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on page 1of 150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第一时间删除
本书由七七阅读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
==============================

<一路向北>
作者:兮子

一直以为,顾小北不是个幸福的孩子,她没有爸爸,妈妈很疼爱她,却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家,那样敏感的年纪,
每每叫人戳到痛处,那种纠结着的疼,总会在某些凉薄的夜里,化作冰凉的液体,风干在冷漠的夜色中。
一直以为,她终有一天能破茧成蝶,挣脱那诡诞压抑的高宅大院。
无奈,宿命总将人拖入死一般的绝望,无望挣扎,却只是更深的沉沦。
温柔如梓轩,强势如灏南,谁也不是她的归属。

一,初

日已西斜,黄昏没入流云,渐染上星点暮色。

顾小北斜着身子,懒懒地靠在墙橼,极无力的样子,目光游移,闪烁,穿过沉重的铁门,肆无忌惮地逡巡起。

庭院深深,她细心丈量过步子,踩着青石板的小路,也要十来步脚程,方才抵达通往大厅的几级石阶。

偌大的庭院叫四面儿的围墙圈成一方孤立的世界,攀墙而生的蔷薇花开得好不张扬,肆无忌惮地蔓延,渐渐
淹没了高墙的尽头,母亲爱摆弄些花花草草,庭院内,她悉心培植的兰花不动声色地开着,细细的香,很耐人寻
味,外公养的雀儿也和着春色婉转清鸣。

好一方鸟语花香的净土,可惜,人面全非。

她对高墙上兀自烂漫的蔷薇无甚好感,那花开得太嚣张,似乎要杜绝她窥探外界的通道,兰花好,清清淡淡
地,懂得收敛锋芒。

黄昏的庭院真是美,顾小北是真这么觉得,铺垫的青石板氤氲起薄薄一层黄晕,更像是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儿,美得让人喟叹。

天知道她下午没课,硬拽了许鸣那只兔子陪她满世界的杀时间,终于,还是到了黄昏,夕阳的余晕薄庇洒,
和煦,却不够温暖,透不进她的人生,趋不走她的惨淡。

又是这样的黄昏,多少次在此徘徊。

每次倚在墙外,她要做好十分的心理建设,方才有力气踏上那方凉薄的石板,面对那群被称作家人的——陌
生人。

三月的天,说变就变,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纤细的雨丝,春风化雨,今晚,又是凉薄之夜。

昏黄的灯光投射在隐隐的暮色中,照得雨丝格外明显,顾小北任雨露滋润着,似乎不急着进门。

闪神间,上方罩下一笼黯色,四周,空气中浮动着古龙水的清香,还夹杂些许淡淡烟草味。

顾小北抬头,瞥见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再向外延伸,不远处停着他的黑色大奔,和他的人一样扎眼,对他,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还谈不上讨厌或者喜欢,本来,他们不熟。
“小舅。”顾小北叫得生硬,压根儿没有亲人之间的热络,反倒有些陌生的疏离。

“恩。”男子轻哼,略带些鼻音。

并不想再同他独处,顾小北随即脱离他的大伞,一路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跑向里屋。

石板间的狭隙积了浅浅一洼水,像极了顾小北两腮的梨涡,只是她不常笑,将梨涡隐藏得很好。

男子目送女孩儿的背影,脸色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和这个外甥女完全不熟,很少接触,同一屋檐下,除了吃饭时间共处外,基本见不到她,再来他也忙,在
外的时间居多,顾小北,不像梓璇,梓萌般活泼,似乎少了些同龄人的天真可爱,倒是凭添一份与年龄极不相称
的内敛,无妨,更深的,他不想去探究。

“妈。”顾小北叫她的时候总有些心疼的感觉,接着朝向屋内的众人,“外公,大舅,舅妈,大姐,二姐,
三哥。”重复了十八年的称呼,顾小北仍是叫得生疏,过于礼貌,反倒不亲和。

顾墨禾取了条干毛巾,轻覆在女儿的头上,温柔地擦拭起来,眉心轻蹙,一边儿小声抱怨着:“你这孩子,
老是安安静静的样子,总也不让人省心,下雨了也不知道躲。”

顾小北也不说话,任她埋怨着,只是仰起脑袋轻轻地笑,顾墨禾也拿她没办法,这丫头,每次都这样,怪让
人心疼,也生不起她的气。

不远处,顾梓萌翘起二娘腿,悠闲地翻阅着时装杂志,头也没抬,凉幽幽地飘出一句:“行为古古怪怪,也
不知道做给谁看。”声音不大,刚好全家都听得见。

顾小北也不在意,冷嘲热讽,许是听得多了,习惯成自然。

二,顾小北

长型的大理石餐桌,座次是固定的,外公自然是上席,大舅和小舅分列两位次席,顺着下来,是妈妈,三哥,
最末尾是她,对面是舅妈,大姐和二姐。

和往常一样,顾小北默默地吃饭,头低低地。

“爸,您看,这下个月梓萌就二十一了,梓璇也该满二十了,我思量着,这家里也好久没热闹过了,干脆给
她俩办个生日晚宴,女儿也都不小了,得着手物色好婆家才是。”李妍瑾一脸的和悦之色,说得在情在理。

说话的人是她的舅妈,早年是小有名气的歌星,嫁进顾家后便淡出娱乐圈,一心一意地操持起顾家的内务,
性格有些好强,倒也懂进退,知分寸,四十出头的人却是保养得极好,外表看来,不过三十来岁的少妇。

“女儿大学都没毕业,你急什么?”说话的是顾俞诚,他并不主张早早地就将女儿送入那个所谓上流社会的
交际圈子。

李妍瑾倒是灵活得很,赶紧打起圆场:“也不是要急着嫁女儿,让她们早点见识,多点接触,选择面儿也广
些。”

“就按妍瑾说的办,”已近古稀之年的老者,威严尚在,顿了顿,顾景天转向顾灏南,“宴会名单的事儿就
交给你了。”
“知道了,爸。”顾灏南应得很平,情绪未有起伏。

“小叔,我们的礼物可不能少。”顾梓萌对她小叔颇为仰慕,顾灏南生就一张惑人的脸,举手投足间,自有
他成熟内敛的风度,运筹帷幄,举重若轻,比之她身边那群半大小子,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他不爱笑,笑起来
估计多少人得心脏麻痹,特别是他蹙着眉吸烟的样子,简直帅得没天理,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能帅成这样,而
且这人还是她小叔,在他面前,总想好好表现,也忍不住向他撒撒娇之类的。

“成,你们姐妹生日,小叔何时怠慢过。”顾灏南状似热络地样子,也只是淡淡地笑笑。

顾梓萌却因为这话笑开了花,青春妙龄的少女,本就生得亮眼,这动人一笑,着实有些倾国倾城的意味。

顾灏南也只是一眼带过,目光竟落在末端的顾小北身上,那女孩儿还是淡淡地,对这个家的人或事都漠不关
心的样子。

顾梓轩夹了一片鸡翅送到顾小北碗里,小北抬头,递给他一朵真诚的微笑,三哥是这个家里除了妈妈外唯一
和她亲近的人,从小,梓萌和梓璇就爱欺负她,将她推倒在凉凉的青石板上,还说她没有爸爸,是个没人要的野
孩子。

她摔得很痛,手肘磕到地上,粘粘的血渍都蔓延到掌心,她把手臂背在身后,不让她们看见,死咬着唇,强
忍着不哭,她才不是野孩子,妈妈说,爸爸是个好爸爸,他没有不要小北,他只是暂时离开,他会回来接小北的。

梓轩哥哥回来了,一路小跑过来轻轻地将她扶起,牵着她的小手进到舅舅的房间,七岁的小男孩儿已经很懂
事了,稚嫩的小手捉住更小的手,小心翼翼地上药,动作很轻很轻,还一边儿呵着气,“疼么?”

顾小北很倔强地摇头,泪珠子很不听话,本就脆弱,跟着就零落下来。

“小北不哭,小北是最坚强的孩子,以后,子轩哥哥会保护你的,恩?”

小北抬起袖子,很坚决地抹掉泪花,重重地点头。

在那段岁月里,梓轩哥哥的承诺几乎成了她黯淡童年唯一的亮点,她一直珍藏着这份信仰,她的梓轩哥哥也
一路信守诺言。

“你不是想飞么,多吃鸡翅,兴许哪天你真的能自由自在飞。”顾梓轩温柔地说,话语间透着淡淡的忧伤。

“恩,我肯定能飞的,只是到时候,梓轩哥哥愿意跟我一起飞么?”顾小北很认真地问。

顾梓轩默了半响,很轻地叹气,“我记得,下个月也是你的生日,三月十三,我会帮你庆祝的。”

“恩。”顾小北应了声儿又埋头下去,从小到大,只有妈妈和梓轩哥哥记得她的生日,甚至她自己也刻意忽
略,从懂事起,她就不喜欢这个家,这里没有她要的温暖,她也不稀罕。

爸爸,对她来讲,真是个奢侈的名词,她幻想过,破灭过,终于,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儿,还迷信那两
个字虚伪的神圣。

走廊尽头是一幅巨大的落地窗,这个家她唯一喜爱的,就是此处,夜深人静,她总在这里徘徊,月华如流水
般倾泻进来,她赤着脚迎向那温柔,仿佛自己真的破茧成蝶,轻快自在飞。

印象里,顾灏南第一次见到她笑,他从来不知道她有梨涡,那样的笑,就如同出水的清莲,缓缓而坚定地绽
放,轻藐这尘世的污浊,僵化的心竟然动了一下。
莫名地,有些异样的感觉,这倾心一笑,不属于他。

他收回视线,不允许自己再投入多点关注,许是多时不见,小女孩儿长大了,今天已经过分引起他的注意。
--------------------------------------------------------------
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微信号:readingqiqi)
更多小说资源免费获取~
--------------------------------------------------------------
三,顾氏家族

她叫顾小北,生在一个显赫的家族,世代为官,外公叫顾景天,早年参加过越战,曾被授予英勇勋章,和平
年代提拔为中央某高层官员,主管军事,两年前才退下来,日子清闲了,平时遛遛鸟,偶尔也约合三五老战友喝
喝茶,闹闹嗑。

外婆走得早,给外公留下两男一女,大舅叫顾俞诚,母亲顾墨禾排行第二,再来就是小舅,顾灏南。

外婆走的时候,她还没出世,只是几十年来,也不见外公续弦,原因不详,她也不爱打听这些陈年旧事。

顾小北对这个家不大上心,但也约莫知道,大舅是 S 市炙手可热的水利厅厅长,那可是个富得流油的肥缺,
大舅素来作风沉稳,处世谨慎,也算拿捏得好,连坐了两届,并未爆出什么贪污受贿之类的丑闻。

小舅似乎更出色些,三十出头岁,已经坐到 S 市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对外公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
游戏规则,圈内人都懂,市委书记,实则同市长平起平坐,因为同中央的联系更为紧密,实权上,甚至有过之而
无不及。

顾灏南,顾小北在心里都这样叫他,压根儿没当他是小舅,不得不承认,他的脸很好看,是那种会让很多女
人心碎的脸,对这个男人,唯一的印象深刻,便是藏得太深,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深。

为数不多的交集,厚重的压迫感盖过其他一切,比如生疏,比如窘迫。

他生了张薄唇,薄唇的男子大多无情,顾小北认为,这个男人很好地佐证了这一点,对于他的私生活,她一
无所知,单凭他对待家人的态度,热情不足,更多是流于形式的礼貌,可想而知,外人,尤其是女人,怕是随他
玩弄于鼓掌,之后,弃如敝履。

按理说,他是小舅,她是侄女,以一个晚辈对长辈的立场,她不该妄自揣测任何有关于他,许是过于疏远,
她压根儿没当他是长辈,甚至是以一个异性的角度,拿他当陌生的成熟男人一般看待。

还是梓轩哥哥好,顾梓轩,是大舅的小儿子,他有一双澄澈的眸子,一望到底,他的轮廓很深,偶尔流露出
忧郁的神情,有几分相似于周渝民,不用怀疑,顾家人的基因优良得过分。

最喜欢他勾唇轻笑的样子,如三月里的阳光,煨得人浑身都暖洋洋地,声音也好听,说话的样子很温柔,印
象中,他成了白衬衫的代名词,干净,透亮,他是她看过将白衬衫穿得最好看的男子,身上总有淡淡的香,温暖
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记忆里,他好象不会生气的样子,唯一一次,印象太深,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他为了她同梓萌打架,梓
萌的脸破了,哭得惊天动地,其实,他也受伤了,只是不吭声,全家人都以为是他的错,罚他面壁一下午,还不
准吃晚饭。

五岁的顾小北已经会偷藏些食物,背着家人送去给他,小小的两人,并肩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悄悄地咬着馒
头,一人一口,不想叫梓萌发现了,她翘起小嘴,大摇大摆地就向大人告状去了,结果,可想而知,两人一齐受
罚,她站得累了,竟然靠在梓轩哥哥的肩上,呼呼地睡起来,等她醒来,才发现梓轩哥哥的肩已经麻木了。

一直以为,顾小北不是个幸福的孩子,她没有爸爸,妈妈很疼爱她,却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家,那样敏感的
年纪,每每叫人戳到痛处,那种纠结着的疼,总会在某些凉薄的夜里,化作冰凉的液体,风干在冷漠的夜色中。

所以,她比同龄人更早终结了那个苦苦挣扎的时期,她已经学会收敛,漠视那些蜚短流长,她已经不再迷信
父亲二字,她发现,只要她不在乎了,便没有什么再伤得了她。

只是,她真的不在乎么,那她为什么想飞,想挣脱这座束缚她的高宅大院,想走出这暗无天日的阴影。

今天,她所承受的一切,她不怪母亲,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也是她见过最傻的女人,飞蛾扑火般,抱着那
份对于爱情的信仰,耗尽了一个女人最花样的年华,无怨无悔。

从记事起,她就身在顾家,小时候,家里人都对她冷冷淡淡的,她也想像梓萌和梓璇一样,赖在大人怀里撒
娇,她很努力地要讨人喜爱,结果,是更刻意的疏远。

等她再大些,也多少听进些流言蜚语,原来,妈妈跟那个男人私奔了,外公一气之下,将她逐出家门,誓言
断绝父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不过经年,妈妈未婚便生下她,当初那个信誓旦旦的男人跑了,母亲一个弱女子,
根本养不活襁褓之中的她。

想母亲已经走投无路了,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奈之下,她转而投奔外公,极尽屈颜下四,毕竟是血缘至亲,外
公不能看着她活活饿死。

所以,顾小北成了那个罪孽的果实,她的存在一直昭示着那段耻辱的过去,何其显赫的顾氏家族,如何能容
忍渺小如她,而令整个家族蒙羞。

所以,顾小北该感激吗?感激这所谓的家人是怎样的宽容大度还肯收留她们母女俩,收留后呢?从未给过她
家人的温暖,是漠视,彻彻底底的漠视,她们该是连街口的小猫小狗都不如,这完全是精神上的深度摧残,这个
家,简直扭曲到病态,她快要压抑得窒息。

母亲呢,逆来顺受,问她爸的事儿也从来不说,多次下来,顾小北也不再追问了,大概,她还爱着那个男人
吧,事已至此,仍然不愿玷污他的名声。

顾小北想,母亲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让人捧在手心儿里疼都不为过,那个下贱的男人,生吞活剥了他,都
不解气。

如今,顾小北只想快快长成丰满的羽翼,将母亲纳入身下,悉心地呵护。

四,夜未央

顾小北正赶上十八的尾巴,下个月,该满十九了。

顾小北念的是 C 大声乐系,入学也有半个年头了,C 大是 S 市的首府学校,在全国来说,也排得进前十,再


说声乐,也算是投己所好。

懂事以来,她近乎疯狂地偏执于一种叫做钢琴的乐器,在顾家那种诡诞压抑的氛围下,莫不是籍着琴键发泄
情绪,她早该精神崩裂了去。

高考填志愿那会儿,她不看牌子,不看名气,就专拣远的填,离 S 市越远越好,不过,幻想破灭,最终,通
知书下来,她莫名其妙地被 C 大给录取了。
没多过问,她也只是淡淡地接受,横竖他顾家人都是手眼通天的主儿,她再卑贱也留着他姓顾的血,顾家有
天大的面子要维,哪儿能落得旁人的口实,说他姓顾的容不下外姓儿人(顾小北跟母亲姓)

“我说鸣子,你丫咋尽出这些个夭蛾子,打从高中起识得你这个孽障,这稀罕事儿就没断过。”

C 大算得上档次的学生餐厅,顾小北嘴里还包着饭,睇着面前儿那把扎眼的玫瑰,一嚅一嚅地说。

“行了,都是些什么人,那眼力劲儿,离瞎子就差俩字儿,一帮睁眼瞎。”许鸣吸了口烟,很不耐地说,他
妈的,他真想 X 人,从小到大这破事儿就没断过。

“鸣子,你这话可说得不厚道,就你这狐媚样儿,别说是男人,就我这女人,看了你四年,再看也还是忍不
住想要一亲芳泽。”顾小北腾出吃饭的手来,勾起某男尖削的下巴,状似轻佻地调侃。

许鸣是顾小北的高中同学,入学军训那会儿,顾小北就盯上了‘她’,心下盘算着怎么给她弄到手,小样儿
生得是细皮嫩肉,桃花眼一勾,贼能电人。

军训间隙,顾小北蹿到‘她’身前儿,状似熟络地,抓起伊人的手风风火火地迈开步子:“走,陪我上厕所
去。”

终于,到了女厕门口,那丫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起来,“你 XX 的神经病啊,我一个大老爷门儿陪你个小丫
头上女厕?”

顾小北怔忡了半响,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儿,终于,鉴定完毕,极认真道:“你是个女的,要不,
咱进厕所,你敢不敢脱了裤子让我看。”

“蠢女人!”劈头就赏她一暴栗,那丫生了一副火暴性子,可惜了那张我见犹怜的脸。

这就是她和‘她’相识的全过程,高中三年,那丫没少收些花啊,草啊,精美礼品之类的,行情嘛,和她有
得一拼,只不过,都是男生送的。

果真,极富戏剧性,怪不得有人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进 C 大的头一天,那丫一贯的招摇,开了辆保时捷,又戏剧性地出现在她身边儿,原来他也进了 C 大,念工
商管理,顾小北双手一抱,撇撇嘴,孽缘呐,不浅。

许鸣拍掉她轻薄的手,貌似有些火大,“八点,皇朝,高中那帮兔崽子皮又痒了。”

顾小北悠闲地呷了口绿茶,抹净了嘴,“今天不行,你替我知会一声儿,就说我陪不是了,改明儿,我顾小
北做东。”

许鸣微眯着眼,狠吸了口烟,“又去夜未央?顾小北,你一晚上唱得了几场,穿得恁清凉,就给台下那群白
眼儿狼看,你真有那么缺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别再糟践自己。”

顾小北有些火了,“许鸣,你说清楚,我怎么就糟践自各儿了,我不偷不抢的,我 XX 的又没卖肉,再说,
我不学音乐的么,我还专业对口呢,我告诉你,缺不缺钱是我的事儿,你也别招我,我欠不起你许大少这个
情。”一口气吼完,倒有些后悔了,人许鸣也是关心她,无奈,话说到这份儿上,下不来台,只得硬撑着。

“你爱干啥干啥,我他妈是吃饱了撑的,活活给自己找气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顾小北眼睁睁地看着
他走远,没追。
许鸣他不明白,他看到的顾小北是残缺的,不真实的,顾小北总将她最阳光的一面展现在外人面前,很大程
度上,这些外人比家人亲,他们包容她,爱护她,为她撑起一方不算宽阔的天地,任她自在翱翔,以至于她有一
种错觉,顾小北是个幸福的孩子。

其实,顾家那庭院深深里,住着一个阴暗的顾小北,那样的她,连自己都害怕面对,像被一只无形的黑手掐
制住咽喉,压抑得窒息,着了魔似的,她想脱离那里,多待一秒,她怕那个阳光的顾小北终将被黑暗吞噬。

她需要钱,不小的一笔钱,不是顾家的钱,有了钱她便可以带着母亲离开,再不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

所以,她选择了夜未央,一周登台三次,一次唱三场,工钱还在其次,一晚上下来,小费相当可观。

夜未央,S 市最奢侈的夜场,名副其实地纸醉金迷,一掷千金。

夜未央,不同于其他娱乐场所,它是以会所的形式经营,上这儿消费的人,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有钱,
或有权,持贵宾卡入内.

五,命运

“五爷。”顾小北欠了欠身,很恭敬的样子。

周承凯,夜未央的老板,排行老五,名唤五爷,实不过三十上下,在 S 市这方宝地儿,混得有些嘴脸,黑白
两道儿,也算小有名气,不然,哪罩得住这么大个场子。

周承凯盘腿坐着,豪华的单人沙发,绰绰有余,只朝顾小北略一颔首,“你在我这儿也有大半年了吧。”

“是,五爷上心了。”为数不多的交谈,顾小北都小心应付着。

“你是这儿唯一一个没交代来历的人,知道我为什么请你么?”周承凯的语气不温不凉,叫人琢磨不透。

顾小北摇了摇头,有些时候,不该自作聪明。

“你是有一把好嗓,但会唱歌的大把人在,”顿了顿,“因为你够聪明,会看人脸色,不多话,处世也得体,
只要你好好儿唱,不给我惹事儿,我不追究你的来历。”哪个人没有些苦衷,他没必要逼得人没个活路走。

“谢谢五爷,我去准备下,该登台了。”看人脸色不多话,顾小北不无讽刺地弯唇,托顾家的福,她这本事
还能混口饭吃。

现代人,特别是有几个钱便喜好附庸风雅的人,看腻了年轻辣妹的劲歌热舞,倒时兴起旧上海那一套儿来,
尤其是近段时间,想是复古风刮过了界,反正,那个调调很吃香。

顾小北倒也乐于配合,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再说,还是个不费力气就讨好的活儿。

为迎合近期炒得很热的《色戒》,顾小北着一身儿墨绿色旗袍,天生的衣服架子,纤合有度的身材,穿什么
像什么,向后挽起的发侧,斜戴一顶咖啡色贝蕾帽,欲唱还休半掩面,在她身上,清纯和性感似乎并不矛盾,她
比汤唯更别致。

清湸的声音演绎起邓丽君的歌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台下,精致的一角稍微圈起,与外界隔绝开来,又不至于错过台上的表演。
顾灏南略微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厚实的手轻托住透明的高脚杯,没过杯底的红酒偶尔晃荡,不安分的几滴漾
上杯壁,又滑落下来。

顾灏南一直盯着台上的女孩儿,鲜少试过,竟移不开眼,说不出那种微妙的感觉,昏暗的灯光,半掩着面,
看不清女孩儿的容颜,确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气质,隐隐地,能牵动人心的气质。

“顾书记,您看,我把那女孩儿叫过来,陪您喝喝酒,交个朋友,如何?”说话的是 S 市有名的地产开发商,
正和政府有一单工程,他跟了许久,还没签下来,自然就揣度起顾灏南的心意,迎合他的喜好。

“费心了,她在台上唱着,挺好看的,没必要弄得太复杂。”顾灏南只是淡淡的回绝,对这女孩儿,是有几
分上心,还绝不到瓜葛的地步,许是理智得太久,感情渐渐淡薄了,女人,多是主动送上门,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也有**需要发泄,也就顺其自然,但绝对得说得很清楚,钱,他可以给,不算过分的要求,他尽量满足,只有一
点,决计不要跟他谈什么感情。

“顾书记说的是。”男子满脸堆笑地应和着,心里琢磨着,这顾灏南藏得太深,钱,他不缺,也不沉迷女色,
还生了一张天之骄子的脸,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找不到弱点,这才棘手。

子夜十分,这局子算是散了,诸如此类的应酬,一周也有四,五趟,感觉还好,谈不上喜欢也并不排斥,这
圈子的规矩,人人心照不宣,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身处之,即安之。

酒过三巡,顾灏南安然地倚在车厢的后座,一手支起额头,目光落到窗外,很深邃的样子,晚凉的风,吹得
人格外清醒。

顾小北胡乱地卸了妆,换回平素的便服,匆忙地离开。

今天客人叫了安可,比往常晚了许多,再蹉跎些时辰,怕是天快亮了,母亲一向早起,被她撞破就复杂了。

突然一脚急刹,顾灏南倾出半个身子,微蹙着眉,稍微不悦:“怎么了,老王。”

司机忙不跌地解释:“往常这个时候都挺顺畅的,谁想今天,路中央突然窜出个女子,书记受惊了。”

顾灏南探出半头,许是受了惊吓,女子跪坐在地上,略微单薄的身形,触及眼底,似曾相识。

顾灏南下车,信步踱到女子身前,倾身蹲下,一手勾起女孩儿的下巴,“顾小北。”

六,试探

顾小北没有叫他,只深深地望着,想要窥见他的心底。

眼前这个男子,哪点也不像一个做人小舅该有的表现,眉梢微微上扬,并无些许失惶的神色,甚至,眼角的
余光,还流露稍稍玩味的笑意。

他不是长辈么?他不是撞了人么?外表看来,是极有绅士风度的样子,却丝毫没有要扶起她的打算,手还勾
着她,似乎很享受她的狼狈。

顾小北有些不悦,不着痕迹地偏头,顺利脱离了他的掌控,仍是不说话,等着他发问。

顾灏南自顾自地起身,没有扶她,“上车,我送你回去。”强硬的语气,少了些人情味。

顾小北再次陷入迷惘,起先,不扶起她,现在,不过问她,这个男人太可怕。
偌大的车厢,两人静坐着,中间隔了一个太平洋,尽管如此,两个人的空间,顾小北还是觉得太拥挤,直压
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你常常晚归?”很不经意的语气,顾灏南试探性地问,不算鲜明的印象中,顾小北不属于夜未央。

“没有,同学生日,推不掉,就一次还让小舅撞上。”顾小北四两拨千斤,语气很诚恳,她以为,既然要说
谎,就要尽可能投入,畏首畏尾,倒不如说真话。

“你会唱邓丽君的歌?”顾灏南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浑身一僵,密闭的车厢,冷风吹不进,脊背却一阵发凉。

只片刻失态,顾小北随即沉静下来,嘴角噙起浅浅笑意,“会啊,她的歌很经典,应该很少有人不会吧。”

眸中黠光一闪,即掩没在夜色中,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的小外甥女儿,似乎不如想象中简单,
出乎意料是,他竟有一丝隐隐地期待。

“小舅,谢谢你送我回来,下次不会晚归了。”家门口,顾小北很礼貌地道别。

“恩,快进去吧,还能睡会儿。”脸部的线条柔和了些,隐隐透着关心的语气,是顾小北不曾感受过的。

今晚多唱了几首,已是疲累至极,顾小北躺在床上,辗转反复,总也不能成眠。

顾灏南,小舅,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已经认出她来了么?如果是,又为何不干脆拆穿,他是谁啊,S 市只手
可遮天的市委书记,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犯得着跟她一个青涩的小丫头玩猫捉老鼠那一套么。

唯一的解释,她想多了,人压根儿没认出她,碰巧遇见,顺便载她一程,又恰好很喜欢邓丽君的歌,有这么
多巧合么,又不是写小说,理由牵强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无论如何,只有交给时间了,看来,她要伤点脑筋,得和五爷好好儿商量商量,这段日子,她不能去夜未央
唱了。

在夜未央唱了大半年,也积了点儿化妆底子,素淡一层薄妆,外人看着也只觉得是气色好,不以为她有精心
修饰,没办法,时常熬夜,也只能靠它遮掩了。

清早,又是一大家人共进早餐,顾小北一边儿往土司上抹酱,一边儿偷瞄小舅,与往常无异,随手翻阅着报
纸,偶尔啜一口咖啡,还是一贯疏朗的样子,看不出任何疲累的痕迹,难道他也化妆?

“小叔,司机今天请假,我和梓璇坐你的车去学校,好不好?”顾梓萌生了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期待的
样子,煞是楚楚动人。

顾小北冷眼睇着,但凡生了眼的人都看得出,她顾梓萌有多倾慕她小叔,逮着机会就往人身上粘,怕是早就
巴望着司机请假了。

顾小北对此不予置评,顾灏南,最不缺的,怕就是女人的倾慕,人类的劣根性,拥有了便不懂珍惜,若是多
了,就该弃如敝履了,他不是神,只要他是个人,必逃不过这亘古不变的人性法则。

顾灏南抬头,嘴角挂些敷衍的笑意,“好,”顿了顿,转向顾小北,淡淡道:“你也一起吧,不都同一个学
校么。”
顾小北压根儿没料到他有这一说,从未设想过此种状况,她需要时间想想,拒绝吧,怕人觉得她矫情,母亲
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接受吧,又要和梓萌梓璇瓜葛。

那个一点儿不像人小舅的男人,还真会折腾人。

“小叔,不麻烦您了,小北跟我一起。”顾梓轩温和地接过话茬。

顾小北松了口气,笑笑地冲他眨眼。

顾灏南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即起身向屋外走去,顾梓萌赶紧跟上,生怕错过了,一边儿向顾墨禾道:“姑
妈,我和梓璇的晚礼服做好了,生日要穿的,麻烦你去取一下,反正你也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

顾墨禾微微地笑着,一团和气,“诶,你赶紧去学校,礼服的事儿有我呢。”

顾小北叹口气,诸如此类的事,也不在乎它再多几件儿。

“小北,走了。”外面儿,顾梓轩清澈的声音穿透进来。

“诶,就来。”人也跟着轻快了。

七,兄妹

顾小北人还在院子里,老远已经瞥见,她的梓轩哥哥一脚跨过单车,只手扶住车把,沐浴在和煦的晨曦中,
朝她温柔地笑。

顾小北屁颠儿屁颠儿地投奔过去,两脚一排开,腾地跨坐上去,“梓轩哥哥,你啥时换了身儿新装备,都没
跟小北说。”

顾梓轩偏过身子,稍微揉乱了女孩儿的发,“三哥没教过你,女孩子坐单车,应该是两脚并拢放在同一侧的
么?”

“噢。”顾小北很听话地矫正了坐姿。

顾家的外围,是一段不算短的小斜坡,助长了行车的速度,三月的风,轻轻地灌进白衬衫里,后座的女孩儿
突然不安分起来,放开箍在男孩儿腰腹间的手,伸展开来,排成醒目的一字,口中高喊着:“梓轩哥哥,我飞起
来了,顾小北飞起来了。”

顾梓轩缓缓地减慢速度,车子滑行了十来米,终于停下来。

“顾小北,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样很危险。”略微生气的样子,和他温柔的脸一点儿不相衬。

顾小北低着头,小手轻拽住白衫的衣角,蹭了蹭,“小北知错了,梓轩哥哥不生气。”

顾梓轩叹了口气,从小到大,这丫头就只跟他撒娇,他还就吃这一套,完全没有免疫力,轻点了她的鼻尖儿,
“好了,快上来吧,再闹腾一阵儿,该迟到了。”

到了校门口,极迅速地,顾小北在男孩儿的颊边偷香了一个,“兄妹之吻。”说完,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
跑了进去。

顾梓轩眼睁睁地,望着那个背影消失,澄澈的眸子,渐染上黯淡哀伤,兄妹,不需要她提醒,他时刻也不敢
忘怀。
“哟,许大少这是?”某火暴男拧了一饭盒,盒上分明印着‘唐记香酥鸭’的字样,眼熟得很,顾小北的美
食最爱,某男靠在教室外墙,旁边儿围了一群白眼儿狼。

顾小北上了楼梯就瞧见这一幕。

“给。”大概等了些时候,那斯一副很不耐的样子,将饭盒扔给她就直接冲楼下去了。

顾小北愣了愣神儿,那死小子还挺可爱的,末了,探出半个身子,“喂,谢了!”

那斯拽得跟什么似的,头也没回地,只一摆手,恁装骚。

顾小北转身,正打算进教室,一群男色围拢上来,“顾小北,你也太不厚道了,自己不给人追就算了,还藏
着一绝色佳人。”

顾小北心情不错,撇撇嘴,“这音乐系还缺美女了不是,该知足了,迟早色字头上一把刀。”

“哥儿几个冤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肥水都流到外人田了。”

顾小北啼笑皆非,许是累积了一个高中的荷尔蒙厚积薄发了,可以理解,高中时期,恋爱是奢侈品,刚上大
一的毛头小子,野马迫不及待地要脱缰了。

顾小北两手一摊,“严重表示理解,可惜,爱莫能助,”顿了顿,“他是个男的。”

香酥鸭一勾,顾小北拨开众男,愉快地走了。

近段日子还算太平,自那晚短暂交集过后,小舅那边再没动静儿,顾小北也释怀了,他太忙,一星期见不到
两三次,乐观地想,她那点儿破事儿挤不进人脑袋,再挨他一阵儿,应该能回夜未央了。

许是忙着筹备生日,梓萌梓璇也难得没给她找茬儿。

顾小北躺在床上,伤脑筋的是,她的生日刚好夹在梓萌和梓璇中间儿,所以,三月十三,既定为生日晚宴的
日子,顾小北的生日,不单被人忽略,还被人窃取了。

八,生日

周末,顾小北难得赖床,晨光柔和进来,投下星点斑驳,清凉的风也灌进纱窗,抚过面儿上,轻盈如羽毛的
触觉,顾小北醒了,眼睛还阖着,贪恋这美好的早晨,舍不得清醒。

赖了好一阵儿,光线有些强了,稍微刺痛双眼,无奈,顾小北极不情愿地起身,映入眼帘是,别致的床头一
角,素淡的一把小雏菊,原生的糙纸松松地裹着,细白的花瓣还缀着几滴露珠,很晶莹的样子,花心的嫩黄怯生
生地,不动声色地美着。

顾小北抱起花,不算太大的一束,捧在臂弯,刚好能填满掌腹之间,只手拣出斜插的卡片。

小北:

生日快乐,我的小北又长大了一岁,从小到大,小北一直是个体贴懂事的乖孩子,拥有你,妈妈很幸福,真
的,所以,小北也要让自己幸福。

爱你的妈妈
顾小北将花凑近鼻息,深吸了一婉清芳,眼底涌动几许潮汽,泪珠子零落下来,沾湿了细嫩的花蕊。

就算全世界不记得顾小北都好,顾小北可以不幸福,但妈妈一定要幸福,顾小北会以自己的方式给妈妈幸福。

晚上就是宴会了,是梓萌梓璇的生日宴,不是顾小北的,顾家上下都忙着筹备相关事宜,梓萌梓璇一大早就
去做美容了,对外是生日宴,实不过顾家二位掌上明珠的相亲大典。

顾小北的房间不算大,倒也拾掇得很别致,阳台上,母亲给挂了束吊兰,正值花开时节,清幽地香,散漫了
一屋子,顾小北最得意的是,她有一整面儿的墙都嵌进书橱,置满了各类别的书,顾小北很爱看书,什么书都看,
像收割机似的,按她的说法,那种多样人生快速轮换的体验,酣畅至极,叫人欲罢不能。

顾小北的房间是二楼最外的阁间,因为夕晒的缘故,梓萌梓璇都没跟她抢,阳台的边缘,只伸出半脚就能够
着庭院的一段矮墙,这是顾小北的秘密通道,连梓轩哥哥都不知道,多少个静谧的夜,她乘着月华飞越那道孤墙,
头也不回地跑,一直跑,一直跑,固执地以为,只要跑得远了,就能脱离那段高宅投下的阴影。

周末,夜未央最繁华的夜晚,五爷又在催了,说是有客人点名要听她唱歌,无论如何,她都得去撑下场子。

七点过半,大厅的宴会差不多开始了,衣香鬓影,歌舞升平,再华丽终究不属于顾小北,当被忽略成为习惯,
她已经很能自处了,管她呢,人自风光,顾小北的人生,依旧要继续。

顾小北支出一脚够到墙垣,跟着带出另一脚牵过整个身子,重复了百来次的动作,很娴熟了,纵身一跃,安
全着陆。

不远处,刚跨出车门的顾灏南,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儿,从跃起到落下,女孩儿着一身儿雪纺的纱裙,映衬着
月光,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翩跹起舞。

顾小北抬头,顾灏南蹲下,眼波交汇处,刹那芳华,时光定格。

时光流转,倒回至那晚,夜,未央。

宿命的纠结,从此开始。

一样的情境,一样的两人,顾灏南勾起女孩儿的下巴,“顾小北。”眉梢还是玩味地笑,只是,比那晚更深
些。

“小舅,真——巧。”其实她想说的是,真她奶奶地折腾人,夜路走多了,果然会遇见鬼,上次还有托词是
碰巧,这回叫抓了个现形,可不可以就此昏厥过去,凭什么她要面对这样的窘迫。

顾灏南不急着拆穿,似乎很欣赏女孩儿的窘态,巴掌大的小脸嵌了双灵动的眸子,月华投入眼底,晶亮的瞳
仁儿柔柔地反着光。

背着月光,他的眼神太深邃,顾小北望不见底,稚嫩如她,像是**裸般昭然在他眼底,沉重地压迫感,逼人
就犯。

“小舅,我——”终是她抵不住,打破僵局。

“你要说的是,‘我第一次跳墙,还让小舅撞见’对吗?”顾灏南打断她,唇角噙着笑意。

心脏一阵紧缩,他不是小舅么?为什么可以像一个陌生人,那样优雅地,就戳破她艰难构筑的心防。
“小舅,我就贪玩儿了点,您别跟妈妈说,好不好?”顾小北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

“为什么不走正门。”答非所问。

“我——那个,大厅有宴会,太热闹,我不习惯。”顾小北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忐忑着,小心翼翼地揣度,
小舅眼里,她应该还是那个安静的顾小北,虽然出了两次状况。

顾灏南牵起女孩儿的手,“好了,跟我进去。”

顾小北完全懵了,私自以为,他应该不喜人触碰吧,梓萌再娇,她都没看过他牵梓萌的手,更何况是她,名
义上是舅甥,其实疏远得很,为什么他牵起她的动作可以那样自然,感觉像坐云霄飞车,从谷底冲上峰顶,不过
眨眼之间,可不可以喊停,她晕车,适应不良。

快进门时,她缩了缩手,想抽离,顾灏南牵着她进去,那画面,太引人注目,也太诡异,而且,势必招惹到
梓萌梓璇两姐妹,时机尚未成熟,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她还想过两年安生日子。

果然,挣脱的结果是禁锢得更牢。

“别怕,有我呢。”顾小北觉得自己的眼睛坏了,她分明看见,那双深邃的眸子,有一闪即逝的温柔。

顾小北越想越不对劲,温柔,自己居然会把那个冷情的男人同温柔联系起来,怪不得这段时间,都看不清楚
教授的板书,看来,明天真得去配副眼镜了。

顾灏南牵着她进了大厅,顾小北藏在男子身后,怯生生地。

九,风筝

顾灏南一出现,自然成为全场的焦点,这出席宴会的,有九成儿是冲他顾书记来的,平日里,应酬归应酬,
顾灏南大都维持着礼貌的疏离,叫人捉摸不透,底下的人卯足了劲儿地要讨好他,总也寻不到个使力处,这讨好
也是一门学问,马屁决计不能拍到马腿上,如今,好不容易,人侄女儿的生日宴,这巴结起来也就名正言顺了。

顾灏南拽着她走进人群,“各位久等了,灏南惭愧,未尽地主之宜。”顾灏南放低姿态,很谦恭地赔罪。

“顾书记言重了,您忙着为市民谋福利,应该的。”为首的人很委婉地拍了一马屁,旁人都满脸堆笑跟着应
和起来,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这一大摊子人都得仰仗您不是。

顾灏南也只是淡淡地笑笑,显然,人是被追捧惯了,面不改色,应对自如。

手上的力道传来,浑身一僵,顾小北死死地定住,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她还不想闪亮登场,成为众矢之的,
无奈敌不过他,稍微一趔趄,顾灏南扶住她,顾小北也恁招摇了一回。

“这是我外甥女儿,顾小北。”名流云集的会场,顾灏南如此高调地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顾小北极不
自在,在顾家,引得众人侧目,还是头一次。

感觉并不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供人恣意观赏,评头论足,虽说在夜未央也不是被少数人看了,可毕竟是
顾家,异地而处,此一时,彼一时。

果然,不远处梓萌梓璇几道利光直射过来,恨不得贯穿了她,安慰地是,梓轩哥哥一如往昔般,朝她温柔地
笑。
她的梓轩哥哥,今天很不一样,平素里散下的鬓发服帖到耳后,琥珀色的眼睛很生动,通明的灯火都不及他
辉煌,他着了一套白色亚曼尼,白色真的很适合他,干净的指缠绕上精致的杯,她的梓轩哥哥愈发地耀眼了,什
么时候起,他的周围,已经有众多出色的女子环绕。

眸中的光彩黯淡下来,她的梓轩哥哥离她越来越远,他再也不是顾小北一个人的了。

她还陷在思绪里,已经有年纪相仿的男女簇拥过来,礼貌地问好,慷慨自荐,侃侃而谈。

顾小北再三权衡,不敢造次,也不说话,只微微地颔首。

“小舅,我想回房了。”轻扯了扯男子的袖口,顾小北小声地要求,她很清楚,以她的身份,更多的关注只
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么,寿星怎么能走。”顾灏南俯下身子,贴近她,耳语,很亲密的样子,顾小北以为他
是故意的,她的处境,以他难道不明白,故作亲密,他是成心不让她好过。

就这样,好好儿的两姐妹生日插进一个第三者,还是很不讨喜的那个,原本两人的蛋糕要分成三份儿,因为
顾灏南的缘故,众人都以为顾家还有个三小姐正得宠,隐藏了许久方才凸显她的尊贵。

人都是世故地,很快就脱离了顾家姐妹团结到顾小北的周围,她也只是淡淡地回应,远远看见外围处的舅妈
正朝她这边儿张望着,顾小北不敢怠慢,拨开众人,踱至她跟前儿,特意留了两小步的距离。

“舅妈。”顾小北很礼貌地招呼。

“怎么?过来示威么,顾小北,人前装得跟有多委屈似的,背地里尽出阴招,有娘生没爹养的,也不知道在
哪学了些狐媚手段,把小叔都给——”

“住口,说话越来越不知分寸了。”李妍瑾很严厉的呵斥,顾梓萌恨恨地瞪了顾小北一眼,悻悻然住了声。

“小北啊,梓萌被宠坏了,什么话都敢乱说一通,舅妈替她道歉了。”李妍瑾笑吟吟地,一团和气,像个长
辈的样子。

“妈,你为什么要给她道歉!她配吗!”一旁的顾梓萌积了一肚子的火。

“你闭嘴!”李妍瑾厉声喝道。

顾梓萌负气走开了。

李妍瑾又朝她笑着,“小北啊,你跟小舅关系很好哈?”试探的语气。

顾小北琢磨着,她这个舅妈变脸也变得太快了些,不愧是演员,她无非是怕顾小北倚仗着顾灏南,威胁到她
宝贝女儿的坚强地位。

算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高看了她顾小北,今儿这一出,完全是巧合,她刚好从墙上跳下,他又刚好看到,
再顺便将她带回顾家,仅此而已。

“还好。”顾小北答得含糊。

“聊什么了,大嫂这是?”闲谈间,顾灏南渐渐靠了过来。

“李妍瑾极自然地揽过女孩儿的肩,状似亲昵的样子,“正说着你们舅甥感情好呢!满十九了,我们家小北
出落得愈发标致,藏都藏不住。”

顾小北任她揽着,稍显生硬地,配合着她的亲昵,心里倒了然得很,她是做给那个叫小舅的男人看的。

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她笑得越温柔,背地里,往往手段越狠毒,顾小北倒宁愿她对自己不理不睬,好
过现在,笑得人头皮发麻。

“小舅,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房了。”激流勇退,顾小北有意做给李妍瑾看,表示她无意争宠,还是做
那个安分守己的顾小北。

顾灏南淡淡地点头,表示应允。

顾小北小心翼翼地上楼,终于,在踏过最后一级台阶之时,深深地舒了口气,浑身的力气骤然抽离,身子不
由自主地下滑,顺着转角的梯柱,滑坐到地上。

身心俱疲,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眼角的余光任女孩儿的背影牵动着,直至消失在转角的尽头。

他是残忍的吧,将她置于此情此境,不过为了自己的一点欲念,想要撕开那张漠然的面具,看看真实的顾小
北,是否如他所期许的,又或者远远超出他想要的。

女孩儿的背影微微颤抖,不是示弱,相反,坚定而倔强。

直觉,心上某处冷硬,被重重地击了一下,那样的倔强,是顾灏南到此为止的人生中,未经历过的。

顾小北的房门虚掩着,隐隐透出些光亮。

“小北,睡了么?”顾梓轩轻扣门扉。

“梓轩哥哥,你进来吧,门没锁。”疲累的语气透着欣喜。

像小时候,两人肩并肩,席地而坐,背抵着床橼。

顾小北轻抚着透明的相框,拇指温柔地游走,那是梓轩哥哥送她的生日礼物,湛蓝的底,是天空的颜色,上
面儿嵌着一只小小的,染白的风筝。

“梓轩哥哥,天空很蓝,只是,风筝飞不出相框禁锢的世界。”声音很轻,夹杂着淡淡的哀伤。

“傻丫头,相框是三哥做的,不是为了束缚小北,只是希望,小北能在三哥的庇护下飞得更高也飞得更
远。”

顾小北将头放在梓轩哥哥的肩上,稍微单薄的肩,却一直承载着顾小北的信仰。

“梓轩哥哥,你有女朋友么?”顾小北生生地问。

“没有,三哥有你就够了。”顾梓轩任她倚靠着,温柔地承诺。

“那怎么行,梓轩哥哥那么优秀,很多女孩儿都抢着做你女朋友的,将来,梓轩哥哥还会结婚,会有自己的
孩子,到了那个时候,梓轩哥哥要保护他爱的家人,小北会长大的,梓轩哥哥可以放开小北了。”晚风清凉,女
孩儿柔柔的嗓音低低地诉说。
顾梓轩将女孩儿收进怀里,轻轻地拥着,他的小北从来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那样的静默,那样的撒娇,
内心深处,是怎样的敏感而脆弱。

“无论如何,梓轩哥哥都不会放开小北的。”好听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温暖的怀抱有梓轩哥哥好闻的味道,
像宁神的熏香,顾小北渐渐沉入梦乡。

梦,有蓝天,有风筝,有梓轩哥哥,有顾小北,很美。

十,冲突

晚饭的时候小舅不在,自那次宴会之后,顾小北比以前更沉默了,倒是舅妈,愈发地殷勤起来,一顿饭下来,
笑眯眯地,已经往她碗里添了好几道菜,她也不好推辞,勉强牵动嘴角,淡淡地回应,眼角的余光扫到梓萌姐妹,
凌厉的光,来势汹汹,活像要在她身上凿出几个窟窿来。

和往常无异,吃完饭,顾小北默默地上了二楼,准备回房,不疑有它,谁料想,猝不及防地,叫人从后拽住
头发直往角落里拖,发丝拉扯着头皮,生生地,疼进心子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顾梓萌抬手就甩了她狠狠一巴掌,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女孩儿只冷眼睨着打她的人,
默默地伸手抹净了嘴角的血渍。

顾梓萌被她盯得心寒,“臭丫头,瞪什么瞪,这还算轻的,便宜你了,做好你的本分,要是再让我撞见,你
招惹小叔,就不是一巴掌能了结的了。”美丽的脸扭曲得很丑陋,说完踩着三寸高跟儿,趾高气扬地走了。

顾小北回到房内,对着镜子,狠狠地擦拭,从小到大,她厌恶顾梓萌,包括她留下的气息。

被她打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年纪渐长,近两年来,今天这样激烈的正面冲突,还是头一回,顾小北啐了口
唾沫,还带着新鲜的血色,XX 的,叔侄几个都不是啥好人,折腾起人来一套一套地。

她跟高中那帮子人还有约,都爽了人好几次,早就乔好的,今天她做东,还是皇朝,S 市上得了台面儿的
KTV,也算是他们的老巢了,高中那会儿,他们纯洁的青春就消磨在这地儿了。

嘴角缀了粒半指节大小的血淤,不算小的一点暗红,嵌在白皙的面上,尤显突兀,顾小北用隔离霜,遮瑕膏,
粉底液,盖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是遮不住,伸出指尖,稍微碰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心里又将顾梓萌彻头彻
尾地鄙视了一遍,XX 的顾梓萌,她还要靠这张脸吃饭,不管了,这闷气总得寻个发泄处。

皇朝,阿森纳包房——

“哟,顾大美女今儿这是?非主流?”房门口,男子挑高一边眉毛,掉二锒铛地调侃。

说话那斯叫刘华,高中那会子也算是个人物,长得人模人样地,家里也有几个钱,就是那张嘴,一个字,贱。

“得,华子,你也别招我,本姑娘今儿心情不好,流年不利,叫疯狗咬了。”说着,顾小北绕开他直往包房
去了。

包房内,洋酒瓶子,烟蒂子,歪歪斜斜散了一地,男男女女,一群时尚妖魔混迹于满室的乌烟瘴气,很有几
分颓废的味道。

小北姐——
房内,划拳的,唱歌的,两口子抱在一起接吻的,都抽出身来跟她招呼。

“恩,临时出了点事儿,晚了些,赔不是了,大家继续,该干嘛干嘛。”顾小北淡淡地应着,没什么兴致,
心头憋闷得紧。

照例,人人轮流,先敬她一轮。

“这酒还水啊,越喝越没味儿。”顾小北蹙着眉,一脸的不舒坦。

“我说顾小北,这酒兑了绿茶,不都这么喝来着。”许鸣微眯着眼,睇着女孩儿,打从她一进门儿,就不对
劲,这丫头今儿冲得很。

“那就换换,喝纯的。”说着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一屋子人都瞅着她,半天没动静儿。

顾小北自顾自地斟着,“那我喝纯的,你们随意,总成吧。”

“笑话,你一弱女子干纯的,我们一帮大老爷门儿也不是窝囊废,成,难得小北姐今儿有兴致,哥儿几个奉
陪到底。”

顾小北千杯不醉是出了名儿的,平日里也不爱张扬,由着那帮臭小子显摆,今儿借着火气一并都发作起来,
几轮下来,七七八八,放倒了大片人马,顾小北自个儿,也半醉半醒,小嘴儿还直嚷嚷:“鸣子,你丫的今儿贼
帅,”说着手就不安分起来,爬上男孩儿的脸肆意捏弄,“还是你行,来,我们再喝。”

男孩儿大为光火,跟她一个喝醉的,也计较不来,幸好他备了点儿酒量,认识这丫头四年,玩儿得再疯再野,
她必定要回家的,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他也没过问,这丫头好象不喜提她家里的事儿。

撂下那一大摊子人,许鸣背着顾小北出门儿准备送她回家,余下那帮兔崽子,酒醒了自然各归各位,他们不
一样,都是些没人管的野孩子。

“顾小北。”许鸣抬头,瞥见一西装革履的男子,三十出头岁,昏黄的灯光下,棱角分明,有一种稳重内敛
的气质。
--------------------------------------------------------------
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微信号:readingqiqi)
更多小说资源免费获取~
--------------------------------------------------------------
十一,温度

“你是?”在他背上闹腾了好一阵儿,那丫头总算是安静下来,好象睡着了。

“我是他小舅。”男子微蹙着眉,稍稍黯沉的脸色,掩在一片昏黄中,叫人捉摸不透。

“噢,那个,我正准备送她回家,正好,您来了,人就平安交还给您了。”许鸣有些尴尬,这情形,活像是
拐了人外甥叫人抓个正着,他尽量很礼貌地措辞,希望误会不至于太大。

顾灏南从男孩儿背上接过女孩儿转置于自己背上,女孩儿稍微梦呓了一声儿,并未醒来。

晚凉的风和着淡淡的烟草香,确有一种奇异地能解酒醒脑的功效。
女孩儿悠悠转醒,头疼,醒来的第一感觉便是头疼,她这是在哪,模糊里依稀记得,一大片儿人都趴了,最
后一张放大的脸是许鸣。

她现在又是趴在谁的背上,她敢打包票,决计不是许鸣,同那斯,跟煮红的虾子——熟透了,就差没裸呈相
见了。

背,是很宽厚的背,让人放心倚靠的感觉,味道,很清的古龙水味夹杂着很淡的烟草香,等等,不对,“小
舅?!”女孩儿很小声儿,试探性地低唤。

“恩,醒了。”厚沉的嗓音平铺直叙,叫人捉不到他的情绪。

心中百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这是第三次了,为什么总在这样薄凉的夜,受伤的夜,那样狼狈不堪的顾
小北,那样状况百出的顾小北,**裸地,无所遁形般,昭然在他面前。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语气稍微犯冲,借着酒劲儿有些放肆的意味。

男子当真放下她,一松手,单薄的身子轻微椅,重心不稳,女孩儿跌坐到马路边儿上,膝盖骨磕碰到坚硬的
石坎,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汩汩而出,蔓延至脚踝,衍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淋漓。

女孩儿死咬着唇,唇上薄弱的皮肤已经破了,欠出丝丝血迹,眼眶泛起脆弱的红,却执拗着,不肯掉一滴眼
泪,她就那样看着自己,那样倔强的神情,那样受伤的眼神,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由不得他刻意忽略,确实,
为她心疼。

这样真实的顾小北,这样生动的顾小北,三番五次地闯进他的视线,扰乱他习以为常的平静,偶尔看着顾家
那个安静的顾小北,竟会不由失神,他很不习惯,这种多余的情绪,本不该隶属于他,还好,生活有些小小的波
动,尚在他所能掌控的范围,更深层地,他决计不允许自己跨出进一步。

男子弯下身体,作势要抱起女孩儿。

街口,昏黄的灯光投射下来,照得她的狼狈更惨淡些。

酒精混合着血色,严重刺激着女孩儿的神经,怂恿她愈发肆无忌惮,“你放开我,我的事儿不用你管。”手
脚并用,女孩儿扑腾着推拒他,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掩不住受伤的逞能,倔强得叫人心疼。

男子强势得很,不算大的力道,刚好能制住女孩儿,“别闹了,你必须马上去医院。”蹙起的眉藏一丝轻微
的笑意,看惯了那个静默的她,这样张扬的顾小北还是头一次见着。

女孩儿敌不过他,又是懊恼,又是委屈,一股脑儿全涌上心头,濒临崩溃。

就着沉昏的灯火,眉心更纠结些,略带暖意的指轻抚上女孩儿的唇角,“你的脸——怎么了?”

女孩儿偏过头,嘴角的疼牵引出膝盖的痛再渲染上心头的伤,一发不可收拾,两手揪住男子的衣襟,头深埋
进男子的胸怀,一点儿不夸张地,号啕大哭起来,抛开顾家,抛开那些压抑顾忌,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此时此刻,
她只想做真实的自己,痛痛快快儿地哭一场。

女孩儿认真地哭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呜咽着,“你们顾家都一帮坏蛋,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尽
欺负人,我招谁惹谁了我,我就想过我的清净日子,我——”女孩儿声泪俱下地控诉,说到动情处,哽咽住。

男子不语,只是更加拥紧怀里的人,平日里看她就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今抱在手上,比想象中的还轻。
打完麻药,女孩儿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一会儿,均匀的呼吸氤氲开来,终于,她沉入梦乡。

顺着心意,男子的手轻抚上那张尤带泪痕的小脸,十九,对于大多数人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还藏在父母的庇
护下任性妄为。

十九岁的顾小北,已经懂得收敛锋芒,那样及至的隐忍只为保护她爱的以及爱她的人,夹缝中成长,看来,
顾家真的让她很累,以至于睡梦中仍然松不开紧锁的眉头。

顾灏南以为,那样坚韧的顾小北终究不属于顾家,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一直在朝着她的梦想努力,知进
退,懂隐忍,偶尔流露出脆弱,她或许会哭,但绝不会放弃。

恍然若梦中,那样微带薄茧的轻柔触感,又是如此真实,不愠不凉的温度,刚刚好,能安定人心。

十二,守望

顾小北藏好她膝盖的伤,也不提嘴角处的淤红,事已至此,再无谓横生许多枝节。

那样的夜,都怪月光太温柔,酒精太刺激,人性太脆弱。

那样的夜,放纵且放肆,顾小北告诫自己,一次就够了,更多的,他,或她,他们都无力承受。

那夜之后,她并未央求他守口,他却懂,那样玲珑心致的通透人,洞悉人性的本领自然非凡,又在官场那个
大染缸历练经年,想是琢磨人都琢磨透了去,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那点小心思哪逃得出人法眼。

她对他是心存感激的,他撞破她很多事儿,都是见不得光的,他非但没拆穿,反倒对她刻意疏远起来,顾小
北很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在保护她吧,用最含蓄也最凑效的方式。

果然,顾梓萌也看出些端倪,心情大好,自然,恩泽也波及到她,托她顾大小姐的福,日子总算又回复到以
往的平静。

顾小北想,梓萌的敌意是他挑起的,如今,又经由他平息下来,如此,他们两不相欠了,这样的现状还算安
好,只希望能维系得尽可能长久,至于小舅,也最好是淡出她的生活,尽量避免交集。

私自以为,小舅那样的男子,太过沉着内敛,锐利的眼神并不可怕,只要你迎视,可怕的,是深邃,那种一
眼便能洞穿人性的深邃,小舅就属于后者。

这样的男子,天赋异禀,骨子里该是自负的,比如,他习惯掌控周遭于他有关的一切,却不允许旁人洞察他
丝毫,如此男子,如果还生了一张遗祸世人的脸,她真是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女子才足以匹配得起,同他比肩
而立。

这几天夜里,梓轩哥哥每晚都来,小心翼翼地,帮她清理伤口,再上药,其实都已经结痂了,她也婉转推拒
了几次,可梓轩哥哥坚持,说是要等它好利落了。

“女孩子的身上是不应该留疤的。”顾梓轩正专注于膝上的伤,未抬头,稍带责备的语气,殊不知,头顶上
方,顾小北学着他的样子,“女孩子的身上是不应该留疤的。”没出声儿,只煞有介事地,对着男孩儿的口形。

从小到大就这一句,她都倒背如流了。

膝上的伤,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叫他发现了,还好嘴角的血淤消散得快,不然,她又得多说个谎,这个世界上,
除了妈妈以外,她最不想骗的人,就是梓轩哥哥了,奈何势不由人,她似乎瞒了他许多,就连这膝伤,还骗他说
是不小心给绊了一交。

顾梓轩捏捏她的脸,半宠溺半打趣道:“从小就这样儿,走路老跑神儿,也不知是掉哪个蜜罐子里头,报应
来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顾小北两手一抱,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梓轩哥哥在,小北什么都不怕。”

从小到大,她的梓轩哥哥一如既往,从来都是那样温柔的包容,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她不多说的,他也
不追问,她的梓轩哥哥,就像一面儿纯白无暇的美玉,照得满口谎言的顾小北丑陋不堪。

顾梓轩稍微揉乱了女孩儿的发,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睛透露隐隐哀伤,“快放暑假了,下个学
期,你搬去学校住吧,大人那儿,我替你说去,如果你住不惯,就在学校附近,租间小公寓也行。”

顾小北深望着他,她的梓轩哥哥从来善解人意,那样不动声色地,他永远知道,她想什么,她要什么。

离家的事儿,她一进大学就开始盘算了,筹备了多时,她只在等一个适合的契机,她以为,开口就一定要有
十足的把握,只因她,输不起。

“恩。”女孩儿轻声应着,极自然地,将头枕进男孩儿的胸怀,是柚子茶的清香,淡淡地,很好闻,默了良
久,“哥,谢谢你。”

男孩儿不语,只是任她偎着,稍微俯首,吻上女孩儿细碎的发,这样轻柔的触感,是顾梓轩从懂事至今,十
多年来一直向往的,也是,注定要失去的。

五岁的小女孩儿,明明很受伤,却用那种很倔强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那种无助又无辜的表情,从那个时
候起,顾梓轩就中了一种毒,一种叫顾小北的毒,日积月累,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上大学以来,顾小北时常跳墙离家,深夜,才又潜回,他知道,他只是不说,在顾家,他的小北压抑坏了,
如果那样,她能得到短暂的自由,他成全她。

那样的夜晚,他都浅眠着,他在等,等她轻微的脚步声,等到了,终于,他安然入梦。

顾梓轩不贪心,他只要能远远地,守望着顾小北的幸福,就满足了。

十三,白日梦

晚饭时间,好不容易,一家人都凑齐了。

同往常一样,顾小北照例是默默地,埋头吃她的饭,有些日子不见小舅了,他似乎是极忙的,早出晚归,同
一屋檐下,也打不上几个照面儿,许是她这些时日都顾着伤口,收敛了许多,也没再惹出些让他抓包的事儿来。

顾小北不着痕迹般,往小舅那儿偷瞄,心下不禁感叹,这男人连吃饭都不放松自己,一副稳重自持的样子,
迟早憋出内伤。

自顾自地打量着,不觉间,眼神竟肆无忌惮起来,毫无设防地,男子一抬头,四目相对,叫人逮个正着,在
这电光火石间,她还抽空了两秒钟,再一次确定,果然是命,他就是上天派来收拾自己的,自作孽,不可活,待
她终于意识到尴尬,为时以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继续看着吧,怕自己被他的深邃吸进去,转移视线吧,怕是
司马昭之心,显得她更矫情。

男子大方地看着她,也坦然地任她看着,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男子的眼角微微上扬,流露些许玩味的笑意,
被他看着,心虚得很,手心儿也粘粘地,裹着湿汗。

“趁大家都在,我想说件事儿,征求下大家的意见。”顾梓轩平日不多话,难得今天这段算得上严肃的开场
白,自然掳获了众人的注意,静待下文。

“小北下学期就该升大二了,课业也繁重许多,学音乐的,不定期活动本就多,我想着,让她搬到学校附近,
也方便些。”

顾梓轩是小辈中唯一的男丁,认真说话的语气颇有些分量,大人都静默着,作思考状,倒是顾梓萌,恃着她
顾家长孙的身份,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了。

“从小就心眼子多,尽爱折腾些有的没的,要是传出去,人还以为我顾家容不得你。”顾梓萌翘起小指,勾
勺着碗里的汤,一边儿凉薄着吐出尖刻的话语。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顾小北琢磨着,他姓顾的,就不是凡人,快成仙了都,一个比一个藏得深,也不什么军
机大事儿,对外那一套还用在自家人身上了,有些时候,她甚至更欣赏顾梓萌,人是不待见她,厌恶之情也溢于
言表,总比那些个阴着掖着,暗地里捅刀子地强。

“小北,你自己也那么想么,觉得搬出去方便些?”顾墨禾启口,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吓着她,她这个女
儿从小就懂事儿,也贴心,就有一点,什么都闷在心里,她不说,谁也不知道她想什么,她真怕哪天给闷出病来。

顾小北埋下头,又是静默,她最习惯的姿态。

顾墨禾轻叹一口气,如此,早在意料之中。

“时间还早,等过段日子,看情况再定。”沉着了良久,顾景天终于表态,老爷子是一家之主,放古代,估
计就是康熙皇帝,顾家上下,杀伐决断,全凭他一人,强势如小舅,也要看他七分脸色,行三分事。

顾小北突然很懊丧,这样,也还是不行么,她以为,经由梓轩哥哥的口,多半能成,想是外公已经给足了他
面子,并未将话说得太满,至少听起来,还有转圜的余地。

其实,顾小北明白,如此,这离家的事儿,多半是夭折了。

是夜,晚风清凉,皎皎月华,和着凉风,穿透进来,投入女孩儿的眼底,映得她的哀伤更寂寥些。

如同每一个被忽略的夜晚,女孩儿秉持着老旧的烛台,微弱的火光随风,轻轻摇曳,她攀上高宅的阁楼,以
她孤独的方式,舔舐暗夜的忧伤,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陷在无边的泥潭里,绝望挣扎,尤作困兽之斗。

顶层的阁楼,是顾家的储物室,平素里,人迹罕至,约莫三十来坪的阁间,四周叫嫌废的杂物充斥着,还算
收拾得整齐,倒并不显拥挤,靠窗的角落,弃置了一架老式的三角钢琴,听母亲说,还是她念书那会儿给置办的,
样式稍微老旧,音色还算谐和。

清冷的月光流泻进来,顺着木质的地板,蔓延至女孩儿姣好的侧面,投下一片单薄的暗影。

女孩儿的周身,荧荧地,反着光,纤白的手指弹落到琴键上,自在飞舞。

清悠的琴声染上淡淡的惆怅,散漫了一室的哀伤。

女孩儿陷在自己的愁绪中,浑然不觉,虚掩的门外,有隐隐火星,明明灭灭。
男子靠在门橼,这个星期第五次应酬了,疲态渐露,没喝多少,确有些微熏的感觉。

静夜的琴声,如一汩雨后的清流,缓缓渗入心底,渐渐舒解了疲累。

一曲终了,女孩儿还未抽离。

曲终,人未散。

“继续弹。”身后,略带磁性的低沉嗓音,这样静谧的夜,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

女孩儿旋即偏过身子,颀长挺拔的身形,铺了薄薄一层月光,暗夜里,熠熠闪耀着冷辉。

她当然认得,这样的男子,即便是放在钻石堆里,尤然耀眼,何况是这样清冷的夜。

“小舅。”语气已经很平静了,比起前几次,今夜相逢不算震撼吧。

“恩。”几乎是鼻音哼出,男子坐下来,将头,枕在女孩儿稍微瘦削的薄肩上。

女孩儿微微一怔,他们的关系几时亲密到,可以相互依偎,男子倒显得很自如,微瞑着双眼,眉目也舒展开
来,很放松的样子。

“你刚才弹的曲子叫什么?”男子轻问,还阖着眼。

“白日梦。”女孩儿略为紧绷。

“白日梦。”男子重复,嘴角挂着浅笑,似一丝真情流露,女孩儿竟看得失神。

“你再弹一遍。”还算轻柔的语气,却是命令的口吻。

女孩儿轻叹一口气,顾灏南不是神,他也会累,疲累的顾灏南多了一丝人情味,然,他还是顾灏南,习惯掌
控。

女孩儿没有反驳,顺着他的心意,又弹了一曲,白日梦。

一曲又终了,两人之间,静默流淌,良久,“我让你美梦成真,好不好?”

女孩儿又是一怔,“恩?”

“你下个学期,搬去学校住吧。”醇厚的嗓音缓缓低诉。

“为什么?”女孩儿几乎是脱口而出,不错,她想离开顾家,做梦都想,可她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
要帮她。

男子轻笑,“就当我回馈你的‘白日梦’。”

疑惑没有消除,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没再追问,他的意思很明显了,不想说,管他呢,顾灏南承诺,
她百分之千的能离开顾家了,其他,不追究也罢。

对她,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他不明白,因为,他不曾感受过。

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顾灏南,也有无法掌控的情绪。
他很不习惯,他只知道,每次见她,她都带给他与别不同的惊喜,稍微激烈的情绪,他并不讨厌,相反,他
趋之若素。

情势,越来越超出他所能掌控,他想靠近她,了解她更多,更深,然而,每当他更进一步,那种不受控制感,
便深一分,他感觉,步步深陷,他正在走向一个不可逆转的极端。

激流勇退,趁一切都来得及,放她离开,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十四,别离

六月的天,炙阳焚烤着大地,空气中最后一滴雾水业已蒸干,沥青的柏油马路,似有灼化的趋势,枝头的阔
叶也萎鄢着,无精打采。

全校的公选课,顾小北选了“歌剧艺术鉴赏”,她学音乐的,也算专业对口了,吃饭那阵儿,许鸣那斯貌似
清淡地问了一句儿,她也就随口应了声儿,谁想,那斯不动声色地,头一天上“歌剧”,两百来人的大教室里,
就瞧见那斯扎在人堆儿里,恁显眼。

才第一堂课,顾小北就揶揄他,一个学商的跟人瞎搀和个什么劲,还往“歌剧”这儿插一脚,那斯挺不服气,
还说她见识浅薄,现如今,儒商吃香得很,在某种程度上,艺术同行商是相通的。

顾小北也不反驳,那斯有多少斤两,她了然得很,果然,没两个星期,渐渐迟到早退,最后,干脆不露面儿
了,还儒商呢,这不,都学期末最后一堂课了,到这会儿还没个影儿。

夏日炎炎,果然不是读书天。

顾小北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舒缓的轻歌剧,大有助长睡意的趋势。

“哎哟!”正暝着眼,毫无设防地,脑门儿就吃了一弹指。

“大白天儿地做啥白日梦了,口水流了一地都。”男孩儿抱着手,悠哉地调侃。

顾小北掀了掀眼睑,“瞧你那痞子样儿,本姑娘今儿心情好,不跟你丫的一般见识。”

许鸣拐了她一肘子,“说说,啥事儿,也让哥门儿沾点儿喜气儿,这两天儿衰神附体了都。”

杏眸一挑,顾小北弯了他一眼,这斯果然有暴力倾向,“秘密。”

那斯耸了耸肩,撇嘴道:“得,不说拉倒。”

顾小北也不接话,等着下文,那斯惯用的套路,果然,顿了顿,“我说顾小北,你丫的别太不厚道,哥们儿
啥好事儿忘得了你,你还跟我藏着掖着恁矫情。”

顾小北拿出她海派的作风,一手揽过男孩儿的肩,“鸣子,姐姐不是故意调你胃口,只是,这八字儿还没一
撇,等落实了,保准儿给你个大惊喜。”

男孩儿挑了挑眉,“最好是够大。”

顾小北竖起三根指头,煞有介事地模样儿,“我发誓,绝对值回票价。”

日子就这样没心没肺地过着,转眼,到了八月底,眼看着就要开学了,这段日子老也见不着小舅,真是皇帝
不急急死太监,她离家的事儿,他不会是随口说说,逗着她玩儿的吧,苍天呐大地啊,干脆赐她一块豆腐,撞死
得了。

晚饭后,始料未及,那个打小就吝于多看她一眼的外公,居然将她单独招进书房,顾小北兀自诧异着,也不
敢造次,尾随他进去。

威严的老者提膝而坐,稳如泰山,缓缓启口,“你要搬去学校可以,只是不要宣扬,对外,你还住顾家,听
明白了吗?”很是严肃的口气。

登时,四肢百骇都叫嚣起来,不可遏制的狂喜涌上心头,就要喷薄而出,顾小北力持镇定,感觉面部神经都
在抽搐,终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蒙在被子里捶胸顿足地,狠狠发泄了一番,浑然不觉,当她再一抹脸的时候,
指尖,竟有些凉凉的湿意,女孩儿平静下来,微笑着,看来,她真是压抑坏了。

搬家倒没费多少事儿,大多是妈妈和梓轩哥哥张罗的,顾小北的小窝渐渐落成,三十来坪的小屋,隔置成一
室一厅,还搭了个像样的小阳台,坐北朝南,光线也充足,一个人住的话,绰绰有余了。

临走的前一晚,母亲与她同榻,手把着手说了很多煽情的话儿。

梓轩哥只将她送至门口,如同每一个微曦的清晨,美好如晨曦的男孩儿,澄澈的眸子蓄含着温柔的笑意,稍
微揉乱了女孩儿的发,“我的小北长大了,不需要梓轩哥也能飞了,如果你飞累了,回头看看,梓轩哥永远站在
你看得到的原点。”

顾小北一步三回头,一样的清晨,一样的梓轩哥,只是,他不会再用自行车载着顾小北上学,也不会再温柔
地训斥顾小北,女孩子应该怎样坐单车,他甚至用那样温柔而坚定的目光,看着顾小北的背影,任她渐行渐远。

他不怕吗?不怕顾小北就这样走出他的生命,他不怕,可是顾小北怕,有一瞬间,她几乎要回头,不顾一切
地奔向他,告诉他,顾小北只要能映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他的一汪清眸就是顾小北自在飞翔的世界。

然,她知道不可能,顾梓轩和顾小北都流着同样的血液,骨子里,他们该是相似的,理智永远压抑着情感,
习惯将悲苦留给自己,习惯在夜里独自舔伤,近乎疯狂地固执着,也要守望彼此的幸福。

守望,终究是,止于守望。

顾家,真的毫无留恋么?眼角的湿意,为何如此冰凉。

小舅,怎会想起他,顾小北摇了摇头,想将他甩出意识。

他终究是没来。

十五,失控

黄昏,她似乎尤其偏爱黄昏,说不上为什么,有些东西,最初始就存在了,没人质疑他为什么存在,应不应
该存在,有些东西,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固执地喜欢着,没来由地,有些人,怕是还不及察觉,已经爱上了,爱
上一种伤,飞蛾扑火般,终究是自取灭亡,仍旧义无返顾地,趋向她无可逃避的宿命。

C 大颇为闻名的林荫大道,道路两旁,稍微高耸的阔叶林木合抱成荫,笔直的径道向远方延伸,一眼不能穷
尽,岔路口,上了些年纪的老槐树下,女孩儿背抵着树干立着,略微慵懒的样子。

远望去,女孩儿融入到黄昏的晚景中,无风,画面很是和谐。
日暮时分,六月的残阳,余威不减,星点的光晖穿透树阴,斑驳至裸露的皮肤,隐隐泛起火辣地疼,无妨,
心情还不错。

开学的第一天,又是晚饭时间,路上稀稀落落地,散了三两路人,十分钟前去了电话,顾小北等着许鸣那斯,
兑现她的大惊喜。

远远地,迎面而来的蓝色保时捷,车头嵌一枚醒目的标志,映在夕晖中,反耀着银光,扎眼得很。

顾小北将身子藏在树后,心下琢磨着,这斯也恁招摇,臭显摆个什么劲,不狠敲他一笔,对不起党和国家人
民。

那斯在路口转悠了半天,也不过四,五分钟,果然是火暴性子,掏出电话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顾小北,
你丫的在哪呢,说什么大惊喜,麻将桌上,我撂下人三缺一就过来了,你丫的别跟我来什么整人游戏那一套。”

顾小北叫手机隔了老远,疏了疏耳朵,这才不紧不慢道:“我,在,你,身,后。”说着就跳上男孩儿的背,
也不顾形象地,高声呼号起来,“鸣子,我自由了,顾小北自由了。”

虽然听得不很明白,男孩儿依然被她的热烈感染着,印象中,这丫头好久没这样兴奋了,除了高三那会儿子,
“牙签歃血”事件,不提也罢。

男孩儿就背着她疯跑,转圈儿,女孩儿高举双手,腾空的脚丫子也恣意晃荡着,笑语欢声散落在空气中,青
春飞扬,热烈得令人嫉妒,路人纷纷侧目,谁在乎呢,反正,身处其中的人,不在乎。

不远处,黑色奥迪稳固地盘踞着,车内,男子倚身静坐,目光落到窗外,一片清冷。

窗外,热烈正在上演,从他的角度,恰好将这生动,尽收眼底。

那男孩儿他认得,他以为,作为男性的长相,男孩儿的脸,过于精致了,男子微蹙着眉,他跟顾小北好似很
亲密的样子,上次在皇朝,也是这样背着。

黄昏迟暮,光线并不十分强,这画面,却是刺得人眼睛生疼。

男子不动声色,以从容的姿态,等着女孩儿看过来。

女孩儿当然看见了,奥迪 A8,车牌 00001,市委书记专用牌号,同它的主人一样,忽略不得。

“鸣子,我突然有点事儿,你先去集拢那帮子人,晚些时候,我再跟你们会合,庆祝我的大惊喜。”女孩儿
伏在男孩儿背上,软和的口气,毕竟是她理亏,把人牵扯进来,自各儿倒先闪了。

男孩儿放她下来,难得好脾气,“成,你自各儿小心着点儿。”

顾小北目送许鸣离开,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踱向奥迪 A8。

“小舅。”隔着车门,女孩儿轻唤,夹杂些莫名的情绪,她真的捉摸不透,小舅对她,到底是怎样的观感,
那样的夜晚,他总表现出隐晦的关心,过后,又是长久的刻意疏离。

“上车。”惜字如金,不愿透露更多。

女孩儿半天也没动静儿,“小舅,我请你吃学校的饭好不好,不难吃的,就当我答谢你,帮我离开顾家,好
不好?”话一出口,着实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是向天借了胆儿,居然敢逆他的意,还邀人吃食堂那糙米素菜。
男子下车,难得妥协,而这样的妥协,似乎不难接受。

女孩儿还怔忡着,男子已经走到前面,转头,朝着女孩儿,“走吧,不是要吃饭么,你得带路。”难得轻松
的口气。

女孩儿赶紧趋上前去,跟上他的脚程。

C 大学生餐厅——

这样近距离地看他吃饭,还是第一次,顾小北专注地看着,没有顾家的压抑,氛围还算谐和,他慢条斯理地
夹菜,从容自若地送进嘴里,表情一律是淡淡的,对他来说,似乎所有菜色都是一个味儿,确切地说,应该是没
味儿。

男子抬头,正瞥见女孩儿端详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怎么了么,我脸上沾了饭粒?”状似严肃地问,
眉梢有隐隐笑意。

女孩儿微窘,干咳了几声儿,“不是,那个——小舅,菜很难吃么?”

“还好,清淡散口,不油腻。”男子照实回答,饭局上,一桌子的荤腥油腻,他几乎是不沾的,应酬,就纯
粹喝酒,有两三个月没好好儿吃顿饭了,说实话,今天这样的爽口小菜,他并不排斥。

“噢,那个,谢谢,”女孩儿有些尴尬,他们之间,好似有一根弦紧绷着,打不开局面,顿了顿,又补道:
“你助我离家的事儿。”

“你跟刚那男孩儿很熟?”话锋一转,状似轻描淡写地带了这一句。

女孩儿有些吓到,她以为他不会关心自己的私生活,怔忡了片刻,“还行。”

再无话,男子的眼神,又掩入一片深邃中,她看不透。

“灏南,是你么?”黑暗中,苏晴轻喘着,熟悉的大掌恣意游走,不似以往的清冷,略带些陌生的侵略性。

苏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拍过几部不红的电视剧,那个绚丽的圈子,本就新人辈出,没红起来也就慢
慢淡出,在一次饭局上,她邂逅了顾灏南,她从未见过,那样耀眼的男子,灼灼其华,眼底是一片清冷,同座的
还有五,六个小有名气的女星,她们和那些淫糜的男人玩得很 HIGH,此类饭局,她还是第一次涉及,很不习惯,
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独处,寻思着,她真的不适合娱乐圈,打算就此退出了。

她发现,只有那个灼人的男子,他身边没有那些莺莺燕燕,饭局过后,男子竟然问,是否愿意跟他,她知道
他的意思,那样的人她高攀不上,他是要包养她,那一刻,苏晴才发现,她很不了解自己,只一眼,她就答应了。

他不常来,一个月也就三,四次,定期将钱汇入她的户头,这样的关系,也维持了三年罢,她觉得自己好象
古代后宫中,哀怨的妃嫔,巴望他施舍点儿微怜薄爱。

印象中,他一直是清冷的,她不知道,世上何其有幸的女子能打动他。

“恩——灏南——”女子娇媚地呻吟着,稍微狂野的顾灏南能把她逼疯,“灏南——”女子破碎呻吟着,纤
臂环上男子的脖颈,关键时刻,男子骤然抽离,衣服还完整着,稍微有些褶皱。

黑暗中,男子躬身坐在床橼,轻蹙着眉吸烟。
两颊的红潮,尤未消退,女子从后环抱上男子的腰腹,“怎么了,灏南?”柔弱无骨的身子,温柔如水的恤
问。

男子突然起身,无丝毫留恋地,决然而去。

十六,牙签歃血

仲夏之夜,月华如水,暑气,蓄积了一个白天,到了午夜时分,仍未褪尽,夜深人静,窗外,鸣蝉的知了,
也歇息了。

顾小北的小屋内,横七竖八,已经躺下一大片,今天玩得很 HIGH,顾小北给狠狠感动了一把,这帮兔崽子
还真 XX 的够意思,她就临到末了,才通知一声儿,人就都抽出身儿朝她这边儿来了。

她也没来得及张罗,许鸣和刘华就一人提了二十罐儿啤酒上来,莫小米连同那帮喳喳呼呼的女生,大包小包
地,也置了些爆米花儿,薯片,咸酥鸡,盐津花生米之类地,当然,少不了她最爱的香酥鸭,总之是,品种多,
分量足。

顾小北一个冲动,扑上前去,两臂一展开,恁是硬生生地收了五,六人入怀,“哥哥,姐姐,你们咋就这么
够意思捏,弄得人鼻涕眼泪一把。”

“顾小北,这人情你得记着,连中文系系花我都撇下了,就冲你这儿来了。”某男单挑半边眉,半开玩笑半
认真地调侃。

花心不改,嘴还一样贱,除了刘华那斯不作第二人想。

“成,改明儿,给你介绍个更灵儿的,音乐系系花,比你那中文系的,就不是一个级别。”心情大好,顾小
北也顺着他的话儿往下绕。

“你耍我玩儿了,音乐系系花不就你顾小北么,得,咱可高攀不上,想高中那会儿,多少英勇的男同胞为你
前仆后继,你恁是眼都没眨一下,啧啧帻,亏了我没爱上你,不然,怕是这会儿还为你煎熬着,哪有眼下这般舒
坦日子。”

顾小北真恨不得撕烂了他的嘴去,这才几天儿啊,嘴皮子工夫见涨,愈发地贱了。

顾小北一手勾搭上他的肩,状似轻佻的样子,“怎么,您这是,要跟我大话当年?”顿了顿,“师大附中大
名鼎鼎的某二位花样男子,轰动一时的‘牙签歃血’事件,我可是珍着藏着,三不五时地,就拿出来回味哈。”

果然,那斯脸都绿了,难得看他的吃鳖样儿,暗爽一把,倒是舌战蔓延,央及了许鸣。

“我说顾小北,我可没招你,你也别拖我下水。”一旁的许鸣按熄了烟,沉着个脸,老大的不高兴。

顾小北比了休战的手势,“好,打住,不提,谁也不提了,喝酒,我们喝酒。”一个暴脾气,一个也不啥省
油的灯,一次她可惹不起俩。

凌晨两点,大片儿人都趴了,微微地,几丝凉风席席,吹得人愈发清明,唇角勾起温暖的笑意,“牙签歃
血”事件,每每念及,还是一样的忍俊不禁。

静谧的夜,思绪飘飞,回溯至那段青葱岁月,纯真年代,半斤老白干儿下肚,许鸣,刘华那俩斯都飘了,二
麻二麻的状态,估计是酒醉见真情,那两斯怎么就看彼此恁顺眼了,大有相逢恨晚,一见如故的架势,就恨不得
掏心挖肺坦承给对方。
情势愈演愈烈,最后竟发展到歃血结义,拜为兄弟的地步。

顾小北就在一旁看着,两人跪在桌边儿,面前各置了一杯白酒,还煞有介事地,点了三柱香(三根烟),重
头戏来了,估计是牙齿不及古人的锋利,咬不破手指,至此,牙签歃血的一幕华丽上演,她那个心呐,拔凉拔凉
地。

那之后,“牙签歃血”事件,她整整笑了一个月,终于,被许鸣那斯下了最后通牒,此单事件,到此为止,
否则,绝交。

凌晨两点,他从苏晴那儿出来,早就打发了老王走,很稀罕地,顾灏南自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走。

窗外,正值华灯,康庄大道,一路畅行无阻,车速很快,子夜干燥的风,在耳边呼呼地吹,道路两旁,昏黄
的灯光,投下轻浅的暗影,在这光影交错的边缘,他似乎要迷失方向。

兜兜转转,终于,他还是趋车至 C 大附近,样式稍微老旧的复合式二层公寓,琉璃瓦片儿的屋顶,铺了浅浅
一层月华,柔柔地反着银光,楼下,男子的车,掩映在寓宅投下的阴影之中,若隐若现。

二楼的阁窗开着,屋内,流泻几许昏黄的光晕。

车内,男子蹙着眉吸烟,领结业已松开,衬底的灰衫,第一颗暗扣未系,目光平视前方,深邃而悠远,偶尔
抬眼,望向那扇晕着暖色的窗。

如此静坐,只为梳理些莫名滋长的情绪。

夜,未央,那个惊恍失措,险些撞上他车的顾小北。

夜,宴会,那个翩若惊鸿,从墙上跳下的顾小北。

夜,迟暮,那个脆弱但倔强,缩在他怀里哭的顾小北。

夜,静谧,那个婉约哀愁,做着“白日梦”的顾小北。

暮,黄昏,那个青春张扬,笑得肆无忌惮的顾小北。

这么多的影象层层重叠,或明晰或模糊,终于,拼凑成一个生动的顾小北。

坐了整整两个小时,他就理清了一个生动的顾小北,这种认知令他莫名地烦躁,掐灭了指间的烟,绝尘而去,
似乎下定决心,不再回头。

子夜时分,酒醒了,睡不着,天蒙蒙亮,女孩儿踱至窗边,清晨,凉风舒爽,女孩儿浅吸了一口气,隐隐约
约地,那辆弛得飞快的车,好象有些眼熟,是小舅的奔驰 600,此念头一出又叫女孩儿旋即压下,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她的宿醉还未全醒,怎么可能呢,小舅。

十七,年夜饭

光阴,岁月,似箭,如梭。

悠游自在的日子,飞快流逝,总也嫌太短,未及抓住开头,已然末入尾声。

转眼,年关迫近,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很有些春节的氛围。
年三十的暮晚,清冷的街头,孤身一人的女孩儿,漫不经心地游走,街灯的昏黄投射下来,背着光,女孩儿
身后有淡淡的影子,拉得老长。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与女孩儿的散漫格格不入,年三十,人人归心似箭,心心念念地,盼着那顿暖和的
团圆饭,嘴里蓄了稀薄一口气,轻轻吐出,即化作白雾迷失在空气中,即使离开了顾家,本质上,她还是顾家人,
血脉至亲,不是单凭她,简单洒脱,说放下就能割舍得了的。

从九月离家至今,她还是第一次回顾家,年三十,母亲也没强迫她,只是跟她通着电话,天儿凉了,叫她多
添点儿衣裳,冰箱的食物要定期更新,絮絮叨叨地,嘱咐些琐碎却温暖的日常小事儿,总也说不完的样子,临到
末了,才轻轻带了一句,回家吃顿年饭吧。

如今,又立在这方熟悉的院墙外,一样的黄昏,一样的薄凉,只是,个中人的心境不同了。

目光穿过铁门,落在庭院里那个温暖的男孩儿身上,男孩儿也看着自己,勾唇轻笑,那是她最爱的笑,如三
月里的春风,含蓄而深远,细腻且绵长,只是,近半年不见,他好象瘦了,是真的瘦了,瘦削的棱角更分明了,
看着这张温润的脸,移不开眼,心口隐隐作痛。

恍惚间,男孩儿已经踱至近前,顺手扶了扶女孩儿散下的围巾,“瘦了,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老也不让人
省心。”略带责备的语气,掩不住的心疼。

女孩儿朝他调皮地吐吐舌头,“小北没瘦,是长大了,女孩子长大都要抽条的。”其实,她想说的是,梓轩
哥才瘦了,顾小北过得很好,顾小北很自私,只顾自己玩乐,就丢下梓轩哥哥,孤零零地。

极自然地,男孩儿捉住女孩儿的肩,轻轻地收进怀里,隔着碎发,亲吻女孩儿的额头,“我的小北长大
了,”顿了顿,“真的长大了。”最后的尾音,没在一声轻叹里。

女孩儿微阖着双眼,陶醉其中,额际清凉的触觉,柚子茶的清香,温暖宽厚的怀抱,真想就这样赖在他怀里,
如果是梦,她祈祷,愿沉醉梦中,永不清醒。

不远处,黑色奔驰里,男子不露声色地坐着,并没错过这兄妹情深的一幕,从他的角度,恰好将女孩儿沉醉
的侧脸收入眼底,那样的恬静安然,却莫名地,叫他心绪不宁,更深处,有些陌生的情愫翻滚涌动,幽暗的澄孔
骤然收紧,隐晦不明中。

年夜饭,一桌子的丰盛菜肴,与往年无异,面前摆了盘糖醋鲤鱼,鲜嫩欲滴的样子,很是勾人口水,然,此
时此地,她是决计不敢妄动的,儿时的阴影根植于心,烙下太深的印记。

清晰的记得,顾小北六岁那年的年夜饭,因为夹了一筷子糖醋鱼,而饱受大人的冷眼,最后,年三十地,年
夜饭没吃上,被放在阴暗的角落里罚站,顾小北很饿,还一直哭,顾小北没有爸爸,是个没人爱的孩子,连梓轩
哥哥也没来救她。

从那之后,每个年夜饭,顾小北都畏畏缩缩,鱼是绝对不敢吃,虽然顾小北很爱吃鱼,就连其他菜,也要等
到梓萌梓璇夹了她才敢动,也没人告诉她为什么不能吃鱼,后来渐渐长大了,才知道,是取年年有余的好兆头,
鱼是不能吃的。

一家之主的外公首先动筷,表示开饭,其他人方才开动。

“小北,别愣着,一桌子菜,我特地置了几样儿你最爱吃的,赶紧动筷子啊。”顾墨禾小声说着,一边儿夹
了块鸡肉送进她碗里。
“诶,谢谢妈。”轻应了声儿,顾小北埋头吃起碗里的鸡肉。

“小北啊,在外头还住得惯么,我瞧着,都瘦得不成样子了,怪让人心疼地,还是搬回来住好。”李妍瑾语
重心长地说,很是关怀备至,至少表面看来,是。

顾小北略微怔忡,她这个舅妈好象对她关怀过了头,她离开顾家应该是她所乐见的吧,如今在众人面前,无
非做个乖面子,塑造她好媳妇,好妻子,好舅母的光辉形象。

顾小北顺着她的戏,委婉推拒,“谢谢舅妈关心,我在外面挺好。”

“哪儿能不好啊,脱缰野马,还指不定干出什么好事儿。”半年而已,顾梓萌还是那个尖酸刻薄的顾梓萌,
说话从不留余地的,又或者,只是针对她,在学校偶尔照面,她也装作不认识,在顾小北面前,顾梓萌永远像只
高傲的孔雀。

“好了,吃饭就吃饭,太多话了。”顾景天咳嗽一声儿,顾家都要震三震,老爷子发话,任她顾梓萌也不敢
造次。

暗自松了口气,这顿漫长的年夜饭,总算是吃完了。

母亲本想留她住一晚,她婉拒,母亲也不勉强,本来是梓轩哥要送她的,谁想,行至院外,小舅已经坐在车
里,正准备出发的样子,应该还有别的应酬要赶。

“上车。”一贯地惜字如金,却短促有力,不容拒绝。

“那个,小舅,梓轩哥送——”我就成,话还未说完,便被生生截断。

“我说上车,我顺道载你一程。”语气还算平稳,却隐隐带些怒气。

顾小北再不敢造次,别了梓轩哥,乖乖儿地上了车,怎么有羊入虎口的感觉,顾小北,看来你真的被顾家人
弄得神经错乱了。

十八,孽吻

寒冬腊月,密闭的车厢内,源源有温和的暖气送出,隔了薄薄一层窗玻璃,里外是两个世界,外头天寒地冻,
内里温暖如春。

顾灏南开着车,一臂之遥的附驾位上,顾小北正襟危坐,目,不敢斜视。

车子的闭震性能很好,两人无话,男子厚沉的呼吸混杂着女孩儿细微的呼吸声,依稀可闻。

在男子视线不能及的地方,女孩儿死命地捏合着双掌,手心儿裹了粘粘一层湿汗,直觉,额际的汗腺,也有
扩张的趋势,这样算得上狭小的密闭空间,这样强势凛然的人,厚重的压迫感就要超出她所能负荷。

“那个,小舅——”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打破僵局。

“恩。”男子还目视前方,好似草草的回应带有浓重的鼻息。

女孩儿这才偏头看他,男子专注地开着车,车内,晕黄的灯光,微微勾勒出男子坚毅的侧面线条,薄唇紧抿
着,下颚略微向内收紧,似有一丝隐晦的薄怒,希望是自己太敏感了,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男子刚好转头,四目相对,心子,不由咯噔一下,两颊微微发烫,“小——小舅,平常不都是司机开车么,
今天怎么?”几乎是下意识地,女孩儿赶紧出声,亟于缓和尴尬。

“年三十,我放他假了。”状似不惊波澜地说,目光依旧灼灼。

“噢——这样啊,原来是。”女孩儿生硬地扯谈,他们之间,实在找不出更多的话题。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很热?”男子注意到,泛起红晕的小脸同领口处白皙的雪颈,并不相称。

“有,有吗,噢,不是,可能晚饭吃得太补。”欲盖弥彰,脸愈发红了,有些语无伦次。

“把外套脱了。”说得轻描淡写,再稀松平常不过。

“啊——什么?!”女孩儿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男子微蹙着眉,似乎有些恼了,“我叫你把外套脱了,车内温度不低,不然,你一会儿下车会感冒的。”

女孩儿微张着小口,竟忘了言语,心头泛起细微的感动,这是他对自己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吧,还夹杂些许关
心的意味。

男子叹了口气,就近将车拐进暗巷,停稳,倾身过来,女孩儿本能地退缩,奈何方寸之地,退无可退,男子
愈发地靠拢过来,直至完全遮蔽了光线,将她压迫在椅座内,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若有似无地撩拨着面部脆弱
的肌肤,直觉动脉输出的血液又倒流回心脏,呼吸一窒。

“小舅。”女孩儿尽量屏住呼吸,声若蚊呐,她不明白,为什么身陷如此暧昧不明中,他明明是小舅,这种
不属于亲人,更胜似男女之间的微妙感觉莫名滋长,她一时还理不清头绪,只是本能地,想以“小舅”的称呼,
昭示他们的舅甥关系。

男子置若罔闻,只定定地望着女孩儿,深邃的眼神杂糅进幽暗,包含太多她不懂的复杂。

单薄的身子陷进车座里,就那样看着他,无辜且无助,眼前的女孩儿比想象中还更柔弱,终是不忍,跨出第
一步,伤害就注定了,无可挽回,这样扭曲的关系,如果只为一己私欲,执着于一个病态的开始,过程应该是惨
烈地,结局,恐怕没有结局,很多东西,在其位谋其政,他已经身陷其中,无论如何,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

男子退出些距离,为女孩儿系好安全带,便归回原位,发动,驶出,一切流畅自如,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女孩长舒了一口气,心下狠狠地,将自己鄙视了一把,人不过是为她系个安全带,她也想太多,不禁哀悼起
自己的纯真年代,顾小北,从什么时候起,你已经不是那个纯洁的小女孩儿,会藏在梓轩哥怀里,做着纯纯地,
傻傻地白日梦。

再无话,谁都不愿改变现状,他们之间,仿佛那根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不算长的路程,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抵达公寓楼下。

“小舅,谢谢,我上去了。”车才停稳,就迫不及待地,亟于逃离,车内,他强大的气场。

女孩儿心急如焚,就等着他开口放人,男子默了良久,快要将她逼到极限,打算什么也不管不顾,多狼狈都
好,她不想多待一秒,终于,“很晚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不,不用麻烦,小舅——”话未说完,男子已经启开车门,踏出车外。

房东家有个调皮的小男孩儿,楼道的灯被他玩儿弹弓给射坏了,还未及更换,房门口,女孩儿摸索着钥匙,
怎么也插不进钥匙孔,黑暗中,直觉四周的空气都向她压迫过来,内心的焦躁升华为恐惧的不安,传递至颤抖的
双手,钥匙滑落,金属拍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明显。

女孩儿蓦地转身,果然,并非她莫名恐慌,此时此刻,正困在男子与门板的罅隙里,男子宽厚的怀抱,似乎
要将她与外界隔绝,黑暗中,她看不清男子的表情,恐惧感与秒惧增,紧贴着门板的手心儿全然濡湿,额际泛起
薄薄一层虚汗。

“小舅,我到了,你回去吧。”声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静默,又是大片的静默,要把人逼疯。

终于,绷紧的弦,断了,男子劈头盖脸地吻下去,什么伦理,道德,都无所顾忌了,**,主宰了一切,男子
深深地吻着,极富侵略性,唇舌纠缠,怎么能放得开呢,她是毒,明知道沾染不得,他还是沦陷了,如此,无异
于饮鸩止渴。

到他终于恢复理智,一放手,女孩儿便顺着门板滑坐下去,他心疼,后悔,那样柔弱的她甚至任他吻着,一
动也不敢动弹。

眼神空洞得骇人,只觉,有滚烫的液体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似乎与她无关。

“对不起,对不起。”男子捧着女孩儿的脸,痛心疾首。

半年了,原以为,时间可以平复一切,再见她,才知道,时间是滋生**的温床,极度压抑,不过为酝酿一次
厚积薄发,踏出了罪孽的第一步,伤害已经造成,他,或她,他们还回得去吗?
--------------------------------------------------------------
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微信号:readingqiqi)
更多小说资源免费获取~
--------------------------------------------------------------
十九,暗夜

那样的夜,那个光明照不到的角落,黑暗纵容了一切有关黑暗,任由,道德沦丧,伦理悖离。

生活是美好的,因为,那不过是外衣,褪下那层光鲜包裹的虚伪,只余下**裸的**。

那样的夜,无边的黑暗里恐惧恣意蔓延,淹没了她对外界的一切感观,舅甥之间,那段藏匿于阴暗,永远无
法曝露于阳光的禁忌,至今已有五日,顾小北仍不愿去回想,最终,那夜是如何收场。

顾小北蜷缩在床上,木然的表情,大眼空洞洞地,盯着窗外愣愣地出神。

窗外,月落乌啼,夜深了,寒冬里干冷的风,凶猛肆虐,终于,脆弱的阁窗敌不过,闭和的插销,毁了,冷
风长驱直入。

女孩儿的手脚冰凉着,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被褥,却半点儿没有要关窗的意愿,寒气穿透胸肺,一阵猛烈
地咳嗽袭来,女孩儿涨红了脸,一直咳一直咳,干脆捂进被子里,还是止不住地咳。

床头柜上,余有吃剩的药片儿,旁边儿搁了小半杯水,好似触手可及,女孩儿伸手去够,比想象中吃力,折
腾了半天儿,杯子碎了,水也洒了。

眼眶泛起潮意,那种熟悉的液体又开始蔓延,为什么总在这样清冷的夜,那样冰凉的触觉,肆无忌惮。
梓轩哥,你在哪儿,顾小北生病了,没吃晚饭,胃疼,心,也揪着疼,梓轩哥,顾小北飞累了,白日梦,再
美的梦,也不要做了,顾小北只要能藏在梓轩哥怀里,小小地撒娇,小小地被宠,小小地幸福,就满足了,只要
梓轩哥在,顾小北会很勇敢,什么也不怕。

涕泪泗零,淹没了视线,渐渐模糊了她的梓轩哥。

梓轩哥——

别丢下小北——

“小北,顾小北,你在么,你在里面么,我是梓轩哥,你开门啊。”隔了薄薄一道门板,急切的男声穿透进
来。

泪眼迷蒙,嘴角,扯开一抹惨淡地笑,原来,悲伤过度,思念成狂,真的会幻听。

“顾小北,你开门。”不算轻的扣门声伴随着陡然升高的音节,愈发清晰可闻。

梓轩哥,梓轩哥,女孩儿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门边。

在看到顾梓轩的一刹那,大喜过望,腿肚子虚软无力,女孩儿倾身向前,男孩儿承接了满怀。

“梓轩哥,真的是你,你没有丢下小北。”女孩儿伏在男孩儿肩上,小声哽咽。

男孩儿顺势将她抱起,轻置于床边,女孩儿又是一阵凶猛地咳嗽,顾梓轩扫了一眼狼籍的地面,散落的药片
儿,破碎的玻璃杯,温柔的眉,轻蹙起,“顾小北,这就是你所谓的过得挺好?”手握成拳,指节微微泛白,面
有愠怒之色。

她的梓轩哥好象真的生气了,女孩儿低着头,轻拽着男孩儿的衣角,还像以前一样撒娇,“梓轩哥,我—
—”话未说完,叫生生打断。

“你,你怎么了,顾小北,不是只有你才会生病,你非要把自己搞成这样,谁会心疼你,你要让谁心疼—
—”手背冰凉地触觉,滴滴落在心头,是女孩儿的泪,男孩儿终是不忍,将女孩儿揽进怀中,口气软和下来,
“我只是想说,生个小病你都照顾不好自己,”紧了紧怀中的人,我怎么能放心地松手,任由你飞,最后一句默
进心底,顾小北听不到。

顾梓轩喂女孩儿吃了药,又将她安置在被窝里,仔细掖了掖被角,确定捂得严严实实了,这又才起身关窗,
清理了地面。

“梓轩哥,半年了,你为什么都不来看小北,今天都这么晚了,你又为什么会来?”女孩儿捉着男孩儿的手,
细语轻喃。

“噢,这学期有几个大的活动,学生会比较忙些,今天同学聚会,散得晚,顺便过来看看。”其实,他想说
的是,什么学生会,什么同学聚会,都是假的,半年来,他几乎每隔三五日便会到此徘徊,星夜来,凌晨走,远
远地,守望着那扇窗,心便安了。

半年来,他有意避而不见,他想要他的小北更坚强些,他深知,他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今夜,莫不是屋内
灯还亮着,阁窗却未关,他也不会上来。

梓轩哥在敷衍她,顾小北懂,既然梓轩哥不想说,顾小北也不会追问,也许,梓轩哥有他自己的生活,比如,
他交了女朋友,他有自己的很多应酬,顾梓轩的人生并不是只有顾小北。
“梓轩哥——”女孩儿拉住他的手,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男孩儿柔声安抚,“我去倒杯水,放心吧,我不走。”

“恩。”终于,女孩儿阖上双眼,安然入梦。

看着女孩儿尤带泪痕的睡脸,嘴角弯起自嘲的弧度,顾梓轩,守望,你真的甘于守望么?一辈子那么长,你
真的能眼睁睁地,看她走出自己的生命么?

二十,重逢(上)

人性,往往不如想象中脆弱,人类是一种太不完美的生物,浑身上下,充满太多的劣根性,大多数时候,我
们被劣根性主宰,值得庆幸地是,物欲横流中,我们还保有一项可贵的品质——韧性。

我们都在成长,每个人都要经历,从单纯到不单纯,从不成熟到成熟,这样的改变不见得不好,只是,需要
过程,过程中,或多或少地,我们会受到伤害,有的人一蹶不振,错过了过程之后的美好,有的人触底反弹,越
挫越勇,顾小北就属于后者。

第八天,她已经走出阴霾,毕竟失控的是那个被称作小舅的男人,她没必要再执意于他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她宁愿理解为,那一刻,黑暗太撩人,纵容了**,他们之间,只是一时寂寞的偏差,时间会抚平一切。

第八天,顾小北的人生还是要继续,小舅的失控更迫使她加快了离开顾家的步伐。

她有段日子没去夜未央了,卡上的积蓄稍微有些缩水,白天,五爷来电话了,说是晚上有个饭局,就陪人吃
吃饭,说说笑,机灵着点儿,一顿饭下来抵她唱十天半个月的。

说实话,她有些动心,就怕那些人毛手毛脚地不好应付,她明白,做这行本就靠牺牲色相吃青春饭,让人吃
点儿嫩豆腐再所难免,只要不是太露骨,再上点儿年纪怕是该变豆腐干儿了。

好歹也在圈儿里摸爬打滚儿了十多年,五爷多通透一人儿啊,当然知道她的顾虑,叫她放宽了心思,他周承
凯接的局子,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决计不会乱来。

她只略微沉吟,便应承下来,宴是不是好宴,也要去过才知道。

“书记,你说政委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换届选举,你跟王市都争着上位,今儿这宴,他还一次
请俩。”说话的是何祁,他也算是顾灏南的心腹了,跟在顾灏南身边七年,他几乎见证了顾灏南是怎样一步一步
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个中曲折黑暗,了然得很,只心照不宣。

“去了不就知道了,谅他也不敢摆鸿门宴,眼下形式还不明朗,那只老狐狸还不至于断自己的后路。”唇角
勾起冷淡弧度,眸中慧黠一闪,离换届选举也还有一年半载的,他还没怎么动作,王市那边已经积极活动起来,
这许政委在中央的影响力也不容小阙,再怎么说,他也是父亲的老战友,不至于做得太绝,此番设宴,无非昭示
他中处的立场,两面儿讨好,不偏帮也不得罪。

隔着玻璃,目光落到窗外,华灯初上,暮色迷离,再向外延伸,又掩没在一片深邃之中。

那样的夜,没有月色,黑暗太撩人。

八天了,女孩儿给他的震撼,仍是无法释怀,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不吵也不闹,眼神滤过一切,仿佛坠入
旁人未可获知的绝望里,这样无声的控诉,太沉重,好象他是一个何其残忍的刽子手,**熏心,生生地扼杀了女
孩儿小心呵求了十多年的美梦。

这一次,他还是决定激流勇退。

至此,必须了断。

“五爷。”进了金钻豪庭的旋转门,远远地,顾小北就望见周承凯的身影,加紧了步子迎将上去。

“赶紧吧,就等你了,里面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自各儿机灵着点儿,可别给我惹出什么岔子,我也保
不了你,不用我教吧。”周承凯拉着女孩儿的手边走边说。

“五爷放心,我懂,我不会砸了五爷的面子,以后还得五爷多提携才是。”海阔天空包房门口,女孩儿微微
颔首,不失恭谨的语气很令人信服。

周承凯闷哼了一声儿,便领着她进了包房,内里的装潢承袭了一贯地大气奢华,她在夜未央看多了,有钱人
奢靡地,不过就这个调调。

周承凯拉着她踱至仅余的空位,坐定,这才转向旁边年近半百,颇有些官肚的男人,满脸赔笑道,“王市,
这是小薇,夜未央的台柱子,人长得水灵,歌儿比人还甜,能把树上的鹊儿给哄下来。”

被称作王市的男人,一脸的笑意,目光肆无忌惮,轻佻地打量着她“噢,小薇是吧,那边也有台子,设备也
齐全,何不即兴献唱一曲,让在座的各位也评评理,看是你的歌儿甜,还是周老板的嘴甜。”

顾小北微微地笑着,稍稍偏头,望向东南角上简易的小舞台,视线还不及,就叫对座的男子拦截下来,瞬间,
笑容僵在脸上。

男子就那样看着她,一贯的目光灼灼,不留余地地逼视,仿佛要将她看穿,脸色阴沉着,眉心纠结,紧抿的
唇泄露些许怒气。

八天,原以为她足够坚强,已然走出他强势赋予的阴影,再见他,才认清一个悲哀的事实,她再也做不回原
来的顾小北。

“小薇——小薇——”周承凯轻唤她,在一旁赶着急,这接骨眼儿上,还真给他惹出乱子。

顾小北回过神来,粲然一笑,“我给大家唱一曲甜蜜蜜吧。”说着绕过众人走向东南角的小舞台。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那里在那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一曲终了,女孩儿礼貌地鞠躬,下台,从容踱回,落座,朝着旁边的男人,笑得甜蜜,“王市长,怎么样,
小薇的‘甜蜜蜜’够甜吧。”

男人爆发出爽朗大笑,“甜,甜进心坎儿里。”顿了顿,转向一旁躬身危立的男子:“承凯啊,眼光真毒,
你可挖到个宝啊。”

周承凯松了口气,笑得谄媚,“王市过奖了,您开心就好,开心就好。“说着缓缓退出门去,临走朝女孩儿
使了个眼色,女孩儿的表现终于让他放心离开了。

“灏南,延年呐,这宴可是专门为你们而设的,你们是不是该互相敬对方一杯。”上席,颇有风范的长者,
一脸的和睦之色,听他的口气,在座中,官衔应该属他最大。

果然,人都买他面子,王延年率先举杯,“顾书记,延年先干为敬了。”

顾灏南只是淡淡地笑笑,回敬他,之后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顾小北冷眼旁观着,这所谓官场,个个都是逢场作戏的主儿,他顾灏南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看他那架势,
大有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魄力,眼到处,并未落下他身侧那位绰约佳人,眉如远黛,口若樱桃,颇有些楚楚动人
的韵味。

二十一,重逢(下)

不觉间,男人肥腻的手已经附着在女孩儿细嫩的手上,力道不轻地揉搓着,顾小北突然想到她早上吃的猪蹄,
不着痕迹般抽离,言笑宴宴地样子,“王市,来,小薇敬您一杯。”

“如果你喂我,我会更高兴。”说着,男人捉住女孩儿握着酒杯的手,直往唇边送,轻慢的姿态溢于言表。

女孩儿也只是微微地笑着,尽量迎合他的轻浮,心下自我解嘲,全当进补了一餐咸猪脚。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平日里,应酬也不在少数,此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如今,看在眼里,却是生生
地疼,顾小北,看来,他还真是小觑了她,也许,她不如想象中脆弱,她可以承受更多,想到这儿,男子掐灭了
指间的烟,眼底的清冷染上幽深的黯色,不再纯粹。

应付那只咸猪脚,还真是够呛,世道凉薄,拿人几个钱儿也恁遭罪,好不容易,她借口去趟洗手间,总算摆
脱了那个老男人,方才出去喘口气儿。

顾小北一出洗手间,猝不及防地,便叫一股狠绝的力道扯进黑暗的角落里,她看不清来人的脸,陌生的恐惧
感严重刺激着脆弱的神经,几乎是本能地,她唯一直接的反应,便是大声呼救,就在她出声的当口,唇被狠狠地
堵住,口腔内,酒曲味混杂着烟草味强势入侵,没有任何过渡地,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开始凶猛肆虐。

像是积蓄很久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男子噬咬着女孩儿脆弱的唇舌,近乎残忍,女孩儿吃痛,死
命地挣扎反咬,腥甜的血味助长了疯狂,黑暗里,激烈胶着的两人,如同**主宰的野兽一般,相互撕咬。

**沉沦,男子的手竟探进女孩儿贴身的单衣,抚上她光洁的小腹,缓缓地向上攀爬,女孩儿僵硬住,唇被他
堵着发不出声音,身体被他强制住动弹不得,人为刀俎,她为鱼肉,恐惧夹杂着羞愤,只能籍由眼泪,微弱反抗。

咸湿的液体沾到唇角,终于唤醒了理智,男子稍微退开,吁喘着粗气,黑暗中,叫**染红的眸子,瞬间黯淡
下来,迷乱中,女孩儿的襟领略微敞开,腰际的薄衫也翻起褶皱,露出漂亮的小腹,男子伸手,要为女孩儿整理
衣衫,女孩儿本能地贴墙瑟缩,伸出的手僵在半中,只片刻迟疑,更坚定了自己的动作。

女孩儿被吓得不轻,理智尚未完全归位,任男子牵着进了转角处一间空置的包厢。

宽敞的包间,两人独处稍显空旷,靠墙的边缘置了一组亚麻质地的灰色沙发,男子着了一套深灰色西装,陷
坐在沙发里,与周围的灰融为一体。

女孩儿倚门而立,与男子隔了一个太平洋,过分地泾渭分明,反倒欲盖弥彰。

男子扯开领结,衬衫的排扣开至胸口处,起伏的胸襟若隐若现,男子缓慢点燃一根烟,似乎不急于开口。

三米开外,女孩儿冷眼斜睨着男子,伸手抹净了嘴角的血渍,近乎自残的力道,好似伤不在她,痛不在她,
她总算是看清楚了,黑暗中,已经猜中了八,九分,现在是十分确定了。

顾小北打从心底,将他从里到外,彻头彻尾的鄙视了十万八千遍,XX 的,什么市委书记,什么小舅,假清高,
装得有多道貌暗然,都是狗屁,伪君子一个,连自己的外甥都搞,还不如外头那些毛手毛脚的,至少,人色得光
明,淫得正大。

男子迎上她的冷眼,无畏,但复杂。

两人无话,又是静默,那种能吞噬人心的静默,女孩儿不无讽刺地弯唇,他们之间,除了压迫就只剩静默了,
差点忘了,还有不伦。

又在那儿跟她装深沉,既然撕破了脸皮,她也无须顾忌了,她可没时间陪他玩儿“沉默的羔羊”,女孩儿这
就转身准备走了。

“怎么,还想出去陪酒?”身后,嘲讽的语气,尖刻的话语,是她听错还是他说错,印象中,他至少还是那
个会在某些无助的夜晚,以他清冷的方式,表达隐晦关心的小舅,这样伤人的话,真的不该出自他口。

女孩儿未回头,背对着男子,冷冷地回了一句,“陪别的男人总比陪自己小舅强。”说完,扭转门把,作势
就要离开。

门才翕开点缝儿,便叫人重重地扯回钉在门板上,印象中,他一直是清清冷冷地,她以为,这世上,根本没
有什么能打破他的平静,这样的顾灏南,周身散发出由内而外的怒气,太陌生,也太令人恐惧。

顾灏南只腾出一手就将她完全压制,另一手扣住她的下巴,“顾小北,这次,是你自己来招惹我的,休想再
要我放手!”厚沉的嗓音携带着隐忍的怒气,字字千钧。

女孩儿倔强地迎视,内心是恐惧的,嘴角却扯开冷笑,“您还真看得起我,作为您的外甥,我该感到荣幸么,
我亲爱的小舅。”

扣住下巴的手蓦地收紧,女孩儿吃痛,好看的眉心轻蹙起。

“你也不必激我,我顾灏南,从不轻率行事,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回头。”深邃的眸子闪耀着冷光,唇角
勾起残忍的弧度。

女孩儿再也不能自持冷静,垂死也要挣扎,“我是你外甥,你是我小舅,你怎么能对我做出这种事之后,还
可以如此冷静地宣布,你不会放手——”女孩儿歇斯底里地呼号,疯狂地捶打着男子。
男子狠狠地箍住女孩儿,也不说话,任她打闹,只是不放手。

女孩儿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繁华落尽,头搁在男子的肩上,一个劲儿地掉泪,虚软的口气,反复呢喃,
“你是疯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男子并没有丝毫放松,反倒更加拥紧了女孩儿,他笃定,他不会放手,如果终究要痛一次,就让它深刻到底
吧。

“会好的。”男子低喃。

恍惚间,似有淡淡的温柔,下一秒,女孩儿坠入空白。

二十二,缠殇

窗外,夜色如漆,浓若泼墨。

室内,白帜灯的柔光,如同一张细密的网,铺了满满一室,银辉下,素白的墙面,素白的地砖,素白的被褥,
熠熠反耀着冷光,映衬之下,女孩儿苍白的脸,更惨淡些。

病榻上,女孩儿静静地睡着,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被褥下的胸口微微起伏,相对于不久前的激烈,此刻,是
难得的安详。

女孩儿的右手打着点滴,纤细的手背脉络分明,血管埋得很浅,清明可见。

男子躬身坐着,距离床橼一个拳头的样子,厚实的双掌将女孩儿的左手合在掌心,蹙着眉,眼睛有充血的迹
象,依旧深邃,杂糅进太多的复杂,心疼,不忍,后悔`````后悔,顾灏南也会后悔,想到这,嘴角扯开自嘲的
笑,还是习惯那个思虑成熟的顾灏南,不打无把握的仗,不做会后悔的事。

碰上顾小北,他的人生似乎正朝着颠覆的方向发展,他越是克制,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并不后悔他终
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也确定了彼此的关系,他后悔的是,自己竟会被那种冲动的情绪掌控,继而对她造成伤害,

冲动,躁怒,他身处的环境并不允许这些尖锐的情绪存在,没遇到那个真实的顾小北之前,他一直以为,近
十年来,无休止的阴谋,算计,争斗,早已将他的棱角磨平,岁月遗馈他近乎无情的冷静。

他见过很多女人,环肥燕瘦,过目即忘,而眼前这个娇小的身体,甚至可以称得上瘦弱,却让他莫名地想亲
近,想倚赖,这是怎样一种感情,他们总是交集在生活的边缘,那样生动的顾小北,像一撮跳动的火苗,轻而易
举地,就能闯入他的视线,打破他引以自持的冷静。

他从未试过,所以不懂,这种舍不下放不开的感情,他不知道别人的经历,如果单从他自身下定义,人间爱,
不过如此。

折腾了大半夜,他真的有些累了,极自然地,将额头轻枕于女孩儿的手心儿,稍微暝目,积攒些精神。

女孩儿有舒醒的迹象,意识还混沌着,感觉右手有源源的冰凉输入,相反,左手的掌心却是不断的暖流,冷
暖交替,从两个极端共同刺激着神经,她很努力地想要清醒,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到处是冷淡的素白,陌
生的房间,算得上陌生的男子,还有,今夜之后,就是陌生的自己。

女孩儿垂眼,平视枕在自己掌心的男子,想抽回,又生出隐隐的不忍,此时的顾灏南,卸去了骇人的强硬,
亲和而无害,思绪回溯至那些无助的夜,月夜的阁楼,那个靠在她肩上,聆听她“白日梦”的男子,与此刻重叠,
一样的安详,一样的温柔。
敏感的掌心,分明感受到睫毛上下刷动的细微痒触,直觉,他醒了,女孩儿蓦地抽回左手,故意别开脸,不
看他。

“醒了。”男子平静地说,眼中有短暂的欣喜,女孩儿没看见。

女孩儿不语,还是不看他。

“饿了么?”继续说。

继续沉默。

“你恨我么?”不依不饶。

女孩儿终于有了反应,偏头看他,一样倔强的眼神,只是,不加修饰的冷淡,比无视,更伤人。

“如果我说恨,你会放手么?”轻浮的语气,好似随口问问,不抱任何希望。

“不会。”甚至没有片刻迟疑,生硬的两字,短促,却笃定。

女孩儿自嘲地笑笑,这就是顾灏南,**得令人心寒,冷酷得近乎无情,“那你还问我做什么,恨与不恨,有
区别么?”

默了良久,男子叹了口气,“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好好儿地跟我。”语气甚是无奈。

她早该想到,冷情如他,又怎会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设想,“我想怎样,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到底想怎
样,小舅!”重音强调了最后的称呼,顿了顿,咄咄逼人,“你要我叫你什么,小舅?顾书记?顾灏南还是灏
南?”

“随你怎么叫,你高兴就好。”淡漠的语气夹杂隐隐的挫败,连自己也生疏。

“好,我高兴就好,你不过想跟我上床,我是个正常的女人,在你身下达到**,我照样会不知廉耻地叫,小
舅,小舅,那样,是不是更有的激情。”女孩儿像一只尖锐的刺猬,竖起满身的刺,以自己受伤为代价,也要刺
伤别人。

话音刚落,甚至不等女孩儿喘气,男子一把便遏住女孩儿的咽喉,收紧的指节泛起森冷的白,“我的忍耐是
有限的,希望你不要自作聪明,一再试探我的底限。”最后一丝温柔也流失殆尽,只余下残酷的阴狠,好似她再
取闹,他真的会将她掐死。

女孩儿不能呼吸,缺氧致使她面色铁青,瞳孔因恐惧而扩张,面部肌肉扭曲得狰狞,终于,男子松开了手。

空荡的房间,女孩儿凶猛的咳嗽声,久久回响——

二十三,北极星

三月末了,严冬的寒意渐渐消退,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春意融融,万物复舒,枝上,初生的嫩芽怯怯地,吐着新翠,鹊儿也欢腾得紧,追逐嬉戏,在枝丛间穿梭飞
舞,婉转清啼。

顾小北便生在这温暖和煦的阳春三月,母亲说,春生的孩子都是带着希望降临的,顾小北就是这样的希望,
在母亲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是顾小北给了她热爱生活的勇气,顾小北是上天恩赐的礼物,她会像珍宝一般捧在手
心儿里呵疼一世。

过了三月中,顾小北二十了,二十岁的顾小北总在想,母亲爱她,所以,才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以至于,
十多年来,顾小北一直生活在那个美丽的谎言里,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要成为母亲的希望,要承载起母亲的幸
福。

现实之于她,却太残忍,每当她以为,幸福近在咫尺,命运便铺开一张巨大的网,密密地将她罩住,绝望挣
扎,脱逃无路。

一个多月了,那夜暗无星光,**扭曲了人性,烙下深刻的梦魇。

时间冷却了恨意,理智复舒,顾小北不会再像只愚蠢的刺猬,张开尖锐的刺疯狂反扑,伤人必先伤己,非但
于事无补,反倒陷自己于不利。

十多年的隐忍,顾小北如果那么容易认输,也太对不起自己,自儿时起,历经年少,一直持续至今的信仰,
不是他顾灏南凭威逼,胁迫,就能摧毁的,她就不相信了,顾灏南再本事,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顾小北没有放弃希望,十多年都忍了,她可以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顾灏南有太多的顾忌,他终究桎梏不
了她,她再不会图一时之快而激怒于他,引火**实为下策,多数时候,顾灏南是冷静的,她只要顺着他的心意,
倒也相安无事,况且,他的心意似乎不难顺从,一个多月来,他并无任何逾距的行为。

他有她公寓的钥匙,一星期大概有两,三次,他都是深夜来,动作很轻,他不知道顾小北浅眠,每次,她清
醒着,却装睡,心里已经默下他的流程,将她裸露在外的手脚收进被子里,每每如此,她都会强烈地鄙视自己,
竟有些享受那种温柔呵护的错觉。

末了,再掖好被角,没有更多的动作,他便退开,闭好纱窗门,在阳台上抽会儿烟,那样孤清的背影,遗世
独立于静夜巨大的黑幕,每每令她移不开眼,之后,他会靠在卧室的沙发上小憩,到她第二天醒来,他已经走了,
甚至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他不曾来过,她笃定,不是梦,却比梦,还更虚幻。

“哎哟!”脑门儿的痛觉直接触动神经,顾小北脆生生地叫,仙踪林内,引得众人侧目。

“该醒了,天都黑了还做白日梦呐。”许鸣悠闲地吞吐烟雾,毫不掩饰嘴角的笑意,似乎很享受她的反应。

“瞧你那贱样儿,汽水喝饱了不是,没事儿找抽。”顾小北弯了他一眼,那斯就爱动手动脚,将自己的快乐
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诶,说真的,你最近老走神儿,心事重重的样子,如果是钱的问题,我——”话未说完,自各儿打住,上
次就因为钱的事儿,闹得不欢而散,现如今,仍是心有余悸。

顾小北看得出他的顾虑,也懂,人是真心为她着想,“哪儿能啊,”顾小北郑重地拍了拍男孩儿的肩,状似
认真道:“鸣子,有你这哥门儿,我也知足了,不愁吃穿的,化妆品你也包了,就怕你爹哪天登门致谢,他家那
金山银山,我顾小北也有分儿帮着败。”

许鸣暗熄了烟,眉挑得老高,“得,见过犯贱地,没见过我这么犯贱地,巴心巴肝儿地给人送钱,人还不待
见。”

“生气了?”顾小北拿出她了得的谄媚功力,先是往人嘴里送了根烟,跟着过去,殷勤地点燃,“我不正吃
着你的,穿着你的,脸上还涂着你的么?要不,今儿请你吃顿便宜的。”
许鸣睇着她,思讨着,这女人太恶劣,老爱耍些小手段,而自己居然会觉得,她恶劣得有些可爱,也生不起
她的气来,他妈的,脑袋还真进水了。

“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心间开起花一朵`````````”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那个男人,再不情愿,迟疑片
刻,她还是接起。

“恩``````好``````就在那儿``````不用,我自己来可以了。”切断电话,顾小北抱歉地看看男孩儿,
“不好意思,改天再请你了。”

男孩儿不说话,算默认了。

C 大学生餐厅——

确定关系后,两人还是第一次在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单独约见。

顾小北不明白,他顾灏南什么高级餐厅没去过,偏偏约在 C 大的学生餐厅。

自那夜后,一个多月来,两人算第一次正式见面,持续低压,气氛尴尬,迟迟打不开局面。

顾小北再不会自作聪明地打破僵局,事实证明,每如是,必无好果,但也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就偷瞄,咫
尺之距,对座的男子沉静地用餐,还是淡淡的表情,只是瘦了,才一个月而已,两颊明显凹陷,轮廓更分明了,
女孩儿轻蹙眉,看来,他过得并不好,心底狠狠嘲弄自己,过不好的又岂止是他,顾小北,你还有闲情悲悯于他,
你还嫌自己悲惨得不够彻底么,舅甥,闹到如此境地,你以为是谁造成的?

“生日礼物,迟了些,前阵子忙,又出了趟差。”男子变戏法似的,饭吃到一半,递出一个黑丝绒布的长型
方盒,没有更多装饰,彰显低调奢华。

女孩儿微怔,僵硬地接过,动作极不自然,“谢谢——”话未说完,卡在喉咙处,稍微局促的样子,身份尴
尬,似乎叫什么都不合理,终于,硬着头皮,“小舅。”

男子闷哼一声,算回应了。

“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男子挑拣着碗里的菜,甚至没抬头,状似漫不经心的样子。

“恩?噢,没,没什么特别的,正筹备一个音乐文化祭。”从激烈回复到平静,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算仓促
了,仍是不习惯这样和平的相处方式。

男子抬头,嘴角淡淡地,“你要表演么?”

“恩,我有一支钢琴独奏。”女孩儿照实回答。

“‘白日梦’?”男子看着女孩儿的眼睛,波光柔转。

女孩儿被他锁着,移不开眼,直觉,要溺毙在那潭幽幽的澄孔,“恩。”受他蛊惑着,痴痴地回应。

“什么时候?”

“四月十三晚上八点 C 大文化楼三楼正厅。”语毕,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人随口问问,她也不必交代得如此
详尽,大有邀人观礼之嫌。

男子低头,掩去了眸底的笑意。
吃罢饭,男子将女孩儿送至寓所,“你上去吧,我不送了,还有应酬。”说到应酬,口气有些疲惫。

“恩。”女孩儿轻应了声儿,开门下车,后脚刚着地。

“等等。”女孩儿回头,询问地看向男子。

“我会去的。”车子缓缓开动,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女孩儿怔忡在原地,他会去?他说的是音乐祭,还是?

顾小北回到公寓,两脚一蹬,甩掉了高跟儿,扑向她柔软的床,缓缓地打开方盒,眼前为之一亮,黑丝绒的
映衬下,北极星的项链晶莹透亮,剔透的水晶纯粹无暇,眸中的晶彩瞬间黯淡,嘴角浮起冷笑,他想昭示什么,
纯洁的?

二十四,谁的梦?

下了飞机,已经是暮晚时分,人间四月天,正是梅雨时节,无雨的夜,轻风携带着潮气,抚过面上,不免有
粘腻感。

男子微微倾斜仰靠于后座,眉宇间有淡淡的褶皱,双目微暝,流露几分疲累,他是真有些累了,不是因为四
月潮湿的气候,生于斯,长于斯,很能适应了,去了趟北京,整十天,白天开会,每晚牌局,饭局,至深夜,才
算是散了。

“书记,这京官儿也恁不好伺候,谱儿是一个比一个摆得高,话中有话是一句比一句难懂,这肠子都拐了九
曲十八弯了。”十来天的行程,何祁没比顾灏南少累,甚至于,很多重要的细枝末节,也要由他妥帖处置,总算
回到自各儿的地盘儿,忍不住倒些苦水。

顾灏南淡淡地笑笑,嘴角挂一丝嘲弄,“胃口越来越大,底下多的是王延年那种人,狠命地往上塞,迟早得
撑破肚皮,连本来利给吐出来。”

“书记,那王延年可是春风得意得紧,在那些京官儿面前,一副很吃得开的样子,您看,我们是不是要有些
动作。”何祁有些沉不住气。

顾灏南冷哼一声,“急什么,王延年的独角戏也算精彩,无妨看下去。”

何祁再不多话,顾灏南的手段他看得多了,不动声色,后发而先制,每每由低调中脱颖而出,笑到最后的人
往往是他,看来,京城的氛围搞得他神经紧张了,是有些沉不住气。

默了良久,“今天几号?”顾灏南突然问。

何祁查看了手机,回道:“四月十三。”

“去 C 大,老王。”几乎是承接着何祁的话音刚落,顾灏南吩咐道。

文化楼三楼正厅,他应该没记错,顾灏南进去的时候,演出已经过半,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落坐,希望不至
于错过她的‘白日梦’。

看了几个小提琴独奏,大合唱之类的节目,疲态渐露,男子伸出两指轻捻眉心,试图缓解此种状态。

熟悉的旋律入耳,仿佛从梦中而来,顾灏南再一抬眼的时候,时光倒转至那晚,阁楼月夜,两个孤清的灵魂,
漂泊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宿,原来,顾小北便是顾灏南的白日梦,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曲终了,梦未醒。

人潮在四周涌动,流逝,顾灏南依旧停泊在原点。

谢幕后,不过五分钟,人流陆陆续续地散尽,偌大的会场顿时空荡下来,与先前的热闹强烈反差。

顾小北还端坐于钢琴的前座,久久不能抽离,每次弹及“白日梦”,她总是身陷其中,仿佛她不是演奏者,
她是梦中人。

“顾小北——”清澈的男声穿透女孩儿的白日梦,落入耳畔。

女孩儿抬眼,舞台的柔光盈了满眶,如水温柔,“梓轩哥——”顾小北轻轻地唤,怕稍微大声,会打破这美
梦,从几时起,她的梓轩哥,便只能存在于顾小北的痴梦中。

顾梓轩揉乱女孩儿的发,一手扶住她薄削的肩,“傻丫头,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三哥不是好好儿地在你身
边么,来,给三哥笑一个。”

泪珠子零落下来,女孩儿笑得梨花儿带雨,终于,抵不过薄弱的泪腺,女孩儿伏在顾梓轩怀里大哭特哭起来,
顾小北受了很多委屈,顾小北吃了很多苦,顾小北很累,离开了梓轩哥,外面的世界再大,却没有顾小北的避风
港,还有许多许多说不完的话,她想告诉梓轩哥,但她不能说,只能放纵眼泪,肆无忌惮。

顾梓轩将女孩儿小心呵护在怀里,轻拍着女孩儿的背,任她哭着,温柔的眼睛流露出悲伤,为她,也为自己,
他并没有比哭的人更好过,她还可以对着他哭,而顾梓轩呢,由七岁始,就承载起顾小北的痛苦,再合并上自己
的痛苦,压抑在无望挣扎的沉默中。

顾小北便是顾梓轩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亦是必须承受之重。

女孩儿渐渐平复下来,由号啕大哭转为嘤嘤啜泣,现在是小声抽泣。

“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顾梓轩轻抚着女孩儿的背,温柔地说。

果然,成功转移了女孩儿的注意力,顾小北抬起脸来,眨巴着迷蒙的泪眼,“你会弹琴?”高了半调的声音,
明显的不可置信,她是有理由的,住在同一屋檐下,十多年了,没有顾梓轩会弹琴这一说。

顾梓轩端起架势,十指排开,再搭配上他的儒雅气质,倒是有些样子。

顾小北颇有些期待的等着,下一秒,跌破眼镜,稍微生涩的两只老虎夹断夹续,还好,总算是完整的。

“怎么样?”顾梓轩不自然地挠挠头,“是不是有些班门弄斧啊?”

顾小北破涕为笑,“还好,不算很难入耳。”说着两手附上男孩儿的十指,四手胶合,“两只老虎”的旋律
婉转流畅于指间,两人相视而笑,晕黄的地板上,一双浅浅的影子相互依偎。

台下,阴暗吞噬了某个寂寥的背影——

二十五,沉沦

公寓楼下,顾小北故作坚强,坚持不让梓轩哥送她上楼,她不能再拖累梓轩哥了,她痛恨那样自私的顾小北,
总是将悲伤传染给他,眼看着那个温柔的男子,一天一天为她蒙上忧郁,她的梓轩哥值得更好的对待,她应该放
手了,不能再自私地禁锢着他的幸福。

皓月当空的夜,顾小北藏在月华遗忘的墙角,目送那抹疏渺的背影,“再见,梓轩哥——”微笑着流泪,轻
喃着诀别,抹净泪花,转身,上楼。

顾小北进门,也没开灯,径自走向卧室,很累了,打算倒头就睡。

“回来了。”身后,阴沉的男声和着清冷的夜色,确有惊吓的效果,女孩儿打了个寒噤,旋即起身,回头,
籍着微弱的火光,明灭间,隐约可见,墙坻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无半分迟疑,中枢神经直接反应,“小舅,你
怎么——”会来。

男子闷哼一声,再无话。

黑暗中,她坐在床橼,他靠在对座的沙发上,楚河汉界,看似泾渭分明,实则暗流汹涌,这样沉闷的氛围,
压抑且诡异,她想开灯,奈何开关在靠近沙发的门边,内心有两股力量拉锯着,开或不开,一念之间,终究是不
抵他沉得住气,顾小北起身,调匀了呼吸,让自己的动作尽量自然,光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下一秒,腕上感
到生生地疼,叫一股狠绝的力量拉扯,落入某个坚强的怀抱。

男子一手扼住女孩儿的腕,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压向自己,薄唇狠狠印上女孩儿的,不像是吻,确切地说,是
咬,携带着积压的怒气,惩罚的意味浓重。

女孩儿紧闭牙关,消极抗争,他到底凭什么,喜怒无常,无端消失了十来天,一回来便暴虐相加,逼她承受
她不该承受的这些,为数不多的独处,她都小心应付着,自以为,并未触动他捉摸不定的神经。

腕上的力道更劲,女孩儿吃痛,直觉,筋骨要被他捏碎,女孩儿仍不妥协,死咬着唇,额上泛起细密的汗珠,
终于,痛入骨髓,女孩儿放弃抵抗,任他长驱直入,恣意施虐。

良久,怀中的女孩儿不再挣扎,小手还捉住他的衣襟隐隐颤栗,心生不忍,继而呵护起她的唇齿温柔地吮吻,
女孩儿被这突然的温柔迷惑了,竟有些沉醉于如斯缠绵悱恻之中。

窗外,月亮照着相思,遗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男子放开了女孩儿的唇,依恋不舍,鼻尖还胶着着,男子的唇抵着女孩的,喃喃道:
“离顾梓轩远一点。”

藏在黑暗里,女孩儿红润的脸霎时惨白,这算什么,温柔的威胁,她总算是明白了,他去了音乐祭,撞破她
和顾梓轩的“奸情”,方才的所作所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女孩儿别开脸,脱离了他的唇,冷嘲道:“多谢小舅提醒,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有的嗜好。”不是只有他
会失控,顾小北隐忍的功力远不如他,明知道激怒于他,结局是两败俱伤,她还是张开了尖利的爪子,疯狂反扑。

男子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顾小北,我再说一遍,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的底
限。”隐忍到及至,反倒归于平静,至少表面上,不惊波澜。

黑暗是罪恶的元凶,掩盖了男子一触即发的危险,纵容了女孩儿迷失的疯狂。

“这就是顾灏南,外面儿是堂堂的市委书记,背地里却和自己的外甥,怎么,只许周官放火,敢做还不准人
说。”他总是能挑起她最尖锐的一面,像是野生动物最原始的本能反应。

男子豁然抱起女孩儿,向床边走去,满身的肃杀之气,女孩儿这才怕了,强烈的恐惧感驱使她缩在男子怀里,
不敢动,也不敢想他会做什么。

男子将女孩儿置于床中央,手指抚弄着女孩儿的耳垂,嘴角勾起冷笑,“,如你所愿,我现在就跟你乱。”

不要——

女孩儿想叫,想哀求,再给她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她错了,再也不敢了,还不及出声,即吞没在热烈胶着
的唇齿间。

男子倾身压迫上女孩儿的柔软,一手扣住女孩儿的双腕制于头顶,另一手探进裙底,灼烫的大掌附上女孩儿
的小腿,循着纤细的腿部曲线而上,缓慢游移。

温热的唇流连至女孩儿的下巴,轻微含咬,再向下,辗转至纤弱的锁骨,细密啃噬,唇到处,一路烙下殷红
的吻痕。

午夜的风灌进纱窗,胸前一片薄凉,顾小北不挣扎,只是哭,嘤嘤啜泣。

朦胧中,她紧紧拽住的那根稻草,太脆弱,终是承载不起顾小北的希望,断了,顾小北阖上眼,安于沉沦。

男子突然打住,侧过身子,将女孩儿护进怀里,于眉心落下轻吻,“睡吧,我以后都不会再强迫你。”

二十六,冷战

六月,如火如荼。

夏至已至,积攒了半夏的暑气,大有登峰造极之势。

月上柳梢,形单影只,顾小北踩着 C 大的林荫道,漫不经心地踱步,也不看路,只是专注于脚下的石子儿,
一步一踢,很认真的样子。

明月夜,女孩儿蜷缩在男子怀里,不敢动,阖着眼,却不敢睡,眼皮子很酸,头顶上方是男子稍微沉重的呼
吸,他好象很累了,睡得很沉,可是他的手仍箍着她的腰,逼迫她感受他的温暖,她枕着他的胸膛,战战兢兢地,
等待天明。

那夜过后,她和他,他们都极有默契,不约而同地进入了冷战期,二月有余,两人鲜少正面交集,顾小北还
存有一丝念想,如此,也许,他们就这样淡下去了。

“顾小北,上车,兜了大半圈儿,总算把你给寻着。”某男自车窗探出半个脑袋,一贯嚣张的口气。

那厮探照灯打得老强,刺得人眼疼,生怕人看不见车头那枚醒目的标志,虽然她对汽车不感兴趣,也不甚了
解,宝马,她总还是认得的,那厮的大脑结构比较简单,无非是换了新车,跟她这儿臭显摆来了。

“怎样,哥们儿这车,宝马 760,九成九新,轮胎才刚沾地儿呢,就冲你这儿来了。”许鸣单手把着方向盘,
稍微偏头,关注女孩儿的反应。

女孩儿望向窗外,似乎没听进他的话,XX 的,他莫名有些恼了,下午拿到车就攒着兴奋劲儿,一心想跟她分
享了,这丫头倒好,没心没肺的。

良久,顾小北转向他,笑得半真半假,“鸣子,丫的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命好透了,有钱就算了,啥事儿也
不往深了想,多逍遥自在。”
许鸣哼了一声儿,也没真生气,“得,你就拐着弯儿地说我头脑简单把,咱也认了,谁都跟你,人不大点儿,
心眼子倒没少长。”

顾小北笑得愈发动人,“我是嫉妒你,简单点儿好,谁赶得上这福气,说真的,你家是做啥的,就凭你这败
家功力,估计来头不小。”

“说了你也不信,我爷爷当官儿,我爹从商。”嘴角勾起浅显弧度,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顾小北也学着他的调调,笑笑地调侃,“官商勾结,势大财大?”

许鸣撇撇嘴,也不在意,“都说你不信了,还问。”

窗外,夹道的路灯探照下来,两股光线在路中聚成亮点,眼前的景物飞快流逝,思绪也跟着它涣散,暂时忘
却了这些那些,污秽不堪的现实。

许鸣载着她兜了大半个 S 市,月亮爬上当空的时候,她回到公寓,心情平静了许多,也许她该学着简单点儿,
哭得活着,笑也得活着,何苦跟自各过不去。

凌晨四点,刚下了牌局,很累了,尤其是最近,上头拨了几个亿下来,手边有几单大的工程等着动土,这些
天都忙着恰接此项事宜,今晚的牌局,几个最有机会的地产承包商,都攒足了劲儿往他那儿送钱,他乏了,差了
何祁顶他的位,筹码都给他做本儿,安排妥当,终于,他全身而退,脚步甚至有一丝,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匆匆。

两个月了,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要抱抱她,埋在她怀里稍微小憩,循着心意,他来到了她的公寓,有些急
切的开门,眼前却是如此光景,满室的灯火辉煌,冷却了近乎迷失的归属感,只遗馈他更深的疲惫。

自那夜相拥而眠,抱着那个小小的暖暖的身体,他睡得异常安稳,只是那夜过后,他再去的每晚,迎接他的,
是无一例外灯火通明的清冷,她夜夜开着灯睡,就为了防备他,他带给她的,难道除了恐惧,不信任,就没有值
得她,哪怕一丁点儿的,想要倚赖。

最近鲜少上来,他几乎忘却了这横梗于两人之间的灯火,身累远不及心累,他甚至没靠近她安眠的床,熄灭
了满室辉煌,他默然离开。

二十七,迷失

从公寓出来,夏夜的风夹带着滚滚暑气,脖颈却掠过几丝凉意,顺着脊梁寒进心底,他没有再穿回外套,掐
灭了指间的烟,朝着苏晴那儿去了,也许,此时,他需要一个依靠。

苏晴浅眠,何况是他的脚步声,沉且稳,梦里已百转千回,落入耳畔,分外清明。

苏晴起身,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迎将上去,一手接过他的西装外套,顺势要启开客厅的灯,动作再熟稔没有
了,手伸出一半却叫他拦截下来,他没说话,甚至没看她,她懂,他不想开灯。

男子斜靠在沙发上,半闭着眼,厚实的两指轻捻着眉心,外头的天刚蒙蒙亮,淡薄的光线透过窗片儿,打在
男子的侧脸,一半是光亮,一半是黯沉。

苏晴端了杯咖啡立在不远处,痴痴地望着,竟迷失在他的灼然光华中,移不开眼,挪不动脚。

苏晴递了杯咖啡给他,“黑咖啡,不加糖。”女子温柔地笑着,他的习惯,无须刻意,自然牢记于心,柔软
的手附上男子的肩胛,很体贴地按压,力道拿捏得好,确有缓解疲劳的功效。
女子轻轻叹气,离他上一次来,足有三月了吧,她不过问,怕一开口,便换来他的决然,就算是一株悲哀的
莵丝花,她也想依附他扭曲攀生。

男子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压迫在身体与沙发之间,男子微微泛凉的手,带着急切的**,撕破了她薄如蝉翼
的睡裙,匍匐在她胸前的男子,近乎残暴地凌虐着她的皮肤,只是,他从不吻她,男子略带薄茧的手探到女子私
处,厚实的指插进她湿润的甬道,再挤入一指。

女子忘情吟哦,叫**驱使着,躬身迎向男子,纤长的十指插入男子的发,“灏南,快,别折磨我——灏—
—”

男子一举挺入,两手大力钳制住女子的肩,几近施暴地狂野律动,女子根本承受不住,只能攀附着他,像个
溺水的弱者破碎呻吟。

激情过后,女子趴在男人的胸膛,提不起半丝力气,像只乖顺的小猫,慵懒而满足,他今天很不一样,不似
以往的清冷,更像是在发泄某些压抑许久的情绪,无妨,虽然弄痛了她,比之那个高高在上的顾灏南,她更喜欢
今夜带点人情味的他。

女子还沉迷在他的气息中,男子却豁然起身,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迅速穿戴好衣物,又回复成那个冷清的
顾灏南,决然离开,丝毫不怜女子的声声娇唤

二十八,一路向北

清晨,男子把握着方向盘,目光向远方延伸,窗外的景物飞快后退,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暑气沉淀了一夜,
晨风颇有些凉爽,吹得人的意识也愈发清明,他从未像此时此刻一样坚定自己的方向,一路向北。

原以为,放纵了**,至少可以弥补,心口处隐隐的空洞感,现实往往与想象格格不入,心上那个小小的洞,
正以燎原之势,疯狂扩散,蔓延,随之而来是更深入更巨大的空虚,足以将他吞没。

他的人生又朝着颠覆,迈进了一大步,有些人,真的无可替代。

东方发白,辉煌了一夜的街灯,终于冷却,天色尚早,并未拉开一天繁闹的序幕,宽阔的双行大道,一路畅
通无阻,记速表直接飙至 160 码,此时此刻,无暇他顾,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将她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中,牢
牢锁住,然后,一路向北,将她纳入胸怀,决定要包容她,无论是人,抑或是心,等她爱他。

晨曦的第一缕光线,挤入窗帘的罅隙,不屈不挠,延着木质的地板,攀爬上绵软的床,终于,散落在一片淡
渺如远山的眉黛之间,女孩儿的睫毛颤了颤,随即,掀起眼睑,眨巴了几下惺忪的睡眼,意识苏醒,该起床了,
今天有早课,是那个恐怖的声乐课,其实,教授是堪称 C 大教授界之花,明艳动人的 MISS 刘,江湖传闻,许许多
多的纯情少年,便是冲着她才报考了 C 大音乐系,岂料她,一失足成千古恨,殊不知,越是美丽的女人,狠起心
来越是不留余地,上学期就毫不客气的挂掉了三分之一,创下了 C 大挂科史之最,哀鸿遍野,痛定思痛,从此,
声乐课成为音乐系学子爱恨交加,每上必无缺席之科目。

顾小北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伸了个结实的懒腰,懒懒地挽起帘子,推开阁窗,清新的空气拥堵而来,
扑打到面儿上,还带些晨露的润泽,不错的开始,顾小北有预感,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

生活是最不解风情的调皮鬼,总喜欢跟人唱反调,你缓吧他追着你走,你急吧他老拖着你。

顾灏南一下车便直奔公寓了,到了门口,才发现钥匙落车上了,下一秒的反应是扣门,一阵儿比一阵儿还重
还急的扣门。
顾小北也顾不上收拾了,这“夺命连环扣”实在招架不住,“来了,来了——”拖鞋还跑丢了一只,她有些
恼了,她倒要看看,是哪条冤魂,一大早的就跟她这儿纠缠不清了。

一开门,先是傻住,然后愣了半天儿,最后,脸红得跟猴子屁股有一拼。

他像是穿行了大半个沙漠的旅人,而顾小北,是他一直追寻的绿洲,如今,她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那样真
实的存在感,还是这样一幅生动的画面。

略微蓬松的卷发,稍嫌凌乱地散落在肩胛,波及到锁骨以下,遮住了睡衣上那只慵懒猫眯的头,女孩儿的大
眼还迷蒙着雾气,明明望着他,倒更似穿透他望向一个不可知的世界,秀挺的鼻不卑不亢地嵌在小脸儿中央,有
几分高傲的倔强,微启三分樱桃秀口,嘴里还含着一柄淡淡粉晕的牙刷,牙膏的泡沫已经蔓延至刷柄的末梢,将
落未落,要滴不滴,挣扎了许久,终于,直直地下坠,打在女孩儿光裸着的一只脚背上,啪啪作响,足间蓦地冰
冰凉,女孩儿猝不及防,不由地一激灵,小跳了几跳,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敢看前上方那双蓄含隐隐笑意
的眼睛,索性埋下头,两颊直发烫,下意识地,赤着的一只脚附上另一只凉拖鞋,稍微局促地来回轻蹭。

女孩儿不说话,男子颇为玩味地欣赏着眼前这幅光景,倒不急于一时,索性抱了双手,意兴阑珊地打量着女
孩儿。

再丢脸她也认了,总不能这样僵持着吧,心一横,顾小北干干脆脆地拔掉了嘴里的牙刷,口中还有泡沫,口
齿含糊不清,“那个——小舅——早——”女孩儿有些窘迫,这小别重逢也恁尴尬了点儿。

男子没应,只长臂一捞,将她整个收进怀里,环住她的臂膀,收紧,再收紧,恨不得将她揉成碎片嵌进身体
里,微微泛些胡渣的下颚,也死死地抵住女孩儿的额顶,来回摩挲,“你这个磨人的小东西。”醇厚的嗓音带一
丝喑哑。

女孩儿的脸,整个陷进他的胸膛里,如此近距离地感受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而自己的心,甚至比他的更快,
恬静的清晨,两股同样紊乱的心跳杂糅成谐和。

良久,女孩儿才意识到,自己满嘴的牙膏泡沫,结结实实地染了他一身,微微挣扎,想要提醒他,却叫他圈
得更紧,过于紧致的胸怀,裹得她有些缺氧,头晕晕的,脚飘飘的。

“我们不吵了,以后都好好儿的,好不好?”男子松了松怀中的人,颇有些动容。

“恩。”沉醉于如斯怀抱之中,女孩儿舍不得不妥协,管它呢,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诱惑了一个美好的开
始。

二十九,周末

“一大早的,嘴角抽筋呐。”C 大的学生餐厅内,某男呷了口豆浆,悠哉地调侃。

顾小北回他一记白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临近课室了,他许大少一个电话,说是没人陪他吃早餐,她
恁是冒着声乐课被挂的危险,就投奔他来了,那厮倒好,大少爷做惯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得,一开口保准儿是顾小北了,如假包换,说真的,刚那花痴样儿,确实不适合你。”某男收起了方才貌
似嫌恶的嘴脸,一本正经地说。

那厮就一贱骨头,吃硬不吃软,她也就衬了他的意,毫不嘴软地顶回去,“我再花痴,也赶不上你许少人比
花娇。”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卡片之类的,拍在某男面前,挑衅地扬了扬眉,“看看,你许少的情书,我音乐系
多少才男靓女,都栽倒在你这株男人花下。”
那厮耸了耸肩,只斜斜地睨了一眼,跟她这儿装洒脱,默默地点了一根烟,缓缓启口,“你是不是有男人
了?”

顾小北还思讨着,臭小子长进了,四两拨千斤,这戏够逼真,连表情都配合成严肃,“算你小子有眼光,正
让人养着呢,不愁吃穿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女孩儿顿了顿,偷瞄男子的反应,紧抿着唇,一脸的阴沉,顾
小北深知此乃山雨欲来之前兆,连忙补道:“那野男人,可不就是你许大少。”

男孩儿切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白皙的面泛起微弱的红,顾小北只当是外头红日照的,不甚在意。

今天周五,排了满满十一节课,从早上八点折腾到晚上八点,累得人够呛,接下来还有夜场得赶,零下七度,
一群野孩子碰头的酒吧,冷色调,那个驻唱的帅哥酷酷的,感觉还好,至于为什么聚在这儿,可以理解,二十岁
上下,正是爱装深沉的年纪,七度的氛围还算契合。

顾小北懒懒地打了招呼,也没喝酒,就漫无边际地瞎侃了一通,十一点过半,这就打算走了。

“诶我说顾小北,丫的几时成了灰姑娘,十二点之前有门禁还是怎么,我只记得,顾小北是个会在太阳升起
之前,准时消失的坏小孩,这离天亮还早着呢。”

说话的是刘华,仗着那张臭嘴,还跟她杠上了,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德行,坚持不让她好走。

她也不糊涂,人是看上莫小米了,那妞儿是她高中时期的死党,生得水灵儿,平日里性子淡淡地,倔起来十
都牛都拉不回,刘华那厮盯了人好久,央求她好一阵儿了,想让她给牵牵红线,难得今儿这场合,他哪能那么轻
易就放手的。

顾小北将他拉到角落说了几句。

“小北姐走好,要不,我送送你。”刘华笑得谄媚。

顾小北撇撇嘴,“不用了,忙你的。”还算满意,收效甚佳,她把死党的住址给出卖了,似乎有些不道德,
转念一想,没准儿促成一桩良缘,她瞅着,刘华那厮就嘴碎了点儿,人还挺懂事儿的,小米跟他也不错。

凌晨一点,刚下了个应酬,喝得不少,以他的酒量,也不算多了,吹着风,头有些疼,兴许是饭局那会儿,
没拣些菜垫底。

“书记,还有公安厅陈厅的牌局,您看,要不要——”何祁小心地提醒,这世上,除了父母,他最为景仰的,
就属顾灏南了,他简直就是不知疲倦为何物的铁人,前一天才通宵达旦,第二天处理起公务来,仍是有条不紊,
运筹于帷幄之间,慎思,明辨,笃行,倒是现如今,稍微不在状态。

男子默了良久,“你帮我推了吧,就说我醉了。”沉郁的嗓音透露几丝疲惫。

送了何祁返家,顾灏南径自吩咐司机,“观水路 87 巷。”那是顾小北所在的公寓。
--------------------------------------------------------------
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微信号:readingqiqi)
更多小说资源免费获取~
--------------------------------------------------------------
三十,江火

夜,深沉,车内,男子倚窗而坐,左手微微支起搭在窗楞,指间夹一根烟,燃了三分之二,男子还是静坐着,
目光浮向斜上方,那扇温暖的阁窗,翕开的窗缝流露几许白炽的银光,烟燃烬的时候,男子终于拨通了电话。
顾小北正敷着面膜咬黄瓜呢,也没看来电显示,“喂,哪位?”

“睡了么?”透过电话,嗓音是男子独有的低沉,还夹杂些轻微蛊惑的磁性。

神经一紧,顾小北即刻辨出声来,“额,还没,那个,小舅,有什么事么?”

半天没动静,顾小北耐心等着,透过电话,男子略微浊重的呼吸,清明可闻,捏住电话的手,有汗湿的痕迹。

跨越了漫长的等待,终于,“陪我吃夜宵,好么?”

顾小北一愣,“额?现在?”

“我在楼下。”男子平静地陈述事实。

顾小北赶紧卸了面膜,两大步踱至窗前,颇有些喜出望外的意味,果然,奔驰低调的黑跳出夜色浓重的黑,
依稀可辩,“等等,我就来,一分钟,不,五十秒。”顾小北匆匆切断电话,胡乱罩了件 T 恤,摘了浴帽,及腰
的长发半干,几撮顽固的发尾还滴着水,也顾不上了,顾小北风风火火地往外赶,踏得楼板噼里啪啦响。

借着车内昏弱的光,男子将面前的女孩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定格在一双巧致的莲足上,女
孩儿俯下脑袋,目光跟随着男子落到自己的脚上,就夹了俩人字拖,玫瑰红的趾甲油才刚涂了一只,得,经过早
晨那尴尬一幕,再凑上这一茬,她倒是释怀得干干净净,在他面前,从无形象可言,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男子抬手看了看表,嘴角噙一丝浅笑,“38 秒,你提早了。”

女孩儿不语,乖乖儿地上了车。

拐角的暗处,顾梓轩眼睁睁地,望着车身驰远,直至没入昏沉的夜色。

静谧的车厢,又是那晚,夜未央的格局,司机专注地开车,他和她,他们划界而坐。

晕黄的光打在他的侧脸,另一侧,掩没于车外的夜色,顾小北贪婪地看着,禁不住感叹,怎会有人高傲地如
此浑然天成,还兼有舍他其谁的王者霸气,上帝对他,过于偏爱了。

“小舅,你的衬衫——”话未说完,便叫男子拎小羊似的捞进怀里,“说话得靠近了说,这是礼貌,恩?”
男子锁住她的眸子,未错过其中轮换了几度春秋的光华。

女孩儿干咳了两声儿,“噢,我只是想问,那个,早上沾到泡沫的衬衫,还好处理吧?”其实,她想说的是,
这也靠得太近了点儿,她揣度着,这礼貌是假,吃豆腐倒是实在。

“恩,还好,有一股清香味儿,不难闻。”男子说得轻巧,嘴角有淡淡笑意,女孩儿还怔忡着,男子即倾身,
极自然地,将头埋进女孩儿的胸怀,顺带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臂膀。

直觉,血液凝固三秒钟,男子似乎料到下一秒,女孩儿即要挣脱,抢在她之前开口,“别动,就一会儿。”

男子的声音带些疲惫的温柔,害她不忍心抗拒,他好象真的累了,只是,这样的姿势太暧昧,她可怜的小心
肝儿,七上八下的。

男子突然开口,“心,跳得好快。”话语中蓄含隐隐戏谑,伪装成不经意。

头顶以上,在男子看不到的地方,女孩儿的脸,红得不像话,亟于转移话题,“那个,我们要去哪儿?”
“跳得更快了。”答非所问,笑意愈深。

女孩儿有些懊恼,横竖让他吃定了,索性闷着,目光游移至窗外,几时,换了时空,一江烟火,璀璨渔洲,
松江畔上,正值华灯,不兴波澜的松江水,映照着辉煌的灯火,绵延了近百米的松江大道,这一带是 S 市有名的
海鲜一条街,她来过几次,不过都是白天,着实料不到,深夜,是这一番繁华的光景。

司机驾轻就熟,看来,他是这儿的常客了,下了车,顾灏南吩咐司机先行离开了,迟些时候他们自己回去,
顾小北打量着店面儿,规模不算大,生意挺红火,楼上楼下,屋里屋外,几乎坐无缺席。

老板好似跟顾灏南挺熟,很热络的样子,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穿过大堂,进到一间儿别致的包厢,三米来高
的落地窗正对江面,望穿过去,璨然的松江晚景尽收眼底。

“别看了,先陪我吃点儿东西。”身后,男子的语气很轻松,带一丝不自觉的宠溺。

这样的氛围还算谐和,女孩儿也感染其中,稍微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小舅,谢谢,这是我看过最美的夜
景了,你经常来么?”

男子轻哼一声,平日里都是他跟何祁来,鲜少有第三者插足,这间临江的包厢,老板每天都替他留着,他也
没少来,这里的氛围能让他心境宁和,暂时远离那些喧嚣的应酬。

“尝尝,这里的海鲜粥不错。”男子边说着勺了一小匙送到唇边。

“恩,还好,清清淡淡地。”女孩儿照实说,其实,她是典型的无辣不欢,清淡,不大合她的味口,“小舅,
你没吃晚饭么?”

“恩。”

“就单喝酒了?”他身上很大一股酒精味儿。

“恩。”

“早晨那会儿也是一夜没睡?”

“恩。”

“白天也没睡,应酬到现在?”

“恩。”

顾小北有些恼了,他这是什么态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权势再大,迟早得一命呜呼,活该他短命。

顾小北放下手中的勺子,也强行抽走男子的汤匙,看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的样子,“小舅,我觉得,你应
该顾惜好自各的身子,第一,你年纪不小了,第二,你吃得太少,第三,你喝得有点过了,第四,你需要多点休
息,不然,长此以往,你的肝儿啊,肺啊,都——”

男子凑上前去,狠狠吻住女孩儿喋喋不休的小嘴,女孩儿招架不住,节节败退,身子就要抵到椅背,男子及
时扶住女孩儿的后脑,吻得更深入,女孩儿好奇地探出舌尖,轻微触碰在自己嘴里肆意掠夺的男子狂狷的舌,女
孩儿细细地品着,一点点酒曲味儿,一点点烟草味儿,还混杂些海鲜味儿,正沉醉其中,下一秒,叫男子吸吮着
含进专属于男性的口腔。
一双亲吻的影子映在身后巨幅的窗玻璃上,嵌进一江烟火,璀璨渔洲。

三十一,坦诚

入秋了,一早一晚,雾水很重,阳台上,房东家的秋海棠,正值花开时节,籍着秋的势头开得好不热闹,却
也消受不了润泽的甘露,稍微折弯了腰枝,空气裹着潮湿的薄凉,袭向毫无设防的脖颈,钻入菲薄的单衣,清冷
一片。

顾小北蹲在车站的露台边儿上,染白的帆布球鞋,支出三分之一,鞋尖儿趋向地面儿,将沾未沾,只隔了薄
薄一层空气。

十点过半,连最后一班公交也错过了,准确的说,她翘了一天课,关了手机,像个游魂儿似的飘荡了一整天,
一小时前,她酸麻的双脚严重抗议,她就近上了一趟不知开往何方的公车,车厢内,稀稀落落散了三两乘客,她
挑了末尾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眼神掠过窗外,空荡的街景,沁凉的晚风,很适合理清一些纠葛的思绪。

其实,并不复杂,她清楚,如小舅一般天之骄子的男人,冷静,睿智,他想得到的从来很简单,因为简单,
所以平静,顾小北充其量是他平静人生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倨傲如顾灏南,并不会满足于她的冷淡吧,如
此僵持无果,不若迂回妥协。

也许,仅仅是很不确定的也许,她也要试试,靠近他的心,无外乎两种结局,要么全身而退,要么粉身碎骨。

如果可以选择,她决计不会将自己陷于如此境地,奈何势不由人,这一次,她决定,用她的青春赌她的自由,
输了,她认命,如此,至少,她有五成胜算。

只是,那个恬淡的清晨,悸动是真实的,那夜璀璨的一江烟火,七分试探中,也蓄含三分动情罢,她明了,
却不甚在意,凡尘男女,何况,江火太撩人。

那融洽的夜,似乎启开了他们之间,一个全新的局面。

渐渐地,他会带她去一些不算正式的私人场合,聚会的人,大多是他学生时代结交的好友,氛围还算融洽,
他依旧不多话,但明显地,他很放松,甚至有淡淡的愉悦。

纯真年代,大约是成长的一段必经过程,如同现在的老练世故,顾灏南也不例外,只是,昔日纯真离他太远,
他用一种隐晦的方式缅怀着,噙着淡笑,如隔岸观火般,看似水流年,看繁华落尽,他还是那个不惹尘埃的清冷
男子。

他是极忙的,有时候,他和何祁在谈公事,却并不避讳地让她坐在一旁,她不懂,此种场合,她有存在的必
要么,无妨,顺着他的心意,她也安于现状,不扰他们,安安静静地做些自己的事儿,次数多了,她也渐渐发现,
他工作得太投入,常常害她从下午等到深夜,每次她熬不住,总是不自觉靠着沙发睡过去,无论多晚,不管她有
多不情愿,他都会叫醒她,坚持要让她吃点东西再睡。

她无奈,很想顶回去,既然如此,又何必叫她来,来了也是晾在一旁,又何必让她等。

她开始迷惑了,看不清他,更看不清自己,迷惑,是博取自由的必经之路,还是,迈向万劫不复的第一步?

脸上有冰冰凉意,下雨了,是那种绵长的秋雨,雨丝很纤细,随着秋风,倾斜得厉害,女孩儿没动,蜷缩的
姿势更明显,站台的雨棚只勉强遮得住单薄的后背,波西米亚的长裙摆也不堪雨水的重量,湿溚溚地粘在脚踝。

露台的站牌散发些微弱的白光,寂寞的街道掩映在昏黄中,偶尔有稀疏的车流,疾驰而过,散落一串呼啸的
尾声。
女孩儿垂着眼睑,认真地出神,羽睫上附了薄薄一层秋水,眨眼之间,顺着长睫轻轻滑落。

意识再度苏醒的时候,已然置身于一片温柔的阴影,女孩儿稍稍抬脸,仰起轻微角度,“梓轩哥——”她笑
得很动人,笑靥尤带着雨痕,只是单纯的笑着,并不惊讶于此情此境,因为梓轩哥说过,顾小北是可怜虫,还是
最爱哭的那一种,被她粘上,怕是一辈子都甩不掉了。

“走吧。”只轻轻一句,男孩儿牵起女孩儿的手,女孩儿乖巧地藏进伞下,跟随着男孩儿,亦步亦趋,他不
问原因,她不用解释,没有误会,没有隔阂,一切,都自然和谐。

顾梓轩牵着她进了就近的一家咖啡厅,里面很温暖,怡人的咖啡香,晕黄的暖色调,伴着外国女人沙哑的沧
桑音色,很是勾引人吐露心声。

顾梓轩跟服务生要了条干毛巾,温柔地擦拭起她濡湿的长发,顺带轻微责备,“从小到大都是,一有心事就
爱淋雨,偏偏又爱生病,生病了就会哭,哭得像只可怜虫,不是每回都有人可怜你。”

顾小北不说话,嘴角藏着浅笑,其实,她很享受这样温柔的责备,离家一年多了,多少午夜梦回,她想念那
如沐春风般温暖的味道,几欲成狂。

纤长的十指交缠于精致的白瓷杯,红茶的温暖透过杯壁,缓缓渗入心底,空气中,缭绕着清淡的茶香,梓轩
哥说,锡兰红茶,暖胃。

透过氤氲的雾气,梓轩哥清朗的轮廓,稍微模糊。

窗外,梧桐秋雨无休,室内,薄薄的暖意,晕染开来。

如此,便满足了。

顾梓轩轻啜了一口红茶,便放下茶杯搁置于手肘的外侧,“你应该感觉得到,一直以来,对于你的私事,我
并不会刻意过问。”

“恩。”顾小北轻轻点头。

“那好,只有一件事,我必须过问,希望你向我坦诚。”男孩儿的语气很认真,看着女孩儿的眼睛,温柔且
坚定。

“恩。”顾小北用力点头,她瞒了他许多,这次,她决定坦诚。

“你和小叔——我撞见过几次,我想听你自己说,你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话一出口伴随着缓缓的舒气。

顾小北望着他的眼睛,痛恨自己的影子,玷污了一汪清眸,“不是舅甥那么简单,也不如想象中复杂,我唯
一想说的是,梓轩哥,你相信我么,你还相信顾小北么,别人怎样看我都好,我只在乎你的感受,梓轩哥,我会
爱惜自己,我能保护自己,只要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隔着檀木桌,男孩儿的手附上女孩儿的颊,拇指来回,轻柔地拭泪,“傻丫头,我当然信你,顾小北很勇敢,
梓轩哥知道,只是,很多事不用你一人扛的,梓轩哥的肩已经很强壮了,你愿意靠过来么?”

女孩儿拼命的点头,泪流不止,哽咽到抽搐。

三十二,结
七点,夜未央

周承凯轻啜了口茶,这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了瞥不远处恭敬立着的女孩儿,缓缓启口道:“你凭什么认为
我会答应你,全新包装,隔帘而唱,还不定时日?传出去,说我周承凯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还让一二十来岁的
小丫头耍着玩儿,我还怎么在这行混呐。”

“我认为,我值得,我能帮你赚钱。”女孩儿迎上男子轻藐的目光,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周身却因为此种由内而外笃定的自信,泛起荧荧的微光,叫人忽视不得。

周承凯微眯着眼,盯了女孩儿半响,“不得不说,你很聪明,话不多,却总能抓住要害,一语中的。”

“那您的意思是?”听他如是说,她心里已经有底了,也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我就给你个机会,希望你值得。”

果然,如她所料,“谢谢五爷,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说完,微微躬了躬身,不着痕迹地退出门外。

出了夜未央的大门,顾小北独立于熙来攘往的人流,身后是夜未央的七彩霓虹,华光闪烁,照得影子很淡,
抬腕看了看手表,九点整,这个繁闹的都市,绮丽的夜生活,才初开始罢。

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顾小北长舒了一口气,心情是淡淡的愉悦,回夜未央的事儿,她盘算了许久,说实话,
面对周承凯的时候,她有三分笃定,七分是靠硬撑,她从未设想,如果他拒绝,她该如何反应,因为她诚无后路
可退,所幸,还算顺利。

顾小北不急着赶路,别弃了便捷的公车,迈开舒缓的步子,不觉间,隔着略厚的浅米色风衣,肩上感到柔软
的触觉,梧桐叶落,而一叶知秋,白驹过隙,转眼,又到了深秋时节,顾小北突然想起 C 大的林荫道,校工每天
都扫,然每早进学的时候,仍能踩着绵软一层金黄,怡然信步。

起风了,深秋的晚风已然超出沁凉的范畴,颇有些凌厉的意味。

顾小北紧了紧略松的风衣,加快了步子。

进了金盛酒店的旋转门,门童早已经识得她,领着她直接上了顶层,酒店专属的六星级私人会所,穿过一条
笔直的长廊,尽头处,便是她的目的地了,来了不下十次,个中路线迂回,早已烂熟于心。

她有房卡,顾灏南给她的,刷了卡,轻推而入,果然,每次来还是一样的光景,一应俱全的豪华包厢,顾灏
南同何祁各据了转角沙发的一方,相对而坐,偌大的大理石长桌,重叠交错的一堆文件铺了大半个桌面儿,稍显
杂乱无章。

男子甚至没抬头,“来了,先坐会儿,快完了,饿了自己叫东西吃。”

女孩儿敷衍地应了声儿,轻蹙了下眉,这就是顾灏南,那样俯瞰众生的淡定姿态,那种自信笃定,似乎理所
当然,还好,她属于杂草类生物,适应能力算强,至此,已经很习惯了。

面对此种情况,顾小北很能自处了,占据一小方桌角,席地而坐,地毯是上好的藏绒,质地柔软,丝毫不会
磨搓皮肤,很舒服的触感。

顾小北拿出她的曲谱,安静地勾勾画画,看着那些参差不齐的豆芽菜,心不在焉,音乐创作,是要讲灵感的,
如此场合,虽互不干扰,也不甚自在,她不知道,是自己侵入了他们的领地,还是他们破坏了自己的平衡。
她有些搞不懂,办个公有必要这么奢侈么,以她见过的小小世面来看,这里的消费不低,一晚上下来,抵她
唱个三五天的。

神游间,指尖触到冷硬的大理石,蓦地冰冰凉,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某个温暖包容的
胸怀中,纯男性的味道漾进鼻息,后脑以下的颈部皮肤微微发烫,适才发现,何祁已经不在了,偌大的包厢,只
剩二人独处。

男人半俯下身子,两手撑在桌橼,将女孩儿完全地罩入胸怀,女孩儿稍微偏头,只能勉强仰望他,她越是仰
望,他越是居高临下,逼迫她退无可退。

“在画什么?”男子略有兴致地问,从进门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其间,他忍不住便偷看了她一眼,娇小如她,
席地而坐,桌子竟能淹没她大半个身子,脑袋歪向一边枕在臂弯,手拽着笔一直勾画不停,好象很认真的样子,
眼睛却与之悖道而驰,压根儿没放在本儿上,触及如此画面,心上的某个地方,不期然柔软起来,想要抱抱她,
逗逗她,破天荒地,工作没做完,他就让何祁先走了,明天又有得熬了。

“教授留的作业,下星期得交一小段琴曲。”女孩儿照实回答,后颈的热蔓延至脊梁,脊梁又抵着冷硬的卓
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男子似乎看出她的不妥,倾身落地将她捞进怀里,她就坐在他稍微屈起的膝以及胸腹围成的衣兜里,而他,
背抵着沙发,坐在地上。

“哼给我听听。”男子轻声诱哄。

“恩?”女孩儿还在云里雾里,有些不在状态。

“你谱的曲子,哼给我听听。”男子极有耐心地重复,仿佛对待小孩子的宽容。

“噢,那个,还没写好。”她照实回答。

“你刚刚画了很久。”男子知道她根本是假把势,心思都不在上面儿,还是忍不住逗逗她。

“那个,我没灵感——”女孩儿微窘,辩辞拙劣。

男子掐住她的两腋往上提了提,轻吻她蹙起的眉心,“这段时间把你闷坏了?”

女孩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看着他眼底的笑,方寸大乱,局促间,和着烟草味的清香铺天盖地而来,唇上
有微凉的触觉,他吻得很轻,一寸一寸,缱绻深入,似乎要吻进她的心。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的唇,女孩儿双颊红醉,透过迷蒙的视线,若有似无般,她似乎隐约听到,他温柔地说,
等这段日子忙完,我带你出去走走。

三十三,青岩

“顾小北——”为首的女生唤了一声儿,足有一打半的女生都齐声起哄,“许帅锅找——”震耳欲聋,顾小
北疏了疏耳朵,那厮人气旺得离谱,合上这回,就来了三趟,一次是香酥鸭事件,第二回是送伞,闲聊间顺带美
了他几句,那厮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瞟了她一眼,酷酷地说,那是,本少爷的非凡魅力,十个有十个抵不住,
当是时,顾小北望着他,一脸的啼笑皆非,至今仍未想通一个问题,怎么有人可以单纯得如此——可爱又好笑。

课间休息,顾小北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XX 的,早上那会儿,那个大姨妈来,事先也不打声儿招呼,肠子
肚子纠着疼,折腾了大半天儿,到了这会儿,仍是一阵儿一阵儿地绞痛,啥气儿都被它磨光了,火气倒是旺盛得
很。

一出课室门,就望见那厮,离她十来步远,斜斜地靠在墙上,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顾小北懒懒地踱过去,
“说,啥事儿?”口气很冲,一脸的不耐烦。

男孩儿没往心里去,直直地递了个煲给她,“红豆银耳羹,我妈顿的,说是对女孩子身体好。”

顾小北适才反应过来,早餐那会儿,她被折磨得有些反常,那厮就一个劲儿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蓦地
痛上心头,朝他吼了句,“老娘痛经。”说完便抛下他,头也不回地走掉。

现如今怪不好意思的,人是典型儿地好心遭雷劈,顾小北咳嗽了两声儿,试图缓解尴尬,“那个,对不
起,”顿了顿,又道,“谢谢。”

男孩儿的脸有些红,不自然地挠了挠头,闷哼一声儿,即转身,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虽然只是很淡的红晕,她终究是没错过,深秋的天,明显不是太阳给照的,她不傻,眸中闪过些细碎的光,
稍纵即逝,顾小北么,只会带给他伤害吧。

之后,她有意无意地疏远他,日子也照着她的规划,按部就班地过,夜未央那边儿,看周承凯春风满面的样
子,反响自是不在话下,她的提成也水涨船高,翻了一倍多,摇头轻笑,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年头儿,还真是好
哪口的都有。

秋去冬来,百花凋残的时候,枫叶正红。

顾灏南特意空出个周末,兑现他的诺言,那样醉人的情境下,她也只是模糊听到,他说,要带她出去走走,
她记得,说话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眸子,如流水般泻出潺潺温柔,她便醉了,以为自己幻听,以至于临行的前一
天,他再度提起时,她一度心神恍惚,就是到了此时此刻,何祁坐在前面的副驾,他和她,他们落座于后车厢,
他们正驶向他说的某个远离喧嚣的地方,她仍是感到不塌实地飘飘然。

他们坐的丰田越野,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困来如山倒,顾小北实在有些熬不住,再加上前一晚也没睡
好。

顾灏南很体贴地揽过她,“靠着我睡会儿,到了叫你。”醇厚的嗓音,温暖的怀抱,她几乎没来得及应他,
便安然入睡。

她睡得很踏实,无梦,等他再度将她唤醒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

她还惺忪着睡眼,意识尚未全然苏醒,他轻拍了拍她的颊,仿佛是极自然的宠溺,“到了。”他说,嘴角有
淡薄的笑意。

顾小北下了车,怔立在原地,始料不及,眼前是这样一幅清远的水墨画卷,摒弃了浓墨重彩,别有一番轻描
淡写的深远意境。

顾小北实在想不到,离 S 城仅三小时车程,竟藏了如此一方安宁沉静的小小天地,他们的车停在小镇的牌坊
前,顾小北微微仰起头,望向二层楼高的牌坊,“青岩古镇”不觉喃喃出声,念出牌坊上凹陷的大字。

顾灏南上前,长臂环住她的背,轻轻地往前带,“进去吧。”他轻松地说,她偏头看他,目光清冽,平视前
方。

青岩,地如其名,大门衔接了一条精致的小街,不长,一眼便可望穿,小街的地面儿铺垫起清一色的青石板,
街道两旁,是参差林立的木房,临街的小径上,有稀落的几家几户落坐于自家的门前,或罗织竹筐,或捣摏芝麻,
也有巧手的妇女,娴熟地纳着鞋底儿,时不时也放下手中的活儿,隔着对街高喊,“你家二娃子啥时娶媳妇儿
呐。”

对方也是热络地回喊,“开春就结,到时办酒席,还得请你帮忙张罗哈。”

小镇的居民就用他们熟稔的方言,述说着淳朴的生活,丝毫不因他们的突然造访,而有任何异样的矫柔。

顾小北昂起脑袋,望向右上方,高她一头的男子,“芝麻好香。”说话间不自觉皱了皱鼻子。

小小的动作,看到男子眼里,撒娇意味甚浓,严厉的眼角也温和起来,大掌揉了揉女孩儿的发,“一会儿有
更香的。”

出了小街,再穿过一座古旧的石桥,便置身于一派巍峨青山的脚下,到了这个季节,漫山的苍松愈显青翠,
踏着石级蜿蜒而上,突然想起一句诗词,十分契合这样的情境。

“远上寒山石径斜。”正想着,何祁便极有默契地念出她心中所想。

不约而同地,三人都相视而笑,看来,这是三人之间的默契。

约莫半小时脚程,终于抵达山顶的凉亭,放眼望去,有几户炊烟袅袅,顾小北抢先道:“白云深处有人
家。”

某二位男子都定定地望住他,何祁的笑自然表露,而另一张清俊的脸,也流露些淡渺的玩味,顾小北随即意
识到自己的突兀,自此,低眉敛目,再无多话。

其间,有自称是镇长的男人送来一套茶具,无更多花哨,简而朴,何祁的动作很熟稔,轻拢慢捻,斟了三杯,
顾灏南端起茶杯,稍微凑近鼻息,细细地品,不急着入喉,良久,朝顾小北递了个眼色,“尝尝,洞庭的碧螺春,
清冽爽口,过喉留香。”

顾小北不懂茶,只觉着这样的氛围很惬意,白云深处,峰顶凉亭,茶香袅袅,极目远眺,远山的枫叶红透了
半壁江山,处身于此情此境,宁静而致远,无争以安然。

“小丫头,你好福气,这仙山宝地,书记就带你一人儿来过。”何祁略有兴致地打趣,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是
金钻豪庭,她作王延年的陪,眸子很清亮,看得出她有些交际的手腕,身在那个复杂的圈子,却有几分出淤泥而
不染的味道,那之后,她便跟在顾灏南身边儿,至今也有半年了吧,他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那样清冷的顾灏南,
对着她说话的时候,眉目是舒展的,眼底盛着淡淡的温润。

“不也带上你了么。”顾小北好心情地开起玩笑,她懂他的意思,他指的是亲密的异性女伴,不过听他如是
说,心中有小小的得意,以至于稍微忘行。

何祁轻笑出声,“小丫头,你是在吃醋么?”

顾小北一时语塞,白皙的脸泛起可疑的红,只偷瞄了眼邻座的男子,还是一贯清俊的容颜,似有些淡淡的愉
悦,不语,只偶尔啜一口新茶。

暮晚十分,他们已经下至山脚,沿路返回,出了青岩的大门,上车的时候,顾小北有些迟疑。

“不想走?”顾灏南试探地问。
顺着心意,女孩儿老实地点头。

顿了顿,顾濠南转向何祁,“你先回去,明天的这个时候再来接我们。”

何祁一边应承着仍是不忘提醒,“书记,三月就要换届了,有很多事儿您得上心。”

顾灏南沉声道,“我自有分寸。”

三十四,纠缠

怔忡了半响,等她反应过来,车已经开走了,天知道,她只是随口说说,这段日子他是极忙的,平素里,虽
是大大小小的酒席充斥了他的生活,但他总还抽得出时间同她吃些清简的便餐,今天是他们两个多星期以来的第
一次见面,其间,每一个无眠的凌晨,他总会打来,也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早点睡吧。”讽刺地是,接电话
的时候,她大多是在夜未央后台某个僻静的角落。

轻恩一声,之后,归泯于沉默,直到他说,“我挂了。”她才在蹉跎了大片空白之后,矫情地补上一句,
“你喝酒了,”她猜的,循着他疲惫的语气,有七分笃定。

对方低哼了一声,她轻声道,更像在叹气,“少喝点儿,你胃不好。”没再回应,对方收了线。

走廊上,冬日的晚风,仿佛带着融融的暖意,缓缓吹进心底,掐灭了烟,顾灏南转身进门,“顾书记,我敬
您。”他接过酒杯,淡然地笑笑,即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顾小北有些内疚,她无意占用他一天拆成两天仍嫌不够的时间,登时脱口而出,也许是青岩的安宁太蛊惑,
暂时忘却了世俗纷扰,她以为他不会在意,造成如此局面,她后悔了,拽了拽男子的袖口,心虚地说,“那个,
小舅,还有其他的车可以回去么?”

男子没应,牵着她一前一后地走。

女孩儿稍微用力,赖住不走,男子回头,略微皱眉。

“我突然又想回去了。”声若蚊呐,目光平视男子的下巴,不敢挪移。

顾灏南却道:“可是我想留下。”眉峰耸动,七分玩味中有三分认真。

自此,她坦然接受,他是个不喜反复的人,多数时候,他会尊重她的意见,只是一旦决定,便不会改变。

夜微阑,浅淡的暮色笼罩着小镇,小镇沉浸于一派和谐的安然,寒风乍起,身子禁不住瑟缩,连带也波及到
被他握住的手。

男子顿下脚步,只稍一用力,将她带进怀里,宽松的风衣勉强能裹住两人,女孩儿枕着他的胸膛,鼻腔里满
是他和着烟草的清香,他的体温刚刚好,煨得人暖暖地。

吃完饭,镇长将他们安置在一套小居室,一厅一室,顾小北惊喜地发现,方寸大小的卫生间竟然配备有简便
的热水器,满足了,原本没奢求还能在这里洗上热水澡,目光再转向卧室,是那种很惹人遐想的双人床,又是孤
男寡女,不往歪了想那是柳下惠,这样想着脸有些发烫,顾小北赶紧朝门边踱向客厅。

客厅的沙发是镇民自制的榕木沙发,顾灏南略微靠着软和的垫背,轻蹙起眉吸烟,顾小北还是第一次看他褪
下了西装革履,此时的他,着了件阿玛尼的黑色 V 领毛衣,简约风格的裁剪,舒适而不失高雅,指间的猩红窜动,
烟雾缭绕,稍微模糊了男子清明的轮廓。
顾小北拾了张木凳坐在远处,两人隔了一个身长的样子,凳子很矮,顾小北只能微抬下颚,仰望他,她一个
劲儿地说话,说镇长家的包谷饭好吃,说他家的大女儿巧致,刺得一手锦绣华绢,说他家的小儿子很皮,人人都
在吃饭,他就顾着玩弄那只巴掌大的幼猫了```````

女孩儿喋喋不休地说,男子不插话,状似平静地听着,眼角淡淡地。

约莫半小时后,女孩儿终于无话可说,他以为她爱搜刮这些犄角旮旯有的没的,实在是,这氛围,简直是天
时地利,**,她只是想防范于未燃,将暧昧扼杀在摇篮里,她说了大半天儿,口干舌躁地,人恁是眉毛都没动一
下。

“说完了?”男声清冽,嘴角轻轻上扬。

“恩。”女孩儿绞着手指,稍显局促。

“过来坐。”男子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声线是柔和的,霸道中带点蛊惑的意味,她知道她无从抗拒,挪动了
一点儿,又挪动了一点儿,隔男子一臂之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叫他扯入怀中,惹得她低声惊呼。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男子居高临下,遮蔽了照耀她的光线。

女孩儿顿了顿,手指没闲着,正暗暗盘算,“恩——两个星期零三天。”

话音刚落,承接上男子的深吻,她的颈枕在他的臂弯,他收紧臂膀,又再收紧,胸前的绵软都抵上他的坚实,
他坏心地吮着她的舌头轻轻噬咬,末了,含住她的下唇不轻地就是一口,她吃痛,大眼升腾起薄薄一层水雾,无
辜地看着他。

男子有些不忍,又轻吮了吮留下他齿痕那块脆弱的皮肤,“两个星期零四天,你说错了,该罚。”

女孩儿更加委屈,“半天也算么?”

男子俯看她,有细碎的光华落进他的眼底,汇成星点若隐若现的幽暗,“想我了么?”他温柔地问。

女孩儿轻轻颔首,表露她真实的情绪。

眸色一沉,下一秒,她被打横抱起,两手捉住他的衣襟,不住颤栗,恐慌中夹杂些莫名的渴望,隐约感觉到,
有些事终究要发生,她却无从抗拒,无能为力。

男子的唇延着她的耳廓来回摩挲,喷薄出灼热的气息,幽暗的眸子染上了**的颜色,大掌循到女孩儿胸前,
缓慢地解着绵衫的纽扣,当他解到第三颗时,女孩儿蓦地抬手捉住他灼人的大掌,澄澈的眸子盛了一汪清水,定
定地望住他,像是无言的乞求。

只片刻迟疑,随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附在她耳边的唇柔声安抚,“不怕,小北不怕。”咬字伴随着迷乱的
气息,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对他莫大的折磨。

大掌由敞开的前襟滑入,贪婪地游走于女孩儿滑腻的肌肤,定格在后背某处镉手的凸起,二指轻轻一捻,终
于释放了女孩儿的束缚,男女裸呈相对。

女孩儿在哭,她明白,有一部分纯真即将远离,男子温柔地吮着她的泪,男子用一种近乎膜拜的姿态在亲吻
她的每一寸肌肤,仿佛她是他眼中最可宝贵的钻石。
陌生的**混淆着伦理的抵触,两股气流在她体内拉锯着,这疯狂的折磨,直逼她濒临崩溃,两手不自觉抚上
男子的胸膛,混乱地摸索,亟于寻求某种慰藉。

男子终于是隐忍到及至,一举挺入,指节蓦然收紧,短钝的指甲嵌进男子的肌理,女孩儿撕心裂肺的痛楚,
刹那间,感同身受。

疼得发白的唇被女孩儿咬出丝丝血痕,他撬开她的齿,将舌头探进去,让她咬。

他稍微退出,随即是更深地闯入,女孩儿疼得抽气,掐他,咬他,他变本加厉,频率越来越快,一次比一次
还重的撞击,似乎存心要让她同他,一齐痛入骨髓,上穷碧落,下赴黄泉,生生深深纠缠不休。

当意识即将远离,现实与梦境交错,灵魂早已先于身体沉沦。

三十五,联姻

市委办公厅——

“是,爸,晚上我会回家吃饭。”挂了电话,顾灏南转向何祁,“帮我把晚上的应酬都推了,”顿了顿,自
我调侃道,“老爷子发话。”难得轻松的语调,眉目舒展,泄露了一丝好心情。

何祁暗自讶异,这换届在即,近来他们是极忙的,顾灏南却似乎比往常还更沉敛,一派从容淡定,丝毫没有
身处权势漩涡的沉重,反倒流露些愉悦的情绪,自青岩之行后,这种情绪更加明显,顾灏南还是那个睿智决断的
顾灏南,只是他迈出了走下神坛的第一步,比之于高高在上的清冷,如今的他,喜怒哀乐更趋于饱满。

“书记,今晚是王延年设的饭局,非常时期,您不去,恐怕会落人话柄,诸如气量小,容不得竞争对手一类
的话。”何祁向来谨慎,思虑周全,作为他的下属,将职责履行得很好。

轻捻了捻眉心,王延年整一十成十的万金油,确有些棘手,思忖了良久,适才向何祁道:“你先去,替我铺
陈着,迟些时候,我尽量赶过去。”

晚上七点,他准时到家,正是开饭时间,他确实是忙,时间都消磨在日复一日的酒席上,入冬以来,足有一
月,这还是第一次回家吃晚饭。

席间,梓璇梓萌依旧多话,大哥还是一样的闷沉不语,倒是大嫂,不着痕迹地问了他一些有关换届的事宜,
他也只是泛泛而谈,浅显回应。

吃罢饭,他跟随父亲进了书房,自从政以来,他由父亲处得到许多支持,无论是实权上抑或是精神上,正是
由于父亲的荫庇,一路走来,偶有微澜,并无大风大浪,对于父亲,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一个政坛后辈的立场,
他都是极敬重的,父亲说的话,他会听进十分。

“我和你许叔商榷好一阵儿了,再怎么说,他还要看我这张老脸,他有心扶你上位,只是他希望亲上加亲,
他唯一的孙子也长成大人了,我的意思是,把小北嫁过去。”顾景天平静地陈述事实,似乎只想要告知他有此一
事,并没有要询问他意见的意思。

乍闻联姻一事,他稍微乱了方寸,只片刻,随即回复沉着,“为什么是顾小北?”政治联姻,互利共荣,这
个圈子从来有它的游戏规则,只是不明白,不是梓萌梓璇,偏偏是倍受冷落的顾小北。

顾景天默了良久,事已至此,决定把话说开,“当年,你帮着墨禾返家,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她是我顾景天
唯一的女儿,明里我是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她在外的一年多,对于她以及和她相关的事无巨细,我了如指掌,
顾小北根本就不是墨禾的孩子,相信你也是清楚的,你顾及顾家的名声,不希望你二姐流离失所,所以你隐瞒了
顾小北的身世,我也不忍心再看着自己的女儿吃苦,所以我默认,不揭穿你们,养了她二十多年,她回馈顾家是
理所应当,再说许家财大势大,她嫁过去也不算亏待她了”

顾灏南收紧十指,关节处微微泛白,正色道:“没有许家的支持,我一样不会输。”这是他第一次顶撞父亲
的意向。

顾景天神色一凛,冷声道:“灏南,我以为你足够成熟了,和许家联姻势必肃清许多障碍,事半功倍,我希
望你不会感情用事,葬送你大好的政治前途,为了一个与顾家毫无相关的顾小北,孰轻孰重,你思虑周全,我言
尽于此。”

出了顾家,顾灏南又赶赴王延年的宴,孰轻孰重,不言而喻,父亲该是察觉些端倪了罢,他与顾小北之间,
江山美人,他势必二者得兼,他可以放纵过程迂回纠葛,结局却只能如他心之所向。

三十六,友情

马哲课上,楚楚衣冠的中年男教授,正唾沫横飞地讲,“从本质上说,中国人不信教,什么上帝,耶稣,菩
萨,中国人一律见神就拜,大都是求发财,求升官儿,求平安等等,带有极浓的功利色彩,外国人就不一样,他
们只信仰一种形式的教,而且他们求神是为了忏悔过失,并非要索取什么```````”

“相较于西方国家,中国的政治很不民主,外国选举的时候,是当官儿的向人民点头哈腰地拉选票,至少在
一定程度上,做到了人民的公仆,在中国,当官儿地就是古代的皇帝老子,打一个现实的比喻,为什么嫖娼是犯
法,包二奶养情人就是违纪,这犯法和违纪可是有本质的区别,违纪违纪只是违反纪律,并未触犯中华人民共和
国宪法,就因为嫖娼是大多数平民,穷人的行为,而包养情人则是少数当官儿的,富人的嗜趣,前者被定义成犯
法,后者却只是违纪,由日常的生活着眼,可见一斑,中国的民主是针对统治阶级以及少数富人的民主```````
`”

顾小北不置可否地笑笑,人都说学哲学的有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死的给说活了,她举双手赞同,台上这位恁
是一口气儿没歇,足足说了三节课,其中不乏精辟见解,至少他的二奶嫖娼论,犀利独到,她深以为然。

下课了,大教室里的学生走得七七八八,顾小北懒散地拾掇着书本儿,偶一抬眼,即被锁住,窗外几时成了
这副光景,极目远眺,红枫湖畔叶正红,赤影婆娑,思绪又回溯至青岩,枫叶的红与处血的红叠合,成为一片触
目惊心的淋漓。

她想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看见,清冷如他待她是与别不同的温柔,他一早就张开了细腻绵密的天罗地网,
步步设陷,以隔岸观火般淡然的姿态,看她一点一点,堕入的深渊,他是一个何其出色的猎人,她却像一只攻防
脆弱的兔子,他诱猎深入,懂得在最后关头,予以致命一击,直至青岩那晚,她才看清顾灏南一如既往地霸道冷
情,他强势赋予她,和着泪血极其惨烈的第一次,他赢了,那种激烈的痛楚烙进心底,她甚至无力挣扎,灵肉彻
底沉沦。

“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心间开起花一朵````````”顾小北回过神来,径自摸索起包里的电话,看到来电显
示,轻蹙了蹙眉,还是接起,她还没喂出声,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丫的在哪呢,这都个把月了,打不通你
电话,人影儿也见不着,跟我玩儿兵贼游戏不是,顾小北,你还当自己嫩衅瓜了,跟我这儿装童真未泯。”

顾小北不禁莞尔,抱起大撂书边走边说,“哪儿能呐我,童心未泯是你许少的专利,我这儿都老黄瓜了,装
傻冲愣地我自各儿都犯恶心。”

“您这是,夸我傻吧,得,咱贫不过你,说正事儿,在哪儿呢,我来接你。”

顾小北连忙支吾,“你别来,我正上着课呢,不多说了,我要挂了——”话音刚落,狠下心肠切断了电话,
自各都鄙视自各,这前后态度整一个 360 度大回旋,顾小北,你还可以再矫情点儿。

妈妈的个吻呐,这老天爷耍起人来一套一套地,C 大 500 多米的教学楼,十来个楼梯口,偏偏还真就凑上了,


狭路相逢,不都说勇者胜么,顾小北率先打起招呼,“那个,HI,真巧。”

“巧个屁,我查了你课表,专程在这儿堵你。”男孩儿黑着脸,暴躁得想揍人。

顾小北抿唇不语。

“你他妈的倒是吭气儿啊,你跟我这儿,不打算处了还怎么的?”男孩儿踩熄了烟,额际的青筋条条暴出。

事已至此,她只得挑明了,“是,就你看到这样儿,我成心躲你呢,是我做得不够明显还你太迟钝,不高兴
咱就一拍两散。”说完便朝着楼梯准备逃离,她实在无力面对自己一手造成的不堪局面。

男孩儿拽着她的腕大力扯回,一手钳住她的肩,力道之大,至于指节泛白,生生地要将她捏碎,“顾小北,
你有必要这样么,搞得跟多矫情似的,不就我喜欢你么,还真拿自各当天大回事儿,你不喜欢我直说啊,我他妈
的还不至于对你死缠烂打。”

毫无征兆地,顾小北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儿哭着嘴里还嚷嚷着,“我就拿自各当个屁了,我招谁惹谁了我,
我就想过我的清净日子,一个一个都把我往死里头逼,我要真死了,你们就开心吧,我还憋屈呢我,老娘不干了,
谁谁谁,人爱干嘛干嘛。”

女孩儿跟有天大的委屈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声泪俱下地控诉,倒把男孩儿给哭蒙了,哪还有什么火气,
哭得他心里毛躁,跟猫抓似的,将女孩儿护进怀里,很别扭地哄着,“别哭了,咱不逼你了,谁也不逼你了,你
就一小祖宗,你爱干啥干啥,总成了吧。”

女孩儿哭得更放肆,“那你还拿我当哥们儿。”

他许鸣算是栽在这妮子手里了,人哭归哭,也没忘了趁火打劫,“成,咱还好哥们儿,没心没肺,臭味相
投。”

顾小北破涕为笑,都哥们儿了,也不跟他客气,鼻涕眼泪悉数蹭他外套上。

许鸣状似嫌恶地脱下,胡乱盖在她背上,“当哥哥送你了。”

三十七,轮回(上)

十点,夜未央

“承凯啊,你小子那脑袋,绝了,连这噱头都叫你想到,若隐若现,欲唱还休,就这个调调,勾人魂儿
呐。”夜未央大厅的雅座,王延年碘着个肚子仰靠在宽大的棕皮沙发内,一手操着酒杯,一手展开成一字型搭在
沙发的靠背上,眼神儿跟随舞台上那隐约的影子,直勾勾地,恨不得嵌进那帘子去。

周承凯多精明一人儿啊,这察言观色搁他那儿,就基本功,即附到王延年耳边道:“王市,您过奖了,台上
那位也算和您是旧识了。”

王延年狐疑地睇了他一眼,周承凯继续道:“金钻豪庭的小薇,您还有印象吧。”

王延年微眯起眼睛,他当然记得,上次她托词说身体不舒服中途离场,之后也一直没有交集,他到现在还有
些耿耿于怀,末了,朝周承凯使了个眼色,“一曲甜蜜蜜,余音绕梁呐。”
周承凯立刻会意,“您先坐坐,我这就去将她领过来。”

王延年没应,只是笑笑地扶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承凯走后,王延年的副手凑到他耳边道:“顾书记同公安厅陈厅一行人,好象在 VIP 包厢,您看,我们是


不是过去打声招呼。”

王延年唔了一声儿,“再等等,看他顾灏南会不会先过来。”

从九点开始,她也唱了两场罢,嗓子有些累了,趁中途间歇,她上了趟洗手间,琉璃的盥洗台,边缘雕花的
台前镜,晕黄的灯光打在镜面儿上,照得她透澈通明,镜中的女子化了个大浓妆,旗袍的叉开得老高,她瞅着自
己,怎么有几分胭脂扣里梅艳芳的味道,这样想着,自嘲地弯了弯唇,所谓风尘味,顾小北也是可以的。

洗手间外的过道有些窄,大约能容纳两人并行的样子,四周的墙面儿都嵌进纯黑的大理石方砖,光可鉴人,
顾小北出了洗手间,对着光洁的墙面儿,下意识地拨弄下蓬松的盘发,毫无预警地,满身酒气的男人,八脚章鱼
似地粘巴上来,男人一手捏住她的腕,臃肿的身体直往她身上贴,“你是夜未央的小姐吧,啧啧,瞧这脸子生得,
以前咋就漏了你这条小妖精。”说着男人不安分地手摁上女孩儿的下巴。

毫厘之距,说话间男人的酒气直扑到她面儿上,她偏过头,嫌恶地干呕,随即卯足了劲儿推开沉重的男身,
男人稍微踉跄,脚步虚浮,退至墙身,倏地触墙反弹,上前扼住女孩儿纤细的腕,直往外拖,还边走边说:“小
妖精还挺辣的,老子就好你这口,你今晚就陪我了。”

“你 XX 的放手,我不是什么小姐,”男人不予理会,又拖着她前行了数米,顾小北火了,朝他吼道:“你他
妈的再不放手,我告你骚扰良家少女。”女孩儿死命挣扎,终是抵不过男人的手力劲儿,一路拖行至包厢门口,
眼看男子就要推开虚掩的门,心一横,抓起男人肥腻的手,狠嘴就是一口。

男人料不到她有这一手,因着骤然地疼痛感,条件反射地大叫了一声儿,转过脸来朝顾小北喝道:“你他妈
个下贱的,敢咬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着便扬起手作势要甩她巴掌,顾小北即缩头,闭眼,却迟迟等不到
巴掌落下,不由翕开一丝眼缝儿,苍天呐,大地啊,她宁愿挨人巴掌,也不要遭逢如此局面。

男人被一掌挡住的腕缓缓放下,变脸功夫了得,黑脸儿瞬间轮换成白脸儿,朝身侧的男子谄媚道:“顾书记,
这小姐不懂事儿,我正教她规矩呢。”

顾小北死死地闭住眼睛,不敢看不敢想,只敢自我催眠,夜路走多了,搞得她神经过敏,她一定是在做梦,
梦醒了,就好了,这样想着她试着睁开眼睛,逆着光,男子幽暗的眼神异常清冷,照得她心寒,夜未央三十多度
的室温,身临其境,脊背却阵阵发凉。

顾灏南扫了一眼贴墙瑟缩的女孩儿,冷声道:“谁说她是小姐。”下一秒,悍然将她揽入怀中,“她是我顾
灏南的女人。”

顾小北仰头看他,他说,她是他的女人,那样笃定的语气,那样凛然的气势,自己竟有一丝不自觉地沉溺其
中。

男人微张着口,愣了半响,酒被吓醒了七分,随即点头哈腰,连声赔罪道:“我不该对姑娘动粗,是我有眼
不识泰山,姑娘受惊了。”

顾灏南闷哼一声儿,算是应了,随即转身揽着顾小北进了包厢。

偌大的包厢约莫坐了七,八个男人,身边都有妩媚的女子作陪,顾小北认得其中一个,是最近曝光率较高的
广告明星,男人中,有两,三个眼熟的,大概在金钻豪庭打过照面儿,他们似乎对此司空见惯,朝她微微点头算
是招呼了。

顾小北紧紧偎在男子身侧,像只乖顺的猫眯,不敢造次,顾灏南像是有意冷落她,自顾自地跟旁人应酬着。

“顾书记,王市那人太油滑,行事又高调,依往年的经验看,之前呼声越高的人多半不得善终,依我看,顾
书记多半能升任。”公安厅陈厅压低声音同顾灏南交头接耳。

顾灏南淡然地笑笑,“任命书一天没下,谁也说不准。”

男子附和道,“是,书记说的是,来,我敬您。”

顾灏南举起酒杯,礼节性地同他碰了一下,即折回唇边,酒水悉数入喉。

三十八,轮回(下)

顾小北被晾在一旁有些百无聊赖,玩弄起自己的拇指,一心一意地出神,心下思忖着,下了酒席肯定没她的
好果子吃,只琢磨着,怎样将他的危险指数降到最低。

顾灏南偏头,看她一副乖巧的小媳妇儿样儿,有些心软,转眼又瞥见她一身儿极不相称的装扮,皱了皱眉,
即背过身去,没打算搭理她。

周承凯孤身一人儿回见王延年,踱向雅座的步子稍微急促,王延年蹙着眉看他,潜台词是,你带的人呢?

周承凯附到他耳边,小声道:“小薇刚下了台子,有人看见她进了顾书记的包厢。”

王延年眯起眼睛,流露些细碎的微光,朝周承凯似笑非笑道:“承凯你带路,我得去会会顾书记。”

按规矩,周承凯轻扣了扣门儿,旋即扭转门把推着门开至 120 度,自己贴门立着,恭敬地将王延年一行人让


进。

顾灏南看见来人,儒雅从容地起身,一干人等也迎合起他的动作,朝王延年方向簇拥过去。

顾灏南执起男人的手,恭谨地握住,“王市,赶巧了,灏南疏忽了,还劳您亲自过来。”还是一贯淡然的语
气,既不热络也不显生疏。

周围的人也都礼貌地同他招呼。

王延年状似释怀地笑道:“顾书记言重了,咱俩谁招呼谁,没差。”

坐定后,顾灏南执起一樽酒,对着王延年道:“王市,灏南礼数不周,自罚一杯。”接下来,众人轮流敬酒,
王延年开怀畅饮,一副海量大度的气派,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掠过顾灏南,瞄向他身侧乖顺端坐的女孩儿,男人
微眯了眼,暗自讶异,作为顾灏南女伴的小薇,和那天金钻豪庭的她,举止作风差了太远,惟独一点,装扮得多
放荡都好,骨子里有一种纯真的气质。

感觉到异样的目光,顾小北往男子背后缩了缩,顾灏南似有察觉到,状似不经意地挑了句,“王市没带女
伴?”

王延年不置可否地笑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就惦记着小薇的甜蜜蜜了,专程上这儿听的,顾书记好眼光
呐。”
顾小北听他这话,言下之意也恁明显了点儿,难不成,还想让她当众献唱一曲儿,前车之鉴,痛尤在心,她
可没那个魄力,再挑战一次顾灏南的极限。

一旁的何祁忖度着,这王延年也嚣张过了头,这里好歹是顾灏南的地头,他也敢公然觊觎顾灏南的女伴,说
实话,女人在此种场合就是陪衬,可再不济也贯上她身旁男子的标签,挑逗女人,说白了,是挑衅男人。

狭长的眸子半睁着,光影错落,跌入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男子默了良久,众人都不敢言语,生怕这暗流
汹涌一触即发。

顾灏南单手启开烟盒,缓慢地往嘴里送了支烟,接着转向身侧的女孩儿,顾小北料不到这一茬,先是一愣,
随即会意,熟稔地操起火机,为男子点烟,男子略吸了两口,这才面朝王延年,不紧不慢道:“夜未央多的是张
小薇,李小薇,不知道王市指的是?”

王延年豁然朗声大笑,笑罢很识趣地转了话题:“喝酒,喝酒,来,顾书记,我先干为敬了。”

顾小北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洒脱间,薄凉的唇还带些酒水的湿润,轻忽地抚过耳廓,
低沉的男声夹杂些蛊惑的味道:“别急着高兴,你的帐,一会儿算。”

脊椎瞬时绷直,她颓然,深感无力,周身被绵密的网结丝丝纠缠,脱逃无路。

缘起于夜未央,轮回至夜未央。
--------------------------------------------------------------
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微信号:readingqiqi)
更多小说资源免费获取~
--------------------------------------------------------------
三十九,如果爱

凌晨两点,酒席算是散了。

男子大步向前,穿行于夜未央的大堂,墨黑的长款风衣及膝,笔挺的衣角随着宽阔的步伐起落,熠熠生风般,
周身是一片凛然的肃杀。

女孩儿小心翼翼地,一路小跑勉强跟上男子的脚步,不敢触碰他积压许久的情绪,她甚至没来得及褪下一身
风尘,便跟着他,紧紧地,盲从地跟着,她叹气,在他面前,她只能示弱,再示弱。

出了夜未央的大门,室外室内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她下意识地环了环臂膀,男子回头看她,严冬的寒天,就
着了件勉强敝体的单衣,坦臂露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住瑟缩,活像只被人遗弃的楔猫,像是酝酿了许久,
由男子口中呼出袅袅白气,终是缓步上前,将女孩儿裹进风衣。

熟悉的美好的温度,触及的一刹那,她居然温暖得差点哭出来。

车厢内,他将她紧紧地箍在腋下,她一动也不敢动,任他箍得轻微泛疼,忍不住抬眼,偷瞄他,沉昏的柔光
顺着他俊朗的轮廓,投下深浅不一的暗影,唇紧抿着,面无表情,目光依旧深邃,平视前方,顾小北垂下眼睫,
先替自己哀悼,因她深知,这个男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越是波澜不惊,内里怕是翻覆了几度狂潮。

“书记,后头有辆车从夜未央就一直跟着。”司机的语气很从容,似乎对此类事件司空见惯。

顾灏南更加敛容,沉声吩咐道:“按老套路,甩掉他们,去景山别墅。”

顾小北有诸多疑惑,却不敢问,一直以来,他强加多少,她便接受多少,顾灏南有许多面,她深知,自己看
到的只不过是,他愿意向她坦然的,微乎其微的一面,对于他,只浅显涉足,已然朝着无可自拔,点点陷落,更
深的,她诚不想探究。

景山一带是 S 市有名的私人别墅区,覆盖了 70%的绿化面积,空气格外清新,坐落于半山腰上,离市区只要


半小时车程,又很巧妙地同都市的喧嚣隔绝开来,素有市内桃源的美名。

这栋别墅还是去年底,开发商以内部折扣赠卖予他的,当时买的时候也只是想要方寸净土,搁置了一年多,
鲜少涉足,也只有几个亲信的从属知悉。

进了别墅门,顾灏南便放开她,径自卸下风衣,习惯性地松开领结朝大厅的沙发踱去,背对着她,边走边说:
“赶紧上楼去给我洗干净,你这副样子,多一秒都碍眼。”冷淡的口气夹杂更多不耐的意味,逼人就范。

顾小北自知理亏,就连自己也很不欣赏此副尊容,识相地上了二楼,洗澡的时候就故意磨蹭,浴室暖暖地,
她很幼稚地掬起大朵泡沫,于掌心捏弄一番,之后,呼出口气轻轻吹散,玩腻了,她又对着盥洗镜发呆,光洁的
镜面儿覆上薄薄一层水雾,她伸出五指将水汽揉散,不久汽雾又凝结,她又破坏,如此反复,乐此不疲,直到一
门之隔外传来冷怒的男声:“你是要我进去还是你自己出来。”

顾小北咽了口唾沫,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边咳一边含糊道:“马上,立刻,20 秒。”说着也顾不得拭身了,
随手抓起浴袍,胡乱套了一通,随即推开滑门,猝不及防地,搭在门棱的手叫男子一掌覆住反钳于背后,她迫不
得已地背对他,男子伸出另一臂,从背后环上她的腰腹,只轻松一提,她便双脚腾空,脚尖勉强着地,却没有支
撑感。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顾灏南将她压进绵软的床铺,手还被他反钳着,他咬着牙齿挑开她松垮的浴袍,延着她
瘦削的肩线,细细密密地啃噬,女孩儿浑圆的肩头,生出一排深浅不一的齿痕。

女孩儿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有些吃不住这样微带痛楚的折磨,费力地偏头,朝男子发出细碎的恳求:“小舅,
别——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

男子不予理会,闻言反倒变本加厉,一手扯开了浴袍,延着她脆弱的脊梁,缓慢向下,一路吮咬舔弄,如此
亲密的折磨,对方还是个**高手,顾小北只经历过疼痛淹没一切的第一次,这一次,男子似乎有意挑起她体内陌
生的**,女孩儿在他身下,不住地颤栗,瑟缩,她每退半分,他就进占一分,如此反复,全无招架之功,女孩儿
陷入迷乱,破碎的求饶声更像是呻吟。

男子的唇又沿路折回女孩儿的耳蜗,延着耳廓一边吮舔,一边坏心地呵出热气,“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女孩儿瘫软着身体,任他摆布,听进他的话,只是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

男子在她耳边,低笑出声,“撒谎,”说着毫无预警地,含住她厚实的耳垂,不轻地咬了一口,“你申请了
外国留学,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女孩儿低声呼痛,死咬住唇,不语,心中升腾起一股挫败的羞耻感,她花了多大心力构筑的堡垒,他甚至不
费吹灰之力,便一语戳破。

男子腾出一手大力扳过女孩儿的脸,薄唇狠狠地嵌上去,和着淡淡的血腥味,唇舌纠缠,辗转掠夺,良久,
略微撤出,薄唇依旧抵着她的,“乖女孩儿,你去夜未央卖唱,攒够学费了么,恩?回答我。”

女孩儿深深地看着他,像是要将他看穿,明明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骨子里却淌着冰冷的血,他已经戳破她
小心呵护的伤口,却不肯放她一条生路,还要往伤口上狠狠洒盐,想到这儿,顾小北启齿,咬破了他的下唇,血
色蔓延,凝固,粘合了两人的唇。
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顾小北迎视他,眸底有光华流转,僵持了许久,男子扳过她的身体,悍然挺入,女
孩儿本能地迎合起男子的律动,她像汪洋中一根脆弱的稻草,浑身要被如此灭顶的情潮淹没,只能攀附着唯一的
他,任他主宰沉浮。

临近**,男子在她耳边蛊惑地诱哄,“说你爱我。”

女孩儿死咬住唇,不让他得逞。

男子又是一记猛烈的撞击,直直地,似乎要撞进她心底,终于撞破了女孩儿呻吟出声。

虚脱间,她似乎隐约耳闻,“倔强的女孩儿。”他说,嘴角有温柔的笑意。

四十,相亲?

C 大的图书馆是由两栋方正的楼房林立而成,一栋是图书楼,一栋是行政楼,两楼折成约莫 120 度的钝角,


从远处观望过去,像极了一本摊开的大书,楼与楼之间,砌了一座绵长的石阶,坡度略陡地延伸至山顶,取书山
有路勤为径的意向。

图书馆的前方是一块广阔的空地,地面由一平见方的青石板铺垫而成,东南方向的角上,高大的银杏挺拔而
立,树影婆娑下,男孩儿半倚着单车斜立,晚风抚起他几缕碎发,清朗若皎皎白月。

顾小北如约而至,心情是淡淡的欣喜。

顾梓轩单手把着单车,两人并肩,其实是她的下巴同他的肩等高,徜徉在缘湖蜿蜒的幽径上,背后,是清冷
的月光,踩着他们的步子,流泻了一地。

两人都不说话,仿佛这样走着已经是莫大的满足,指尖有些冰凉,顾小北下意识地,将双手合拢捂在唇边,
由口中呼出缭缭白气,顾梓轩偏头看她,“冷?”说着握起她的手,揣进浅棕色夹克的口袋里。

嘴角噙着浅笑,口袋里,被他握住的手,小心翼翼地丈量着包覆她的手,不觉间,原来梓轩哥的手已经大到
能将她整个包裹住了。

当小径绵延至转角处,顾梓轩顿了顿脚步,终于打破这安宁的和谐,“你和小叔——”看着女孩儿盈满月光
的眸子,再多的言语都化作一声轻叹,“离开他吧。”说着掏出一张类似信用卡的薄片,递给女孩儿,“这里面
有些积蓄,你拿着,相信能对你有些帮助。”

顾小北怔立了良久,末了,讷讷地接过卡片,转瞬又扬起眸子,清亮的眸底泛起盈盈水光,她微笑着说:
“梓轩哥,能再载着我飞一次么?”话语间透着含蓄的绝望,更像是诀别。

彼时,梓轩哥说,女孩子坐车应该双脚并拢搁在同侧,此时,她如是坐,脸贴在他不算宽阔的背,隔着厚实
的夹克,她感受不到来自于他的体温,只是默默地流泪,反复摩挲着掌中的卡片,那是梓轩哥的希望,而顾小北
是一个孜孜跳梁的小丑,自以为毫无倦殆的翻越,由始至终,只是在顾灏南手心儿里捣鼓,连她自己都濒临绝望
了,却想要承载起顾梓轩的希望。

羲禾会所——

许鸣挂了电话,将新点的烟塞进嘴里,顺手摸了张牌,“五万。”上手即仍,手气背得很,一把的烂牌,打
得他有些烦躁。
“碰,”刘华捡起牌,碎嘴道,“哟,同谁说电话了这是,女的吧,许少几时也怜起香玉来。”

许鸣拔出嘴里的烟,不耐道:“香个屁,还不就顾小北,丫的暴脾气,快赶上我了,晚饭那会儿,手机落她
那儿了,就劳她跑一趟,丫的跟吃火药似的。”

刘华嗤笑道:“我看你对她顾小北,比对亲妈还将就呢,该不会,栽在那妮子手里了吧。”

牌桌上,另两人也跟着起哄,“就你那高中小青梅?常撇下咱哥仨,就会她去了不是。”

刘华身侧,不怎么说话的莫小米也搭了腔,“鸣子,说实在的,你该不会是来真的吧,按理说,从高中那会
儿,你身边的莺燕就没断过,你要出手也早该出了吧,难不成,学我家华子,自跟了我,就一心从良了。”

刘华笑笑地瞪了她半天儿,莫小米推了推他胸膛,状似认真道,“是不是,是不是,你自各说。”

刘华煞有介事地举了三根指头,“是,我一心从良了,”接着又转向许鸣,“诶,你真看上那妮子了,”顿
了顿,压低声音道:“不好对付啊,那丫头鬼精鬼精地。”

许鸣狠吸了两口烟,暴躁地转道:“有完没完呐,还打不打牌啊,九条。”

“胡。”人倒牌倒是挺干脆,“混一色,带杠,三番。”说话的,是某高官的纨绔子弟,相似的人成天就混
作堆儿了,“喜欢人也没用,这阵子,你爷爷不老逼着你相亲么,咱是一类人,哪儿轮得上自各挑喜欢的,玩够
了也就凑合着过吧。”

顾小北跟着侍应生上了 29 楼,辗转行至长廊中央的包房,推门进去,伴随着麻将声声,满室地乌烟瘴气,
一屋子人都偏头看她,穿过烟雾弥漫,许鸣,刘华,莫小米都在,余下的两个她不认识。

顾小北直直地踱到许鸣跟前儿,“呶,手机。”

许鸣眯眼看她,“你不说不来嘛。”

顾小北不想扫人兴,扯开些勉强地笑意,状似轻松地转道:“聊什么呢,瞧给乐得。”

刘华嬉笑着接了句,“正说到许少相亲呢。”

顾小北疏了疏耳朵,“我没听错吧,就鸣子那男女通杀,老少咸宜地,跟人相亲那瞎掺和什么劲啊。”

许鸣没说话,人人都抢着搭腔:“父母之命呗。”

顾小北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深表理解的口气,“明了,**,政治联姻,电视剧都这么演来着。”

话题男主闷不出声,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诡异,顾小北生硬道:“你们继续玩儿,我还还有事儿,
就——”话未说完,许鸣倏地盖了牌,打断道:“我送你。”

顾小北正想拒绝,人已经拿了外套走到她前头去了,她草草辞了众人,便追着他出了门外。

车内,鲜少试过,两人都不说话,车速飙到了 200 码,顾小北下意识地紧了紧安全带,轻声道:“你慢点


儿。”

“你就那么待见我相亲。”男孩儿自顾自地开,没看她,言语间夹带些怒气。

“也不是,人不都有苦衷么,也不能老没心没肺呐,总得有个取舍不是。”顾小北大而化之,泛泛而谈。
再无话,公寓楼下,她前脚刚下车,银灰色宝马即绝尘而去,她怔立在原地,目送着后车灯闪烁明灭,少顷,
消失在视野中。

四十一,薄冰

换届在即,年关迫近,一年中最忙的莫过于这几天了,照例是年终总结,上头又来人,刚送走一批,赶趟儿
似的,早上就接到消息,说是晚上又有五,六位莅临本市。

适才结束了一个冗长的会议,空旷的走廊里,顾灏南迈着宽阔地步子,走路带风般,掷地倥倥作响,未回头,
边走边说道:“上头又来人了,你先去招呼着,礼数得周全了,不能怠慢了也不要太过,我还有点事儿要处理,
迟些时候再跟你会合。”顾灏南抬腕看了看表,更加阔步向前,越是临近换届,老爷子越是催得紧,近段日子,
回家的频率颇高。

何祁勉强跟上顾灏南的脚步,在他身后连声应承着,这两天儿还真是,忙得都晕头转向了。

入了顾家的大门,顾灏南就一径朝老爷子书房去了,“爸,您找我找得急,是有什么要紧事?”

顾景天背对他,默了良久,只甩出一沓类似照片儿地,铺陈到桌面儿上,“XX 晚报今日头条,所幸人还卖我
这张老脸,给压了下来。”

顾灏南随手拣了几张,极耐心地一张一张往下翻,全是他在夜未央门口,跟顾小北亲密搂抱的照片,各个角
度都有,至他们上了车为止。

顾灏南敛起眼角,牵动轻微冷淡的笑意,“爸,烦您操心了,我会小心处理。”这圈子多浑,人人心照不宣,
游戏规则是,再怎么斗法,不牵扯私人生活,既然他王延年先逾矩,他也没必要跟他来君子之争那一套。

顾景天沉声道:“灏南,你记住,你今时今日的地位不仅仅是你个人的成就,我决不容许你,再拿自己的前
途同顾家的声誉胡闹,明天带那丫头回来吃晚饭。”

顾灏南还想说些什么,顾景天背过身去,摆了摆手,如此,父亲的态度十分坚强,再无转圜余地。

辞了父亲,又马不停蹄地赶同何祁会合,酒过三巡,安顿好一行皇城京官儿,出了金钻豪庭的大门,何祁终
于憋闷不住,满口抱怨道,“什么视察工作,说得有多冠冕堂皇,大白话,就上咱这儿捞油水儿来了,天子脚下,
人一个个儿都富态得紧。”

顾灏南不语,缓慢点了根烟,轻微蹙眉,烟雾缭绕间,冷淡地笑笑。

凌晨两点,如同每一个疲极的深夜,循着心之所向,又行至这方安宁的净土,因为楼上住着她,所以,楼下,
离她咫尺之距,他的心,便安然了。

男子粗略地支起身,斜倚着高挑的灯柱而立,指间狎一点猩红,街灯的昏黄交织着冷月的清辉,错落于男子
的鬓发,肩头,顺着脊线洒了满背,映衬下,男子的身形挺拔而修长,此刻的顾灏南若谦和一君子,温润如白玉。

顾灏南抬眼,望向斜上方紧闭的阁窗,窗缘氤氲着黯色,她应该睡了吧。

他对她,是对待自己也不曾有过的温柔,是爱么,他不懂爱,只知道,对着她,心会莫明地柔软,安详,唯
一确定是,他半分也没动过放手的念头,他懂事得早,印象中,他还不及感受热烈的青春,已然敛入沉静的淡然,
三十多年的人生,是淡然,亦黯然,鲜少对某种事物投入太多的执念,直到那个顾小北,以她并不柔弱的姿态,
闯进了顾灏南的人生。
顾小北睡得极不安稳,噩梦中,她赤着脚,履着无际的薄冰奔跑,脚踩过,脆弱的薄冰即碎裂,耳边,身后,
到处是破冰的碎裂声,她不敢回头,只能奔跑,不停地奔跑,仿佛一停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额际沁出薄汗,倏地睁开眼睛,她在极度压抑中惊醒,旋即坐直了身体,大口大口地呼吸。

不远处,一团黑影向她逼近过来,恐上心头,蓦地惊叫出声。

黑暗中,顾灏南将她揽进怀中,娇小如她,缩在他怀里不住颤栗,他拢了拢手,很耐心地一遍一遍轻抚着她
的背,在她耳边,温柔地诱哄,“做噩梦了?”

女孩儿紧紧揪住男子的衣襟,死咬住发白的唇,不发一语。

男子稍微将自己与女孩儿分开,扬手,拨开她额际濡湿的发,落下轻吻,“傻丫头,梦都是假的,现实掌握
在自己手中。”神色一凛,男子倏地将她撞进胸怀,狠狠地仿佛要嵌进骨血,“无论如何,你只要记住一点,不
管我今后会做出什么,由始至终,我只是向着你。”一路向北,男子将她箍得更紧,“说你记住了。”

女孩儿轻微呻吟,刺骨的疼痛感夹杂着沉闷的窒息,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声:“记——记住了。”

男子缓缓地松开她,“明晚我来接你,我们回家吃饭。”他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带着浓郁的蛊惑,与前一
秒判若两人。

四十二,家宴(上)

当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意识混沌之前,她模糊地记得,他和衣搂着她,她蜷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此时此刻,她仍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身侧的床铺有明显的褶皱,她伸手轻抚那塌陷,还余有淡淡的体温,他真
的来过,应该是刚离开不久。

那他说要带她回家,应该是今晚了,转瞬又蹙了蹙眉,大多数时候,他待她是温柔的,昨晚也不例外,惟有
一点,他说,无论如何,你只要记住一点,不管我今后会做出什么,由始至终,我只是向着你。说话的时候,他
甚至是有些残忍地强加予她,由睡梦中便一直搁在她心上,说不出那种感觉,像是那种细小的虫子在一点一点蚕
食她心头的肉。

她甩了甩头,想甩掉那种乱麻般不可逆感,管他呢,想得多累心,她也正盘算着挑个日子去探望下母亲,还
有梓轩哥,择日不如撞日,还真赶巧了,又是周六,简直再契合没有了。

她有半年多没见母亲了吧,最多也就是一星期通一次电话,母亲一唠叨就没个玩,不过她还真是想她了,想
到这儿心情大好,竟咬着牙刷哼起小曲儿来,心下思量着得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地,倏地,由胃里升腾起一股
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至喉咙,她被迫躬身,双手扶起盥洗台,大吐特吐起来,空洞的胃酝酿着一波还强过一波的
抽搐,吐到最后,只是本能地,任凭胃里的酸水,源源外溢。

女人天生是敏感的,何况是之于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体,自青岩回来,至今二月有余,那个就没来过,最近老
也犯恶心,见不得油腻,沾不得荤腥,厚积薄发,终于在今晨悉数成吐。

她凝望着镜中的自己,神情呆滞,倏地,她掬起水,冲着脸面不住地浇刷,良久,她再度抬首,镜中那张水
泪淋漓的脸,愈发丑陋,原来她一直明白,只是不愿承认,舅甥 luanlun,由最初始已然烙上了罪孽的标签,就
算哪天逃得开,这孽痕,怕是如影随形,背负一世了。

她狠狠地鄙夷自己,下一秒,顺着光滑的琉璃,跪坐到地上,地面是冰冷的细瓷砖,那种微微的寒,正一点
一点,蚀透骨髓,她竟然怀上了自己舅舅的孩子,妈,梓轩哥,顾小北好脏,她根本就配不上你们的好,妈常说,
孕育孩子就像是孕育希望,过程再艰苦也始终怀揣着欣慰。

顾小北抚上自己的小腹,妈妈骗人,罪孽的花又怎会结出希望的果实。

暮晚时分,顾灏南如约而至,她装点妥当,顺从地上了车。

顾灏南看了她一眼,“很漂亮。”他由衷地说,眼底是真诚的惊艳。

“谢谢。”他鲜少评论她的外貌,准确地说,他对任何美貌一律是淡淡地,他赞她,她欣然接受,因为她精
细琢磨了一下午。

“很高兴?”他不经意地问了句,眼角有淡薄的笑意。

“还好。”她朝他微微地笑笑。

再无话,她转头,望向窗外,华灯初上,隔岸,是一片灯火阑珊,随着车行忽近忽远,照得她,心亦璀然。

顾小北还是那个顾小北,喜欢自以为是地逞强,执着愚昧可笑地倔强,秉性如此,她再苦,痛过,挣扎过,
也就埋进心底,在外人,尤其是母亲和梓轩哥面前,她希望自己看起来,是乐观而积极地。

路上有些塞车,半小时后,顾灏南同她一前一后进了顾家的大门。

远远地,便瞧见母亲迎出院子,很欣然的样子。

“妈。”她轻唤,顿了顿,又补道,“对不起。”母亲是她最亲的人,她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她却能狠下
心来,半年不与她见面,她诚未尽到一个为人女该尽的孝道。

顾墨禾托起她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边说着边领着她进了里屋。

全家人都在,她一一恭敬地打了招呼,方才入席,坐定,甚至没有半秒迟疑,她就那样从容沉敛地用起餐来,
连她自己也轻微一怔,旋即自嘲地笑笑,原来,顾家的压抑,之于她,已经成为一种本能,纵使封尘了许久,略
微触及,瞬然,全盘复舒。

一桌子人都不说话,好象她这个“外人”煞了风景,饭吃到一半,李妍瑾又充当起识大体的好舅妈来,“小
北啊,你这孩子,大半年没回来了吧,自各家样样也齐备,要有个大三小事儿地,再怎么,也比外头强,有时间
就常回家,吃顿便饭,说些体己话儿,总归是好的。”

顾小北冲她淡然地笑笑,“舅妈有心了。”

顾梓萌挑拣着碗里的菜,甚至没看她,状似轻描淡写道:“有的人打从娘胎出来,就没学会什么叫知恩图报,
顾家也不多一张嘴,就当养白眼儿狼了,也不希图人回报,人不反咬一口就酬天谢地了。”

顾小北不吭声儿,冷淡地牵动嘴角,心下思忖着,敢情这母女俩是跟她这儿,一个唱白脸儿,一个唱黑脸儿
了不是。

蓦地,顾景天将筷子拍在桌上,咣咣作响,老爷子发彪,非同小可,全家人都噤了声,自觉放下了碗筷,正
襟危坐,准备聆听老爷子训话。

顾景天沉了良久,对顾灏南道:“我前些日子给提的事儿,当着全家人的面儿,你替我知会一声儿。”

顾灏南敛色道:“前段日子,许世伯同爸提了下联姻的事儿,爸也有那个意思,我们准备将小北嫁过去。”
霎时,脸色惨白,藏在桌下的手指,扣紧,再扣紧,指甲嵌进肉里,手麻木了,感觉不到疼,倒是心,一钝
一钝地疼,是她太天真,还是他太残忍,她竟然还蠢到把心交附予他,她以为,他至少是爱护她的,顾灏南多从
容,理智得近乎冷血,他甚至没看她,连半分迟疑都没有,就能说出那样决绝的话,仿佛她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
生人,她在心底疯狂冷笑,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她和舅舅 luanlun,她怀了舅舅的孩子,而那个被称作舅
舅的男人,却要将她嫁给别人。

四十三,家宴(下)

“爸,我不同意,小北是我的女儿,你们没和我商量。”还是一贯温和的语气,态度却异常坚决,仿佛又回
复到花样年华那个敢爱敢恨敢离家出走的率性女子。

顾景天闷沉不语,神色收敛,看不出任何情绪。

倒是李妍瑾沉不住气了,自嫁进顾家,耳濡目染,她也对政治稍微留心,老爷子退下来,许家世伯可正值颠
峰,后辈从商也颇有成就,当真是财大势大,说实话,显赫如顾家都有高攀之嫌,上次生日宴,她还在惋惜,谁
都不缺,就独独缺了许家公子,如今老爷子突然宣布,就让顾小北拣了这天大的便宜,再不合时宜,她也要争取
一下。

“爸,既然墨禾不愿意,应该有她自己的考量,我觉得您可以考虑下梓萌,她比小北年长些,以联姻来讲,
她的年纪应该更合适。”

顾景天还是不表态,向来不多话的顾俞诚倏然厉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瞎掺和什么,爸自有他自己的分
寸。”

李妍瑾还想说些什么,也意识到自己的逾矩,终是噤了声。

顾景天突然起身,“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顾墨禾也跟着起身,不依不挠,“爸,我说了我不赞成。”

顾景天没对她,转而向顾灏南道:“你姐的意见,就交由你处置了。”说完即步出饭厅,往二楼去了。

顾墨禾回转身来,轻抚顾小北的背,“小北不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顾小北抬眸,定定地看着母亲,混淆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这样的母亲是她不曾见过的,勇敢,张扬,像一只
雄赳气昂的斗鸡,竖起浑身的寒毛,为她的孩子而战。

顾小北回了她一个虚弱的微笑,“恩。”她坚定的相信,顾小北还不至于太悲惨,她只知道,如果母亲那样
的女子,为了她,也愿意同顾家抗争,那么她,再苦也不要放弃希望。

她别开头,恍然间,落入一双澄澈的清眸,她甚至无可自拔,便陷进那一潭忧郁,那种隐约哀伤,丝丝缕缕,
缠绕着她,渐缠渐紧。

顾灏南深看了她一眼,转而向顾墨禾,淡淡道:“姐,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说完即转身,往书房方向去了。

顾墨禾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安心,随后跟着顾灏南的脚步上了二楼。

“姐,爸知道了,”顿了顿,他不想拐弯抹角,“小北不是你亲生的。”
顾墨禾怔了怔,稍微恍惚,随即稳了稳脚步,努力让自己镇定,“那他就更没有理由让小北嫁进许家了,我
不懂,就如妍瑾所说,顾家并不缺联姻的小辈,梓璇梓萌都可以,况且妍瑾也乐见其成,为什么偏偏是小北,那
孩子心气儿高,她嫁过去不会幸福的。”

顾灏南习惯性地点了根烟,良久,方才缓缓道:“姐,我答应你,不会让小北真的嫁过去,只要你表面上不
反对,你相信我么?”

顾墨禾暗自思量,不动声色。

顾灏南继续道:“就像当年,你信我,能帮你带着襁褓中的顾小北,回到顾家,这次,你还愿意相信我
么?”

顾墨禾有些动容,想当年,他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竟然表现出那样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成熟,她信了
他,因为,她实在是走投无路,起初她还是战战兢兢地依附他,直至后来,她顺利返回了顾家,她才相信他是真
的能给人安全感。

“好,我信你,前提是,你绝对不可以拿小北的幸福作为筹码,交换任何东西。”

顾灏南略吸了口烟,表情淡淡地,算是默认了。

二人一前一后由书房出来,行至大厅的时候,顾小北正准备走了,顾墨禾手把着将她送至门口,理了理她略
微皱褶的衣领,“回去还是照常读书,好好儿过日子,别想联姻的事儿,你小舅会帮你的。”

她并未表现出欣喜或是怅然,辞了母亲,她摒弃了人行道,延着道路的边缘游走,这不是回家的路,抑或是,
她根本没有家,她不知道自己该通往何方,母亲说,小舅会帮助她,她说的时候,是那样笃定的语气,想到这儿,
她冷淡地牵动嘴角,原来母亲比她更天真么,顾灏南,虽然不知道他对母亲说了什么,欺上瞒下,他是存心要将
她们母女俩卖了,还要她们替他数钱么。

蓦地,脖颈处有冰冰凉意,她仰起略微角度,定定地凝望着夜空,天边的残云卷入无际的昏沉,与墨夜拉出
不同层次的黑,她保持着仰视的姿态,任凭寒凉的雨丝落入空洞的瞳孔,收紧,再收紧。

“上车。”耳边,低沉的男声,同这暗夜昏沉交融,她循声望去。

四十四,网

她睨了他一眼,眉宇间缀了星点晕黄,还是一脸处变不惊的淡然,此时此刻,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扑上去,
撕破那张万年不变的人皮面具,显然,这样的想法太虚幻,不切合实际,所以她淡淡地收回视线,当作没看见他,
继续踩她的马路。

车子又跟着她慢行了十多米,“上车。”他再次出声,口气甚是无奈,仿佛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他对她,
一向不缺乏耐心。

不予理会,她依旧我行我素。

终于,他的好耐心也被她打破,顾灏南下车,长臂一舒,拽住她的胳膊往车里拖。

她死死地定住,铁了心要跟他角力,奈何,这场较量,从一开始便实力悬殊,她注定是弱者。

顾灏南只稍微用力,便将她带到身前,一手掌握着她的肩胛,“你在淋雨。”他这样说着,更像在叹气,话
语间有隐晦的薄怒。
她冷笑,“你这是,关心我的意思么?这算什么,打了人一巴掌,再给她一颗糖?”假惺惺,真恶心。

顾灏南强狎着她,进了后车厢,“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他如是说,表情淡淡地,甚至有如冰雨般寒凉,
与之极不相称是,他握着她冰冷的手,合拢在掌心,怀揣进风衣里的胸膛,他的胸膛似一笼热烈的炉火,煨得她
暖暖地。

她恼怒自己,居然还沉溺于他的温暖,蓦地她抽回手,因着骤然的动作,她成功退缩了一个拳头那么多,下
一秒,他紧了紧手,将她带进心窝更深处。

她鼻头一酸,突然很委屈,他到底凭什么,让她徘徊在冷静与热情之间,倍受煎熬。

她不挣扎了,不想面对他,偏头,目光落到窗外,车子顺着陡坡蜿蜒而上,不多时光景,便行至半山腰的平
地停稳,他们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雨后的青草香,漾进鼻息,却只感觉晕眩,循着上
次模糊的记忆,她大抵认得,这应该是景山别墅。

进了别墅,他稍微松开她,手依然被他握着,他一边启开空调一边说:“捂了这么久还是凉的,身子弱就顾
惜着点。”他责备她,像对待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

她抿唇不语。

他轻叹了口气,轻到闻未可闻,他放开她的手,朝二楼走去,边走边说,“我去放水,你要洗个热水澡暖
身。”

“顾灏南——”她在他身后疾呼,几近歇斯底里,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全名,她气急败坏,她口不择言,
她恼怒他一成不变的淡然,是他一语决绝,扰乱了她的平衡,而顾灏南还是如初,仿佛置身事外般优雅从容,以
他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她的痛苦。

“顾灏南,你少在那儿猫哭耗子,你 XX 的恶不恶心,是你亲口说出要把我嫁给别人,你到底凭什么,可以当
作什么也没发生,一如既往地待我好,你要昭示什么,你宽容博大,我无理取闹?”

顾灏南回头,印象中并不柔弱的顾小北,竟然蜷缩在墙角,那样娇小的身子,抽搐得厉害。

他心痛,他并没有比她好过,他几乎不能自持,甚至是稍微踉跄着踱到她跟前,倾身蹲下,将她掬成一团,
拥进怀里,“我有我的苦衷,你相信我,任何时候,我都从未想过要真的将你嫁给别人。”他附在她耳际,说话
的时候,呼吸略微急促。

顾小北倏地推开他,力道过大,他也只是稍微后退了半步,她却负荷不了剧烈的反冲,向后跌坐在地上。

她冷哼,“苦衷,你就凭这两个字搪塞我,要我相信你?这个世界本就没有谁为了谁牺牲什么的道理,更何
况你是顾家人,你爱你自己,追逐你自身的利益,无可厚非,但我也爱我自己,我也没有为你们牺牲什么的义务,
我想说的是,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我也不会任凭你们摆布,我只会嫁给我想要嫁的那个人。”

顾灏南再次将她缚住,“如果可以到此为止,我当初又何必执着于一个病态的开始。”

她死命挣扎,使了蛮力捶打他,咬他,像一个发疯的泼妇,他却像西游记里的捆仙索,将她越缠越紧,她无
力哭喊,“你明明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是互相伤害,你明明知道——”

顾灏南松了松怀里的人,在她的眼角,双颊,到处落下轻吻,为她吮去满脸的泪痕,那样温柔的触感,仿佛
她是世界上他最珍视的宝石。
她哭累了,意识模糊间,似被人拦腰抱起,双脚腾空,像踩在云端,轻飘飘地,极无安全感,她下意识地攀
住手边的臂膀,迷糊着,反复呢喃,“顾小北是可怜虫,她很努力地蠕爬,由始至终,却只是在顾灏南手心儿
里。”

顾灏南轻笑,“傻丫头,我把你捧在手心儿里疼呢,这样不好么?”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意识错乱昏睡过去。

顾灏南将她轻置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薄凉的指抚上她饱满的额头,轻喃道:“睡吧,天亮了,就都好
了。”

四十五,陌路

家宴过后,大约四,五日光景,梓轩哥同她约在小十字的一家上岛咖啡,此间分店规模不大,位于都市的繁
华一角,却别出心裁,闹中取静。

她和他,他们靠窗落座,二楼,临街的东面嵌了一整块落地的窗玻璃,窗外,透亮的白光倾泻进来,她凉薄
的心,竟也一点一点,跟着温暖起来。

她执起小匙,一圈一圈,搅动着瓷杯里香浓的拿铁,对面坐着梓轩哥,这样的氛围,让她感到一种漫不经心
的惬意,她忍不住打起趣来,“梓轩哥,你真好看。”说话的时候她望着他的眼睛,这是玩笑么,他没笑,眼角
还是一样澄静,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好笑,因为,这是她由衷的话,他真的很好看。

顾梓轩只是淡淡地揉了揉她的发,“关于相亲——”挑起话头,他并未错过她眼底细微的波动,却不打算停
止,身在顾家,诸多无可奈何,她或他,他们终究要面对,“关于相亲,我觉得你应该要考虑一下,最好还是出
席。”

顾小北收紧瞳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个劝她相亲的人,是她所认识的,处处替顾小北设想的梓轩哥
么。

顾梓轩读懂她眼里的困惑,继续道:“顾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单纯,简单,就能脱离得了的,如果相亲的
对象不错,你甚至可以藉由此,嫁过去,便能名正言顺地脱离顾家,我以为这样是对你好的。”

身子有些虚软,顾小北自然而然地靠向椅背,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真的没想过,要如此换取自由,梓轩哥的
提议太突然,她需要时间消化,“梓轩哥,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不好?”她轻柔地说,只是想理清些猝然生出的
思绪,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梓轩哥对她,也算是竭尽心力了。

顾梓轩没应,只是默然起身,以行动成全她甚至是有些无理的要求,他洗练地穿好外套,临走冲她轻笑了笑,
“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其实,他想说的是,我只是希望你幸福,离开顾家,离开小叔,离开顾梓轩,至少会
比现在好。

目光随着梓轩哥的背影,那个美好的少年,周身晕了一层浅淡的白光,光影交错间,她竟跌入一片恍惚中,
美好得不真实。

相亲,嫁进许家,她真的要反复斟酌,权衡再三,同样是家世显赫的豪门大户,真要嫁过去,谁又能保证那
不是第二个顾家,以婚姻为赌注,到时,恐怕才真是万劫不复。

出了上岛的玻璃门,虽是冬日,正午的白光扑面而来,刺得她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去档。
一门之隔,她一步便跨越了两个世界,身后,静世安好,前方,车来车往,人流如织。

喧嚣都市中,她渺小如尘埃,此时,她作出一个决定。

“我答应相亲。”电话方才接通,甚至没给对方问候的间隙,便冲口而出,稍微迟疑,她怕自己反悔。

电话那头,沉寂了良久,终于,传来他独有的,低沉中夹带些磁性的醇厚嗓音,“好,今晚七点,我来接
——”你。

不等他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匆忙切断,透过电话,他仿佛近在她身边,他在她耳边说着话,她甚至依
稀闻到,他身上混杂着烟草的淡淡清香,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原来,根本承受不住,由他口中,再一次说出,
要送她去相亲,那样决绝的话。

人流在身边来回涌动,她依然停泊在原点,蓦地有一丝冰凉沾到唇瓣,她探出舌尖浅尝,咸咸的,涩涩的,
苦苦的,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

她这才下意识地抹了抹脸,原来,泪水竟泗流了满脸。

她蹲下身体,任自己淹没在人群里,抱膝痛哭。

至此,她决定,为自己同顾灏南之间,划上一个句点,她以一场放纵的泪水,来祭奠她无果的爱情,之后,
是陌路——

市委办公厅——

对着电话那头的忙音,顾灏南竟一反常态地出神,久久不能抽离。

“书记,书记——”何祁唤了数声,只是不见回应,无奈绕过方桌,轻推了推他的肩。

顾灏南这才回过神来,正色道:“我们说到哪儿啦?刚刚。”

何祁耐心地重复道:“晚上有一个十佳企业的慈善晚宴,邀您出席,您看?”

“我晚上有事,不能去了,你帮我稍句贺词过去,顺带答谢好意。”交代完,即埋首于文件,外表看来,还
是那个冷静自持的顾灏南,内里,却再也做不到心无旁骛。

这难道不是他要的结果吗,顾小北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甚至于主动提出,她同意相亲,这意味着什么?她至
少动了联姻的心思,为了脱离他,她愿意试着嫁给一个陌生人,想到这,胸腔骤然收紧,箍得心子一抽一抽地疼。

原来顾小北比他更绝情么?至少他由始至终,没有动过离弃她的心思,她却亟于脱离他,甚至赔上自己的婚
姻,也再所不惜?

四十六,相亲(上)

八点,陶然居

顾小北端坐在圆桌一角,安安静静地,有些百无聊赖地玩弄起桌下的手指来,两大家子人等了一个多小时,
这许家大少架子端得够大,脑袋里莫名冒出“许少”二字,她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某人,“许少”可是人的专属称
谓,人拽得咧,屁股都翘上天了,恩,今儿这“许少”,这行事作风,跟他有八成儿相似,想到这儿,她不禁莞
尔,笑自己想太多,怎么可能呢,顾小北和许鸣相亲,那可真要感叹,这孽缘,岂止是不浅,简直是冤魂索债。
莞尔间,不经意地,一扬眸子,逆着光,又触及那一双深邃,根本还来不及挣扎,她便直直下坠,眸光一闪,
她慌乱掠过。

顾灏南淡淡地收回视线,她分明是在笑,他看得真灼,是他喜爱的,有点天真又带些不恭的笑,只是他很清
楚,此情此境,这样清新的笑,不属于顾灏南。

许家老爷同顾景天寒暄了好一阵子,这相亲的正主儿迟迟不到,纵是许家天大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

“那混小子又荤哪儿去了?”许老对着许父,脸色铁青,一副子不教父之过的架势。

许妈赶紧打起圆场,“爸,您别气坏了身子,说是路上塞车,就到了,就快到了。”

顾小北弯唇,塞车,不至于塞一个多钟头吧,这许妈一副胸无城府的样子,不过,挺招她待见的,她原先还
以为,这豪门媳妇儿,都跟她舅妈一样,练就了一身世故圆滑,喜好与人斗,其乐无穷。

许老闷哼一声,又转向顾景天,歉声道:“家里就他一个男孙,给宠坏了,叛逆得紧,让老战友见笑了。”

顾景天一脸的和悦之色,“你言重了,年少轻狂,想你我当年——”

话未说完,许老极默契地接道:“恰同学少年,意气风发啊。”说完,二位花甲老人,竟也毫不避讳地朗朗
大笑起来,仿佛又回到那段青葱岁月,少年不识愁滋味。

顾小北倒是关注着许妈,红润的脸,明显有松了口气的表情,她真是对她愈发地有好感了,八字还没一撇,
她就很不负责地臆想起来,如果是这个女人要当她的婆婆,似乎还不错,不期然地,她的目光也正好投过来,两
人撞了个正着,她首先冲她笑,很真诚的样子,她也稍微尴尬地回笑。

许妈和她坐得算近,中间,只隔了顾灏南,她朝顾灏南颔了晗首,便掠过他,冲她热络道:“你是叫顾小北
吧。”

“恩。”顾小北礼貌地回应。

“小北,小北,朗朗上口,叫起来怪亲切地。”许妈如是说着,笑眯眯的样子。

顾小北还不及反应,注意力随着众人,循着骤然的动静,集体都转向门口处。

妈妈呀,来人卸下了外套,反手挂在肩上,嘴里叼了根烟,那副玩世不恭地痞样儿,化成灰都保准儿错不了,
那不是许鸣那厮是谁,她再一次自欺欺人地臆想,那厮该不会是两杯黄汤下肚,窜错门子了吧。

臆想终究是臆想,下一秒,许妈即向他迎过去,期望破灭,原来“许少”真的是“许少”,

顾小北真的是同许鸣相亲,她干脆找块豆腐撞了得了,这要宣扬出去,还不得让那帮没心没肺地,笑掉大牙。

许妈扶住儿子的肩,一边往席里带,一边小声责备,“荤小子,也不看看什么场合,你成心把人给气死不
是。”

许鸣有些不耐地挣开女人的手,“我这不来了么。”一副不以为意的口吻。

来人越是临近,顾小北越是有意无意地往顾灏南背后缩。

顾灏南淡淡地睇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对座,颇有些眼熟的男孩儿身上,似乎明了了什么,俊朗的五官敛紧,
眸色更深沉些。
许鸣随手拉了张椅子,歪歪斜斜地靠向椅背,故意不好好坐,得,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那种躲躲闪闪,畏
畏缩缩的大家闺秀,美其名曰淑女,不对,越看越他妈的刺眼,他腾地坐起身来,定睛一看,他没喝酒啊,还真
XX 撞邪了,那妞不是顾小北是谁,得,被丫的狠摆了一道,打从高中起,识得她五年,装得跟一穷二白小白菜儿
似的,怪不得,人不稀罕他倒贴钱,人是名门淑女,怕也是钱罐子里给泡大的。

人还跟他那儿装呢,他真想赏她一暴栗,笨丫的,掩耳盗铃呐,以为蒙自个儿眼睛,别人就看不见丫的。

许老倏地拔掉了许鸣嘴里的烟,“没个长进,一桌子长辈白当了不是,还直直地瞪着人大姑娘,臊不臊啊
你。”

许妈插道:“爸,咱家小许子是看上人姑娘了,一见钟情,”顿了顿,转向许鸣,“儿子,妈说得在理
不?”

许鸣烦躁地挠了挠头,“您想多了吧。”说着朝众人礼貌地打起招呼,对待顾家人,尤其恭敬,甚至是殷勤,
许妈看在眼里,她自个儿的儿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摆弄的主儿,他从了还好,要是拗起来,那真真软硬不吃,
如此看来,他对那顾家小姐,算有心了。

许妈继续调笑他,“啧啧,脸都红了,还不承认呢。”

一个顾小北就够他受的了,他老妈也来横插一杠子,无奈,他只得尽量压低声音,“妈,有完没完呐,您还
想不想要这媳妇儿了。”

许妈抿唇轻笑,同他耳语道,“好,妈不闹你了,同一阵线,这媳妇儿我瞅着行。”

四十七,相亲宴(下)

甜点撤下,主菜陆陆续续上齐了,此种场合,男人们驾轻就熟,自顾自地应酬起来,“老战友,你好福气,
灏南不错,年轻有为,前途未可限量啊。”许老笑言,红光满面的样子。

顾景天敛色道:“还需要磨练,这圈子浑,还是你有远见,我看你家许攸,生意是越做越大了,钱来得多,
拿着也心安理得。”

许老端起酒杯,略微沉声道:“老顾,你过谦了,从当初并肩作战,到后来风雨同舟,你真真紧密团结在党
的周围,五十年如一日,作风严谨呐。”

顾景天这才松了语气,“让你取笑了,来,喝酒,喝酒。”说着许顾二老又是两相对着,朗笑出声。

入席以来,一向少话的顾灏南,也终于不再沉默如金,“许世伯,灏南自知拙劣,往后还仰仗您多提携才
是,”说着举起酒杯,“灏南先干为敬,世伯随意。”

许老似乎心情很好,“一定一定,老顾的儿子就是我许伯承的儿子。”

这头,许妈倒是撇开那些男人间的应酬,径自同她热络起来,“听说小北读的是 C 大?”说着往她碗里添了
些菜,动作是极自然熟稔,仿佛她们相熟以久。

顾小北轻晗了晗首,拘谨道:“谢谢。”顾家人在,她实在做不到落落大方。

许妈倒是愈发地笑逐颜开,“赶巧了,我家许鸣也读 C 大,小北,你应该在学校见过他吧,那小子招得很,
要不入人眼都难。”
顾小北有些忍俊不禁,这母子俩倒好似完全没有代沟的样子,要怎么回答呢,点头也不是,否认又违心,思
来想去,她还是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许鸣有些火大,丫的装淑女还装上瘾了,承认他们是旧识还丢了她的脸不是。

“顾小北,你倒是吭声儿呐,丫的——”什么时候变哑巴了,话未说完,后脑勺就吃了一大锅贴,痛得他倒
吸了一口气。

“懂不懂礼貌啊,对着人姑娘大呼小叫的,人家的大家闺秀,”许老训了他几句,继而转向顾小北,轻声道:
“没吓着你吧,那浑球不会说话,心地还是好的。”

顾小北摇了摇头,那厮一向精力旺盛,跟座活火山似的,随时随地地等着爆发,更火爆的她都直面过了,这
种程度的,算得上清粥小菜儿了。

看着那厮挠着头,一脸的吃瘪样儿,一直以来拥堵的心情,似乎纡解了许多,嘴角竟不觉轻轻上扬,下一秒,
嘴角的弧度凝结,眉心微微蹙起。

掩在桌布下的手叫另一只更大的手紧缚住,十指交扣,如此场合,她不敢妄动,他却越缠越紧,十指连心,
那种渐渐噬髓的生疼,正一点一点,藉由十指,通往心上某个冷硬的伤口,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她又重头复习了
一遍。

她强忍着痛,用眼角的余光看他,目光依旧清湛,平视前方的某处,还是一贯地淡定从容,任谁也想不到,
一表谦和君子,藏在桌下的手,却正在对她施暴。

在她看来,更像是一出闹剧的相亲宴,终于结束了,状似两家对彼此都不甚满意,临走的时候,长辈们都说,
他们这样算认识了,以后,在学校也好,外面也好,私底下要多多约见。

出了陶然居,某男再次爆出惊人一语,“你们先走吧,我现在就和她单独约见。”这亲是相完了,一顿饭下
来,吃得他稀里糊涂,对于顾小北,他有诸多疑问,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理清。

两家长辈连同顾小北,都错愕着看向他,嘭地人脑门儿又吃了一暴栗,“浑球,这都几点了,大晚上的,你
成心把人姑娘给吓跑不是。”许老配合着手上的动作,一边骂着。

顾小北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心下琢磨着,这爷小都爆脾气。

许鸣揉着脑门儿,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一旁的许妈笑笑地揽过他,边走边说:“儿子,心急可吃不了热
豆腐,想当年你爸追我的时候,迂回前进呐,曲线救国呐——”

目光追随着母子俩的背影,声音渐行渐远,远处,依稀可见,一双影子分分合合,某个影子似乎亟于脱离另
一个,最终,融入夜色里,泯灭在她的视线中。

深冬的寒风乍起,足以穿透骨髓,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藏进宽大的羽绒衣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
她又开始想念某个温暖的怀抱,转瞬,又狠狠地鄙视自己,曾经捧你上天的人,一昔之间,便能推你入地狱,还
有什么温暖,又能真正到达心底。

等她再回首时,身边只剩下一个顾灏南,他像一尊冷硬的雕塑,立在寒风萧瑟中,挺拔而肃杀。

逆着光,她大胆望进他幽暗的眸底,“小舅——”她知道她不该唤他,她终是忍不住,又或许此刻,冷风挟
着脆弱,席卷而来,她只是想问问他,他爱她么,又或者,他爱过她么?
横亘在两人之间地,仅仅只是一瞬间,他悍然拥她入怀,握着她柔软的身体,想将她揉碎,嵌进骨血,她唤
他,用那样受伤的眼神,以他熟悉地,像是不经意间,微带些撒娇的方式,那一刻,顾灏南的冷静,坍塌得猝不
及防。

埋在他的胸怀,她默默流泪,他爱她么?她终究是没问出口,事实是,当权势和她冲突的时候,他毅然决然,
将她推进了权势的漩涡,她又何苦自欺欺人,他爱的,是自己罢。

这样想着,她安然地阖上双眼,人人都爱自己,无可厚非。

“你恨我么?”他在她头顶,闷闷地问。

她轻微一怔,有些猝不及防,像是被人抢了台词,只是,爱变成了恨。

她沉默,恨么,原来爱他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再也提不起力气去恨。

何其渺小如她,一开始,就不该贪念太多。

他拥紧她,拥得他骨骼生疼,“恨我也不会放手。”他似乎误解了她的默然,却又毫不在意她的答案,好似
他一早便笃定,他不会放手。

她冷笑,世上安有两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寒风中,他们用生命拥抱。

四十八,踌躇

午夜时分,两人回到公寓,一场以联姻为前提的相亲,终于落下帷幕,其间暗流汹涌,也终归于平静,平静
过后是疲累至极。

进了门,顾小北一径朝卧室方向去了,行至近床沾床便睡,好似全不在意,屋里还有一个顾灏南。

顾灏南也不扰她,没开灯,缓步踱入卧室,行至床橼,稍微顿了顿即掠过她,步向北面的阳台,他习惯性地
掏出烟盒,风很大,掠过耳边有呼呼声,反复点了几次,才终于燃了,他略吸了两口,藉着风势,很快,火苗旺
盛起来。

他蹙了蹙眉,目光落到指间,猩红一点一点燎延,烟灰积了半指节长,恍惚间,卷入风中,转瞬而逝。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又兜转回原点,除开剑拔弩张,便惟余沉默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时常嘲笑自己,本以为早已僵化的心,不经意间,总会回溯至,那个一路向北的清晨,莫
名悸动。

无须回首,那个璀璨过松江晚景的顾小北,那个在他身下低泣绽放的顾小北,那个并不柔弱会偶尔流露小女
儿娇态的顾小北,已然融入生活中每一处细微,像呼吸一样自然,简单却离不开。

他的步子很宽,她常常要小跑着才追得上,此刻,与阔步极不相称是,落地却十分轻,甚至是轻到不可闻。

顾小北半睁开眼睛,身心俱疲,辗转却不能成眠,透过纱窗,夜色凝重下,背影孤清,遗世独立,那样宽阔
的背,曾几何时,顾小北竟试着依附,梦在一夕之间被迫醒来,波及至今,仍是恍恍惚惚,如步履云端。
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模糊,不知是什么时候,昏沉睡去。

等到意识再度苏醒,窗外的天,已然透出些晨曦的微白,脚下有些异样的感触,她仔细感觉,原来是睽违以
久的温热,入冬以来,她早已习惯清晨醒来,手脚寒凉,她缩进被窝里,取出足底那只塑料瓶。

她没有用暖水袋的习惯,公寓里自然没有配备,此时,她坐直身子,看着手上,被热水烫得扭曲变形的塑料
瓶,怔怔地出神,有些温暖,原来竟像是毒品,仅一次便会上瘾,蚀透骨髓,无可救药。

她有早课,稍微装点妥当,早早地就出了门,如今是 7:20,时间还充裕得很,餐厅里人很少,她选了个靠
窗的,光线十分充足的位置,悠闲地吃着早餐,胃口不怎么好,挑挑拣拣,一手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瞥见发黑
的屏幕,才记起,昨晚回到公寓就没电了,从包里摸出备用电池,换上,开机,杏眸瞪得老圆,竟有三十多个未
接,来电显示是清一色的“鸣子”,还未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剧烈的振动,由手上传来,振得她一激灵,闭着眼
也知道是谁了。

按下通话键,她即很有先见之明地,将电话搁到离耳朵老远,果不其然,“顾小北,我限你在三秒钟内出现
在我面前。”震耳欲聋。

“我,那个——”她还不及解释,人已经空降在她对座,她小心翼翼地挂了电话,对面那个男人铁青着脸,
半天没句话,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绝对是三雨欲来之前兆,她软下声气唯诺道:“那个,两秒,我只用了两秒就
出现在你面前了,没超时。”

“你 XX 的拿我当猴儿耍了,谁是顾家三小姐,又是谁昨天晚上才跟我相了亲。”

火山终于爆发了,顾小北差点没喷出豆浆,周围的人都齐刷刷地,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那厮招得很,幸
亏饭堂人不多,不然,她以后还怎么直面她惨淡的人生。

顾小北连忙将食指放到唇上,示意他噤声,待他情绪稍微稳定,又起身,按下他高高耸立的肩,安置在长凳
上。

“对不起——”这便是她的开场白,长期实践证明,那厮是吃软不吃硬,示弱这招屡试不爽。

果然,对方极不自在地闷哼一声,白皙的面,微微泛红。

她继续道:“我不是成心骗你,你也看到了,相亲,我是被逼无奈,我并不以生在那个家为荣,我不喜欢那
个家,甚至于,我讨厌那个家,你明白么,我想离开那里,从懂事起就想,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夜未央唱歌的原因,
我想自食其力,我不用顾家的钱,那样,我总有一天能离开。”

许鸣半响不说话,她的答案,似乎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同样生在大家,他或多或少能体会她的苦
衷。

良久,他开口,“那就以结婚为前提,我们试着交往看看,我认为,你想要的自由,我能给。”他如是说,
语气很笃定,目光很诚恳,仿佛他真的能带给她幸福。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她甚至差点在下一秒冲口而出,“好,我答应你,我相信你能给我自由。”只是她真的
可以么,顾小北有多污秽不堪,她和那个被自己称作舅舅的男子,甚至还怀了她的孩子,往更深处说,她虽然十
分排斥,但是无可否认,她爱着那个男人,也不知道要爱到什么时候,如果是这样,那么,她还能够抱着这样自
私的心态同他交往么,他在向自己捧出真心,他对她的好,她不是不懂,只是那样,对他有欠公平。

只是,离开顾家,这确是一次难得可贵的机会,错过了,怕是真正脱逃无路了,踌躇间,对方突然开口,
“你不需要马上作出决定,想好了通知我,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得匆忙。

顾小北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怕多等一秒,等来一个否定的答案。

四十九,得失

再过一周就是换届选举了,这市委书记的角逐趋于白热化,越是临近,表面看来,越是尘埃落定般安然,波
诡云谲,有如博弈的双方,棋逢对手,不到最后一着,谁也料不到,结局是峰回路转抑或柳暗花明。

为期一月的年终总结,终于在下午全部结束,过程稍嫌冗长,不过有它存在的必要,过去一年,有成绩也有
不足,作为市委副书记,顾灏南大致以奖励为主,适当批评。

市委新进了几个女大学生,未染上世故之气,很清秀可爱的样子,顾灏南在上座讲话的时候,面上,她们正
襟危坐,藏在桌下,手上的小动作倒是利落得很,一场发言下来,几度指间传书,半皱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列举
了十数条,诸如:

“每次看到他,我都想晕,夭寿哟,这男人扎就能帅成这样儿。”

“我今天在走廊上同他擦肩而过了,他穿的是阿玛尼,我叫了一声顾书记,他竟然冲我点头,就一瞬间,我
对上了他的眼,一天都心神恍惚,到这会儿还晕着呢。”

“我有一次去他办公室送文件,你们没看见他蹙眉吸烟的样子,简直帅到暴,是女人都抵挡不住。”

“他可能是全中国最帅最有品味的市委书记。”

“提醒一下,还是副的。”

“再过几天不就正了,他往那儿一站,谁都得失色。”

“再帅也没戏,听学姐说,他从不吃窝边草。”

众叹:“让人仰望的男人——”

??????

年终总结后,照例是市委内部的聚餐,席间,有几个生面孔敬他酒,二十来岁,端着酒杯,要看他又不敢看,
怯生生的样子,不觉间,嘴角轻微上扬,带一丝宠溺地笑,他突然想到了顾小北,和她们相仿的年纪,此情此景,
如果换作是她,同样会惶恐,但她会直视,不躲闪。

何祁看在眼里,顾灏南极少笑,至多也只是应酬需要带着面具假笑,尤其是这样不经意间,由衷地浅笑,那
帮小丫头,早看得入了迷。

聚餐过后,他们又开赴下一波应酬,车内,顾灏南还是一贯地不多话,倒是何祁,略有兴致地玩笑起来,
“书记,那帮小丫头,可是对您崇拜得紧。”

顾灏南不以为意地睇了他一眼,径自岔开话题道,“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何祁自公文包里摸出一个黄皮纸袋,一边递给顾灏南一边道:“都在这儿了,内容很精彩,书记要过目
么?”

顾灏南冷道:“不用了,今晚就寄给报社,多寄几家,我希望明天能看到几家实时政版头条。”
何祁会意,纸袋里都是王延年和他两个情妇幽会的亲密照,顾灏南够狠,选在这个时机出手,估计此消息一
出,王延年不单升官儿无望,还得尽力周旋,如何能保住项上乌纱。

一星期后,换届名单曝光,顾灏南升为 S 市市委书记,王延年由梳城市的市长贬至一偏远小市沦为副手,一
朝失势,怕是再难翻身。

任命书还没下,市委管辖的各局,早就嗅准苗头,陆续登门朝贺来了,午休时间,他差了何祁应付着,自己
只身一人,踱进了市委的后花园,开春了,园里各色的花都吐露新蕊,墙外高耸的木棉,也不甘寂寞,红得好不
热烈。

春寒依旧料峭,他记得,再有十来天,该是顾小北的生日了,对于晋升,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亦从未想
过会旁落,尘埃落定,无大喜过望,巨澜起伏,更多是归于平静的淡然,唯一不在他意料之中是,居然把顾小北
卷进了这场权势漩涡。

其实他得到了什么,市委书记的官衔,抑或是 S 市的第一把交椅?在 S 市这方繁土盛地,受人顶礼膜拜?坦


白说,一路走来,他簇拥过别人,也受人簇拥,官做到这一级,再升也只是头衔的区别,日复一日的酒席,应酬,
与人周旋,他能够妥善应付,他没有也不必想,为什么要做这些,他只知道,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从踏上那
一刻开始,就只能一直走下去,想方设法地,不择手段地,削尖了脑袋也要走下去。

得之,他幸,不得?他从不信命。

只是,这样的得到,并不足以弥补他心上的空洞感,他隐隐地觉得,要失去什么了,任谁也逃不出自然万物
的规律,有得必有失,有舍才有得,想到这儿,胸口一阵紧缩,心子竟像被人捏在掌中肆意玩弄。

与此同时,市二医妇产科——

“是我,关于你上次的提议,我想好了,你现在方便过来么?”顾小北坐在妇产科的候诊室内,一边说着电
话,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的前方,还有很长的队,紧绷的心,也跟着松懈下来。

“你现在在哪儿?”透过电话,男声有些急切。

“市二医妇产科候诊室。”她说得轻巧。

“好,我十分钟内到。”虽然很诧异她为什么会约在那儿,不过他没问,他想立刻就见到她,见面再问也不
迟。
--------------------------------------------------------------
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微信号:readingqiqi)
更多小说资源免费获取~
--------------------------------------------------------------
五十,经年

收了线,她有些无聊地将两掌撑在身侧,双脚前后晃动着,偶尔磨擦到地面,发出嗤嗤声,候诊室内,有暖
气汩汩而出,渐渐充斥了满室,煨得人暖洋洋地,印象中,并没有过去多久,她才跌入片刻的恍惚,再一抬首时,
他已经沿着身后的长队,一步一步,像是踩着她的心跳行近,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精致的眉目不习惯松弛,
一贯的玩世不恭下,处处透出他,对于生活的热忱。

顾小北突然想到了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此刻,他踏着七彩祥云,依媒妁之约,向她款款而来,只是顾小北,
却不是那个剔透无瑜的紫霞仙子。
“怎么约在这儿?”来人皱了皱眉,有些受不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

顾小北望着他,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出去说吧。”

候诊室外,空旷的长廊上,偶尔有稀落几人走动,目光都不得不受路过的风景而吸引,精致的男孩儿,漂亮
的女孩儿,他们相依而坐,窗外的阳光,在一双年轻的面庞上,投下淡淡的粉晕,画面很是和谐。

“你可以说了吧。”这样说着,他隐隐有些不安,对于她的答案,有不好的预感,男孩儿下意识地作出掏烟
的动作,转瞬,即意识到不合时宜,中途作罢。

“我怀孕了。”她如是说,眼睛盯着鞋尖儿,不想看他的反应。

对方只停顿了三秒钟,而对于她,已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这就是我等到的答案?你想要我说什么,又或是怎么做?”她没有看他,却感受到他极力隐忍的怒气。

她惨淡地笑笑,许少那暴脾气,能忍到这份儿上,也托她顾小北造的孽了。

她抬起头,正视他,仿佛她无比认真的样子,“我不想要你做什么,只是想你听我说,我怀孕了,但是我不
能要这个孩子,我也不会和孩子的爸爸再有任何瓜葛,之所以向你坦白,是因为我想跟你试试,我以为说出来对
你才公平,如果你知道了这些,还是愿意接受我,同我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话,我也会尽我所能回应你。”

“顾小北——”许鸣终于听不下去,向她暴喝,却和护士的高呼重叠,室内的人都齐刷刷地向他们望过来。

“诶,就来。”顾小北也顾不上许鸣的怒喝,一路小跑,朝就诊室去了。

许鸣愣了愣神,反应过来,立即追了上去。

到了门口,顾小北已经进去了,护士将他栏在门外,死活不让他进去,他也不顾这是不是医院,影响好不好,
北栏在门外,就一个劲儿地大声疾呼,“顾小北,顾小北——丫的出来,事儿还没说完,你凭什么自作主张,顾
小北——”

倏地,门开了,医生示意他进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小北一个劲儿地向医生道歉。

医生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很和蔼的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径朝女孩儿旁边颇有些懊恼的男
孩儿道:“你是孩子的爸爸?”

“不是。”

“是。”

两人异口同声,却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医生看了看两人,叹道:“吵架了吧,现在的年轻人呐,也不能动不动就拿孩子出气,回去好好儿过日子,
这孩子都两个多月了,早过了人流的最好时机,赶紧,回去好好养胎,别是老瞎折腾。”

“医生,我想您误会了,我想得很清楚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不能留。”她说得决绝,又有谁比她更痛,
血缘近亲,怕要是真把他生下来,她才是天底下最不负责的母亲。
许鸣没说话,一时之间,接二连三,他有些猝不及防,再来,他没有立场。

医生正色道:“你真的想好了,两个多月人流的,也不是没有先例,不过,对身体的影响很大,患不孕不育
的几率也较高,我经手的好几例都出现了类似情况。”

顾小北默然,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益发惨白,放在大腿上的手,指肉纠结,掐进肌理深处,这就是违伦的
代价么,她可能再也做不成母亲,她对孩子没多大感情,但是她想当母亲,因为顾小北的母亲,是一位无私而美
好的女人,她也想成为像母亲一样的女人。

许鸣腾地起身,拽着她的手就往外拖,携带着怒气,竟似有万夫莫档之勇,顾小北也倔,另一手死把主门柱,
任他生拉活扯,岿然不动。

许鸣暴怒,回转身来,只一步便跨到她近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你她妈的别堕了,现在就跟我结婚,生
下来就跟我姓许,你 XX 的听到没有,我说现在就结婚。”

顾小北顺着门柱跪坐在地,涕泪泗零,一抽一抽地朝他哭喊:“你别管我了,顾小北不值得,顾小北不值得,
这个孩子真的不能留,你别理我,真的,别搭理我,求求你——”

情绪太过激动,也不适合立刻手术,许鸣扶着她坐回了候诊室,等到大家情绪都稳定下来,他幽幽地问,
“你真的非这样不可。”

顾小北吸了吸鼻子,坚定地点头。

两小时后,顾小北进了人流室,临走他握了握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恩。”男孩儿并不宽厚的手,竟令她莫名地安详起来。

她猛地坐起身来,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后背全然濡湿,晚风抚过,脊背阵阵发凉,数不清这是第几
次了,一样的子夜,一样的情境,相同的梦魇,几度轮回,即便是梦,那种撕裂的痛楚,一样真实,每梦一次,
痛便深一分,如今,怕是深入骨髓,病入膏肓罢。

再不能入睡,索性起身,倒了杯水,她像一抹无依的孤魂,踩着异国清冷的月光,独自徘徊,三年了,又在
这样清冷的夜,想起了清冷的他,他是魔,像呼吸一样,浸入了生活的每一个毛孔,无从摆脱。

五十一,掌控

出了机舱门,透亮的白光从四面儿倾泻下来,她微微眯起眼睛,原来,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她已经由大洋彼
岸的黑夜,跨进了都城故地的白昼。

取完托运的行李,她朝着出口方向,笔直地走去,彼时,顾梓轩已经等候多时。

她笑笑地冲他挥手,他矗立在往来如织的人流中,勾唇轻笑,一如三年前般温润动人,梓轩哥像一枚上好的
璞玉,历练了时间的雕琢,益发地光华耀眼。

她喜好轻便的缘故,行李不多,顾梓轩极自然地接过,她也乐得轻松,两人并肩走着,出了机场的大门,七
月流火,热浪滚滚袭来,这才唤起她,对于 S 城酷暑炎夏的记忆,在异乡呆得久了,伦敦的天永远是一样的不温
不火,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毕竟,那样的天还是很契合,像她一样懒散的人。

梓轩哥还是一样的善解人意,车上,冷气开得很大。
窗外,白亮的光,异常热烈,光是这样看着,已经能够想象,它灼伤皮肤的火辣。

“你似乎有些忘本。”顾梓轩如是说,眉目间有隐隐笑意,一边开着车,并未落下她一身长衣长裤的装扮。

循着他的话,顾小北低头,看了看自己同这酷暑全不相称的穿着,释怀地笑笑,连梓轩哥竟也打趣起她来,
看来,她没心没肺的光辉形象,是深入人心了。

她状似轻松地岔开话题,“梓轩哥,你过得好么,妈,她也好么?”还有那个男人,他,过得好么?三年来,
她几乎断绝了同 S 城相关的一切,她心心念念,一心一意,想问的就是这句。

顾梓轩放慢了车速,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很好,我很好,姑妈也好,就是常念叨你。”说着顾梓轩揉
了揉她的发,一如往昔般宠溺,“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顾小北也随着他营造的和谐,真正轻松起来,佯怒道:“梓轩哥,三年了,你还当我是,那个只会躲在你怀
里哭鼻子的小丫头呐,我长大了,结实着呢。”

顾梓轩半认真道:“你一直都很结实,我知道。”要是不够结实,又如何能在举目无依的异国他乡,独守三
年,顾小北还是一样,倔强得叫人心疼。

等他回过神来,旋即敛下眼底的哀伤,顾小北却未错过,目光转至窗外,看来,那个市委书记不错,在他的
管辖下,S 城愈发地繁盛了,熙来攘往的街头,车水马龙,大十字又添立了几栋高厦,阳光晒着楼宇外镶的明晃,
流光溢彩般,熠熠夺目。

转瞬,她自嘲地笑笑,无论是人,抑或是其他任何事物,他一向善于掌控,进而步步为营。

在伦敦,英国的绅士很有风度,其中不乏优秀的追求者,每每遭逢,她只是委婉谢绝,大多数时候,她执着
于自己的独来独往,有好几次,身边要好的同学,都忍不住问,“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恋爱是
件快乐的事,你应该让自己快乐。”

她苦笑,只是同他们说了一个故事,“小时候,在街口捡了一只和她一样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她不能将它带
回家养,但她每天都会去那个街口,喂给它一些剩菜剩饭,周末会带它去公园嬉耍,就这样,小猫伴她成长了两
年,突然有一天,它病死了,她哭了两夜没阖眼,有一个好心的哥哥又送了她一样可爱的猫咪,她却怎么也找不
回以往那样认真的执着。”

听了她的话,同学只是说,“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是故事么,是吧,此刻才明白,她只是爱上了一种毒,纵使是离得开,之后,对任何其他,怕是食髓不知味
了。

“小叔——”顾梓轩突然开口,阻断了她的遥想,心下一凛,她偏头看他,静待下文。

顾梓轩叹了口气,仍是道:“小叔他,订婚了。”

“噢,是吗?那好啊,他也不年轻了。”她强作镇定,却忽略了自己的声线,正颤抖不止,三年,无论是异
地而处,抑或是故地重游,由始至终,她从不曾脱离那个男人的掌控,只此一句,足以令她的世界,地覆天翻。

五十二,习惯

对于她拙劣的伪装,顾梓轩也只是一笑带过,转而轻松道,“这次回来打算长住?”
顾小北微微地笑笑,“可能不会,这次回来,原计划是,巡着自己喜欢的城市,一站一站地开小型的演奏会,
S 城是第一站。”

顾梓轩半认真道:“小丫头翅膀硬了,可以飞了。”

顾小北莞尔,“娱乐自己而已,也算不负三年所学。”

“不回顾家住了?”他试探地问。

她轻摇了摇头,不无讽刺地弯唇,顾家,三年前以为自己是破茧成蝶,绕了大半个地球,到头来,不过是作
茧自缚。

顾家之于她,是太多复杂情感纠错而成的结,缚住的,是心,她困在这样一个死结里,难分难解,如是想着,
她疲惫地阖上双眼,“梓轩哥,”她轻道:“我有些累了,你送我去凯悦吧,我订了房。”

扭转门把的同时,她顺手挂上了“请勿打扰”的铭牌,进了房间门,甩掉粘了她一夜复半天的高跟,一径朝
沙发方向去了,她松开身体,舒展在软和的靠垫上,在飞机上昏昏沉沉,睡得反反复复,头有些痛,她下意识地
伸出两指挤按上太阳穴,另一手操控着电话,她极有耐心地翻着手机里的电话簿,当初走的时候,她狠下心肠删
了很多人的号码,后来又循着记忆复记了一些,幸亏他还在,只迟疑片刻,她毅然拨通电话,忙音很长,她很耐
心,终于,“谁,说话。”口气还是一样的冲,隐约混杂些麻将声。

她略吸了口气,“是我,顾小北。”

电话那头有麻将坍塌的声音,沉默了良久,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暗流汹涌,终汇成一句简单的话,“在哪,
现在?”三年前,她说,他太好,她太不好,她说是朋友,他放她走,给她时间,三年前,他亲眼看到,她对自
己骨肉的残忍,谁知,那个女人竟比想象中的还要狠绝,那一别竟是三年的杳无音信。

“我在 S 城,刚下飞机,现在很累了,明天抽个时间,大家见个面吧。”她平静地说,言下之意是见面再谈。

“好。”他也只是平和地应允。

她收了线,随手拣起一本杂志,不觉间,嘴角浮起久违的,由衷的浅笑,三年,不算太长的时间,却足以改
变许多,连许少都这样沉敛了,要是换作三年前的鸣子,她甚至能凭空勾勒出此刻他暴怒的表情。

这样追忆着年少时光,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不经意间,定格在一页英俊的男人身上,静静凝望着,她跌入一
片美好的恍惚,不是因为油画上男人的俊朗,而是那个品牌,阿玛尼,衣中之皇,无意间,她发现,他的西装,
衬衫,领带,休闲裤,诸如此类的,大部分是阿玛尼的牌子。

彼时,他宠她宠得厉害,像是处心积虑地要将她往坏里宠,那时的她,有些恃宠而骄,他每次进门,都习惯
性地脱下外套,露出内里打底的深灰色衬衫,他似乎偏爱灰色,但又不得不承认,黯沉的灰,穿在他身上,却是
格外地让人眼前一亮,她有些懊恼这样的认知,略微无理道:“一件衬衫就上万,奢侈,市委书记,不知民间疾
苦。”

她以为,他还不至于生气,但至少会对于她的取闹,自动忽略,他却揉了揉她的发,眼角有淡淡地笑意,
“习惯了,很舒适,也没在意价钱,我答应你,以后尽量试试其他品牌。”他这样说着,仿佛是极自然的宠溺。

薄凉的指抚上那流光溢彩的扉页,她阖上眼,无奈且无力,原来,关于他的一切,她从未忘记,现在似乎明
白了,他缘何偏爱于阿玛尼,唯有衣中之皇,才足以匹配上人中之龙。

也许,他们是同一类人,无论是人,抑或是物,一旦习惯,便很难改变。
“恩,知道了,钱会按时汇进你的户头。”收了线,他立在 29 层高的落地窗前,仰望星空璀璨,俯瞰华灯辉
煌,心境是与之毫不相称的苍凉。

三年来,虽远隔重洋,他却对她的生活了如指掌,顾小北的狠心不单单对他,即便对自己,也是近乎苛刻地
独来独往,她走后,渐渐他有了仰望苍穹的习惯,异地而处,望着天边清辉的冷月,他时常在想,此刻的她,是
否也望着同一轮明月,对于他的孤独,感同身受。

三年,她终于回来了,他还有多少个三年可等待,对于他的感情,她从来都是被动的,如果他的主动能换回
她,他不介意,再多一次的主动,即使是同不相干的女人订婚,也只是手段之一,他笃定,他放不下的,她同样
也做不到轻易摒弃,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她会回来,所以,他便为她创造一个契机,顾灏南订婚,她就真的回来
了。

五十三,家园

第二天,他们约在了大家园,一进门,她就蒙了,还真不能小看了三年,想当年,这馆子也算根据地之一了,
如今,外头的招牌还好,就大气了些,这内里的装潢,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和她想象中的,差了十万八千。

好在侍者还是一样讨喜,主动上前询问,她报了个包厢名,便尾随她,中间拐了两条短廊,只分钟光景,即
行至包房门口,她道了谢,也没多想,扭转门把,直直地就走进去,她轻微一怔,相较于大堂柔和的光线,房内,
灯火辉煌,一屋子人围坐了大半个圆桌,对比她三年的不闻不问,此时,是愧疚中掺杂些受宠若惊的情绪。

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状似轻松道,“我没来晚吧。”

莫小米大方地迎上来,“没晚,是咱赖不住性子,回来就好,”人一边说着,一边儿领着她往席里带,“不
打算走了吧,这次回来,”说着给她盛了碗汤。

她轻笑,半玩笑道:“待定,没准儿。”

“我说顾小北,你也太不厚道了点儿,哥儿几个多义气,你一声不吭撒下咱三年,,一个电话,谁也没推辞
半句,你倒够没心没肺地,就一句,没准儿。”刘华挑了挑眉,说话间不时瞄向邻座的男子,这样说着,有些认
真地怨怒,倒像在为旁边,闷声不响的兄弟鸣不平。

“这次我也不不帮你了,咱家华子出了名儿地嘴碎,今儿这话倒是句句在理儿,你是够没良心地。”莫小米
说着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半真半假地控诉起她的无良。

莫小米冲她摇了摇头,“听听,这都群众的心声,你再说没准儿,铁定叫唾沫星子给淹死。”

她不禁莞尔,这样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轻狂岁月,对这帮人,她深谙其中待处之道,嬉笑怒骂,笑过
则已,没必要跟人较真儿。

她避重就轻道:“敢情今儿这是,摆了出鸿门宴,夫唱妇随,八国联军,集体开批斗大会了?”

“得,你顾小北多伶俐一人儿,谁也占不了你便宜,耍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地。”刘华不打算休战,众人
也闻到些火药味儿,都自觉噤了声。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刘华也不是不省事的人,实在是,为那厮憋屈得慌,想顾小北刚走那年,那厮常常是
酩酊大醉,有好几次,都横倒在街头,他去的时候,大半夜地,就着了件儿单衣,外套,钱包,都叫丫给扒了,
问他什么也不说,终于有一次,那厮吐了他一身,神智不清得厉害,嘴里还含糊呓语些什么,他俯下身,总算是
听清了,他在喊顾小北的名字,那个抛下他三年,完全忽略他的女人,他许少几时受过这种鸟气,熬过那年,他
似乎对自己好了,身边儿的女生,环肥燕瘦,走马观花似的换,性子也沉敛了,他看着心酸,三年,总算把那女
人给盼回来了,第一句还是没准儿,XX 的,想到这儿,他还想说些什么,许鸣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
半玩笑道,“哥门儿,今儿这是,喝高了,还咋啦,吃点菜压压火。”说着往人碗里添了撮衅瓜。

席间,一直没发话的许鸣也终于开了口,莫小米也跟着打起圆场,附在她耳际小声道:“也别往心里去,那
厮是欲求不满。”

顾小北释怀地笑笑,大抵也听出些端倪,转瞬又抬眼看了看许鸣,当事人似乎还比较冷静,许少都赶上旁人
淡定了,她苦笑,不知是该替他喜还是替他忧,而这一切,都是顾小北造成的,而她,好像更喜欢那个活力充沛
的许少。

之后不久,宴席在有些沉闷地氛围下匆匆结束,众人作鸟兽散,刘华那厮喝多了点儿,莫小米扶着他跌跌撞
撞,草草地同他们道了别,刚还闹腾得紧,繁华过后,心里空落落地,十点整,门外有些冷清,身边只剩下他。

“你等会儿,我去拿车。”掐了烟,他背过身去,正准备走了,顾小北叫住他,“我们走走吧,沿着江
边。”

江面水波不兴,倒映着霓虹辉煌,波光柔转。

江畔,脚下是新铺的石板路,偶尔路过几对亲密地情侣,晚风抚过,神清气爽,人也跟着轻松起来,“三年,
S 城变化很大。”她冲他笑笑,发自内心地说。

“是么,没离开过,倒不觉得。”没看她,他径自脱口而出,这才泄露些怨愤的情绪,原来,对于她的离开,
他一直耿耿于怀。

五十四,追尾

顾小北嬉笑道:“哟,没憋出内伤呐您,我就说嘛,许少那脾性,生进骨子里头了,哪是轻易就磨平得了
的。”

许鸣切了一声儿,板着俊容,“得,顾小北,你就跟我绕吧,这话,也就你顾小北说得出口,要多难笑有多
难笑,也亏你笑得出来。”

顾小北继续耍赖,“我不笑,难不成你还想看我哭?”

本就不足的底气,泄得干干净净,也是他窝囊,从来就生不起那丫头的气,“真的要走?”他软下口气。

她迟疑了片刻,只是道:“下星期,我有场小型演奏会,如果你能来,我会很高兴。”

再无话,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时光倒回至三年前。

彼时,人间四月天,栀子飘香,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清淡的甜。

那时的他们,才交往了一个月,她在他身边,却流露出与他无关的哀伤,她一定是想到了那个男人,无妨,
他以为,她只是需要时间,时间长了,他们定能走进彼此的心。

他们吃的是重庆火锅,吃到一半,热气蒸腾中,突然听见她说,“我们分开吧。”

他烫到了喉咙,心头却一阵凉,她说得那样平静,和医院里那个倔强认真的她重合,“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我会尽力回应你的感情。”
那时的许鸣也是受人簇拥惯了,他有他自己的骄傲,对她顾小北,算是卑微到了极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没
脾气的人,“顾小北,你好,以前算我他妈的下作,追着捧着拿热脸贴你那冷屁股,以后,咱就桥归桥,路归路,
谁也甭碍了谁的眼。”

那是一时的气话,谁知,竟然一语成谶。

那一别,当真是三年的陌路。

“我后悔了。”他突然开口,打破两人共同的回忆。

“恩?”她轻微一怔,不明所以。

“我说我后悔了,我当初就不该放你走。”他这样说着,眼中闪耀着认真的光芒。

顾小北怔怔地望住他,他步步紧逼,“留下来,就算是给我一个机会。”

她别开眼,“鸣子,都过去了。”她轻叹,三年前尚且不可以,何况是现在。

他冷哼,“是么,你是这样认为的么,如果我说我不甘心,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毛毛躁躁的臭屁许少了,
你又怎么说。”

她退了半步,稍微稳了稳重心,“你别逼我,真的,鸣子,我们三年前就完了。”其实她想说的是,他们从
来就没有开始过。

对方沉默了良久,只是道:“我先送你回去,大家都冷静下,好好考虑考虑。”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身边的男子,已经不似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男孩儿了,甚至是超出她掌控,有些霸
道地不容拒绝。

接下来的几天,她有些心神恍惚,三年来,落下的神经衰弱,又不定时地爆发了,再不舒服,她还是挑了个
晴朗的午后,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她应该要回趟顾家探望下母亲。

她特意选了礼拜一的下午,顾家人有喝下午茶的习惯,工作的也正是忙碌了时间,这个时候,大约是不爱凑
热闹的母亲在家。

果然,进了顾家门,庭院里浇花的佣人见了她,不无惊喜道:“三小姐。”领着她上了二楼,边走边说,
“老爷出去遛鸟了,大奶奶和两位小姐喝下午茶去了,夫人在小姐房间看书。”

她示意佣人下去,轻扣了扣门。

“王妈,我不是说下午不要打扰我么,算了,你进来说吧。”房内,传来母亲温和的声音,她待下人一向亲
和。

她浅笑,推门而入,“妈——”她叫得脆生。

顾墨禾放下手中的书,迎上前来,把着她的手牵至床边坐下,“梓轩都跟我说了,我还在念叨你个小没良心
地呢。”说着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眸光闪耀,“妈,这里怎么都和三年前一摸一样啊。”回来看过太多的改变,无论是物,
还是人心,这样的三年如一日,仍是令她心怀安慰。
顾墨禾柔柔地笑笑,“你走后,我常常上这儿消遣,每天都拾掇,倒是和三年前无异,”说着爱怜地摸了摸
她的头,“听梓轩说,你是回来开演奏会?”

“恩。”她一如往昔般乖巧。

母亲突然拥住她,“我的小北真的长大了。”她突然想到小北的生母,她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开场属于
自己的演奏会,可惜时不待她,那时的她,还比现在的小北更小些,二十来岁,正是做梦的年纪,只是梦还不及
实现,芳魂便陨落了去,想到这儿,眼眶不觉湿润。

顾小北轻抚着母亲的背,只道是念她念的,“我过得很好,妈也要好好儿的。”她轻哄。

顾墨禾逼回眼里的泪,应道:“诶,妈也很好,你那么争气又乖。”

默然,两人都陷入各自的悲伤,顾墨禾悲伤她惨淡的身世,一出生便是个苦命的孩子,有些温暖,是她怎么
努力也无法给予的。

她悲伤自己配不上母亲眼里的好,逃家,,堕胎,许多污秽,终其一生,她也不愿让母亲看到。

约莫五点的时候,她辞了母亲,便驱车驶离顾家,车是梓轩哥的,她漫无目的地开着,心情是有些别样的复
杂,说实话,去顾家之前,她都还未做好面对他的准备,在顾家,没碰见那个人,她着实松了一大口气,此时却
有些落寞地颓然,如果缘分已尽,三年前,那些频繁的交集又算什么?无谓么,虽然给了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
由,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此番回来,多半是为了他,三年了,她困在他缚住的心结里,渐挣渐紧,她说服自己,
不如归去,不是要一个结局,她只想要一个救赎,一个属于顾小北的救赎。

现实往往比想象中还要残忍,下了飞机,居然是他订婚的消息,看来是她高估了自己,顾灏南的人生从来就
不缺一个顾小北,离了她,他仕途得意,情场,亦得意。

天色渐渐黯淡,她启开车头的探照灯,恍惚间,前车熟悉的牌号,窜入眼底,把住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她
就那样无意识地跟着,是他的车,她确定。

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深刻悸动,他就在前车里,他和她,他们数米之遥,此时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想
念他,离他越近她却越发地想念他,脑袋里很纯粹,只想到他的好,那个宠她至极的男人,此时的思念来得又急
又猛,甚至超越了三年来积蓄的想念。

这样想着近在咫尺的他,心子一阵猛烈地生疼,她又跌入他的恍惚里,耳际是一片尖锐的喇叭声,她只是觉
得眼前白光一闪,她好像撞上了前方,某个移动的黑箱,下一秒,昏厥过去。

五十五,心爱

她蹙着眉,神智不清,干涸的嘴唇有开裂的迹象,轻微翕动,含糊地呓语着:“糟了,会不会留疤吖。”麻
药渐渐过去,半梦半醒间,她切实感受到,来自于额际的痛楚。

她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他却不敢触碰她,怕碰到她的伤,她疼,望着她额上欠血的纱布,他皱了皱眉,
轻哄道:“不会,我保证。”

意识再度远离,她又昏睡过去,还是睡得极不安稳,她挣扎反复,想要醒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
才终于掀起眼皮,直觉额上布了星点湿润,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抚,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嗤地一声,她倒吸了一口
气。
未开灯,房间里很暗,籍着微薄的月光,模糊间,忽明忽暗,不远处,一袭挺拔的黑影正向她逼来,越是临
近,视觉的感受越是真切地不容质疑。

来人的手有些急切地伸向她的额头,她本能地缩了缩,渐渐贴近的大掌却定格在差之毫厘的上方,随即缓慢
地收回,“外国的驾教机构都是那样不负责任么?”不算高亢的男声像是刻意压低,话语间夹杂些隐晦的怨怒。

辨不清他的脸,却无法忽略他的声音,三年,关于他的点滴,她从未忘记,这就是顾灏南的开场白,他是在
责备她么,他又是以什么立场,想到这儿,脑袋里涣散的碎片渐趋集拢,终于拼凑成破碎的完整,她这才忆起,
是她撞上了他的车,他责备她,无可厚非。

那么,睡梦中,他的保证也是真是的了,她笑得惨淡,这个男人还是一样,习惯一切尽在他掌控,殊不知,
他的保证,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沦丧,一如三年前,他允诺的一路向北,到头来,不过是一出不负江山宁负卿的
闹剧。

她别开脸,伪装成冷漠,“对不起。”她冷淡道,良久等不来他的回应,她又补道,“你走吧,我自己可
以。”黑暗中,她咬住唇,说着口是心非的话,他近在咫尺,而自己,竟然一眼也不敢看他,原来,想念到了极
致,真真是近情情怯。

他失笑,顾小北当然可以,是倔强得可以,逞强得可以,他不想戳破她,只委婉道:“你需要人照顾。”

她突然意识到他的身份,他不是订婚了么,不是更应该避嫌?这个男人,他是全没有道德感么,竟还能这样
若无其事地对自己表现出关心,这样想着,覆在被褥下的手揪住床单,渐渐收紧,像是揪住她的心,转瞬,她又
狠狠地嘲弄自己,她居然用大众普遍认同的道德准则去审视一个 luanlun 的男人,真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我说了叫你走,”她提高声线,他却定定地背在月光里,置若罔闻,她恼了,终于喊出心底的话,“在你
眼里,我的感受从来是那样轻易就能够忽略么?”有不甘吧,三年,她还在囫囹里深陷,他却能潇洒抽身,坐拥
江山美人。

嘴角扬起自嘲的弧度,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在乎她的感受,如果他不在乎,那些挣扎算什么,他大可以玩
过即弃,又何必将她放在心尖上疼,如果他不在乎,三年前,又怎会冒着与父亲决裂,也坚持不让她嫁进许家。

他得到了什么,顾小北给了他什么,从头到尾,只有不信任而已。

她很耐心地等待,跨越了漫长的思念,他却只是说,“别闹了,小心伤口裂开。”他这样说着,口气甚是无
奈,仿佛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气急攻心,这个男人,以他淡定的姿态,总是能轻易地就挑起她最尖锐的情绪,她倏地起身,摸索到壁上
的开关,决然摁下,瞬时,灯火通明。

他们这才坦诚在彼此的视线里,他还是一样,眼睛有充血的迹象,眼神依旧深邃,眉宇间,更添清俊,她还
怔坐在床上,他已经欺上身来,望着她欠血的额头,眉心纠结,想触碰又极力克制的样子,只能捏住她的腕,好
似真的动怒了,“胡闹!你缝了七针!”

他这样说着,她当真感受到,额际隐隐有撕裂的痛楚,她蹙了蹙眉,那种裂痛感渐渐加深,她甚至能感觉到,
纱布底下的伤口,有温热的液体,正汩汩而出。

鼻头微酸,她垂下眼,本能地只是不想让他窥见自己的脆弱,视线却触及他裹着绷带的左手,原来,受伤的
不单单是她。
终于,三年的故作坚强,三年来积蓄的脆弱,都集体寻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她捧着他的伤手,他们异口同
声,“疼么?”

她再也做不到逞能,垂着头,珍珠一般大的眼泪,就顺着羽睫,一滴一滴,打在他左手缚住的绷带上。

他只能以右手抬起她的下巴,略微粗糙的拇指,在她涕泪泗横的脸上,来回轻抚,透过泪眼迷蒙,她望住他,
这张清俊的面庞,这只微茧的大掌,关于他的一切,她从未忘记——

他的指节细细勾勒着她的下颚曲线,原本已算单薄的她,更瘦弱了,小脸甚至不堪他一掌而握,大眼更明亮
了,黑白分明,熠熠闪动着水光,楚楚可怜。

手还托着她的脸,他覆上她的唇,细密地辗转,温柔地缱绻深入,她任他吻着,原来,她是如斯眷恋着,被
他捧在手心儿里疼的感觉,这样想着,泪水愈发地放肆,在他手心儿里,享受着万人艳羡的宠爱,同时,那种十
倍于宠爱的伤害,她亦必须承受,她却逃不开,放不下,明知是饮鸩止渴,她却贪恋上他之毒,在绝望中轮回。

她猛然咬破他的唇,却不足以让他感受她绝望的疼,她霍然推开他,“你走,你现在就走,我不要看见你,
我死都不要再看见你。”她声泪俱下地哭喊,“你都已经订婚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这样对我,到底算什
么,我到底算什么,顾灏南——”

他退坐到椅子上,拇指挤按上太阳穴,俊颜是掩不住的颓然,他习惯地掏出烟盒,指间夹一支未燃的烟,
“你问我你算什么?”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落寞。

他苦笑,原来他这样对她,却还是不够,他也想问,她到底要什么?他自问,对她,他已经做到极限了。

“你记住了,我只回答一次,以后不要再问,”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不容质疑的霸气,“你算我这里
的人。”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坚定而诚恳。

五十六,心痛

她微张着嘴,心,怦然一动,这样的答案,无疑是出乎意料的,而她又心怀安慰,眼前氤氲了一片朦胧的雾
气,他在彼岸,如雾里看花,这样美好的恍惚,他们都双双跌入那个一路向北的清晨,感受着最初的曾经,那份
相同的悸动。

她很累了,此刻,她甘愿卸下心防,试图依靠她一直以来想要依靠的胸怀,意识模糊中,她偎进他胸怀更深
处,枕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安然入梦,他说,那里有她,她便释然了,原来,她那样容易满足。

醒来的时候,轻薄的窗帘已经挡不住七月的阳光,她只是觉得,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身侧的塌陷
已经凉透,他来过,又走了,心头升起小小的失落,想着他昨夜的话,有片刻地失神,爱她在心口难开,是那个
意思么?

她甩了甩头,想脱离那种不能自拔的情绪,口有些干,她极自然地起身,想要取水,行至门边的男子正好望
见这一幕,旋即向她踱去,步子有些急。

来人接过她握着的水杯,一边倒水一边轻道:“有什么需要,就摁那个铃,看护会处理的。”

她错愕道:“何大哥。”

何祁冲她笑笑,“我这把老骨头,小丫头还没忘呐!”

她浅笑,不语,不着痕迹地朝他身后探了探,何哥和那个人,一向是形影不离的,她以为,他应该在。
何祁倒是看出她的心思,正经道:“山洪暴发,城边山地的居民受了点灾,书记近来都忙着处理灾情,就不
放心你,一大早地就差我来这儿守着了。”

“噢。”原来他走了,看来,他是很称职的市委书记,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地不体恤民间疾苦,她突然想
起什么,连忙道:“那他的伤,严重么?”

他安抚道:“不碍事儿,擦了点皮。”这是顾灏南吩咐他这样说的,其实昨天,他们在后车厢里,并无大碍
是真,来到后车,只是顾灏南以手就器,狠狠地砸向窗玻璃,这才抱出昏迷的她,那样的顾灏南,是他从未见过
的,像是出离了愤怒,俊颜紧绷成冷厉的线条,却还能冷静地向他道:“叫救护车,立刻。”

她依稀记得,昨夜,他裹着绷带的手好像欠出几丝血迹,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被突来的铃声打断,她朝何祁
笑了笑,即接起电话,“恩???好???我临时出了点事???已经好了,我现在就过来。”

挂了电话,她拔掉手背的针头,轻忽的动作,好似伤不在她的样子。

何祁急道:“你做什么?”

她拾掇的衣物径自朝更衣间走去,边走边说,“何哥,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我没什么大碍,还有些事
要忙,你也不是闲人,你也忙自己的去吧。”

何祁想阻止她,无奈,她已经进了内室,等她装点妥当,再走出来的时候,何祁一脸的苦色,“你个丫头片
子,你要我怎么同书记交代。”

她莞尔,“实话实说,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儿,况且我只是伤到这儿,”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没必要牵
连全身都集体罢工吧。”

何祁摇了摇头,“看来你心意已决。”

她但笑不语。

“我送送你吧。”何祁思忖着,至少得知道她的去处,书记问起,他也不是全无话可说。

她并不推辞,上了车,轻松道:“尚华剧院。”

辞了何祁,她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剧场,一票人就侯着她一人儿,周五晚就是演奏会了,她抬腕看了看表,现
在是周二下午的两点,他们还一遍也没对过。

她冲众人抱歉地笑笑,“是我晚了,可以开始了么,现在?”

有工作人员凑上前,“北,你可以么,别太勉强,公演可以推迟的。”

她明白人是指她的伤,那纱布就盖了她半个额头,怪唬弄人的,早知道,就换个创可贴什么的,她轻描淡写
道,“假把式,就磕了点儿皮,碍不着事儿。”

八点半的时候,大家都累了,彩排也差不多接近尾声,她好心情地允诺,“晚饭我请客,大家想吃什么尽管
提,别宰得太狠就成。”

综合就近及少数服从多数原则,他们最终去了天子阁吃油闷大虾,男男女女,又都是年轻人,话题自然更容
易引起共鸣,一顿饭吃下来,好不欢腾。
麻辣锅里,升起雾气腾腾,悬挂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本市的新闻,她又望见了那个人,他西装笔挺,一如往
昔般气宇轩昂,画面上,他正在参加某商业活动的剪彩,目光清湛,嘴角依旧噙着淡笑。

雾气迷蒙了双眼,透过那淡薄的隔阂,又想起了他。

那是个温暖和煦的周末,他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双腿自然交叠,倚在沙发上,翻阅着报章,很专注的样子,
午后的阳光延伸至脚边,顺着他笔直的西裤,有些放肆地,染了他半壁金辉。

她有些百无聊赖,夹了双新买的木屐,循着方寸之地,来回窜踱,走得噼里啪啦响,她有十分故意,想引起
他的注意,他却沐浴在粲然中,像一尊金佛,不动如山。

她略微懊恼,拾了张椅子坐下,故意隔他老远,心不在焉地翻检着手中的杂志,心里骂着,闷骚男,自大,
无聊,迟早憋出内伤。

男子抬首,眼角也松弛成柔和,似乎乐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过来坐。”他突然开口,放下了手中的报刊。

她本来想很帅气地回他一句,“没空。”但终于,她还是没那个魄力,再来,她是真的闲得慌,于是,她很
没骨气地坐到他身边,又很没骨气地偎进他衣兜里。

他伸出厚实的指,在她的发间,温柔地梳弄着,那种感觉,比午后的阳光还要和煦,彼时,她正翻到心理测
验,于是心血来潮,“小舅,可不可以做一个心理测验。”她心虚地望向他,他没表态,但表情是柔和地,她是
典型地敌强她弱,敌退她进型,“就一次,测你的魅力指数,好不好。”她眨巴着大眼,装无赖,耍无辜。

他捏了捏她的颊,“好。”一个单字包含了无尽宠溺。

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第一题:

你对生活的态度是?

A 充满热情 B 冷静审世 C 超尘脱俗

问完,不等他回答,她又自顾自道,B,绝对是,这个不用你作答了。

他但笑不语。

第二题:你对自我形象的感觉如何?

A 没有认真考虑过 B 稍有不完美的感觉 C 稍有完美的感觉

他轻笑,“我没有认真考虑过。”

她马上就想反驳,屁,满口谎言的男人,种种迹象表明,他就当自己是个天使了,完美得冒泡。

她压下心中的抗议,继续道,第三题:你希望女性对你的感觉是?

A 值得崇拜和尊敬 B 可以依赖和顺从的 C 随和亲切而自然

他将她往上提了提,更靠近他,方便在她耳边呢喃,“我希望你是依赖而顺从我的。”

直觉耳根子发烫,继续机械地读题,当你感兴趣的女性注视你时,你的反应是?
A 与对方对视 B 避开对方的视线 C 与对方稍稍对视

这样念着,她当真受到题目地蛊惑,大胆对视上他的眼。

意识远离之前,眼前是一片恍惚,她只依稀看见,他好看的嘴角噙着似笑非笑,和着烟草的清香便席卷了她,
答案自不言而喻,缠绵过后,他在她耳边轻喘,“我选择 D 亲吻她。”

现在想起来,原来,他说起甜言蜜语来,却是能腻死人。

旁边的女生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你们说到哪儿呐?”

有个八卦男不打算放过她,“想男朋友了吧。”

“恩。”她大方承认,很满意对方吃瘪的表情。

“刚说到咱 S 市年轻有为的市委书记,江湖传闻,他是 S 市百分之八十以上已婚妇女的性幻想对象。”说话


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女生,很活泼的样子。

“我没结婚还幻想着呢。”

她不禁莞尔,突然很想接话,他在床上,很暴力。

男生们自然嫉妒各方面都优于他们的男性,泼了瓢冷水,“再年轻有为,人也订婚了,省省吧,谁也没
戏。”

女生们倒不甚介怀,因为把他界定为可远观的对象,大大方方地讨论起他的未婚妻来。

而她却不能,那个男人明明就在她身边,又怎么能归为可远观一类,那瓢冷水真真泼进她心底,一阵寒凉。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过半,她喝得不多,却有些微醺的状态,他们还邀她去唱 K,她委婉谢绝,沿着街
灯走了一段,终是抵不过那种细细地头疼,抽丝剥茧般,疼入脑髓。

她只能倚着灯柱下蹲,掌心抵住额头,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她越想更头痛愈裂,越痛她又越往深了想,他的
未婚妻,她还是从别人口中才得以知悉。

她叫王婉菲,是 S 市首席地产集团王氏的长女,听来是个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史湘女,官商从来错结盘根,
他要的,应该是这样的女子,在身份上同他比肩,在仕途上,助他扶摇青云。

手机又是一阵剧烈,振得她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生疼,她勉强接起,“喂——”也没看来电显示,她应得虚
弱。

电话那头,他似乎也听出写不对劲,极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才道:“你在哪儿?我要现在就见到你。”
何祁说拦不住她,说她去了剧院,他还是责备了何祁,一个下午,都在担心她,好不容易,一出市委,他就火急
火燎地赶去剧院,也见不着人影子,打她电话打到暴,她总算是接了,他又再一次确定,顾灏南的冷静对于顾小
北,只是形同虚设,他很想冲她吼,她那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要做给谁看,却在她出声的那一刻,悉数逼回,
她的声音很虚,此刻,他担心她的健康胜于一切。

五十七,角力

她勉强扯动嘴角,又是那样霸道得不留余地的口吻,他是在质问她么?他又是以什么立场?小舅?市委书记?
别人的未婚夫?顾小北啊顾小北,你明明知道,无论以哪一个身份,你和他,都是无果,你又何苦回来,再度陷
自己于两难,她笑得惨淡,何谓再度深陷,她原本从未抽离。

她握着电话,头痛如绞,许是伤口过于新鲜,又受了酒精的刺激,她咬着泛白的唇,根本吐不出只字片语。

“我问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他一向自诩的好耐心,也濒临决溃。

在这样脆弱的时候,她想要依赖他,她也希望如他所希望那般,他是她想要依赖而顺从的对象,可是现实却
不容许,他是那样高高在上,她一直在仰望他,直至沦为尘埃,他却从未放下身段,站在她的立场哪怕是为她牺
牲丁点儿,这样想着,她积攒了所有的体力,只是平静地说出,“昨天的车祸是个意外,我们到此为止。”说完
她干脆松手,任手机滑落,她自顾自地疼。

车流横过,彼岸,霓虹璀璨,她却在灯火阑珊处,无助瑟缩,几乎是看到她的同时,他便冲到马路对岸,将
她打横抱起。

她捉住他的衣襟,神色迷离地望着他,星眸半闭,流转着盈盈水光,双颊染上淡淡地桃红,可怜动人。

他隐约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眉心微微蹙起,该死,她居然还敢喝酒。

神智愈发不清,她无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眉宇间若隐若现的“川”字。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将眉蹙得更深。

她像一个执拗的孩子,随着他眉间的起伏,将指节嵌进更深。

“别闹。”他轻声责备,气消了一半,对于她近乎无赖的动作,无奈且无力。

她又抚上他冷厉的眼角,“你每次都用这个表情吓唬我。”她喃喃自语,意识一片模糊,像在撒娇又像在认
真地抱怨。

怀中的女孩儿望着他,小脸晕着浅淡的粉,杏眸微张,轻嘟着红唇,娇媚得快滴出水来,他哭笑不得,他才
想说,你总是用这种表情诱惑我。

眼前一片朦胧,恍然若梦,身子轻飘飘地,好像在某个熟悉的怀中,如果是梦,这梦中专属于他的味道,又
是如此真切,她晃了晃悬空的双脚,想确定这是现实,一直扬起的手,突然很酸,这个姿势很累,她顺着心意垂
下,刚好落到他胸前,她满意了,又昏睡过去。

女孩儿在他臂弯里,有细微的鼾声,他怀揣着她,满足感由心底一圈圈漾开来,仿佛他怀抱着的,是整个世
界。

恍惚间,脑中的空白又被那些细微深入的疼,点点侵占,她在痛苦中被迫醒来。

“这是哪儿?”她无意识地问,手抵着额头,还在浑浑噩噩。

“景山别墅。”他拾阶而上,口气淡淡地,余怒未消。

意识猛然苏醒,她这样算什么,上一秒还毅然决然,说着到此为止的话,下一秒却窝在他怀中依恋不舍,这
样想着,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尽力地挣扎起来。

对于她激烈地反应,他有些猝不及防,重心稍微不稳,差点向后楼跌去,他退下一阶,总算是站住了脚跟,
瞬时勃怒,“顾小北,你再跟我胡闹!”他拔高声音,冲她吼去。

她有片刻的骇然,随即是更剧烈的反抗,“你放我下来,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去,顾灏南
——”她朝他吼回去,他凭什么凶她,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进,她一直退一直退,终于将自己逼进了死角。

他不语,光线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冷厉的下颚线条,薄唇紧抿着,正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他早该想到,
顾小北,有把圣人逼疯的本事。

他倏地松手,她毫无设防,腿肚子还虚软着,便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她下意识地伸手,揪住他外套的襟领,
像是溺水者,攀附着唯一的浮木。

他掐住她的腋窝,猛地提起,一臂环过腰腹,将她牢牢地箍在腋下,他稍微使力,她便双脚腾空,他继续向
楼上走去。

眼看着自己,离出口越来越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就是那种莫名的恐惧,快要将她逼疯,终于,
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之时,她寻到机会,死死地把住转角处的扶手,任他拉扯,死赖住不走。

他终于是忍无可忍,“你干什么?”他朝她暴喝。

“我要回去!”她不依不饶,倔强到底。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放不放手。”他像是出离了愤怒,一字一顿,好似从齿缝中迸出。

“我要回去!”这样的顾灏南,她有点怕,却执意半是耍赖半是强硬地坚持。

他一个一个扳开她泛白的指节,又再度将她拦腰抱起,阔步踱进卧房,将她狠狠地抛向床铺。

五十八,承诺

所幸床铺还算绵软,却也没令她好过多少,昨夜的车祸造成了轻微的脑振荡,余振未消,她才会断断续续地
疼,再被这一折腾,头更四分五裂地疼,直觉,额际处的神经,一突一突地跳。

她整个陷进床褥里,神智极度不清,只是本能地,因着撕裂的疼痛感,细细呻吟。

看见这样的她,他的愤怒在下一秒,悉数瓦解,他爱怜地俯下身,想听清她在呓语些什么,却猝然被她捉住
小指,他稍一怔忡,随即张开大掌,将她的手舒展在自己的掌心。

她阖着眼,似乎极无安全感,纤弱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栗,干裂的嘴唇仍在翕动,他也终于听清了她的呓语,
“小舅,别走——”她轻喃。

他以指轻抚上她的额角,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她其实是依赖他的,这样的认知,是令他愉悦的,连带地,
心也跟着柔软了,严厉的眉梢,甚至有些得意地上扬。

她昏迷的间隙,他已经差了何祁置办药箱,他试着要揭开她额际的纱布,替她换药,他才微一触碰,她便嗤
地一声,眉头蹙得更紧,“疼——”她本能地抗拒。

她这样喊着疼,仿佛那种心子被钝刀切入,缓慢而深切地疼,他也感同身受。

他不再动她,只是以大掌扶住她的后脑,缓缓地抬升至胸前,另一手将药片送到她唇边,舌尖沾到苍白的涩
苦,她下意识地抵触。
他略喝了口水,便覆上她的唇,强劲的舌,裹带着饱满的湿润,将药片强行灌入。

她猛然咳嗽起来,咳得五脏六腑都集体叫嚣,神智亦全盘复苏。

他蹙着眉,大掌循着她的背,一遍一遍耐心地拍抚。

此刻,他这样温柔地待她,她却联想到,他先前的蛮横,无力地弯唇。

“回来我身边吧。”彼时,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仿佛穿透了万丈红尘,直抵她心灵最深处。

她阖上眼,默了良久,“如果现在不会放手,那么三年前,又为什么眼睁睁地看我走掉。”她决定把话说开,
想要一个迟到了三年的答案,睿智如他,又怎会不知道,三年前,她是背负着怎样的伤口离开,从头到尾,只是
她一个人,而他,却默认她离开。

“你不必嫁进许家,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离开,如果你愿意,学校和其他相关手续都已办妥,你随时可以
动身。”这是三年前,外公的原话,她本已不奢求顾家人能多善待她,但不得不承认,她还是被外公那种高高在
上的姿态刺伤,仿佛她是最卑微的尘埃,对他心怀慈悲的施舍,她理所当然地,应该感激涕零。

她便称了他的心意,一口应承下来,既然嫁进许家,是她想藉由此离开顾家的无奈选择,那么,如今可以全
身而退,她又有什么理由推却,既然决定了要离开,第二天,她便向许鸣提了分手,她知道会伤害他,但她以为,
长痛不如短痛,从一开始,她就动机不良,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放开她,径自踱向床尾的沙发,坐定后,他才掏出烟盒,习惯地点燃一根烟,他故意同她拉开距离,想到
烟味,难免会刺激她的伤口。

他扯开领带,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结,眸底隐隐倒映着火光,忽明忽暗。

三年前,为了顾家,为了顾小北,他不得不妥协,顾灏南有他作为自己,想要拥有和爱护的东西,而他却不
能仅仅代表自己,不单是来自于家族的,还有其他错综复杂地说不清,道不明。

他并非不谙世事的初生之犊,他有太多羁绊,如果当真抛却其他,做出什么无可挽回地冲动,那才真真是不
负责任,不顾后果,在其位,谋其政,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倘若只为逞一时之快,到时,自保尚且不能,
说什么一生一世地承诺,再好听,也是空口白话。

所以,三年前,在父亲和他都能够承受地底限内,他们达成协定,顾小北可以不嫁,但前提是,她必须离开,
其间,顾灏南不得有任何干预。

透过烟雾缭绕,他望向她,眸如寒星,“都过去了,我以为,没有必要再提。”他这样说着,仿佛无足轻重。

她揪住手下的被单,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是真的希望,他们能够彼此坦诚,好好儿地把话都说开。

“如果我说,我很在意,我觉得很有必要,你是不是愿意给我一个解释,”顿了顿,她自嘲地笑笑,“至少
敷衍一下我。”

他无话可说,指节一松,他放掉燃尽的烟蒂,又点燃一根,沉闷地吸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再迁就他一次,也许他真的有所谓不能说的苦衷,“那好,不提三年前,就说现在,
你都订婚了,又说着要我回到你身边的话,做出你很在意我的样子,那又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眯起眼睛,流露出惑人的光华,“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规划我们的未来。”如果他们之间,充满着太
多的不可控素,那么他,实在做不到,承诺她一生一世,他只希望,她能信任并且依赖他,他们步调一致,一步
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他还是在回避她的问题,连最后一丝勇气也消磨殆尽,她终于明白,他要的,不是沟通,只是单方面地,他
以为的,他希望的,他规划的将来。

她冷哼,“规划?未来?你一边筹备着婚礼,一边又把我规划进你的将来,难不成还想将我从外甥规划成情
妇,坐享齐人之福?”

心子狠狠地疼,他掐灭了指间的烟,霍然起身,步出了卧房,临走大力地摔上了门,他不想伤害她,又怕这
样下去,她说出更难听的话,他会控制不了自己,做出伤害她的事。

她蒙了,耳际是震耳的摔门声,久久回响,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又埋进被子里,默默地流泪,他以前再凶她
再气她,都从来没有这样,抛下她一个人,决绝走开,哭着哭着她暂时远离了,这些那些,有关回忆有关伤痛,
沉沉睡去。

五十九,遇见

顾灏南一边批着公文一边听何祁汇报着,“关于城边突发的山洪,灾情正逐步得到控制,山地的居民也都妥
善安置。”

顾灏南唔了一声,未抬头,继续道:“善款的募集要加大力度,对于那些支持政府工作的企业,适当放宽政
策,已示鼓励。”

何祁连声称是。

顿了顿,他又道;“哪个企业捐得最多。”

何祁翻了翻资料,回道:“王氏。”

顾灏南这才抬起头,轻捻了捻眉心,吩咐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何祁辞了他,刚走到门边,又被他叫住,“演奏会的票,怎么样了?”

何祁回转身来,郑重以待:“我前两天去问了,因为规模不大,没有预售,只是当天发票,售完即止,我正
打算现在过去。”

顾灏南淡淡道:“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去。”

临走,他已经吩咐了司机,他要用车,出了市委大门,他伫足等待,不远处,一辆银灰色宝马正向他驶来,
隐约瞥见车牌,似有些微薄的印象,以至于,车驶至他近前,停下,他并不会过多诧异的情绪。

车窗缓缓摇下,女子摘下墨镜,略微探出,“顾书记,我送您一程吧。”她好心情地玩笑。

“这么巧。”他只是淡淡地回应,并未表现出,任何他要上车的迹象。

女子倒似全不在意,一派落落大方,“恩,刚好在旁边有点事,顺道过来看看。”相识半年多,他们也只是
偶尔吃吃饭,毕竟,他是市里的一把手,自然很忙,再来她也不闲,他一向寡言,他们都谈及婚嫁了,这个男人,
还是冷清得让她感受不到温度。
她也只是片刻的怅然,转瞬又扬起眸子,“真的不要我载?”略为轻快的口气,也不给听话的人压力,她从
来不是哀怨的女子,她生活的环境,她所受的教育,从来,她喜欢的事物,她习惯于付诸行动,努力争取,往往,
追逐的过程比得到的结果,还更令她快慰,而顾灏南,怕是迄今为止,她最快沦陷而又最捉摸不定的。

他望了望左方,他的专车正由车库的斜坡驶出,转而朝她礼貌道:“我的车来了,下次吧,下次我请你吃
饭。”他这样说着,有些淡漠的疏离。

顾灏南冲她颔了颔首,这就准备离开,“等等——”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包内摸出两张票卷,不知是有意还是
无意,在男人眼前轻晃了晃,“北极之光音乐演奏会。”她故意念出声来。

他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继而迈开步子朝后车走去,他打发了司机,又绕过前车的车尾,踱向另一侧,行
至附驾,拉开车门,默然地上了车。

她莞尔,有小小的得意,没看他,径自发动车子,驶离市委。

一路无话,直至遇上转角的红灯,他才淡淡开口,“你怎么会有我想要的票。”

她无辜地笑笑,“这么巧,我只是想邀你看场演奏会,原来你也想看这场么?”

他弯唇轻讽,“王氏的大小姐怎么也对这种小场合感兴趣了。”

她自我解嘲,“顾书记不了解的王婉菲,又岂止是这些。”她对他的用心,他不是不了解,只是不愿了解而
已,顿了顿,她继续道:“是何秘书,他无意间提到的,我就上心了。”

他看了她一眼,还是道:“无论如何,谢谢你。”

她依然笑,“你一定要跟我,这样客气么?”他说谢谢的时候,仿佛拒她于千里之外,其实她想说的是,我
们已经订婚了,有些事,不用分得太清楚。

他像是默认了,淡淡地收回视线,平视前方。

他们进去的时候,舞台的帷幕正徐徐开启,不算小的会场,几乎是座无缺席,他们的位置本来是靠近前台,
他却执意跟后排的人,调换了座位。

她不明所以,既然他是那么忙的人,也要抽出时间看这场演奏,足见他对此是十分重视,然而他调换座位之
举,又与此种态度极不相符,她正想问,台上的交响合奏已经拉开序幕,她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

她的心思倒完全不在音乐,其间,他一言不发,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会场内,光线柔和,她第一次切会到,
当一个男人,专注,甚至是有些沉迷于某种事物时,可以是这般地摄人心魄,况且还是那样一个而冷情的男子,
他自沉醉在自己的沉醉,却全然不觉,别人正沉醉在他的沉醉里。

演奏会持续的将近一个小时,谢幕的时候,她携乐队向观众鞠躬,继而抬首,浅笑吟吟,舞台的灯光,在她
的梨涡里斡旋,仿佛他也被卷入那小小的黑洞,自甘沉沦。

出了会场,大厅内,灯火辉煌,他们并肩而行,她突然挽上他的臂,他蹙了蹙眉,也只是淡淡地,任她挽着。

她忍了很久,方才问道:“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在意。”

他看了看她,等着她的下文,她望住他,秋瞳湔水,“就如你所说,如果这样的小场合,不适合我,那对于
你顾灏南,也同样不适合。”
他移开视线,渺然道,“有些东西,遑论适不适合,只是单纯地喜欢。”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淡,落进
晚凉的清风,很快,随风而去。

对于身边的男子,她看见他的俊朗,冷清,倨傲,不凡,他却还能说出,他单纯地喜欢着某种事物,那种毫
不掩饰的执着,她发现,越跟他相处,对他的了解越深一分,她便陷进越深。

这样想着,她的手滑进他的大掌,轻扣住他的五指,灼得她一缩,“你的手好烫。”说着,她又探向他的额
头,火烧般烫手,她蹙了蹙眉,担心道,“你好像在发烧。”

他却看着大厅的另一头,她捧着花,跟一个背对他的男人,拥吻,他冷然拿掉额际的手,“你先回去,我还
有事。”他这样说着,不容拒绝。
--------------------------------------------------------------
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微信号:readingqiqi)
更多小说资源免费获取~
--------------------------------------------------------------
六十,2v2

她一出后台,就瞧见许鸣,那厮斜靠在墙上,嘴里叼了根烟,右手提了束倒悬的玫瑰,简单的白衬衫,黑领
带,他穿起来就恁显眼了,再配上那撮高调的火红,刚谢幕,走廊上来回走动的人,不在少数,那厮赚了多少人
眼球,自己倒跟个没事儿人,自顾自地招摇。

她硬着头皮,边走边骂自己,先前还想着他成熟了,自打个嘴巴子,所谓江山易改,她轻叹了口气,行至他
跟前,张嘴就来,“您这身儿装备,我还不敢相认了,咱可是安分过日子的小老百姓,经不起您这番搞风搞雨
的。”

许鸣切了一声儿,径自将玫瑰塞进她怀里,“行啊你顾小北,这场面,说不上万人演唱会,上千总是有吧,
你倒半点儿不怯场啊。”

她起初还担心没人看呢,这会儿,大喜过望不敢说,窃喜还是有的,当是时,灯光的小丫头突然凑上前,
“小北姐,怪不得不给人追,男朋友好帅。”

不给她说话的空隙,工作人员里,向来寡言实干的高姐也拍了拍她的肩,打趣道:“小北,这伙子不错。”

得,看这阵仗,她也不消解释了,多半是越描越黑,说多错多。

她尴尬地笑笑,索性拽过那厮,阔步穿越了长廊,行至大厅,她这才松了口气,观众都走得七七八八,偌大
的堂内,只三三两两,散落些滞留的人。

手中的温热感,还在蔓延,她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却被他反握住扯进怀里,他以另一手,抚上她的额角,拨
开她稍嫌厚重的刘海,就着大厅的光明,他才终于将,那潜伏在刘海下,若隐若现的伤疤,看得斟酌。

他蹙起眉,有些心疼,嘴上,口气却不怎么好,“怎么弄的?”顿了顿,又道,“疼么?”

她却望着大厅的另一头,那个扣住他大掌的女子,应该就是他们口中,他的未婚妻,王婉菲了,远望过去,
倒像是一对璧人,很亲密的样子,原先,那个未婚妻,只似一根芒刺,嵌在脊背里,如今,却活生生地嵌进她眼
底,视觉的冲击,远不如心灵的重创,她想,她是应该放手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能为她,舍弃江山,那么,
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的身体里,流动着相同的血液,更何况,那个男人,江山该是他强势人格里,不可或缺的
部分罢,如果失去了江山,那样残缺的顾灏南,也不会是她想要的,那个苦苦挣扎,却执意追逐的身影。
许鸣有些恼怒,他在认真地问她话,她却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无论是三年前,抑或是三年后的现在,跟他
相处,她永远是那样心不在焉。

想到这儿,他心里窝火,蓦地上前,吻住她的唇。

那一刻,隔着粲然的灯火,他们遥遥相对,她深深地望着深深地望着自己的他,她阖上了眼,没有任何推拒,
更以一种默然的姿态,任他吻着,她也只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女子,此时此刻,她也会像世间任意的女子,在他
面前,为他所伤,依然要以她骄傲的姿态,华丽退场。

她看着自己,却陶醉在别人的吻中,一如三年前,顾小北生日那晚,他新近上任,事物自然繁冗,他也还是
将其压后,特意空出一天,想要替她庆祝生日。

昔日,她站在阳光下,冲他大喊:“顾灏南,我不要你一直看着我,只要每年的三月十三,你要看着我,哪
怕我看不到你,你也要看着我,一直看着我,还有,那天,你不许欺负我。”她的脸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就那
样无赖地笑着,比当空的太阳,还更灿烂。

彼时,他站在她公寓楼下,回想起那一幕,笑笑地摇了摇头,顾灏南竟也会选择一种既无效率又愚蠢至极的
守株待兔的方式,等着一个叫顾小北的女孩儿,他要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事实是,他等了她一晚上。

事实是,午夜时分,他躲进阴暗里,一直看着她,她在皎皎月华下,和别人拥吻。

事实是,他没有欺负她,只是转身离开,时至今日,他仍然想问,那夜,她是否也看见了那个背影,他一直
信守承诺,他没有失约。

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顾灏南的转身,也只是那一次而已,那是予顾小北,最后的宽容。

王婉菲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个漂亮的女孩儿,有几分眼熟,莫非是台上的演奏者,她又回想起顾灏南
的专注,还有此时的冷然,马上认清一个事实,那个同别人亲吻的女孩儿,同他关系匪浅,她更大胆地猜测,她
便是他口中,那个单纯喜欢的人。

愣神间,旁边的男子已经迈出步子,朝对堂走去,她不动声色,亦步亦趋。

“既然看见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他的声音,穿过耳膜,她蓦地睁眼,望着他冷峻的容颜,不可置信。

许鸣这才放开她,转过身来,挠了挠头,方才道,“顾叔。”他喊得极不自在,这茬,搁谁那儿不是尴尬,
大庭广众下,强亲了人外甥,还叫人抓个现行,XX 的,这等好事儿,咋就能叫他给碰上。

他唔了一声儿,口气很淡。

她又低估了顾灏南,她都已经做到这个分儿上了,他照样还能携着未婚妻过来,若无其事地跟人打招呼,难
不成,他还想凑桌麻将,2V2。

“小舅,后面那位,应该是未来舅妈吧?”说着朝他身后探了探。

女子顺势上前,大方地伸出右手,“初次见面,我是王婉菲。”

她亦回握,轻扯嘴角,“久闻大名,我是顾小北。”
六十一,软肋

王婉菲又转向许鸣,许鸣正打算伸手,顾小北腾出一手,藏进他背后,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他衣角,许鸣瞟了
她一眼,她没看他,一径微笑着。

他终是没伸出手,只朝人略颔了颔首,“许鸣,幸会。”

例行了这样一番开场,之后,四人各怀心事,又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气氛有些小尴尬。

还是王婉菲挑起话头,“小北的琴技真好,人也秀气,在顾家就见着梓萌梓璇了,你小舅也没提,亏了这次
碰见,以后得多些往来,不生分了才好。”

看来是个长袖善舞的女子,识大体,知分寸,她依然微笑,“我不住顾家。”她这样说着,倒似毫不介怀。

王婉菲住了声,这个顾小北不简单,顾家人对她绝口不提,她也好似不喜与顾家人瓜葛的样子,偏偏顾灏南
对她,她说不上那种感觉,如果硬要说,他们是一对反常的舅甥。

“好了,既然碰上了,也省得我找,现在就跟我回家。”顾灏南突然开口,真真是不鸣则已,直接就忽略了
旁边两位,一径朝她道。

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叫许鸣抢了先,“顾叔,我们还有节目。”说着执起她的手拉至前面轻握住,顾小
北看了看他,原来鸣子,终究是成熟了,这样小小的动作,看似不经意间,其实是一种姿态,昭示他和她,他们
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外人轻易不能插足。

她任他握着,顺水推舟,“我又不住顾家,回去做什么。”这样,任他顾灏南再能耐,又奈她何。

王婉菲亦轻笑道:“灏南,我们还是走吧,别扰了人兴。”说着挽上男子的胳膊,轻轻地往外带。

顾灏南不动如山,只淡淡地抛出一句,“你妈病了,你总得回去看看。”

她温柔地瞪了他一眼,他还真敢说,母亲刚还打电话来,贺她演出成功,只是惟她自知而已,又不能戳破,
对于不知情的人,这招还真 XX 的毒,亏他顾灏南想得出来,一石三鸟,想想也是她天真,跟人玩儿政治的耍什么
心机,人那道行,在他面前,她就是小学生水平。

他都这样说了,许鸣也是懂分寸的人,临走还嘱咐她,替他向母亲问好,他改天再登门拜访。

王婉菲发动车子,临走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要我送?”

顾灏南摆了摆手,示意她安心离开。

王婉菲又笑笑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驱车离开。

戏作完了,她转身就走,他只微一使力,便扼住她的腕,她略微挣扎,学着他的口气,“别闹了。”

腕上一紧,疼得她嗤地一声儿,下一秒,撞进他怀里,他伸手覆上她的颊,灼得她一缩,他更使力,扣住她
的下颚,拇指延着她的唇,反复摩挲,力道渐渐加重,唇上一阵火辣,她低声呼痛,他变本加厉,唇际传来丝丝
干裂地疼,心一横,她狠嘴就是一口,他轻蹙着眉,任她咬着,等她终于松口,腥甜的血味已经充斥了满腔。

咬完她又开始哭,他左手的绷带已拆,仍余有隐隐的伤痕,拇指处点点腥红,血珠正源源外渗,“为什么不
躲。”她哭着说,泪珠打上他指头,淡化了浓浊的血色。
还是沉默,他一直是这样,问他什么都不说,等到她终于要放弃了,他才缓缓开口,“我不习惯。”他这样
说着,更像在轻声叹气。

她一直压抑的情绪,也终于崩溃,扑进他怀里,大哭特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捶他的胸,“为什么,为什么
总是在我快要放弃时,说那样的话——”他说他不习惯,不习惯拒绝她,包括她咬他,是那个意思吧,她哭喊着,
又是一阵抽咽,“为什么?”

他箍着她,讥诮地弯唇,“我以为你知道的。”

她抬起泪脸,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他不禁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头,“你是我的肋骨,还是最软的那根。”

她破涕为笑,掐了掐他结实的腰腹,她就知道,他说起甜言蜜语来,能把人活活腻死。

他拦了辆出租车,她任他带着,顺从地上了车。

“景山别墅。”他朝司机支了声儿。

她故意消遣他,“不是回家么,我妈,也就是你姐,病了。”

他阖着眼,嘴角噙着谑笑,不语,只一手将她揽进怀里。

她在他怀里小声咕哝,难不成,他还开了天眼,这也能将她逮个正着。

他的身子一向温暖,此刻,更是煨得她发烫,她感受到头顶的呼吸,粗重而浓浊,她察觉些不对劲,这才伸
手探向他额际,她蹙了蹙眉,附在他耳际,不置可否,“你在发烧。”

“嗯。”他轻应了声儿,紧了紧怀里的人,更无话。

下了车,他牵着她走在前面,她挤进他腋窝下,作搀扶状。

他看着她,眉梢轻轻上扬,眼角有点点笑意,“你做什么?”他好笑地问。

“扶您呗,怕您老脚底子虚,摔着。”她理所当然地答。

他故意将重量往她身上压了压,她有些不堪重负,又竭力支撑,那种吃力的表情令他很愉悦。

六十二,君子与女子

她抬脸看他,他微瞑着眼,眉心轻蹙,嘴唇微微泛白,好似很不舒服的样子,她只当是烧严重了,直了直腰
杆,尽力扶起他,跌跌撞撞地进了门,穿过大厅,又上完楼梯,这才行至卧房,将他安置在床铺之上,她累得够
呛,忍不住小声抱怨,“这地方不宜住人。”

他半躺着,略有兴致地问,“为什么?”

她歪着脑袋,不置可否,“这门口到卧房,赶上百米冲刺了都。”

他阖着眼,眉目松弛,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晚风抚起窗帘,清白的光流泻进来,拖曳了一地,渐渐爬上他
清俊的侧颜,月白照着他,泾渭分明,一半掩进幽暗里,一半曝在白光下,她突然想到“美少女战士”里的燕尾
服假面,那份遥远的少女情怀,这样想着,她不禁莞尔。
美则美矣,晒着月光,他的唇,竟比月白还淡三分。

她摸索着想要开灯,他微微睁眼,籍着月华,制住她手上的动作,生彩帝大,她顺了他的意,不开就不开罢,
她看着他,轻声说,“你总该要吃药。”

她看见自己,映在他瞿黑的瞳仁儿里,只觉浑身叫强烈的失重感缠绕,直直下坠,她别开眼,继续道:“有
药么?这里。”

他不语,只是看着她,她尽力躲闪,眼角的余光,还是逃不过他的炽热。

他的暗示太明显,“我去买。”她下意识地脱口,说着牵动全身,亟于逃离。

他捏住她的腕,只轻轻一带,她便整个,跌进他胸怀,她趴在他胸膛上,双腿尴尬,不知如何安放,他两腿
一分,将她纳入腿间,她不防有此,不禁低呼出声,她感觉自己是只煮熟的虾子——红透了,这样想着,她又庆
幸刚才没能开灯。

双肘抵住他的胸膛,她趴在他身上,不敢妄动。

“那个,我去买药。”她小声说着,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她,眼底是促狭的笑,掐在她腰际的手,突然坏心地捏了一把,惹得她一阵轻颤。

她投降,极尽低颜,讨饶道:“我不买了,倒杯水,就到隔壁倒杯水,好不好。”她低着眉,玩弄着手指,
小心翼翼地等待着。

良久,他不语,她当他默认了,试着起身,他像个执拗的孩子,将她箍得更紧。

她抚弄着他的鬓角,带点撒娇,“乖,我都不逼你吃药了,不能不喝水,你不小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嗯?”

他轻笑,眉目舒展,“贼喊捉贼,谁才爱闹?”说着启唇咬了下她的颊。

她吃痛,以牙还牙,照着他脖颈就是一口。

“狠心的小东西。”他蹙着眉,故作痛苦状。

“好了,不跟你闹,我真的倒水去。”她以手覆上他的额,态度坚决。

他还是不放,她气鼓鼓地,“都这么烫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在她眼中,他仿佛是蛮横无理,又不配合医生的病人,“快去快回。”他无奈地抛出这句。

她如获大赦,赤着脚,踩着薄凉的地板,步履仓惶,手触及门把那刻,一直如坐云霄飞车的心,才渐有消停
的趋势,天真地想着,出了门,外面便是个安稳的世界,至少能屏蔽他摄人的磁场。

她扭转门把,门才翕开丝缝儿,便叫一股劲力重重压回,心子咯噔一下,她困在罅隙里,费力转身,被迫仰
望他,她有些怕,这样的情境,又回溯到,那个他第一次吻她的夜晚,她颤着声,“那个,小舅,我——我倒
——”水。

话未说完,尾音即淹没在灼热的吻中,他吻得很深入,纠缠着她,渐渐加重,她抵着门板,有些不堪重负,
一点一点,顺着门板下滑。

他倏地将她抬高,双脚失去支撑,她被迫夹紧他的腰腹,他扣住她的十指,将她更往门上挤,她有些吃痛,
他吞噬着她的唇舌,将她的痛吟一并吞下。

到他终于放开她的唇,两人都气喘吁吁,她抵在他鼻尖,支离抗议,“你——说话,不算话。”

他轻笑,“我后悔了。”说着蓄谋以久的手拉开她后背的拉链,她惊呼,一手还被他制着,下意识地以另一
手覆住胸前的春光。

他低低地笑着,又覆上她的唇,辗转掠夺,她又被吻得七荤八素,不觉间,渐渐垂下胸前的手,不防有他,
迷失间,下体传来隐隐的撕裂感,她猛然醒悟,指甲狠狠掐进他的背,她有些吃不消他的巨大,低声呼痛。

他稍微退出,随即猛烈一挺,后背更嵌进门板,冷硬的木质膈得她生疼,她咬住他的肩膀,努力承受,他变
本加厉,一次比一次深入,她发狠了咬他,他更愈发地暴力,她随着他的律动起伏涨落,“你,轻点——”,她
几乎是哭喊着,他恶意将她逼上那痛到极致的欢愉处,久久任她挣扎湮没,看她无所适从,看她臣服于他。

她裹着床单,背对他,憋气地慌。

他伸出一臂,环上她胸房,轻而易举,便将她捞进胸怀,他吻着她的耳廓,温柔低语,“乖,别气了,我认
错。”

她没好气地回了句,“我打你一巴掌,再跟你道歉,你能高兴?”

他埋进她颈窝,低笑出声,“那好,只要你高兴,我任凭处置。”

她翻了个身,恨恨道:“那你不许还手。”

他促狭地颔首,表示应允。

她对准他胸口,一阵乱咬,泄愤完毕,她得意地数着牙印,却冷不防叫他提起,她不明所以,怔忡间,他更
埋进她胸脯,流连吸吮。

她推拒,他埋进更深,她只能喘息着,断断续续,“你——你,奸官。”

他似乎极满意她的反应,邪佞地弯唇,“君子以牙还牙。”

六十三,错爱

演奏会一过,日子清闲下来,好久没试过,睡觉睡到自然醒,感觉不赖,她突然很想念读高中那段日子,单
纯得近乎透明,想着许刘二人“牙签歃血”兄弟结义那一幕,彼时,她也能叉着腰,笑得没心没肺。

她竖起枕头,坐倚在床橼,肚子空荡荡地,她摸索着床头,点了根烟,她觉得她是在麻痹自己,她什么也不
想,不跟他闹,就好好地跟他在一起,只是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这些天,他们都相处得很好,她也喜欢依赖
他的感觉,可心里老有个声音,眼看着她就要得意忘形时,又跳出来,给她当头棒喝,顾小北,瞧你那点儿出息,
就那点儿偷偷摸摸地小幸福,还迷得你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了?

她吸了口烟,没吸进肺里,烟雾在口腔里转了一圈,又由她嘴里,轻轻吐出,她看了看来电显示,微笑着接
起,“顾书记,您倒是有闲,公民有自觉监督的责任,小心我投诉你,假公济私。”
那头响起闷沉的笑声,“国家法定午休时间,想叫你起床。”

她按熄了烟,乖巧地应声,“嗯,刚起。”

他有心宠溺,无意责备,“懒虫,又错过早餐了。”他用的是陈述句。

她马上反驳,“跟你学的,你还空腹喝黑咖啡呢。”

“好的不学,”顿了顿,他又自觉转移了话题,“下午也打算闲着?”

“和同学约了下午茶。”她说得轻松。

“你让他等等。”他捂住电话,朝何祁吩咐道,才又对着电话,“刚说到哪儿啦?”

她知道他忙,好意道,“你忙吧,人民的好书记。”

对方默了一阵儿,才缓缓道,“嗯,晚上给你电话。”

挂了电话,她梳化了一番,跟着下楼,用了酒店提供的免费午餐,私自以为,西餐的布菜太过复杂讲究,鹅
肝酱,玉米浓汤,清蒸鱼,牛扒,蔬菜沙拉,甜点,过于精细,说实话,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焖牛肉面,还更令她
饱足,不可否认,饭后甜点还不错,是她喜爱的抹茶蛋糕,奶油入口即化,糕质松软,不粘牙。

她和莫小米约在苏荷,下午四点的时候,她依约前往,进了门,带台的男侍者礼貌地上前,“请问小姐是一
位还是几位,有预订么?”不远处的莫小米已经冲她招手了,她还是耐心地听他说完,微笑道,“我朋友在里
面。”

男侍者轻颔了颔首,礼貌地退下。

一坐下,莫小米就调侃上了,“啧啧啧,媚眼如丝,勾得人一愣一愣地,功力不减当年。”

她莞尔,亦调笑道,“要说当年,也是你小米姐风光,附中之花票选,你不是以一票险胜了我么?”

那丫头摆了摆手,作害羞状,“都过去了,提那些做什么。”顿了顿又示意我喝茶,“锡兰红茶,对你味儿
吧?我觉着还行,就自作主张替你点了。”

她颔了颔首,端起瓷杯轻抿了口,继而挑起话头,“怎样?最近过得?”不等她回答,顿了顿,又道,“当
我白问,看你一脸春风得意,天庭还印了俩字儿。”

“啥?”她好奇地问。

“骚包。”她笑答。

“去,逗我呢。”她娇瞪了她一眼,“我这儿跟你说正经的。”

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说吧,我听着。”

那丫头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我宣布,我要结婚了,顾小北,我要结婚了。”她这样说着,呼吸都渗着
甜蜜。

她笑得诚恳,“想当初还我的媒呢,两个不婚主义还就互相套牢了,稀罕。”
莫小米收起玩笑,认真道:“说实话,当初在一起,我们都没想过,会走到今天这步,这感情的事儿,谁又
说得清,就缘分吧,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小北,不骗你,他求婚的时候,我哭了,心情太复杂了,女人,图
的不就是这天?”

顾小北握住她的手,郑重地点头,“嗯,好好珍惜,相爱能相守,你们多幸福,”顿了顿,又佯怒道,“我
都嫉妒了。”

转眼,她低下眉,笑得苦涩,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这是一句多么奢侈又惹人心动的话,她这辈子,大抵
是没这福分了。

她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错,时间错了,地点错了,人物错了,身份错了,通通都是错。

她却执迷不悟,错上加错。

“小北,你也该替自己打算了。”她突然开口,话锋一转,“女人经得起几个三年,岁月催人得很。”

她沉默,咽喉处,似被某种不明物卡住,发不出声。

莫小米叹了口气,“许鸣不错,都单纯过来的,知根知底儿,三年,这年月,长情的人不多了,为了他兄弟,
华子对你,积了不少怨气。”

她垂下头,搅动着杯里的红茶,望着杯橼不断氤氲的水汽,她又放任自己跌入那一片恍惚,偷来的幸福,能
长久么?她问自己,想到这儿,思路被自己强行打断,她不想将自己逼进死角,越往深了钻更钻进心子,尖着疼。

良久,她方才抬首,冲她轻笑,“再说吧——”

六十四,表白

七点的时候,她们出了苏荷,在门口互相道别,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早就乔好的,今天是演奏会的庆功宴,
人催了她好几次,她匆匆拦了辆出租,朝司机道:“金盛酒店。”

电梯内,不算拥挤,电梯小姐笑靥如花,她稍微偏头,透过玻璃,外界华灯初上,沿街的橱窗繁华陈列,她
像一个困在透明房子里好奇的小孩儿,专注地投入于外界的风景,浑然不觉,她亦是风景之一,装点了别人的视
线。

升至十九层,她感到隐隐地失重感,电梯停稳,她垂着头,一行有四,五双脚踩着玻璃进来,清一色的黑皮
鞋,其中一双行至她身侧,停下,原本算空旷的小间不免拥挤,贴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一股温热包覆住,牵至身
后。

她正想张口大骂,却在抬头的当口,生生地咽了回去,心里不禁轻叹,这个男人,还真是无所不在,他没看
她,目光清冽,平视前方,一脸的不苟言笑,好似他们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他手上的动作倒是熟稔得很。

她又看了看何祁,正跟人小声接耳着什么,更是将她忽略得彻底,戏子,他们绝对是戏子,她忿忿地挣了挣,
果然是徒劳,她又故意伸出小指,抠了抠他的掌心儿,他蓦地收紧指关,将她的五指拢成拳头,她索性放弃抵抗,
反正到最后,都是被吃得死死的。

电梯停在二十九楼,临走,他放开她的手,冲她眨了眨眼,她望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眼前一片恍惚,等她
回过神来,电梯门正要合拢,还好她眼疾手快,这才踏上二十九层的地板,什么嘛,她原先也是要来这层的,没
出息啊顾小北,难道刚刚就是传说中的,被他电到啦?
她扬了扬嘴角,昂首向包厢走去。

包厢算大,二十来人坐了两桌,还绰有余地。

“哟,正主儿到了。”一年轻伙子眼尖,率先注意到她。

她自觉理亏,也不消人请,自觉入了席,一桌子菜都上齐了,颜色很诱人的样子,谁也没动过筷子,她歉意
地笑笑,“不是让大家先吃么,就等我一人,怪不好意思。”

“哪儿能呐,这宴本就为你而设,我们沾您的光儿才好吃好喝地。”说话的是李勋,本次活动的主办者,演
奏会搞宣传,拉赞助,全凭他一人操办,嘴皮子功夫了得。

“小北姐,我特崇拜您,您简直是新时代成功女人的典范,来,小北姐,我敬您。”女孩儿端起杯,一脸的
认真。

顾小北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很喜欢她单纯的模样儿,继而笑笑道,“你个丫头片子也消遣我,不消敬了,我
自罚。”

她正端起酒送至唇边,好事者打断道:“慢着,要罚就得三杯,规矩不能坏了。”

她睨了人一眼,并不推辞,海口不敢夸,她自信她那点儿酒量,还是能唬住人。

“大家动筷子呐,别干坐着。”说着她自顾自地夹了撮鲈鱼肉。

席间,先前敬她酒的小丫头又凑过来,“小北姐,你真牛,男人都不如你,你是没瞧见他们刚看你那样儿,
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她不禁莞尔,朝她碗里勺了匙汤,冲她笑笑道,“小丫头说话挺逗的,我还羡慕你呢,单纯点好,你看你,
多好。”

“我就想能长成小北姐您这样儿的。”

这当口,服务生突然推了蛋糕进来,她正好转道:“谁生日呐今天?”

“李勋。”旁人凑了句。

她哦了声儿,愣神儿间,一屋子人,男男女女都开始起哄,“表白,表白,表白??????”

她不明所以,听得云里雾里,一干子人,好像就她蒙在鼓里,她好奇问了句,“谁给谁表白呐?”

高姐拍了拍她的肩,“小北,全组的人都知道李勋喜欢你了,就你迟钝。”

“顾书记,关于新区开发的工程,您看,能拨出一小部分承包给韦氏么?”酒过三巡,应酬也应酬过了,终
于转到正题。

顾灏南捻了捻眉心,新区开发,上头拨了几个亿,大家都盯着这块肥肉,这段日子,听得太多,都是这事儿,
他有些疲了,习惯地往嘴里送了根烟,立马有人,跟进点燃,他执起桌上的手机,屏幕显示,新短信,来自,小
北,他饶有兴致地点开,“有人要跟我表白了,怎么办?”

他竟然轻笑出声,搞得旁人都集体错愕,一向以严谨著称的顾书记,居然也会这样失态。
顾灏南倒不甚介怀,理所当然道:“刚说到哪呐?”

顾小北很满意立即便收到回复,“凉拌。”

她不禁失笑,简洁明了,果真是顾灏南的风格。

“顾小北——”有人唤她,她应了声,静待下文。

“我,我,我觉得你男朋友很帅。”此表白一出,前一秒还静极的空间瞬时炸开了锅,一屋子人笑得是人仰
马翻,她的嘴角剧烈抽搐着,也不敢笑得太张扬,毕竟人伶牙俐齿一帅酗子被逼到这分儿上,造孽啊。

顾灏南又收到个短信,“虚惊一场。”

六十五,若离

热闹也热闹过了,笑也笑够了,筵席总归是要散的,约莫十点来钟的时候,大家在酒店门口互相道了别,她
微笑着目送一行人离开,不经意间,偏头昂起轻微弧度,眼到处,一片灯火辉煌,那个人,应该还在上面吧,顿
了顿,她转身欲走,手臂被轻轻缚住,下意识地回头,男子似触电般倏地松开手,“我,我只是想送送你。”这
样说着,男子的脸微微泛红,眼神却毫不闪躲。

她轻颔了颔首,对方是这样一个诚恳的大男孩儿,她没有理由拒绝。

“我去拿车。”男子的声音有明显的兴奋。

她笑笑地截道:“不用了,我们走走吧。”说着指向前方百多米处的路灯,“看见那路灯没,我们走到那儿
又沿路折回,然后各自回家,可以么?”她小心地征求意见,并不想伤害他。

“嗯。”他懂她的意思,没有当众给他难堪,他已经很感激了。

“谢谢你。”他突然开口。

“嗯?”她看了看他,不明所以。

男子挠了挠头,“我是指酒席上,谢谢你给我留了面子。”酒宴上,他被逼无奈,哗众取宠般向她表白,她
也只是轻轻咧唇,“我觉得你也很帅。”

她轻松道:“我说的是事实。”

掩映在昏黄中,男子的脸益发红润,憋了好久,像是终于鼓足勇气,“我喜欢你——”

此刻,他们恰行至酒店门口,古人花前月下,此情此景,男人向女人表白,背后,是一幕粲然的光华,她轻
微一怔,撇了撇唇,正欲张口。

“丫头,都多晚了还在外头逛着,小心我告诉你妈。”男子理所当然地说着,大掌罩上她脑袋来回摩挲,动
作极为自然。

她微张着嘴,还未醒过神儿来,他已经转向李勋,“你是小北的朋友吧,我是她小舅,寻了她半天,她妈找
得急。”

李勋更不好意思了,人家舅舅都找上门了,纵使这白才表了一半,也只得作罢,“那小北就交给您了,我这
就先走了。”
他又看向小北,礼貌地道别,顾小北朝他递了朵微笑,“诶,你放心走吧,我们再约。”

目送人离开,忍了许久,她这又才转向顾灏南,双手叉腰,作泼妇状,“看来你非常享受小舅这个身份,也
颇为乐意拿我妈说事儿。”上次在剧院门口也是,看在他生病的分上,她才没追究,人还玩儿上瘾了。

他两手一摊,作无奈状,“谁叫我撞上人的表白,又看不下去,只好出此下策。”

她摇了摇头,仿佛无限叹惋,“可惜了,我未来夫婿的候选名单里又少了一位大好青年。”

玩笑至此有些变了味儿,她亦兴趣索然,悻悻然住了声,他没说话,只略微扯动嘴角,牵着她上了车。

“凯悦饭店。”方才坐定,她便亟于向司机吩咐。

他默然,温厚的大掌依然握着她的,只是她有意无意,同他拉开些距离。

从饭局的短信,到刚才的表白,再到此时的疏离,她的反常,他看在眼里,并不勉强她,如果她想说,他自
然听得到。

车厢内,过于安静,他们像是调换了身份,她安于他的冷清,他却想念她的俏皮。

终是他打破沉默,“不是叫你住景山么,离市区也近,哪有长期住酒店的道理。”

她弯唇轻讽,“这么说,顾书记是想将我彻底的金屋藏娇?”

他望着她,眸色深沉,旋即自嘲地牵动唇角,“你总是懂得如何曲解我的好意,给我当头一棒。”说完,他
松开握着她的手,别正身体,面朝前方。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专注于指间的追逐,乐此不疲。

他生气了?怨她无理取闹?心里的苦渗到唇边,笑得比哭还丑,罢了,谁要在意他的恼怒,谁又会在意她的
感受,她没抬头,只淡淡地说了句,“我没打算常住,再过些日子,会去 A 城办演奏会。”她这样说着,只是在
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要询问他意见的意思。

他握拳,憋了半响,脸色铁青,胸口窒闷得很,他盯着她的后脑,恨不得凿出俩窟窿来,她却盯着手指,一
副不以为意地淡然。

他伸出一手,掐住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脸,无辜地看着他,她居然敢做出这种表情,她该死的居然敢,纵有
千般怒意,终化作一声叹息,“好了,别闹了,你爱住哪儿随你高兴,以后再也别提离开的事儿。”

她涨红了脸,有些认真地恼怒,“你总以为我在闹,那是我的工作,那是我的生活,我的世界不可能只有一
个顾灏南,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以你为中心。”一口气说完,她别开脸,望向窗外,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情绪
尚未平复。

他长臂一舒,即将她捞进怀里,牢牢禁锢着,任她挣扎,无果,他附在她耳际,温柔地呢喃着,仿佛在说着
世上最蛊惑的魔咒,他低诉,“依赖我不好么,我宠着你,爱着你,我会给你世界上你想要的一切。”

她轻哂,“除了婚姻,是么?”

他如遭雷击,原来,她想要的,她一直耿耿于怀地,是这个,聪慧如她,既然点破,又怎会不明白,这一生
一世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不单是他给不起,即使他肯给,她又如何承受得起。
他看着她,眼角敛成严厉,“你明明知道,这样的承诺,你我,都承受不起,又何必执注于此,安于现状,
只争朝夕,不是比较现实?”

她冷笑,“可是顾灏南,却不能没有婚姻,对么?你迟早要结婚的,只是对象,可以是任何人却独独不能是
顾小北。”

他气她,却无力反驳她,有些时候,他宁愿她迟钝一点,还更幸福,总不至于用她的尖锐,刺痛别人,也折
磨自己,他已经到了适婚年纪,她说得不错,他需要一个婚姻,只是一个象征身份的存在而已,最好这个婚姻,
在外人看来,还是幸福美满的,那样,他的政治形象便更适合了,适合积极钻营,适合继续向上,他承认,他要
的,远不止这些。

他将她闷进胸膛,狠抽了一口气,“我们别闹了,都尽到彼此最大的努力,好好儿过,好不好。”他温柔地
蛊惑着,用近乎哀求的语气。

如果一个男人,他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存在,你倾尽全力去爱,依然只能仰望他,一直仰望着,直至沦为尘埃,
如果这样的男人,他肯为了你放低身段,哀求你,要你依赖他,纵使是毒,他也要你为了他,甘之如饴,那么,
你会如何抉择,她不懂别人,就她自身而言,她一方面依赖他,离不开他,另一方面又抗拒他,甚至恨他,这般
煎熬,忍到何时,她终将疯狂成颠罢。

她抬起脸,望进他幽暗的瞳孔,微笑着流泪,“你好狠心,打个巴掌又给颗糖,给颗糖又打个巴掌,如此反
复,让我憎恨着巴掌的疼又舍不得糖的甜。”

六十六,分手

一个星期后,莫小米那丫头嫁了,华子那厮总归是没亏待她,人嫁得风风光光,在五星级饭店摆了七十来桌,
请了六成儿以上的高中同学,男未婚,女未嫁,她和许鸣当然没能逃过伴娘伴郎那茬儿。

化妆间里,就听见两男人互捧了。

先是许鸣捶了下刘华的左胸,“行呐,兄弟,人模人样儿地。”

刘华那厮也不落下风,回敬了他一拳,“你也还行,跟咱比是差了点儿,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

许鸣切了一声儿,作挑眉状,“瞧你这新郎官儿当得,给点颜色,就学孔雀开屏,给你个破筐,你还敢往里
下蛋了!”

莫小米见势头不对,赶紧上前搂住她家华子,“就下就下,我们就下蛋了,还下支篮球队呢,怎么,碍您眼
了,您不服气,也找人结去啊。”

许鸣弯起唇角,“夫唱妇随了是吧,行,等着,咱这就找人结去,你篮球队,我还下支足球队呢。”

刘华朝对边儿的顾小北努了努嘴,“要结就赶紧,那儿不是现成儿的新娘子。”

莫小米也跟着帮腔,“我说顾小北,你就跟鸣子凑合凑合得了,咱俩结了,你俩再凑作堆儿,那往后的日子,
不就天天儿地同学聚会了,想想都美。”

顾小北弯起眼睛,回道:“美得你!新嫁娘综合症,自己往坑儿里跳就算了,还拽上别人。”
人又往新郎官儿身上偎了偎,作小鸟依人状,“承认吧,顾小北,你嫉妒我。”

她但笑不语,无从反驳,因她是真的嫉妒,这当口,许鸣却一把搂过她的肩,理所当然道:“嫉妒啥,咱这
对儿金童玉女往那儿一站,还指不定谁是主儿谁是伴儿呢。”

她看了许鸣一眼,他勾起嘴角,痞痞地笑着,一贯玩世不恭的嘴脸,她突然想到三年前,如果她没走,现在
的他们又是怎样一幅光景,结婚?生子?还是,彼此都懂得对方的朋友?

“宾客都齐了,吉时不等人,赶紧吧。”门外来人催了。

四人都收起玩笑,出了化妆室,踱至宴会厅,正二八经地走起红地毯来,毕竟是庄严神圣的婚礼,平时再贫
再痞,此刻,都想以一种庄严的态度,来表达他们对于婚姻的诚恳。

五十来米脚程,上了台,她和许鸣识相地退至角落,将舞台让给主角儿。

堂内,本就灯火通明,台上,灯火更甚,白亮的光束打在一双新人身上,男的满面红光,女的笑靥如花,三
寸不烂的司仪理所当然地煽动起众人的情绪来,“新郎帅不帅!”他高喊。

“帅!”台下积极响应。

“新娘美不美!”故技重施。

“美!”情绪愈发高涨。

司仪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继而转向新郎,“请问你为什么要娶新娘为妻?”

“开始是远远地看着,看着看着就喜欢上了,想着把她弄到手,弄到手后,处着处着就爱上了,爱着爱着就
不想放手了,不想放手干脆就把她娶进门儿绑一辈子。”还是那种痞痞的调调,却说得无比认真。

莫小米拿手肘子拐了他一下,泪水就止不住地流,新郎官儿将新娘子护进怀里,爱怜地为她拭着泪,还一边
儿哄着,“妆都哭花了,你昨晚不还说来着,咱不能叫顾小北抢了风头。”

莫小米哽咽着,“谁让你说得恁煽情。”

台下掌声雷动,久久回响。

眼前一片模糊,耳畔阵阵轰鸣,此情此景,将心比心,原来她要的,也不过如此,如果今天,是那个人站在
台上,他的身边,是他想要的,适合他的,那样一个女人,比如王婉菲,那么她,真的做不到冷眼旁观,纵使,
她跌在尘埃里,拼命仰望他,爱得如斯卑微,既然,他心硬如铁,那么,不若在此之前,华丽转身,放自己一条
生路。

这样想着,她摸索着手机,打上两字:“分手”,旋即摁下发送键。

结束了,她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将肺里郁结的沉闷悉数吐出,取而代之是,满腹清新的气息。

这时间,许鸣蓦地握上她捏着手机的手,她望向他,大眼氤氲着雾气,恍然若梦中,依稀见他斜歪着嘴角,
似笑非笑,好像在说,“臭屁什么,咱俩结的时候,场面比他隆重百倍。”

她亦莞尔,也许,这样的结束,意味着另一个全新的开始

桌上的手机剧烈震颤,和那天的情形一样,此时的心境,却是全然不同,那天以前,他们相处得很好,那天
以后,他们冷战至今,其间,他打过不下十通电话,她一概不予回应,后来,他索性随了她去,冷静下,对大家
都是好的。

离那天刚好一个星期,她却主动发来短信,他蹙了蹙眉,感觉不怎么好,还是点开,盯着屏幕看了半响,嘲
弄地弯唇,是她太天真,还是将他想得太简单,就一通短信,两个字?她忘了么,他说过,如果可以放手,当初,
便不会执着于一个病态的开始。

“顾书记,”旁人打断他,他啪地合上手机,迎向来人。

来人举起杯,“顾书记,先干为敬。”说完干得俐落。

他扯动嘴角,醇酒洌喉,味蕾麻木了,心肠一阵火辣。

六十七,捉奸

半梦半醒间,她还想抱怨,谁没将帘子拉严,细缝儿里透进丝儿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蹙了蹙眉,她半眯
着眼睛,支起手肘想要起身,倏地,一阵凶猛的头痛,袭得猝不及防,她以手抵额,勉强靠向床头。

“醒了。”身侧飘出丝儿幽幽地男声,刺得她一激灵,她猛一偏头,登时,睡意全无,方才还耷拉着的眼睛,
这会儿,瞪得跟瞳铃儿似的,她指着他,“你,你——我,我——”喉咙只发得出单音。

男子轻声嗤笑,“你什么,我什么,你是想问,你和我,是不是上床啦?”男子半裸着上身,斜倚在床头,
嘴里叼了根烟,一副不以为然地痞样儿。

她不说话,蜷了蜷身子,掖了掖被角。

男子更欺上身来,朝她吐了口烟,斜了斜嘴角,不怀好意道:“你说呢,孤男寡女,灯光好,气氛佳,我不
做点儿什么我 XX 的还算是男人么?”

经他这一说,顾小北算是醒过神儿来,他二爷的,刚是给刺激蒙了,才叫那厮唬住,她不扳回十成儿她就不
姓顾。

当是时,她不闪不避,食指一挑,勾起美人的下巴,“啧啧,瞧瞧,这脸子生得,活脱脱一小美人胚子,跟
姐姐说说,该不会还是个处儿吧?”

男子恼羞成怒,一掌拍开她轻薄的手,俊脸有些挂不住,一愣一愣地红。

“还敢说,昨晚喝得跟个疯子,吐了我一身,”顿了顿,人碰了碰她的手肘,“诶,我新买的杰尼亚,才穿
过一次,你得赔。”

她跟没听见话似的,凑上前,捏了捏他充血的耳朵,自顾自地调侃,“啧啧,这都红到耳根子了,难道你果
真是处儿?”说完捂着嘴巴,作吃惊状。

男子忍无可忍,猛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顾小北,你就一得便宜卖乖的无赖,得,你还别以为我不敢上
你。”他扣住她的皓腕,稍微灼热的男性气息直扑到面儿上。

“我饿了。”她眨巴着大眼,无辜地说。

他盯了人半响,真想砍开这丫头的脑袋,看看里头,都是啥特殊构造,他放开她,忿忿然起身,边穿鞋子边
说,口气不怎么好,“我还饿呢,昨晚你发疯,恁是折腾我一夜没阖眼,”顿了顿,继续道,“赶紧起来,拾掇
拾掇,下楼吃饭!”

门外,顾灏南正打算敲门,隔着门板,由近门处,传出一阵嬉闹,男声混杂着女声,心子猛然一抽,他掩进
转角,冷眼旁观。

顾小北大剌剌地勾起男子的臂,恶俗道:“鸣子,你看咱这样儿,像不像一响贪欢,偷情得逞呐?”顿了顿,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煞有介事地补道:“就缺个捉奸的。”

许鸣朝她脑门就赏一暴栗,“你成天儿地都在瞎想些什么,脑袋里尽装了这些个没营养的。”

她揉着脑袋,赌气地甩开他的臂,离了老远,男子又将她揽过来,如此反复,两人分分合合,渐渐消失在他
的视野中。

嘴角噙起冷笑,这现实比戏剧讽刺百倍,捉奸的,顾灏南果真成了她口中捉奸的那个,他昨夜收到她的短信,
今早心急火燎地赶来,就为了这出“捉奸”的戏码,顾小北又挖掘出他别一样的情绪,十分红极便成灰,愤到极
至终转冷,心子似被架到真火上炙烤,下一秒,又投入寒潭中冷透。

一直以来,他低估了顾小北,顾小北可以单方面地同他草草分手,转眼,又能洒脱地投进别人的怀抱,她终
究是不够爱他,所以不愿意依赖他,情动处,他几次三番,想要告知她身世,如今看来,幸而隐瞒至此,他的顾
虑是对的,他抓不住顾小北,顾小北却逃不开血缘羁绊。

她可以不爱他,只要他们之间,还有她以为的血脉相连,那么,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的现在,纵使她
逃到天涯海角,终会因着这血缘羁绊,回到他身边。

他掏出电话,翻到她的号码,平静地拨过去。

“喂——”对方应声。

他嘲弄地弯唇,她终于肯接了么。

“我想跟你好好谈谈。”声音冷静如常,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那头默了半响,“好。”是应该彻底了断了,她如是想。

“晚上 8 点,金盛。”关掉电话,握住手机的手,蓦地收紧,生生地,要将手机捏碎。
--------------------------------------------------------------
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微信号:readingqiqi)
更多小说资源免费获取~
--------------------------------------------------------------
六十八,不得

去之前,她认真梳洗了一番,纯白 V 领 T 恤,黑色直筒休闲裤,腰间束了条卡其色皮带,藏在 T 恤底下,若


隐若现,及腰的长发束成俐落的马尾,着了点淡妆,很有一股子学生味儿。

那个人对她的外貌一向是淡淡地,好似全不在意的样子,唯一的一次,印象深刻,那天的她,也是一身休闲
打扮,刚跑完八百,上气还不接下气,一边诅咒着万恶的体育考试,恍然间,回眸处,他倚在围栏边,勾唇轻笑,
彼时,艳阳高照,偶尔有几丝懒惰的风,他一手随意地插进裤袋里,就那样笑着,简直可以媲美,C 大紫荆园里,
那开得肆无忌惮的喇叭花。

当是时,偌大的体育场,空空荡荡,她突然心血来潮,冲他大喊,“顾灏南,我不要你一直看着我,只是每
年的三月十三,你要看着我,就算我看不见你,你也要看着我??????”

现在想想,那时的她,还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那时的太阳有些毒,晒得她脸红,他抚上她的颊,仿佛无限迷恋,“你这样,很好看。”

原来,他当时说话的模样儿,在那个时候,就印上心子了。

古有,女为悦己者容,今晚,就当她最后一次取悦那个男人罢。

7 点半出门,8 点左右抵达金盛,门童换了,老套路,老地方,她一如三年前,驾轻就熟,门童刷了卡,朝
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临走,她冲他笑笑,生活不就是如此么,物是人非,却仍然要继续。

她吸了口气,推门而入,他背对她,挺拔而修长,立于落地窗前,嵌进窗外巨幅的星光璀璨,身侧,是一桌
华丽的美食,精致而丰富。

“最后的晚餐?”坐定后,她故作轻松的调侃。

室内,光线很柔和,柔光下,俊颜却是极冷,冷得她心子一颤,旋即自嘲地笑笑,是她自讨没趣。

她看得出,他在生气,虽然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为她提分手?他生气的显著特征,便是不爱说话,他那种人,
性子本就寡淡,生起气来,更是冷若寒霜。

她自顾自地用餐,邀约的是他,他爱憋便随他憋去,他一向很能憋,憋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内出血。

“很好吃?”他冷声道,她吃得很愉快的样子。

她扬起眸子,灿然一笑,“分手大餐,不吃白不吃。”

他蓦地伸手,掐住她的下颚,拉至近前,他亦俯下头,他们在圆桌中央对视,“你不用一再地拿分手来激
我。”他望着她,眸底一片清冷,掌心的温度却能灼人。

她收起嬉笑,正色道:“为了证明我不是拿话激你,我再说一遍,”顿了顿,真真正经八百,“分手,顾灏
南,我说分手,我要跟你分手。”

如果三年前的草草收场,才导致三年后的纠缠不清,那么这次,她要认认真真地同他说分手,杜绝一切念想。

他豁然起身,连带地,也制住她的臂膀,将她整个提起,她低呼一声,却还没完,他一使力,腋下的撕扯迫
使她妥协,朝他方向踉跄而去。

行至近前,倏地,他又翻转她的身体,她背对他,他扣住她的十指,将她压制在巨幅的窗玻璃上,窗外,灯
火摇曳,S 城的夜景,光华璀然,她却无心向此,这样的姿势,暧昧不清,她看不见他,莫名地不安,下意识地偏
头,想要将他纳入视线,他却像有意为之,将俊容掩在她脑后,薄唇抵住她的耳廓,沁着微凉,耳边的呼吸,由
浅入深。

“你爱上那小子了?”唇还贴着她,声音很淡,若有似无般。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是认真地在同你说分手,与任何人无关。”她强作镇定,呼吸稍微紊乱,泄露了
一丝底气不足。
他更埋进她的颈窝,喷薄着热气,“你这里有一颗朱砂,你知道么?”他一面说着一面吮上那粒红痣,“很
美。”他喃喃道,很醉人。

她缩了缩脖子,既痒且酥,他这样缠绵,说得她心里发怵,“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跟你说分手了。”她颤
着声,更像在哀求。

“你跟他上床了?”他继续像个温柔的恶魔,往人心窝上捅刀子,用那样轻藐的语气。

眸底的最后一丝热烈,也消褪殆尽,她冷哼,“不如我问你,你和王婉菲上床了?”

他猝然咬上她的肩胛,坚定地,他的痛,要让她感同身受。

她死咬住唇,任他扣住的手渐渐收紧,任他嵌进更深,任她自顾自地疼。

良久,他松开唇,轻吻着他留下的齿痕,低声地说着,“留在我身边,其他的,我不追究。”

心寒透,她凉薄道:“你追究什么,追究我跟人上床?我 XX 的没你龌龊,你顾灏南不介意两女一男,我 XX
的还嫌脏。”

他终于扳过她的身子,手骨卡住她的肩胛,竟比咬还要痛上十倍,她蹙眉看他,眉宇更添清冷,眸底却窜动
着火光,“我没跟她上床,我他妈的没跟她上床。”他朝她吼,她被他骇住,唇边绽开苦笑,“看来你是真的爱
我,一向冷静自持的顾书记,竟然也为了我出口成脏,我该感到自豪么,我相信你没跟她上床,可是你要跟她结
婚,迟早而已,到了那时,你还要我留在你身边么,你要我如何面对,你要我如何自处,顾灏南,你不能那么自
私,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我走吧。”

他一拳打到玻璃上,耳边带风,她又是一骇。

他抚上她的颊,好似痛心疾首,“你就不能相信我么,你要的一切,我都会给,我需要时间,你能等我么,
你能懂我么?”

她抬手,覆上他抚着颊的掌,轻轻摩挲,“我懂,你有你的苦衷,这矛盾,不是你一人承担的,是横亘在我
们之间,任你是顾书记,也无法僭越的,如果是时间的问题,三年尚且不能,这根本是死结,我们解不开,小舅,
到此为止吧,我不怪你,我们都放手,归回最初的位置,守望彼此的幸福,好不好?”

他吻着她流泪的眼睛,她阖着眼,任他吻着,泪流不止,他边吻边说,“傻瓜,为什么要放弃,如果两个人
都放弃,我们就真的完了,如果你执意要放弃,那么至少我还坚持着,我们就还有希望。”

她踮起脚,双手环上他的勃颈,认真地回吻他,他有片刻的怔忡,旋即箍紧她的腰,将她更往上提,她双脚
腾空,背抵着玻璃,努力承接着,他微带薄凉的席卷。

六十九,宴前

下午四点的时候,王婉菲拎了大包小包优雅地走进顾家,老爷子在庭院里遛鸟,见了王婉菲,脸色和悦起来,
待她走近,亲和道:“婉菲来了,早了些。”

王婉菲颠了颠手里的东西,微微地笑笑,“恩,给您带了些补品,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顾景天先是吩咐下人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转而朝她,口气很欣慰,“一把老骨头了,难得你还惦记着,能有
你这么个孝顺的孩子作儿媳妇儿,我也算老怀安慰了。”
王婉菲正色道:“谁说您老了,我瞧着,身子骨硬朗着呢!”

顾景天朗声大笑,拍了拍她的肩,顺道:“不老,不服老。”

王婉菲挽了挽袖子,作势要踱进里屋,“伯父,我进去看看,也帮把手。”

顾景天佯怒,“有下人呢,厨房的事儿,你这丫头又客气,”顿了顿,温和道:“去吧,墨禾也在里头,忙
活了半天。”

“诶。”应了声,王婉菲大踏步地朝里屋走去。

“包饺子呢,顾姐。”一面儿说着一面儿拉了条椅子,挨着顾墨禾坐下,动作是极自然,“我也帮把手,顾
姐不嫌弃的话。”

“哪儿的话,都快成一家人了,什么嫌弃不嫌弃地。”说着,顾墨禾边递给她透明手套。

王婉菲夹了撮肉馅儿,搁在玉透的嫩皮儿中央,一边儿说着:“顾姐手艺好,这馅儿拌得匀细,还不带半点
儿肥腻。”

顾墨禾温和地笑笑,“小北难得回家一次,那孩子从小爱吃饺子,偏偏又忌肥肉,有好几次,就发现她偷偷
地剥饺子壳儿吃,肉圆子积了小半碗。”

王婉菲置放好她包好的饺子,状似不经意道:“小北和她小舅,感情很好哈,顾姐?”

顾墨禾想了想,回道:“作为长辈,他挺照顾小北的。”小北离家,退掉许家婚约,都是她小舅帮的忙,虽
然平常,也没见他俩怎么接触,但看得出,他还是关心小北的。

王婉菲哦了一声儿,再无多话,若有所思的样子。

“嗯,知道了,正在路上呢,你顾书记天大的面子,我哪敢不给。”说话的同时,顾小北正踩着 C 大的林荫
道,怡然信步。

电话那头,顾灏南闷哼一声,“好好谈,你一个女孩子,安定下来总归是好的。”

顾小北轻嗤道:“我怎么觉着,您给我量身下了个套儿,我这一步步地,就被您给套牢了。”

顾灏南轻笑,“鬼丫头,就你心眼儿多,花花肠子绕地球半圈了都。”他这样说着,声音很和煦,同这黄昏
的薄日一样,照得她温温地。

“我发现,顾大书记很有种别样的冷幽默,”说话间,她已经行至校长办公室,那头没接话,她径自道,
“办正事儿了,挂了。”

顾灏南轻哼一声儿,“去吧,回头再打给你。”

挂断电话,她才想起,忘了问他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饭,母亲只是说想她了,回来很有些日子了,再怎么说,
都是一家人,外公,大舅,小舅,她总该回家看看,吃顿家常便饭,也是应该的,母亲都这样说了,在情在理,
她也不好推脱。

闪了闪神儿,伫在门外半响,她这才轻扣了扣门,继而扭转门把,踏进内室。

校长正在办公,见她来了,连忙起身笑迎上来,“你是顾小北吧,坐。”他一面儿招呼着一面儿给她倒了杯
水。

她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昔日校长,敬畏之情尤在,连忙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水,略微尴尬地笑笑,“您也坐,
别忙,我自己来。”

校长坐下来,一派慈眉善目,“关于你回 C 大任教的事,顾书记都亲自开口了,自然是没问题,”

她没说话,噙着笑,将水杯送至唇边,轻抿了抿。

校长继续道,“当然,以你的学历,资质,撇开顾书记这层关系,也是 C 大极力网罗的人才。”

来之前不是想好了么,真正临到面前,又生出退却之意,难道还会近校情怯?她也不明白自己要什么,只觉
猝然生出许多错思杂绪,有待理清,于是她冲校长抱歉地笑笑,“那个,很不好意思,我还想考虑考虑。”

校长也只是善意地笑笑,并不为难,“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你能回来,就当为母校尽一份力。”

她微笑着颔首,“我的荣幸。”

同时,市委办公厅——

“书记,下周末,C 大百年校庆,校长邀您出席,您看?”何祁例行汇报。

他正批着扶贫款项的文件,没抬头,顿了顿手中的笔,淡淡道:“去。”

何祁整理起资料,正准备出去了,转眼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您刚刚在忙,王小姐来电话了,她人在顾
家,顾老让您晚上回去吃饭。”

顾灏南唔了一声儿,抬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搁了笔朝何祁道:“订一份唐记的豆腐花送到顾家,”
顿了顿,靠向椅背,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笑地自侃,“老爷子好这口。”

出了校长室,日渐西斜,黄昏迟暮,由三楼的露台对望过去,视线恰好同园内高耸的木棉平齐,过了花期,
枝桠光秃秃地,零星地缀了些青苞,红霞晕染下,点点泛着羞涩。

离开行政楼,循着心意,履着步子又复行至教学楼,一楼的架空层还是一样地高旷,过了下课时间,穿堂内,
行人寥寥,她漫不经心地走着,D 区的楼道口蓦地走出一男一女,不期然撞入眼帘,她掩至拐角,本着偷窥无罪的
原则,戏不可不看。

男子大踏步向前,将女子甩得老远。

“许鸣,你站住!”女子踩着高跟儿,追不上男子的脚步,有些气急败坏。

男子没回头,自顾自地走,女子一咬牙,叮叮咚咚,顾不得高跟儿磕地的声响,冲到他面前,双手展成一字,
“你——不许走,你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同我分手,你说呀,许鸣,不说清楚别想走。”

男子停下脚步,双手往裤袋一插,痞里痞气道:“顾大小姐,我说得很清楚了,你比我老,我不喜欢姐
姐。”

女子不依不饶,“说谎,嫌我老,那你当初干嘛招惹我。”

男子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因为你姓顾。”他还指望着,在她身上能找到点儿顾小北的影子,XX 的,脸
子不像,性子更是差了十万八千,肠子都悔清了,招惹上,跟烫手山芋似的还甩不掉。
“我不管,我不同意分手。”女子干脆耍横。

“那是你的事儿,”说完强行拨开她的手,走路带风般,恶得多待一秒。

“好你个许鸣,你给我记住!”她在他身后大喊,他头也没回,顾梓萌气得不轻,她几时受过这种气,想想
就止不住飙泪。

戏正看得精彩,倏地叫人扣住手腕,拉离现场,拉人的还边走边说,“看够了吧。”

“嗯,甩与被甩,还算看得过眼。”顾小北撇撇嘴,显得兴趣缺缺。

许鸣蓦地将她压向墙壁,俊脸就要贴上她的,还若有似无般吐着热气,“那亲与被亲呢,是不是更为精
彩。”他斜着嘴角,玩味着她的反应。

顾小北摇了摇头,叹道:“啧啧,好花心呐,前脚才蹬了人姐姐,后脚就勾搭上妹妹。”

许鸣切了一声儿,挫败地放开她,“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身为女人的自觉,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提防
着我点儿,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我要对你做出什么,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顾小北咳了两声儿,识相地转了话题,“你还在读书?”

许鸣唔了声,“读研,来得少,多数在我爸公司里帮忙。”

“哦。”她应了声儿。

“你呢?为什么来?”他反问。

她笑了笑,避重就轻道:“也没什么事儿,想到了就过来看看。”说着掏出手机,“妈?······诶,知道
了,我就来。”挂了电话,朝许鸣歉意地笑笑,“我要走了,得回家吃饭,我们改天再约,我做东。”

“正好,早就想去拜访了,择日不如撞日。”他接得顺嘴。

顾小北瞪他,“我说哥哥,您没发烧吧。”

那厮捶了捶自己的胸,“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健康着呢!”

顾小北拿眼横他,“我这儿跟你说正经地,这顾家你去不得。”

许鸣正儿八经道:“我也在跟你说正经地,这顾家我非去不可。”

顾小北见这形式不对,那厮是抽了啥风,看这把式,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罢了,三十六计,她拔腿就跑,
想当年,4 乘 100 接力,她也是主力选手,还是叫那厮轻松追上,狎着她强行上了车。

七十,全宴(上)

下了车,许鸣自车里拎出大摞礼盒之类的,边走边喃喃自语,“你外公的烟壶,你妈妈的燕窝,你小舅的龙
井,还有,你大舅的??????”

“搞得跟丑媳妇儿见公婆似的,你许少犯得着么?”她拧了拧眉,轻嗤着打断。
许鸣嬉皮笑脸,“礼多人不怪,我妈教的。”

顾小北扭头,拿鼻腔哼了声儿,那小子是长进了,连老妈子都牵出来说嘴,难不成,莫小米那对儿结婚,受
刺激的不止是她?婚宴上,依稀听见他说,神气什么,咱俩结的时候,场面比这隆重十倍,当时恍恍惚惚,现在
想来,倒愈发地真切。

进了里屋,她和许鸣就被分割开来,母亲搂过她的肩头带她入席,而舅妈笼络过许鸣,那做作,倒比她们母
女还更亲昵。

李妍瑾将许鸣安置在位上,殷勤地笑着,“梓萌在楼上,我这就叫她下来,那丫头像是受了委屈,一回来就
关进屋子,听见你来了,保准儿得乐坏。”说着就准备起身。

顾小北轻抿了口茶,没事儿偷着乐,看他大少爷如何收场,叫他不来吧偏来,活该。

许鸣叫住她,口气有些干,“伯母,您误会了,我是陪小北回来的。”

顾小北稍微被呛到,咳了两声儿,再睨向舅妈,脸都绿了,她打心眼儿里佩服,行,不愧是纨绔子弟,够没
心没肺。

王婉菲看在眼里,倒像是豁然开朗,状似好心情地玩笑道:“顾姐,好福气,多俊的一双人儿。”

顾墨禾略微尴尬,冲王婉菲笑笑,没接话,小北也没知会她,她和许家公子,还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要
是那丫头中意人家,三年前又何必退婚。

此话一出,眼看着舅妈的脸由绿转紫,都成酱猪肝儿了,王婉菲轻笑了笑,倒似全不在意的样子,看来,舅
妈的功力,略逊一筹,怕是她也不乐意王婉菲进门儿吧,她一个戏子出生,家世就不及王婉菲,这耍手段玩儿脑
筋,也不够王婉菲灵光。

二楼传来声响,众人的视线都被吸了过去,老爷子同顾灏南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来,那个人款款而来,周身晕
着光影,由远及近,即使是着了一身青黑,依然亮得逼眼,她下意识地垂眸,他果然在,见到王婉菲的当下,她
便有直觉,只是这样的见面,每承受一次,想要给他时间,同他厮守的信念,便动摇一分。

人员差不多齐了,坐定后,许鸣一一打了招呼。

老爷子似乎心情很好,隔了大半张桌子,一径朝许鸣道:“你这孩子,第一次来吧,你爷爷可好。”

许鸣礼貌地点了点头,“嗯,身子骨还行,常念叨您,话了您不少当年。”

顾景天开怀大笑,“许老那脾性,不服老,比我还不服老。”

对桌的母女三人,一脸的黑线,尤其是顾梓萌,对许鸣的态度有待捉摸,对她,确是恨恨地瞪着,怕是杀了
她的心都有,她别开眼,微微叹气,女人呐,明明是男人的错,却总爱为难女人,何苦?

大舅还是三年如一日,古井无波,梓轩哥倒像是局外人般,不染红尘寸缕,偶尔和她对眼,也只是浅淡地笑
笑,浅到若有似无,心头泛起微酸,难道他也同自己生出隔阂,曾几何时,她还溺在他的笑颜里,如沐春风。

王婉菲指着长桌一角,贴心道,“伯父,豆腐花,您尝尝,灏南专程从唐记给您订的。”

顾景天闷哼一声,没动筷子,顾灏南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王婉菲见情势不对,也识趣地噤了声。
顾小北也好奇,他跟外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顾灏南竟也板起面庞。

对这暗流汹涌,许鸣倒似不以为意,径自朝她碗里夹了颗饺子,顾小北睇了他一眼,那厮会意道:“放心吃,
馅儿归我。”

顾小北小切了声儿,嗤道:“我跟你很熟么?”

许鸣拿手肘轻拐了她一下,“还不够熟?要不要再下锅煮一趟。”

一桌子人,多少双眼睛盯着,顾墨禾看在眼里,也只是笑眯眯地不露声色。

王婉菲凑近顾灏南,耳语道,“挺灵地一对儿小年轻,你说呢?”她故意,想探探顾灏南的反应。

“倒没觉得。”他淡淡道,冷若寒霜。

王婉菲一怔,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他竟也不避讳她,这样的答案,早在情理之中,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

顾梓萌倏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三年前不是走了么,现在是怎样,吃回头草?做给谁看。”

XX 的,她就欣赏顾梓萌这点儿,不爽她就直说,那些个阴着掖着的,累心!

不待众人反应,顾俞诚率先斥道:“我看是被你妈宠坏了,越大越没规矩。”

入席以来,李妍瑾一句话没说,又被安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张了张嘴,终是敌不住大舅这不鸣则已,一
怒惊人,再大的闷气,也只能跟自各儿生。

顾梓萌还不识相,想再说些什么,李妍瑾横了她一眼,她才悻悻然住了声。

七十一,全宴(下)

表面上,算是平息下来,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用餐,甚至可闻见,筷子磕碰到一起,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景天低眉敛目,伸出筷子,一边自盘里夹菜,状似不经意道:“灏南,方才我交代你的事,你给大伙儿说
说。”

握住筷子的手陡然顿了顿,顾灏南掀了掀嘴角,没接话,心头耿了一团气儿,咽不下,吐不出,如果对方不
是父亲,他是决计不容许有人这样毫无忌惮地算计他,他请“准儿媳”回来,也叫上他这个儿子,吃顿便饭,在
情在理,自然是无可厚非,他气的是,父亲居然瞒着他也知会了顾小北,还逼着他在席间向众人宣布,他和王婉
菲,将于本月底完婚。

至于顾小北,也不清楚那丫头跟他耍什么把戏,明知他不喜欢,她同那小子一起,还硬带了他回家吃饭。

顾灏南居然敢逆他老爷子的意,一干人等,大气都不敢出,皆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后续发展。

心子咯噔一下,此情此境,似曾相识,三年前,他当着众人,说出那样决绝的话,眉毛都未动一下,从那天
起,心上就刻了一道伤,至今,伤口结了疤,仍然是伤疤,一朝印上,便是一世背负,她真的经不起,他再补上
一刀。

良久,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久,这场父子间的对峙,终于还是由父亲妥协。
顾景天正色道:“既然灏南不好开口,那我这个当父亲的便替他说了。”

“爸——”顾灏南出言阻止,极力克制着离席的冲动。

老爷子面不改色,“灏南和婉菲择在月底完婚。”

同众人一样,王婉菲有片刻地错愕,未错过,桌下,顾灏南置于膝上的手,握得死紧,以至于,关节处,泛
起骇人的灰白。

王婉菲以手覆拳,顾灏南蹙了蹙眉,冷眼睇她,心下一凛,寒透脊髓,她咬咬牙,坚持不放,直至他的五指
渐渐舒展开来,她才缓缓收回了手。

果真,顾灏南一如三年前般,再次屈从于自身的利益,他可以说着世界上最动人的承诺,我宠着你,爱着你,
我可以给你世界上你想要的一切,现实,却是足够讽刺的截然相反,跟他的家族,仕途,还有一切一切不可违逆
的种种相比,她永远是轻渺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他给的信仰本已是风雨飘摇,终于,在此刻,全面坍塌。

如果三年,不足以令她离开。

如果订婚,不足以令她离开。

如果,不足以令她离开。

今时今刻,她终于有了足够充分的理由,转身离开。

“脸怎么这么白?”许鸣突然开口。

“嗯?”她讷讷的反应。

怔忡间,他白皙得不像男人的手已经探至额头,“好凉。”他蹙了蹙眉,喃喃道,旋即执起她的手,轻握住
揣进衣兜儿里,“暖和了吧?”许鸣痞笑道,冲她眨了眨眼。

她努力挤出丝酸涩的笑,“暖。”她轻声说。

她自小,体温便较同龄人低,大热天的,手脚也会寒凉,十指连心,连带地,心也是凉薄的,有一类人,对
于她没有的,而又迫切渴望的东西,有着近乎偏执的热衷,她便是那一类人,打从记事起,她便追逐着,一种叫
做温暖的东西。

先是梓轩哥,他像冬日里的薄阳,和煦却不够温暖,终是暖不进心窝。

那样的暖,辗转她又从朋友处得到一些,却还是不够,她是自私的罢,努力追逐,拼命汲取,盲目到遗忘了
初衷,她想不明白,或是还未遇到,真正她希求的温暖。

开始的时候,总是懵懵懂懂,等到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她渐渐地贪恋上,某个男子和着父爱般宠溺的温
暖,那个男子是小舅,在抗拒与妥协之间,她终于卸下心防,朝着那团暖,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

许鸣却像六月里,似火的骄阳,热烈得几乎要将她灼化,照耀下,她的一切丑陋,便都无所遁形,像西游记
里的照妖镜,原形毕露,她只是一只缺乏父爱,贪恋温暖的可怜虫。
她竭尽全力,一次一次地,对自己强调,她不需要父亲,她更鄙夷所谓的父爱,事实是,她爱上了那个能予
她父爱般关怀的男子,一点暧昧,一点迷恋,一点亲情??????一点一点,终于构筑成最坚强的堡垒,爱到执迷不
悟。

在座的,谁也不笨,自然看得出,这桩婚事,是老爷子强压的,依顾灏南的性子,这样的表现已经足以表明
他反对的立场。

大家都默默吃饭,谁也不敢表态,李妍瑾不待见王婉菲,看顾灏南一脸的不乐意,横了心,决定再烧他一把
火,边往顾俞诚碗里添菜,一边作漫不经心状,“那算算日子,也就个把星期了,大小事宜,现在就得张罗了,
两大家族联姻,切不可失了礼数,落外人话柄。”

老爷子轻哼一声,难得赞许,继而朝王婉菲,脸色稍微和悦,“婉菲,我都跟你爸说了,要是你没意见,空
下这两天,跟灏南去试试礼服。”

王婉菲看了看顾灏南,委婉道:“这要看灏南的意思。”

顾灏南冷道:“月底要出差。”

顾景天拒不让步,“国家有法定婚假。”

不愧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俩一样地倔。

顾灏南豁然起身,离席而去,王婉菲向老爷子递了个眼色,亦追了出去。

李妍瑾暗自窃喜,这婚,结得成结不成,还是个问题。

顾景天蓦地拍上餐桌,力道之大,足以震慑整个顾宅,旋即,亦起身离席,甩下众人面面相觑。

顾小北垂着头,心子沉到谷底。

七十二,梦碎

由顾家出来,天色尚早,正值华灯初上,大道上,车流如织,顾灏南蓦地转弯,驶向腾空的高架桥,弯转得
太急,以至于副驾位上的王婉菲,陡然向前,倾出大半个身子,下一秒,又弹回椅座,上了高架桥,视野宽阔,
车流稀疏,顾灏南驾着车,车速更是飙至 160 码。

王婉菲紧了紧安全带,又看向他,车内,未开灯,道路两旁,每隔十来米高耸的街灯,飞快掠过,光影落进
车窗,点缀在他的侧脸,形成星点斑驳,他平视前方,下颚紧绷,连眼角都流泻出清冷。

她无奈收回视线,轻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也会被全盘忽略罢,顾灏南全然不似那个严谨自制的顾灏南,
为了他的外甥女儿,他可以向整个顾氏家族宣战,甚至向社会伦常宣战,而王婉菲,打翻了醋坛子,却困窘得无
计可施,这样想着,不免苦笑,也只有顾灏南,才足令她至此,放下骄傲,放低姿态,毫无自我地去迎合他。

兜了大半个城池,最终,车行至王宅大门,停稳。

车内,两人都静坐着,良久,僵持不下,顾灏南索性点了根烟,沉闷地吸着,烟燃尽时,方才缓缓开口,
“进去吧,不早了。”

设想中,他不是这样敷衍便打发她的,她想知道他的想法,关于结婚,张了张嘴,再三思量,她终是没问,
也许她该示弱,不是有人说过,有些时候,沉默,是女人最好的武器,这样想着,她丝毫不作反驳,打开车门准
备依言下车。

“空出后天,”他再度开口,她回过身体,疑惑地看向他,等待下文。

“试礼服,我来接你。”他继续道,男声渺渺,淡到若有似无。

她微笑,轻点了点头,俐落地下车。

回到酒店,顾小北打点好行李,几乎在第一时间,便退了房,行李很轻便,就一个简易拖箱,一如数月前,
她跨越了大半个太平洋,踏上这方厚土,今夜,转身离开,同样是孤身一人,行李忠于她,她忠于自己。

谁也不是她的,从头到尾,她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将房卡退还给前台,她转身便走,踩着大堂光可鉴人的地板,步履仓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走,头也不回
的走,走了,再也不要回来。

出了酒店,她临街拦车,确有一辆车为她停留,车顶无任何标志,不像是出租,怔忡间,车门打开,男子款
款下车,先是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动作是极自然,放好行李,又从车尾折回,继续道:“还不上车。”

她愣了愣,绕到副驾,乖乖儿地上车坐好。

男子自顾自地开,也没问她去哪儿,她一直在等他开口,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你没问我去哪儿?”

男子狡黠一笑,“不是机场么?”

“你怎么知道?”她脱口而出。

男子作沉思状,“是啊,我怎么知道?难道我开了天眼,未卜先知?”

她旋即释然,她那点儿小心眼儿,几时瞒得过梓轩哥了,既知如此,她还是佯装愠怒,“恭喜你,为防止地
球变暖,做出了一大贡献。”

顾梓轩疑惑地看向她,这次轮到他不明所以。

顾小北撇撇嘴,抱了抱胳膊,作不以为然状,“你说的话很冷,就是这样。”

顾梓轩腾出一手,揉了揉她的发,清眸里嵌进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儿,温润动人,“还能说笑,我就放心
了。”

顾小北耷拉着脑袋,不说话,顾梓轩也不扰她,任她沉默,良久,车子都驶上了机场高速,她方才开口,声
若蚊呐,“梓轩哥,我是不是很没出息,走了又放不下,回来了又后悔,现在又要走了。”

顾梓轩状似不经意道,“那现在要走,后悔了么?”

顾小北使劲摇头,跟拨浪鼓似的,生怕人误会,她不后悔,真的,至少此刻,不后悔。

“那不就结了,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忠于你当时的真心所想,后不后悔,也要做过才知道,你认为
呢?”顾梓轩这样说着,循循善诱。

顾小北点了点头,心境开朗了许多,“谢谢,梓轩哥。”她冲他笑,原本巴掌大的脸,又被昏暗吞噬了小半,
可怜兮兮的样子。
检票口,她笑笑地同梓轩哥道别,顾梓轩突然拥她入怀,她轻微一怔,旋即回抱他。

“好好照顾自己。”梓轩哥的声音很好听,就在耳边,怀抱很温暖,心头微酸,她舍不得离开了。

“嗯,我会的,已经联系好那边的乐团,他们会照顾我的。”她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小孩儿似的。

良久,顾梓轩这才缓缓松开她,柔声道,“进去吧。”

顾小北过了检验区,透过间隙,又冲他挥了挥手,顾梓轩的心跳,便定格在她灿烂的笑颜上,转身的同时,
他喃喃道:“对不起,我爱你。”

登入机舱的前夕,她又伫足,再回首,恍然若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一朝梦碎,万丈红尘皆跌破。

人生如戏,戏剧反复上演,乐此不疲,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物,三年前,她选择离开,三年后,她依然是
个逃兵。

七十三,结婚

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阴暗而湿冷,顾灏南坐在车内,四周是形形色色的车,偶尔灌进一丝阴风,指间的猩红亮
一下,旋即又黯淡下去。

“629 的客人刚刚退了房。”前台予他的回复,言尤在耳。

他不是没想过她会走,只是料不到,走得这样急,她真的想要到此为止么,可是他才刚刚开始而已,他许了
她一个未来,这才仅仅是第一步,她便退却了。

他蹙了蹙眉,兀自苦笑,在她眼里,他成了天底下最不可原谅的骗子。

所以,他才不想轻易承诺她任何,她却步步紧逼,终于走到这步,早在计划之中而已,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他想告诉她,他不是一般人,他们也不是一般的关系,当然,他们更不可能像任何普通人,谈一般的恋爱,他要
给她一个未来,如果过程是艰难而又必须历经的,那么他需要时间,他希望她能在他身边,如果她不能忍受,同
他一起,他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那么至少,她要站在原地,不用看着他,只要等着他,等着他许她一个未来。

~~~~~~~~~~~~~~~~~虐死小舅的分割线~~~~~~~~~~~~~~~~~~~~~~~~~~~~~~~~~~~~~~

他分明记得,这是顾小北出走的第十天,他站在台上,王婉菲挽着他的手,笑若桃花,台下人头攒动,金盛
被包了场,二楼最大的宴会厅摆了三百来桌,座无缺席,由始至终,他噙着淡笑,他同她亲吻,可以热烈而含蓄,
他牵着她,可以是众人眼中一对璧人,坦然接受他们艳羡的目光及诚挚的祝福。

这就是他要的,全世界都知道顾灏南结婚,夫妻貌和,恩爱有加。

身边的男子卓然不凡,清冷如他,掌心倒生了一个小太阳似的,被他握住,全然失去了往日的优雅,此刻,
她只是一个小女人,和心爱的男人步入婚姻,心中百味杂陈,有甜蜜,紧张的心情却盖过一切,手心渗汗,高跟
踩到裙摆,重心不稳,身子后仰的当口,被他长臂一揽,及时扶住。

“谢谢。”王婉菲轻道,两颊微红。

顾灏南不甚介怀地笑笑,害她忍不住得寸进尺,更贴近他耳语,“我很喜欢今晚的你。”

薄唇轻启,他淡然道:“我的荣幸。”
书记结婚,市委的人自然悉数到场,十来个小年轻凑了一桌,没上菜,磕着瓜子儿,七嘴八舌地闹腾开了。

“哎,顾书记真好看,连结婚都这么好看。”某女托着下巴,无限迷恋状。

旁人点了下她的额头,“花痴猪。”她倒不介意,自顾自地欣赏,毕竟有一个能让她仰望又近在咫尺的人,
是一桩美事吧。

“我决定答应我男朋友的求婚了。”有人突然插道,语气无限叹惋。

“为什么?”众皆问。

她撇撇嘴,理所当然道,“顾书记都婚了,没盼头了我,XX 说得好,结婚要趁早。”

某男闻言,作高深状,“看来顾书记结婚,会带动一股结婚的热潮。”

“切——”众皆哄他,至此,话题告一段落。

婚宴结束后,众人皆转至顾宅,大厅内,人来人往,连换了几拨,他一一应酬,未显露些许疲态,他笑自己,
习惯了这样受人簇拥,一朝跌落,怕是粉身碎骨。

凌晨两点,宾客差不多散了,敬酒的轮番猛敬,今晚确实是喝多了,状态微熏,王婉菲掺着他往二楼的卧房
行去。

行至床橼,王婉菲放开他,他半倚着靠向床头,微暝着眼,一掌横过额际,指头稍微使力,挤按上太阳穴。

王婉菲挨着他落坐,一边解着他礼服的领结,一边顺着他的胸膛,想让他好过些,“要是不舒服,就先躺下,
我去煮碗热茶。”她体贴道。

他倏然握住在他胸前抚弄的手,神情蓦地变冷,“关于婚姻,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努力让自己是大方,识体地,“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你说我想得到什么?”她反问。

“除了感情,我什么都可以给。”他漠然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她蓦地贴上他的唇,他没拒绝,唇瓣却是薄凉的,她明白,他心中有人,同她结婚,只因她,家世,人才,
样样适合,而他,需要一个婚姻,仅此而已,但她有长期打算,结了婚,接触的机会多了,也许相处久了,便会
习惯她,习惯久了,会离不开罢。

她吻着他,手指解开他的衣扣,灵活窜入,同他肌肤相亲。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你记住,不准别的女人碰你,看也不行,说你拜倒在我的脚丫子下。”彼时,顾小北
披着床单,单脚踩上他的胸膛,大脚趾还一蠕一蠕地,半点不带安分,她俯瞰他,像个骄傲的女王。

胸口骤然揪紧,他蓦地推开王婉菲,几乎逃也般地脱离现场,临到门边,顿了顿脚步,丢下一句对不起,头
也不回地走掉。

他没离开顾宅,只是行到走廊尽头,顾小北的房间,一进门,满室的清香,沁人心脾,是顾小北的味道,循
着香气,他步向阳台,月光下,倒悬的吊兰吐着晶莹。

“兰花好,清清淡淡地,懂得收敛锋芒。”她离开的三年,以及她不在的今夜,他嗮着月光,闻着花香,无
数次地想起了她。

顾家里,她的房间,C 大附近,她的公寓,都养了兰花,就连她身上,发间,也沁着一股子清淡的花香,他
很爱闻,便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喜欢兰花?”

“兰花好,清清淡淡地,懂得收敛锋芒。”她如是回答,声音竟比花香还淡,说话间还认真地在修剪萎嫣的
兰叶。

目光又逡巡至阳台一步之隔的矮墙,想着第一次注意到顾小北,她便是从这里,一跃而下,翩若惊鸿,落地
轻盈,他当时就想,在撞上他之前,这个的动作,她该是重复了上白遍罢。

这样想着,着了魔似的,他竟也学着顾小北的动作,够到那段矮墙,纵身一跃,他安全着陆,此时此刻,如
果顾小北在多好,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她,一点也不难。

出了顾家,走了很长一段路,他才发现,他这个新郎官,新婚之夜,竟然无处可去。

他想了想,打给何祁,“陪我吃顿宵夜。”挂了电话,他更苦笑,对方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一个
好字,也难为何祁了,有哪个新郎官儿像他,新婚夜把人半夜挖起来吃夜宵。

“书记别喝了,吃点粥吧,您喜欢的,海鲜粥。”何祁把住他手上的酒杯,好言相劝,婚宴上,他已经喝得
太多。

他只是拨开何祁的手,酒水一灌而入,火辣一直烧到心肠,随即又斟上一杯,一边淡淡道,“你有喜欢的人
么?”跟了他许多年,他一直也没关注他的私生活。

何祁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他们极少谈到彼此的私生活。

“住在一起,她怀孕了,准备先把结婚证领了,年底再补办婚宴。”

顾灏南拍了拍他的肩,“我这书记是不是当得窝囊,眼看着喜欢的人走掉,回头,我还能高兴地同别人结
婚。”

何祁一怔,吃了不小的一惊,顾灏南竟然在向他表露心迹,数十年来,头一回,天天儿地在他身边,他也看
出些端倪,他口中喜欢的人,正是他的外甥女儿,顾小北。

普通人,已经是不容于社会伦常,何况是顾灏南。

他总不能劝人吧,只能往笼统了说,“书记,您别多想,谁身上没背了个十字架,尽人事而已,其他地,听
天命吧。”

他又自饮了一盅,命,他从不信命。

七十四,凑数

第二天一大早,顾灏南就叫了何祁到办公室,“我们和 A 市,有过往来么?”他一本正经地问。

何祁翻了翻资料,回道,“正好,就这两天儿,那边正在同我们接洽,说是 S 市近年来经济发展迅速,他们
的市长想过来考察学习。”

顾灏南靠向椅背,双手交叠在胸前,状似漫不经心道:“学习是互相的,知会那边一声,说我们今晚过去,
以后,欢迎回访。”

何祁听得一头雾水,伫在原地,忘了反应。

顾灏南抬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什么问题么?”

何祁醒过神儿来,“这么急?书记,您确定么,学习考察也不用您亲自去的,况且您新婚,恐怕不妥。”

顾灏南稍微不悦,严厉道:“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忙吧。”

何祁喏喏连声,识趣地退了出去。

入秋了,A 城的气候更相似于伦敦,连日来,淅淅沥沥的雨,下下停停,想到 S 城,这个时候,秋老虎正厉


害得紧,上下天光,四处都明晃晃地。

城市与城市之间,总是太多相似,同样是钢筋水泥的高厦林立,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人流,行色匆匆。

她坐的 1 路汽车,跑环城线,不得不说,流动的公交汽车,实在是认识一个城市,窥视众生百态的一种便捷
方式。

车内,电台的 DJ,声音很好听,如晚凉的秋风,和着雨丝,打在耳边。

“听众小攸发来短信,说她今天结婚,点一首何洁的你一定要幸福,献给逝去的初恋男友,希望天下有情人,
终成眷属??????我们一起来听,何洁的,你一定要幸福。”

沿着路灯一个人走回家

和老朋友打电话

你那里天气好吗

有什么新闻可以当作笑话

回忆与我都不爱说话

偶尔我会想起他

心里有一些牵挂

有些爱却不得不各安天涯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

送的那些花

还说过一些撕心裂肺的情话

赌一把幸福的筹码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想起他
他现在好吗

可我没有能给你想要的回答

可是你一定要幸福呀

她摸出手机,盯着屏幕上,梓轩哥昨天发来的短信,“小叔今天,结婚了。”看了一秒,即

按下删除键,随后又关机,换上新的 SIM 卡,再度开机,新号码,新生活,希望这次是真

正的结束了。

下了车,她抬腕看了看表,不过 5 点而已,黑云压城,整个城市都黯淡下来,顾小北抬头,

天边厚积的云层纠错交叠,像是郁结了许久,恨不得下一秒,一泻千里,说来就来,雨势很

猛,顷刻间,大雨倾盆。

顾小北支起双手,搭在头顶,一路小跑着进入剧场,她跑着进去,两颊泛红,大家都看她,

她稍微尴尬,边拨弄着刘海,边自我解窘,“幸好车站离剧院不远,不然,得淋成落汤鸡了。”

剧务是个为人亲和的中年妇女,看她这样儿,递给她一块干毛巾,和气道:“这里的天气

就这样,雨下得人没脾气,习惯了就好。”

顾小北轻颔了颔首,微笑着道谢,边拭着马尾,又问,“不是彩排么?”目光逡巡了剧场

一周,只五,六个工作人员,舞台也没搭建好,林林总总的器械,散了一地。

剧团的宣传是个高高瘦瘦的伙子,以他为中心,其余人等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

“没拉到赞助,公演都不定,还彩排什么。”他突然开口,语气有些懊丧。

“不是来来回回跑了十来趟么?”旁人插道。

宣传不置可否,冷哼道,“十来趟顶屁用,生意人,就只认银子,任你说破嘴皮子,人就

一句,再考虑考虑,”顿了顿,又补道,“听说今晚,在雅园有个饭局,吃饭地都是些有头有

脸的人物,我再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也没办法了。”

“我去吧,”她说,众人都望向她,不可置信的样子。

她淡然地笑笑,“换个生面孔,试试也好,兴许就成了呢。”

宣传在前面走着,长瘦的身形,将她挡得严严实实,行至包厢门口,他又再次叮嘱,“里

头的人,油滑惯了,免不了动手动脚的,你要懂得保护自己。”

她心想,男人百态,她在夜未央见得多了,当然,在异地他乡,有人替她着想,心头总是
暖的。

“诶,我懂。”她应道,清浅地笑着,露出俩梨涡,很生动的样子。

男子实在还是放心不下,她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柔柔弱弱地,又看了看她,叹了口气,终

是领着她进去。

进了包厢,她不经意地扫了扫,所谓大人物,大多大腹便便,约莫八,九人坐了大半个桌

子,菜色丰富,反正该奢侈都有就是了,谁也没动筷子,桌脚,摆了箱茅台,没开封的,像

是在等某个更大的人物。

宣传让出身子,带她出来,“张总,我们团里的独奏,陪您吃顿饭,您看?”

被称着张总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状似惋惜道,“这???你看,我都有伴了。”

宣传仍旧满脸堆笑,“没关系,下次,下次好了。”边说着拉着她准备走了。

顾小北倒没打算走,笑若桃李,微启三分樱桃秀口,“不是还有人没到么,兴许他没伴儿呢,我还能凑个数
儿。”

一桌子人,有男有女,都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那个“张总”笑得开怀,“好,好,依你所说,远道而来,怕
真就缺个伴儿。”

七十五,孽缘

话音刚落,包厢门就开了,率先进来的是两个随扈,顾小北心想,这压轴的人物,果真来头不小,还没亮相
了,就这副排场。

她暗暗关注着,心里隐隐期待,等着这位大人物闪亮登场。

只分秒光景,后悔便如洪水猛兽,袭得她猝不及防,上辈子一定挖了他家祖坟,真 XX 地冤魂索债,在这地
儿也能撞上。

来人见了她,分明也吃了一惊,旋即又掩去,回复一贯的淡定。

除却女人,几乎大半桌男人都逢迎过去,最前头的男子以双掌覆住顾灏南的手,殷勤道,“顾书记,何秘书,
大驾光临啊,欢迎,欢迎。”

顾灏南淡然地笑笑,“言重了,是灏南仓促了,礼尚往来,欢迎回访。”

男子迎他入席,边走边说,“一定,一定。”

顾小北趁这热闹,挤过人群,想一走了之。

顾灏南看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那位小姐是?”

背对着众人,顾小北讥诮地弯唇,顾灏南的戏,一向作得好,欺上瞒下地搞,人书记照样儿当得好好儿的,
前途无限光明。
“张总”连忙接话,“想顾书记远道来,给您备了个伴儿,您看,还行吧?”

顾灏南轻哼一声,表示应允。

她一咬牙,扭转门把,什么都不管不顾,丢下 A 城的一切,她又想逃了,这节骨眼儿上,宣传几时也踱到她
身边,扶住她的肩往席里送,临走又朝她使了个眼色,分明在说,演奏会办得成办不成,就全赖她了。

XX 地,她这不是追着捧着地,给自己找罪受么,心一横,就当流年不利,撞鬼了,怎么着也得把这出演完不
是,反正有对手,也不怕寂寞独角。

这样想着,她大大方方地挨着顾灏南落座,目光直接掠过他,冲隔位的何祁笑了笑。

何祁转移视线,权当是没看见,这会儿,他倒是大彻大悟,顾灏南为什么要急着来 A 市,所谓佳人,在此一
方。

那个“张总”笑眯眯地,对她道,“还不敬顾书记一杯。”

她斟了两杯酒,双手各端一樽,一杯递给顾灏南,一杯送至唇边,大方道,“顾书记,初次见面,荣幸之
至。”

顾灏南接过酒,睇着她微弯的眼睛,一饮而尽。

“好,好——”众皆笑言。

居中的男人端起酒杯,由座位上站起身来,对顾灏南道,“顾书记,您有心了,百忙之中还抽身前来,算是
A 市天大的面子,以后两边要多往来才是。”

顾灏南亦起身,回敬了他,“陈市抬举,折煞灏南了,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被称作陈市的男人连声称是,边折下身子,坐回位上,边招呼顾灏南,“吃菜,吃菜,不少 A 市的特色,顾
书记品品。”

顾灏南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夹了撮凉拌菜,淡淡地送入口中。

顾小北心下冷哼,品得出啥味儿,成天儿给烟熏着,酒泡着,早八百年味失觉了。

她没什么胃口,兴趣索然地勾勺着碗里的汤,顾灏南自顾自地夹了片鸡翅送进她盘儿里,动作是极自然,她
冷眼睇他,他一派从容,“瘦了,鸡翅,我记得你爱吃。”他说,声音很轻,轻到只属于两人之间。

她弯唇冷讽,“顾书记,现在说这些,恶不恶心?”

外人看来,只道是两人相谈甚欢。

下了酒席,那个“张总”似乎对她的表现极满意,不着痕迹地将她拉至一角,小声耳语了几句,“你们的赞
助,多少都没问题。”

她笑答,“谢张总提携。”苦中作乐,怎么着,也不算白淌了这趟浑水。

出了雅园,七,八辆轿车由不远处缓缓驶来,分钟光景,泊在门口的大道上,顺溜成一道,她大概瞟了一眼,
有奥迪,有奔驰,清一色地墨黑。
“陈市”握住顾灏南的手,“顾书记,周车劳顿,就不再安排其他活动了,来日方长。”说着为顾灏南启开
车门。

顾灏南亦回握,寒暄道,“初来乍到,承蒙款待。”说完便俯身,打算钻进车里,顾小北松了口气,以为她
终于可以走了,在这当口,男子又突然回转身来,睇了她一眼,朝“张总”漫不经意道:“我送送那位小姐
罢。”

她连声道,“不用,不用。”,那个“张总”置若罔闻,直把她往顾灏南身边送,“难得顾书记有心。”

一来二去,XX 的,又上了他的贼车,她贴着车门而坐,同他隔了老远,人倒没闲着,伸长了脖子指挥着司机,
“转左,转左???停停停,就是这个路口,拐进去???右拐???”

她喋喋不休地说,司机也不好反驳,一个颈儿地点头。

顾灏南看着她,又发现自己,只要能这样看着她,她还是活力充沛的样子,心头的空洞迅速填满,竟比他身
处市委书记,受万人簇拥,还更满足。

这样看着她,又忍不住逗她,“你跟车门挤个什么劲。”

顾小北没搭理他,更往门边贴了贴,下一秒,又冲司机呼道,“停,停——停下。”

司机一个急刹,车内的人,连同她,都一并前倾,下一秒,她打开车门,逃也似的离开。

七十六,悸动

下了车,顾小北拐进暗巷,比之初来,如今已是轻车熟路,摸着黑也能在这犄角旮旯,走出条道道儿来,心
里默数着,一,二,???五,就这个楼口,她住二楼,正提起步子,打算迈进去了,腕上一紧,她还来不及反应,
便被来人反钳了只手压向墙壁。

黑暗中,她的眼睛依旧明亮,他蹙眉看她,“你就住这里?”他说,带点心疼的责备,一路跟过来,连个路
灯也没有,楼道间,还时不时传出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她冷哼,“多好,看市井百态,比电影儿精彩,还免费。”

他一眨也不眨地锁着她,眉心拧紧,大掌抚上她的颊,煨得她一缩,他更欺近,握住她的下巴,指腹来回摩
挲,他的温度很残忍,刚刚好逼人掉泪,她使劲憋,用力憋,于事无补,在偏头的同时,一股温热夺眶而出,顺
颊而下,沾到指尖,那种微微地凉,细细地寒进心底,指节蓦地收紧,扣住她的两颊,薄唇就嵌上去。

她一怔,随后更手脚并用,剧烈挣扎,长腿制住她的,胸膛更压迫她,她咬紧牙关,对他,一如既往是形同
虚设,他在她口腔里辗转掠夺,他凭什么,他 XX 的凭什么,是他单方面的跑去结婚,现在又单方面地跑来纠缠。

这样想着,她卯足了全力,推开他,狠狠地就呼一巴掌,啪地一声儿,清脆极了。

她缓缓放下手,强作镇定,身子却颤颤巍巍,连同心子,一并发抖,她是向天借了胆,居然敢挥他巴掌,倨
傲如他,这般“礼遇”怕是不曾受过。

他捏住她的腕,黑暗吞没了他的脸,她看不清,却切实感受到,男子周身,一片肃杀之气,煞是骇人,他越
箍越紧,她低呼,“疼——”
指骨卡在腕上,渐渐冰冷,他分明在说,“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我只允许你一个人,这样对我,”顿了顿,
他又摩挲上她颤抖的唇,“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低沉的男声,同这墨夜一般,带着蛊惑的色彩。

君子动口不动手,她很想说,她又不是君子,当然,她没敢说。

“上去坐坐?”故作轻松的语调。

他没说话,腕上的束缚渐渐松了,她当他默认,又摸着黑循阶而上,她摸索着钥匙准备开门,由三楼的楼梯,
突然窜下一袭黑影,骇得她一声惊叫,下一秒,被掌住后脑,按进一个安稳的胸膛,“别怕,醉汉而已,有我
呢。”

埋在他胸膛里,那种略微窒闷,又微带压迫的感受,浸透四肢毛孔,原来,她一直贪恋的,只有他能给,只
是他能给的温暖。

进了门,她随手按下开关,霎时,一室通明,她一边倒水一边说,“没有咖啡,纯净水,将就下。”说完将
水递给他。

他接过水,环顾了一下四周,空间不大倒也干净整洁,与外面的乌烟瘴气隔绝开来,完全是两幅光景。

见了光,俊颜上,她的指痕,才微微浮现,她刻意去忽视,尴尬道:“怎么会来 A 城,不用陪老婆么?”话
一出口,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酸,真他妈的酸。

本就不柔和的面部更为绷紧,他长久沉默,她耐心等待,再开口时,已是一根烟燃尽之后了,“我知道你在
这里。”他徐徐道来,字字落在她心上,原来他竟然在向自己坦白,苦涩倒并为因此而得到消减,她更宁愿他骗
她,这样,她还能没心没肺,自在好过些。

“既然知道,又何必来,徒增烦恼而已。”她盯着自己缠绕上杯身的手指,轻声说,仿佛一出口,便碎了。

“我放不下你。”他这样说着,清幽的男声,一触及空气,便迅速蒸干,化作虚无。

“顾灏南,我该感激你对我用情至深,还是该夸奖你虚伪至极?”她讥诮,又竖起满身的刺,伤人伤己。

他无力地苦笑,伸手想扶起她散落的发丝,她一偏头,他扑了个空,手僵在半空,停顿了数秒,又僵硬地收
回。

“随你怎么想,我还是那句话,我的承诺没变,我需要时间。”他言之凿凿。

她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不如我来说,你顾书记要什么没有,一句话,天上的星子都有人摘给你,
犯得着跟我一小老百姓过不去么,就当我求您了,顾书记,您都结婚了,别再搞我了,我 XX 的福薄,真受不
起。”

他迎视她,嘴角轻扬,“可是怎么办,我放不下,不想放,也不可能放。”

她深吸了一口气,“您堂堂的顾书记,跟我一小丫头耍泼皮,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他抽着闷烟,不说话。

她三两步踱至门边,一手启开房门,做送客的手势,“多说无益,你不可能放手,我也不可能做你的小情人
儿,我这儿庙小,供不起您这鐏大神,您还走吧,也给彼此留点儿美好回忆,别做绝了。”
他撇掉烟头,望向她,眉峰隆起,“你所谓的独立,就这样?漂泊无定,陪男人应酬,住这种地方?”

她冷哼,“顾书记,现代女性,应酬是手段,生存是目的,您不是不懂吧,至于生活质量,您放心,我一向
贪图享乐,现在才刚开始,我会按部就班。”

“您请吧。”她又再下逐客令。

顾灏南终于起身,慢行至门边,临走塞给她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说完即掠过她,步出门槛。

“妓女都有个价了,我也陪您睡了不少觉,您出点儿血也是应该的,顾书记,谢您了,我笑纳。”身后传来
她尖刻的话语,刺破耳膜般难受。

男子倏然转身,一掌扣住她的下巴,拇指和中指分别嵌进两腮,“我以为你够聪明,不会说这些损人不利己
的蠢话。”

她冷眼睇他,“还有更蠢的,你听不听?”

顾灏南眯眼看她,眼角凌成危险的弧度。

“我怀过你的孩子,然后,又把它做掉了。”她无辜地说着,仿佛天使般纯洁。

掐在两颊的手渐渐松开,她看着他,一脸的寒冰骤然碎裂,撕去伪装,顾灏南也只是一个落寞颓然的可怜之
人。

“你不是我外甥。”他软在椅子内,声音悠远,如天外而来。

“我不懂,你说清楚。”她拔高声线。

“你顾小北不是你妈的女儿,不是我外甥,更不是顾家的子孙。”他朝她吼,红着眼睛,像一只咆哮地狮子。

她俯下身揪住他的衣领,眼泪顺着长睫,泗横无忌,“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她摇不动他的
身子,连日来积蓄的脆弱集体暴发,腿肚子一软,她伏到在男子身上,揪不住他的衣衫,身体顺着他,渐渐滑落。

男子掐住她的两腋,提起置于双腿间夹紧,“那你又为什么隐瞒我孩子的事,三年,三年前,我要是知道,
我就——”

她打断他,“你同样会叫我做掉,不是吗,就算我们不是舅甥,那个孩子,照样是不容于世。”

他拥紧她,“不会的,不会,我会让它出生,无限制地宠它,爱它,让它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他这
样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她伏在他背上,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我只——只想问,你为——为什么——要隐瞒——我。”

他拍着她的背,像个父亲安抚着迷路的孩子,无限宠溺,“事事都在我掌控,唯独你,我不确定,你一直表
现出,想离开顾家,想离开我,我没有安全感,就用了最笨的方法,想要缚住你,只要你以为你还是顾家人,那
么走到天涯海角,你终究会回来我身边。”

她攀住他,世界上她唯一想要依靠的男人,想着她每每在情感与道德的边缘轮回,眼前这个男人何其残忍,
他在彼岸,风光无限,隔岸观火般,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沉沦,看着她痛苦,最后,也只是大手一挥,舍美人,
保江山,何等地气势恢宏,何等地淡定从容。
她在他耳边轻喃,“顾灏南,你自私,你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

他拢了拢手,将她护在衣兜里,轻轻摇曳,朦朦胧胧,眼前一片恍惚,她好像看见了爸爸,“爸爸——”那
个一直珍在心底的名词,“爸爸——”她呓语着,触动心上最柔软的某处,莫名美好地悸动。
--------------------------------------------------------------
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微信号:readingqiqi)
更多小说资源免费获取~
--------------------------------------------------------------
七十七,就犯

第二天一早,顾灏南由于公务关系,急急飞回了 S 城,一下飞机,便直奔顾家,中午的时候,回到顾宅,正
赶上午饭。

一进门,顾灏南便除下一身风尘,王婉菲见了,眸底有掩不住的惊喜,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又踱至他跟前,
淡淡地接下衣物。

顾灏南顾不上他,急急地就步向上席,“爸,听说您病了,哪儿不舒服,看过医生了没?”他这样问着,颇
有些关切。

老爷子脸色不怎么好,粗声粗气道:“有病也是被你气出来的。”

顾灏南也不好再说什么,吃着饭,食不知味,说是公务繁忙,多半是老爷子的缘故,昨晚一夜没睡,凌晨 5
点,老爷子一个电话,他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有哪个丈夫像你,新婚第二天就跑去外地。”老爷子继续发难。

王婉菲端着碗,软声道,“爸,灏南他忙——”

李妍瑾赶紧跟着附和,“就是,爸,咱顾家也不是一般人家,灏南也不是一般人,进了顾家门,自然得多体
谅些。”

顾俞诚瞪了她一眼,她权当是没看见,自顾自地盛汤。

“他忙,国家总理也没他忙。”老爷子说这话,也是够资格的,他在位时,也同国家总理共过事。

顾灏南红着眼睛,思想还陷在昨天,顾小北予他的震撼里,原来,他差点拥有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和顾小
北之间的孩子,一念之差,三年前,他们擦身而过,回想起他的年少,却没有轻狂过,时常像那个十七,八岁的
顾小北,仰望着高墙外广袤的天,天是灰色的,是他童年的颜色,如果他有幸能拥有那个孩子,他一定会带他看
墙外五彩斑斓的世界,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他说,看,天空是蓝色的。

~~~~~~~~~~~~~~~~~~~~~~灰色童年的分割线~~~~~~~~~~~~~~~~~~~~~~~~~~~~~~~~~~~~

醒来的时候,她是在床上,恍惚中,她在一个温暖的衣兜里,梦里,是爸爸的味道。

她执起床头的便签:

“急事赶回 S 城,再联络。”

顾灏南
看完揉成一团,随意地投进纸篓。

两天后,公演如期举行,落幕圆满,有了商家的赞助,反响自是不错,总算了却她一桩心愿,也算不负连日
来大家奔波辛苦,她还是要回去 S 城,至少要弄清楚她的身世,她的亲身父母是谁,又为什么会抛下她,寄养在
顾家二十多年。

下了飞机,一出机舱口,脚跟子还没站稳,来人便捧住她的脸,吻将上来,两手一松,行李都落在脚边,她
还错愕着,杏眸圆睁,瞪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男子亦睁着眼,跟她对看,大眼对大眼,她眨巴了几下,他也跟
着眨巴。

吃得差不多了,他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下唇,才放开嘴,鼻尖还抵住她的,轻喘着气,没好气道:“没接过
吻么,不知道闭眼呐,瞪得跟灯泡似的。”

姿势没变,她不以为然地回过去,“就瞪,我就瞪你,光天化日之下,强吻良家少女,看你臊不臊。”说话
间,唇瓣翕合,还摩挲到他的。

他闷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手握住她的后颈,又是一深吻。

她稍微挣扎,老虎不发威,他还吻上瘾了。

他缠住她的腰,愈渐深入地进占,她被吻得晕晕乎乎,渐渐感到下身有某个东西正抵着她,脸一红,旋即推
开他,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

男子粗嘎着声气,耍痞道“我,我,我,我什么我。”

涨红了小脸,她终于憋出一句,“你变态。”心里立刻明白,眼前的男子已经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没心没肺的
男孩儿,岁月琢磨,时间洗礼,他正在成长为一个有企图心有占有欲的危险男人。

他蓦地倾身,单膝跪地,她又是一惊,这小子真是越来越超出她掌控了,准确的说,她现在是完全吃不准他。

这种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嫁给我。”他双手奉上钻戒。

看吧,她就觉得要出事儿吧,头疼,头很疼,想昏,昏不了,他们这是在机场的出口大厅也,人来人往,她
瞟了一眼,少说有百十来双眼睛盯着,她不表态,那厮就跟她耗着,还长跪不起了,周围的人开始鼓掌,是为他
加油的意思么?

耳边,人声嘈杂,突然有人高呼,“快看大屏幕。”

大厅内,显示航班次的大屏幕,赫然换成黑底红字,“顾小北,请嫁给我,你的幸福,我负责!”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臭小子一定是有备而来,先是歪门邪道查到了她的入境记录,只是低估了他姓许的,还
能串通机场高层撤换了航班示屏。

她要哭了,妈妈吖,她能不能说不啊。

她只敢小声说,“你先起来。”

他依旧跪着,置若罔闻。
她凑到他耳边,急道:“祖宗,我给您跪成不?”父母还不详,她结啥婚。

他沉着脸,犟起来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逼人就犯也好,不择手段也罢,今天,她一定得给他一个承诺,不
能再由着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再这样儿,来来回回瞎折腾,他心脏受不了。

外围的人越积越多,掌声,口哨声,哄闹声,搅得她心乱如麻。

牙一咬,心一横,她拔出钻戒,便套上无名指,下一秒,只觉双脚悬空,那个人,就抱着她,一直转啊,转
啊,她的世界,就变成《功夫》里那个棒棒糖,一圈一圈,绕啊,绕啊,难道这就是幸福的滋味?

七十八,轮回

第二天下午,她回顾家吃饭。

“小北,恭喜了。”王婉菲睇着她指上的钻戒,冲她挤了下眉。

顾小北掩了掩手,略微尴尬地笑笑,心下琢磨着,那厮怕是求婚前,一早就昭告天下了,成心地不给她退路
走。

嘭地一声,瓷碗磕碰到大理石,心子不由一跳,心下叹气,每次回顾家吃饭,都得一番惊天动地,还不带消
停。

“早干嘛去了,”顾梓萌指着她的鼻子,“顾小北,你是我见过最恶心的女人,活该你没爹疼——”

“梓萌——”顾景天厉声喝止。

顾梓萌倏地起身,杀红了眼般,朝顾景天吼道:“我要说,爷爷,你偏心,三年前你将她许给许家,她不知
好歹,三年后又不知廉耻地要嫁进许家,都是你,爷爷,都是你,你偏袒那个有娘生没爹养的贱种。”

刚端了饺子出来的顾墨禾,恰好没错过这一幕,随后便冲上前,坚决地甩了她一巴掌,顾梓萌捂着脸,目露
凶光,“我恨你,我恨你们母女俩。”说完即转身跑出了顾家。

李妍瑾也丢了碗筷,跟着离开。

顾景天睨向她,好像她是只妖孽,顾家的一切争端,皆因她而起,自她进入顾家,由那一刻起,顾家便不得
安定,她是成心要毁了顾家。

她更冷笑,光鲜亮丽的顾氏家族,不过是滋生**,扭曲人性的温床,他们贪婪,自私,这一切的争端明明是
因着他们无休止的**而起,就像神经病不承认自己是疯子,扭曲的人还能尽数将这一切归咎于别人,理直气壮。

晚饭不欢而散,她却没忘了此行的目的,饭后,随着母亲上了二楼。

“书记,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车内,何祁好心提议,看着顾灏南倚进车座,手抵住小腹,面色发青,记不
清这是近段时间的第几次了,连日来,此种状况更是密集发生。

顾灏南摆了摆手,唇瓣翕动了几下,没说话,又收回手搭上额际,柔光下,鼻梁以上,形成一片暗影,稍微
遮盖了脸色。

何祁又道:“晚上的饭局,我看,还是帮您推了吧。”
顾灏南轻哼一声,算应了。

之后,何祁没再扰他,车子向顾宅方向驶去,过了几分钟,像是想起了什么,何祁又补道:“对了,书记,
您吩咐我关照顾小姐的事,她昨天已经搭飞机回来了,还有——”何祁突然打住。

顾灏南半天等不来下文,也终于开腔,“还有什么,接着说。”

何祁想了想,纸包不尊,接着道:“顾小姐一下飞机,许家公子就在机场求了婚,有好几家报纸,都登了头
条。”

顾灏南谑笑道:“换句话说,就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何祁连忙道:“不是,书记,白天您在忙,我就——”

顾灏南拍了拍他的肩,打断道,“安了,错不在你。”他揪紧上腹,又是一阵绞痛,指间湿润,额际狠发了
一通冷汗,每痛一次,他都感觉几乎要休克过去,事实上,他都挺过来了。

如果他结婚了,又拿什么立场要求她,站在原地。

如果因为他的自私,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如果因为他的疏忽,缺席了她骨肉分离的痛苦,那么他还想要自
私一回,她是否愿意,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们就像世间平凡的男女一样,美好地邂逅,自然地开始,正常
地恋爱,好好地在一起。

顾小北提高声调,不可置信地概括着母亲的话,“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妈是好朋友,然后你横刀夺爱,抢了
你好朋友的男朋友,我妈怀着我离开,你跟我爸结婚,再然后,我妈生下了我,难产死掉,我爸受不了良心的谴
责,抑郁而终。”

顾墨禾拭着泪,轻道:“大概——是那样吧。”

顾小北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下一秒,竭尽歇斯底里,“自私,你们顾家人全都自私,”顿了顿,她又
冷笑,“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弟弟,也就是顾灏南,早在三年前,那时他还是小舅,我就跟他有一腿,我还流
掉过他的孩子。”

顾墨禾怔怔地望住她,眼泪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双手揪住她的两袖,埋在她胸前,嚎啕大哭,“对不起——
对不起——”原来,赎了二十多年罪,却还是不够。

顾小北朝她喊,“对,你对不起我妈,你对不起我,你以为带我回顾家是待我好,你罪孽深重,我一辈子都
不会原谅你——”说完她一刻也不想留地冲出顾家。

“小北,小北——”顾墨禾伸手够着她的影子,声声撕喊。

真真是人生如戏,连老天也配合起这样恶俗的戏码,秋潮带雨,晚来风急,庭院里,石板间的罅隙,又积了
浅浅一洼水,高墙上放肆的蔷薇,也收敛了张扬,风雨中摇曳的兰花,不露声色,细细地香着,却是天底下最极
致的虚伪。

她垂着头,盲目地向前跑,刚出了顾家大门,却撞上一堵熟悉的胸膛,她揪起他前胸的襟领,仰头看他,一
汪清澈的眸子,波光流转。

他撑着黑伞,罩住两人,她看着他,深深地,他看着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唇色惨淡,小腹以上,骤然紧缩,
捏住伞柄的手,极力克制着,力道之大,似能将其捏碎。
嘴角轻咧,他冲她虚弱地笑着,这样的情景,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曾经,他们的第一次正面邂逅,
黯夜的雨幕中,顾家门口,她看着他,也是这样倔强的神情。

“我恨你——”一句话,三个字,足以打破他美好的恍惚,他以为,那样干净纯粹的开始,是属于他和她,
他们之间的,她却推开他,嵌进伞外巨幅的雨幕,在他的视线里,渐渐褪为原点,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七十九,病发

如果有一个人,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将她奉为信仰,在你心里,她是有如神袛般存在,你以为她是圣洁的天
使,一朝惊变,她从天堂入地狱,幻化为嗜血的恶魔。

“喂,说话,在哪儿呢?”管理学那老头子啰里八嗦,又拖了半堂,一下课他就打给顾小北,那女人一贯地
没心没肺,有几天没跟他联系了。

“你猜。”对方还能开玩笑。

“不猜。”他没好气地回了句,真想赏她一暴栗,那女人到底有没有当人未婚妻的自觉?

顾小北从后面抱住男子的腰,电话还搁在耳际,她凑近他耳朵,“生气了?我都来接你放学了。”

男子反过身体,将她夹在腋下,看了她一眼,作挑眉状,“无事献殷勤。”

顾小北顺溜地回道:“非奸非盗。”

许鸣切了一声儿,更紧了紧她。

顾小北亦往他怀里偎了偎,喃喃道,“我对你好是应该的,因为你值得。”

男子突然说不出话,舌头像打了结,因为她的一句话,心子在胸腔里晃悠,随时都能脱跳而出。

两人肩并着肩,踩着 C 大的林荫道,月亮照着荷塘,静悄悄地,偶尔掠过一丝风,恬静的荷塘又掀起波光粼
粼。

顾小北想到三年前,也是这样闲适的月夜,刘华背着莫小米,许鸣背着她,他们沿着 C 大的林荫道赛跑,
“谁赢了?”她突然问。

“我们。”他回道。

她错愕着望向他,她这样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他竟然也能会意。

他歪着嘴角,似笑非笑道:“怎么,现在才发现我的好?”

她看着他,眼睛慢慢弯成天上的月牙儿,也许,痛苦并不意味着结束,相反,它可以是幸福的开始。

几天后,他们又约在羲和,莫小米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麻将桌上,手起牌落,颇有乃妻风范,刘华在一旁,
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地,倒像个准爸爸的模样儿。

趁和牌的空档,许鸣边点了根烟,边调侃道:“我说哥们,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是个妻管严?”

刘华一副不以为然,径自朝莫小米嘴里喂了块蛋糕,“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伟大的造人事业作出光荣贡
献,”顿了顿,那厮不屑道,“说了你也不明白,等你俩有的时候,就能体会当事人的心情了。”

许鸣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翘腿坐着的顾小北,心里一阵发慌,顾小北赶紧指着牌桌子,“碰,碰???”
连珠炮似地说出一串。

许鸣碰了牌,桌子底下,拿膝盖也碰了下她的腿。

双颊一阵火烧,等到一圈打完,她借口上洗手间,这才行至门边,身后的莫小米又朝她喊道:“要不要我陪
你?”

她连忙摆手,手脚利索地闪出门外。

她在洗手间磨蹭了半天,想到她百分之九十九地要同许鸣结成夫妻,心里就莫名地恐慌,结婚,三年前,不
是没试过,只是从朋友到夫妻,落差到底有多大,如人饮水,冷暖她却不自知。

从洗手间出来,不远处的露台上,男子背对她,单手扶着栏杆,另一手还夹着烟,垂在笔挺的裤缝线旁,如
果这样的背影,她已经有九成的把握确定是他,那么她再一偏头,看见那柔光下晦暗不明的侧颜,她更有十成十
的确定,是他,那个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的男人。

她怔立着看了两秒,随即准备离开,迈出的步子却不自觉轻了些,下意识不想让他发现罢,她这样想着。

“连打个招呼都不愿意么?”他戏谑道,未回头,原来,他对自己还是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因为他一句话,
她浑身僵直,杵在原地,踱不动脚步,顿了顿,他才终于转过身来,“原来我们的关系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
了。”他接着上句,眉梢讽刺的意味更为明显。

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况他们还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

“我以为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她说得直白,很冷漠的样子。

“那是你的想法,我跟你没完。”背抵着栏杆,他这样说着,喉结微微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多日不见,她
产生的错觉,他瘦了许多,本来已经不算饱满的颊,愈发凹陷,棱角更为分明,所以她才会注意到往日根本不甚
明显的喉结。

对于她明显不在状态的神情,他略微恼怒,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跟你没完,你听见了么?”
情绪牵动小腹,方才稍稍缓解的绞痛,卷土重来,他缓缓地将夹着烟的手移至上腹,作若无其事状。

她瞟了他一眼,清淡地说,“你脸色不怎么好,少抽点烟吧,我走了。”说完她挪回视线,步履轻盈地走向
转角。

寒怒交加,这样激烈的情绪竟足以盖过,生理上凶猛的疼。

她站在彼岸,说着那样客套而疏远的话,仿佛他们是维持着可有可无关系的两人。

他跨出一大步,掣住她的手肘,迫使她面对自己,“不要结婚。”看着她的戒指,酝酿了满腔的妒意,话到
嘴边,倾吐出来,才发现少了许多底气。

她望向他,秋风很劲,却吹不动他拧紧的眉毛,如果她已经决定放下仇恨,接受她应该接受的幸福,她不想
和他吵,“我承认我爱过你,可是爱情,早在你结婚的那一刻便停止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们是两条平行线,是他不守成规,倾斜了一点,又或是她经不住诱惑,中途改变了方向,如此,总之,他
们有了属于彼此的交点,只是错过了交点,从此,天各一方。

他卡住她的肘骨,那种深刻的痛觉,已经轮回了好几趟,额际的虚汗亦在发生与风干中反复,他依然面色如
常,笃定道:“那就重头开始,再爱上我。”

她苦笑,缘何又重蹈覆辙,和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说这些愚蠢到极点的话。

她试着要甩开他的手,没料到,却真的轻轻松松便甩开了,脱离了他,她一刻也不停地走,后面半天没有动
静,她忍不住稍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看见的时候,他已经顺着墙身,刚才滑坐在地上。

仿佛那一刻,心子都停止跳动,她冲过去,稍嫌吃力地扶起他,他一腿曲着,薄唇紧抿,像是昏厥过去,眉
毛却拧成一团,丝毫没有松弛。

“你怎么样了?”慌乱中,她发现自己笨手笨脚,这样近距离的看他,才发觉他的脸色惨白得骇人,她不是
早该注意到的么,却不甚在意,也许是潜意识中,顾灏南是强悍如神袛般存在,她根本没想过,他也会像这样,
在她眼前,在她身边,在她生命里,倒下。

“不要结婚。”说完这句,他似乎真正晕厥过去。

八十,峰回?

他还在里面急救,不过半小时光景,顾家人员已经悉数到场,走廊上,前来探病的各色人等,前簇后拥,将
走廊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歪着脑袋枕在许鸣肩上,以前所未有的清醒,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她似乎开始了解,他以那样高高在上的
淡然姿态,习惯了受万人簇拥,甚至是顶礼膜拜,那种感受,但凡沾到点儿荤腥的人,对任何其他,怕都食不知
味,更何况,他习惯如此,理所当然如此。

高处不胜寒,也许,正是那样的清冷,颠倒众生。

门顶的灯一黯,下意识地,胸腔一紧,许鸣握了握她的手,柔声安抚道,“放心吧,没事的。”

她还是歪着脑袋,盯着那盏熄灭的灯,一动不动。

主治医生率先出来,才跨出一步,立刻又被人潮逼回门边,顾景天询问着病况,其他人不敢造次,都默默地
关注着。

医生卸掉口罩,微微叹气,她的心陡然揪紧,虽然她已经经历了现实比戏剧还更恶俗的剧码,她却不希望这
次,又从医生口中说出电视剧里,反复演绎至烂俗的情节。

“病人的胃出血,已经到了会引发间歇性休克的严重期,再进一步,可能演变成胃癌,”医生的正经八百,
足以骇到众人。

“不过,晚中求早,目前看来,还算及时,术后好好调养,应该没什么大碍。”

顾景天双手握住医生的手,嗓音微哑,“谢谢,谢谢了。”

医生似乎对此种情节司空见惯,只微颔了颔首,淡淡回应。

顾墨禾偶尔和她对上两眼,也只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婉菲匆忙向她道了声谢,便追随着车床,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一时之间,空荡的走廊上,就剩下她和
许鸣互相偎着,她更往他肩胛挤了挤,人生总是在反复中轮回,想到三年前,许鸣陪她流产,他们也是这样靠着,
从头到尾,她人生里每一次巨大的悲痛,有一个男子,一直在她身边,从未缺席。

半小时后,男子搂着女孩儿渐渐走向医院的出口,女孩儿歪着脑袋,认真道,“我是不是该颁个全勤奖给
你?”

男子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儿,顿了顿,又道:“我倒宁愿你颁个结婚证给我。”

她突然用肘子顶了一下男子的小腹,男子猝不及防,作躬身状,她趁势溜出他的怀抱,跑了老远,才回过头
来,冲他喊道:“你来追我呀,追到了就给你颁结婚证。”

许鸣赶紧就追上去,边跑边喊,“这话我可是听进去了,你可别后悔。”

不过两分钟而已,她困在他怀里气喘吁吁,男子倒半点不喘,带着她大步流星,“走,办结婚证去。”

“我闹着玩儿的,”她耍赖道:“又没有第三人听见。”她打的是抵死不认账的算盘。

“明月为鉴。”男子丢出这句,带着她,脚步一刻没停。

女人:“民政局关门儿了。”

男子:“门前蹲点去。”

女人:???????

如果这样的结束,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然而生活总在峰回中路转,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路口,柳暗处,会否
有花明。

八十一,后来

后来的???

某一年,某一天

“现在请大家翻到本书的末页。”一边说着她走下讲台,午后的春光由两面的窗墙倾泻进来,顺带,也染红
了鼻梁上镜框镶嵌的金丝。

“这支琴曲是我私自添加上去的,我很喜欢,有谁知道?”她一手握着书本,推了推梁上的眼镜,略有兴致
地提问,眼睛也弯成美好的弧度。

“是旅韩华裔 newage 的‘白日梦’。”前排穿红格子衬衫的女孩儿率先答道。

她微笑着颔了颔首,继续道:“还有人知道更多么?”

“在圣马克广场看到天使飞翔的特技,摩尔人跳舞,但没有你,亲爱的,我孤独难耐。”

都说学音乐的人感性,这样惊艳的句子竟出自一个干净的大男孩儿之口,她不由嘉许道:“你的感触已经颇
为深刻,又能以文字恰当地表述出来,如果我是作者,听你这样说,会十分满足。”

“还有人要发表感言么?”她微笑着,循循善诱。
“我竟然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在最最枯燥的文艺学理论的课堂上。醒来之后发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该
如何为自己的走神来辩白,我可以告诉你,我梦见了什么吗,老师?”说话的是一个喜着白 T 恤的男生,她有小
小的注意他,总体来说,外表很阳光,上课爱睡觉。

此话一出,近 200 多人的大教师,同学都哄笑起来。

她抬了抬手,示意底下安静,氛围轻松到忘形,她竟也对着那个男生甩出一句英文,“ofcourse”

“那些比你的讲课要精彩一百倍的梦境,快些,不然我自己都要开始遗忘。是的,我记住了那么多无聊的名
词,专业的术语,却那么快的遗忘掉了一个七彩斑斓的白日梦。”男声幽幽地说着,却是一个学期来,上她的课
最为认真的时刻。

“梦里有女孩子吧。”她没心没肺地八卦道。

堂内又是一阵哄笑,男生红着脸,尴尬地挠了挠头。

午夜的时候,我聆听着这个钢琴家寂寞的敲打着自己白天里做下的碎梦。一场如此寂寞的倾诉,细细碎碎的
独奏,每一键都清清悄悄的敲打着内心最空荡荡的地方??????

下了课,她摘下梁上的眼镜,习惯地挤了挤鼻梁,收拾好书本,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他刚好打来电话,她边
走边说,“你那书记当得,倒比我这个讲师还闲。”

那头闷笑道,“你拖堂了。”

她心虚,不说话,想她以前当学生的时候,在他面前,诅咒起教授的拖堂行为,有如滔滔江水,原来这个世
界,真的有现事报,估计底下的学生,也没少说她的坏话。

“学生会体谅你的,毕竟你是只稚嫩的小讲师。”电话那头,男子仿佛读心术般,同她凭空交流着。

“姜到底是老的辣。”她撇撇嘴,语气听上去兴趣缺缺。

对方又沉吟了半响,透过电话,那头的背景里有些嘈杂,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好了,你先回去,路上
小心。”

她含糊的应了声儿都准备挂了,他又补道,“等我吃饭。”她轻嗯一声,这才满足地关掉了电话,盯着光亮
的手机壳怔怔出神,下一个路口,原来真真柳暗花明。

几天后的清晨,她在阳台上摆弄着兰花,母亲不久前才送过来的,很新鲜的样子。

他坐在饭厅里,刚好对着阳台,他吃着早餐,看了一会儿报纸,眼睛有些累,他不经意地抬眸,那个晕在晨
曦中美好的女孩儿,着迷了般,竟让他移不开眼,他正端着咖啡送至唇边,她突然回头,“不准喝咖啡。”如果
他不想得癌症的话。

他清朗一笑,淡淡地放下咖啡。

她满意转过头,又背对他,摆弄着手里的花,清淡道:“那次,你不会是忍了很久,故意挑在我面前倒下的
吧?”

她又偏头看他,他已经竖起报纸,置若罔闻。
——————————完结的分割线————————————————

关于完结,几点要说,

一四级砸了,谨以此文祭奠我的四级

二本来现实无奈,想来想去,还是圆大家一个白日梦

三空闲的亲也追了这么久,可否写个长平慰劳下我

四最后,再拉一下月票,大家把六月的都投给我家小北把

五新文本来想等考完试再写,但是也许我闲不住,总之,说不定

八十二,番外

他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那个女孩儿有一双如小鹿般锐敏的眼睛,从最初的邂逅,渐渐地相识相知,中间
有一段空白,他们缺席了彼此年轻的三年,再见时,红颜未改,过尽千帆皆不是,他只一心向北,奈何现实,盘
根错结,相关的太多,独独无关风月,而他,更是处在权势核心的人,人们都拿着放大镜审视着他,他是现实中
的人,终是做不到摒弃现实,如此,他结婚了,她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她也要结婚了。

梦做到这里,便断了,他努力地昏迷着,不想醒来,他迫切地想将这个梦做完,看看结局,她的,他的,抑
或是他们的。

这样渴望着,他又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梦却不见了,只余下一片恼人的空白。

醒来的时候,第一感受,是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再然后,意识渐渐清明,他以为会看到上一秒还停留在
他脑海的女孩儿。

“爸,婉菲。”他淡淡地打了招呼,只觉睡了很久,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小腹一阵抽痛,浑身无力。

顾景天和王婉菲都站起身来,王婉菲小心地将他按回床第,顾景天在一旁望着,眼角的皱纹深浅不一。

“你昏迷了两天两夜。”王婉菲轻声说着,嗓子有些哑。

他扫了一眼四周,到处堆满了花篮水果,心里却在想,其中一篮果或是某束花,会不会是她送的。

他又看了一眼父亲,老眼红肿,蹙了蹙眉,不忍道,“爸,您回去休息吧,我感觉精神了许多,再过两天,
铁定能出院。”

王婉菲也跟着附和,“爸,这儿有我照料着,您安心回去吧。”

顾景天背过身去,不免老泪纵横,想当年,战场上面临马革裹尸的时候,他也没洒下半滴泪,他这个儿子,
真真是活得太累,年纪轻轻落下这病根儿,倒是比他个七老八十的还不如。

小时候,给他锦衣玉食,也不见他笑过,长大了,赋予他万人竞逐的权势,他也还是淡淡地,直至三年前,
他以儿子的身份,第一次向他这个父亲表露心迹,也是第一次,他从他口中,得知他想要的东西,竟然是那个寄
养在顾家的孤女,顾小北。

天底下有哪个父亲不想见儿子高兴,他母亲走得早,他虽然是个严苛的父亲,却时常想着,要把世间上最美
好的事物,捧到他面前,可独独是顾小北,不行。
他年事已高,想来时日无多,他又生了这场病,心里渐渐打定主意,等他好了,他也不想干涉他那么许多,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几天后的早晨,他打发了婉菲回去,精神渐渐好了,也没用轮椅,缓步慢行至医院的花园,花园很大,前方
视野开阔,秋高气爽,他踩着草坪中央的鹅卵石小径,缓缓行进,这样的感觉不错,三十多年的人生,他不曾伫
足停留,一直不断地追逐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黑洞。

此刻,才真正松弛下来,也许是老天有意为之,要他停下脚步,看看周遭的一切,清风吹着,秋阳和煦,心
肠也跟着温暖起来。

几个调皮的小孩儿追逐着掠过身侧,稍微撞到小腹,重心不稳,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

“小心——”来人穿过他腋下,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肩上。

他板着脸,便纵容自己,全然依赖于她。

她扶着他东倒西歪,小脸也涨得通红,吃力地仰起脑袋,闷闷道,“你可不可以使点力?”

他拧着眉,咕哝道,“没良心,要你管。”

她啊了一声儿,怔怔地望住他,半天反应不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是在跟她撒娇么?活像吃不到葡萄的小孩儿,
硬说葡萄酸。

“你的戒指呢?”他状似轻描淡写地问,当然没放过她指上的细节。

“噢。”她发现自己居然口舌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撇掉她的手,由她身上抽离,朝反方向走去。

她追上去,急道:“你怎么了嘛,医生说,你的胃不能生气的。”

他突然定住脚步,她稍微撞上他,又连忙退回,他转过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的胃没生气,是我的
人很生气。”

他从来也没这样无理取闹过,她有些无所适从,进而口不择言,“我怕你看着那个——戒指受到刺激,就暂
时收起来了。”

很好,他已经受刺激了,“不准再戴回去。”他压着小腹,作痛苦状。

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真是假,但是她很怕他再在她面前倒下,那样深刻的窒息,一次就够了,所以她很没
骨气地迎上去,又扶起他,“您息怒,我不戴了。”

“真的?”男人作挑眉状,似乎掩不住嘴角的轻微抽动。

“煮的。”她含糊地咕哝了一句。

她掺着他,像是掺着她的世界,沿着小路慢慢地走,走过了草坪,又走过了喷泉,他才缓缓道,“给我时间,
我会离婚的。”清冽的男声揉进潺潺的水声,明朗无比。

“噢。”女孩儿答。
她不想让他太得意,她怀孕了,不告诉他,坚决不告诉他,哼——

八十三,番外 2

“你来追我吖,追上了就给你颁结婚证。”

???????

“明政局关门儿了。”

“门前蹲点去。”

那个上一秒还说着一生一世承诺的人,转眼却怎么哭成了泪人儿。

月亮照着她,她蹲在街口,大哭特哭,哭得他,心子也成了马蜂窝,百孔千疮,他急急俯下身,将她圈进怀
里,不住地问她,“怎么了?怎么了?”

她抬起脸,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吞了一口梗在喉咙的口水,才抽泣着断断续续,“我——怀——孕——
了。”说完又拥住他,不敢看他的脸,使劲伏在他背上,哭喊着,“你打我吧,骂我吧,我不是个好女人,我不
值得你这样好——”

许鸣握住她的两肩,要将她推离身体面对自己,她咬牙定住,不肯就范,却抵不过他手上的坚持。

“又是那个男人的?”他弯起嘴角,像在嘲弄自己。

顾小北没说话,只是垂下眸子,算默认了。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摇着她的双肩,怒红了眼。

她任他摇着,一个劲儿地摇头,泪珠子,更如雨下。

许鸣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用力箍着,仿佛将她捏碎也不足以平息他万分之一的怨怒。

“我他妈的才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顶着只大绿帽子招摇过市,处处向人炫耀,这是我未婚妻,”顿了顿,
他又起身,她仰望他,他俯瞰她,“最蠢的是,我他妈的还不知道奸夫是谁。”

她摇着头,只是哭,“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你走吧,走得远远儿地,别原谅我,我不会再去招惹你,我不
会——”

许鸣蓦地抓住她半边胳膊,强行将她提起,“顾小北,你 XX 的下贱得可以,三年前,你流产的时候,那个
男人在哪里,三年后,你怀孕了,那个不配是男人的人又在哪里?”他朝她吼,“你别忘了,从头到尾,都是我
在你身边,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顾小北已是泣不成声,却异常坚决道,“这次,我再不会流产,我会幸福的,一定会。”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僵持了良久,他才缓缓松手,轻喃道,“顾小北,你想好了,这次,如果你再转身,
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你。”

她重心不稳,稍微攀住街灯,毅然决然般摘下戒指,怯怯地递给他,“这次,你先转身吧,我看着你走开,
不要回头。”
他真真转身,渐渐走出她的视线,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她伫在原地,捻着戒指的手还僵硬在原处,脑袋里突
然跳出那句,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行至拐角的时候,他叹了一声,吐出胸中郁结的闷气,他想,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再去医院的时候,他的俊颜依旧苍白,看着她的表情却是和煦的,她掺着他,像是掺着她的整个世界,心里
却在想,这个男人又怎会知道,为了爱他,她经历的,是一场多大的浩劫,她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一心向南。

后来的日子,病情渐渐好转。

他凌晨进门,顾小北正蜷在沙发里,睡得酣甜,电视里还播着欧洲杯,灯开着,茶几上到处是零食袋子,走
近了,才发现全是空的,地上散了些食渣碎屑,他笑了笑,稍微收拾了客厅,这才弯腰抱起女孩儿。

她早醒了,就等他抱呢,被他抱着,两手更放肆起来,穿过他腋下,环上他后背。

他低头吻了吻她鼻尖,“就知道你没睡,食量倒挺大,这两天。”

她阖着眼,含糊地哼哼两声儿。

他将她放在床上,手上功夫倒熟稔得很,她稍微推拒,“你的伤——”

他吻着她耳垂低笑出声,“早好了,要不要试试。”

她红着脸捶了他一下,呼吸急促起来,她努力克制自己,离开他胶着的唇,轻喘着气,“不行——”

他置若罔闻,双手更探进她内衣,唇又贴上去,她推拒着,“真的——不行。”

他欺上身,不满道,“为什么?”那表情,恨不得将她一口吞进肚子。

她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那个,我有了嘛。”

他放开她,又转过身子,背对她,半天没句话,弄得她心里毛毛躁,他这样儿,到底是啥意思?

她又贴近他,从背后环上他的腰,轻轻放在他的小腹处,“还疼么?”她轻喃。

他还是不说话,更脱离她,起身离开,她辗转反复,开始胡思乱想,他不喜欢孩子,是这样么,她生的,他
也不喜欢么?

三更半夜,他站在阳台上,吹着冷风,心子在胸腔中攒动,按捺不住,他很想朝空气大喊,“他有孩子了,
是他跟顾小北生的,他要当爸爸了。”

第二天,他还是一样,平静地吃完早餐,平静地出门,她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他走后,她又像完全泄
了气,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精神。

晚饭的时候,他吃到一半,递给她一个类似证书的东西。

她不明所以,一边接过一边道,“什么?”

他不说话,示意她自己看。
她看完也只是淡淡地放在一边,不能让他太得意,这男人也太闷骚了,前一天得知她怀孕,表现得跟没事儿
人似的,第二天不动声色地就递给她一份离婚证明,哼,她也不表态,憋死他。

他想到王婉菲签完字的最后一句,“你太过寡情,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她,是你在意的。”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第一时间删除
本书由七七阅读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七七阅读
==============================

You might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