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爱就是命运—浅析张爱玲散文《爱》
●● 杨柳启迪 曲阜师范大学书法学院

这是真的。 中“桃花”的意象总是表示缠绵的爱情，而一代又一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 代的文人笔下的有关桃花的爱情故事数不胜数。我们
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 不难想到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中写到的人面桃花相
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 映红的故事。这是崔护到长安参加进士考试失败后，
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 在都城南门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少女静静地靠着
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 桃树不说话，美丽极了。第二年，崔护又突然思念起
站定了，轻轻说了一声 ：“哦，你也在这里吗？”她没了这位美丽的少女，便直奔都城南门寻找那位女子，
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但遗憾的是，崔护没有遇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于是思
就这样就完了。 绪万千，写下了这首耐人寻味的古诗。从这首诗的故
后来这女子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做妾，又 事情节我们不难看出，这是一首即兴创作的诗，它给
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 我们带来的似乎只是两个简单的画面—桃花相映着
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 的人面和人面去后的桃花。但是，由于人物的活动串
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连其中，巧妙地显示出了人物感情的发生、发展和起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伏跌宕的变化，诸如初遇时的含情脉脉、别后的相思、
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深情的重访、未遇的失望等等，都活灵活现地表现了
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 出来，这首诗浑然天成，犹如从心底涌出的清泉，清
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澈醇美，令人回味无穷。
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菩萨蛮·新寒中酒敲窗雨》
近年来，关于张爱玲散文的研究，可谓硕果累累， 中的“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 ，写出了当年两人
本文从张爱玲创作的散文《爱》的角度来深度解析， 分别的时候正是桃红柳绿的芳菲时节，灼灼的桃花映
作为研究张爱玲散文的新视角。“爱”是古往今来的 着她绯红的脸颊，碧绿的柳枝如同千丝万缕的丝线，
主题，张爱玲仅仅用了三百四十余字的短小篇幅，细 试图将离人挽住，不忍分离。纳兰笔下的离别情景，
致温柔地描述了整个故事的发生。语言简单干净，没 凄美动人 ：桃花是美人的面，柳丝是美人的情，年年
有华丽的辞藻，却给读者带来了一种不动声色就能被 都有桃柳，年年都有离别的发生，相较于崔护的失望，
感动的力量，一份无奈的爱也被暗暗激起，让人每每 纳兰则显得更洒脱。
想到就忍不住落泪。 相较于崔护与纳兰性德来说，张爱玲的桃花爱情
《爱》则讲述了一个女子想等待属于自己的爱情， 故事则是最悲凉的。我们从张爱玲这篇散文《爱》中，
却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的悲惨故事。文章以“这是真 也能寻觅到丝丝缕缕关于桃花的爱情故事的影子，但
的”独立成段，告诉我们说 ：这不是一部小说，更不 她并没有这么做，而且桃花爱情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
是一本传奇册子，这是篇散文。《爱》这篇散文可以 结束了。《爱》此篇的魅力便在于悲凉与无奈所营造
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极其简单的 出来的美感，“月白的衫子”“老了的时候”“无涯的
故事。即一个女孩在自己家的后门口碰到了对门的年 荒野”以及短短数百字就用了七个“没有”，这些没
轻人，两人互相给了彼此一个微笑，只有轻轻地问了 有感情色彩的词语增添了悲凉之感，让人感到寒冷、
一句。后来，这个女孩被拐卖到异乡，仍会想起那个 让人觉得可怜，而这样阴暗、悲凉却又绝望的人生才
春天晚上的这一幕。而从“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 是张爱玲眼中应有的人生，这就表达了张爱玲对人生
遇见的”到全篇结束，作为第二部分，是由第一部分 虚无的体验，反映了张爱玲悲观主义的人生态度，而
所生发出来的议论。读完全文，细细回味，悲剧感油 它却暗示着，选择爱，就是自己命运的一种。
然而生。 二、《爱》的创作意象分析
一、《爱》中体现的意象分析 （一）家庭背景因素
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不难发现，中国传统文化 家庭的教育与环境对人的成长有着极其重要的影

104
 文学评论

响，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思想的形成。种种家庭因素 的幻想，可想而知，那个画面是美好的，也是甜蜜幸
使张爱玲成为一个极具独立思想的女性，不得不说，这 福的。后来，被拐卖到别处的这个女孩子，回想起那
都是她的家庭背景影响了她。 时的美好，依旧满心感动与充满希望。虽然属于他们
张爱玲诞生于旧中国曾经名声赫赫的家族中— 的爱情还未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属于他们的结局，但是，
她的祖父张佩纶是清朝末年的朝廷重臣，这使得张爱 两人心中那段片刻的美好，却是能一直被回味的。一
玲的父亲颇有遗少作风 ；而母亲家亦是门庭显赫，她 句话的意义对人的影响是深远的，但对于她来说青年
深受五四思潮的影响，在出国留洋期间沐浴了欧风美 人的话语给了女孩子无限的想象，使她对未来生活充
雨，是一位新派女性。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文采极好， 满了无限的希望与力量。可以说主人公的一生是悲惨
他也很注重对张爱玲的教育，会为她念诗、教她读书， 的，是没有得到真正的爱情的，而她与青年人之间可
还会耐心地给她很幼稚的作文做眉批、总批，并且将 能存在的关系就是那如果能在一起的爱情，只可惜我
它们装订成册。母亲的西方文化修养，为张爱玲铺了 们假设的这个如果并不存在，就导致了这段爱情的遗
一层西式文化的基石，同时也奠定了张爱玲西方美学 憾。这就是张爱玲在《爱》中的遗憾表达，遗憾是爱
的基础。 的另一种表现，它永远藏在人们心底，等待着人们的
（二）冷漠孤傲的个人性格 回味。
她享受艺术、享受生活带给她的快乐，但又对未来 （二）人生命运体现的悲感
生活充满失望，尤其对自己的要求更是苛刻到极致 。她 在《爱》这篇散文中，张爱玲用悲凉的文字充分
曾对自己说 ：反正你自己将来也没有好下场。而在《小 向我们展现了她对爱情、对命运的一种理解。她相信
团圆》里，她写到自己流产，那么心碎的经历，她像 爱情、渴望爱情，但真正等爱情来到身边的时候，她
自虐一般，用尽了无数的耐心，去仔细描摹。这些无 却又因人生命运的无助感与悲凉感而胆怯和后退，所
不体现她冷漠孤傲的性格。人与人，如同虱子一样， 以张爱玲理解的爱就是爱而不得，是恰好、刚巧赶上
在华美的锦袍上，挣扎着、相斗着，这就是张爱玲， 了。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章节，它是千万人、千万年
这就是她的性格，这些都没有错。 中的“刚巧”。但不得不说，即使知道人生命运的悲感，
（三）悲哀的爱情 表现出了胆怯与害怕，但是同时也表现了自己的勇敢，
张爱玲与她的“爱人”在乱世之中相识、相知、 尽管时间、地点、对象都不对，也要敢于与人生、命运、
相恋，张爱玲陷入了属于她自己的美好爱情，但是结 悲感对抗，迈出属于自己的一大步。
局是“爱人”辜负了她，她强忍悲痛提出分手。张爱 四、结语
玲在《小团圆》里写到她将自己的一生撕碎了给世人 综观张爱玲的众多作品，我们可以得知她的创作
看，却满篇都是是“爱人”的影子。在爱情的世界里， 的风格理念是独特的。在她的文字中，悲凉是一种常
爱得彻底的女子总是最惹人怜惜的那一个。 态，而悲凉情绪所笼罩的整个作品带给我们的是意味
（四）乱世浮沉漂泊的经历 深长的无奈与反思，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感到可
生在乱世之中，人人都宛若浮萍，漂泊不定，显 惜与回味，同时也希望有“如果”的出现。我们可以
赫家族中的人与事，带给她的启示就是珍惜眼前，过 说悲凉、惋惜是张爱玲作品的影子，不论她的小说还
好当下，及时行乐。而她“爱人”的爱情也是生于乱世， 是她的散文，也不论其表达的言语文字是朴实、简单
因为漂泊不定，所以害怕失去，她努力爱、勇敢爱，
“爱 还是华丽。
人”温暖了她，也抚平了对她乱世浮沉与漂泊的害怕。 《爱》魅力的体现是在悲凉与无奈中营造出一份美
那时的他们，互相抱团取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体 感，那些没有感情的措辞为本文注入了一股悲凉之感。
验，大概就像浮生一梦那样吧。这个时代背景下的人 张爱玲叹息、惊喜、柔肠百结，不经意间透露出些许
们，想做什么，就立马去做什么，这大概就是乱世中 苍凉。她不顾一切地选择爱、相信爱，从而造就了现
属于他们自己的深刻印象。 在的结果。而她所体现的“爱”
，不就是张爱玲一生命
三、《爱》情感价值的深层剖析 运的写照吗？难能可贵的是，张爱玲在看透爱情的虚无
（一）“满是遗憾”的爱情 后，仍然用柔和、温情的调子，不点评是非、不褒贬男女，
《爱》中十五六岁、青春如花的女孩子，对美好 不露爱恨、不喜男女，在更高的层次上获得理解，不为
爱情充满憧憬与幻想，正在这时，对门的年轻人对她 别的，只因“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情怀，而意识到
微笑，同她说话。此刻充分满足了女孩子对美好爱情 爱就是命运则是这一情怀的重要体现。
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