巧地、并且充满占有欲的抚摸着
她。她猜,他会把她看作一个美丽的收藏品。他会认为他自己掌握着主导权。
“什么这么有意思?”妮卡问道,歪着她的脑袋,点燃了一支香烟。
“是你,”薇拉内拉说道,她想象着自己迷失在妮卡那双金色眼睛的注视里会是什么样
子。去感受她唇齿间的烟雾。薇拉内拉已经开始享受起这个了;她知道奥利维尔和妮卡都想
要她。他们认为他们可以玩弄她,薇拉内拉也打算继续让他们这么认为。操纵他们会是很有
意思的,让她看看他们会做到什么地步。
“我有个建议,”奥利维尔说,就在那时,薇拉内拉的电话闪了一下。是条只有一个单
词的短信:转移。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她看着妮卡和奥利维尔,但他们早已不在她的脑子
里了。她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这里,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她已经跨上了她的黄蜂牌小型摩托车,
驶入了向北的车流。
她和发来短信的男人已经认识三年了。她到现在为止,只知道这男人叫康斯坦丁。她的
情况则完全不同。她的名字是奥克萨娜·沃伦索娃,是俄罗斯中部的佩尔姆大学法语和语言
学专业的注册学生。期末考试在六个月之后。但她已经不可能走进大学的考试大厅了,因为
自从去年秋天,她就被关押在其他地方。具体来说,在乌拉尔山脉的多布兰卡妇女关押中心。
她因为犯了谋杀罪而被指控。

从勒茉莉花俱乐部到薇拉内拉在帕西港的公寓,这段路很短,车程也许只需要五分钟。
这座 20 世纪 30 年代的建筑很大,低调又宁静,配有安全可靠的地下车库。薇拉内拉把摩托
车停在她那辆低调又快速的银灰色奥迪 TT 跑车旁,她坐电梯上了六楼,又爬上端端的楼梯
到达她的屋顶公寓。公寓前门虽然看起来和其他住户一样,但其实用钢铁加固过,电子锁系
统也是专门定制的。
公寓内部宽大又舒适,尽管有一些破旧。一年前,康斯坦丁把这儿的钥匙交给她。她对
之前的住户一无所知,但这公寓在她入住时已经装修完备,从老旧的固定装置和配件看来,
她猜之前住的人已经上了年纪。薇拉内拉对装修毫无兴趣,保持着公寓原来的样子。公寓里
有褪色的海绿和法兰色的房间,还有那些无与伦比的后印象派绘画。
没有人到这儿来拜访她——她的专业会议都在咖啡厅或者公园里开,她的性生活大多都
发生在旅馆——但是如果他们想在这儿,这座公寓也能为她的假故事提供详实的细节。她的
电脑摆在书房里,里边的不锈钢晶片被民用安全软件保护着,一个半吊子黑客也能够轻易的
通过。但是扫描电脑里的内容,只能发现一些成功的日间交易的细节,文件夹里的内容同样
也不能代表什么。电脑里没有音乐系统。音乐对于薇拉内拉来说,充其量是无意义的烦恼,
也是最致命的危险。而宁静中蕴藏着安全。

在关押中心的境况苦不堪言。那儿的食物难以下咽,清洁状况糟糕透顶,从多布兰卡河
吹来的冷风渗透到了关押中心的每一个角落。稍微违反规定就会延长“施扎”,就是单独监
禁的时间。奥克萨娜在那关押了三个月,直到她毫无理由地被命令离开她的牢房,走向监狱
的院子,并被命令爬上一辆全地形车辆。两个小时之后,在彼尔姆边疆区横跨结冰的丘索瓦
亚河的桥上,司机停下了车,简略的指示她去一个低矮的、用预制构件组装的小房子。屋子
周围停着辆黑色的四轮驱动奔驰。房子里空间很小,只能放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煤油
炉子。
一个穿着厚厚灰色大衣的男人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最开始他只是看着她。她穿着破烂
的监狱制服,容貌憔悴,带着阴郁的蔑视姿态。
“奥克萨娜·沃伦索娃,
”男人终于说道,看
着桌子上的印刷文件夹,“年龄,二十三岁零四个月,被指控三重杀人罪,并有其他加重罪
行的情节。”
她等待着,盯着窗外一小块带着雪的森林。这个男人长相相当普通,但第一眼她就发现,
他不是她可以轻易操纵的那类人。
“两周内你将会面临审判,”他继续道,
“并且你会被定罪。没有其他可能的结果,理论
上你会被判死刑,最好的情况你也会在流放地里度过你接下来二十年的人生,对比起来,多
布兰卡简直是个度假圣地。”
她的眼神仍旧一片空洞。男人点燃了香烟,是进口品牌,也递给了她一支。这在关押中
心能给她换来一周的额外食物,但奥克萨娜摇摇头拒绝了。
“发现三个男人死亡。一个喉咙被砸断,两个在脑袋上被枪击。这可不符合人们对还有
一年就要从佩尔姆顶尖大学语言学毕业的学生的期望。除非,她凑巧是特种部队近战教练的
女儿。”他抽着烟,
“高级中士鲍里斯·沃龙佐夫,他的名声不错。但当他追捕歹徒时,名声
可帮不上什么忙。一颗子弹打在背后,像狗一样死在街上。这对于格罗兹尼和帕沃梅斯科伊
的退伍军人来说,简直不是一个合适的结局。”
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瓶子和两个纸杯。他慢慢地倒着茶,让浓茶的香味弥漫在冷空气
中。他把一个杯子推向她。
“兄弟会。俄罗斯最残酷无情的罪犯组织之一,”他摇摇头,
“在你决定处死他们的三个
步兵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她把目光移开,脸上带着轻蔑的表情。
“幸好警察在他们之前找到了你,否则我现在就没法跟你说话了。”他把烟头扔在地板
上踩灭,“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很有效率的工作。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
她又瞥了他一眼。黑头发,中等身材,也许四十岁。他的目光很平静,他的眼睛里有点
儿,但不是特别的,富有同情心。
“但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原则。你被抓住了。”
她喝了一口茶。伸手从桌子对侧拿了一支香烟,点燃了它,“所以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在他面前自由交谈的人,奥克萨娜·沃伦索娃。但首先,请确认以下事实。”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叠叠文件,“你母亲是乌克兰人,在你 7 岁时死于甲状腺癌,几乎可
以肯定,这是她 12 年前切尔诺贝利核反应堆灾难后暴露在辐射下的结果。你母亲去世三个
月后,你父亲被派往车臣,在那个时候,你被送到了佩尔姆的萨哈罗夫孤儿院。你在孤儿院
呆了 18 个月,在这期间,工作人员注意到你出色的学习技能。他们还发现了你的其他特征,
包括习惯性尿床和几乎完全不能与其他孩子建立关系。”
她吸了一口冷空气中灰色羽毛似的的烟雾,用舌尖碰了碰她上唇上的疤痕。她的小动作
就像那道疤一样不易察觉,但是穿大衣的这个男人注意到了,并且把它记了下来。
“当你十岁的时候,你父亲又一次被临时调派,这一次是去达吉斯坦。你又回到了孤儿
院,三个月之后,你被发现在宿舍里纵火,便被转移到佩尔姆市立医院 4 号的精神病区。你
违背了那个诊断你为反社会病态人格障碍的那个治疗师的建议,回到家与你父亲呆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年你在工业区中学学习。在那儿,你又一次因为学习能力被表扬——尤其是你的
语言技能,也是你又一次被发现对交朋友和发展关系毫无兴趣。确切来说,你的档案上记载
着你参与,并且被怀疑挑起了一些暴力事件。”
“然而,你却和你的法语老师——列奥诺娃小姐,建立了一段依恋关系。当你发现她在
深夜等公交车时遭遇了严重的性侵犯时,你被彻底的激怒了。攻击她的嫌犯被逮捕了,但是
没过多久又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六周之后,他在穆林卡河边上的草地被发现,受到惊吓
并且失血过多。他被用一把匕首阉割了。医生成功的挽救了他的生命,但攻击他的人却难以
被辨别出来。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就快要过你的十七岁生日了。”
薇拉内拉在地板上踩灭了她的香烟,“这能说明什么吗?”
男人几乎要笑出来。“我应该提及你在埃卡特琳堡大学运动会上手枪射击获得的金牌。
在你大学一年级的时候。”
她耸耸肩,而他在椅子里向前倾斜着身子。“这会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杀死那三个小
马俱乐部里的男人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她迎上他的目光,她仍旧面无表情。
“好吧。假设你杀了他们,你会有什么感觉?”
“那时候,我可能会觉得因为工作完美完成而相当满意。现在……”她又耸了耸肩,
“毫
无感觉。”
“所以你毫无收获,却要面对接下来在别列兹尼基,或者别的类似的地方的二十年的流
放?”
“你把我一路带过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真相是,奥克萨娜·沃伦索娃,这个世界和你这类的人之间存在问题。像你这样的男
人或者女人,从出生就毫无良知,并且没有感到愧疚的能力。你们只是人群中的一小部分,
但如果没有你们……”男人又点燃了一支香烟,靠回了他的椅子,“没有捕食者的存在,人
们便敢于想那些不该想的,行动时毫不犹豫也毫无恐惧,这世界会停滞不前。你们这类人是
进化所必须的。”
一段长久的静默。男人说的话肯定了薇拉内拉早已知道的事情,即使是她最阴暗的部分:
那就是她是与众不同的,她是特别的,她生而为为了腾飞。她隔着窗户盯着那辆在外等待的
车,和在雪地里跺脚的安保人员。她的舌头又一次短暂地舔了下她的上唇。
“所以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她问。
康斯坦丁告诉她,不要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询问细节。并且听从他的指示,就好像
她生命中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带她去那一刻。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她心中的激动就像饥
饿一样强烈。

在巴黎,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维拉内尔从书房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台装在盒子里的新的
苹果笔记本电脑,然后打开。很快她登陆了谷歌邮箱,打开了一条主题为“杰夫和萨拉——
假期照片”的邮件。邮件有两段文字和一堆格式是 JPEG 的图片,都是关于这对夫妇在开罗
及其周边一些旅游景点的探索。

你们好!
我们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金字塔很赞,莎拉骑了骆驼(看看附件里的照片)!我们将
会在星期天回来,7:42 下飞机,大概 9:45 左右到家。给你我最美好的祝福——杰夫。
补充:请记下莎拉的新邮箱 SMPrice88307@gmail.com

忽略了邮件里的字母和单词,薇拉内拉提取了数字。这些构成了一个一次性的密码,这
使她能够访问植入在在看起来清白的 JPEG 图像中的压缩数据。她记起那个教她隐秘通信的
印度系统设计师的话:“加密信息很好,但是即使它们完全牢不可破,它们也会引起注意。
最好是确保一开始就没有人怀疑有信息的存在。”

她转向照片。因为它们细节很多,具有极高的分辨率,所以可以承载大量的有效数据。
十分钟后,她提取了所有隐藏的文本,并将它们合并到一个文档中。
第二封主题为“史蒂夫的电话”的邮件里的信息更短,只有一串电话号码,和六张业余
足球赛的 JPEG 图片。薇拉内拉重复了之前的程序,但是这一次提取到了一系列的摄影肖像。
这些都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他的眼睛是神色的,几乎接近黑色,嘴唇紧紧地闭着。薇拉内拉
盯着这些照片。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是他的脸上有什么让她觉得十分熟悉。一种空
虚。她花了点时间想起她在哪里见过这幅神态。是在镜子里,在她自己的眼睛里。文件的标
题是“萨尔瓦多·格雷克”。
薇拉内拉被推荐给现在的雇主的一个特别原因是她的摄影记忆。她花了三十分钟读格雷
克的文件,当她读完的时候,她可以回忆起每一页的内容,就好像这些文件被摆在她面前一
样。这些信息从警察档案、监视记录、法庭记录和告密者的陈述中被挑选出来,是一幅详尽
的个人肖像。所有事情都被考虑到了,但这份文件确是令人沮丧的简略。格雷克至今的职业
生涯时间表。联邦调查局的心理概况。他的家庭状况的崩溃,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假想的,他
的个人习惯和性倾向。以他的名字保存的财产列表。和对他的安保状况的分析。
这份材料描述了一个品味严肃的男人。他十分厌恶被公众关注,即使身处在一个大众媒
体发达的时代,他也很擅长避免引起公众的注意。同时,他的权力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名声。
在一个谋杀与酷刑成为惯例的地方,格雷克的暴行使他与众不同。任何胆敢阻碍他或者质疑
他的权威的人都会被消灭,并且采用一种极端残忍的方式。他的竞争对手们被逼着看自己的
全家被枪杀,告密者被割断喉咙并且扯断舌头。
薇拉内拉环顾整个城市。在左侧,埃菲尔铁塔的轮廓映衬着夜空。右侧是蒙帕纳斯旅游
团的黑暗部分。她考虑起格雷克来,把他的个人修养与他巴洛克式的恐怖行为相对比。她能
有什么方式将这种矛盾转化成她的优势?
她又重新读了一遍文件,试图从每一个句子里找出可能性来。格雷克经常住在巴勒莫郊
外一个山村的农舍,那是一个堡垒。他的家人住在那里,被一队忠诚机警、武装完备的保镖
团队守卫着。他的妻子,卡洛杰拉,几乎不离开家。他的独生女,瓦伦媞娜,在附临近的村
庄居住,也是在那,她嫁给了她父亲的参谋的长子。那个区域有自己的方言,和对外界顽固
的敌意。那些格雷克想要会面的人——盟军成员、准同事、他的裁缝、和理发师——都会被
邀请到一个农场里,在那儿他们会被搜身,如果有必要的话,还会被解除武装。当格雷克离
开家去巴勒莫见他的情人,他总会带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司机,和至少两个保镖。但这些会见
看起来没有明显的规律。
但是,其中一份文件尤其吸引了薇拉内拉的注意。那是一份五年前从意大利晚邮报上剪
下来的新闻,报道了该报一名记者在罗马遭遇了一次几乎致命的事故。据布鲁诺·德·桑蒂
斯所说:“我从特拉斯迪维尔的一家餐馆出来时,一辆车从街的另一边向我冲来。等我恢复
意识之后,我发现我在医院里,幸好还活着。”
德·桑蒂斯的一个不太微妙的暗示是,他这次遭受的攻击,是他一个月前为《科里埃》
写的一篇关于一个年轻的西西里女高音弗兰卡·法法格里亚的文章的结果。在那篇文章里,
他批评法法格里亚接受了萨尔瓦多·格雷克——“那个臭名昭著的犯罪集团首脑”——在米
兰斯卡拉戏剧学院的捐赠。
那是篇莽撞的,可能有点愚蠢的简报,但是薇拉内拉却对德·桑蒂斯不感兴趣。相反的,
她好奇是什么使格雷克对法法格利亚如此慷慨——并不是说他负担不起这样的行为。难道是
对戏剧的爱?还是想要去帮助一个有天赋的当地女孩达到她的目标?或者只是更加基本的
欲望?
因特网搜索出了大量法法格利亚的照片。她外表威严,面容高傲,容貌严肃,看上去比
她的实际年龄——26 岁大。其中几张照片也出现在了这位歌唱家自己的网站上,那展示了
她迄今为止的职业生涯,一系列的表演评论,和她未来几个月的日程安排。薇拉内拉看着那
些安排,她突然停下来。她的眼睛眯了起来,指尖抚摸着她嘴唇上的伤疤。然后,她点击了
超链接,打开了巴勒莫的马西莫剧院的网站。

奥克萨娜的训练花了一年的时间。
最糟糕的事情总是最先发生。在埃塞克斯海岸的一片孤寂、风吹日晒的土地上,她经历
了六个星期的健身和徒手格斗训练。她在十二月上旬到达那里。她的训导员是一个叫弗兰克
的前特种船服务指导员,他是个令人感到棘手的、大约六十岁的沉默寡言的人,他的眼神像
北海一样冰冷。无论什么天气,他总是穿着一件褪色的棉质运动服和一双旧网球鞋。弗兰克
是个无情的人。奥克萨娜在多布兰卡关押中心的那几个月使她体重过轻,健康状况也十分糟
糕。但在她到这儿的前两周,她被要求没完没了的穿越沼泽,无情的雨夹雪抽打着她的脸,
她的靴子陷在泥巴地里,简直是种酷刑。
决心使她坚持下去。任何事情,即使是因为暴露在泥滩上而死亡,都比回到俄罗斯的监
狱体系里要好。弗兰克不知道她是谁,也根本不在乎。他的任务只是让她做好战斗准备。在
她的整个训练过程中,她都住在一个没有暖气的尼森式半筒型铁皮屋里(金属制军用小屋,
墙体和屋顶呈半圆状),这座小屋坐落在一个泥瓦岛上,通过四分之一英里长的堤道与大陆
相连。在冷战期间,这个地方曾是一个预警站,它的一些残忍的、毁灭性的目的仍然被保留
了下来。
在这的第一夜,奥克萨娜冷的睡不着觉,但从那之后她就精疲力竭了,她裹在一条毯子
里,在下午 9 点睡得不省人事。弗兰克每天早上 4 点踢开波纹铁门,然后扔给她一天的口
粮,通常是一个塑料水壶和几罐加工过的肉和蔬菜,让她穿上她的 T 恤、战斗裤和靴子,而
这一切都是前一天湿透了的。他们在岛上绕圈跑上两个小时,要么穿越渗出淤泥的灰色海滩,
或者沿着结冰的潮汐线。之后他们回到尼森小屋里泡茶,在一个小的六边形炉子上加热一罐
一团糟的口粮。在太阳升起时,他们会重新回到室外,敲打泥滩直到奥克萨娜累到呕吐为止。
在下午,随着黑夜的降临,他们进行着肉搏战。多年来,弗兰克曾经学习过柔术、街头
打斗等技法,并将它们整合成一条简单的原则。重点是随机应变和速度,他们在齐膝深的海
水里训练,泥巴和鹅卵石在脚下他们脚下变化无常的移动。意识到奥克萨娜的英语很差,弗
兰克更多地用肢体示范来教她。奥克萨娜觉得她对战斗有所了解,毕竟曾经从她父亲那里系
统地学习了一些特种部队战斗的基础,但是弗兰克似乎能预料到她的每个动作,一次又一次
地躲开了她的攻击,并且把她扔到了冰冷的海水里。
奥克萨娜从不认为自己能像恨这个前特种船服务指导员这样恨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
哪怕是在佩尔姆孤儿院或者多布兰卡关押中心,能如此彻底的贬低和羞辱她。仇恨转变成了
怒火。她是奥克萨娜·鲍里索夫纳·沃伦索娃,她坚持的生存原则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她将
会打败这个安格利斯基·乌列约多克,这头驴杂种,就像他要杀死她一样。
最后一周的一个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在涨起的潮水中相互绕圈,弗兰克拿着把带 8 英寸
刀片的格伯刀,萨纳手无寸铁。弗兰克先动了,把那把氧化了的刀刃挥得离奥克萨娜的脸那
么近,以至于她感觉到了刀刃划过带起的微风,于是她便躲到他持刀的手臂底下,短臂猛击
他的肋骨。那让弗兰克停下了几秒,但当伯格刀攻击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处在攻击范围之外
了。他们一来一往的互相攻击,弗兰克向她的胸膛猛扑过去。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快。她半
转过身,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扭向之前他攻击她的方向,并且从下面踢他的腿。随着弗兰克
向后倒进水里,颤抖着手臂,她已经抬起膝盖,把他握着刀的手压进鹅卵石里——“控制武
器,然后控制人”——她父亲一直这么告诉她。当她的指导员不由自主地松开格伯刀时,她
向前扑过去把他钉在水下。她跨坐在他身上,用手掌把他的头往下压,看着他开始溺水时脸
上痛苦的表情。
那很有趣,很迷人,但她想让他活着承认她的胜利,于是她把他拖到岸边,弗兰克在岸
边翻滚着,呕出大量的海水。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她正拿着格伯刀的尖端抵着他的喉咙。
和她的视线相对时,弗兰克点头表示顺从。
一周之后,康斯坦丁来接她。康斯坦丁在她等待时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背包松松地挂
在一个肩膀上,站在通往公路的泥泞轨道上。
“你看起来不错,”他说,他平静的注视着她崭
新自信的姿态和被风吹盐泡的脸。
“你知道她是个该死的精神病。
”弗兰克说。
“没有人是完美的。”康斯坦丁说。
两天之后奥克萨娜飞到德国,在密特瓦尔德的山地战学校进行三周的逃脱训练。她假身
份是隶属于北约特种部队的一名干部,被俄罗斯内政部反恐部队借调。第二天晚上,当她在
深雪中挖掘时,她感觉到有只手鬼鬼祟祟的伸向了她双肩包的拉链。一场无声但激烈的战斗
在黑暗中爆发,第二天,两名北约士兵从山上被直升飞机运走,一人的前臂肌腱被切断,另
一人的手掌被刺伤。在那之后,没有人再打扰她。
在密特瓦尔德的训练结束之后,她立即被空运到北卡罗来纳州布拉格堡的一处美国陆军
设施,在那里她接受了一项高级的审讯抵抗训练。这是一种可控制的噩梦,目的是在受试者
中引起最大的压力和焦虑。在她到达后不久,奥克萨娜被她的男性警卫脱光了衣服,被命令
走向一个明亮的、没有窗户的牢房,除了一个安装在墙上的闭路摄像头,牢房里空无一人。
时间一小时又一小时的过去,但只给她提供水,牢房里没有厕所,只能直接在地板上解决。
不久,牢房就臭了,她的肚子饿得直扭。如果她试图睡觉,牢房里会响起白噪音,或用电子
声音在刺耳的音量重复无意义的短语。
在第二天结束的时候,或者可能是第三天,奥克萨娜被蒙上了头巾带到了大楼的另一个
地方,在那里,她被一个看不见的审问者用流利的俄语审问了几个小时。在此期间,审问者
以向她提供食物以套取信息,她被迫摆成了一个令人痛苦、羞辱、充满压力的姿势。饥饿、
缺乏睡眠和扭曲的姿势,让她进入了恍惚状态,所有的感觉都变得相当模糊。尽管如此,她
还是努力保持着一些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这种折磨总会结束。无论这儿是多么可怕和卑鄙,
都比生活在乌拉尔山区一个罪犯聚居的流放地要好。当审讯终于宣告结束的时候,她已经有
一点反常的享受起这个来了。
更多的课程接踵而至。她在乌克兰基辅南部的一个营地里,熟悉了一个月的武器,随后
在俄罗斯狙击手学校又熟悉了三个月。这不是斯佩茨纳兹阿尔法和温普尔分遣队接受培训的
那种莫斯科郊外的知名机构,而是埃卡特琳堡附近的一个更偏远的设施,由一家私人保安公
司经营,那里的指导老师不会问多余的问题。重新回到俄罗斯对奥克萨娜来说有些奇怪,即
使她使用了康斯坦丁提供的假身份。毕竟,叶卡捷琳堡离她长大的地方还不到 200 英里。
没过多久,这场骗局就已经带给她满足感了。
“奥克萨娜·沃伦索娃已经不存在了。”康
斯坦丁通知她,“佩尔姆地区临床医院签发的证书表明,她在多布兰卡关押中心的牢房里上
吊自杀。地区记录显示她被用公费葬在工业公墓。相信我,没有人会想念她,也没有人会去
寻找她。”
谢威尔卡城市狙击学校建立在一个荒芜的城镇周围。在苏联时代,这里曾是研究辐射暴
露影响的科学家所居住的繁荣社区;现在它成了一个鬼城,只有真人大小的假靶子人,位于
平板玻璃窗和生锈的骨架车辆的轮子后边。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除了空旷的建筑物间呼啸
的风之外,什么也没有。
奥克萨娜的基础训练是标准版的德拉古诺夫。不久后她又完成了 VSS,即特种狙击步枪
的训练。由于重量较轻,并且配备了一体式消声器,特种狙击步枪成为了城市作战时的理想
武器。当她离开塞弗卡时,她已经在各种作战条件下发射了数千发子弹,在不到一分钟的时
间里,她就带着装在聚苯乙烯盒子中的特种狙击步枪到达一个射击点,组装武器,调零瞄准
具,计算风速和其他向量,在 400 米的范围内瞄准头部或身体,射出致命一击。(“一枪一
个”,用她的导师的话来说。)
奥克萨娜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这种变化使她感到欣喜。她的观察能力、感官技能和反
应速度都有了极大的提高。从心理上来说,她觉得自己是无懈可击的,但后来她总是觉得自
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她感受不到他们的感受。当其他人感觉痛苦和恐惧的时候,她只是感
觉到一种冰冻般的平静。她曾经学着模仿其他人的情感反应——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犹疑,
他们对爱的极端渴望——但是她从未感受到那些。然而,她知道,如果她要在这个世界上躲
避别人的注意,就必须戴上正常的面具,并掩饰她的不同。
奥克萨娜从小便知道,人是可以被操纵的。性在这方面很有用,奥克萨娜也对此非常贪
婪。尽管行为本身就能带来一定的满足感,但那完全比不上追求和精神支配带来的刺激。在
挑选情人时,她喜欢选择权贵。她的战利品包括男女教师,她父亲在斯佩茨纳兹的同事,那
是来自喀山一所军事学院的一名年轻女子,曾经与她在大学游戏中竞争,这之中最令人满意
的是,她在大学第一年被推荐接受评估的心理医生。奥克萨娜从来没有觉得有必要被人喜欢,
但别人对她的渴望使她深感满足。看着她的猎物眼睛——那里最后的抵抗也融化掉了——那
告诉她主导权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自己手里。
但是这还不够。因为奥克萨娜这种强烈的兴奋,在对方屈服的那一刻便已经结束了。故
事总是一样的,即使对象是那个心理医生,尤丽安娜。她向奥克萨娜屈服,她向奥克萨娜的
神秘投降,这使她变得不再那么令人渴望了。奥克萨娜继续着她的生活,把那个丧失亲人、
失去了职业道德的老妇人抛在脑后。
在狙击课程结束之后,奥克萨娜在伏尔加格勒学习了炸药学和毒理学,在柏林学习了盯
梢,在伦敦学习了高级驾驶和开锁,在巴黎学习了身份管理、通信和编码。在丘索瓦亚大桥
上和康斯坦丁见面之前,奥克萨娜从未离开过俄罗斯,对于她来说,这些国际旅行相当让人
头晕眼花。每门课程都是用当地的语言教学,几乎在测试她的语言能力极限,这往往会使她
身心俱疲。
整个过程中,康斯坦丁是个耐心并坚定的旁观者。他相当专业地保持着他和奥克萨娜之
间的距离,但在奥克萨娜处在压力太大的时期,他又对她相当同情。但奥克萨娜冷冷的要求
让她独处。“休一天假吧,”他在奥克萨娜在伦敦上课时对她说。“去探索一下这个城市,然
后开始想想你的代号。奥克萨娜·沃伦索娃已经死了。”
到十一月时,奥克萨娜的训练基本宣告结束。她住在巴黎贝尔维尔郊区的一家肮脏的一
星级酒店里,每天到拉德芳斯街道上的不知名建筑里游玩,在那儿一个印度人教她精妙的加
密速记术——一门将秘密信息隐藏在电脑文件里的学问。在学习的最后一天康斯坦丁露了
面,把她在宾馆的帐结了,并陪她去了银行左岸的伏尔泰河沿。
公寓的一层被装饰的简约精致。它的主人是一个身材娇小,面容凶猛的六十岁左右的女
人,穿着全黑的衣服,康斯坦丁把她称为芳汀。
芳汀盯着奥克萨娜,似乎对她所看到的一切不感兴趣,她请奥克萨娜在房间里四处转转。
奥克萨娜这么做了,她穿着褪色的 T 恤、牛仔裤和运动鞋,神志清醒。芳汀看了她一会儿,
转向康斯坦丁,耸了耸肩。
于是,奥克萨娜转变的最后阶段开始了。她搬进两条街外的一家四星级酒店,每天早上
都会在一楼的公寓里和芳汀一起吃早餐。每天早上九点,一辆车来接他们。第一天,他们去
豪斯曼大道的拉斐德百货公司。芳汀带着奥克萨娜在百货公司里逛了一圈,命令她试穿一系
列的服装,包括日装、休闲装、晚装——不管奥克萨娜喜欢与否,都要买。而奥克萨娜穿着
的那种紧身的、浮夸的衣服,芳汀看都不看就驳回了。
“我是想教你巴黎式的风格,亲爱的,而不是怎么穿得像莫斯科街头的妓女——你显然
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在那天结束的时候,车里的购物袋已经堆得老高,而且奥克萨娜已经开始享受这位挑剔
导师的陪伴。在接下来的一周她们去逛鞋店和时装店,看时装和 prêt-àporter 秀,去逛圣
日耳曼的一个复古商场,以及参观加利拉宫的服装和设计博物馆。每一处芳汀都给予了毫不
留情的评论。这个很别致、时髦、优雅;那是粗俗的、乏味地、无可救药的粗野。一天下午,
芳汀带奥克萨娜去了维克多广场的理发店。她告诉造型师做她选择的发型,并且忽略掉所有
奥克萨娜的建议。之后,芳汀让奥克萨娜坐在镜子前,奥克萨娜用一只手梳理了一下她那又
短又钝的头发。她喜欢芳汀为她打扮的样子。专门设计的机车夹克,条纹 T 恤,低腰牛仔裤
和短筒靴,她看上去……很巴黎范。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她们去郊外圣奥诺雷街上的一家香水店。“选吧,
”芳汀说,“但是
选瓶好的。”奥克萨娜在这家优雅的商店里徘徊了十分钟,直到她停在一个玻璃橱柜前面。
店员看了她一会。
“请允许我,小姐?”他低声说,然后递给她一个细细的玻璃瓶,瓶颈上
系着一条红色缎带。奥克萨娜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手腕上的琥珀色香味。像春天的曙光一
样清新,有着很深的基调,它似乎向她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诉说。
“它叫薇拉内拉,”助手说。“这是杜巴里伯爵夫人最喜欢的香味。香水屋在 1793 年她
上了断头台之后又加上了红丝带。”
“那我就得小心了,”奥克萨娜说。
两天后,康斯坦丁来酒店接她。
“我的代号,”她说,
“我选择了它。”

当薇拉内拉穿过巴勒莫的威尔第广场时,她的鞋跟踩在鹅卵石地上,发出微弱的咔哒声,
薇拉内拉抬头看着西西里的——确切的说是意大利的最大的歌剧院的壮观的正面。广场周围
生长着棕榈树,叶子在温暖的微风中低语;宽阔的入口楼梯旁装饰着青铜狮子。薇拉内拉穿
着丝绸的华伦天奴裙子,戴着长度至手肘的弗拉特利奥尔西尼歌剧手套。裙子是红色的,但
颜色深的几乎成了黑色。身上一个宽宽芬迪肩包挂在细细的链子上。薇拉内拉的脸在傍晚的
光线里看起来十分苍白,头发被一只长而弯曲的夹子扎起来。她看起来魅力四射,但不像挤
在范思哲和杜嘉班纳的门厅里那些上流人士那么过分华丽。在马西莫剧院的第一夜是个机
会,今天晚上的节目是普契尼的托斯卡,最受欢迎的歌剧之一。这部剧的主角是当地的女高
音弗兰卡·法法格里亚,这让这个机会更加不容错过了。
薇拉内拉买了张票,从门廊进入大厅。这里几乎快坐满了。房间里充斥着交谈的嗡嗡声,
柔和的玻璃杯的叮当声和昂贵的香味。华丽的壁灯将大理石的墙面照射成了柔和的柠檬色。
她在吧台点了一杯矿泉水,注意到她正被一个瘦削的、黑发的人盯着。
“我能给你拿些更……有趣的东西吗?“他问,因为她付了酒钱。
“也许来一杯香槟?”
她笑着。她猜他大概三十五岁左右,上下一两岁,长相阴郁而美丽。他银灰色的衬衫无
可挑剔,他那件轻便的西装看起来像布里奥尼。但是他说的意大利语有着西西里式的刺耳,
他的目光中含着一丝威胁。
“不用了,”她说,“谢谢你。”
“让我猜猜。你明显不是个意大利人,尽管你意大利语说的不错。你是法国人?”
“可以说是。这很复杂。”
“所以,你喜欢普契尼歌剧吗?”
“当然,”她低声说,
“尽管波希米亚才是我的最爱。

“那是因为你是法国人。”他伸出了他的手。“我是利奥卢卡·梅西纳。”
“西尔维安·莫雷尔。

“所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了巴勒莫来,莫雷尔小姐?”
她试图终止这场谈话。她走开,但他可能会跟着,这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来探望朋
友。”
“谁?”
“恐怕你不认识。”
“我认识的人会让你很惊讶的。相信我,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我。

半转过身,薇拉内拉突然微笑了一下。她向入口处招手,“抱歉失陪,梅西纳先生。我
的朋友来了。
”这借口没什么说服力,她穿越人群时这样埋怨自己。但是,关于利奥卢卡·梅
西纳——一些久远的熟悉的暴力——让她想要他忘记自己的脸。
格雷克会来吗?薇拉内拉想着,抱着不大的希望穿越人群,扫视着她周围人的脸。康斯
坦丁的当地线人,曾秘密的贿赂和质问过几名门面上的工作人员,说黑手党的首领在重要的
首夜演出基本都会来。他总是在最后一课到达,独自一人坐在他的专属包厢,保镖在外面守
卫。他今晚究竟是否预定会来几乎不可能得知。但是他保护的法法格里亚今晚是主角。机会
还是很大的。
康斯坦丁的人花了相当大的代价得到了格雷克最喜欢的包厢的隔壁。它位于第一层,几
乎与舞台直接相邻。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幕了,她左侧的包厢仍旧空无一人,薇拉内拉走进了
她那间豪华包厢。包厢是半公开的。薇拉内拉坐在前方镀金的椅子上,在胸部的高度有一条
鲜红的软垫围栏,薇拉内拉可以看到大厅里的每一个人,也能被他们所看见。如果她向前倾
身靠着围栏,面前两侧的包厢一览无余。但当观众席照明灯熄灭的时候,每个包厢就都成了
秘密世界,里面一点都看不见了。
在这幽暗的秘密世界中,薇拉内拉从肩上脱下包,拿出了一把带着杰米特消音器的鲁格
轻型自动手枪,插入了一个口径 0.22 毫米的低速子弹夹。她把武器放回包里,她把它放在
和她左侧包厢的隔断底部的地板上。

在她作为薇拉内拉重生的第九个月,她杀死了两个男人。每一个任务都是由接到了康斯
坦丁只有一个单词的短信开始,紧接着是传送详细的背景文件——一些视频、传记、监视报
告、日程表——都来自于她不知道的渠道。每一个计划周期起码要四周,在这中间她武装好
自己,被告知她可以得到的后勤支持,并提供一个合适的身份。
第一个目标,伊奥尔哥斯·维拉科斯,一直在东欧购买放射性钴-60,很可能会在雅典
引爆一枚脏弹。当他在比雷埃夫斯港换车时,她用一枚 SP-5 子弹打穿了他的胸膛。那一枪
是她在 325 米远处用俄罗斯特种狙击步枪射出来的,为了这个她整晚都躺在仓库屋顶的防
水布下。晚些时候,她回到旅馆房间,在安全的氛围中回味这件事时,薇拉内拉感觉到了一
阵强烈的,心脏狂跳的兴奋。干脆的扣下扳机,远处子弹的撞击声,瞄准镜里倒下的目标。
第二个目标是德拉甘·霍瓦特,巴尔干半岛一个管理人口贩卖网络的政客。他的错误是
带着他的工作回了家——一个漂亮的、有海洛因毒瘾的第比利斯女孩。莫名其妙地,他爱上
了她,带着她飞往欧洲各大城市疯狂购物。伦敦是他们俩最喜欢度过周末的地方,当薇拉内
拉在一天晚上和他在贝斯沃特小巷偶遇的时候,霍瓦特放肆地笑着。他没有立刻感觉到大腿
内侧的刺伤切断了他的股动脉,当他在人行道上流血至死的时,他磕多了药的格鲁吉亚女友
精神恍惚地看着他,无意识地拧着他那天下午在骑士桥买给她的金手镯。
在这些谋杀之间薇拉内拉住在巴黎的公寓。她探索着整个城市,品尝了它提供的愉悦,
享受了一系列的情人。这些风流韵事通常经历一样的流程:一段令人心酸的追求,如饥似渴
的一些日夜,突然终止所有的接触。她只是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就和她进入他们的生活时
一样迅速又神秘。
她每天早上都在布洛涅大道上跑步,在蒙帕纳斯参加柔道班,在圣克劳德的一家精英射
击俱乐部练习射击。与此同时,无形之手支付了她的租金,并管理了她的交易活动,她的收
入被存入了总公司的活期账户。“想花什么就花什么,
”康斯坦丁告诉她,“但要保持警惕。
生活过得舒适,但不要过度奢侈。别留下痕迹。

她没有那样。她的生活平静无波。她成为了匆匆从一处赶往另一处的单调大军中的一员,
他们的孤独深深地印在目光中。她不知道给予她处刑权利的是什么权威。她没有问康斯坦丁,
因为她确定他不会告诉他,事实上,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对于薇拉内拉来说,最重要的是她
被选中了。她被选择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组织的工具,而那个组织理解她的与众不同,就像
她自己一直理解的那样。
他们识别出了她的天赋,把她挑选出来,并且把她从世界最低处带到最高处——她应当
归属的地方。一个捕食者,一个进化中的手段,一个不适用于任何法律道德的精英。在她心
中,这种知识像一朵巨大的黑玫瑰一样盛开,填满了她生命的每一个空洞。

慢慢地,马西莫剧院的礼堂开始坐满了人。薇拉内拉靠在椅子上,研究着这个节目,她
的包厢和隔壁包厢之间的隔墙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脸上。演出时间到了,场灯暗了下来,观众
的喧哗声渐渐消失。当指挥鞠躬并获得热烈的掌声时,薇拉内拉听见一个人悄悄的进入了隔
壁包厢,坐到了他的位置上。她没有转身,当第一幕的幕布升起时,她俯身凝视舞台,全神
贯注。
一分钟接一分钟;时间慢的像在爬行。普契尼音乐包围了薇拉内拉,但没有感动她。她
的意识全部集中在她左边那个看不见的人身上。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存
在,像一个恶意的、无限危险的脉搏。有时候,她感觉脖子后面很冷,并且知道他在盯着她
看。终于,赞美诗音乐逐渐消失了,第一幕结束了,深红色和金色的大幕落下了。
幕间休息时,场灯亮了起来,观众的交谈声重新充满礼堂。薇拉内拉一动不动地坐着,
好像被歌剧催眠了似的。然后,她目不斜视的站了起来,离开了包厢。她用余光注意到走廊
尽头有两名保镖懒洋洋的闲逛着,无聊但机警。
她缓缓地走进前厅,到吧台点了一杯矿泉水,她拿着它但并没有喝。在房间的劲头,她
看见利奥卢卡·梅西纳向她走来。她假装没看见他,走进了拥挤的人群,又在休息室入口附
近出现。歌剧院外面的台阶上,一天的炎热还没有退却。海平面处的天空是玫瑰粉色的,到
头顶上已经变成了青黑紫红色。半打年轻人路过薇拉内拉时,打着口哨,并且用当地的口音
赞美了她。
她在第二幕升起之前返回包厢,坐回了她的位置。她又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去看她左侧的
格雷克,所以她在重新开演之后一直盯着舞台。这个故事很有戏剧性。一位叫托斯卡的歌手,
爱上了画家卡瓦拉多西。卡瓦拉多西被错误地指控帮助一个政治犯逃脱。警察局长斯卡皮亚
逮捕了他,并判了他死刑。然而,斯卡皮亚提出了一个交易:如果托斯卡把自己给他,他就
放了卡瓦拉多西。托斯卡同意了,但是当斯卡皮娅靠近她时,她抓起一把刀杀死了他。
帷幕落下了。这一次,薇拉内拉停止鼓掌时,她转向格雷克,对着他微笑,就好像是第
一次见到他那样。没过多久,包厢的门被人敲响了。是两个保安之中比较壮硕的那个,他粗
鲁的问她,是否愿意和唐·萨尔瓦多一起喝一杯。薇拉内拉犹豫了一下,然后礼貌的点点头
表示同意。当她走向门廊时,第二个保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她把包留在了包厢里,她现
在两手空空,华伦天奴裙子紧紧地贴着她纤瘦、健美的身体。这两个男人会意的互相交换了
个眼神。很明显,他们曾经把很多女人送给了老板。那个身材魁梧的人向格雷克的包厢门示
意。“请,小姐……”
她进来时格雷克站了起来。他中等身高,穿着昂贵剪裁的亚麻西服。他周围有一种致命
的寂静,他微笑着,但眼里并无笑意。
“请原谅我的假设,”他说。“但我忍不住要看你对表演的欣赏。作为一个歌剧爱好者,
我想知道我是否可以给你一杯弗拉帕托?它来自我的一个葡萄园,所以我可以保证它的质
量。”
她感谢他。然后尝了一口冰冷的酒液。她介绍自己为西尔维安·莫雷尔。
“我是萨尔瓦多·格雷克。”他的声音带着点怀疑,但她的目光没有闪躲。他很清楚她
不知道他是谁。她称赞他的酒,并告诉他这是她第一次来马西莫剧院。
“所以你觉得法法格里亚怎么样?”
“棒极了。一个好的女演员,也是个好的女高音。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她。我有幸能以一点小小的方式帮助她接受了训练。”
“看到自己相信的东西被证实了真是太好了。”
“托斯卡的吻。”
“抱歉?”
“这就是托斯卡的吻。‘这就是托斯卡的吻!
’当她捅死斯卡皮亚时说的话。

“当然!对不起,我的意大利语……”
“是很不错的,莫雷尔小姐。”他又一次露出了冷冰冰的半个微笑。
她倾斜着脑袋否认,
“我不这么认为,格雷克先生。
”她一边引导着对话,一边计算着方
式、手段、时机、逃跑路线和后勤保障。她正和自己的目标面对面,但她孤身一人。康斯坦
丁总是跟她说的很清楚,这种事通常会怎样发展。其他人只能以最外围、影响最小的方式参
与。可能没有后援,没有阶梯式的转移,没有官方帮助。如果她被抓住了,一切就结束了。
不会有任何谨慎的官员把她从牢房里领出来,也不会有等候的车辆把她送到机场。
他们交谈起来。对于薇拉内拉来说,语言是流畅的。大部分时间她用法语思考,但偶尔
她会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在用俄语做梦。有时,当她即将入睡的时候,血在她的耳朵里咆哮,
一股多语种的尖叫声如潮水般呼啸而过。在这种时候,她独自呆在巴黎的公寓,她通常会用
英语上几个小时网来麻痹自己。而现在,她注意到,她正在用被西西里语言影响的意大利语
进行心理游戏。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但她的头脑却和它产生了共鸣。她身上还有萨
纳·沃伦索娃吗?那个在孤儿院日夜躺在尿湿的被单里计划复仇的小女孩还活着吗?还是只
剩下了薇拉内拉,那个进化论所选择的工具?

她看得出来,格雷克想要她。而且她越表现地像一个良好出身、睁着一双圆圆眼睛,易
受影响的巴黎女子,格雷克就越想要她。格雷克像条鳄鱼,从浅滩上望着一只靠近水边几英
寸的羚羊。她很好奇,这事通常会如何发展?在某个别人很很了解格雷克的地方吃饭,侍者
恭恭敬敬,保镖们懒洋洋地躺在旁边的桌子旁,然后开车去一个不起眼的老城区公寓?
“每部剧首场演出时,这个包厢都会为我预留下来,”他告诉她。
“在哈布斯堡时代之前,
格雷奇是巴勒莫的贵族。”
“那样的话,我很幸运能来到这里。”
“你会呆到最后一幕吗?”
“我很乐意,
”她小声说,管弦乐队开始演奏了。
随着歌剧继续表演,维拉内尔再次欣喜若狂地盯着舞台,等待着她计划好的时刻。这是
伟大的爱情二重唱,“Amaro sol per te。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消逝,观众大声欢呼,
“干得
好!
”和“Brava Franca!”在房子的每个角落回响。薇拉内拉和其他人一起鼓掌,眼睛闪闪
发光。她转向格雷克。他们的视线对上了,就好像是一时冲动,他亲吻了她的手。她端详了
他一阵,然后伸手摘下了她头发上长而卷曲的夹子,她黑色的秀发落到了肩上。然后她的手
臂落下来,迅速的一晃,她手里的发夹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左眼。
他的脸上只剩下了惊讶和痛苦。薇拉内拉按下小小的活塞,向他大脑的额叶注射致命剂
量的埃托啡,那毒药立刻引起了瘫痪。她将他慢慢放到地上,然后四处打量。她自己的包厢
空着,在远处的包厢,隐约可以看见一对老夫妇透过小型双眼望远镜凝视着舞台。所有人都
在注视着法法格里亚和扮演卡瓦拉多西的高音歌唱家,他们两人都一动不动的站着,迎接着
一浪又一浪的掌声。薇拉内拉从隔板上伸手过去,取回了她的包。她退到阴影中去,取出了
鲁格手枪。装上消音器之后枪声并不明显,低速 0.22 子弹在穿过格雷克的亚麻夹克时几乎
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当薇拉内拉把武器藏在背后,打开包厢的门时,掌声逐渐平息。她关切地向保镖招手,
保镖走进来,跪在雇主旁边。她打了两枪,不到一秒的时间里,这两个男人就倒在了地毯上。
血液从他们脖子后面的伤口喷射出来,但是这些人已经死了,他们的脑干被射穿了。在很长
的几秒钟内,薇拉内拉被杀戮的强度和一种满足感所压倒,那满足感是如此的刺骨,甚至近
乎于痛苦。这是一种性爱总是承诺的,但从来没有完全带来的感觉,有一刻,她抓住自己,
透过华伦天奴裙子喘息着。然后,她把鲁格手枪塞进包里,摆正肩膀,离开了包厢。
“别告诉我你要走了,莫雷尔小姐?”
她的心砰的一声撞在胸口。莱奥卢卡·梅西纳带着黑豹般的阴险优雅,沿着狭窄的走廊
朝她走来。
“不幸的是,是的。”
“太可惜了。但是你是怎么认识我叔叔的?”
她瞪着他。
“唐·萨尔瓦多。你刚从他的包厢里出来。”
“我们以前见过。现在,请原谅,梅西纳先生……”
他看了一会薇拉内拉,然后坚定的从她身边走过,打开了格雷克包厢的门。过了一会,
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枪。在她用鲁格手枪对着他的脑袋时,她意识到那是一把 9mm 的
贝雷塔风暴。
他们僵持了一段时间,然后他点头,眼睛眯起来,放下了贝雷塔,
“把它拿开。”他命令
道。
她没有动。将光导纤维瞄准器对准他的鼻子。准备切断第三个西西里的脑干。
“看,那混蛋死了我挺高兴的。大幕随时都可能落下,而这也会挤满了人。如果你想从
这出去,就放下枪跟我来。”
直觉告诉她应该听他的。他们快速的穿过走廊尽头的门,下了一小段楼梯,进入一条环
绕着戏院前排座位的深红色软垫通道。
“牵我的手,”他命令着,薇拉内拉这么做了。领座员
走向了他们。梅西纳愉快地向他打招呼,招待员笑了。“你想快点逃走吗,先生?”
“差不多。”
在通道的尽头,格雷克包厢的正下方,有一扇门,门的正面和墙壁一样是深红色的织锦。
打开门,梅西纳把薇拉内拉拉到一个小前厅。他掀开一块毯子似的窗帘,他们竟然立刻来到
了后台,在场边的黑暗处,乐池中管弦乐队的演奏声包围了他们。穿着十九世纪服装的男女
在阴影中游走;舞台管理人员有规律地移动。梅西娜用胳膊搂着薇拉内拉的肩膀,匆匆走过
摆着道具的衣架和桌子,然后把她引到了画幕和砖墙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当他们穿过舞台时,
他们听到一阵枪声。那是卡瓦拉多西被处决了。
然后他们经过更多的走廊、褪色的墙壁上挂着灭火器和紧急疏散房屋的指示,最终从舞
台门走到了威尔第广场,耳边响起了交通的声音,头顶是青紫色的天空。50 米外,一辆银黑
色的 MV 阿古斯塔摩托车停在维亚沃尔图诺。薇拉内拉爬到梅西纳后面,随着一声低沉的排
气声,他们滑进了夜色。
几分钟后他们才听到第一声警笛。利奥卢卡向东行驶,穿过蜿蜒的街道,这辆 MV 阿古
斯塔在曲折的路上表现良好。每隔一段时间,薇拉内拉就可以瞥见她左边港口的灯光和大海
的墨色微光。当他们经过的时候,人们会瞥他们一眼——一个面色狼藉的男人,一个穿着红
衣的女人时——但这是巴勒莫,没有人看得太仔细。街道狭窄,上面晾着衣物,从敞开的窗
户传来家庭用餐的声音和气味。然后他们经过一个黑暗的广场,一个废弃的电影院和一个巴
洛克式教堂的的正面。
梅西纳把车停下,领着她走到教堂旁边的一条小巷里,打开了一扇门。他们在一个有围
墙的公墓里,一座死亡之城,家族的墓群一直延伸到夜色中。 “当他们从萨尔瓦多身上挖
出子弹时,他们会把他埋在这里。” 梅西纳说,
“迟早,他们也会把我埋在这儿。”
“你说过你很高兴看见他死了。

“你帮我省下了自己杀他的麻烦。他是个禽兽。根本不受控制。”
“你将会取代他?”
梅西纳耸耸肩,“其他人会。”
“一切照旧?”
“差不多吧。但是你?你为谁工作?”
“这重要吗?”
“如果你将来会来追杀我的话。
”他从肩上的皮套里拿出那支贝雷塔。
“也许我现在就应
该杀了你。”
“欢迎你来试试。”她说,举起了鲁格手枪。
他们互相盯了对方一会儿。她举着手枪走向他,然后把手伸向了他的皮带。
“休战?”
性爱短暂而野蛮。她一直握着鲁格手枪。后来,她把拿枪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以保持平
衡,她用他衬衫的底部擦擦自己。
“现在呢?”他说,怀着敬畏的反感看着她,注意到在暗光下,她上唇不对称的倾斜,
使她看起来不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样色情,而是冷酷地贪婪。
“现在你走人。”
“我还会见到你吗?”
“你最好祈祷不要。”
他看了她一会儿就走开了。“阿古斯塔号”咆哮了一声重新启动,消失在夜色中。薇拉
内拉在两座坟墓之间沿着下坡路走,在一座有柱子的陵墓前发现了一块空地。她从芬迪背包
里拿出一个煤球打火机,一件皱巴巴的蓝色棉布连衣裙,一对薄纱凉鞋和内衣布制成的可以
存放现金的腰带。腰带里有 500 美元现金、一张机票、一张护照和一张信用卡,上面写着伊
琳娜·斯科瑞克,一个出生在乌克兰的法国公民。
薇拉内拉迅速换完了衣服,把华伦天奴的裙子、所有与西尔维亚·莫雷尔有关的文件,
以及她戴的绿色隐形眼镜和浅褐色假发堆成了一堆。火短暂而强烈地燃烧着,当一切消失殆
尽时,她用一根柏树树枝把灰烬扫进了灌木丛。
继续下坡,薇拉内拉发现了一个生锈的大门,以及一条通向台阶下狭窄车道的小路。这
条路通向一条更宽阔、更繁华的路,她沿着这条路向西一直走到市中心。二十分钟后,她发
现了她一直在找的东西:餐馆后面的一个巨大的带轮子的垃圾桶,里面装满了厨房垃圾。她
戴上歌剧手套,环顾四周,确保不被人发现。然后她双手伸进垃圾箱,拿出半打袋子。她打
开了其中一个,她把芬迪的背包和地毯塞进一堆臭烘烘的蛤壳、鱼头和咖啡渣里。她把袋子
放回垃圾箱,把其他的放在上面。最后把手套扔掉。整个行动不到 30 秒。之后,她不慌不
忙地继续向西走去。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意大利警察厅的特工保罗·维拉正站在奥利维拉广场一家咖啡馆的
酒吧里,和一位同事一起喝咖啡。这是一个漫长的早晨;从黎明起,维拉就一直在马西莫剧
院的主要入口设置警戒线,那是个犯罪现场。人们大体上都很有礼貌,保持着距离。官方没
有公开宣布任何事情,但是全巴勒莫似乎都知道唐·格雷克·萨尔瓦多被暗杀了。人们猜测
纷纭,但大多数人都猜这是因为家族生意。有谣言说是个女人杀了他。但谣言总是多得不像
话。
“来看看这个,”维拉低声说,所有关于格雷克谋杀案的想法都暂时消失了。他的同事
跟着他从咖啡厅走进繁华的街道,一个穿着蓝色的背心裙年轻女人——一个旅客,很明显—
—停下了脚步看着一群鸽子突然飞起。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上午的阳
光使她的短发闪闪发光。
“圣女还是婊子?”维拉的同事问。
“圣女,毫无疑问。”
“那样的话,保罗,对你来说太好了。”
他笑了。一瞬间,在阳光明媚的街道上,时间仿佛静止不动。当鸽子在广场上盘旋时,
这个年轻的女人继续前进,修长的四肢摆动着,她消失在人群中。
第二章

薇拉内拉坐在巴黎卢浮宫左翼的一扇窗边。她穿着黑色的羊毛衫,皮质短裙,和低跟靴
子。冬日的阳光穿过拱形的窗户,照亮了她面前的大理石雕塑。雕塑和真人一样大小,名字
是“丘比特吻醒了普赛克”
,这是一位意大利雕塑家安东尼奥·卡诺瓦在十八世纪末期的作
品。
这雕塑很美。普赛克清醒过来,向上伸出手去触摸她带着翅膀的爱人,他的手臂支撑着
她的脸。与此同时,丘比特支撑着她的脑袋和胸膛。每一个动作都在诉说着爱。但对于已经
在这儿看着人来人往一个多小时的薇拉内拉来说,卡诺瓦的作品隐藏着黑暗的可能性。丘比
特是不是在引诱普赛克进入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以便能够强奸她?或者是普赛克,通过假装
被动和温柔在性方面操纵他?
莫名其妙地,路人似乎只能看到这座雕塑的浪漫面目。一对年轻情侣模仿着雕塑的动作,
哈哈大笑。薇拉内拉仔细观察着他们,注意到女孩的目光如何柔和下来,她的睫毛如何上下
翻飞,她的微笑如何变成嘴唇害羞的分开。薇拉内拉将这些变化像外国短语一样吸收进了大
脑,存储起来以便日后使用。在她过去的二十六年人生里,她曾经获取了丰富的类似表达方
式。温柔,同情,紧张,愧疚,震惊,悲伤……薇拉内拉从未真正感受过任何一种感情,但
她可以全部模仿出来。
“亲爱的!你在这儿呢。”
薇拉内拉抬起头。那是安妮-劳瑞·麦西尔。她像平常一样迟到,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
薇拉内拉微笑,她们互相噘嘴亲吻,漫步走向美术馆一楼楼梯平台上的莫利恩咖啡馆。“我
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安妮·劳瑞透露。
“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安妮-劳瑞是薇拉内拉关系中最接近朋友的存在。她们在理发店见面,这有点荒谬。安
妮-劳瑞是个漂亮的,外向的,有点孤独的女人,她在一家繁忙的公关公司工作,与一个比
她大 16 岁的有钱人结了婚。吉勒斯·麦西尔是财政部的高级官员。他工作时间非常长,他
最大的爱好是他的酒窖和他收藏的十九世纪镀金钟表,虽然数量不多,但很重要。
但是安妮-劳瑞想找些乐子,不幸的是,这在她和吉勒斯还有他的钟表共享的人生中是
件稀缺商品。现在,在她们还没走到通往饭店的弯曲的石楼梯之前,她便详细说完了她最近
的风流韵事,和一个十九岁的巴西舞者在帕拉迪斯拉丁舞表演夜总会。
“小心点,”薇拉内拉警告她。
“你有很多不能失去的。如果你所谓的朋友们认为你在玩
儿的话,他们大多数都会直接去告诉吉尔。

“你说得对,她们会去的。”安妮-劳瑞叹口气,她的手臂挽住了薇拉内拉的,“你真可
爱,你知道吗?你从来不去评判我,你总是那么关心我。”
薇拉内拉抓着她的胳膊,“我担心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这是事实,薇拉内拉花时间和安妮-劳瑞待在一起符合她的目的。安妮-劳瑞人脉很广,
而且和内部人员呆在一起可以享受到更多特权。高级时装秀,最好餐厅的桌子,最好俱乐部
的会员。除此之外,她是一个要求不多的同伴,两个女人在一起也比一个女人独自吸引的注
意力要少得多。从消极的方面来看,安妮-劳瑞在性方面总是粗心大意,她的轻率的行为引
起吉勒斯的注意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这事儿发生了,薇拉内拉也不想让他认为她是他妻
子不忠的对象。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来自一位高级公务员的敌意。
“那么,你为什么不做空日经指数,或者像其他交易员那样做?”在她们终于在一张桌
子旁边坐下时,安妮-劳瑞问道。
薇拉内拉微笑。“即使是超级资本家也需要休息一天。另外,我想听你聊聊的新朋友。

她环顾四周,看到闪闪发光的银器、玻璃器皿、鲜花、油画、金色的灯饰。外面,在高高的
窗户外,天空已经褪成了积雪覆盖的灰色,旋转木马花园几乎空无一人。
当他们吃饭时,安妮-劳瑞谈论她的新恋情时,薇拉内拉发出了殷切的回应。但她的脑
子在想其他事情。漂亮的生活和设计师的服装都很好,但距离巴勒莫的那次行动已经几个月
了,她迫切需要新的行动的来感受她的心跳。除此之外,她还想确认自己的价值,就是组织
将她视为重要资产。
她仍旧能看见,半个地球之外,多布兰卡收容中心里蔓延的恐怖。值得吗?康斯坦丁问
过她。为了替父亲报仇而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但她父亲自己就是一个堕落的人。当然,这是
不值得的。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知道她会和那天晚上采取一样的做法。
她父亲在给兄弟会办事之前,曾是一名近距离作战教练。尽管鲍里斯·沃龙佐夫不是一
个理想的父亲,他爱嫖娼,酗酒,每次他外出服现役时都把奥克萨娜丢进孤儿院,但他是她
的血亲,也是她母亲死后她所拥有的一切。
父亲没给她庆祝多少次生日或送她新年礼物,但她父亲教会她保护自己,以及更多。他
们在森林里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日子,在雪地里摔跤,用他的旧马卡罗夫军用手枪射击锡罐,
用他们特种部队配发的砍刀在桦树树干上砍来砍去。起初她讨厌砍刀,觉得它又重又不方便,
但他教会了她如何把握时机。如果你做对了,刀刃的重量和挥刀的弧线就可以帮你完成这项
工作。
找到杀了她父亲的人对她来说相当容易。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谁;这就是原因。鲍里斯
曾经相当拙劣的尝试欺骗兄弟会,结果是他们枪杀了他并且把他的尸体扔在了街上。第二天
晚上奥克萨娜走进乌利塔莎普基娜的小马俱乐部。她要找的三个男人站在吧台旁边,边笑边
喝酒,她带着暗示性的微笑,信步走向他们,他们陷入沉默。她穿着军用夹克和超市买的裤
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希卢卡,那个妓女,但她表现的像是个妓女。
奥克萨娜在他们面前站了一会儿,用嘲弄和顽皮的眼神看着他们。然后她蹲了下来,双
手伸进肩胛骨间,把织带皮套里的弯刀拔出来,然后像她父亲教她的那样,将刀穿过膝盖往
上推。半公斤左右的精制钛钢刀在空中划过,凿子那边放肆的插进了一个男人的喉咙,然后
深深地埋在第二个男人的耳朵后边。第三个人的手垂到腰带上,但已经太迟了:奥克萨娜已
经放开了砍刀,拔出了马卡洛夫手枪。在她周围,她隐约意识到人们的呼吸急促,压抑着尖
叫,并且后退。
她朝着他张开的嘴里开了一枪。枪声在封闭的空间里震耳欲聋,有那么一会儿,他只是
站在那里盯着她,血液和脑浆从他脑后张开的白色洞口中喷出。然后他的腿动了,他撞到了
第一个男人旁边的地板上,第一个男人不知怎么地仍然跪在地上,奶昔的渣滓流到了他的下
巴上。第三个人也还没死透。相反,他像婴儿似的躺在血泊中,脚无力地动着,手指在拔着
嵌在下巴里的砍刀。
奥克萨娜看着他们,为他们没有死而十分恼火。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激怒了她,男人发
出了恶心的草莓麦旋风的声音。所以她跪在他身边,鲜血沾湿了她的犹太式牛仔裤。他的目
光渐渐模糊,但眼睛里仍有疑问。
“我是他的女儿,你这个贱人,”她低声说,然后把马卡洛
夫的枪管按到他的脖子后面,扣动了扳机。爆炸声又一次让人震耳欲聋,那人的大脑到处都
是,但吸吮的噪音停止了。
“亲爱的!”
她眨眨眼。餐厅里的一切又回到了她的注意中。“对不起,刚才我有点走神……你刚才
说了什么?”
“来杯咖啡吗?”
薇拉内拉向耐心的站在她这一侧等待的服务生露出了个微笑。“小杯意大利浓咖啡,谢
谢。”
“说实话,甜心,有时候我真好奇你在做白日梦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你是最近认识了什
么人还没有跟我说吗?”
“没有。别担心,如果有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我希望是。你有时候真神秘。你应该经常跟我出来,我不是说去购物或者看时装秀,
我是说……” 她用指尖在香槟杯的磨砂高脚上画了一道。
“更多有趣的事情。我们可以去 Le
Zéro Zéro 或者 L’Inconnu。去认识些新朋友。

薇拉内拉包里的电话振动了。一条只有一个单词的短信写着:联络。
“我得走了。有工作。

“哦,拜托了,薇薇,这简直难以置信。你还没有喝你的咖啡。”
“那我就不喝了。”
“你可真无聊。”
“我知道。抱歉。”
两小时之后薇拉内拉坐在帕西港屋顶公寓的书房里。在平板玻璃窗外,天空像冰冷的钢
铁。
这封电子邮件包含了几行关于 Val-d’Isère 滑雪度假村的情况,并附上了度假村的半
打 JPEG 图像。薇拉内拉在图像中提取出压缩的数据。那是一张脸,从不同的角度拍摄。她
像记忆文字一样记住了那张脸。她的新目标的脸。

泰晤士大楼,是英国情报局 MI5 的总部,坐落在米尔班克,威斯敏斯特。在三楼最北边


的办公室里,伊芙·波拉斯特里正俯视着兰贝斯大桥和风模糊的河面。现在是下午 4 点,她
刚刚得知自己没有怀孕,这让她心情复杂。
在房间另一端,她的副手西蒙·莫蒂默把茶杯放进茶碟里。“下周的名单,”他说。
“我
们按照这个来吗?”
伊芙摘下她的阅读眼镜,揉了揉眼睛。智慧的眼睛,她的丈夫尼科这么叫它,尽管她只
有二十九岁,而她的丈夫几乎比她大了十岁。她和西蒙已经一起工作了两个月。他们的部门,
被称作 P3,是联合服务分析小组的一个分支,其职能是评估访问英国的“高风险”的个人威
胁,并在必要时与大都会警察联系,以提供专业保护。
从很多方面来说,这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大都会的资源并不是无限的,专业
的保护是昂贵的。但糟糕的判断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正如她的前任部门主管比尔·特雷格
伦在其职业生涯走向谷底之前对她说的那样:“如果你为一个活着的极端主义传教士头疼,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处理过一个死人。”
“告诉我,”伊芙对西蒙说。
“巴基斯坦作家纳斯林·吉拉尼。她星期四会在牛津大学学生会讲话。她收到了死亡威
胁。”
“可靠吗?”
“很可靠。SO1 同意派出一个小队保护她。”
“继续。”
“伊朗核物理学家雷扎·莫克里。一样,要求全面保护。”
“同意。”
“还有一个俄罗斯人,凯德林。我对他不太确定。”
“你对什么不确定?”
“我们该多么慎重地对待他。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要求大都会照顾每一个出现在希思
罗机场的疯子政治家。

伊芙点头。因为她随意的化妆和杂乱的扎着的棕色头发,她看起来像是那种认为有其他
事情比被认为她很漂亮重要的人。她可能是一个学者,或是高级书店的助理。但她身上有某
种东西——一种沉静,一种静止的端详,展示了另另一种可能。她的同事们都知道伊芙·波
拉斯特里是个猎人,一个不会轻易放手的女人。
“所以谁要求保护凯德林?”她问。
“组织他这次访问的团体,欧亚英国。我查过了,他们是——”
“我知道他们是谁。”
“那么你就该明白我的意思了。他们看起来比起危险来说,更古怪。所有这些事情都是
关于欧洲和俄罗斯之间神秘的联系,以及他们应该如何团结起来反对腐败的、扩张主义的美
国。”
“我知道。这太疯狂了。但他们也不乏支持者。包括克里姆林宫。

“所以维克托·凯德林是他们的通信员。

“他是思想宣传者。运动的门面。很明显,他是个魅力人物。”
“但他在英国一定不会立刻有危险。”
“也许,也许不。”
“我的意思是,他害怕谁呢?显然,美国人对他没有那么关注,他们也不会下令对霍尔
本高地发动无人机袭击。”
“那是他住的地方吗?”
“是的,他住在叫弗农的地方。

伊芙点头。“我想你是对的。我们不需要为了保护凯德林先生麻烦保护中心。但我想我
可能会去听他的演讲——我想他一定是向在欧亚大陆的英国信徒讲话?”
“在康威厅。下个星期五。”
“好的。有其他消息请通知我。

西蒙歪着头表示同意。虽然他只有 20 多岁,但他有大主教般的庄严。

伊芙输入了她的识别码,调出了高安全威胁的名单。这是一个包括已知国际合约杀手的
数据库,在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和巴基斯坦作战识别局(CID)等盟国在内的友好情报
机构之间流传。他们不是当地的执法者,或干一票就换一个地方的枪手,而是拥有政治客户
和价格标签的顶级梯队刺客,只有真正富有的人才负担得起。数据库中有些条目长而详细,
另一些只是在监视或审讯过程中获得的一个代号。
两年多以来,伊芙一直在建立自己的档案,记录未破获的杀害名人的案件。她经常查看
的一个案件是巴尔干政治家德拉根·霍瓦特的。霍瓦特从事一些肮脏工作,涉及到人口买卖,
还有其他方面,但这却不能拯救比尔·特雷格伦的职业生涯。比尔因为霍瓦特在伦敦中心被
谋杀而被解除了职务,借调到切尔滕纳姆的政府倾听中心(GCHQ)工作。伊芙以前是他的副
手,后来在 P3 担任部门负责人。
霍瓦特在和他女友的一次伦敦旅行中被杀,他的女友名叫艾丽玛·贝里兹,来自第比利
斯,是个有海洛因毒瘾的 17 岁女孩。官方声明上,他是作为一个高级贸易代表团的成员来
到伦敦;但事实上,他和艾丽玛把时间都花在了购物上。他们刚从一家日本料理店出来,在
贝斯沃特灯光不好的一条小路上,一个匆匆忙忙的人撞上了霍瓦特,差点把他撞倒。
由于心情愉悦,清酒减弱了感知,霍瓦特起初并不知道自己被刺伤了。事实上,在意识
到腹股沟里涌出的热血之前,他还在向那个匆匆离开的人道歉。而后他惊讶张大了嘴,一只
手毫无用处地按在被切断的股动脉上,倒在人行道上。他不到两分钟就死了。
15 分钟后,一伙日本商人离开餐馆时,艾丽玛仍颤抖着、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日本商
人们的英语不好,而艾丽玛根本不会说英语,过了十分钟,才有人给急救中心打电话。艾丽
玛被吓坏了,最初她说她不记得这场攻击中的任何事情。但一名来自伦敦警察局 SO15 分局
的警官,在格鲁吉亚翻译的协助下耐心地询问,最终得出了一个关键事实。杀死德拉甘·霍
瓦特的凶手是个女人。
女性专业杀手非常稀少,从入行以来她只听说过两个。多年来,根据使用的高威胁安全
数据库,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会让一个名叫玛丽亚·戈洛夫基纳的女人来执行海外打击。戈洛
夫基纳是雅典奥运会俄罗斯小口径手枪队的一员,据说,她曾在克拉斯诺达尔的斯佩茨纳兹
基地接受过暗杀训练。数据库中还有一个塞尔维亚女杀手的条目,她隶属于臭名昭著的泽蒙
家族,名叫杰丽娜·马尔科维奇。
不是她们俩杀了霍瓦特,原因很简单,当这个政客面对死亡时,她们都已经死了。一年
前,戈洛夫基纳被发现吊死在布莱顿海滩旅馆的衣橱里,而马尔科维奇比她早了四个月,在
贝尔格莱德被汽车炸弹炸成了碎片。所以如果艾丽玛·贝里兹说的是真的,这意味着有一个
新的女杀手出现了。这引起了伊芙的兴趣。
但她对原因还不是完全确定。可能是她从来没有想象过亲手取人性命是什么样,她对一
个以杀戮为生的女人的概念相当着迷。一个能在早上起床,煮咖啡,选择穿什么衣服,然后
出去冷血地杀死一个陌生人的人。必须是某种反常的,心理变态的怪胎才会这样做吗?必须
生而如此吗?或者,任何一个被正确教导的女人,都能成为一个专业的行刑者吗?
自从从比尔手中接手 P3,伊芙对现场案件的档案进行了谨慎而详尽的搜索,以寻找女
性参与暗杀的进一步证据,并做了两个标记。第一个是在德国枪击俄罗斯商业寡头亚历山
大·西莫诺夫,他被怀疑资助车臣和达吉斯塔尼激进分子,作为石油和天然气特许协议的一
部分。刺客使用 FN P90 冲锋枪,向在阿尔丁维斯特银行法兰克福总部外的西莫诺夫的胸部
发射了六发子弹。刺客当时戴着派遣骑手的防水衣和一顶机车头盔,然后骑着一台后来被确
认为宝马 G650xmoto 的摩托上逃走了。在随后询问的十几名旁观者中,有两人说他们“有印
象”枪手是个女人。
另一个案子是,在西西里近距离杀害了一个名叫萨尔瓦多·格雷克的黑手党头目,这显
然是非政治性的。当地人含沙射影将这起谋杀事件直接或间接归因于死者的侄子利奥卢
卡·梅西纳,他自那以后一直担任格雷克家族的领导。但媒体也有猜测,有一名共犯,即所
谓的“穿红裙子的女人”。据反黑手党调查局的调查人员称,在巴勒莫的马西莫剧院,一场
歌剧演出后,格雷克被发现死在他的私人里。他被近距离射中心脏,两发低速 0.22 子弹。
他的两名保镖也被发现死在包厢的地板上,被从颅骨底部一枪打死。利奥卢卡·梅西纳当晚
在剧院出现过,一位目击者描述说,在幕布升起前不久,他在酒吧里与一位身着红色连衣裙
的黑发女子交谈。他们在演出时似乎并没有坐在一起,但监控录像显示梅西纳在最后一幕结
束后不久就通过舞台门离开了剧院。在他身后几步处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着红色连衣
裙的女人,深色的头发在肩上摆动。她的脸上戴着歌剧节目的面具,她举着它,好像是要故
意挡住自己似的。
伊芙认为,这肯定不是个巧合。这个女人清楚的知道那里有监控录像。但调查局并未向
外界公布的细节中,有一点相当奇怪。在格雷克死之前,他被一种致命的镇静剂控制住了,
那显然是通过一种扎在他左眼里的特制装置运输的。这个装置的照片和其他细节都在附在文
件当中。这是一个险恶的东西:一个弯曲的中空钢钉,里面有一个储液罐,上面有一个小的
活塞。
为什么在击毙格雷克之前要先让他不能反抗?这个问题困扰了伊芙很长时间,她比她第
一次读文件的那天离答案更近一步。考虑到暗杀发生在可以说是公共场所的地方,那么迅速
结束暗杀是否更合理?为什么,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的情况下,凶手会想把过程拉长?
伊芙在八点前几分钟回到芬奇利的公寓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的丈夫尼科不在家,
他应该在桥牌俱乐部,他每周在那里指导三个晚上。他在烤箱里留下了一个 Pierogi,一种
波兰饺子,伊芙十分感激地把它拿了出来。她不太会做饭,也讨厌在泰晤士大厦呆了一天之
后回到家里,不得不从头开始准备饭菜。
她边吃边看 BBC 八点钟的新闻摘要。有来自东部的冷锋警报(“确保你的锅炉能正常工
作!”,一篇关于经济的悲观文章,和莫斯科一场进口集会的片段,在莫斯科,一位热情的、
蓄着胡须的人,正在白雪覆盖的广场上向专注的人群讲话。从模糊的字幕可以看出,他是维
克托·凯瑟琳。
伊芙前倾坐在座位上,手里的叉子还叉着波兰饺子。尽管图像分辨率很低,维克托·凯
德林的魅力仍然可以被感知的到。她在评论员的声音中尽全力听着维克托的话,但这段剪辑
结束了,换成了一个吉娃娃收养没有亲人的小猫的故事。
吃完晚饭,伊芙将身上的工作装换成了牛仔裤,毛衣和拉链防风夹克。看上去不太满意,
但她不愿意为此多费心思。她环顾公寓内部,从狭窄前厅齐腰高的书堆,到挂在厨房烘干架
上的衣服。等她怀孕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他们就会需要一个大点的房子。有那么一会,她
允许自己的思绪徘徊于尼日霍尔花园通风的红砖大厦上,离这儿只需要步行五分钟。如果有
一间一楼的公寓就完美了。可能性就和她和尼科能共同拥有白金汉宫差不多。一名保安人员
和一名教师的工资加起来并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如果他们想要更大的地方,他们就得搬得更
远。巴尼特,也许吧。或者托特里奇。伊芙揉揉眼睛。光是想想搬家都让人筋疲力尽。
她把防水外套的拉链拉上。俱乐部离她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当她走在路上的时,她想到
了来自东方的冷锋。它似乎不仅预示着冰雪,而且预示着威胁。

这是西汉普斯特德桥牌俱乐部的锦标赛之夜,场地很快就挤满了人。游戏室内布置有可
折叠的百色桌面桌和可堆叠的塑料椅。经过街上的寒冷,她觉得酒吧里很暖和,周围到处都
是热烈的谈话声。
伊芙马上就发现了尼科·波拉斯特里,她的丈夫。他在和三个初学者练手,他的注意力
很集中,动作也很少。即使在远处,伊芙也能从那几个新手的肢体语言中,看出他们有多么
渴望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位有着标致金发的女士给他留了张名片,尼科看了一会,就带
着严肃的微笑,把名片拿起来还给了她。她看上去有点困惑,然后她的手抬到嘴边,桌旁的
每个人都笑了。
尼科具有用优雅和幽默的方式传授知识的天赋。他在北伦敦学校教授数学,他受到学生
们的欢迎,即使人们普遍认为学生们很难相处。在俱乐部,他是四名高级教练之一,成员们
公开竞争,以获得他的认可,即使是最强硬的退伍军人,也会因为尼科赞扬了他们一个新颖
的策略,或胜算很小时叫到的定约而柔软下来。
四年前,伊芙第一次来这家俱乐部时,认识了尼科。那时,比起提高自己的桥牌技巧,
她更感兴趣于,寻找一种远离泰晤士大厦里紧张封闭的蜂巢生活的社交方式。一种以有魅力、
聪明的男人为特征的社交生活。在她心中,有一个精明练达的样子,样貌却看不清楚,于是
她走上了宽阔的台阶,来到了一家漂亮的西区餐馆。
桥牌俱乐部的成员平均年龄在 50 岁以上,但没有她心中那样的人。如果她想见见退休
会计师和丧偶的牙医,那儿就很合适,但四十岁以下的漂亮单身男子就很稀少。她第一次自
我介绍的时候尼科不在;她和其他几位准会员都由蓝头发的秘书夏皮罗夫人陪同。
这经历使伊芙灰心丧气,她对下个星期是否会去犹豫不决。但她去了,这次尼科在那里。
他是个高个子男人,有着耐心的棕色眼睛,留着十九世纪骑兵军官的小胡子,从伊芙来的那
一刻起,他就开始照顾她,把她推到桌子旁,又召集了两名队员,未置一词的和她一起打了
几把牌。然后,他赶走了其他人,坐在她对面的绿色桌子旁。
“所以,伊芙。先听好消息,还是不好的消息?”
“不好的吧,我觉得。

“好。嗯,你了解这个游戏的基础。你是从小学的吗?”
“我父母都玩桥牌,所以是的。

“并且你非常想要赢。

伊芙迎上他的目光,“这很明显吗?”
“对其他人来说,也许不是。你打牌时喜欢假装老鼠。但我看到了狐狸。”
“这样不好吗?”
“可能很好。但你有缺点。

“有缺点的狐狸?”
“正是。如果你要玩一场有战略性的游戏,你需要很早就知道所有牌的位置。要做到这
一点,你需要更加专注于你对手的反应。你需要记住他们的叫牌,并计算每个分数。

“好的。”她消化了一会儿他的话。“所以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有一家很不错的酒吧,离这儿只有五分钟的路程。”
她笑起来。他们在第二年结了婚。

伊芙今夜的桥牌搭档是一个年轻人,可能十九岁,是在今年秋天加入俱乐部的帝国理工
学院的三名学生中的一个。他是个有点疯狂的科学家,但也是一个非常好的玩家,在西汉普
斯特德,这才是最重要的。在经历了最初的不确定之后,伊芙开始期待在这儿度过夜晚。一
些成员和她父母的年龄差不多,甚至有些和她的祖父母一样。但是游戏的规则是很严格的,
在泰晤士大厦度过了枯燥的一天之后,她很感激自己曾有参与智力竞赛的想法。
晚上结束时,她对搭档表示感谢。他们一起取得了第四名,成绩很好,他尴尬地咧嘴一
笑,然后走开了。在入口处,尼科帮她穿上拉链式防水夹克,就好像这是一件香奈儿外套,
一种小小的骑士风度,其他女性成员都注意到了,她们嫉妒地看着伊芙。
“所以,今天过得怎么样?”她问他,在回公寓的路上一直紧紧地搂着他的胳膊。天上
开始下雪了,当雪花碰到她的脸时,她眨着眼睛。
“如果 11 年级的孩子们不为了玩 Final Attrition 2 熬夜到两点,他们会对微分学有
更好的理解。也可能不会,你呢?”
她犹豫着。“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我一整天都在想办法。”
尼科知道她在从事什么工作,虽然他从不逼问她,但伊芙经常想,像他这样的人会对她
的雇主有多大帮助。与此同时,一想到他会在泰晤士大厦毫无生气的走廊上行走,她就感到
十分恐惧。那是她的世界,但她不想让那也成为他的。
尼科毕业于克拉科夫大学,获得了纯数学和应用数学硕士学位,之后,他和一位名叫马
西克的朋友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环游欧洲。两人住在车里,睡在车里,去参加各种各样的
锦标赛——桥牌、国际象棋、扑克,任何能提供现金奖励的比赛,在 18 个月的旅途后,他
们一起带着超过一百万的兹罗提退休了。马西克没到一年就花光了他那份钱,主要都花在华
沙乌利萨马佐维卡的帕夏酒廊的女孩身上。而尼科前往伦敦。
“跟我讲讲。
”他说。
“好。演出结束后,三名死者被发现躺在剧院包厢的地板上。两个保镖和一个黑手党头
目,唐。他们都是被枪杀的。但唐在被枪杀之前,先被剥夺了行动能力。刺客把麻醉剂扎进
了他的左眼。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不像保镖那样直接被枪杀?”
尼科沉默了一会。“谁是最先被杀的?”
“我猜是保镖。那个凶手,很多人都猜测唐的侄子,他使用了消音器和近距离低口径武
器。”
“射击在身体上?”
“对唐是的。两个保镖是在脖子后面。伤口很干净。非常专业。”
“还有注射器之类的。麻痹剂。我们对此了解多少?”
“我来给你看。”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的影印件。他们在街灯下的雪花中停了一会儿。
“真难看。”他从胡子上吹走雪话。
“但是聪明。凶手也许不是侄子。是否有女性参与?”
她盯着他。“你为什么这么说?”
“杀手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带着武器越过保镖检查。这些保镖很强硬,经验丰富。”
“继续。”
“但是这个,另一方面……”他拿着影印件。“他们不会多看一眼的。”
“为什么?”
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拿出一支笔。“你看,如果我画一根固定在这里的线,然后连到
在那里,我们得到了什么?”
伊芙盯着那张模糊的影印件。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怎么会错过呢?”她的声音现
在是低语。“是个发夹。一个女人他妈的发夹。”
尼科看着她。
“那么,有一个女人参与了?”

在戴高乐机场的商务舱休息室里,薇拉内拉检查她的信息。密码文本确认,康斯坦丁将
于下午 2 点在伦敦格雷客栈路的拉斯佩齐亚咖啡馆与她见面。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喝着咖
啡。休息室很温暖,色调呈白色和灰褐色,布置着光滑的塑模座椅,墙壁上点缀着发光的叶
子形状。在平板玻璃墙外,停机坪、烂泥和天空是一种几乎无法分辨的灰色。
薇拉内拉持假护照旅行,她的身份是玛农·勒费布尔,法国投资通讯的合著者,去伦敦
与一个有兴趣建立合作关系的在线出版商交谈。她穿着一件中等长度的紧身上衣、窄牛仔裤
和一双踝靴,看上去非常低调。她没有化妆,尽管是在这个季节,她仍然戴着灰色镜片的醋
酸盐太阳镜;机场总是吸引着摄影师,并且越来越多的执法人员配备了面部识别软件。
一个机场服务生出现在了休息室里,指引着商务舱的乘客登机。薇拉内拉提前预定了前
排靠过道的座位,尽管没有正眼看靠窗座位上的那个人,她仍可以看出,那人正在浏览一本
旅行杂志,并且决心和她搭话。她不理睬他,拿出一个 4G 的平板电脑和耳机,很快便沉浸
在视频片段里。
这段视频以慢镜头显示了,两把手枪的子弹射进一块透明的弹道明胶(一种模拟人体组
织的测试介质)时的末端性能对比。一把是俄罗斯手枪,另一把是美国手枪。两者都是夹套
中空的,旨在提供巨大的动能冲击,并使子弹保持在目标体内,而不是直接穿过去。要知道,
她经常会在繁华的城市中工作,这一信息让薇拉内拉很感兴趣。她需要只打一枪,在被发现
之前杀死目标。她不能冒附带损害的风险。
她皱着眉头,在两种子弹中间犹豫。这枚俄罗斯的子弹刚打入介质就扩大开来了,它的
外夹像花的花瓣一样向后脱落,穿透了肉和骨头。相比之下,美国子弹没有变形,而是旋转
着向前,在前进的过程中撕开了一个毁灭性的伤口。两者都有相当大的优点。
“请您关闭您的设备,小姐?”
是空姐在说话,她穿着深蓝色的时髦制服。
“当然。”薇拉内拉冷淡的微笑,关了屏幕,拿掉了耳机。
“电影不错?”与她同行的人抓住机会问道。
她早些时候在商务舱的休息室里注意到了他。三十岁左右,令人难以置信的好看,就像
一个穿着斗牛士服装的设计师。
“事实上,我刚才在网购。”
“给你自己买东西?”
“不,给其他人。”
“是对你来说很特别的人吗?”
“是的。这会是个惊喜。”
“那男人真幸运。” 他用深褐色的眼睛盯着她。
“你是露西·德雷克,不是吗?”
“抱歉。”
“露西·德雷克?那个模特?”
“抱歉,我不是。”
“但是……”他伸手去拿飞机上的杂志,翻到一则香水广告。“这不是你吗?”
薇拉内拉看着那页。确实,那个模特长得很像她。但是露西·德雷克的眼睛是锋利的绿
色。那香水的名字是 Printemps。春季款。薇拉内拉摘下太阳镜。她的眼睛是俄罗斯隆冬季
节冰冷的灰色。
“请原谅我,
”他说。
“我认错人了。”
“我当做你是在称赞我。她很可爱。”
“她是。”他伸出手。
“路易斯·马丁。”
“玛农·勒费布尔。” 她低下头,看了看被放在他们之间的扶手上的杂志。“如果你不
介意我问的话,你怎么知道那个模特的名字的?”
“在生意中。我和我妻子拥有一家中介机构,叫 Tempest。我们在巴黎、伦敦、米兰和
莫斯科都设有分部。”
“这个露西·德雷克是你的客户?”
“不,我想她现在和总理在一起。她不再工作了。”
“真的?”
“她想去演戏,很明显。并且她认为,她做的社论和广告越多,受到重视的机会就越小。”
“所以她有演艺方面的天赋?”
“她有做模特的天赋,并且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但作为一个女演员……”他耸肩。
“但
是人们往往低估了他们真正的才能,你说不是吗?他们总是梦想成为一个永远无法成为的
人。”
“你是西班牙人?”薇拉内拉问,在感觉到自己要被问个人问题之前转移了话题。
“是的,但我不总是呆在西班牙。我们的主要住在伦敦和巴黎。你了解伦敦吗?”
她考虑着。用六周在埃塞克斯沼泽地进行的残忍的徒手格斗训练算不算了解?用两周时
间在诺思伍德的弯道上训练躲避驾驶算不算了解?用一周和一个退休的窃贼在狗岛上学开
锁算不算了解?
“了解一点,
”她说。
空姐端着香槟回来。马丁要了一杯,薇拉内拉要了杯矿泉水。
“你应该考虑做模特,
”他说。
“你有这种颧骨,和这种‘干你’的眼神。”
“谢谢。”
“这是在称赞你,相信我。你从事什么工作?”
“金融方面的。恐怕没那么迷人了。那么……你妻子是模特吗?”
“埃尔薇拉?是的,她原来是个模特。还是个非常成功的模特。但现在我和客户打交道,
她负责后勤部门。”
谈话过程和可以预见的一样。薇拉内拉保护着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玛农·勒费布尔,并向
马丁询问有关他公司的详细情况。他喝了两杯威夫·克里克高酒,第三杯喝了三分之一,他
看上去太高兴了,不想谈论自己,同时用越来越轻浮的赞美来取悦薇拉内拉。
有那么一会儿,她怀疑他是军情五处的眼线,或是法国情报局忠诚的情报人员。但是她
没有预定过伦敦的航班,而是乘了一辆在豪斯曼大道上拉斐德百货商店外随便叫来的出租
车,抵达机场后她用现金买了机票。这是基本的反监视措施,包括最后一刻从 A1 高速公路
上驶进加油站,被告知没有人跟踪她离开巴黎。而马丁在她到达之前,就已经登记好,呆在
了商务舱的休息室里。最重要的是,她的直觉——在关于她生存的问题上总是高度的协调—
—告诉她这个男人没在扮演任何角色。他真的只是是个过度修饰的骗子。关于像马丁这样的
人,总是可笑的自我陶醉,他们总是认为自己能掌握控制权,无论是在工作中、谈话中、还
是性生活中。
她的思绪飘到巴勒莫的那个晚上。如果让她说说她喜欢利奥卢卡·梅西纳什么,那就是
他没有掌握控制权的毛病。事实上,他非常乐意让她拿着把上了膛的鲁格手枪操他。在某种
程度上,整个过程都很浪漫。

康斯坦丁正坐在咖啡馆柜台前,面对门和格雷旅馆路。面前摊着《伦敦标准晚报》的体
育版,他正喝着一杯卡布奇诺。当薇拉内拉走进来,跺着脚抖落靴子上的雪时,他抬起了头,
眼神有点含糊,向自己对面的座位点了点头。消极的欢迎剥夺了它潜在的戏剧性时刻。没有
人抬头看这个穿着旧超市外套和针织无檐帽的年轻女子。她点了一杯茶,两人开始一段无声
的谈话。如果有人试图进行音频监控,只会发现他们的努力挫败于低保真度的音频系统,和
加吉亚咖啡机蒸汽的嘶嘶声和噗噗声。
在这三十分钟内,顾客来来往往,他们用流利的、充满习语的俄语讨论着后勤和武器。
康斯坦丁考察着薇拉内拉的谋杀计划,一个接一个地提出反对意见,但最终还是承认了它的
可行性。他点了第二杯卡布奇诺,沉思着搅动杯子。
“巴勒莫的事情很让我担心,”他告诉她。
“你在午夜坐在梅西纳的摩托车后座穿过城市,
实在太鲁莽了。这可能会出大问题。”
“那是即兴表演。我一直控制着一切。”
“你听我说,好好听。你永远不会彻底安全。你永远不能彻底信任任何人。

“甚至是你?”
“是的,薇拉内拉,你可以相信我。但你应该有一部分总是保持不信任、怀疑和适应危
险。你不应该完全信任我。我希望你活下来,好吗?不仅仅是因为你擅长你的工作,而是……”
他停下来,为他对她的关心顷刻之间变的私人化而恼火。从一开始,在丘索瓦亚河边的
小屋里,他就感觉到了性与死亡的逆流在她冰冷的表面下盘旋。他知道驱使着她的无法忍受
的饥饿也会毁掉她。有那么一刻,她甚至看起来很脆弱。
“继续。”
他的眼睛扫视着繁忙的咖啡馆。“你看,现在没有人确切知道你的存在。但这周要发生
的事情可能会改变一切。英国人是充满报复心的民族。如果你给他们留下一点机会,他们的
安全人员就会全力以赴,他们不会退缩。

“所以这次行动,很重要?”
“很重要。我们的雇主很重视这次决定,这个人必须被消灭。”
她用手指蘸着桌子的三聚氰胺表面上洒的茶,画了个 V。“我有时候想知道,我们的雇
主是谁。”
“他们是决定如何书写历史的人。我们是他们的士兵,奥克萨娜。我们的工作是塑造未
来。”
“奥克萨娜已经死了,
”她咕哝着。
“但薇拉内拉必须活着。”
她点点头,即使在冬天咖啡馆昏暗的光线中,他也能看到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后来,在梅菲尔奥德利南街的高处,她向西看。在落地窗外,暮色中的天空是棕色的,
树木是灰色的。雪花静静地在平板玻璃外飞舞。
顶层公寓是以金融集团的名义登记的。公寓里有一个电视房和一套最先进的音响系统,
薇拉内拉从来不用它们。还有一个配备齐全的厨房,只给薇拉内拉留下了一点点的空间。在
接下来的 48 小时里,她会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卧室里,像现在一样坐在一张白色皮质查尔
斯·伊姆斯椅子上,等待着。有时她会欢迎孤独引起的刺痛。她感到一种平和的空白,既快
乐也不快乐。她感觉到潮水上涨,和到来的行动的回声。康斯坦丁会尽他的职责,但最终只
剩下她和凯德林,以及那一刻。
她用手指摸了摸嘴唇,摸到了隐约隆起的伤疤。当她父亲把卡利夫带回家时,她只有六
岁。卡利夫是条被前主人抛弃的猎狗,它忠实的依附于奥克萨娜病重的母亲。奥克萨娜希望
卡利夫也能爱她,有一天,她爬上了钢架床,母亲躺在那床上日夜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她把
脸贴在那条蜷缩在薄毯子上的狗旁边。卡利夫在凶猛的咆哮中露出尖利的牙齿,向他冲来。
奥克萨娜流了很多血,当她裂开的嘴唇由邻居的一个医科学生缝上,没打麻醉,愈合很
慢。其他孩子盯着她看,当伤口不再明显时,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她的父亲被调往车臣,而
她自己也被送进了萨哈罗夫孤儿院。
薇拉内拉只需要简单做个整形,就能让嘴唇恢复到它原本的样子,但她没有这么做。这
块疤是曾经的她仅剩的痕迹,她不能把它舍弃掉。
她感到一种病态的欲望不知从何处蔓延开来。她侧过身子,躺在白色的皮革上,大腿压
在一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小乳房。她闭着眼睛这样躺了几分钟。她认出了这种熟悉的饥饿感。
她知道如果不被满足的话,它会更加渴望。
她沐浴,换衣服,将头发向后梳。电梯无声的将她送至一楼,然后她走到街道。她眨了
眨眼,第一片飞舞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脸上。汽车驶过时,轮胎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街上没有
很多行人,一个穿着仿豹皮大衣和厚底高跟鞋的妓女在蒂尔尼街的拐角等客,她耐心的注视
着多尔切斯特酒店的前院。薇拉内拉随心向北走,从奥德利南街拐到希尔街,穿过一个拱门,
进入一条狭窄的道路,那里通向一个小得像院子的广场。一面被明亮的画廊橱窗占据,透过
玻璃可以看见预展。橱窗内聚光灯下只有一件展品:一只塞在底座上的黄鼠狼,点缀着鲜艳
的、像纸杯蛋糕一样的彩色。
薇拉内拉盯着它。这些彩色看起来像是繁殖的杆菌。这个装置,或者说是雕塑,无论它
是什么,都没法传达给她任何东西。
“你打算进来吗?”
说话的女人——大约三十岁,穿着黑色鸡尾酒裙,小麦色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发髻——
从画廊的玻璃门里探出身子,她让门半开着,防止冷空气进到屋里。
薇拉内拉耸肩,进到了画廊里,那个女人几乎立刻就没了踪影。这个地方挤满了看起来
相当富贵的被邀请者。一些人看着墙上的画,但大多数人都背朝着它们,当餐饮服务生为他
们送上开胃小菜和几杯冰镇的普罗塞克酒时,他们正围着小圈紧密交谈着。薇拉内拉从托盘
里拿了杯酒,走到角落里呆着。这些画似乎是从放大的新闻照片和模糊的胶片中复制出来的。
匿名的,险恶的群体,甚至有几个被涂黑了脸。一个穿天鹅绒领外套的男人站在最近的一幅
油画前,这幅油画描绘了一位坐在汽车后座上的女士,闪光灯照亮了她震惊的脸,她的手臂
举起来抵住了狗仔队的镜头。
她琢磨着这个人的表情——专注的皱着眉,坚定的凝视——薇拉内拉模仿着。在她喝完
这杯酒之前,她想隐藏在人群之中,或者至少不那么容易接近。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是邀请她进来的那个女人。穿天鹅绒领外套的男人走开了。
“油画里的这个女人,是谁?”薇拉内拉问。
“重点是,我们不知道。她可能是一个参加首映的电影明星,或是一个来到宣判现场的
杀人犯。”
“如果她是个杀人犯,她会被铐上手铐,坐着装甲车来到法庭。”
女人看着薇拉内拉,注意到她留着别致的巴黎发型,穿着巴伦西亚加机车夹克,她微笑
着。“你是凭经验说这话的吗?”
薇拉内拉耸耸肩。“她是个筋疲力尽的女演员。而且她可能没穿内裤。”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当这个女人再次说话时,她的语调发生了微妙地改变。“你叫什
么名字?”她问。
“玛农。”
“所以,玛农。这次活动还有四十分钟结束,然后我就会关闭画廊。在那之后,我想我
们应该去伯克利大街的日本餐厅吃黄尾刺身。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薇拉内拉说。
女人的名字叫做莎拉,一个月前刚过了她的三十八岁生日。她一直在谈论概念艺术,薇
拉内拉微微点头,但其实根本没在听。反正没在听她说话的内容。她喜欢萨拉说话时声音的
起伏,她被她眼睛周围的细纹和她严肃的态度触动着,以一种非常难以理解的方式。莎拉让
她想起了,也许只是有一点点想起了安娜·伊万诺夫娜·列奥诺娃,那个在工业区中学的老
师。那是除她父亲之外,她唯一真正依恋过的成年人。
“你觉得怎么样?”莎拉问。
薇拉内拉点点头,微笑着,她细细看着一条珠光闪闪的生鱼,然后将它用牙齿咬碎。这
就像在品尝大海。在她们周围,柔和的灯光洒在黑漆和金色拉丝铝桌子的表面。音乐声隐约
传来;谈话声起起落落。莎拉的嘴唇诉说着语言,莎拉的眼神对上她的,但薇拉内拉听见的
却是安娜·伊万诺夫娜的声音。
两年来,这位老师赋予了她所负责的学生们非凡的学术天赋,并对她粗俗、几乎没有社
会化的行为表现出无限的耐心。然后突然有一天,伊万诺夫娜没有出现。她在等回家的晚班
巴士时被性侵了。在医院里,这位老师向警方描述了袭击者,警方逮捕了一个叫罗曼·尼科
诺夫的 18 岁前学生,他曾吹嘘自己能让未婚的老师知道“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但
是警方把取证工作搞砸了,最后尼科诺夫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了。
“玛农!”她感觉莎拉冰凉的手拉着她的。“你想什么呢?”
“抱歉。刚才走神了。你让我想起了某个人。”
“某个人?”
“我学校的一位老师。

“我希望她是个好人。

“她曾经是的。而且她和你长得很像。”其实她没有。她真的跟莎拉一点也不像。她为
什么这么想?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在哪儿长大的,玛农?”
“圣克劳德,巴黎郊外。”
“和你父母一起?”
“和我父亲,我母亲在我七岁时死了。”
“哦我的上帝。这太糟糕了。”
薇拉内拉耸肩。“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

“所以她怎么……”
“癌症。那时她比你年纪还要小。”假故事现在是薇拉内拉生活的一部分。是她穿上、
脱下、又挂起来以备再用的衣服。
“我很抱歉。

“别这样。”薇拉内拉从莎拉的手中抽回自己的,翻开了菜单。
“看这个!野草莓米酒果
冻。我们一定得吃点!”
她总是会遗憾,在穆利安卡河边的树林里阉割罗曼·尼科诺夫时,天色太暗以至于她看
不到他的表情。但她记得那一刻。泥土的味道,和他那辆里加摩托车的尾气味。他的手压在
她头上,逼她跪下的力度。她拔出刀子砍下他的蛋的时候,从水面上传来的他尖锐的叫声。
莎拉住在美术馆的一间小公寓里。当他们手拉手走回那里时,在新下雪的雪上留下了黑
暗的脚印。
“好吧,我了解油画了,但那东西是什么?”薇拉内拉指着橱窗里神秘的装置问道。
莎拉在门边的小键盘上输入一个密码。“嗯……填充的黄鼠狼是一个礼物,别热开玩笑
送给我的。那些彩色是在厨房里溅上的。所以我把它们放在一起。很有趣,你不觉得吗?”
薇拉内拉跟着她上了一段狭窄的楼梯。“所以这根本什么意义都没有?”
“你觉得呢?”
“我什么都没想。我不在乎。”
“那么你是怎么——”
薇拉内拉半转过身,把她钉在墙上,用嘴唇堵住了萨拉的话。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时刻,
但莎拉仍然感到惊讶。
过了很久,她醒来看到薇拉内拉直直地坐在床上,她瘦削的上身轮廓映衬着黎明的曙光。
莎拉伸出手,一只手放在手臂上,感觉着她三角肌和二头肌的硬曲线。
“你说你做什么工作
来着?”她好奇地问道。
“我从没说过。”
“那你准备告诉我吗?”
薇拉内拉点头。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薇拉内拉微笑着,抚摸着莎拉的脸颊。她很快穿好了衣服。外面的小广场上是初雪和寂
静。她回到南奥德利街的公寓,脱下衣服,几分钟就睡着了。

当她醒来时已经下午了。厨房里有一个半满的咖啡壶,里边装着福特纳姆和梅森牌的早
餐混合咖啡,还是热的。几个相当大的购物袋被康斯坦丁留在了前门。
她检查着它们。一副带浅灰色镜片的龟壳眼镜。有毛皮装饰的风帽大衣。一件黑色马球
衫,一条格子裙,一条黑色羊毛紧身衣和一双拉链长靴。她穿上它们试了试,四处走走,使
自己习惯于这种打扮。这套衣服还需要适应,所以她喝了一杯冷下来的咖啡,离开公寓大楼,
穿过公园小路去海德公园。
仍旧是棕色的天空,没有叶子的山毛榉和种着深棕灰色橡树的林荫道。刚过中午没一会,
但光线已经开始减弱了。薇拉内拉沿着泥泞的小路快步走着,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路
上还有其他星人,但她几乎没有看他们一眼。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见黑暗中的雕像,轮廓
被积雪覆盖的看不清楚。她在一座横跨蜿蜒水面的栏杆桥上停了一会儿。在星星点点的碎冰
之下,水成了黑色。一个黑暗和遗忘的王国,像这样的日子里,她感觉自己几乎被催眠到了
那儿。
“很诱人,不是吗?”
薇拉内拉转过身,讶异于自己的思绪被轻易地看穿。说话的男人大约三十岁,身材瘦削,
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粗花呢外套,衣领被翻了上来。
“我没打算游泳。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去睡:也许是做梦…’
”他的眼神坚定,像结冰的水道一样黑。
“你喜欢莎士比亚?”
他用袖子擦去栏杆上的雪,耸了耸肩。“他是战区的好伙伴。”
“你是个军人?”
“曾经是。”
“现在呢?”
他抬起眼睛望着远处肯辛顿的光辉。“研究,可以这么说。

“好吧,祝你好运……”她搓了搓没戴手套的手,哈了口热气,
“灯灭了。我也该走了。”
“你回家吗?”蹩脚的微笑暗示着他们正在分享一个内部笑话。
“是的。再见。”
他摆摆手。“再见。”
她裹紧大衣走开了。总有一些他妈的怪人跟着她。但那个人应该不是。他那致命的英国
式的谦恭态度,使他比那更具威胁性。不知怎的,她对那人有种熟悉感。有没有可能她以前
见过他,也许是在她学习反监视演习的课程中?或者无意识的走到其他地方时?他是 MI5 吗?
她向南急转弯,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桥。男人已经不见了,但她仍然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她朝着最近的出口向北跑去,做了一次清理跑步,目的是甩掉她可能带着的尾巴。没有人跟
着她,没有人改变方向,没有人加速以配合她的步伐。但是无论他们是谁,如果他们是认真
要跟踪她,他们都会有一个主要的跟随者,还有一个监视的次要团队,准备好在她突然动起
来时捕捉她的动向。
薇拉内拉向东转,沿着贝斯瓦特路走向大理石拱门。她没有跑,但速度足够快,任何跟
着的尾巴都会跟着加速。她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停了一会儿,好像在歇脚,她小心翼翼地检查
这个区域是否有故意打扮成单调的专业马路画家的人。看起来没有哪个人是,但如果有军情
五处的 A4 小组中的一个锁定着她的话,她没看出来就很正常了。
她强迫自己平稳地呼吸,走向大理石拱门站的地铁网络。它有多个出口,是一个暴露和
甩掉尾巴的好地方。她从坎伯兰门的台阶上下来,走到埃奇维尔路旁,在一家运动商店的入
口处徘徊,看着玻璃窗里地下通道出口的倒影。没有人看着她,也没有人停下脚步。她漫步
到大理石拱门站入口,快速进入地下通道走了一百多米,在演讲角折返,向地铁站走去。在
西行的中心线站台上,她没有上前两列地铁,扫视着站台上有没有一样没有上车的人。这趟
线很繁忙,她有几个怀疑对象。一个穿着灰色防风夹克,背着背包的年轻女子。一个穿着紧
身短外衣的留胡子的男人。一对牵着手的中年夫妇。
薇拉内拉踏上了第三列地铁,一直坐到金钟道,就在车门将要关上的时候,她挤下了车。
穿过站台,她向东返回邦德街,重新回到地面,在戴维斯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在接下来的
十分钟里,她让司机绕道穿过梅费尔。一辆灰色的宝马在他们后面跟了一段时间,但之后呼
啸着向东转向柯尔松街。一分钟后,一辆黑色福特卡出现在后视镜里,三个转弯后依然跟着。
当他们路过一个扼流点 Clarges Mews 时,薇拉内拉递给司机一张 50 磅钞票,并迅速发出指
令。30 秒后,出租车停了下来,堵住了道路,发动机熄火了。当薇拉内拉从后门溜出来时,
她听到了福特的喇叭发出的愤怒的响声,但没有人跟着她走过狭窄的砖墙通道,五分钟后,
当她再次回来时,已经没有人了。
她后来在南奥德利街的公寓里告诉自己,也许根本没人跟踪自己。跟踪她有什么意义?
如果英国情报部门知道她是谁和她是什么,那么一切都结束了。不会有逮捕,只是特种部队
行动小组的一次访问,可能是 E 中队,然后把她的尸体塞进城市垃圾焚化炉中火化。根据康
斯坦丁的说法,这是英国人的方式,薇拉内拉所见过的英国人中,没有任何人能给她一点理
由怀疑康斯坦丁的话。
但是 E 中队的到访是不会发生的,她以一种平静的意志力打消了下午的遭遇引起的忧
虑。她像一只美洲豹一样蜷缩在白色的皮制埃姆斯椅上,举起一杯粉红色的亚历山大二世黑
海香槟酒,对着暗淡的光线。这酒既不出名,也不昂贵,但它是她幼年从不敢想的东西。
而且它很符合她的心情。她现在处于封闭状态,她的注意力专注于第二天活动的细节。
期待感从她身上升起,就像香槟里的气泡一样浮到表面便破裂开来,伴随着永远不会消失的、
饥饿带来的疼痛。她在白色的皮椅上蜷曲又伸展。也许她应该出去再做爱。这会帮助她消磨
几个小时的时间的。

伊芙哼哼着。
“现在几点了?”
“六点四十五,”尼科嘟囔着。
“像每天的这个时候一样。”
伊芙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肩胛骨里,试图抓住最后的时间睡眠。浓缩咖啡机的工作声盖过
了正播放着的 BBC 4 台的《今日》节目。她昨夜决定为维克托·凯德林组建一支 SO1 保护小
组。
“咖啡好了。
”尼科说。
“好的。给我几分钟。

伊芙从浴室里出来,在尼科一个月前在 eBay 上买的那台矮冰箱撞伤了小腿,这已经不
是第一次了。
“妈的,尼科,拜托。我们必须把这个……东西放在这儿吗?”
他揉揉眼睛。“如果你早上不想在咖啡里加牛奶的话,小老鼠。另外,你还想让我把它
放在哪里?厨房里没有地方了。

确保失明的人被打倒——这是一种毫无预警的习惯——伊芙把睡衣举过头顶,伸手去拿
内衣。“我认为我们不需要医疗标准制冷装置来冷却一个小牛奶罐。如果厨房里没有房间,
那是因为里面装满了你的东西。

“噢,突然就都变成了我的东西了?”
“好吧,瑞典食谱?太阳能微波炉……”
“那是丹麦食谱。而且微波炉能帮我们省钱。

“什么时候?这里是伦敦西北 3 号。一年中有十一个月见不到太阳。要么我们把你的东
西扔掉,要么我们搬到更大的地方。那就更别说漂亮了。”
“我们不能搬家。

伊芙打扮的很快。“为什么不能?”
“因为这些蜜蜂。” 他在银灰色衬衫外系了一条深棕色的领带。
“尼科,拜托。别跟我提那些该死的蜜蜂。我不能进花园,邻居们害怕被它们蛰死……”
“一个词,小老鼠。蜂蜜。今天夏天我们可以从每个蜂巢里收获十五公斤的蜂蜜。我和
熟食店谈过了,而且——”
“是的,我知道这一切在将来都是有意义的。你的五年经济计划。但这就是现在我们必
须解决的问题。我不能这样生活。我想不明白。

他们穿过小小的平台,跨过一堆天文学的期刊和一个老旧的凹痕纸板箱,上面写着示波
器测试设备/阴极射线管,然后下了楼。
“我认为你做首席主管压力太大了,埃沃奇卡。你得冷静下来。”他在大厅的镜子里检
查领带,从架子上收起一堆练习本,把它们放进一个破旧的格莱斯顿包里。
“你会赶回来参加今晚的俱乐部锦标赛,是吗?”
“应该可以。
”根据计划,在凯德林的 SO1 小组中,她不必去参加他的演讲、政治集会
或其他任何活动。
伊芙穿上外套,尼科打开了泰晤士大厦为他们精心设计的最先进的警报。前门关上了,
他们手拉手,在冷空气中呼出了白雾,穿过半明半暗的早晨,向芬奇利路地铁站走去。
在泰晤士大厦的 P3 办公室里,西蒙·莫蒂默放下听筒的时候,表情难以捉摸。 “除非
你能有一个特别的理由来解释你对凯德林的看法的改变,否则这是行不通的。” 他告诉伊
芙。“通知时间太短。”
伊芙摇摇头。“太荒谬了。SO1 可以轻易让一个团队在半天之内就位。是我们这边拖了
后腿,还是他们那边?”
“我们这边的,据我所知。部署 SO1 还有些犹豫,因为……”
“因为什么?”
“使用的短语是‘女性直觉’。

她瞪着他。“认真的?”
“认真的。”
伊芙闭上了眼睛。
“往好处想,你起码已经把你的担心公之于众了。你的屁股,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
会被盖住的。

“假设你是对的。但真的是‘女性直觉’?我在备忘录中说的是,我担心我低估了凯德
林的潜在威胁。

“具体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态度?”
伊芙在她的屏幕上调出了一篇来自伊兹维提亚的文章。“好吧,这是他上个月在叶卡捷
琳堡的一次演讲。我来翻译。
“‘我们的死敌,是美国各种形式的霸权。我们将战斗至死,我
们永远不会投降。大西洋主义、自由主义、欺骗’——他实际上说的是像蛇一样——是‘人
权思想和金融精英的专政’”。
“非常模式化,是吧?”
“同意。但俄罗斯和前苏联集团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将他视为弥赛亚。弥赛亚通常活跃不
了很久。他们太危险了。

“好吧,让我们希望他在康威大厅说了段话,然后很快就走了。”
“希望如此。
”她揉了揉眼睛。
“我想我该走了。虽然不是很必要,但是……”她退出了
伊兹维提亚的页面。“西蒙,我能问你点事吗?”
“当然。”
“你认为我应该做些什么来改变,你知道的,我的穿着方式吗?那个女性直觉的评论让
我有点担心,我是不是传达了错误的信息?”
他皱眉头。“好吧,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人。正如我们经常被提醒的那样,谨慎是
泰晤士大厦的风格。不过,我认为,你试试马克和斯宾塞牌的经典系列和靛蓝系列以外的风
格也没有什么坏处。
”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你丈夫怎么想?”
“哦,尼科生活在他自己的时尚世界里。他教数学。

“啊。”
“我只是不想看到这个部门的权威性被侵害,西蒙。我们做了认真的决定,我们需要认
真对待。”
他点点头。“你明天下午忙吗?”
“不怎么忙。怎么了?”
“好吧,我不想在这听什么陈词滥调了,但也许你和我可以去购物?”

弗农酒店是一座六层高的建筑,面对着高霍尔本北侧的一块灰色石头。他们接待的大多
数客人都是匿名的,所以接待处经理杰拉尔德·沃茨很乐意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迷人的年轻
女子服务。她穿着一件毛皮风衣,灰色镜片后面与他视线相对的眼睛明亮又直接。她说话带
着法国口音和东欧口音(在弗农前台呆了五年之后,杰拉尔德认为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
十分令人陶醉。
她的名字是茱莉亚·范宁,他在她用信用卡付款的时候记了下来。她没有戴结婚戒指;
这特别让他欣喜。当他把 416 房间的门卡递给她时,他允许自己碰到了她的手指。这是他的
想象?还是他真的感受到了一丝合谋的气息?他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的一个助手把她的手提
箱搬到她的房间,他看着她朝电梯走去时臀部轻微的摆动。

当伊芙到达红狮广场时,已经 7:45 了。在康威大厦里拥挤着的人群大概有两百人。大


多数来听凯德林演讲的听众已经坐在了主厅;少部分站在木镶板墙边聊天,还有一些人走向
了边座。大多数是男人,有几对夫妇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场地里,也有一些穿着印有凯德林自
画像的 t 恤的年轻女孩。还有其他更神秘的人物,有男性也有女性,他们主要穿着黑色衣
服,上面印着口号,这些口号可能是关于音乐的、神秘的、政治的或三者兼而有之。
伊芙环顾四周,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但她没有被吓到。大厅里人山人海,不同群体似乎
乐意和平共处。如果说在场的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可能就是他们都是局外人。凯德林的听
众是被剥夺权力者的联盟。她爬上楼梯,在右手边的边座前排找了一个座位,那里可以俯瞰
舞台和讲台,带着一股突然而至的内疚感,她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打电话告诉尼科自己不能参
加桥牌锦标赛了。她在皮包里翻着她的手机。
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哪里,只告诉他自己不能去了,像往常一样,尼科理解了她。他从
不质问她关于工作的事情,也不问她为什么晚回家或者不回家。但她可以看出他很失望,这
不是他第一次在俱乐部为她道歉。我必须补偿他,她自言自语道。他的耐心不是无限的,也
不应该是无限的。也许他们可以去巴黎度周末。坐欧洲之星号列车,住在一家小旅馆里,手
拉手在城市里走来走去。在雪地里行走一定很浪漫。
在大厅里,灯光忽明忽暗。一个绑着马尾的男人走到舞台上,调整着讲台上的麦克风。
“朋友们,我向你们问好。我为我不太高的英语水平向你们道歉。但我很高兴今晚能来
这里,向大家介绍我在圣彼得堡州立大学的朋友和同事。女士们先生们……维克托·凯德林。”
凯德林身材魁梧,体形宽阔,留着胡须,穿着破旧的灯芯绒夹克和法兰绒裤子。他走出
来时观众们鼓了掌,甚至还有几声欢呼。伊芙从包里拿出手机,拍了他在讲台上时的一张照
片。
“外面很冷,”凯德林开始了演讲。“但我向你保证,俄罗斯更冷。”他笑着说,眼睛是
枯叶一般的棕色,
“所以我想和你谈谈春天。俄罗斯之春。”
鸦雀无声。
“在十九世纪,有一位名叫阿列克谢·萨夫拉索夫的画家。他是约翰·康斯特勃的一个
伟大的崇拜者。很自然,像所有最好的俄罗斯艺术家一样,萨弗拉索夫屈服于酒精和绝望,
一贫如洗的死去了。但首先,他创作了一系列非常精美的风景画,其中最著名的是《车回来
了》。这是一幅非常简单的画。一个结冰的池塘。远处的修道院。地上有雪。但是在白桦树
上,一些新生的小鸟正在筑巢。冬日将尽,春日将至。
“而这些,我的朋友们,是我要给你们的信息。春天来了。在俄罗斯的中心地带,人们
渴望改变。我在欧洲时也有同样的感受。一种摆脱资本主义专政、堕落的自由主义、美国的
独裁统治的渴望。一种渴望恢复古老的传统和精神世界的渴望。所以我对你说,加入我们吧。
把美国留给他们的色情作品,他们的吸血公司和他们空洞的消费主义。离开他们大量的统治。
一起努力,俄罗斯和欧洲可以共同建立一个新的帝国,忠实于我们的文化,忠实于旧的信仰。”
伊芙看着听众。看到他们狂喜的目光,和表示同意的沉默的点头,他们极度渴望相信凯
德林所承诺的黄金时代。在前排中间座位坐着一位身穿黑色毛衣和格子裙的年轻女子。她比
伊芙小几岁,即使距离很远也能看出她很漂亮。冲动之下,伊芙拿起手机,偷偷放大女人的
脸,拍了一张照片。她拍下了她的侧面像,她正双唇张开,热切地盯着凯德林。
演讲的节奏越来越快。凯德林回忆起另一个梦见新帝国的人——一千年的德意志帝国,
同样——因为他们粗俗的种族主义和缺乏更高的意识,而对纳粹不屑一顾。但他提出了一个
例外,拥有严格的理想主义的党卫军,他说,从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这对观众来说太过分
了,一个中年人站起来对着舞台上语无伦次的喊着。
几秒钟之内,两个穿军装的人便从大厅后面的阴影中出现,抓住那个喊叫的人,半拉半
拽的将他拖向出口。半分钟后,在散乱的欢呼声中,他们两个回来了。
凯德林幸福地笑着。“总有一个这样的人,不是吗?”
他一共演讲了大约一个小时,阐述了他对北半球神秘而权威的看法。伊芙很惊讶,但也
很着迷。凯德林很有魅力,并且具有魔鬼般的说服力。毫无疑问,他将使今晚聚集在这里的
人们成为他真正的信徒。他在欧洲还不为人所知,但在俄罗斯,他指挥着越来越多的追随者,
并有拥有一个忠诚的的街头斗士小队,随时准备履行他的意愿。
“所以,我的朋友们,我用开始时说的话来结束我的演讲,就用这个简单的信息。春天
来了。我们的日子快到了。鸟儿飞回来了。谢谢。”
听众们像一个整体一样站了起来。当他们欢呼、跺脚、鼓掌时,凯德林一动不动地站在
讲台上。然后,他鞠了个躬,离开了舞台。
伊芙在边座看着人们慢慢离开,大厅里空空如也。听众们带着茫然的眼神,就像走出一
场梦境。几分钟之后,在梳着马尾辫的主持人和刚才驱逐抗议者的两名步兵的陪同下,凯德
林出现在了礼堂里。他很快被崇拜者包围了,他们依次和他说上几句话,并和他握手。那个
坐在前排的女人在外圈站着,她那猫一样精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如果我穿成那样,我
会像个图书管理员,伊芙沉思着。为什么这个法西斯小公主会看起来像奥黛丽·赫本?
凯德林一定记住她了,他瞥了她一眼,就像是在说:等一会儿,只要让我处理完这些人,
你就可以拥有我全部的注意。很快,在两个忍着笑的留着光头的步兵的监视下,那两个人开
始了深入的交谈。她的肢体语言——头部吸引人地倾斜,明显的小幅度挺着胸——让她的势
在必得看起来十分明确。但最终她只是和他握手,拽紧她的大衣,消失在夜色中。
伊芙是那些最晚离开剧院的中的一员。她在附近的公交车站等着,当凯德林和他的党羽
离开建筑的时候,她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跟踪着他们。在几分钟之后,这四个男人进入了红狮
街上的一家阿根廷牛排店,他们在那儿得到了很好的招待。
伊芙决定今晚到此为止,她去了霍尔本地铁站。已经过了 9 点半了,她来不及参加桥牌
比赛了。但她会及时赶到俱乐部,给自己弄一大杯伏特加和蔓越莓汁,看尼科玩几手,她需
要放松一下。考虑到各个方面,今天是个奇怪的一天。

刚过 9:45,当薇拉内拉确信俄罗斯人落座之后,她离开了监视着牛排店的门口,返程
回到旅馆。当她穿过大厅朝电梯走去时,她的脸被皮草装饰的风帽遮住了,她在接待处微笑
着,戴着皮手套的手指轻轻地摆动着,杰拉尔德·沃茨还在那里值班。
薇拉内拉进入了 416 房间,打开手提箱,拿出一包手术手套,换下了她戴着的白手套。
然后,她从一个密封的聚乙烯袋里拿出一个指甲大小的微型传送器和一小撮蓝钉胶。把它们
放进大衣口袋之后,她离开房间,走楼梯上到五楼,在那儿她摆正了 521 房间外墙上的一张
照片。完成之后,她上到六楼,楼梯在通向屋顶的出口处就没有了。出口的门没有关,她走
出去,对这个地方进行了快速的侦查,记住了烟囱和消防梯的位置。然后,她不慌不忙地回
到了四楼。
回到房间后,她打开一个 iPod 大小的超高频接收器,并插入一个入耳式耳机。什么动
静都没有,如她所料,只有周围微弱的嘶嘶声。她把接收器装进口袋,戴上一边的耳塞。她
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防水的箱子。箱子里的每一个组件都被固定在定制泡沫床上,是她从康斯
坦丁那订的武器:一个聚合物 CZ 75 9mm 手枪和一个 ISIS-2 消音器。薇拉内拉更喜欢在战
斗中使用轻量级的武器,而 CZ 的扳机重量已经调整为两公斤双动射击,和一公斤单动射击。
在旅馆的房间内实施暗杀是一门复杂的科学。击倒目标很容易;迅速、无声并且没有附
带伤害就很难的。必须没有人辨认出枪声之后报告,没有警报或疼痛的尖叫声,没有子弹穿
过石膏板隔墙,或者更糟,穿过住在另一面的客人。
所以,在安装了消音器之后,薇拉内拉向捷克手枪里装填了俄罗斯制造的切尔纳亚——
黑玫瑰——空心子弹。它的外壳是氧化铜,六个部分在冲击之下会像花瓣一样脱落。这会减
慢穿透速度,引发一个巨大的、使人失去行动能力的冲击波,并且会沿着伤口路径加剧组织
破坏。对于一颗 9mm 的子弹来说,黑玫瑰的制动能力是无与伦比的。
薇拉内拉等待着,呼吸平稳。她不断在脑海里演练即将发生的事情。重播所有可能出现
的场景。通过耳机,她听见酒店里的客人互道晚安,大笑,关门。一个半小时后,她才听到
她一直在等待的声音:说俄语的声音。
“进来呆五分钟。我有一瓶老莫斯科。我们需要重新考虑明天的安排。”
薇拉内拉考虑着。他们喝得越醉越好。但她不能离开的太晚。她听见了表示同意的低语
和关门的声音。
薇拉内拉又一次开始了等待。过了凌晨 1 点,保安队终于吵吵闹闹的离开了房间。但凯
德林有多醉?他会记得他在康威大厅遇到的那个大眼睛的年轻女子吗?她拿起酒店的电话,
拨 521 房间。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谁?”
她用英语回答。“凯德林先生吗?维克托?我是茱莉亚。我们在你的演讲现场说过话。
你说你以后会打来。嗯……以后到了。
沉默。“你在哪里?”
“这里。在酒店”。
“好的。我给你我的房间号码,好吗?”
“是的。我会来的。”
她穿上了大衣。包里除了一个透明证物袋之外什么都没有。
打开证物袋,薇拉内拉把里面的东西摇进手提箱,然后塞进衣柜。她把证物袋放进了大
衣的内袋。然后,在最后一次环顾房间后,她离开了,握着 CZ75 的消音器,这样手枪就藏
在她的袖子里了。
在 521 房间外面,她轻轻地敲了一下门。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几英寸。凯德林脸很红,
头发歪了,衬衫半开到腰。他眯着眼睛观察着她。
“我能进来吗?”她问,斜着脑袋,抬头看着他。
他半开玩笑地鞠躬。用一个模糊的、扫地似的手势引导她进来。这个房间和薇拉内拉的
相似,但更大一些。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难看的镀金枝形吊灯。
“把外套脱了吧,”他说,重重
地坐在床上。
“然后给我们拿杯喝的。”
她脱下大衣,把它放进扶手椅里,袖子里藏着 CZ75。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老莫斯科
伏特加的空酒瓶和四个用过的杯子。薇拉内拉检查冰箱。在冷冻室里有塑料瓶装的半瓶免税
的斯托利克纳亚。她打开瓶盖,往两个杯子里倒了足量的酒,迎上他的目光,递给他一杯。
“干杯,”他含混地说,眼神落在她的胸部。“我们一定要干杯。为了爱。为了美!

薇拉内拉笑了。
“我为我们破碎的家园干杯……”她开始说俄语。
“也为生活的罪恶……”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表情变得惊讶又忧郁,继续念着阿赫玛托娃的诗。“我为我们共
同的孤独而干杯。”他扔掉伏特加。“我为了……”
一声类似折断棍子的响声,凯德林死了。血从他左鼻孔旁边的伤口中喷射出来。
“我为你干杯,”薇拉内拉喃喃地说,一边对仗着说完了句子,一边把床单拽到他身上
盖着。很快,她拉上大衣,朝门口走去。当她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与凯德林的一
个暴徒亲信面对面。他肩膀宽阔,面色阴沉,身上散发着廉价古龙水的味道。
“嘘,”薇拉内拉发出嘶嘶声。
“维克托在睡觉。

光头的眼睛眯了起来。某种本能告诉他出了问题。他搞砸了。他试图越过她看里面,却
发现已经太晚了,他今天早上从司机那里弄来的那把格洛克 19 手枪在他肩上的皮套里,而
不是放在他的手上。薇拉内拉用两发子弹穿过他鼻子的底部,膝盖一伸,抓住他飞行夹克的
前部,把他甩进了门。他向后摔倒,像一吨被判了死刑的牛一样砸在印有字母的酒店地毯上。
她曾考虑过将尸体拖到没人的地方,但这样做所花费的时间比节省的时间要长。然后房
间里的电话响了,她知道她必须出去。她走上楼梯,经过光头的同事和那个马尾辫男人,听
到他们跑向凯德林的房间。他们看了一眼门里面,就转身过来追她,沿着走廊射击。
薇拉内拉跑上六楼,继续往上,冲进了夜色。屋顶洁白一片,当她打开楼梯间的门时,
暴风雪在她周围盘旋。能见度不超过几英尺。她大概有十五秒钟的时间。
门裂开了,锁向外飞。这两个人很快便追出来,各自打开了一侧的门,门板在冰冷的风
中摇晃着。屋顶空荡荡的。一串脚印从楼梯间到天台的栏杆处,栏杆外是无边的黑暗。
两个人怀疑有陷阱,就躲在烟囱后面。然后,年轻的那个慢慢地爬过积雪的屋顶,来到
栏杆上,俯视着,小心翼翼地招呼马尾辫男人过来。在那里,能看见薇拉内拉背对他们,风
衣在风中绕着她的身体旋转。她好像在看着烟囱。
两个人开了火,七颗向头部打去的子弹撕裂了皮衣的兜帽。当那瘦弱的身影还没有倒下
时,他们愣住了;有一瞬间他们觉得难以理解,当薇拉内拉从他们身后的消防通道开了两枪
之后,他们的脑袋同时开始了抽搐。
两个男人像情人一样互相抱住了对方。薇拉内拉从消防梯上下来,从烟囱管上解下了她
的大衣,她看着他们死去。像往常一样,这很迷人。一朵黑玫瑰子弹绽放在小脑里之后,能
用的脑机能所剩无几,你在记忆、本能和情感中艰难地前行,但不知何故,一些火花仍然存
在。然后,不可避免地,变暗。
薇拉内拉站在屋顶,雪像笼子一样将她包围,她感觉到了期待已久的电流。那是性爱预
示的,但只有一次杀戮才能真正赋予她的无敌感。她意识到自己独自站在事件的漩涡中心。
她环顾四周,死人躺在她的脚下,她看到这座城市被分解成了它的基本颜色。黑色、白色和
红色。黑暗,雪和血。也许一个俄罗斯人需要用这些术语来理解世界。

这个星期六,毫无疑问的成了伊芙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四个男人在她的眼皮底下被枪
杀了,一个一流的杀手还在伦敦游荡,她军情五处的上司怒不可遏,克里姆林宫同样如此,
眼镜蛇小组召开了会议,并且——连说一声都没有就开了会——她在泰晤士大厦的职业生涯
完蛋了。
当办公室打来电话,告诉她维克托·凯德林在酒店房间被发现中弹身亡时,她还躺在床
上。起初她觉得自己要晕倒了,然后她蹒跚地走向浴室,发现走廊被尼科的自行车堵住了,
她全吐在了自己光着的脚上。当尼科走到她身边时,她穿着睡衣蹲在地上,脸色苍白,颤抖
着。西蒙打来电话时,尼科正陪着她坐在厨房。他们决定在弗农酒店见面。不知怎么的,她
逼着自己换好了衣服,开车去了那儿。
红狮街上挤满了人,他们被一条犯罪现场的隔离带和两名警察拦在外边。现场的高级调
查官是 DCI 的加里·赫斯特。他认识伊芙,让她从探头探脑的镜头中间进入了酒店。在接待
区,他带她去长条形软座上坐下,从保温瓶里倒了杯含糖的茶,看着她喝。
“好点儿了吗?”
“是的。谢谢,加里。
”她闭上眼睛。“老天,多糟糕的风暴啊。”
“嗯,这是个彩色的。我会这么说。”
“所以,我们有什么信息?”
“死了四个。近距离射击,都打在头上,绝对地专业手法。受害者一号,维克托·凯德
林,俄国人,大学教授,被发现死在房间里。跟他在一起的受害者二号,二十岁左右,看起
来是被雇佣的保镖。在屋顶上发现了受害者三号和四号。我们认为三号是维塔利·楚瓦洛夫,
据说是凯德林的政治伙伴,但基本可以肯定是组织犯罪方面的联系。受害者四号有更多的肌
肉。除了凯德林之外,全都装备了格洛克 19 手枪。屋顶上的两个人射出了七颗子弹。

“一定是在这里拿起武器的。”
DCI 耸耸肩。“很容易做到。”
“可以看出他们遇到了麻烦。”
“也许吧。可能他们拿着枪觉得更开心。你想要换好衣服上楼了吗?另一个泰晤士大厦
的人在那儿等你。”
“西蒙?”
“对。”
“当然。我在哪换衣服?”
“集结处在那。”他指着。“我马上就过去。”
在集结处,伊芙拿到了一件白色的高密度聚乙烯工作服,面具、手套和靴子。当她终于
穿好衣服时,恐惧淹没了她。她见过很多枪击受害者的照片,但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尸体。
不过,她还是坚持住了,西蒙公事公办地站在她身边,一动不动,让她自己记住了许多
了细节。子弹进入的伤口凸起的灰色边缘,黑色的血迹,恍惚的表情。凯德林,他那双无神
的眼睛直视天花板,脸上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什么。
“你尽力了,
”西蒙说。
她摇摇头。“我应该坚持的。我应该在最开始就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耸耸肩。“你已经把你的顾虑公之于众。然后你被否决了。”
她刚要回答,DCI 赫斯特喊了她的名字,站在楼梯顶向她招手。
“我觉得你想知道这个。茱莉亚·范宁,26 岁。凌晨离开旅馆。床上没有睡过的痕迹,
她四楼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个空的过夜包。法医现在在那儿。”
“前台怎么说?”伊芙问。
“他们说她长得很好看。我们正在看监控录像。

伊芙心中充满了黑暗的预感。她拿出了自己高密度聚乙烯服装下的手机。调出了那张照
片。“是她吗?”
DCI 盯着它。“你从哪儿弄来的?”
伊芙正打算告诉他见过面的事,这时他的电话铃响了,他举起一只手。沉默着,皱着眉
听着电话。
“好吧,”他说。她昨天登记入住时出示的信用卡,是一周前在盖特威克机场从真正的
朱莉娅·范宁那里偷来的。但我们有指纹,希望能从过夜包里找到 DNA,很快我们会有一些
监控视频的照片。你能留下来吗?”
“多久我都会留下。”她瞥了西蒙一眼。
“恐怕我们的购物之旅要等一等了。

当天下午,伊芙出席了泰晤士大厦里的一次会议,会议中,她被详细询问了保护凯德林
方案的决定,以及之后改变主意,也询问了警方调查的情况,最后,她被勒令休十天的探亲
假。等她再回到办公室,发现自己被降职或调职,也许是个必然的结论了。
她在家里坐立不安。公寓里有一百多件事情等着她去做——分类、储存、清洁、整理—
—但是伊芙没办法让自己着手任何一件。相反,她在汉普斯德特西斯的雪地里走了很长时间,
漫无目的,不停地看着电话。她告诉了尼科最基本的情况,他没有逼问她,但她可以看出尼
科因为无法帮助她而感到多么的受伤和挫败。她一直都知道,情报工作的保密性给婚姻施加
了多么特别的压力;令人震惊的是,它的侵害性竟然这么强。她的沉默侵蚀了她和尼科之间
信任的基础。
刚结婚时他们决定,她的工作时间属于泰晤士大厦和她服务的机构,一天结束之时她回
到家,归他所有。他们所共享的——那些亲密的、共享的夜晚——比他们不能分享的那些消
息更加重要。
但对凯德林的谋杀像毒素一样蔓延到她生活的各个方面。到了晚上,她不再躺在尼科旁
边,通过做爱来治愈白天的裂痕,而是熬夜到凌晨,浏览互联网,寻找有关谋杀的新报道。
星期日的报纸尽他们所能的报道这个案子。《观察家》暗示以色列情报和特殊使命局可
能参与其中,《星期日泰晤士报》推测,凯德林的死是克里姆林宫下的命令,因为她越来越
多的法西斯言论让总统感到难堪。然而,警方只透露了最简单的细节。当然,没有透露一点
嫌疑犯是女性。然后,在星期三早上,当她的吐司开始变成褐色时——尼科通常准备早餐,
但他现在已经在工作了——伊芙接到了 DCI 赫斯特的电话。
法医实验室里的一项紧急工作,是对在箱子里发现的头发样本进行 DNA 分析,结果,在
英国数据库中找到了一个匹配项。一名疑犯在希思罗机场被逮捕。他问伊芙是否能来帕丁顿
格林警察局协助辨认?
伊芙可以,当她挂掉电话时,烟雾报警器响了。她用一把色拉钳把烧焦的烤面包扔到水
槽里,打开厨房的窗户,用扫帚柄徒劳地捅了捅警报器。我真的不适合做这种家庭式的东西,
她阴郁地想。也许我没怀孕是件好事。倒不是说有着确切的可能性,但依着事情发展似乎确
实如此。

帕丁顿格林警察局是一座残暴、实用的建筑,散发着焦虑和污浊的空气。地下一层是一
个,关押着涉嫌恐怖犯罪的囚犯的高度安全的拘留室。接待室是灰色的,灯火通明;一扇单
向玻璃窗占据了墙的大半部分。伊芙和赫斯特坐在底下,囚犯坐在他们对面。是那个她在凯
德林演讲现场见到的那个女人。
伊芙以为自己见到她时,会有一种强烈的胜利感。相反,她却像在康威大厅时一样被她
的美貌震撼了。这个女人,大概二十多岁,有一张椭圆形的脸,颧骨很高,留着黑色光滑的
短发。她只穿了一条黑色牛仔裤和一件灰色 T 恤,露出她纤细的胳膊和干净的小胸型。她看
上去很累,而且有点困惑,但这一切丝毫不影响她的优雅,伊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像样的
连帽衫和未修剪的头发。如果打扮成那样,她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想知道。她的大脑?
赫斯特介绍了自己和“我在内政部的同事”,打开了录音机,正式提醒着这个已经选择
不请律师的嫌疑犯。看着她,伊芙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个女人看起来无力完成谋杀。
警方的诉讼即将失败。
“请说出你的名字,”赫斯特对她说。
那女人向前倾身对着录音机。“我叫露西·德雷克。”
“你的职业呢?”
她瞟了一眼伊芙。她的眼睛,即使在长条灯下,也像一颗鲜艳的翡翠。
“我是个演员。
演员和模特。

“上周五晚上你在红狮街的弗农酒店干什么?”
露西·德雷克若有所思地盯着叠在她面前桌子上的手。“我能从头开始说吗?”

尽管伊芙因为她和警察被彻头彻尾的蒙蔽了而心情沉重,她却情不自禁的赞叹起这种优
雅的欺骗手法来了。
一切开始于她经纪人接到的一个电话,露西解释说。客户表示自己来自一家制作关于人
类行为不同方面的电视连续剧的公司。为此,他们需要一个有魅力、自信的年轻女演员参与
一系列的社会实验,在实验中她将扮演许多角色。拍摄将在伦敦和洛杉矶进行五天,被选中
的候选者将获得每天 4000 英镑的报酬。
“这一切都有点含糊不清,”露西说。
“但是考虑到报酬和节目带来的曝光度,我就没那
么担心了。所以那天下午,我从我住的皇后公园,乘地铁去了圣马丁巷酒店,他们正在那里
面试。导演在那儿——他叫彼得什么的,我想他是东欧人——还有个一个摄像师在拍摄每个
人。那儿还有其他几个女孩,我们被依次叫进去。
“轮到我的时候,彼得让我和他演几场戏。其中一个是我预订了一家酒店,并且必须让
那张桌子上的人爱上我,另一个是我在演讲结束后不得不接近一个演讲者,引诱他,基本上。
这两种场景的主意都是让我卖弄风情和展示迷人,但不是像妓女一样出现。不管怎样,我尽
力了,当我演完后,他让我在楼下的古巴茶馆里等着,可以点我想要的任何东西。我就这么
做了,四十分钟后他下来祝贺我,说他已经见过所有人,而我得到了这份工作。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彼得”敦促着露西需要做的一切。为她要穿的衣服量了尺寸,并
告诉她,必须穿着这件“服装”,不能有任何变化或替换。星期五下午,她以茱莉亚的名义
预订了弗农酒店,并把一个过夜包送到她的房间。彼得会提供她会用到的信用卡,和一个她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打开的包。
她把包留在房间里,走到康威大厅,它在红狮广场的拐角处。她买了一张维克托·凯德
林下午 8 点演讲的票。讲座结束后,她将亲自接触到凯德林,向他致意并奉承他,并安排在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在他的酒店见他。完成之后,她将在广场的拐角处与彼得会面,把她的酒
店房间钥匙卡给他,然后打车回皇后公园的家。
第二天早上,有人告诉露西,彼得会早点来接她,开车送她去希思罗机场,然后送她上
飞往洛杉矶的飞机。在那里,她会被接待,被安置在一家旅馆,并接受指示进行第二阶段的
拍摄。
“所以就是这样?”赫斯特问。
“是的。他早上 6 点来的。坐头等舱回洛杉矶,我 9 点时就已经在天上了。在机场有一
个司机接我,他带我去了马尔蒙城堡,在那里我收到一个信息,说电影已经取消了,但很欢
迎我留在酒店。所以我利用这个时间去见了一些经纪人,昨天中午登上了回希思罗机场的航
班。就在那儿我,嗯……被捕了。因为谋杀。真是吓到我了。”
“真的吗?”赫斯特问。
“是的,是真的。”
露西皱了皱鼻子,环顾着面试室。“你知道,这里有一股面包烤糊了的怪味。”

一小时后,伊芙和赫斯特站在警察局后面的台阶上,看着一辆没有标记的宝马车驶出停
车场,向皇后公园驶去。
赫斯特抽着烟。当宝马经过时,伊芙最后一次看到了她在康威大厅拍下的完美形象。
“你认为我们会得到对彼得这个角色有用的描述吗?”伊芙问。
“不太可能。等露西睡几个小时,我们会带她回来照个相,但我不抱希望。他们的计划
太周密了。”
“你真的不认为她参与了吗?”
“不,我没有。我们会详细检查她说的话,显然地,但我猜她除了天真之外没有别的罪
过了。”
伊芙点头。“她太希望这是真的了。试镜成功,在电视领域取得大突破……”
“是的。”赫斯特在潮湿的水泥台阶上踩灭香烟。
“他把她摆弄的恰到好处。我们也一样。”
伊芙皱起眉头。“那么,如果她从来没有打开过那个过夜包,你觉得露西的两根头发怎
么会出现在那儿呢?”
“我猜是彼得,或者他的一个手下,在假试镜时拿走了她的头发,也许是从她的发梳里
拿出来的。然后我们的枪手,在露西入住酒店后把它们放在包里。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
洛杉矶?既然她已经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为什么还要费劲把她带到半个地球之外呢?”
“那很简单,
”伊芙说。
“是为了确保在谋杀消息传出之前,她什么都不知情。他们不能
冒险让她在网上看到,或者在收音机里听到,然后直接把她所知道的告诉警察。所以他们要
确保她正飞往洛杉矶——一趟 11 个小时的航班——正是谋杀将被发现的准确时间,周六早
上。这不仅使露西无法和警方交流,而且还设置了一个完美的假踪迹,给真正的杀手和她的
团队足够的时间来掩盖他们的踪迹并消失。”
赫斯特点头。
“一旦她到了豪华的落日大道酒店……”
“她会在那儿呆一段时间,没错。她可能,只是有可能,看到或读到一些关于凯德林的
东西,但这一切都发生在世界的另一边。同时,她还有好莱坞经纪人要见。那就是她最想要
的。”
“然后,当他们完事儿了,并且 DNA 结果出来了,他们就把她放在盘子里送给我们。”
他摇了摇头。“你必须佩服他们的厚颜无耻。”
“是的,好吧,不管是不是厚颜无耻,那个女人在我们的地盘上开枪打死了四个外国人。
我们能再回去看看监控录像吗?”
“当然。”
监控录像已经被编辑成一个单独的,无声的循环。露西·德雷克穿着大衣走进酒店的门
厅,带着旅行箱,登记入住,她肢体语言的暗示显而易见。她从四楼的电梯出来,走到 416
房间。她离开旅馆时没有带旅行箱,一边走一边掀开大衣的兜帽。
“好了,停下来,”伊芙说。
“那是露西最后出现的时候,同意吗?从现在起,穿大衣的
女人就是我们的杀手。

“同意,”赫斯特说。
他以 16 倍速慢动作运行录像。无穷无尽的缓慢,就像穿过糖浆一样,戴着头巾的人走
进酒店,举起一只遮挡的手朝前台的方向走去,消失在镜头之外。当她穿过走廊时,看不见
她的脸。
“看她正在凯德林的房间外面装窃听器,”赫斯特说。
“她知道她正处在监控之下,但她
不在乎,她知道我们抓不到她。你得承认,伊芙,她做的很好。”
“你不能从窃听器上或其他地方提取任何指纹吗?“
“仔细看。她戴着手术手套。”
“混蛋,”伊芙喘着气。
赫斯特扬起眉毛。
“她是个杀人的婊子,加里,她让我丢了工作。我要她,无论是死是活。”
“祝你好运,
”赫斯特说。

在他们位于克莱伯大街的公寓里,吉勒斯·麦西尔和他的妻子安妮-劳瑞·麦西尔正在
招待客人。出席晚宴的有来自对外贸易部的一位初级部长、法国一家主要对冲基金的主管以
及巴黎最著名的美术拍卖行的执行副总裁。考虑到这些客人的身份,吉勒斯费了很大的劲来
确保一切顺利。食物由香榭丽舍大街上的餐馆提供提供,葡萄酒(2005 普莱尼·蒙特拉切
特,1998 奥比昂酒庄)来自吉勒斯自己精心照料的酒窖,精确调暗的聚光灯打在奥穆尔钟
表的陈列柜和特鲁维尔海滩上的两种花香油,执行副总裁认为这是假货,并故意对他的年轻
男伴低声说了很多话。
这些男人之间的交谈覆盖了可预见的领域。移民、社会党人幼稚的财政政策,俄罗斯的
亿万富翁们推高了瓦尔-迪瓦和伊莱-德莱度假屋的价格,和在奥普拉即将到来的度假季。与
此同时,他们的妻子和执行副总裁的朋友互相交流着菲比·菲洛的新收藏,华丽的普雷马克
睡衣,瑞恩·戈斯林的最新电影,以及对冲基金经理妻子正在组织的慈善舞会。
薇拉内拉受到安妮-劳瑞的邀请,来平衡现场的性别,她在这儿非常无聊。一个正在询
问她作为一个日内交易者的日常事务的副部长,多次用膝盖在桌子下面轻轻推她,而她用一
些概括的、回避性的话来回答。
“伦敦怎么样?”他问,“我 11 月时去过那儿,你那时候忙吗?”
“是的,工作总是谋杀。但能在那里真好。雪中的海德公园。圣诞灯,漂亮的橱窗……”
“晚上呢?”他让这个问题充满暗示。
“晚上,我读书,然后早早地睡觉。”
“独自一人?穿着你的普雷马克睡衣?”这次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膝盖。
“正是这样。恐怕我是个相当沉闷的女孩。我嫁给了我的工作。但我想问你,你妻子的
头型是谁设计的?她那种层次感很可爱。

副部长的笑容消失了,他的手也离开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杯子和盘子一次又一
次的被重新装满,爱舍丽宫的谣言和 50 年的阿玛涅克酒传播开来。最后,夜幕降临了,客
人们都穿上了外套。
“来吧,”安妮-劳瑞说着,抓住维拉内尔的胳膊。“我们也走吧。

“你确定吗?”薇拉内拉喃喃地说,眼睛盯着吉勒斯,他正在用木塞塞住酒瓶,并向宴
会承办者发出指示。
“我确定,
”安妮-劳瑞低声说道。
“如果我现在不离开这间公寓,我会尖叫的。看着你,
打扮得漂漂亮亮。如果我看到一个需要冒点险的女孩……”
五分钟后,他们两人正驾驶着薇拉内拉的银色奥迪跑车,以极速绕过凯旋门。这是一个
寒冷、晴朗的夜晚,空中飘着小片白雪。敞篷车的车顶降下,Héloïse Letissier 的声音在
音响系统中爆炸。
“我们要去哪里?”薇拉内拉喊道,冰冷的风吹拂着她的头发,他们在大街上荡来荡去。
“无所谓,”安妮-劳瑞回嘴说。
“就开吧。

薇拉内拉放下脚,大喊大叫,大笑着,两个女人在巴黎闪烁着灯火的夜色中飞驰。

在她被迫离开的倒数第二天,一个写着伊芙名字的信封从公寓的信箱里掉了出来。这张
信纸的正面印着鲍尔购物中心旅行者俱乐部的 logo。这是封未签名的邮件,用短而尖的斜
体书写:
请于明日(星期日)上午 10:30 到古奇街上的 BQ 光学有限公司二楼地下车站的办公室,
带着这封信。请保密。

伊芙看了好几遍便条。旅行者俱乐部的书面文件表明,这个通讯员有安全服务或外交关
系,手写的事实表明他们对电子邮件完全不信任。这可能是个骗局,但谁会介意呢?
第二天 9 点 30 分,她把尼科留在厨房的桌子旁,旁边摆着一大堆小册子。他正在评估
将阁楼改造成一个小型水培农场的成本和效益,农场用低能耗 LED 照明维持,生产小白菜和
花椰菜。
BQ 光学办公室的入口在托特纳姆法院路。当她从古奇街地铁站出来时,注意到了这一
点,她穿过马路,在 Heal's 家具店外面看了五分钟。地铁站和一楼的办公室面对着棕色的
琉璃瓦,上面是一个肮脏的住宅区。二楼的办公室似乎空无一人。
但当她按下门边的门铃之后,她马上就被迎了进去。一条楼梯通向一楼,是个招聘机构
的总部,然后再上一段狭窄的楼梯。BQ 光学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伊芙觉得自己有点傻,把门
推开走了进去。有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一个穿着大衣的高个子走进了布满灰尘的灯光
里。
“波拉斯特里小姐,感谢你能过来。”
“是波拉斯特里女士。你是?”
“理查德·爱德华兹。波拉斯特里女士。我很抱歉。

她认出他来,大吃了一惊。他是前莫斯科总长,现任军情六处俄罗斯事务处处长,的确
是情报界的一位非常资深的人物。
“还有斗篷和匕首。对此也很抱歉。”
她摇摇头,困惑不已。
“请进,请坐。”
她走过去。办公室里没有暖气,满是灰尘,窗户上满是污垢。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旧的钢
桌子,上面放着两杯咖世家咖啡,旁边还有一对锈迹斑斑的折叠椅。
“我猜是加牛奶,不加糖。”
“谢谢,太好了。”她啜了一口。
“波拉斯特里女士,我已经知道你在泰晤士大厦的处境了。”
“伊芙,请你这么叫我。”
他点了点头,凝望着窗外昏暗的光线。
“让我省点时间。你要为未能阻止一名不知名女性杀手造成的维克托·凯德林谋杀案负
责。你最初的判断是不需要大都会警察保护凯德林,但你后来改变了主意,却发现这个决定
被阻止了。对吗?”
伊芙点头。“实际上,是的。

“我的消息,你必须接受我对这事儿的说法,这不是由于行政不灵活,或是部门预算问
题。而是泰晤士大厦的某些人,甚至是沃克斯豪尔大厦里的某些人,决定了凯德林应不应该
受到保护。”
她盯着他看。
“你是说安保人员密谋协助谋杀他?”
“差不多。”
“但是……为什么?”
“简短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但肯定的是,有需要承受的压力。无论是意识形态问题,
腐败问题,还是俄国人所谓的“kompromat”——本质上的敲诈——很难说,但不乏个人和
机构希望看到凯德林沉默。他提出的是一个新的法西斯超级大国的蓝图,这个超级大国对资
本主义的西方有着难以根除的敌视。它虽然不会马上出现,但再往远看一点,前景就不乐观
了。”
“所以你认为那些责任人可能属于某个亲西方的、民主的组织?”
“不一定。也很可能是另一个硬派的右派,决心按自己的方式做事。” 他盯着托特纳姆
球场路的车流,“我上周联系了俄罗斯外交部长,通过……我们称之为老间谍网络。我向他
保证,如果凯德林在英国被谋杀,我们会找到他的凶手。他接受了这一点,但明确表示,在
我们找到凶手之前,我们两国之间将处在一种外交敌对状态。”
他转过身来面对她。“伊芙,我希望你明天早上去泰晤士大厦提出辞职,你的请求将会
被批准。然后我要你为我工作。不是在沃克斯豪尔大厦,而是在这个我们拥有的办公室。你
将获得一份 SIS 行政级工资、一名副手和全面的科技支持。你的任务,如果必要的话你会被
起诉,是找出杀死维克托·凯德林的凶手。你只能你团队内的人讨论这个问题,你只需要听
我命令。任何你需要的额外的人员——观察小组,武装后援——你将通过我得到,也只能通
过我。事实上,你所有的行动就像身处敌对领土一样。莫斯科规则。”
伊芙的思绪在四处飘荡。“为什么是我?”她问。
“你肯定有……”
“直白点说,因为我知道你没有妥协。我不能说腐烂蔓延了多远。但我仔细观察了你的
记录,我的判断是你能胜任这项任务。”
“谢谢。”
“别谢我,这将是困难和危险的。无论这名枪手是谁——在过去的几年里,几次由一个
女人所作的高调的国际谋杀挥之不去——她藏的很深,她受到了非常、非常好的保护。如果
你接受这个案子,你必须做同样的事情。
”他环顾着空荡荡的、冰冷的房间。
“这将是一个漫
长的冬天。”
伊芙站在那里。她有点头晕目眩,感觉世界变慢了,有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我会的,”她说。“我会追捕她。无论什么代价。”
理查德·爱德华兹点头。伸出他的手。伊芙知道,一切都将会不复从前了。
第三章

当胖熊猫离开大同路上一座漏雨的建筑时,已经快七点了。六月的上海正是多雨又潮
湿的季节。人行道与马路闪闪发光,轿车和卡车发出嘶嘶声,排放着废气,热量从潮湿的
柏油路面上一波一波地上升。胖熊猫既不年轻,身材也不好,他的衬衫因为出汗很快黏在
了后背上。
但今天是个好日子。他和他的白龙队队员员成功地对一家名为塔拉琴航空的白俄罗斯
公司展开了一场攻击,并令人满意地耗尽了那家白俄罗斯公司的数据,窃取了他们的密码
和项目文件,并且用对方最敏感的信息取乐。
在成立的第八年,白龙队的队员已经打击了一百五十个最好的军队和企业目标。最初
在美国,最近更多的在俄罗斯和白俄罗斯。像大多数他们的受害者一样,塔拉琴只是象征
性的抵抗着。一周前,一名初级员工收到了一封邮件,据说是公司的安全主管发来的,邀
请他点击一个链接获取有关新防火墙的信息。事实上,这个链接包含着 ZeroT 下载器,一
个由胖熊猫设计的远程访问工具,它可以让他的团队运行塔拉琴的操作文件。
由于这些文件与机密的战斗机设计有关,它们使胖熊猫在中国的上级特别感兴趣。因
为白龙队不像一些人所认为的那样,仅仅是一个由黑客和无政府主义者组成的毫无意义的
破坏性团队。他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支精英网络战部队,对外国公司、军事情报系统
和基础设施进行有针对性的攻击。大同路这座匿名建筑配备了一排功能强大的计算机服务
器和高速光纤线路,由精密空调系统制冷。队长胖熊猫,是中校张磊,是他选择了团队的
名字。根据中国的象征意义,月亮和白龙象征着一种凶猛的超自然力量。这是一种死亡的
预兆。一种警告。
胖熊猫不顾闷热的天气和回家的上班族的人群,不慌不忙地走在浦东新区的薄雾中,
他带着欣赏的眼光环顾四周,注视着这座城市的摩天大楼、上海塔高耸的玻璃墙、世界金
融中心的银蓝银条,以及雄伟庄严的金茂大厦。街头的乞丐在垃圾桶里翻着,让风景变得
不那么引人入胜了,但胖熊猫对此并不关心。
在各个方面,他是一个聪明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睿智的男人。他确实是一位致命的网
络战士。但是成功使胖熊猫翻了一个巨大的战略错误:他低估了敌人。尽管他和他的团队
一直在搜寻外国公司的知识产权,将数兆的机密数据转移到北京,但世界情报机构和私人
安全公司却没有闲着。他们的分析人员一直在积累自己的数据:识别互联网协议地址,反
向操纵白龙工作人员的恶意软件,并依照他们的行动反击。
他们获取的信息,和胖熊猫及他的团队的身份,都被传到了网上。迄今为止,没有任
何一个西方国家或者俄罗斯政府,冒着与北京对抗的风险,直接指责中国人民解放军窃取
国家资助的数据;但其他人则不太关心这种敏感性。这些年来,白龙的捕食已经使受害者
损失了数十亿美元,而一群比任何政府都强大的个人已经决定采取行动。
两周前,在马萨诸塞州达特茅斯附近的一个私人海滨别墅举行的 12 人会议上,张磊中
校成为了投票目标。所有放在天鹅绒拉绳袋里的鱼都是红色的。
薇拉内拉在一周前到达上海。
胖熊猫穿过浦东的人群和柴油烟雾,到达东昌路轮渡码头。他受过反监视技术的训
练,但离他刻苦练习的时候已经有些时日了。他在自己的地盘,敌人都在远离大陆的地
方,只不过是在透明的密码后边闪烁的用户名罢了。行为产生了致命的后果这种事情,从
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当他走上渡船时,没有注意到身后几米处穿着西装的年轻人,那
人从他出办公室其便跟上他了,在他消失在东昌路上的人群中之前,对着电话简短的说了
几句话。或许只是因为张磊中校的心思正在别处。因为这位网络间谍王子有自己的秘密,
他的同事对此一无所知。一个当渡船飘进黄浦江污染的水流时,让他感觉到一种黑暗的、
兴奋的期待的秘密。
他望向前方,外滩的全景若隐若现,外滩有一公里长的海滨,上面矗立着旧上海的标
志性建筑。他的目光穿过从前的银行和贸易公司,对它们毫无兴趣。这些殖民地政权的纪
念碑现在成了豪华的酒店、餐馆和俱乐部、富有游客的游乐场和金融精英的聚居地。他自
己的目的地就在这镀金的建筑物之外。
当他离开南外滩码头的渡船时,胖熊猫粗略地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仍旧没能注意到
正报告他的进展情况的特工,这次是一名身着酒店员工制服的年轻女子。十五分钟后,他
把外滩抛在身后,匆匆穿过老城狭窄交叉的小巷。这个区域到处都是购物者和游客,散发
着汽车废气和街边食物的油腻味道,与外滩的壮丽景色相去甚远。狭窄的小巷里挂满了洗
过的衣服和电线,女人们蹲坐在摊位上,竹竿雨棚上盛满了湿透的雨水,后面的小商店里
出售假古董和画着女人的复古日历。当胖熊猫拐过一个角落时,一个骑摩托车的皮条客朝
着一个灯光暗淡的室内做手势,里面有一排年轻的妓女在等着,她们低声说话。
胖熊猫加快了脚步,心脏砰砰直跳,迅速走过了这些诱惑。他的目的地是砀丰路角落
里一座三层的建筑。在入口处,他输入了四位密码。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接待处
的桌子后面。她僵滞的笑容暗示着她做了很多的面部整容。
“梁先生,”她一边查阅笔记本电脑,一边爽朗地说。
“请上楼。”他知道她知道梁伯韬
不是他的真名,但在砀丰路的房子里,这种规矩十分盛行。
一楼差不多是传统的提供性爱的地方。当胖熊猫上楼之后,他从一扇半开的门中,瞥
见了粉色的房间和一个穿着娃娃睡衣的女孩。
二楼提供了更专业的服务。胖熊猫见到了一位不苟言笑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身清爽
的绿白相间的围裙。戴着一顶用别针别在蓬松的头发上的浆过的硬挺的帽子,戴着一只外
科口罩,和一条透明的塑料围裙,随着她的移动,围裙沙沙作响。她身上有股消毒剂的味
道。胸口上别着一个名字标签,写着她是吴护士。
“你迟到了,
”她冷冷地说。
“我很抱歉,
”胖熊猫小声说。他已经兴奋的颤抖了。
吴护士皱着眉头,领着他走进一个摆着轮床、几台监视器和一个换气扇的房间。在顶
灯照耀下,一排手术刀、牵开器和其他手术器械在铝制托盘上反着亮光。
“脱掉你的衣服躺下来,”她命令道,指着粉色的病号服。这件病号服甚至遮不住胖熊
猫的屁股,当她在轮床上坐着的时候,他的生殖器暴露在外,让他感到极度的、令人兴奋
的脆弱。
从手臂开始,吴护士系上一系列帆布和尼龙搭扣,用约束带紧紧的绑在他的胸部、大
腿和脚踝,让他完全动弹不得。最后一条约束带环绕着他的喉咙,固定好带子后,她在他
的鼻子和嘴上放了一个黑色的橡胶氧气面罩。他的呼吸声变成了浅但急促的嘶嘶声。
“你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吗?”吴护士说。
“您要求的一些步骤具有高度侵入性,
可能会很痛苦。”
胖熊猫在面具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他惊慌的眼睛转来转去。片刻之后,吴护士的塑
料围裙在他面前几英寸的地方掀了起来,露出了丰满的胯部和一双实用的,可能是军用的
衬裤。
“现在!”她说,他听见了乳胶手套的咔嗒声。“你需要膀胱冲洗。所以我要刮掉你的
毛,给你插导尿管。”
胖熊猫听见水声流动,感觉到了她在他阴部洗刷时的体温,并用手术剃刀刮去他的毛
发。很快,他的生殖器像木偶一样胀大和抽搐。吴护士放下剃刀,眼睛在三层手术面罩之
上露出来,她从托盘里拿出一把锁紧钳。在他面前展示过后,她将钳子的尖牙夹在他阴囊
的底部。胖熊猫崇拜地仰脸看着她,痛苦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又一次,像是个意外,他
被允许一瞥吴护士柔软的外阴。他听到金属的叮当声,感觉钳子被拿了起来,过了一会他
强烈的感觉他的会阴撕裂了。
“现在看看你让我做了什么,”吴护士愤怒地低声说,手里拿着一把带有红色刀片的手
术刀。“我得把它缝起来。”
她撕开一个无菌包,拿出一条单丝缝合线,开始工作。针的第一次插入让胖熊猫喘了
口气,当吴护士拧紧手术结时,他颤抖着,几乎无法控制喜悦。吴护士对这种无礼表现皱
紧眉头,她从一个装满冰块的肾形盘里拿出一根镀铬探针,将它强行插入胖熊猫的直肠。
他的眼睛现在闭上了。他好像身处在一个黑暗的漩涡中,恐怖和狂喜相互交织。
突然之间,吴护士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胖熊猫的眼睛疲惫地旋转着,扫视着他有限的
视野,另一个不同的身影走了进来。像吴护士一样,她穿戴着外科手术服、帽子、面罩和
手套。但是注视着肥熊猫的眼睛,并不像吴护士那样是琥珀色的,而是俄罗斯隆冬季节的
冰冷灰色。
胖熊猫带着朦胧的惊讶注视着她她。一个新的从业者的出现是违背剧情的,这是他没
有预料到的情况。
“恐怕事情变得非常严重了,”她用英语告诉他。
“这就是我被叫进来的原因。”
胖熊猫的眼睛闪着胆怯的期待。一个鬼佬外科医生。这家诊所做得很出色。
薇拉内拉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明白她说的话。她从未怀疑,一个花了十年时间阅
读国际公司机密文件的人英语流利。她从脚边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个只有 9 英寸长的铝制
圆筒。断开氧气罐与胖熊猫的橡胶面罩之间的气流,她将其连接到气缸上。
纯一氧化碳无臭无味。对于人体内的血红蛋白来说,无法区分它和氧气。随着第一股
冷气冲进胖熊猫的鼻孔,他便感觉现实如丝线一样飘走了。20 秒后,他的呼吸停止了。
当她确定他死了,薇拉内拉重新把橡皮面具和氧气管连接起来。毫无疑问,拥有专长
的人会对张磊中校的尸体进行一次非常彻底的尸检,他的死因很快就会被揭晓,但播下一
些疑问的种子是没有坏处的。
她跪在俯卧着的吴护士旁边。当薇拉内拉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用皮下注
射针在对方的脖子上注射了一剂经过精确测量的埃托啡时,这位年轻的上海妇女有些吃惊
地倒进了薇拉内拉怀里。几分钟后她看起来仍然像受到了惊吓,但呼吸平稳;半小时后她
会恢复意识。
像是某种艺术格调,薇拉内拉脱下了吴护士的内裤,把它放在了胖熊猫的头上。然
后,她拿出一部下午用现金买来的廉价手机,从多个角度拍下了他的照片,没有一张有吸
引力。最后一次点击将照片和预先编辑好的内容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中国六个最有影响力
的博客和持有不同政见的人。这是北京当局无法掩盖的事情。
如果世界各地的娱乐屋有一个共同守则,那就是前来的客户一定不能看见之前离开的
那位。在砀丰路的房子里,有一个后楼梯通向出口,薇拉内拉脱下了她的手术服,走了出
去。外面的街道潮湿,到处都是游客和闲逛的家庭,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戴着棒球帽背着小
背包的年轻西方女人。当消息传开之后——未来的几天和几周里,在老城区的小巷里会有
人四处提问——一到两个目击者会回忆起女人的帽子上带着纽约洋基队的徽章,她深金色
的头发扎成马尾辫,从这些模糊的印象中,就会有传言出嫌疑犯是美国人。但令情报部门
和警察沮丧的是,没人会想起她的脸。
步行十分钟就足够让薇拉内拉把手机、电池和 SIM 卡放在单独的餐厅垃圾桶里。这些
刷子、手套、口罩和帽子,连同铝合金圆筒,都被放在一个装满石头的购物袋里,一起沉
到黄浦江污浊的水里。

几个小时过去了,薇拉内拉躺在上海法租界十层公寓的一个爪形浴缸里,回想着她刚
刚犯下的谋杀案。水里充满了斯蒂芬诺提斯的精华,墙壁是玉石似的碧绿,丝帘在微风中
飘荡。
就像往常的这种场合,薇拉内拉的情绪起起伏伏。工作完美完成的满足感。详细的调
查,充满想象力的计划,和干净的、无声的杀戮。还有谁能用这种风格,这种毫无摩擦的
轻松取走胖熊猫的生命?在她脑海中,她重演了他最后的时刻。他们目光相遇时的惊讶。
然后,他那探究的意识向深处漂去。
她所扮演的角色的重要性也令人满意。站在这个旋转世界的静止中心,知道自己是命
运所选择的工具,是令人兴奋的。这弥补了她作为奥克萨娜·沃伦索娃时的野蛮耻辱,因
为她知道自己不是被诅咒的,而是被赐予了可怕的力量。
在所有这些耻辱中,法国老师安娜·伊万诺夫娜·列奥诺娃拒绝了她,是她感受最深
的。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单身女性,列奥诺娃对她那陷入困境的学生早熟的语言天赋有一
点敬畏,并且忽视了奥克萨娜的粗鲁和不优雅,决心让她见识佩尔姆灰色封闭圈之外的世
界。所以每周末在安娜的小公寓里聚集,讨论科莱特和弗朗瓦兹的传奇故事,在值得纪念
的日子,他们参观柴可夫斯基剧院,看曼农·里斯科特的歌剧。
奥克萨娜因为被关注而深感茫然。从没有人曾在她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她意识到安
娜·伊万诺夫娜给她的是一种无私的、近乎于爱的东西。从理论上讲,萨纳理解这种情
绪,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感受到它。然而,身体上的渴望是另一回事,她夜以继日地躺在
床上,被对老师的强烈渴望折磨着,除了一片阴郁的空虚,她找不到任何表达方式。
并不是说年轻的奥克萨娜在性方面是个新手。她既试过男人也试过女人,在操纵两个
性别时都没有遇到困难。但与安娜在一起,她梦见了一种感官的新境界,远远超越了莫洛
托夫酒吧后面骑自行车的人的啤酒味儿的胡闹。或是抓住她偷东西的 TsUM 公司女保安粗暴
的舌头,她把她带到厕所,把她的脸埋在奥克萨娜的大腿之间,以此作为放过她的代价。
她只试过一次,想和安娜再进一步。那天晚上他们去看曼农·里斯科特。他们坐在包
厢的后排座位上,在歌剧快结束的时候,奥克萨娜把头靠在老师的肩上。当安娜用一只胳
膊搂住她的时候,奥克萨娜不知所措,几乎无法呼吸。
当普契尼音乐环绕着她们时,奥克萨娜伸出一只手放在安娜的一只乳房上。安娜轻轻
地,但坚定地移开了那只手,片刻之后,奥克萨娜同样坚定的把手放了回去。这是一个她
在脑海中玩过很多次的游戏。
“住手,”安娜平静地说。
“你不喜欢我吗?”奥克萨娜低声说。
老师叹了口气。“奥克萨娜,我当然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
“什么?”她张开双唇,眼睛在黑暗中寻找安娜。
“这并不意味着……那个。”
“那么去你妈的,去你妈的蠢歌剧,”奥克萨娜嘶嘶地说,愤怒在她心中难以控制的升
腾起来。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出口走去,然后沿着楼梯跑到街上。外面,城市被硫磺
般的夜光照亮,汽车前灯照射着在康明斯凯亚大街飞舞的雪花。天很冷,奥克萨娜意识到
她把夹克忘在剧院里了。
她怒不可遏。安娜·伊万诺夫娜为什么不想要她?文化方面的东西很好,但她更需要
从安娜那得到更多的东西。她需要看到她眼中充满欲望。看到所有赋予她支配奥克萨娜权
力的东西——她的温柔,她的耐心,她该死的美德——都溶解在性屈服中。
但安娜抵制这种转变。尽管如此,在内心深处,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奥克萨娜知道这
是真的,因为她感觉到了另一个女人在她手下的心跳。这是无法忍受的,无法承受的。奥
克萨娜在剧院门口,一只手从牛仔裤前面伸了下去,气喘吁吁地诉说着她的沮丧,直到她
跪在结冰的人行道上。
安娜原谅了她在柴可夫斯基剧院的所作所为,但奥克萨娜从未原谅安娜,她对老师的
感觉展现出了病态、愤怒的一面。
当安娜遭到性侵犯时,事态发展到了顶点。奥克萨娜拿着父亲的战刀,引诱罗曼·尼
科诺夫到树林里,把事情摆平。尼科诺夫活了下来,这不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但除此之
外,一切都很顺利。
奥克萨娜从未质疑,就像她最开始打算让受害者死于休克和失血,她也满足于知道他
余生中只能通过管子小便。她对安娜·列奥诺娃说过同样的话,把故事摆在老师的面前,
就像猫把一只残缺的鸟带回家。
安娜的反应使奥克萨娜的世界崩溃了。她希望得到感激、钦佩和衷心的感谢。相反,
老师却冷冷地、惊恐地、沉默地盯着她看。安娜说,只是她想到奥克萨娜可能会面临在女
子监狱里的处罚,才阻止了她立即联系警方。她会保持沉默,但她再也不想见到奥克萨
娜,也不想和她说话。
这种不公平,以及像被撕裂似的失落感,使奥克萨娜处在自杀的边缘。她想带着她父
亲的马卡洛夫手枪,到安娜的住处开枪自杀。将她的血和脑浆洒在康明斯凯亚大街的小公
寓里。也许她应该先和安娜做爱;一把 9 毫米自动手枪是个相当有说服力的劝诱物。
但最终,奥克萨娜什么也没做。而她曾如此渴望让安娜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完全冻结
了。
薇拉内拉躺在上海公寓的芳香水中,感到自己先前的兴高采烈被一种忧郁的情绪所取
代。她把头转向窗户,扫视着薄暮和法国租界屋顶的平板玻璃,焦虑地咬着上唇。窗前是
一瓶白芍,花瓣柔软,娇嫩。
她知道她应该躺下了。今晚出去寻觅性生活是鲁莽的。但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饥
饿。一种只会变得更紧迫的饥饿。她从浴盆里走出来,身上散发着蒸汽,她光着身子站在
平板玻璃前,思考着眼前无限的可能。
午夜过后,她走进水族馆。这儿位于北外滩一家前私人银行的地下室,只能靠会员介
绍进入。薇拉内拉的介绍人是一位日本房地产开发商的妻子,她在黄浦半岛温泉浴场认识
的,她告诉她俱乐部的情况。中村夫人是一个时髦的、八卦的女人,她向薇拉内拉解释
说,她通常在星期五晚上去那里。“一个人,而不是和我丈夫在一起,”她补充道,意味深
长地斜视着她。
当然,门卫知道中村米基这个名字。他带薇拉内拉穿过一扇内门,走下一个螺旋形的
楼梯,楼梯向下延伸到一个宽敞昏暗的地下室。这个地方挤满了人,交谈声掩盖了音乐的
律动。
薇拉内拉站在楼梯下,环顾四周。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扇从地板到天花板的玻璃墙,大
概十米长。一个移动的阴影遮住了照明的蓝光,然后又是一个阴影,薇拉内拉意识到她正
在看一个鲨鱼缸。锤头鲨和礁鲨在水面滑行,水下的灯光在它们的皮肤上打上一层缎子光
泽。
薇拉内拉神魂颠倒,朝着鱼缸走去。俱乐部的气味是财富、鸡蛋花、熏香和设计师的
香味混合而成。在鱼缸里,一条虎鲨潜入视野,用它那茫然、漠不关心的目光注视着薇拉
内拉。
“死鱼眼,”中村米基说着,出现在她身边。“我认识太多这样的人。”
“我们都这样,”薇拉内拉说。
“女人也是。”
米基笑着说。
“我很高兴你能来,”她小声说,手指向下抚摸着薇拉内拉的黑色丝绸旗
袍。“你是薇薇安·谭,是吗?这很可爱。”
薇拉内拉模仿米基的微笑,称赞她的打扮。同时,她正在进行一次安全检查,检查俱
乐部是否有不合适的人。站在阴影中的不起眼的人。错开眼神太快的人。有着不协调的脸
的人。
她的注意力被一个穿着白色吊带上衣和迷你裙的苗条身影所吸引。米基跟着薇拉内拉
看过去,叹息道。“是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谁放狗出来的?”
“漂亮女孩,
”薇拉内拉说。
“女孩?到某一点也许是。那是杰妮·周,是爱丽丝·毛的一个人妖。”
“谁是爱丽丝·毛?”
“她是这家俱乐部的主人。事实上整座建筑都是她的。她是上海最富有的女人之一,
拜性交易所赐。”
“很明显,是个女商人。”
“可以这么说。她肯定不是那种人们想要与之为敌的。但让我先给你拿杯喝的。西瓜
马提尼酒棒极了。”
“我敢打赌,劲儿一定很大。”
“放松点,亲爱的, “玩得开心。
”米基说。 ”
当其他女人聚集在装饰艺术的小酒吧里时,一个优雅的年轻人在酒吧后面摇着鸡尾
酒,薇拉内拉步态轻盈的走过一群打着手势的年轻中国男人,他们都穿着设计师款的衣
服。
“我觉得你没有他们想要的,”她身边的一个温柔的声音说。“但我可能有你想要的。”
薇拉内拉看着杰妮·周那双向上翘的漂亮眼睛。
“那是什么?”
“全套的女友体验?在嘴上亲吻,很棒的口活和做爱,然后我给你做饭?”
“也许今晚不行。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珍妮靠得很近,这样薇拉内拉就能闻到她头发里茉莉花的香味。“我有螃蟹,”她低声
说。
维拉内尔扬起眉毛。
“不,小傻瓜!在我的冰箱里,不是我的女性花园!毛蟹,非常贵。”
米基拿着两个满溢的马提尼酒杯走了过来,递给薇拉内拉一杯,故意不理杰妮。“我有
想让你认识的人,”她说,挽起薇拉内拉的胳膊,带走了她。
“什么是毛蟹?”
“当地的美食,”米基说。“不像那个小妓女。”
她把薇拉内拉介绍给一个穿着泡泡纱套装的英俊的马来西亚年轻男子。“这是霍华
德,”她说,显然很想得到薇拉内拉的赞赏。“霍华德,这是阿斯特丽德。

他们握手,薇拉内拉回忆着她假身份的细节。阿斯特丽德·费康,27 岁的法国投资通
信社《比兰 21》专栏作家。像她所有的故事一样,这个也经过了精心构思。如果有人在网
上调查费康小姐,他们会发现她两年前便已经成为了《比兰 21》的特约编辑,专攻石油化
工期货。
但是霍华德忙着对米基大加赞赏,以致于完全不关心这些细节。“紫红色!
”他屏住呼
吸,后退一步欣赏她的荷芙妮格鸡尾酒短裙,“最适合你的颜色。

私下里,薇拉内拉认为这颜色简直是场灾难。与她苍白的象牙肤色搭在一起,米基看
起来像霍华德的母亲。但也许这就是霍华德喜欢的。
“那你做什么工作?”薇拉内拉问。“你从事时装业吗?”
“不是的。我在新天地开了家概念温泉。

“简直是个天堂,
”米基呼吸着,“那有个岩石花园,一条依云冰泉,还有佛教徒调整
你的脉轮,帮你做头发。”
“听起来很棒。我敢肯定我的脉轮都涨的要命。

“那好吧。”霍华德笑着说。“你一定要来看看。

薇拉内拉体面的从对话中撤了出来,留下他们俩单独呆着。她手里拿着一杯马提尼
酒,又和鲨鱼面对面了。过了一会儿,她和杰妮·周在一起。
“跟我来,”杰妮说,她的脸在月亮的辉光下显得柔软了,“有人想见你。

“谁?”
“来吧。”她纤细的手拉着薇拉内拉的。
在光线暗淡的僻静处,一个女人独自坐着,滚动着手机上的信息。她是亚欧裔,当她
抬起头来,用一只手随意地挥了一下,让杰妮退下,薇拉内拉看到她有一双浅绿色的眼
睛。
“杰妮说得对,”女人说。“你很漂亮。你不坐下来吗?”
薇拉内拉微微低头表示接受。从这个女人的主人翁态度来看,她猜她是爱丽丝·毛。
“所以。你喜欢我的俱乐部吗?”
“嗯……很有趣。这里可能会发生什么。

“相信我,事情就是这样。”玻璃绿的眼睛里盛着愉悦。“你要喝点茶吗?根据我的经
验,其中一杯马提尼酒就足够了。”
“那太好了。顺便说一下,我叫阿斯特丽德。

“这很适合你。你知道,我的名字是爱丽丝。你做什么工作,阿斯特丽德?”
“财务预测。我为投资者时事通讯写作。

爱丽丝·毛皱着眉头。
“你现在还在做这个?”
“是的。”薇拉内拉紧盯着她。
“这是我现在的工作。

“在我的时代,我见过很多金融界人士,阿斯特丽德,他们中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冷
淡。”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根据我们短暂的相识,我想说你很像我。”
薇拉内拉微笑着,让爱丽丝的冷漠充满她的血管。那个女人脸上的某些东西,比如她
颧骨绷紧的线条和下巴柔软的曲线,让她兴奋起来。她知道这样的感觉是危险的,但有
时,她不得不用秘密和近乎野性的谨慎来对待让她的生活变得难以忍受的东西。
爱丽丝瞥了一眼她的电话。她站着,那件深蓝色的连衣裙像水下的鲨鱼一样闪闪发
光。“跟我来。”
她带着薇拉内拉进了一扇门,乘电梯上楼。噪音和乐声消失了,突然的上升使她头晕
目眩,然后薇拉内拉跟随爱丽丝进入屋顶公寓,那儿和俱乐部里一样昏暗。墙上有一个可
折叠的金叶屏风和模糊的当代绘画,房间里有一扇巨大的平板玻璃窗。远在它们的下方是
城市,散乱的灯光被烟雾笼罩得模糊不清。
“亚洲的妓女之城。这就是他们过去常说的上海。这仍然是真的。这套公寓,俱乐
部,这幢大楼……都是按靠性交易付钱的。喝茶吗?”她指着一张侧桌。“这是福鼎的银
针。我想你会喜欢的。

薇拉内拉啜饮着淡黄色的茶液。她尝到了芬芳,和被雨水冲刷的山坡。“我可以让你非
常富有,”爱丽丝说。
“我有很多客户愿意花很多钱和你一起过夜。

薇拉内拉望向夜空。她能闻到另一个女人的香味和她的头发。“还有你,爱丽丝。你给
我多少钱?现在就在这儿?”
爱丽丝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坚定不移。“五万块。

“十万,”薇拉内拉说。
爱丽丝若有所思地歪着头,然后转身面对薇拉内拉。绿色的眼睛遇上灰色的。“十万块
钱,”她解开薇拉内拉领子上的丝质纽扣,说,
“那我会很期待很多。”
薇拉内拉点了点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爱丽丝的手指顺着旗袍往下移动。她闭上
眼睛,感觉到丝绸从肩上被提起,内衣被脱掉。她光着身子,感到地板在脚下倾斜。她试
着说出爱丽丝的名字,但结果却是安娜,当她试着小声说“操我”时,她实际上说的是
“杀了我”。

四天之后,伊芙·波拉斯特里和西蒙·莫蒂默一起走出了空调调节着的清凉的浦东机
场到达大楼,进入了 30 摄氏度炎热的出租车港。已经午夜了,潮湿的尾气一浪接着一浪冲
向他们。伊芙感觉她的头皮湿漉漉的,H&M 的棉质两件套塌在肩膀上。
满脸雀斑,头发蓬乱,她没化妆时总是这样,伊芙知道自己现在不是那种能够引人注
目的女人。自从一小时前他们的飞机着陆,唯一多看了她一眼的是检查她护照的中国海关
人员,也许是因为被她沉默的凝视吓到了。她和西蒙看起来都比他们的年龄要大。如果其
他和他们一起乘坐英国航班的旅客对他们有过什么想法,可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结了婚的
夫妇。
西蒙充满喜爱的看着她。她让他想起了一只八哥或一只画眉,一种用锐利的眼睛和尖
利的嘴在草坪上巡逻的鸟。情报界的猎人杀手,和动物王国里的相像,都有着单调的羽
毛。
伊芙发觉她的外表很让人困惑。
“你觉得我能变漂亮吗?”在她去剑桥读犯罪学和法医
心理学之前,她问她的妈妈。
“我觉得你看起来非常的聪明,
”她妈妈回答。
轮到她丈夫尼科,一位波兰数学老师,他告诉伊芙他觉得她很漂亮。“你的眼睛像波罗
的海,”他说,手指滑过她苍白透亮的脸蛋,“是汽油的颜色。”
“你可真能胡说八道。

“只有在我想做爱的时候。”
“一个胡说八道的人和一个变态的人。”
他耸耸肩,“我又不是因为你的厨艺娶你的。”
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西蒙拦下一辆出租车,是辆绿色的大众桑塔纳,把他们宾馆地址告诉了司机。
“我不知道你还会说中文,”伊芙说。
西蒙用一只手摸了摸他那粗短的下巴。“我在大学里学了一年。如果这家伙开始真正的
谈话,我就完蛋了。”
“所以他知道海鸟酒店在哪?”
“我觉得他知道。他的表情看起来他没有想太多。”
“走着瞧吧。像理查德·爱德华兹描述的那样谨慎。

伊芙和西蒙的访问完全是非官方的,所以没有人从上海军情六处来接他们。事实上,
关于他们地位的一切都是不合法的。自从爱德华兹招募伊芙调查克德林谋杀案以来,这项
行动完全没有任何记录,伊芙并没有联系她以前的任何一位同事,而是日复一日、周而复
始地前往古奇街地铁站狭窄昏暗的办公室。在那里,和坚忍的西蒙一起,她在一个又一个
分类文件中翻阅文件,盯着电脑屏幕,直到她头重脚轻,眼睛因疲劳而疼痛,她在寻找任
何东西——一段耳语,一个事后的想法,一个暗示的幽灵——那些可能会使她更接近谋杀
维克托·凯德林的女人。
但她一无所获。她已经确认了几起有传言女人参与其中的、引人注目的政治和刑事谋
杀案,有几起她几乎可以肯定是由一名女枪手实施的。她看了很多次凯德林住过的伦敦酒
店的监控录像,在录像中凶手来来往往。但这些图像是模糊的,即使完全增强了,也无法
看到凶手的脸。
当不在网络空间搜索时,伊芙依照着凯德林案件提出的现实调查路线。但是每一条线
索,无论最初看起来有多大的希望,最终都会把她带到一条平滑的、不可渗透的障碍对
面。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法医证据、没有可用的弹道分析、没有交易或文件记录。在某一
点上,一切都被切断了。
尽管进展缓慢,但伊芙对她正在追查的女人有点眉目。她有时称她为切尔纳亚·罗扎
——黑玫瑰——在她用 9 毫米俄罗斯空心弹枪杀凯德林和他的保镖之后。伊芙觉得她的黑
玫瑰二十五岁左右,高智商,不合群。她胆大包天,能够冷静的处理压力,并且非常擅长
划分自己的情绪。她可能是个反社会者,完全缺乏感情和良心。她朋友很少,或者没有朋
友,她所构建的关系在本质上,是她压倒性的操纵。杀戮已经成了她的需要,每一次成功
的谋杀都进一步证明了她的遥不可及。

离理查德·爱德华兹在地铁站上不请自来地走进办公室,还没过 24 小时。
“有人打扫过这个地方吗?”他带着隐隐的厌恶问道。
“是的,西蒙打扫。偶尔我也干。如果达不到沃克斯豪尔大厦标准,抱歉。我们又订
购了一些真空吸尘器袋。”
“嗯,这很值得期待。同时……”他打开脚边的公文包,拿出两张很好用的护照和一
捆机票和时刻表。“你要去中国。今晚。有人带走了他们在上海的网络战小组的组长,嫌疑
犯是个女人。

他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把她带到张磊中校去世的地方。他对她说:“你的任务,是
要谨慎地与中国国家安全部(MSS)取得联系,并转达我的保证,我们没有赞助、促成或下
令执行张某的谋杀案。此外,你还将为他们提供调查这起谋杀案所需的任何帮助,包括分
享我们怀疑凶手是女性合同杀手的讯息。”
“我在安全部有联系人吗?”
“有。他叫金强。我在莫斯科认识他,当时他是他们的站长,他是个好人。从那以
后,他和我一直保持着某些后门通道的畅通。他知道你要去。

“难道他不好奇为什么他要和我打交道,而不是和一个当地的警察吗?他们大概已经
在调查此案了。”
“他会猜到有敏感性。你不能以官方身份去的原因。

“那么我们还有必要和军情 6 处联系吗?”
爱德华兹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玻璃上的尘垢凝视着车流。“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
须假设掩盖这个女人踪迹的犯罪集团具有全球性影响。如果她在上海杀人,他们会有人在
那里。可能是我们的人。所以你必须远离他们。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
“我能告诉那个安全部的人多少?”
“金强?就这位女杀手而言,你可以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你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他喝光咖啡,把纸杯扔进垃圾箱,“我们需要抓住她,他也希望抓住她。”
门突然打开了。“你知道,我现在确认了,古奇街车站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西蒙说,
把他肩上的电脑包放到办公桌上。“我刚刚经历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他僵住了。
“噢,
你好,理查德。”
“你好,西蒙。早上好。”
“我们要去上海,”伊芙说,想知道她要怎么告诉尼科。

“看看这个,
”西蒙说,他摇下出租车的车窗,让温暖的夜风充满了它。“这很特别。”
的确如此。他们正接近南浦大桥,桥的左右两侧都有巨大的办公楼,无数的窗户在紫
红色的天空衬托下变得金光闪闪。突然间,伊芙的疲倦消失了,新奇的一切让她头晕目
眩。一切都与金钱和利益有关。你可以在高耸的楼宇间看见它,在柴油味中闻到它,在夜
晚的空气中品尝它。饥饿。高风险和高回报。无拘无束的感觉,更多就是更多。
他们的想法在过桥时得到了证实。在他们下面,满是小灯的船只在黑暗的河面上穿
梭。在他们的右边,在泛光的辉煌中,外滩正静静的等待着。
“你感觉怎么样?”伊芙问他。
他向前倾身,他的浅黄色亚麻夹克折在腿上。“我不确定。最近事情变得很奇怪。”
“她在外面,
”伊芙低声说。“我们的黑玫瑰。”
“我们还不确定是她杀死了黑客。”
“噢,绝对是她好吧。

“假设是她。她为什么要留下来?”
“你猜不到吗?”
“不,老实说,我不能。”
“就我看来,西蒙。她在等我。

“现在你真的开始发疯了。我要把它归因于时差了。

“等等。”
他闭上眼睛。五分钟后他们到了酒店。
只有当她独自呆在房间,那个米白色的墙壁装饰着过时的日历的功能性空间,她才允
许自己思考尼科。爱德华兹离开办公室后,那通电话很糟糕。想一个假故事很容易,但她
不想说谎,她只是告诉尼科她必须离开几天。他听着,说“我明白了”,然后挂断了。他不
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家。伊芙凝视着窗外。那里有一条路,路的另一边
是暗淡的水光。一堆游艇,灯光暗淡。
她爱尼科,也深深地伤害了他,这尤其使人痛苦,尽管他的睿智而阅历丰富,她仍情
不自禁的将自己视作他的保护者。她在保护他,不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保护着他知
道存在,但选择不承认的那一面。她被她正在猎杀的女人完全吸引的一面,以及她所在的
黑暗、曲折的世界。

“他们住在苏州河上的海鸟酒店。” 康斯坦丁说,“他们昨晚住进去的。”
薇拉内拉点头。他们两个坐在法租界十楼的公寓里。他们之间的桌上摆着瓶西藏冰川
矿泉水,两个玻璃杯和一包科斯莫斯香烟。
“这意味着他们不是以官方身份来的,”康斯坦丁继续说。“以上海的标准来说,海鸟
酒店又脏又廉价。”
薇拉内拉凝视着外面苍白的天空。“那你认为他们因为什么来的?”
“我们都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正如我当时告诉你的,凯德林死后,那个波拉斯特里什
么的女人在伦敦到处问问题。如果她在这里,那是因为她建立了正确的联系。”
“这意味着她很聪明。或者幸运。我得仔细观察观察她。”
“不行。这太鲁莽了。我很确定波拉斯特里对于正发生的事情没有确切的线索,但这
不意味着她不危险了。把她留给我,你回巴黎去。我们需要结束这次行动。黑客已经死
了,你需要消失。

“我不能这么做。”
他的表情变得强硬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们之间的关系,薇拉内拉。我不想每一个
决定都需要一场谈判。

“我知道你不想。你想让我成为你的杀手娃娃。给我上发条,让我对准目标,砰砰两
声,然后把我放回盒子。”她看着他的眼睛。“对不起,但这不是我现在的工作方式。

“我明白了。那么,你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呢?”
“像思考,和感觉人类。”
他移开目光。
“拜托了,薇拉内拉,不要跟我聊你的感觉。你比那个要强多了。我们比
那些人要强多了。”
“我们是吗?”
“是的。我们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一个只有一条规则的地方:生存。你活得很舒
服,不是吗?”
“也许吧。”
“而这又是因为什么?因为不管发生什么鲁莽的事情,你都遵守规则。我在伦敦告诉
过你什么?”
她烦躁地看着别处。“我永远不该完全觉得安全。我永远不应该完全相信任何人。”
“的确如此。记住这个,你就会活的很好。忘记这个你就完蛋了。
”他伸手去拿香烟。
“忘记了这个你就完蛋了。”
薇拉内拉皱着眉,走向阳台的平板玻璃窗然后打开了它。潮湿的空气充满了整个房
间。
“你担心健康吗?”康斯坦丁问,点燃了一支科斯莫斯。“我觉得从后脑打进去的子弹
更值得担忧。

她看着他。辛辣的烟草味使她想起了最早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在俄罗斯,他每天至少
要抽一包烟。
“所以谁会枪击我?伊芙·波拉斯特里?我不这么觉得。”
“相信我,薇拉内拉,她的人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薇拉内拉只需要对爱德华兹说一
个单词,军情六处就会让 E 中队出击。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必须离开。如果你是汉族人,
上海是个大城市,但如果你不是,上海只是个小地方。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碰见她。”
“我不是,别担心。但我确实有办法找到她。并且可能查出她知道什么。”
“真的?”他吐出香烟的烟雾,像一阵飘远的温热的微风,“那你会友好的告诉我是怎
么做吗?”
她告诉了他,他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这太危险了,”他最终说。
“变量太多。
我们最终可能会引起完全错误的关注。”
“你曾经告诉我,操纵这种事情是你的专长。”她探究地看着他。
“恐惧,性和金钱,
你说过。三个强大的说服工具。

“太危险了。
”他重复着。
她移开了目光。“我们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放弃这次机会的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他站了起来。走向了阳台。他慢慢地抽完了烟,将烟蒂弹到空中。
“如果我们要这么
做,”他说,
“你得离开他们的视线。让我来。同意吗?”
她笑了,表情很夸张。

“妈的,”伊芙盯着她的电话说。“这是一个糟糕的开始。”
“跟我讲讲,
”西蒙说。
她坐在未整理的旅馆床上。房间很小,摆着破旧的竹家具,景色是远处的小溪。内衣
摆在伊芙打开的手提箱里,她希望他们能在楼下见面。
“是赫斯特。
”她递给他电话。
“范宁的信用卡追踪已经没用了。

DCI 加里·赫斯特,是维克托·凯德林案件的高级调查官。他一直在追查一个未了解
的部分,可以确信,能够指出那些谋杀凯德林的人犯了个错误。看起来,露西·德雷克用
来入住酒店的信用卡曾被茱莉亚·范宁在警方那里挂失,但在她的银行并没有。所以才能
通过酒店的登记手续。
这种差异使赫斯特感到困惑,尤其是范宁坚持她已经打电话给银行告知她被盗的卡
号,她的手机记录也证实了这一说法。后来发现,该银行的信用卡支持服务外包给了位于
英格兰西南部斯温登附近的一家呼叫中心公司,赫斯特的调查得出,该公司的一名员工在
该卡丢失后将其解冻,使其仍然可用。
然后,在为期两周的时间里,价值数千英镑的衣服、机票和酒店账单被记入账户,在
这段时间之后,支出停止了。调查到此为止。赫斯特发来短信:

目前,有 90 多名员工可能接到了朱·范的电话。
但相关记录被删除,所以对结果没有信心。

“即使他奇迹般地得到了结果,我们也肯定会再遇到一个截止线。
”西蒙说,把伊芙的
手机还给她。
她把它放进包里。“我们去见金强吧。出租车应该在楼下等着。”

半岛酒店于 2009 年开业,这是外滩上 70 年来的第一座新建筑,宏伟壮观。大厅里有


柱形的艺术装饰,一首象牙色和金色的基调诗。地毯很大,谈话声很小。穿白制服的行李
员在宽敞的接待台和近乎无声的电梯之间穿梭。
在网上的商品目录里,伊芙身上的宽松直筒薄荷绿连衣裙被描述为“时尚,夏季办公
装,”但她看着电梯里的镜子中的自己时,她感觉自己打错了主意。这件衣服时无袖的,她
刮腋毛的时候不小心刮伤了自己——现在仍然很疼——所以她必须在不抬起右臂的情况
下,与中国国家安全部的一位高级官员进行一次至关重要的会面。
金强独自一人在套房里。它宽敞、光线柔和、舒适奢华。天蓝色的窗帘勾勒出一幅河
的景色,更远处是浦东的摩天大楼。
“波拉斯特里女士,莫蒂默先生。真高兴见到你们。

“谢谢你同意见我们,
”伊芙说,她和西蒙坐在了丝绸软垫的扶手椅上。
“我和理查德·爱德华兹有很多亲热的回忆。我相信他现在身体很好?”
几分钟之间,两边都在观察对方的细节。金是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人,穿着斑鸠灰色
的西装。他说的英语带有微弱的美国口音。一种精致的忧郁不时地浮上他的脸,仿佛他为
人类行为的变幻莫测感到悲伤。
“杀死张磊的凶手,”伊芙开始了。
“是的,没错。” 他支着修剪好的长手指。
“我们希望传达我们的保证,英国政府的代理人没有赞助、促成或下令执行这一行
动,”伊芙说,“我们与贵部有分歧,尤其是在自称为白龙的这些人的活动上。我们有理由
相信,这是中国军队的一个单位。但这不是我们解决这些分歧的方式。”
金笑了。“波拉斯特里女士,你认为白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部分,这是错的。他们
和其他像他们的人一样,只不过是些恶作剧的人,他们的行为没有听从于任何人。”
伊芙圆滑的微微低头。她知道,这是所有源自于中国的网络攻击的官方托辞。
“我们来上海是为了尽我们所能提供帮助。” 西蒙说,“尤其是找到杀死张中校的凶
手。”
“恐怕,他只是普通人,张先生。”
“当然可以。我很抱歉。但据我们所知,理查德·爱德华兹已经向你们传达了我们对
杀手是女性的怀疑?”
“他说了。我已经知道维克托·凯德林死亡的情况。

伊芙在椅子上前倾。“让我直奔主题吧。我们相信杀死凯德林的女人也杀死了张磊。我
们认为,她并非独自行动,而是从属于一个拥有相当大权力和影响力的组织。”
“这真是切中要害,波拉斯特里女士。我可以问一下张磊和维克托·凯德林有什么共
同点吗,让他们必须……被这个组织淘汰?”
“在这个阶段很难说。但我要重申的是,我们和我们的美国同事都没有参与张磊的谋
杀。维克托·凯德林同样如此。

金把双手叠在膝盖上。
“我接受你的保证。”
伊芙突然想起她胳膊下的伤口。有那么一刻,她很想知道自己是否在椅子的丝绸软垫
上留下了血迹。“我可以跟你说实话吗?”她问。
“请务必。”
“理查德·爱德华兹相信,一个秘密组织——尚未确认身份——正在实施这些谋杀。
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或议程。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我们怀疑,
他们把人安排在我们自己的组织中,也安排在了我曾经工作过的军情五处。几乎可以肯定
的,在其他情报部门也有眼线。

金皱起眉头,
“我不确定我能怎么帮你。

伊芙觉得这次会面不太顺利。“按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前进的唯一道路就是追踪钱的流
向。金先生,心思西方安全部门,有没有你知道,或怀疑他是我所描述的组织的雇员?”
沉默使她头晕目眩。她感觉到了西蒙因为她不恰当的问题而震惊。
金的面容依然冷漠。“也许我们可以点些茶,”他建议道。

“你看到我的黑色羊毛衫了吗?”薇拉内拉问。
“那件安娜贝尔·李一号,带珍珠纽扣
的?”
爱丽丝·毛呻吟着作为回应。她躺在床上,对着一个五官分明的年轻人,身体健美,
皮肤像油柚木一样闪闪发光。他们两个都是裸体的。在丝绸床单下面,男人的手在爱丽丝
两腿之间有节奏地移动。这是下午两点半。
“我肯定我把它忘在这里了,”薇拉内拉低声说。
爱丽丝恼火的翻到正面朝上。“求你了。上床来吧?”
“我必须去购物。”
“现在?”
薇拉内拉耸耸肩。
“你知道,肯非常受欢迎,”爱丽丝说。
“他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使我们能像这样相
处。”
薇拉内拉知道肯的故事,因为爱丽丝已经告诉她了。他是香港大学的一名学生,在酒
店蒸汽室里完成了一篇关于西尔维娅·普拉斯晚期诗歌的硕士论文。和他是如何成为中国
最著名的色情明星的。
像是个预兆,肯把床单扔了回来。“女士们,我们有木头!”
爱丽丝喘息着。“天哪,就像电影里那样。甚至更大。亲爱的,起码来点爱抚。

“抱歉,但我真的不想让那玩意靠近我。我只想要我的黑色羊毛衫。”薇拉内拉皱着眉
头。“你知道有什么地方我能买到好的厨房用品,是吗?”
“你可以去昌华路的普图亚·帕勒看看,
”肯说,自满的对着中国最著名的阴茎。“我
在那里买了我所有的烤盘。我是奈杰拉的忠实粉丝。

一个小时后,薇拉内拉沿着普图亚·帕勒众多过道中的一条漫步,记下了监控的位
置。这是一家为餐饮业服务的仓库式商店,提供各种想象得到的用具和器皿。一个接一个
的架子上堆满了平底锅、平底锅、蒸锅、火锅、烤盘和闪闪发光的罐头瓶。有精致的蛋糕
架,神奇的果冻模具,还有一整条铁锅通道。从可以用它来煎大虾的一人份小炒锅,到足
够一头牛的按摩浴缸大小的炒锅。
这儿只有零星几个顾客。一对年轻夫妇悄悄地为烤肉串争论不休,一个面容烦躁的男
人拿着竹制点心蒸笼坐在手推车上,还有一位老妇人在挑选瓜球器时自言自语。
在最后一条过道里,薇拉内拉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砍肉刀。用于切片和切割的细刃
切割器,用于切割和肢解的重型骨切割器。她的眼睛落在一把丘卡博乔上,这是一终当地
制造的切肉刀,配着 25 盎司的碳钢刀片和一把老虎枫木手柄。在她手里感觉很好。两分钟
后,她结账离开,买了一打鸡尾酒杯和几套纸伞。不知怎的,丘卡博乔已经到了她背包的
底部,没有被监控拍下。

“好吧,我承认,”伊芙说。“我很紧张。

“你以前约会过,不是吗?”
“这不是约会。这是与中国特勤局局长的会见。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我想他喜欢你。”
“西蒙,拜托。你没在帮忙。我穿这件衣服很不舒服。还有这双鞋。我几乎没法走路
了。”
“你看起来很可爱。你什么时候见他?”
“他十分钟后就到楼下接我。你有什么计划?”
“我想我可以去外滩散步,”他耸耸肩,
“也许找个地方喝杯鸡尾酒吧。”
“好吧,玩的开心。我要去楼下等他了。

“玩得开心。

她嘲讽地瞥了他一眼,穿着张丽莲牌的新鸡尾酒裙和清玛丽牌的细高跟鞋——将来提
交报销申请的场景让她很沮丧——在镜子里做最后一道检查。她看起来,她不得不承认,
很好。旅馆的理发师甚至把她那老鼠似的头发变成了一个法式卷发。
“你不觉得妆太浓了吗?”
“不!现在快走。”
起码,这次邀请是意外之喜。在伊芙质问金强之后,半岛酒店套房内的气氛多少陷入
了僵局。间谍们,甚至是他们自己,都非常不愿意承认自己积极从事于间谍活动。接下来
的一个多小时他们进一步的讨论了张磊的谋杀案,讨论过程中,伊芙递交了一份关于凯德
林谋杀案的调查档案,金暂停了会议,将她和西蒙带到大厅。
在那儿,在装饰艺术的宏伟氛围中,一些商业人士似乎也在进行着同样无声的对话。
当他们在柱廊下握手时,金犹豫了一下。
“波拉斯特里女士,我很想带你转转上海。今晚你
有空吗?”
“有空,”她说,略带惊讶。
“太棒了。我八点去你的宾馆接你。”
她张开嘴感谢他,但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在晚上 8 点准时到达。坐在一辆摩托车上,穿着黑色的西装和开领白衬衫,看起来
和几个小时前伊芙见识的谨慎的情报官员完全不同。
“波拉斯特里女士,你看起来……太棒了了。”他礼貌地微笑着,递给她一束用丝带扎
着的鲜紫罗兰。
伊芙被迷住了,想到尼科在半个地球以外教一群无聊的青少年中等数学,她感到一阵
内疚。感谢过金,她用纸巾把紫罗兰包裹起来,放在包里。
“准备好了吗?”他问,把头盔递给她。
“准备好了。
”她侧坐在鞍上,就像她看到的上海女人那样。
他们在车流中穿梭,然后上了南京东路。这条路是上海最繁忙的道路之一,水泄不
通,废气飘散。金熟练地在缓行的车辆之间穿梭,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伊芙坐在那,摩托车在她身下隆隆作响,她看见一个引人注目的身影正在人行道上向
她走来。那是个年轻的女人,沉着并且苗条,穿着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珍珠扣开衫。深金色
的头发向后梳。嘴唇微微的弯起。
伊芙看了她一会儿。她以前见过这张脸吗?还是只是遇见过?好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眼
神,那个女人看了回来。她很漂亮,像猛禽一样美丽,但伊芙以前从未遭受过这样不近人
情的茫然的凝视。路灯变化,摩托车向前开去,温度似乎下降了一两度。
五分钟后,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旁边是一座装饰宏伟的建筑,它的顶部是
层叠的霓虹灯尖顶。彩色的灯光打在古朴的外墙上。门廊上方,“派拉蒙”一词在暮色中闪
耀。
“你喜欢跳舞吗?”
“我……是的,”伊芙回答。“我喜欢,真的。”
“派拉蒙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著名地标。每个人都来这跳舞。黑帮,上流社会,美
女……”
伊芙笑着。“听起来好像你希望那些日子能回来。

他锁上车。“那些日子很有趣。但现在这些也是。来吧。”
她陪他走进一个挂着褐色照片的门厅,然后从那里进入一个小电梯,徐徐上升至四
楼。舞厅像个镀金红丝绒的音乐盒。在舞台上,一位身着拖地长晚装的中年歌手正用烟嗓
唱着“再见黑鸟”,十几对情侣在舞池里迈着轻快的舞步。
金带着伊芙到一个小包厢的边桌,为他们俩点了可口可乐。
“公事第一?”
“公事第一,
”他同意,啜饮着含糖饮料。一对夫妇从他们身边悄无声息地走过。
“我告诉你的事情,你不会再告诉别人,同意吗?”
她摇摇头,“这场对话从未发生过。我们谈论舞蹈。和旧上海的夜生活。”
他在长条形软座上靠近她,头向她倾斜。
“我们已故的朋友,如你所知,在旧城的一个
机构被杀了。他是个手术迷。一个受虐狂。我们知道这一点。他每六周左右去一次这个地
方,并且雇佣了一个专业的性工作者来模拟……各种各样的医疗程序。他对这些访问很谨
慎,他的同事们对此一无所知。

“但显然不够谨慎到能逃避你部门的注意的程度。

“显然。”
伊芙注意到金,事实上,承认了张磊为国家工作。
“所以我们要么在寻找一个能够进行广泛和长期监视的组织……”她犹豫着。“或者是
一个可以访问您所在部门获取的信息的组织。”
金皱起眉。“显然是前者,比后者更有说服力。

伊芙缓缓地点了点头。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复杂组织。”
“是的。而且我不觉得它属于英国,或者美国。对经济的调查结果是……”
“灾难?”伊芙建议。
“是的。你说得对。”
“那么你对为此负责的人有眉目了吗?”
“现在,还没有,但和俄罗斯之间的联系不能忽视,特别是,像你所说的,同一个组
织对维克托·凯德林的死亡负有责任。我们努力去查更多他们派来的那个女人的信息。我
们知道她从后面的楼梯进入,制服了自称为吴护士的性工作者,吴护士只记得袭击她的人
是个女人,那个女人用一氧化碳杀死了我们的朋友。

“你确定那是死因吗?不是这个护士导致的意外事故?毕竟她没有使用外科手术用的
气体或其他类似的东西的资格。

“她给‘病人’的唯一气体是纯氧。我们测试了那里所有的压缩罐。事实上,作为一
名兼职性工作者,她同时也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护士,在浦东的一家私人医疗机构工作。所
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是不会弄错的。

“嘴唇和皮肤泛粉红色?”
“是的。尸检没有疑点。”
“但是没有一氧化碳压缩罐,或者滤毒罐?”
“是的,凶手把它随身带走了。

“那么吴护士为什么这么肯定凶手是个女人?”
“她记得当她被抓住时,女人的胸部靠着她的后背的感觉。并且捂住她嘴的手虽然有
力,但不是男人的手。

“她确定吗?”
“非常确定。后台出口对面的砀丰路有一个食品摊,有一个男人站在那。他知道这座
大楼是干什么的,只有男人从那扇门里出来。所以当他看到一个女人时,他就记住了。”
“他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不记得了,他说所有外国人在他眼中长得都一样。他只记得她戴着棒球帽。纽约洋
基队的。”
“我们的凶手非常擅长隐藏自己。凯德林谋杀案的材料有用吗?”
“很有用。我的机构非常感激,波拉斯特里女士。我们向在砀丰路工作的人展示了酒
店里那个女人的照片,一些人说他们那天可能见过她。”
“但没有人很确定?”
“是的。非常不幸。”
“图像的清晰度很低。而且看不见她的脸。所以我不是很惊讶。”
“我们很感激,无论如何。当然,我们正在检查签证,监视所有的边境点。我们正在
和外国人可能游览的所有酒店、俱乐部和餐馆的人交谈。”
“我相信你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我们是的。
”金微笑着。“那么现在,你愿意跳舞吗?”

西蒙端着杯龙果马提尼,朝着星空酒吧里为数不多的空位走去,座位似乎装饰着斑马
皮。妮琪·米娜的“老大,混蛋”正在扬声器里播放,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人。西蒙穿着柴
油牛仔裤和一件棉衣,而他选择酒吧的孤独星球旅游指南(“一个现金充裕的外国人会喜欢
的酒吧”)正攥在他的右手口袋。
他不会向伊芙承认,很明显她是他的部门主管,并且这是金强的地盘,但他不太高兴
她在没有他的陪伴之下和金在镇上共度一夜。并不是说她回来时不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他,
但如果她至少,提议让他一起去就好了。他非常喜欢夏娃,以一种愤怒的、半保护性的方
式(她的时尚感,哦,天哪),他当然不是那种不能和女老板打交道的可悲的憎恨者之一,
但她有时会很迟钝,尽管她无疑是个高智商的人。
西蒙漫不经心地坐在斑马皮椅上,喝了一大口马提尼。星空酒吧的装饰很荒谬,即使
对上海来说也是如此。翠绿的黄貂鱼色墙壁上挂着色情画,黑色大理石的壁炉,一个巨大
的复古风格的枝形吊灯在头顶发光。整体效果是荒谬的,诱惑的,暧昧的魔鬼。
马蒂尼很烈,用甜味抚摸着西蒙的味蕾,然后用冰莓麻痹他的小脑。3 号伦敦杜松子
酒。半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被那种滋味包围了。刺柏,略带葡萄柚的味道,还有那性
感、暗示性的龙果甜味。去他妈的,他喃喃地说,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快乐。这太棒了。他
周围游荡着穿着昂贵服装的狂欢者。朋友,同事,爱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其他人都很
安逸,过着奢华的生活,而他在外面,脸贴在玻璃上,像隐形人。
“你一个人?”
起初西蒙没有注意,不觉得这个问题是问他的。然后一个瘦弱的、黑发身影进入了他
的视线。他调皮的抬起眼睛,笑着,露出了尖利的小牙齿。
“我想我是的,一个人。”
“你是新来的。如果我以前见过你,我会记得的。

“我叫西蒙。几天前来过。”他盯着她,惊奇地看着她那柔软的胸部,淡紫色的短上
衣,平坦的小腹,紧身牛仔裤和漂亮的系带鞋。毫无疑问,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生物。
“嗨,”她说。“我是杰妮。”
金强是个优秀的舞者。伴随着“月亮河”激烈紧张的旋律,他熟练地在地板上跳着华
尔兹,一只手轻轻握着伊芙的手,另一只手抵着她赤裸的背部,引导着她。尽管价格昂
贵,她还是很高兴她买下了鸡尾酒会礼服和鞋子。
“所以你愿意活在 19 世纪 30 年代?”她问他。
“那是一个不平等的时代。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巨大的困难。”
“我知道。但同样也有优雅……魅力。”
“你熟悉中国电影吗,波拉斯特里女士?”
“不,恐怕不熟悉。”
“有部电影我很喜欢,是 19 世纪 30 年代在上海拍的,叫《神女》
。一部默片。很遗
憾。一位美丽又悲惨的女演员阮玲玉。她脸上的表情很丰富,肢体动作也是。”
“她听起来很不错。”
“她自杀了,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她爱情不顺。

“我的天,真是个悲剧。”
“是的。但现在上海人不太会为情自杀了。他们忙着赚钱。”
“你听上去是个浪漫的人,金先生?”
“我们还有几个人。但我们是秘密行动的。

“像间谍一样?”伊芙建议。
他们都笑了,
“月亮河”也即将唱完。冰蓝色的霓虹灯在舞台上闪烁着,歌手唱起了
“来自伊帕内玛的女孩”。
“狐步舞,”金说。“我的最爱。

“我真抱歉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毕竟我长着两只左脚。”
“你长着两只左脚?真的?”
“只是种比喻。那意味着我很笨拙。”
“我永远不会用那种话来形容你,波拉斯特里女士。

半小时之后他们重新骑上了摩托车,在霓虹灯照耀下的街道上全速前进。伊芙玩得很
开心。金是个兴趣广泛的人。湖南菜,中国早期电影,和围绕着他们的后朋克音乐。他最
喜欢的乐队,他告诉她,是四人组。“谁能拒绝这种名字的乐队呢?”同时,伊芙意识到,
尽管金强表面上看起来具有狡猾的魔力,但他也有一种钢铁般的气质。在紧要关头,这个
人会做出艰难的选择,和务实的决定。
他们在一条偏僻街道上的一座朴素建筑外停下车。当金打开门时,油腻的蒸汽吹到他
们的脸上。这个地方挤满了人,噪音震耳欲聋。所有人看起来都在喊叫,厨房里不断传来
平底锅和铁锅的叮当声。站在门口,伊芙被一位即将离开的顾客粗暴地推开。金拉着她的
胳膊,把她带到收银台旁边。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的老女人出现了,把他们引向一张塑料桌
面的桌子。她眯起眼睛看着伊芙,用普通话对着金尖叫。
“她说我是个下流的男孩,”他对伊芙说,“她以为我在骗你。”
伊芙笑起来。
“你得帮我看看菜单。”
他看着钉在墙上的彩色纸带。“米酒牛蛙怎么样?”
最后,他们选择了辛辣的串虾和用冷啤酒冲过的孜然排骨。它很好吃,是伊芙吃过的
最好的食物之一。“谢谢你,”她说,当她再也吃不下去的时候。“太棒了。

“不错,”他赞同。“而且是私有的。”
她知道他的意思。考虑到这儿噪音水平,不可能进行音频监控。
“我有东西给你,”他说,在桌子下面,把一个密封的信封放在她的膝盖上。
她没动,也不说话。
“波拉斯特里女士,我把我的事业托付给你了。如果你是对的,而且我们面对一个共
同的敌人,你所说的这个组织,我们应该合作。但我怀疑北京不会那样想,所以……”
“我理解,”伊芙小声说。“还有谢谢你。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西蒙感觉到了,直线前进的东西。杰妮的手,可能吧。也许是她颧骨和嘴巴里的东
西。但那不重要了。他已经迷糊了。
她跟他说她在儿童看护机构服务。她住在静安区艺术剧院附近的一间插间里。在他们
谈话的时候她盯着他。没有人曾经像她这样看着他。温柔的、眼睛眨也不眨。她细长棕色
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
在他的大学时代有那么个女孩,学英国文学的,参加了尤克里里乐队。她和西蒙偶尔
一切过夜,但他从没确定过她对自己是否有所期待,最终他们的关系退回了友情,这让他
们两个都更舒服了。他很好奇,也许,他是个同性恋,本着实验精神,他允许自己被他的
男导师勾引了,那个嗜好单声圣歌和大屁股的中世纪研究者。那也没什么效果,西蒙就此
决定让关于性的一切翻篇了,专注于他的学业。他毕业时获得了一流的学位,和毫无目标
的渴望。为了什么或者为了谁,他不知道。他在家里住了将近一年,独身,事业。然后有
一天,一个朋友给他发了一封邮件,就像个玩笑似的,链接打开是军情五处的招聘页面。
从一开始,那个秘密的世界感觉像家一样。
他告诉杰妮“来这是为了公事”
,而这看起来很让她满意。她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
么。关于她看过的电影,流行的视频,男团,名流,购物和时尚。在其他人看来这种泡泡
糖式的世界观可能会让人感到恼火。但在杰妮身上,那很迷人。
两杯龙果马提尼(她喝雪碧,很动人)之后,他们开始跳舞。歌单上都是些商业流行
音乐,杰妮几乎跟着每一首唱。西蒙不擅长跳舞,但舞池太拥挤了,除了乱晃和点头之外
他也不能做更多的动作了。节拍变慢了,他把手放到了她的臀部,感受他们一起轻微的摆
动,呼吸着她发间开放的茉莉花的芳香。像被诱惑了,他把她拉向自己,而她把头贴在他
的肩上。透过他的外套,那件因为害怕被偷所以一直没有脱下来的外套,他感觉到她硬挺
的胸脯的压力。他的心跳加快了,他用嘴唇轻吻她太阳穴那里柔软的卷发。他不觉得她会
感觉到,但她发觉了,她的脸仰起来贴近他的脸,嘴唇微微分开。
他亲吻着她,感觉她甜蜜的舌头摆动着,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快乐,甚至让他好奇自
己是否会昏倒。她把嘴唇滑过他的脸颊,用她的小猫牙咬他的耳垂。“你知道,我并不总是
个女孩。”她低声说。
他知道。他能感觉到证据正贴着他的大腿逐渐胀大。
“没关系,杰妮,”他说。“真的,没关系。”
回到海鸟酒店,伊芙去敲西蒙的门,但他还没回来。希望他过得愉快,她这么希望
着。他是个好朋友也是个好同事,但他绝对需要放松放松。
在她的房间,伊芙拿出金给她的信封。里面有一张 A4 大小的纸,看起来是两家国际银
行之间的流水记录打印件。银行和账户持有人只能通过数字代码进行识别。涉及金额略高
于 1700 万英镑。
伊芙看了一会儿这张纸,在把它放回信封再锁紧行李箱之前试图分析它的重要性。她
知道,金明天就要回到北京。对张磊谋杀案的调查仍会继续,但已经没有什么是她能贡献
的了。是她和西蒙应该回到伦敦的时候了,然后对理查德·爱德华兹报告,并且调查金给
她带来的个人风险。她也迫切的,需要和尼科和好。能再回家肯定很棒,但是她会有点思
念上海和它的奢华新奇,迷人的香味和色彩。而且也会有点,她不得不承认,思念金强。
躺在床上,她回忆着晚上的一点一滴,尤其是跳舞。开着的窗户吹来了柔和的微风,
和苏州河的腐败气味。她花了点时间才睡着。

半梦半醒之间,西蒙感觉到了他从未觉得可能拥有的平静。杰妮在他旁边翻了个身,
迷迷糊糊地把胳膊举过了头顶。
“你保证会喜欢我?”她低声说,
“不只是用来做爱?什么
什么,然后就再见杰妮?”
“喜欢你?”他想要告诉她。“我爱你。你是我一直想要拥有的一切。为了你我愿意放
弃我的工作,我的国家,所有我相信和信赖的一切,来和你分享我的下半生。”但是他什么
都没说,而是轻轻吻过她左胸白皙的曲线来代替。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眼皮轻轻颤
动,她拔出她的乳头,他们又开始了。
过了一会儿,西蒙醒了过来,透过半睁的眼睛,他看见她踮着脚尖在房间里转来转
去,光着身子,臀部很苗条,长发在肩膀上摆动。当她第一次把他带到这儿时,他就被这
儿的简陋打动了。廉价的五斗柜、梳妆台、粉色芭比娃娃窗帘和床罩、墙上的凯蒂猫海
报。现在她摸了摸他的衣服,手指在他挂在单人椅上的夹克里翻找。纤细的手伸进了衣
服,下一秒又握着他的手机重新出现。她羡慕的看了几秒钟,然后把它放了回去。这一行
动触动了西蒙,他猜测这样的物件远远超出了她的预算。
然后,她以极快的速度穿上自己的衣服,提上白色的内裤、牛仔裤和 T 恤,把脚塞进
一双运动鞋里。当她踮着脚向西蒙走来时,他假装睡着了。她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离得
很近,他能听到她的呼吸,然后她无声的后退。他睁开眼睛,看见她把手伸进夹克里,拿
起电话,匆匆离开了房间。
西蒙躺在那儿一会儿,惊讶的一动不动。然后他从床上跳起来,举起了藤条窗。他匆
匆瞥了一眼路灯下的杰妮,她走得很快,然后就消失了。
他穿上衣服,担心得要命,从狭窄的楼梯上跑下,来到街上。他们在床上时外边下雨
了,空气中充满了潮湿街道的气味。西蒙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脚很痛,衬衫汗湿了。
她在前边,他在后边追着她。他妈的?真他妈的?他刚刚是不是跳进了一个书里特别
老套的骗局?如果伊芙和理查德·爱德华兹知道了,知道了哪怕一点,他就完蛋了。纯粹
的、令人瞠目结舌的非专业,忘却这种耻辱是不可能的。陷入夜总会的幽灵的甜蜜陷阱。
有鸡巴的妓女。他看起来得是多大一个傻帽啊。
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他能抓到她,然后设法把手机拿回来……也许,只是也许,杰妮
只是像她说的那样。也许她只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偷一部高科技的外国电话挣两个钱。
拜托了,他穿过人群时祈祷着,把闷热的夜间空气吸进了肺里,请让情况变成这样。请让
它成为可以被原谅的事。让我把杰妮带回去。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活着,他就永远不会体
验到任何像他们缠绵的四肢所带来的梦幻般的幸福。
街道变窄了,人群也变少了。没有路灯,半成品住宅之间串着一圈低瓦数的灯泡照
明。一张张漠不关心的脸从下垂的雨棚下抬起头来,看着她走过。仍然有一些食品摊在营
业,几只锅在木炭火上嘶嘶作响,西蒙放慢脚步,避开摇摇晃晃的桌子,桌子上的塑料碗
里满是蠕动着的,活生生的动物。
杰妮仍在他前面 40 码的地方——基督啊,她还在动——现在他们在某种新的庄园建筑
里。与无灯车道网格相交的砖砌住宅区。这个地区几乎空无一人,如果她现在转身,她就
会看到他。
西蒙锁紧阴影里看了看手表。快到凌晨两点了。向杰妮大声呼喊的渴望让人痛苦,难
以抗拒。但他必须知道真相。
在一栋楼的入口处,她按下了蜂鸣器。大概半分钟之后,一个人走进昏暗的光线中,
西蒙立刻意识到情况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这个男人不是中国人。他看起来像俄罗斯人或
东欧人,全身写满一种精英情报人员的感觉。即使站在远处,他也散发出一种无情的权
威。我死定了,西蒙对自己说,杰妮把军情六处配发的手机交给了那个男人。我完全被他
妈的搞得一团糟。
他太不幸了而不敢害怕,强迫自己注意这个人外表的每个细节。他们进行了简短的谈
话,然后一起消失在大楼里。过了一会儿,西蒙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寻找一个名字或者
号码。什么也没有,但他相信他能找到那个地方。
简而言之,他想过只是告诉伊芙他丢了他的手机,手机被偷了,关于杰妮的一切一句
都不说。但是他知道说谎不是他的性格。他会告诉她所有事,然后递交辞呈,立刻。也许
她会批准然后把他送回伦敦,对理查德·爱德华兹做简报无疑会变得非常不适。可能——
他因为悲惨的前景而心情沉重——他们可能不会把他踢走。然后让他重新找到杰妮,找出
谁是指使他的人。
当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时,他离大楼 50 米远。
他停下来,肯定是弄错了。但声音又出现了,在温暖潮湿的空气中,低沉又清晰。是
杰妮吗?怎么可能?她还以为他在她的公寓里睡着。
“西蒙,到这边来。”
声音从他左边暗暗的车道传来。心如擂鼓,他试探性向那儿走了几步,感觉到黑暗中
的动作,闻到了在夜空中不协调的法国香水味。
“谁在那儿?”他问,声音颤抖。
他有一种瞬间印象,一个从阴影中炸出来的影子,那是丘卡博乔旋转的弧线,然后,
碳钢的刀刃用相当大的力量切开了他的喉咙,他的头几乎被切断了。
薇拉内拉像斗牛士一样踮起脚尖,眼睛里充满了恶魔般的神气,避开了从倒下的尸体
中溅出的黑色血丝。西蒙的四肢颤抖,脖子发出冒泡的声音,当他死去的时候,薇拉内拉
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冰冷的麻木感,几乎要让她跪了下来。她在那儿蹲了一会儿,感觉像
波浪似的涌上心头。然后,她从尸体上拔下了丘卡博乔,把它放进一个塑料购物袋里,她
血淋淋的手术手套也放了进去,她很快走开了。
十分钟后,她看见一辆光阳机车停在公寓楼脚下。关上点火锁,她启动了发动机向开
去,一直走到狭窄的道路上,直到她到达南苏州路,把塑料袋扔进黑暗的小溪中。这是一
个美丽的夜晚——天空是紫色的,城市是暗金色——薇拉内拉感到充满活力,和令人激动
的生命力。杀死那个英国间谍重新唤醒了一些东西。张磊那次行动有专业上的满足,但那
一时刻本身缺乏影响力。消灭西蒙·莫蒂默则是回到了第一原则。一场暴力的、艺术性的
杀戮。手上拿着一把沉重的丘卡博乔,和她十几岁时父亲教她使用的斯佩茨纳兹大砍刀没
什么区别。一开始很难掌握,但如果使用得当会相当致命。
最美妙的是,她别无选择。康斯坦丁已经命令过杰妮,让她确保自己不会被跟踪到约
会地点,并且在有必要时给英国人下毒。但是那个消极女搞砸了,一旦西蒙·莫蒂默看到
康斯坦丁,他就不能再活下去了。无论如何,她打算这样争辩。这起谋杀案几乎肯定会被
归咎于三合会,他们的传统凶器就是大砍刀。波拉斯特里会得到清晰、明确的消息,但对
于其他人而言——新闻界,警察界——西蒙·莫蒂默只是一个游客,在错误的时间呆在了
错误的地点。
当薇拉内拉向南走向法租界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几分钟之内,她把机车停在了
海鸟酒店附近的楼下。除了入口处有一个蓝色的霓虹灯小标志外,这家旅馆没有灯光。薇
拉内拉知道哪个房间是伊芙的;康斯坦丁的监视人员从她和西蒙来的那晚起就一直在监视
她。
薇拉内拉悄悄的从侧面爬上了楼,古色古香的管子和铁艺阳台,即使在黑暗里也方便
手脚攀爬,她将脚先伸进敞开的三楼窗户,滑了进去。
她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差不多两分钟。然后她无声地走向床。
伊芙的衣服挂在椅子上,薇拉内拉轻轻地用手背摸着那件黑色的丝绸鸡尾酒会礼服,
然后把它举到脸上。它闻起来有隐约的,香水,汗水和交通尾气。
伊芙躺在床上,嘴巴微微张开,一只胳膊搭在枕头上。她穿着一件肉色的贴身背心,
没有化妆,看起来很脆弱。薇拉内拉跪在她身边,倾听她低声的呼吸,吸入她温暖的气
味。她注意到伊芙嘴角轻微的颤动,薇拉内拉用舌头触摸着自己的上唇,轻轻颤动起来。
“我的敌人,
”她用俄语低声说,摸着伊芙的头发。“我的梦想。”
几乎是马后炮一样的,薇拉内拉搜查了整个房间。她没碰床上拴着的上锁的公文包。
但拿走了床头柜上漂亮的、镀金的永恒手镯。
“谢谢你,”她低声说,最后看了一眼伊芙,悄悄地溜出了窗户。她走的时候听见了远
处救护车的汽笛声和警车的轰鸣声。但是伊芙现在还没有动。
五周之后的正午,德维尔研究站上空的灰色天空预示着雨的降临。位于汉普郡布林顿
村外 60 英亩,前后勤部队的营房从外面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堆破旧的红砖和预制棚屋。周
围覆盖的铁丝网和禁止拍照的标志增加了这里的恐怖气氛。
尽管不太起眼,但这里是一个活动站,被视为最高机密的征服资产。除其他职能之
外,它还充当 E 中队的基地,E 中队是一个特种部队单位,其职责是开展秘密行动,以支
持秘密情报部门。
理查德·爱德华兹经过警卫室的检查,把自己开了三十年的 S 级奔驰停在一块有裂缝
的柏油路上。除了几个保安在周围打着转,这个地方似乎空无一人。理查德穿过行政大
楼,进入了一座低矮、没有窗户的大楼。他下到地下射击场,看到伊芙正在装甲兵卡鲁
姆·丹尼斯的监视下拆解一把格洛克 19 手枪。
“怎么样了?”当滑道、弹簧、枪管、枪架和弹匣整齐地排列在枪垫上时,他问道。
“有进步,”卡鲁姆说。
伊芙目不转睛地盯着靶场。“我能再试试最后一个练习吗?”
“当然,”卡鲁姆说,递给理查德一副护耳器。
“准备好了,
”伊芙说,戴上自己的护耳器。
卡鲁姆在笔记本上输入几个指令,当他按下回车键时,整个范围陷入了黑暗。十五秒
钟过去了,当伊芙装配格洛克手枪时,唯一的声音是中央空调的呜呜声和金属的咔哒声。
然后目标,一个人的躯干,在射程的远端被灯光短暂的照亮,她迅速开了两枪,枪口在黑
暗中闪烁。另外四个静止目标出现了,伊芙在每个目标上都打了两枪。最后一个目标从一
边移动到另一边,她快速连续地打完了弹匣里最后五发子弹。
“好吧……”卡鲁姆说着,微微笑了笑,放下了一副望远镜。“他的下午完蛋了。

一小时后,在外面,伊芙带着理查德回到他的车上。雨落在薄雾中,她的头发变得更
黑了。
“你不必这样做,”他告诉她。
“公平地说,我应该把你从调查中除名。给你安排一个
官方职位。”
“太晚了,理查德。那个女人杀了西蒙,我要她为此付出代价。”
“你不知道。警方的报告说,这几乎肯定是一次三合会袭击,我们知道他所勾结的周
杰妮与有组织的犯罪有所联系。

“理查德,别把我当成傻子,三合会从不砍游客的脑袋。那个婊子杀了西蒙,就像她
杀了凯德林和其他人一样。我看了他的尸体,她几乎把他的脑袋砍掉了。”
他解锁了奔驰。低着头站了一会儿。“答应我一件事,伊芙。如果你找到她,你不会靠
近她周围的任何地方。我说的是任何地方。”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
“你坚持要携带的武器。别以为在这个范围内,有体面的群体会给你任何冒险的机
会。他们不会给你的。

“理查德,我在德维尔呆了十天的唯一原因是她知道我是谁。杀了西蒙是一个消息,
给我的。她在说:‘我可以杀了你,也可以杀了你关心的,在任何我想要的时间……’”伊
芙拍了拍格洛克手枪,将它放在了旁边,
“我已经看到她能做什么了,我需要准备好,就这
么简单。”
他摇摇头。“我不应该让你牵涉进来。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嗯,我已经参与了。唯一能让事情结束的方法就是找到她然后杀了她。所以请让我
继续下去。”
当她走回靶场时,理查德看着她的背影。然后他坐上奔驰,打开点火开关和雨刷,开
车回了伦敦。
第四章

薇拉内拉在温暖的、纠缠着的四肢中醒来。在床的远端安妮-劳瑞趴着,她的头发是蜂
蜜色的波浪,一条晒得黝黑的胳膊压在金姆的胸口。安妮-劳瑞姿势不雅,旁边的金姆即使
在睡觉的时候,也表现出了一种林克斯式的优雅。他的体型瘦削而精致,反映了他的法国-
越南血统,他的四肢是象牙白色,肌肉组织沐浴着晨光。
薇拉内拉脱了身,走到浴室冲了个澡。她仍然光着身子,轻轻走到小厨房里,往拜耳
拉提咖啡机里装满蓝色海岸咖啡豆,打开了陶瓷滚刀。在厨房的另一头,一扇滑动玻璃门
后有个小阳台,薇拉内拉走到外边呆了一会儿。正是九月,夏天即将消逝的巴黎万紫千
红。地平线上是一片苍白的薄雾,鸽子在临近的屋顶上咕咕叫着,微弱的车流声从六层楼
之下的沃日拉尔路传了上来。
五个月前,安妮-劳瑞继承了这套单卧室公寓,并告诉她的丈夫,财政部的一位高级官
员,吉勒斯,她去那里“写作”和“思考”。如果吉勒斯认为这是不符合她的性格,并且怀
疑这个地方被更积极地挪为他用,他也不会这么说,因为他自己最近也已经搞上了情妇。
确切地说,他的秘书,一个朴素、不自信的女人,不能与他一起出现在社交场合,但她不
像安妮-劳瑞,她从不质疑或批评他。
薇拉内拉站在那里,凝视着整个城市,直到她听到刀片摩擦咖啡豆的刺耳声。在卧室
里,安妮-劳瑞激动不已,她昏昏欲睡地的用手指抚摸着金姆身体的坚硬轮廓,来重新认识
自己。他二十三岁,是巴黎歌剧芭蕾舞团的舞者。安妮-劳瑞和薇拉内拉 12 小时前,在一
个时装设计师举办的酒会上遇见了他。她们只用了三分钟就说服他和她们一起走了。
安妮-劳瑞跨坐在金姆的两腿上,双手紧贴着金姆肌肉发达的大腿,眼睛半闭着。把咖
啡盘放在床头柜上,薇拉内拉把丢弃的衣服捡起来,像猫一样,放在柔软的锦缎上。她喜
欢看她的朋友做爱,但今天早上,安妮-劳瑞的喘息、叹息和甩头发都是人为的。这是一场
表演,从他空洞的表情和本分振荡着的臀部,薇拉内拉可以看出金也不买账。
薇拉内拉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抬起膝盖,张开大腿,开始缓慢的、故意地用手指抚摸
自己。安妮-劳瑞对这场演出视而不见,但金姆在她的两腿之间紧盯着看。薇拉内拉回望着
他,注意到他痛苦的表情,看着他试图忍住,看着他战栗着到高潮。几秒钟后,安妮·劳
尔带着哀伤的哭叫俯身而下。
在躺椅上,薇拉内拉伸出手,舔了舔手指。对她来说,性只是短暂的身体满足。她觉
得更令人兴奋的是,看着另一个人的眼睛,并且知道,就像一条眼镜蛇在被催眠的猎物面
前摇摆一样,知道自己处于绝对控制之中。但那种游戏也很无聊。人们太容易投降了。
“有人要来杯咖啡吗?”她问。
半小时后,金姆离开了,去歌剧院上芭蕾舞课,薇拉内拉和安妮-劳瑞坐在外面的露台
上。安妮-劳瑞穿着一件丝绸和服,薇拉内拉则穿着一条香烟牛仔裤和一件缪缪毛衣,头发
扭成了一个蓬乱的发髻。她们都赤着脚。
“所以,吉勒斯还操你吗?”薇拉内拉问。
“偶尔吧,”安妮-劳瑞说。她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支烟,弹了弹登喜路牌的金色打火
机。“他可能认为如果他完全停下来,我会怀疑什么。

她们默不作声。在她们面前是四喜寺的屋顶,伫立在宁静的晨光中。能像这样坐着,
用无关紧要的闲聊度过早晨,这是一种奢侈,两个女人都知道。六层楼之下的马路上,人
们着急上班,争抢着出租车,挤进公共汽车和地铁车厢。安妮-劳瑞和薇拉内拉的财政需求
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所以她们可以不用从事这种日常工作。可以在玛莱的精品服装店随
便挑选,在 Yam'tcha 或 Le Cristal 吃午饭,在 Carita 由汤姆来做头发。

伦敦上空,铅灰色的天空预示着会下雨。在古奇街地铁站的办公室里,伊芙·波拉斯
特里从复印机中抽出一卷打印纸并重新定位,但卡纸指示灯仍然在闪烁。
“你也是个讨厌鬼。”她嘟囔着,按下了关机按钮。
伊芙之所以使用这台 15 年的复印机,是因为扫描仪出了故障,现在正被拔了插头放在
地板上,她迟早会被它绊倒的。她申请了一个新的办公设备,或者至少是维修预算。沃克
斯豪尔大厦的承诺含糊不清,但考虑到整个行动的资金来源是拜占庭式的错综复杂,她一
开始就不抱希望。
今天将会有两名新同事加入伊芙的小组,都是男士。理查德·爱德华兹称他们为“两
个有进取心的家伙,”这意味着很多。一种猜测是,一对不能适应秘密情报机构有序,且等
级森严的世界的有纪律问题的低能儿。不管他们的历史如何,他们都不太可能将被调职来
古奇街看作是一种晋升。
伊芙瞥了一眼以前被她副手占着的破旧的金属书桌。物品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个保
温瓶一个装满钢笔的凯利米洛马克杯,一个迪士尼“冰冻”雪晶球——在他离世以后仍然
放在那儿,没人动过。看到这些积了灰的物什,伊芙感到非常消沉。有一段时间,她的任
务很简单,目的也很明确。现在,在西蒙被杀三个月后,一种令人麻痹的不确定性笼罩着
她。她任务的概述,曾经是那么的犀利,现在已经变得模糊一片,就像是透过布满污垢的
办公室窗户看到的一样。
她隐约想知道,是不是她应该更加注重她的打扮?她穿着一件拉链运动服,一条超市
买的宽松的袋装牛仔裤,和运动鞋。西蒙总是鼓励她对自己上点心,但是那些虚荣的东西
——购物,化妆,美容——对她来说并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当她在泰晤士大厦的联合分
析小组工作时,一位好心的同事带她去一家昂贵的水疗中心呆了一个下午。伊芙想好好享
受,但她觉得无聊和愚蠢。那一切似乎都不重要。
她爱尼科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事情他也不觉得重要。并且他让她觉得自己漂亮,
有些时候,大多数时候——当她打扮好,也许,或者从浴缸里爬起来的时候——她发现他
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几乎穿透了她的心。
伊芙很好奇,他还会这样看着自己多久呢。她表现的多么无理取闹才会让他在某天早
上起来时决定离她而去呢?他们肯定已经差不多到了那个时候。晚上她在公寓里静静地踱
步,手里拿着伏特加,像个酒鬼。后来,她经常在笔记本电脑前昏倒。她做被谋杀的男人
跟踪她的噩梦,在夜晚的任意时刻醒来,心脏因恐惧而跳动。
兰斯·波普和比利·普里姆罗斯上午 10 点到达,在伊芙自我介绍的时候交换了个意味
不明的眼神。兰斯是个四十多岁的人,瘦削、警醒,像只白鼬。爬上楼梯后,比利气喘吁
吁,看起来不年轻了,他的头发染成黑色,皮肤像板油,脸色死一样的苍白。
“就是这了,
”兰斯低声说。
伊芙点头。“恐怕,离沃克斯霍尔大厦的舒适差远了。

“我的大部分职业生涯都是在这个领域里度过的。我对家具不挑剔。”
“我也一样。

“我已经订购了一些硬件,”比利说,他还在轻微地喘息。外部处理器、逻辑和协议分
析仪。基本的东西。”
“祝你好运。我六周前提交了一份申请单,还没有回信。

“今天下午就到。我需要一点空间。”
“好吧,请自便。”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你们都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吗?”
“什么都不知道。”兰斯说,“我们被告知你会向我们简要介绍情况。”
她戴回眼镜,两个男人在视线当中清晰起来。比利穿着哥特式黑色,兰斯穿着破旧的
运动休闲装。他们两个都非常不吸引人,这证实了她从他们的档案中得到的印象。
在 17 岁时,比利使用在线手柄“$qeeky,”名字源自于他从小就患上的哮喘病。他是
一个黑客团体的成员,对公司和政府网站进行了一系列公开攻击。联邦调查局和国际刑警
最终推翻了这个组织,他们的领导人被判入狱,但未成年的比利被保释,条件是他呆在家
里,实行宵禁,并且不能上网。几周之后,他就被军情六处的安全开发小组招募了。
兰斯是军情六处的一名职业公务员,也是一名在海外任职的老兵。虽然他是一个经验
丰富的特工,得到了他的服务结构的长官的赞扬,但几年来一直没有被晋升。他的毛病是
长期资不抵债,因为嗜好网上赌博。他离了婚,一个人租住在克罗伊登的一间单人房里。
“我们来这儿是为了追捕一个职业杀手,
”伊芙告诉他们。“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她
的原籍国,她的政治归属。我们知道她是一个女人,大概二十多岁,她为一个拥有全球影
响力的、资源极其丰富的组织行事。我们知道她至少犯下了六次高调的谋杀案。”
雨水落到了办公室的玻璃上,她把运动服上衣的拉链拉到下巴处。
“我们要抓住这个女
人有两个主要原因,其中一个是她是一个需要被阻止的连环杀人犯。”
“但这不是机构关心的问题。”兰斯说着,声音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这通常不是我们关心的问题,但在这种情况下,非常重要。我假设你们都知道我说
的维克托·凯德林是谁?”
比利点点头。
“法西斯疯子,俄罗斯人,去年在伦敦被杀了。”他心不在焉地挠着腹股
沟。“幕后黑手不是莫斯科吗?”
“SVR?不,大家都这么想。事实上,凯德林和他的保镖被我们的目标射杀了。这是一
项效率极高的工作,她一个人完成了。”
“你确定吗?”兰斯问。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在监控录像上看到了她。”伊芙给每个男人一张打印出来
的照片看,上边是一个穿着大衣的模糊人影,戴着兜帽。这张照片是从后面拍的。她可能
是任何人。
“我们能找到最好的照片?”
伊芙点了点头,给了每个男人另一张照片。
“但是她有可能长得很像这个女人,露
西·德雷克。

比利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那么,非常漂亮。”
“露西·德雷克是个模特。我们的凶手把她当成了替身,在凯德林的酒店登记入住,
并在一个演讲厅接近他。但这种相似性可能只是表面的。”
“那么她可能是莫斯科那边的自由职业者吗?”比利问。“我说的是那个枪手,不是模
特。”
“不太可能,因为 SVR 的所有成员都接受过暗杀训练。他们想在自己国家什么时候都
能做到,为什么还要在伦敦杀了他呢?”
“哗众取宠?”比利耸耸肩。“表现出没有人能逃脱他们的掌控?”
“有可能,但是我们得到的信息是,克里姆林宫非常乐意承认维克托和他的极有伙
伴;他们使官方政权看起来几乎是温和的。他们毫不犹豫地用他的死来对付我们。他们要
求进行全面调查,并在外交层面明确表示,他们希望凶手会被抓获。这一要求通过理查
德·爱德华兹渗透给我。给我们。”
兰斯噘起嘴唇。“那么,凯德林在伦敦时,谁负责保护他呢?”
伊芙迎上他的目光。“官方地说,我。我是军情五处和大都会警察局的联络官。”
兰斯没有回答。在雨声中,伊芙能听到比利微弱的喘息声。
“你说我们想要抓这个女人还有第二个原因。”
“她杀了西蒙·莫蒂默,你接替的警官。是的,我知道官方的报告是怎么说的,因为
我帮助起草了它。事实上,她割断了他的喉咙,这是条给我发的信息。”
“妈的,”比利咕哝道。他把手伸进裤袋,找到一个吸入器,吸了两口。
“她割断了他的喉咙,
”兰斯直截了当地说。“就为了给你发信息。

“是的。你没听错。所以在加入这个队伍之前你可能需要再仔细想想。”
兰斯看了她一会儿。“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找到她?”
“我们有线索。可能在管理我们目标的组织的工资单上的,一个名字。这是一个风险
极大的赌,但这是我们的全部了。所以我们跟着金钱流动,跟着那个人,也许,只是也
许,我们能找到凶手。

“能不能从泰晤士大厦借来一些 A4 监视人员?”
“不能。这是一个秘密的任务,没有任何消息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你也不能与任何情
报人员进行任何进一步的联系,社交或者别的。如果有人检查你的档案,你俩官方上都被
借调到海关了。我再说一遍,这可能很危险。所有迹象表明,我们的目标不仅训练有素,
资源丰富,而且是一个自恋的反社会者,她为了快乐而杀人。”
“我在想工资的问题。
”兰斯说。
“你们还保持原来的工资水平,是的。”
这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比利慢慢地点头,兰斯耸耸肩,这是他们到达后,伊芙第
一次感觉到一种共同目标的出现。
“所以,”比利说。“你提到的这条线索。

当薇拉内拉跑起来的时候,她感觉身体在熟悉的节奏里放松下来。她的后背和大腿,
仍旧因为前一天下午在蒙纳帕斯的马蒂奥克斯俱乐部的柔道训练而疼痛,但当她绕湖和欧
特伊赛道跑完后,僵硬感消失了。在回家的路上,她从泊松社区买了一份外卖寿司和一份
金融报纸《Les Echos》。
回到公寓之后她洗了个澡,用梳子顺着她深金色的头发,穿上了牛仔裤、T 恤和皮夹
克。坐在阳台上,她用手抓着吃寿司,一边看着《Les Echos》。当她咽下最后一口吞拿的
时候,她已经看完了每一页并从中得到了所需的信息。
她向外看着整个城市,然后掏出手机检查信息。但是康斯坦丁什么都没有发过来。没
有新目标。薇拉内拉打开 Grundig 短波收音机,她被要求在行动的间歇每天起码打开它两
次,她输入了一个搜索代码。像平时一样,找到号码站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它往往会从
一个频率跳到另一个频率。今天的广播频率是 6840 千赫。一声微弱的噼啪声之后,是俄罗
斯民歌的前十五个音符,这首歌的名字薇拉内拉曾经知道,但早已忘却。音乐是电子合成
的,声音薄而微弱,悲伤又险恶。这些音符重复了两分钟,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了,
遥远但清晰地复述着一组五位数的俄罗斯号码组。
这是呼叫代码,用于识别消息的目标个人,在薇拉内拉意识到呼叫代码是她的之前,
语音已经重复了三次这些数字——“dva,pya”,devyat’,sem’,devyat…” 2,5,
9,7,9——一瞬间的惊讶立刻使她喘不过气来。电台呼叫需要立即采取行动。她已经收听
了这个电台超过两年了,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代码。
呼叫重复了四分钟,然后六个电子蜂鸣声发送着消息。同样,这是有五个数字组成
的,每个数组会重复两次。接着又响起了钟声、民歌的开场白和空气的嘶嘶声。薇拉内拉
花了十分钟,用她保管的一次性密码板,Sig Sauser P226 自动密码板和保险箱里的 10000
张大额钞票解密了信息。上面写着:
17NORTHSTAR.
薇拉内拉重新锁上保险柜,抓起棒球帽和太阳镜离开了公寓。位置 17 是位于伊西雷穆
利诺的机场。她开着银灰色的敞篷车,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沿着环城公路从一条车道飞驰到
另一条车道,在十五分钟内就到达了。在停车场的入口,两个穿着显眼安全背心的男人在
等待着。他们看上去有点正式,当薇拉内拉减速停下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举着印有“北
极星”字样的标语。薇拉内拉点点头,他示意她离开奥迪,并拿走了她的车钥匙。然后第
二个男人领着她走上了一条没有标记的小路,来到一块仓库包围着的长方形停机坪。在它
的中心,一架空客蜂鸟直升机正等待着,螺旋桨悠闲地转动着。
薇拉内拉爬到飞行员旁边的座位上,系上安全带,在棒球帽上戴了一个消音通信耳
机。她没带行李、钱、护照或者身份证件。
“好了吗?”飞行员问,反光镜里能看见他的眼睛藏在墨镜下面。
薇拉内拉竖起大拇指,蜂鸟起飞了,在直升机场上空盘旋片刻,然后向东飞去。他们
下方,简单说来,是塞纳河蜿蜒的灯光,和城市周边带上拥堵的车流。然后城市从视线当
中消失,只剩下了引擎的撞击声。直到此时薇拉内拉才有时间想,为什么她会被电台叫
来。为什么康斯坦丁没有发来消息。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在法国东南部的安纳西蒙特布兰克机场降落,一个人正在停机坪
上等待。她的头发剪得很短,衣服太紧,这让薇拉内拉知道,这个女人是俄罗斯人,当她
说话时,这一点得到了证实。她将薇拉内拉带向一辆停在 50 米外的布满灰尘的标致。她驾
驶技术娴熟,在停机坪前快速地绕着机场开了半圈,然后突然刹车,停在了停机坪上一架
标有北极星标志的喷气式飞机旁边的机库。
“进去,”她命令道,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薇拉内拉走上台阶,进入空调控制的飞机
内部,把自己固定在一个北极蓝颜色的皮革软垫上。女人跟着她进来,收回了台阶,封闭
了机舱的门。发动机立刻启动了。当飞机离开机库时,午后的阳光照进了窗户,然后,伴
随着低沉的轰鸣,他们升空了。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薇拉内拉问,松开了她的安全带扣。
女人迎上她的目光。她有着宽阔的脸和高高的颧骨,眼睛是深蓝灰色。她看起来有点
熟悉。
“向东,”她说,打开了她脚下的一个过夜包。“我有你的文件。”
一张护照,乌克兰的,名字是安吉丽卡·皮亚琴科。一个破旧的钱包,里面有驾照、
信用卡和一张表明她是北极星公司雇员的接待证。皱皱巴巴的收据。和一卷卢布。
“还有衣服,请现在就换上。”
皮夹克、柔软的安哥拉羊毛衫和短裙。磨损的踝靴。内衣,洗得很干净。从基辅百货
商店买来的新的廉价紧身衣。
薇拉内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监视,于是摘下帽子和太阳镜,开始脱衣服,把衣服放
在蓝色的皮椅上。当她脱掉胸罩时,另一个女人喘着粗气。
“操。真的是你。奥克萨娜·沃伦索娃。

“抱歉?”
“我本来不确定,但……”
薇拉内拉茫然地盯着她。康斯坦丁向她保证,那次裁员是彻底的。这样的事永远不会
发生。
“你在说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劳拉?从叶卡捷琳堡来的?”
妈的,这不可能。但事实的确如此。那个军校的女孩。她剪掉了头发,看上去更老
了,但的确是她。凭着极大的意志力,薇拉内拉保持着面无表情。
“你觉得我是谁?”
“奥克萨娜,我知道你是谁。你看上去不一样了,但绝对是你。我觉得你嘴上的小伤
疤很熟悉,当我看到你胸脯上的痣的时候我就确定了。你不记得我了?”
薇拉内拉考虑着情况。否认行不通。“劳拉,”她说,
“劳拉·法曼雅特丝。

几年前,她们在大学运动会上相遇,当时她们正在参加手枪射击赛。很明显,代表喀
山军事学院的法曼雅特丝很难被打败,所以在决赛的前夜奥克萨娜溜进了对手的房间,一
言不发的脱光了衣服,爬上了她的床。这名年轻的学员很快就从她的惊讶中恢复过来。正
如奥克萨娜所猜测的那样,她非常需要性生活,并且像饥饿的动物一样迫切的回吻了奥克
萨娜。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在几个小时迷迷糊糊的互相舔阴之后,她低声对奥克萨娜说她
爱她。
正是那时奥克萨娜知道自己赢了。第二天早上她溜回自己的房间,当在餐厅看到劳拉
吃着早餐时直接忽略她。那天早上劳拉几次试着接近她,每一次奥克萨娜都避开了。当她
们在靶场列队时,劳拉宽广的脸上显示出受伤和困惑。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参加比赛,
但她的意志动摇了,她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就是拿到一枚铜牌。奥克萨娜,射击准确,拿了
金牌,当她爬上回佩尔姆的队伍大巴时,劳拉·法曼雅特丝已经被从她的脑子里删掉了。
现在,由于某种恶意的巧合,她又出现了。也许她为康斯坦丁工作并不奇怪。她是一
个出色的枪手。她太聪明了,太有野心了以至于不想浪费她在军事方面的才能。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杀了一些黑手党,”劳拉说。
“后来,学院的一位教官告诉我,你
在监狱里上吊自杀了。我很高兴那部分不是真的。”
意识到她需要让劳拉站在自己这边,薇拉内拉的目光柔和下来。“抱歉,我在叶卡捷琳
堡那样对待你。”
“你做了你必须做的来赢得比赛。虽然那晚对你可能毫无意义,但我从来没有忘记
过。”
“真的吗?”
“千真万确。

“那么这趟航班要多长时间?”薇拉内拉问。
“也许还要两个小时。

“我们会被打断吗?”
“飞行员有不离开机舱的指示。

“那样的话……”她伸出手来,一根手指轻轻地在劳拉的脸颊上抚摸。
当喷气式飞机在乌克兰南部谢班卡郊外的一个小型私人机场着陆时,天色已经暗淡下
来。冷风吹过跑道,一辆高度安全的宝马在那儿等着。劳拉开的很快,从侧门离开了机
场,一个穿制服的警卫挥手让他们通过。她告诉薇拉内拉,她们的目的地是敖德萨。接下
来一个小时内,她们顺利地穿过黑夜的风景,但当他们接近城市时遇到了交通堵塞。在她
们前面,城市的灯火照着一切,云是硫磺色的。
“你的事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劳拉说。
薇拉内拉把头靠在窗户上。一阵雨点溅到了装甲玻璃上。“如果你说了的话,你不会好
过的。奥克萨娜·沃伦索娃已经死了。”
“真遗憾。我很尊敬她。”
“你需要忘掉她。”
我会报告给康斯坦丁,薇拉内拉决定。他会对付劳拉的。最好是在她的后脑开一个整
齐的 9 毫米圆洞。

在从中国回来的路上,伊芙在从伦敦市经济犯罪部门借来的一名调查员的帮助下,试
图追查金强给她的线索:确定谁进行了 1700 万英镑的银行转账,以及谁是受益人。调查未
能揭示这些资金的来源,但通过一个错综复杂的空壳公司网络,他们找到了收款人,一个
低调的风险投资家,名叫托尼·肯特。
对肯特和他个人事件的详细调查几乎没有发现什么,但有一个事实引起了伊芙的注
意:肯特是汉普郡一家私人飞鱼集团的成员,该集团拥有伊钦河半英里处的土地。关于该
财团的信息并不容易获得,但理查德·爱德华兹在几次谨慎的询问之后,向伊芙提供了一
份会员名单。名单不长;事实上,只有六个名字。托尼·肯特,两位对冲基金经理,一位
资深心胸外科医师和丹尼斯·克雷登。伊芙很清楚丹尼斯·克雷登是谁。他是军情五处第
四分部的主管,负责对俄罗斯和中国的反间谍活动。

比利蜷在曾经西蒙的铁制办公桌旁,入侵着丹尼斯·克雷登的电子邮件账户。新的计
算机硬件现已连接并运行,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兰斯坐在窗前的一把塑料椅上,盯着托特
纳姆法院路上的车流。他对办公室装饰的贡献是一条晾衣架,上面挂着外套和夹克,看起
来像慈善商店的批发货。不顾她原有的规定,伊芙允许他吸烟,因为他卷烟燃烧时的刺鼻
的味道,掩盖了其他更糟的气味。
“你昨晚吃过咖喱吗,比利?”她问道,从笔记本电脑屏幕后边抬起头来。
“是的,马德拉斯对虾。”他把屁股挪到椅子上。
“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随便猜猜。你那个密码查的怎么样了?”
“快了,我猜。”他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跳舞。“哦!你这个傻子,傻子。”
“你进去了吗?”兰斯问。
“正在进。丹尼斯·克雷登,搞定你这个婊子了。

“查到什么了?”伊芙问,她内心燃烧着一丝激动的火焰。
“云服务器数据。基本上,他家电脑上的所有东西。

“听起来不是很安全。

比利耸耸肩。
“他可能觉得,因为是家用的东西,他不需要太多认证。”
“或者是,他不想给人留下隐瞒了什么的印象。也许这就是他想我们看到的。

克雷登和他的妻子潘妮,一位公司律师,共用一个账户。他们的电子邮件有序的存储
在文件夹中,有账户、汽车、健康、保险和学校等名称。收件箱里只有不到一百条邮件,
比利复制下来发送给伊芙。初步的检查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就像个生活方式的广告,”伊芙说,在克雷登的图片文件中滑动。几乎所有的照片
都是家庭活动日时拍的。在梅格湾滑雪,在马拉加网球营打网球,在阿尔加维航行。克雷
登晒得黝黑、十分乐观,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很明显,他喜欢穿着运动套装拍照。他的妻
子长得漂亮,衣着整齐,可能比他年轻五岁。他们的孩子,丹尼尔和贝拉,带着私立学校
孩子们的架子,绷着脸盯着摄像机。
“笨蛋,”比利说。
“看看他们在伦敦住的地方,”伊芙说。
街景图片显示了一栋红砖砌成的格鲁吉亚房子,建在公路旁边。门廊被蔓延的木兰花
遮住了一半。一楼窗户旁边有个防盗警报器。
“房子在哪里?”兰斯问。
“穆斯威尔山。他们在那里呆了六年。买下花了一百三十万。在今天,至少值两百
万。”
“你确定克雷登不是假装用他在情报机构的薪水付的款吗?”
“确定。他们家妻子负责赚钱。”
“即便如此,也很难解释他们那十七个胖子的事儿。

伊芙耸耸肩。
“恐怕他们必须解释。假设托尼·肯特是我们瞄准的组织的某种金融中介
人,我想这些钱是不会显示在他的收入里的。

“那么我们怎么知道钱会到克雷登手里?”
“当然了,我们没法确定。但如果金强不知道我会查到克雷登的话,他就不会把我引
向肯特。我曾经问过他一些具体的问题,比如英国情报机构的工作人员是否有可能从任何
未知来源获得大规模付款。这就是金的回答。我想也是他所能查到的极限了。

“所以,”兰斯说,“我们需要把克雷登家翻一遍吗?”
伊芙擦了擦她的眼镜。
“我想去查,但是那防卫太森严了。他是军情五处的高级长官。
如果我们被抓住的话就完蛋了。

“我在想我们能不能申请搜查令?”
“不能。我们拿不到的,即使我们解释了我们需要的原因也不行。并且我们也不能解
释原因。”
“就是问问。
”兰斯向屏幕前倾着身子。
“这是一楼窗户上的虚拟报警器,所以里面的
安保系统可能很传统。红外线,压力垫……”
“你认为这事可行吗?”伊芙问他。
他把打火机轻轻地放在他那半支烟卷下面。“一切都是可行的。只不过是机会问题。比
利,你能把那家伙的日记找出来吗?”
“我找到了潘妮的,那家伙看起来没记日记。”
“我需要一个确定的两小时空档。他们能为我们提供什么?”
“这个怎么样?“比利说。“与 A&L 共进晚餐,八点在马泽帕。”
伊芙皱起眉。
“但这是在今晚。

“今晚我可以。”兰斯耸耸肩,
“我会取消我和吉吉·哈迪德的约会。”
“太早了。我们需要适当的侦查。我们不能就直接去了。他们还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丹尼斯的安排,”比利说。“但是潘妮这整周都没有预订。

“操。”伊芙在手机上搜索着马泽帕。那是家位于梅菲尔多佛街的米其林星级餐厅。她
犹豫不决的看着兰斯。
“今天下午我可以去看看房子,
”他提议。“停车,坐好。他们今晚一走,我们就进
去。”
伊芙点头。这和理想相去甚远。她也不知道兰斯有什么侵入房子的技巧。但理查德不
会派给她一个没用的特工。并且她需要一个结果。
“好吧,”她说。

劳拉把薇拉内拉送到莫尔多万卡区敖德萨鸟类市场的一家咖啡馆。这是个肮脏的地
方,灯光是淡黄色,墙上贴着褪色的旅游海报,有一块黑板宣传当天的特别活动。差不多
有一半的桌子坐着人。主要是单身男人,还有几个女人,可能是妓女,正喝着蔬菜肉汤,
吃着饺子,为晚上的工作积攒精力。男人们时不时瞥一眼薇拉内拉,但一见到她那充满敌
意的目光,就又把目光移开了。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二十分钟了,一边喝着茶,一边在房间角落的卡座里匆匆读着份俄
语小报《Sevodnya》。每隔一段时间,她就抬起眼睛,望向咖啡馆的雨雾模糊的玻璃窗,以
及远处灯光昏暗的街道。她饿了,但没点任何东西,以防她不得不突然离开。
一个瘦削的身影滑进了她对面的座位。这是她以前见过的一个男人:前一个冬天在海
德公园和她说话的那个男人,他吓了她一跳。
现在他又出现了。胡须末端有些凌乱,一件破旧的皮夹克取代了那件裁剪良好的外
套,但他严重冰冷的黑暗是一样的。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说英语,但现在他正用流利的莫
斯科口音的俄语叫来年长的女服务生。
“你饿了吗?”他问,手捋了捋雨水打湿的头发。
她耸耸肩。
“两人份的罗宋汤和比罗兹基,
”他点完菜,向后靠着。
“所以,”薇拉内拉说,面无表情。
“所以我们又见面了。
” 他对她露出一丝微笑。
“我为自己在伦敦时身份不明而道歉。
时机不对。”
“现在是时候了?”
他审慎的看着她。“你对凯德林行动的处理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我们遇到了
一个需要你帮助的情况。”
“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但你会明白的。我的名字叫做安东,我是你认识的康斯坦丁的同事。”
“继续。”
“康斯坦丁被绑架了。他被一个黑手党团伙劫持为人质,对方的基地设在敖德萨。

她盯着他,一言不发。
“并且,我们很确定。这伙人被称为‘佐洛蒂·布拉斯特沃’,或者‘黄金兄弟会’

由一个名叫林纳特·耶夫图克的人领导。据我们所知,康斯坦丁被关押在离这半小时车程
的丰坦卡的一所安全屋里。房子的主人是耶夫图克。显然,这伙人的目的是要求赎金。”
她的表情保持中兴,但心中警铃大作,几乎令她觉得恶心。这是个圈套吗?试图让她
惊慌失措,让她说出自己是谁和什么?
“你必须相信我,”他说。“如果我有敌意,你早就已经死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即使他说的是真话,康斯坦丁被绑架了,她仍然处于致命的威胁之
中。如果他们——无论是谁——能用那种蛇一样的警惕性找到康斯坦丁,那么他们就能找
到她。
“跟我讲讲,
”她终于开口。
“好的。我们确定绑匪对康斯坦丁与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甚至对我们的存在也
是。对于他们来说,他只是一个客商,他的公司会照旧付款。我们担心的是,耶夫图克的
组织一直处于 SVR,即俄罗斯秘密情报局的控制之下。和军情六处一样,SVR 里也有着我们
的风。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或者我们是什么,但他们知道我们存在。所以问题是,他们
组织这次绑架,是不是为了审问康斯坦丁关于我们的事?我们不确定,当然,SVR 里也有
我们的人,但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需要时间的。我们没有时间。”
当服务生把碗、汤匙和一盘热气腾腾的罗宋汤砂锅放在他们的桌子上时,他停了下
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吃了一盘比罗兹基——一种用肉末填满的小圆面包。当女服务生慢
慢走开时,安东端起甜菜根汤,在薇拉内拉廉价毛衣的前面溅上了深紫色的斑点。
“康斯坦丁很难搞,”他继续道。“但即使是他也忍受不了 SVR 的审问。”
薇拉内拉点头,心不在焉地用纸巾擦拭她的毛衣。“那你有什么建议?”
“我们把他救出来。”
“我们?”
“对。我们聚集了一群最优秀的人。”
她迎上他的目光。“我不和其他人一起工作。”
“那么你现在得做了。

“我应该是那个做决定的人。”
他向她俯身而去。“听着,我们没有时间纠缠这些。你照你听到的去做。这是个让我们
摆脱这一切的很好的机会。”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从未参加过人质营救。”
“就听着,好吗。你要扮演一个非常特殊的角色。”
她听着。她知道她别无选择。她现在是什么人,她将会成为什么人,都取决于这项任
务的成败。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不会被认出来。我不想队里其他人看到我的脸。或者知道我的
任何事情。”
“别担心,其他人也一样。在整个过程中,你都要戴上面具,并且沟通将限制在最低
限度。之后,当任务完成后,你会被单独遣送到你来的地方。”
她点头。他身上有太多她不信任的事,因此她本能地想要退缩。但她不能在那一刻找
出他计划的漏洞。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他环顾了一下咖啡馆,喝了口汤。雨猛烈地打在窗玻璃上。
“今晚。”

尼科没有提高声音,但伊芙能听出来他很失望。尼科学校的两个同事期待与他们共进
晚餐,已经买了智利黑比诺,一块昂贵精致的羊肩肉正在烤箱的盘子里放着,里面填上了
大蒜瓣。这意味着今晚伊芙本应该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喷上他给她买的圣罗兰香水,
戴上她最漂亮的耳环,当客人离开之后,他们会喝得醉醺醺的做爱,一切都会再次好起
来。
“我真不敢相信——无论如何——今晚竟然真的发生了,”他说。
“我的意思是,耶稣
啊,伊芙,你几周之前就知道兹比格和克劳迪娅今晚会来。”
“对不起,”她说,意识到比利听得见每一个字。
“我今晚不能去。我也不能公开讨论
这个问题。你只需要替我向他们道歉。”
“所以我应该说什么?你又加班了?我以为你再也不用加班了,自从你……”
“尼科,拜托了。随便你说什么。你知道我的情况。

“不,我不知道,伊芙。我真的不知道。我有生活,如果你没意识到的话,而我想问
你,就这次,为我做点什么。找个借口,做你应该做的,但今晚一定要来。如果你不
来……”
“尼科,我——”
“不,听我说。如果你不来的话,我们就需要认真靠我我们是不是应该——”
“尼科,这是紧急情况。有生命危险,我被命令呆在这里。”
一片静寂,只有他起起伏伏的呼吸声。
“我很抱歉,我必须挂了。”
当她挂断时,伊芙遇上了比利的目光,而他却把目光移开。她站在那儿一会儿,羞愧
得头晕。这不是她第一次对尼科隐瞒真相,但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对他撒谎。
这又是为了什么?比利和兰斯没有她也能处理得很好。事实上,他们可能更喜欢撇下
她单独行动,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某种野蛮的和原始的东西,想要和这群人一起工
作。值得吗?把她的生活变得鬼鬼祟祟,考验着一个好人的爱情何时走向毁灭?她是想在
丹尼斯·克雷登身上找到些什么,还是只是假想建立一些联系来欺骗自己,让自己好过一
点儿?
如果他们在克雷登家里什么都没有找到的话,她会给自己放假的。如果还不是太迟,
她会和尼科重修旧好。所有在泰晤士大厦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公务员都说了同样的话:你
必须在外面有生活。如果你不想孤独终老,你就得把自己从疲惫的秘密工作中解脱出来。
它带来的只是一系列无穷无尽的虚幻。并且永远不会结束。
想到尼科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就把桌子布置好好,放上酒杯,小心地把羊肉放进烤箱
里,就让她想哭。想给他打电话,说情况已经解决,她马上就要回家了,这种诱惑是压倒
性的。但她没有这么做。
“比利,你有女朋友吗?”
“差不多吧。我在灵魂之海跟一个女孩聊天。”
“什么灵魂之海?”
“一个网上角色扮演游戏。”
“那她叫什么?”
“他的用户名是方小姐。”
“你见过她吗?”
“没有。也想过约她,但她可能很老,或者是个小伙子之类的。”
“那可就有点悲伤了,是吧?”
比利耸耸肩。
“说实话我现在也没有时间找女朋友。”短暂的沉默被他的电话铃声打
断。“是兰斯打来的。他已经就位了,正监视着屋子。没有有人的迹象。”
“他们还没有下班。我猜他们都会直接去餐馆。他将从泰晤士大厦出发。她的公司总
部设在金丝雀码头。但我们不能太依靠这个。我们的行动从八点开始,就在他们在马泽帕
与其他人见面的时候。

“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不要等了。”

前线作战基地是一座废弃的农舍,位于丰坦卡西北两英里处。突击队聚集在一个长方
形的外屋,里面有生锈的扎兹掀背车和各种粘泥的农具。临时聚光灯照亮了摆着两张地
图、建筑平面图和一台笔记本电脑的长桌。装武器、弹药和设备的金属盒子堆放在地上。
正是当地时间下午 10 点。越过围墙,薇拉内拉可以看到一架小型军用直升机的旋翼,在昏
暗的天空之中盘旋。
除了安东之外,还有五名队员。四名袭击者,薇拉内拉是其中之一,还有一名狙击
手。五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诺梅克斯工作服、防弹衣,戴着贴身的巴拉克拉瓦头套。薇拉内
拉不知道其他人的身份,安东正在用英语进行最后的简报。
据他们了解,康斯坦丁所在的建筑占地六英亩。照片显示了一座华丽的三层宫殿,有
柱子、栏杆和陡峭的倾斜瓷砖屋顶。铁丝网围栏围绕着庄园;入口是一个有防护的电子
门。对薇拉内拉来说,这个地方看起来像一个的婚礼蛋糕。
袭击者将会面临战斗。根据监视人员获得的情报,这所房子里有六个人一直保持着武
装,其中,最多三个人会随时在外面巡逻。考虑到耶夫图克的名声,以及大多数人都是退
役军人的可能性,他们很可能会作出强烈的抵抗。
安东的计划很简单:一场外科手术式的突袭,使劫持人质者无法协调反应。当突击队
清理房屋时,狙击手将寻找机会击中目标。速度至关重要。
薇拉内拉看着周围戴着面具的身影。诺梅克斯工作服和防弹衣让他们变得同样笨重,
但狙击手有着女人般的身躯。他们只能通过代号互相称呼。袭击者是阿尔法,布拉沃,查
理和德尔塔,狙击手是回音。
战术简报完成后,袭击者走向武器箱。经过深思熟虑,薇拉内拉选了一把克丽丝矢量
子机枪,一把格洛克 21 手枪,几个装着 0.45ACP 子弹的弹匣,和一把格伯战斗刀。然后,
她从其中一张桌子上拿了一个光纤示波器和观察仪,和一个标着她代号查理的装着头盔的
包。她把望远镜放进大腿口袋,把头盔拿到外面黑暗的农家院里,检查对讲机和夜视镜。
在其他三名袭击者测试武器上的手电筒和激光瞄准器的时候,薇拉内拉的周围闪烁着光
点。
她摘下防弹头盔,看着他们。德尔塔是一个高大的家伙,手上的皮肤黝黑,扛着一把
重型战斗猎枪。布拉沃是一个中等身高,完全匿名,阿尔法看起来强壮又结实。毫无疑
问,这三个人都是男性,她意识到他们也会这样检查自己,他们面具后的眼睛毫无波澜。
狙击手在他们六步之远的地方,装备了一支洛巴耶斯维尔步枪和夜视仪,正在用测速
仪测量侧风矢量。
在农舍里,整个小组最终确认了通讯情况和无线电程序。其他人的声音都暴露不出什
么;所有人都说流利的英语,尽管口音不同。阿尔法说的像东欧人,布拉沃听起来来自美
国南部,而德尔塔的第一语言可能是阿拉伯语。回音,那个女人是俄国人。薇拉内拉沉思
着,她必须把生命托付给这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该死的地狱。
安东铺开了地图和建筑平面图,向他们招手。
“好的。我最后再梳理一遍,然后我们就出发。我本来打算在明早天亮之前袭击那座
房子,但我们不能冒险把人质留在那里太久。所以好好听我说。”
当他说话的时候,薇拉内拉注意到了站在她旁边的狙击手回音。她们的目光遇上了,
她认出了那是劳拉·法曼雅特丝的岩灰色眼睛。
然而,薇拉内拉觉得她的态度又改变了。劳拉光着身子躺在那儿是一回事儿,劳拉举
起一支高精度步枪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她在那儿仅仅是为了除掉警卫,还是她参与了安东
深不可测的阴谋?
这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会儿,都面无表情。
“武器不错,
”薇拉内拉说。
“这是我在做这种工作时最喜欢的。装载了 0.408 CheyTac 子弹。
”劳拉无声的拉上了
洛巴耶斯维尔步枪的枪栓。“现在,我不再那么轻易地偏离目标了。”
“我肯定你没有。狩猎加油。”
劳拉点点头,一分钟之后,她爬上 SUV,那辆车将会把她带到狙击点。
几分钟过去了。薇拉内拉戴上头盔的耳罩,调整麦克风的位置,收紧下巴上的固定
带。终于,回音发出信号,告诉安东她已经就位并且准备就绪。安东向四个袭击者点了点
头,他们穿过黑暗的农舍,爬上了马特-布莱克小鸟直升机。飞行员坐在无灯光的驾驶舱里
等待,准备起飞,袭击者在舷外机身平台上就位。她坐在右舷的平台上,克里斯矢量机枪
挂在她的胸前,薇拉内拉把自己固定在线束上。在她旁边,德尔塔把猎枪举过膝盖。他的
眼睛眯起来了,他们互相谨慎地点头致意。
小鸟直升机的引擎启动时,有一种微弱的轰鸣声,接着是转子加速的嗡嗡声。飞机颤
抖着,德尔塔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臂,和薇拉内拉碰了碰拳头。现在,无论未来如何,他们
都是一个团队,薇拉内拉把她的忧虑强压下来。小鸟直升机升空了几米,盘旋着。当他们
终于滑入夜空时,地面从视野当中消失了。
直升机迎风接近别墅,然后快速转弯,掠过铁丝网围栏,在主入口东侧草坪上方一米
处悬停。袭击者们松开安全带跳了下去,带着武器,几秒钟之后,小鸟直升机又飞了起
来,消失在黑暗当中。
当他们冲到房檐下时,高强度的安全泛光灯将整个区域照亮了。两个人从车道上向他
们冲过来。先是一个讨厌鬼,然后是另一个,都倒在了地上。一个像只被钉住的昆虫一样
扭动着,另一个一动不动,被沉默的 0.408 狙击子弹要了命。
“射的不错,回音,”布拉沃低声说,他尖锐的南部口音出现在薇拉内拉的耳机里,在
一阵瞄准射击之后,他们把 LED 泛光灯打落在草坪和建筑物的前面。阿尔法跑到大楼的后
角,在那里执行同样的操作。薇拉内拉看着,等待着。在头盔的噪音抑制系统的干扰下,
这些枪声听起来遥远而不真实。
别墅远处外墙上的聚光灯仍旧引人注目,西部的墙面被猛地推倒。薇拉内拉快速地环
视了一下建筑物的角落,感觉到子弹擦过她的脸时空气泛起的涟漪。枪手一定换了位置,
因为薇拉内拉再一次听到狙击手寻找目标时子弹穿过肉体的声音。在她的耳机里,劳拉的
声音很平静。
“回音对所有的队友,你们现在可以突破了。重复一遍,你们可以突破了。”
接下来是对时间和运动的研究。阿尔法跑到中央大门,在那里布置了爆炸性炸药,又
重新和其他人回合。前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但这只是个障眼法。真正的攻击是通过一
个小侧门,德尔塔用他的猎枪将铰链打断。袭击者涌进了空荡荡的厨房。
清理房间像场被编排好的舞蹈表演。这是个自我推进的过程,不能也不允许暂停。团
队从一个房间移动到另一个房间,每个成员负责四分之一,进入、清理、移动。薇拉内拉
对这种舞蹈了如指掌,她在布拉格堡三角洲部队训练基地的屠宰场里排练了每一步。那里
的教员把她称为西尔维·达扎特,从属于法国国家宪兵干预组织,GIGN,在她的最终评估
中,她被描述为一个学习速度极快的人,具有使用武器的天赋,但性格非常反社会,不具
备团队合作的能力。她的敌对行为是故意的。男人会让自己忘记那些对他们不感兴趣的女
人;康斯坦丁曾经教过她。所以布拉格堡没有人记得西尔维·达扎特。
他们现在在前厅,里面摆满了家具。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迈克尔·杰克逊抚摸黑猩猩
的画。从建筑物内部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低沉的上下楼梯的声音。一名保安举着支突击步枪
走入视野,薇拉内拉从克丽丝矢量枪中射出三发子弹,让他旋转到了他的膝盖。他僵住了
一会儿,眼睛一片空白,脸朝下摔倒了。她向他的后脑补了两枪,厚厚的地毯上溅满了鲜
血,布拉沃从门口朝着房子的主体扔了一枚电击手榴弹。
潮水一般的噪音向薇拉内拉滚来,穿透了她的头盔。阿尔法和布拉沃从她身边疾驰而
过。当她和德尔塔跟着跳到保安身上时,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们在一个超大的走廊
里,墙壁上挂着一层从特技手榴弹中冒出来的油烟。有几秒钟他们觉得,这个地方似乎空
无一人,紧接着是自动武器射击的声音,袭击者们立刻俯冲下来寻找掩护。
薇拉内拉和德尔塔蹲在一个大的切斯特菲尔德沙发后边,沙发上衬着青绿色的小牛
皮。他们身后是正门,现在大敞四开,沉重的前门垂在铰链上。在他们的左边,大理石底
座上,有一个真人大小的芭蕾舞演员的雕像,只穿了一条丁字裤。一阵火光扫过沙发,撕
开了散落的垫子。如果我们留在这里,薇拉内拉认为,他们就死定了。我真的,真的不想
死在这里,在这些肮脏的家具里。
德尔塔指向一个镀金属架的镜子,它反射着大厅的远端。镜子里可以看见,一个人影
藏在一张华丽的大桌子后面。薇拉内拉和德尔塔同时从沙发两端站了起来。她提供火力掩
护,他用枪对着桌子开火。木片飞了起来,一具尸体重重摔在地上。死了四个。在对面的
角落里好像有人动了,步枪搭在白色的皮扶手椅上。布拉沃射击室内装饰,斑马纹壁纸上
溅上了血红色薄雾。第五个。
薇拉内拉躲到沙发后面,换了弹匣,向楼梯跑去。剩下的劫持者,她猜,正在一楼等
着。
她一寸一寸地爬上楼梯,小心地把眼睛抬到与一楼平齐。一个人出现在最近的门口,
她开火了,她的头被猛地向后一甩,有那么一会儿,她确信自己被枪击了。她蹲下来,耳
朵嗡嗡作响,一只手放在肩膀上使自己保持稳定。光点在她眼前迸发。
“还好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薇拉内拉点了点头,眼冒金星,不知道劳拉为什么会在那儿,她把手伸到她的头盔
前。装甲塑料上有一道深深的沟壑,再低一厘米,就会打进她的头骨。
“你们两个同时开火,
”劳拉说。“你很幸运,他打高了。”
第六个警卫仰卧在门口。他呼吸时发出的不规则的吸吮声表明,他被击中了肺部。薇
拉内拉掩护着劳拉,她跑向他,右手拿着自动手枪。
“人质在哪里?”她用俄语问。
警卫向上看。
“上一层?”
微弱的点头。
“有人看守他吗?”
眼睛眨着又闭上。
“没有人?”
回答是含糊不清的咕哝。劳拉靠得更近了,但她能听到的只有他胸部的吸吮声。她把
手枪调平,在他两眼之间开了一枪。
“你在这里干什么?”薇拉内拉说。
“和你一样。

“那不合计划。”
“计划改变了。现在我是你的后盾。”
薇拉内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压下了心中的疑虑,把劳拉带上最后几级楼梯。在顶
上,她对面有一扇门。薇拉内拉取出光纤示波器,将 1mm 粗的软电缆滑到地毯上和门下。
通过这个小小的鱼眼镜头,她看见一个明亮的房间,除了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影,房间
里没有其他人。
薇拉内拉轻轻推了下门。它是锁着的。她用克丽丝矢量枪的一发子弹把锁孔炸开,她
踢开门,和劳拉一起冲进了房间。
她们一起去查看椅子上的人。他头上有一个黑色的布袋,血渍已经发硬。在它下面,
康斯坦丁的脸被打过。他被塞住了嘴,鼻子骨折了,呼吸声嘎嘎作响。
当劳拉移开塞子时,薇拉内拉拔出她的战刀,切断了将康斯坦丁绑在椅子上的塑料手
铐。他侧着身子,满头瘀血的头往后仰,活动着肿胀的手指,用力呼吸着肺里的空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劳拉告诉薇拉内拉。“你在想,只要我活着,你就永远不会安
全,因为我知道你是谁。你想杀了我。”
“这将是一个完美的时刻,”薇拉内拉同意道。
“那你也应该明白你把我逼上了同样的处境。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永远不会安全。”
“也是对的。

“奥克萨娜?劳拉?”康斯坦丁用血迹干涸的嘴唇低语。“是你们,不是吗?”
两个女人都转向了他。她们都没有摘下头套。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们。你们知道吗?”
“我知道,”薇拉内拉说。她瞥了劳拉一眼,注意到她摆出的姿势有点随意,但食指在
自动装置的扳机保护装置上绷得紧紧的。
康斯坦丁的眼睛转向劳拉。“我听到你说的话了。你们两个没有理由互相害怕。”
劳拉眯起眼睛,一言不发。
薇拉内拉屈膝,使她的脸与康斯坦丁的脸平齐,她用他的身体挡住了劳拉。她把手伸
到背后,把格洛克手枪从皮套里拔出来。
“有件事你曾经告诉过我,”她对康斯坦丁说。“而我从未忘记。”
“那是什么?”
“不要相信任何人,”她说,把枪顶在他的肋骨上,压下扳机。

侵入克雷登的房子有点虎头蛇尾。兰斯用信号干扰器解除了防盗警报,然后自己和比
利用一套万能钥匙从前门进去。幸好,克雷登把屋里的灯一直开着,以阻碍入侵者。
伊芙开车走了,在街区附近转了一圈,然后在 50 米之外的路灯下停了下来。她坐在黑
暗的乘客座位上,几乎隐身,但她能看到行人和车辆从两个方向来。她知道克雷登夫妇长
什么样。她在泰晤士大厦碰见丹尼斯太多次了,和潘妮也在每年 12 月举行的酒会上喝过几
杯。她相信自己能认出他们。
她指示兰斯和比利直接去研究电脑。下载他们能找到的每个驱动器上的所有内容,并
且用手持激光扫描仪复制任何他们认为可能有关的文件。这两个人似乎都是经验丰富的窃
贼;这大概就是理查德·爱德华兹所说的“进取心”的意思吧。
伊芙坐在车里,心情在极度焦虑与无聊之间转换。在一段看似危险和冗长的时间过
后,她看到比利沿着人行道向她走来。
“我们已经基本完成了,”他说,然后坐到乘客席上。
“兰斯想知道你是否想看一眼。

要自信,伊芙告诉自己。体面一点,按下门铃,从前门进来。兰斯让她进去,递给她
一副手术手套。前厅很窄,铺着瓷砖地板,摆着白色光泽的木制品。左边是个起居室,楼
梯后面有个厨房。伊芙感到心跳加速,这种非法闯入的方式让她有点惊讶。
“想来点烤面包
和灰伯爵吗?”兰斯问。
“别开玩笑,我快饿死了,”伊芙稳住声音说。“我们发现什么了?”
“来这儿。”
丹尼斯·克雷登的办公室是个整洁、体面的小房间,摆着嵌入式的架子和书柜,一张
相同木质材料的桌子,一把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办公椅。桌面上是一台功能强大的电脑,配
有 24 英寸的显示器。
“我猜比利已经把那东西给掏干净了,”伊芙说。
“如果存在那里,我们就找到了。另外,我们还在抽屉里找到了一个移动硬盘和各种
记忆棒。”
“发现保险箱了吗?”
“这儿没有。但在可能在房间的其他地方。但即使我们能找到,我怀疑在他们回来之
前也不能破解它了。”
伊芙摇摇头。
“不,如果我们需要找什么,它就在这儿。我怀疑他不会和妻子分享我们
正在寻找的信息。”
“明智的家伙,”兰斯低声说。
伊芙没理他。
“所以看看这儿,你看到了什么?”
“控制型人格。我猜,他对自己很满意。

一些照片,集中挂在书桌上方的墙上,展示了克雷登和朋友一起呆在大学食堂里,他
与一名美军将领握手,在多山的河流中抓一条鲑鱼,还有度假时和家人的合影。架子上摆
满了畅销惊悚、政治回忆录和与情报安全有关的书。
兰斯的电话响了。“是比利。克雷登夫妇在外面。正从出租车上下来。该走了。”
“该死。该死的。

兰斯动作迅速又安静。伊芙跟着他,她的心脏跳得很厉害,她觉得她会呕吐。在厨房
里,兰斯滑下花园的门闩,推伊芙出去,悄悄地关上他们身后的门。他们现在在松软的土
地上,某种草坪上。该死的。为什么克雷登夫妇回来这么早?
兰斯命令道:
“到小路上去。”穿过悬着的灌木丛,这条小路通向公路。伊芙笨拙地把
一条腿摆过低矮的篱笆,荆棘撕破了她的衣服。她痛苦地扭伤了自己,兰斯跟着她。
“好的,现在躺下。”他把手按在她的肩胛骨之间。地面坚硬、凹凸不平、并且潮湿。
“那些灯,”她发出嘶嘶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我们他妈的灯还开着。”
“我们进去之前灯就开着。冷静。”
克雷登家的厨房传来愤怒的噪音。柜门砰的一声。器皿摔在坚硬的表面上。
兰斯小声说:
“当我给你信号的时候,赶紧走上大路。

“我们在等什么?”
“丹尼斯。他还在前面,付出租车司机钱。”
伊芙希望潘妮呆在厨房里。但她没有。伊芙听见通向花园的门被推开了,拇指按下打
火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闻到烟味。潘妮离他们只有几米远。因为害怕被发现,伊芙
几乎不敢呼吸。
前门关上时发出微弱的声音,还有男性说话的声音。伊芙更用力地把自己压在地上。
她的脸离兰斯的鞋只有几英寸。
“看,我很抱歉,好吧。”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但我真的想不到……”
“你想不到?首先,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你从来没有告诉我在朋友面前冷静下来。”
“佩妮,求你了。别喊了。”
“我会像我他妈乐意的那样大声喊。”
“很好,但不是在花园里,好吗?我们有邻居。

“去他妈的邻居。”她的声音低了。“也去你妈的。”
短暂的沉默,然后有什么东西翻过篱笆,落在伊芙的头发上,发出一声烧焦似的的嘶
嘶声。厨房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伊芙抓下那根抽了一半的烟,它融化了乳胶手套,烧到
了她的手指,她好不容易才把手套撕了下来。
“走,”兰斯小声说。
伊芙忍着疼,沿着小路跟着兰斯走到路上。似乎没有人看见他们爬进车里,但她很高
兴他们用了假车牌。
“那是什么味道?”比利问道,他松开离合器。
“我的头发,
”伊芙说着,举起半熔化的手套。
“哎呀,我不会问的。我假设我们都要回古奇街?”
“比利,我们今晚不必把所有事儿都做完,
”伊芙说。
“也许吧,但我们还是做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安排。

“兰斯呢?”
“是的,随便吧。”
“大家都喜欢比萨饼吗?”比利问。“拱桥路上有个地方。”

伊芙打电话给尼科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了。他在家,另外两个来吃饭的老师还在那
里。
“尼科,听着,今晚我真的很抱歉,我会补偿你的,但我需要问你一些事。重要的事
情。”
尼科不作承诺地咕哝着。
“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能来办公室吗?”
“现在?”
“是的,恐怕现在就要。”
“上帝,伊芙。”他停顿了一下。“那么,兹比格和克劳迪娅怎么办呢?”
她认为。“他们人好吗?”
“你什么意思,好?”
“信息技术之类的。安全协议。解密信息。

“他们是非常聪明的人。但现在,他们非常不爽。”
“你相信他们?”
“是的,我相信他们。
”他听起来很疲倦。似乎已经放弃了。
“尼科,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向你要求任何东西了。

“不,你会的。跟我讲讲吧”
“叫辆出租车来这儿。你们所有人。”
“伊芙,你忘了。我不知道‘这儿’在哪里。我不再知道什么事儿都在哪儿发生了。

“尼科……”
“就告诉我,好吗?”
当她放下电话时,其他人都在看着她。比利的手在键盘上一动不动。“你确定这是个好
主意吗?”兰斯问。
她迎上他的目光。“我们已经查过了所有移动硬盘和记忆棒上的内容,还有他硬盘上下
载的内容,都很干净。只有这个加密文件,我担心如果我们不解开它,今晚我们所做的一
切就都白费了。丹尼斯·克雷登是老派的军情五处成员。他不是技术人员,但他知道如何
创建高熵密码。比利的蛮力攻击不起作用。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才,而且我已经得到理查德
的许可,可以在必要时聘请外部顾问。”
“那么这些人是谁?”兰斯问。
“我丈夫是波兰人,前国际象棋冠军。他教数学,但也是个相当好的黑客。兹比格纽
是他的朋友,一位古典学者,克劳迪娅是兹比格的女朋友,她是一位教育心理学家。他们
都是聪明人。

“那国家机密呢?”
“我们只是要求他们帮我们解开密码。没别的了。我们不会提供任何名字,任何文
本,或者告诉他们任何在文件当中找到的内容。

兰斯耸耸肩,
“那好吧,我猜。

“比利?”
“好。跟他一样。”

“所以你会杀了我吗?”薇拉内拉问。
“那是我的命令,”劳拉说。“如果你不把康斯坦丁干掉,我就杀了你,然后杀了他。
他妥协了。”
“他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们的。”
“你知道是这样,我也知道。但这在理论上并不不可能,所以他必须死,你必须杀了
他,而我是后援。这就是他们的运作方式,我们的雇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会杀了我吗?”
“会。”
她们光着身子躺在喷气式飞机的折叠床上。她们身上有汗味、性味和枪击留下的味
道。四十分钟后,他们将降落在莫斯科西南部的伏努科沃机场。劳拉将会离开,薇拉内拉
则继续通过安妮西蒙特布兰克和伊西莱穆莱诺回到巴黎。不会有她进入法国的正式记录,
就像没有她离开的记录一样。
她抚摸劳拉的后颈。感觉到她剪短的头发刺痛她的手指。“你今晚表现不错。那个跑动
的头部射击是完美的。

“谢谢。”
“你几乎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

“我知道。洛巴耶夫是所有射击者的梦想。”她轻轻把薇拉内拉的上唇夹在牙齿之间,
用舌头探索着。“我喜欢你的伤疤。你是怎么弄的?”
“无所谓了。

“我想知道,
”劳拉说,她探到薇拉内拉的两腿之间。
“告诉我。”
薇拉内拉开始回答,但感觉到劳拉的手指在她体内滑动,她的背拱起来了,并且开始
叹息,她身体的脉搏和喷气机的引擎声合成了一个整体。她想象着飞机在夜空中飞驰,以
及远处黑暗的俄罗斯森林。她把劳拉的另一只手拉过来,含着她扣扳机的手指。它尝起来
有金属味和硫磺味,就像死亡。

伊芙在古奇街地铁站外与尼科和他的朋友们见面。尼科用一只手碰了碰她的手臂,姿
势很僵硬,有点不自然,她闻到了他呼吸中的李子白兰地的味道。兹比格很野性,像熊一
样,明显喝醉了,克劳迪娅冷冰冰的,避开了伊芙的眼睛。看着他们,伊芙渐渐地不那么
乐观了。
在办公室里,兰斯泡了茶,注意到克劳迪娅的表情时,他溜到了外边吸了根卷烟。温
度在下降。伊芙给每个人都找了把椅子。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帮忙?”克劳迪娅问道,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双手抓着自己的衣
领。
伊芙看着所有人的脸。
“我们有密码要破解。”
尼科看着比利。“不是死就是活,我都明白。”
“可以这么说。”
“那你们都做了什么?”
“现在,一系列字符串攻击。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要试试彩虹桌,但这需要时间。

“而我们没有时间。”伊芙说。
克劳迪娅皱着眉,仍然紧紧地攥着她的衣领,“你对密码持有者了解多少?”
“有一点儿。

“你认为我们能猜出密码吗?”
“我想我们可以试试看。”
克劳迪娅看着兹比格,他耸耸肩,把茶里的蒸汽吹掉。
“告诉我们他的情况。
”尼科说。
“很聪明,中年人,受过良好教育……”伊芙开始了。“懂电脑,但不算是极客。通常
他会让人们在工作中处理计算机和网络安全等问题。但是,我们需要破解的文件被藏在他
家的电脑里,所以密码可能是他自己设定的。”
“它藏得有多好?”克劳迪娅问。
“比利?”
“可执行.bat 文件。完全不是初学者水平。”
“我对这个家伙的直觉是,”伊芙说,“他会认为自己足够聪明,可以创建一个无法破
解的密码。他会告诉考虑到信息熵之类的事情……”
“比如?”
尼科揉了揉眼睛。
“密码强度是以熵位来衡量的,它代表了破解密码所需猜测的数量,
是以 2 为底的对数。

兹比格瞪大眼睛。“抱歉……什么?”
“你不需要了解这个,
”克劳迪娅说。“伊芙的意思是,我们的目标聪明到知道密码必
须要隐蔽,那可能会很长,并且包含不同类型的字符。”
“他很傲慢,
”伊芙说,“不会是随机的。密码对他有意义。他认为没人会猜到。我赌
在他办公室里会有一个清晰可见的线索,这就是为什么比利拍摄了他桌上、墙上和书柜里
的所有东西。我们要好好研究研究他。”
兰斯又出现了,身上有香烟的味道,比利摊开了 A4 大小的打印品。有一张桌面的照
片,显示了克雷登的电脑、座机、角投灯、DAB 收音机和双筒望远镜,还有毛泽东和列宁
的微型半身像。
“庸俗的共产主义分子,”尼科喃喃地说。“笨蛋”
书的那张照片有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马基雅维利的《王子》
,唐纳德·特朗普的
《再次伟大》
,约翰·勒·卡尔,查尔斯·卡明的政治惊悚片,大卫·彼得雷乌斯和格
里·哈里维尔的回忆录,以及两个与情报有关的书名。
其他照片是书房墙上的照片。学生们在大学食堂,克雷登与美国四星上将握手,钓鲑
鱼的照片,以及家庭假日快照。
“记住,”伊芙一边说,一边给大家倒了一轮茶。
“我们要找的单词或短语,最多可以
有 30 个字符。别忘了引号。前公立学校的类型,比如克雷登的爱情名言;它们是一种炫耀
自己阅读能力的方式。”
一个小时过去了,不时有猜测性的谈话,键盘的敲击声,以及托特纳姆法院路上夜车
的轰鸣声。兰斯又出去抽了一根卷烟。第二个小时过去了,宿醉开始影响他们,脸上的表
情变得挫败,兹比格嘟哝着波兰话。
“他说了什么?“伊芙问尼科。
“他说这他妈和操刺猬一样有趣。”
“好吧,好吧,让我们休息一下,看看我们有什么新发现。”她站起来看着其他人。
“到目前为止,你能给我最好的猜测吗?在系统锁定之前,我们有三次机会,所以在尝试
之前,我们需要非常确定。尼科,你想先试试吗?”
“好的。我的最佳猜测是基于‘我认为它像黄鼠狼’。

“没明白,”伊芙说。
“这是句名言,”尼科说。“哈姆雷特写的。书柜里有一本哈姆雷特的书。”
“所以?”
“黄鼠狼计划也是理查德·道金斯的数学实验的名字。它基于一种理论:只要有足够
的时间,一只猴子在打字机上随意敲打,就能写出莎士比亚的完整作品。道金斯说,即使
你只使用‘我认为它像黄鼠狼’这样的短语,只使用 26 个字母和一个空格键,告诉计算机
程序仍然需要比宇宙寿命更长的时间来生成正确的短语,毕竟有……”
“27 倍于 28 种可能组合的力量,”比利说。
“正是如此。

“我们的研究对象会知道这个黄鼠狼的事情吗?”克劳迪娅问。
“没有理由不是。”伊芙说,
“哈姆雷特绝对是那个书柜里最怪的人。还有别的吗,尼
科?”
他摇摇头。
“‘如果你想快点,就尖叫吧?’
”克劳迪娅建议道。
“那不是哈姆雷特写的,”兹比格说。
“滑稽的家伙。不,这是杰里·哈里维尔的第二张专辑。我 16 岁时买的。我过去常在
浴室镜子前梳着头发,唱‘下雨了,男人们’。”
“兹比格?”
“那《天真和多愁善感的情人》呢……这是勒卡尔的书名之一。”
“这个不错,
”伊芙说。“我见过我们的人用过。还有其他想法吗?”
“我不喜欢他们说的任何一个,
”比利说。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克劳迪娅闭上眼睛,低着头问道。
“它们听起来就错了。
”比利说。
“你不认为他们说的有值得一试的吗?”伊芙问。“为什么?”
比利耸耸肩。
“我们在锁定之前只有三次机会,所以不行。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兰斯?”
“如果比利说我们还没找到,那我们就继续找。

“对不起,各位,”伊芙咕哝道。“你们一定很累了。

克劳迪娅和兹比格看着对方,但都没说话。
“那些打印的照片,”尼科说。
“打乱它们,然后再把它们摆出来。

伊芙这样做了,他们静静地盯着 A4 大小的打印品。一分钟过去了,然后又是一分钟。
然后,在同一时刻,就像是心电感应一样,克劳迪娅尼科都将食指放在了同一张纸上。这
张照片上,潘妮·克雷登和孩子们,丹尼尔和贝拉,站在一座古老的有柱子的建筑前面的
巨大的广场上。潘妮笑得很僵硬,孩子们都在吃冰淇淋。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人,大概是
克雷登,写了“星星!

“什么?”伊芙说。
“不是什么。是为什么?”克劳迪娅回答,尼科笑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伊芙说。
“为什么是这张照片?”尼科说。“其他所有的照片都是炫耀性的,被选中是因为能够
证明这个人是多么重要和成功。备受瞩目的熟人,昂贵的长途假期,鲑鱼捕捞,以及其他
的。但这只是……我不知道。妻子看起来很紧张,孩子们看起来很无聊。他为什么叫他们
星星?为什么这张照片摆在那儿?”
他们都靠得更近了。“等一下,
”兹比格低声说。
“他妈的等一下……”
“告诉我们,
”伊芙说。
“这个广场在罗马,他们后面的建筑是万神殿。你看不到它,但它的前面有一行刻
字。‘马库斯·阿格里帕,露西·菲利乌斯,特提姆·费西特领事。’卢修斯的儿子马库
斯·阿格里帕在第三次执政时建造了这个。

“所以?”
“等你看到它是怎么写的就懂了。比利,你能用谷歌搜索‘万神殿铭文’
,然后给我们
打印一张图片吗?”
伊芙从激光打印机中取出一张纸。在建筑物的山墙下,铭文清晰可见:
M·AGRIPPA·L·F·COS·TERTIVM·FECIT
“现在看起来像个密码了,”克劳迪娅说。
伊芙点点头。
“比利?”
“我喜欢。高熵,不错。”
“那我们试试看。”
一阵按键声。
访问被拒绝。
伊芙建议:“试着不带空格,只用字母。

比利这样做了,这一次尼科转过身去,兹比格用波兰语咒骂着。
伊芙用疲惫的眼睛盯着屏幕。她看了看 A4 纸,在阳光明媚的广场和家庭聚会上,一些
东西静静地、准确地落了下来。“比利,第一次,你用了大写字母和句号,是吗?”
他点点头。
“但如果你看铭文的话,这些并不是句号。它们是标记单词结尾的符号,以便铭文清
晰可辨。”
“呃……好的。”
“所以再试一次,但是把你用句号的地方,换成星号。”
“你确定吗?”
“做吧,”伊芙说。
一阵按键声,然后是沉默。
“上帝的自行车啊,”比利喘着气说。“我们进去了。

在福堡街的时装店,人们的期待越来越强烈。就像每一场高级时装秀一样,这场演出
开始的很晚。没有人会笨拙到流露出真正的兴奋,但在无声的微笑、闪烁的目光和苹果手
机上漆面指甲的轻敲声中,人们有一种期待。薇拉内拉闭上眼睛,无视了周围的人群——
这些社交名流为了争抢新闻镜头过度着装,穿着黑色衣服的专业时尚人士——吸入了令人
陶醉的昂贵的芬芳。百合,吊钟海棠和晚香玉的香味堆在 T 台两侧,与之交织在一起的是
设计师香水的芬芳——娇兰,帕图,安尼克·古特尔——在温暖的皮肤上。而最重要的,
在过于狭小的镀金椅子上等待的观众前额上的汗味儿,他们已经等了超过四十分钟。
薇拉内拉心不在焉的伸出手来,从安妮-劳瑞大腿上的盒子里拿出一个玫瑰风味的女士
马卡龙。当她合上牙齿咬着脆脆的外科时,灯光暗淡下来,斯卡拉蒂大合唱充满了整个空
间,第一个模特穿着一件长长的藏红花-黄色丝质外套,走上了 T 台。她很吸引人,但薇拉
内拉对她不太感冒。
她想知道,如果劳拉·法曼雅特丝宣布奥克萨娜·沃伦索娃还活着,会发生什么。会
有人相信,或者在乎她死没死吗?奥克萨娜·沃伦索娃算什么?一个在二叠酒吧枪杀了三
个黑帮的疯学生,然后在监狱里自杀了。旧新闻,早就被人忘了。俄罗斯现在是个疯人
院,人们一直在被谋杀。劳拉何必要说出来?她又会告诉谁?
在 T 台上,剪裁完美的西服被刺绣交叉上衣和粉红色薄纱芭蕾裙取代。安妮-劳瑞感激
的叹了口气,薇拉内拉又给自己拿了块马卡龙,这块是玛丽-安托瓦内特茶味的。
关键不是她会告诉谁,或者谁会在乎。关键是,如果薇拉内拉传奇中的任何一个元素
威胁着要揭露——如果有那么多松散的线索——那么她将成为十二人的绊脚石。如果发生
这种情况,她就得死了。这就又回到了杀死劳拉的必要性。但她能逃脱吗?十二人在到处
都有眼线。她可以向安东吐露心声,但她并不完全信任他,他很可能会认为是她,而不是
劳拉,必须被消灭。此外,她不得不承认,她被劳拉打动了,她狙击时目不转睛的注视和
坚毅、健美的身体。她因为自己的需要所带来的痛苦而激动。
一首汉德尔的萨拉班德舞曲。银灰色的鸡尾酒礼服,像未开的花瓣一样围绕着模特纤
细的身体。午夜蓝的晚礼服,用钻石星星绣成银河系。
枪杀康斯坦丁很糟糕。他眼前突然一片空白。安东是不是为了一个不正当的打算而让
她飞越半个地球去杀了他?或者向薇拉内拉传达一个关于她处境的残酷信息?
最令人担忧的是,敖德萨的危机完全爆发了。它告诉她,虽然雇佣她的组织有能力解
决问题,但它也很容易出错。康斯坦丁总是让她相信,在为十二人工作的过程中,她和他
都属于一个既不会被发现,也不可战胜的组织。这一事件表明,尽管势力范围广泛,影响
力巨大,但这个组织是可能受到伤害的。尽管沙龙里很暖和,薇拉内拉还是发抖。
灯光变柔和了。时装秀已经到了卧室主题,到了梦幻般的结局,模特们穿着精致的贴
身内衣、薄纱睡衣和闪闪发光的欧根纱礼服摇摆着。设计师走上 T 台,向观众飞吻,掌声
接踵而至。模特们退场了,侍者们拿着盘子到处走动。
“你看了吗?”安妮-劳瑞递给她一支粉红色水晶香槟,问道。“你好像在几英里之
外。”
“对不起,”薇拉内拉咕哝着,闭上眼睛,冰冷的酒液滑进喉咙。
“我有点晕头转向。
我没睡好。”
“别告诉我你想回家,亲爱的。还有一整晚等待着我们,从后台的派对开始。那边有
两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正盯着我们看。”
薇拉内拉呼吸着空气里的香味。香槟使她的身体感到刺痛。精疲力竭的感觉消失了,
过去 20 个小时的疑虑和恐惧也是。
“好吧,”她说,“让我们去找点乐子。”

“所以,”理查德·爱德华兹说。“丹尼斯·克雷登。你真的确定吗?因为如果你搞错
了。如果我们搞错了——”
“我们没有错,”伊芙说。
他们坐在爱德华兹 30 年的奔驰车里,在苏豪区的一个地下停车场。车里灰蓝色的内饰
很旧,但很舒适,从打开的窗户可以闻到一丝废气味。
“再跟我说一遍。”
伊芙在座位上前倾。“根据金强提供给我们的信息,当然,他知道的肯定比他说的要
多,我们调查了一个叫托尼·肯特的人,他持有海湾国家账户中的大笔资金。肯特是丹尼
斯·克雷登的合伙人,当我们搜查克雷登的资产时,我们发现他电脑里有份加密文件。我
们破解密码打开它之后,我们发现克雷登拥有英属维尔京群岛一个编号账户和一些详细信
息。我们还发现,托尼·肯特最近从他控制的富查伊拉第一国民银行,向克雷登的账户存
入了一笔超过 1200 万英镑的款项。我认为这已经足够我们采取行动了。”
“你想把克雷登抓起来吗?”
“我建议我们私下跟他谈谈。我们不要碰这些账号和收款人——税务局,警察,任何
人。相反,我们把一切都留在原地。但我们要去找克雷登。我们用暴露、羞辱、起诉等等
手段威胁他,把他榨干。如果他帮助我们,同意帮我们跟他的老板作对,他就可以留下这
笔钱。如果他不这么干,我们就把他扔进狼群。

爱德华兹皱着眉头,用手指轻敲方向盘。
“如果你对付钱给他的人的判断是正确
的……”
“我是对的。

他透过挡风玻璃盯着水泥墙,和装着喷水装置的天花板。“伊芙,听我说。这事儿死的
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你和丹尼斯·克雷登也加进去。”
“我会小心的,我向你保证。但我想要这个女人,我要去抓住她。她在我的监视下杀
了维克托·凯德林,她杀了西蒙,上帝知道她还杀了多少人。”
他点头,表情严肃。
“必须阻止她,理查德。”
理查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她得被阻止。去做吧。”

伊芙回到家时,尼科正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在笔记本上做着计算。桌子上堆满了电
器元件和烹饪配料。他看起来很累。
“那么,”他谨慎地问她。“你在那个文件里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是的,”她说,吻了吻他的头顶,然后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我们做到了。谢谢。

“太好了。你能把那个玻璃烧杯递给我吗?”
“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用鳄鱼夹把两根电线接到万用表上,使指针剧烈摆动。“我正在制造一种酶催化燃料
电池。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我们应该可以用糖霜给手机充电。”
“尼科,对不起,我一直这么冷淡。真的。我想补偿你。”
“这听起来很有希望。也许你可以先烧壶水?”
“这是实验用的吗?”
“不,我是想我们可以喝杯茶。
”他坐起来,伸出双臂。“那么,你正在做的那个项目
已经结束了?”
在他的背后,她从腰带的枪套里拿出了格洛克 19 手枪,并把它放到了她的包里。
“不,”她说。“这才刚刚开始。


作者简介

Luke Jennings 是回忆录《血结》的作者,该作是塞缪尔·约翰逊和威廉·希尔奖的


入围作品,他还有著有几部小说,包括被提名布克奖的《大西洋》
。作为一名记者,他为
《观察家》、
《名利场》
、《纽约客》和《时代》撰稿。他的网站:lukejenning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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