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卷 第2期 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Vol.42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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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年 3 月 Journal of Ningxia University（Humanities ＆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 Mar. 2020

后殖民主义语境下爱情困境
——
—解读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

梁小矛
（宁夏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宁夏 固原 756000）

摘要：
《情人》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越南的传奇爱情故事，年轻美丽却贫困的白人少女和年长却多金的华人男子，
他们之间的爱情富于浪漫传奇却障碍重重。除却殖民时代独有文化语境所形成的横跨在两人之间的那难以逾越
的鸿沟，女主人公内心深处对小哥哥那隐秘而强烈的渴望更是如同一堵无形的墙，成为他们灵肉与共的巨大
阻碍。
关键词：后殖民主义；欲望；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5744 （2020 ）02-0106-04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一直以来都被认为 始就是为了钱、为了生计而成为“情人”。她说：
“从
是带有自传意味的小说，因为书中的少女和杜拉斯 此以后我就再也不需要搭乘本地人的汽车出门了。
本人一样都在十五岁的时候于法属殖民地越南西 从此以后我就算是有了一部小汽车，坐车去学校上
贡开始了一段终身难以忘怀的恋情。在那样的时 课，坐车回寄宿学校了。从此以后我就要到城里最
代背景之下，自由爱恋的宣言比我们想象的更为苍 讲究的地方吃饭用餐”［2］。和中国情人在一起，她的
白无力，许多相爱的人们就如在陆地行走的小美人 物质生活得到极大的满足，可是她和她的家人却
鱼，每一步都和着血与泪。 从未因此觉得中国情人形象高大，就算他给了他们
我很好奇当这位毁誉参半的白人女作家在回 钱，他们依旧轻视与蔑视他，甚至他们始终固执地
首往事之时，除却对恋人的怀念外是否曾真真切 不与中国情人交谈，好似一旦与之交谈就代表着贬
切地思考过为什么那段恋情最终不能修成正果。 低自己。他们也总是装作看不见他的存在，好似看
本文试从三 方面 追 寻 他 们 以 离 别 为 终 结 的 真 实 见一个非白人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她也被哥哥们影
原因。 响，认为“在原则上，我不应该爱他，我和他在一起
是为了他的钱，我也不可能爱他，那是不可能的，
一 白皮肤与黑眼睛
他或许可以承担我的一切，但这种爱情不会有结
在萨义德的 《文化与帝国主义》 一文中说道： 果，因为他是一个中国人，不是白人。我的大哥不
“他们把非白人的、非西方的、非犹太—基督教的 说话，对我的情人视若无睹，表现出来的态度，是
精神气质和可以接受的、确定的西方精神分开，然 那样自信，真称得上是典范。在我的情人面前，我
后把它统统都放在恐怖主义的、边缘的、次等的、 们也以大哥为榜样，也按照那种态度行事。当着他
［1］
不重要之类贬低性的标签下面” 。由此可见在“白 们的面，我也不和他说话。有我家人在场，我是不
皮肤”的眼中那些“非白”的人不仅文化上处于卑 应该和他说话的”［3］。少女和她的家人的这些举动
劣地位，更是在方方面面都卑劣。这一点在《情人》 归根究底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是高高在上的白
一文中更是表露无遗。 人 ，而“我”的中国情人再有钱也不过是卑贱的非
尤其是少女和她的家人在对待她和中国情人 白人。
的关系的态度上表现得最为明显。白人少女一开 然而，其实这种文化上的优越感并不仅仅只是

收稿日期：2019-12-20
作者简介：梁小矛（1972—），女，
甘肃临洮人，
宁夏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主要从事英语课程与教学及外国文学研究。

— 106—
那些白人拥有。因此中国情人的家人从来不认为 化身份是一种‘现实’存在，更是一个‘形成过程’，
与一个白皮肤在一起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 它属于过去，也属于未来。文化身份超越空间、时
娶一个正宗的黄皮肤黑眼睛才是王道。当中国情 间、历史和文化，经历着不断地转化且身份并非一
人向他的父亲提出请求“他祈求允许把我留下，和 成不变，在后现代时期逐渐断裂、破碎。身份也不
他在一起，留在他身边，他对他父亲说他应该理解 是单一的，而是建构在许多不容且往往交叉的话
他，说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对这样的激情至少应该 语、行为和状态中的多元组合”［6］。
有过一次体验，否则是不可能的，他求他准许他也 众所周知，越南在历史上长期是中国的附属
去体验一次这样的生活，仅仅一次，一次类似这样 国，那时的它不仅需要向中国俯首称臣，还需缴纳
的激情，这样的魔狂，对白人小姑娘发狂一般的爱 岁贡。而随着帝国主义瓜分世界的狂潮掀起，越南
情，在把她送回法国之前，让她和他在一起，他请 逐渐沦为强大的法兰西帝国的殖民地。在这样一
求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有时间去爱她，也许一年时 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内，相互交织的中法文化对越南
间，因为对他来说，放弃爱情决不可能，这样的爱 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也对生活在越南西贡的少
情是那么新，那么强烈，力量还在增强，强行和她 女和她的中国情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分开，那是太可怕了。他，父亲，他也清楚，这是决 1．圣殿般的巴黎
不会重复再现的，不会再有的。父亲还是对他重复 萨义德在《文化帝国主义》中说“我们把自己叫
［4 ］
那句话，宁可看着他死” 。故事的最后“他遵照父 做一伙‘入侵者’，因为我们无视祖先为我们设立
命，与十年前家庭指定的少女成婚。……这个中国 的轨道，想要冲进公认的英国外交政策的殿堂，在
女人也来自北方，是抚顺城里人。……并且通过谎 东方塑造一个新的民族。”［7］法国作为一伙入侵者，
骗完成家族、上天和北方的祖先所祈求于他的一 希望能在东方塑造一个新的民族，从二十世纪殖民
［5 ］
切，即承祧姓氏” 。 版图中我们不难发现，在亚洲，他们选中的地方就
在彼此的文化中，双方都不屑一顾，不同的肤 是越南。
色成为他们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我”和家人 少女的父母就是地道的法国人，可他们却不是
虽然某种意义上算是被中国情人所包养，但我们 殖民的上层阶级，否则父亲离世之后，母亲也不至
作为高高在上的白种人，是不可能纡尊降贵和他 于落得靠女儿挣钱的地步，他们一家的生活状况暗
平起平坐。而“我”的情人，他一方面不认为自己处 合了罗伯特·JC 杨在 《后殖民主义与世界格局》一
于更为卑劣的非白地位；另一方面，从某种程度上 文中提到的那样“据说世界上存在两种白人，一种
来说，他的家庭是看不起“我”的家庭的，他们决计 人周围的大部分人仍然是白人，另一种人是在其
不肯纡尊降贵。这已不仅仅是财富地位之间的差 所在某一地点的唯一的白人。或许只有在那时，他
距，而是“白”与“非白”之分，这也不仅仅是外在的 们才第一次发现在他们所处的社会中其他人——
—
物质条件不达标而是内在精神世界的南辕北辙。 西方之外的人的真实情况是怎样的：他们是少数
面对这样巨大到“我”和中国情人使尽浑身解 人，他们是永远生活在边缘的人，他们是不符合正
数也跨越不了的鸿沟，除却相忘于江湖，我们又还 常标准的人，他们是失去了话语权的人”［8］。和少女
能做些什么。 一家一样的滞留在越南西贡这块法属殖民地之上
的白人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优越高贵，追根究底，
二 中法文化的交织与碰撞
他们都不过是异乡为客罢了，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
杜拉斯曾说过：爱情本是一个不死英雄的梦 精神世界的乌托邦。
想，最应该无视世间的飞短流长，代表着人性里最 巴黎，在他们心中就是最后的避难所，他们以
崇高的那一部分，是灵魂终于可以飞翔的机会，但 为回到巴黎，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因此大哥哥鲁莽
是肉身太重，就算在爱情里，我们依旧飞不起来。 暴力却固执地向母亲要钱希望能回到巴黎；少女与
少女和她的中国情人之间的爱情，也是这样 她的情人在西贡的土地上无法得到美满的结局而
的。他们的肉身都太过沉重，所以才会跌落尘埃。 乞求她的情人随她一起远赴巴黎居住；也因此母亲
他们肉身中最为沉重的部分正是因法兰西文化与 才会在女儿与情人缠绵悱恻之后变卖家产回到巴
中国文化的交织、碰撞而产生的特有的文化身份。 黎。巴黎就像是最后的伊甸园一般给予他们身心
英国文学理论家斯图亚特·霍尔（Hall）将“文 的庇护。
化身份界定为一个永远未完成的过程，他认为，文 不仅是少女和她的家人把巴黎当作圣殿，中国

— 107 —
情人的父亲也是如此。所以中国情人才会被父亲
不远万里送往巴黎，学习商科，学习振兴家业的知
识，因为父亲认为强大的法兰西文明可以挽救日渐
衰微的传统文明。
2．鄙俗的中国
少女曾提到她的母亲将她的头发紧紧地梳成
一个中国女人的发髻，为什么不是一个越南女性
常用的发式或是法国流行的发式？少女对此的态
度又是如何？她说：
“ 她那副样子看了真叫我们丢
［9 ］
脸，
她走过我们中学前面的大街。真叫我难为情” 。
其次小说中的男主人公来自中国的抚顺（清王朝的
发祥地赫图阿拉城坐落在那里），这是不是就象征
着小说的男主人公本质上所代表的是中国的特权
阶层，但是“我”的中国情人被塑造成了一个典型
的二世祖形象，他拿着父亲的钱、依靠着家族的势
力，却懦弱无能。“他找不到战胜恐惧去取得爱的
力量，因此他总是哭。他的英雄气概，那就是我，他
［10 ］
的奴性，那就是他的父亲的金钱” 。
“他必是通过
谎骗在这个女人身中又找到自身，并且通过谎骗来
完成家族、上天和北方祖先所祈求于他的一切，即
［11 ］
承祧姓氏” 。无一不显示他的懦弱，并且他的家
族为他选定的对象，她也是抚顺来的，中国几千年
来的门当户对大抵就是如此。
当然，如果由此断定杜拉斯的骨子里就如同她
描写的小说中的少女一般也实在太过武断，但至
少可以看出，在描绘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恋之
时，杜拉斯清醒地认识到，少女和中国情人的爱情
绝不仅仅是个人的感情问题，还涉及家国天下。
少女和她的情人都身处中法文化交织的越南
西贡，他们都是在异乡为客，不一样的是，少女是
不像殖民者的殖民者，她的中国情人是不像被殖
民者的被殖民者，他们在这种复杂的文化语境之
下，如何才能无视这种来自文化深处的激烈对抗。
她无法背弃对“巴黎”的坚持与追求，他无法摆脱
懦弱可悲的性格，所以，他们都无法在爱的国度里
实现他们的英雄梦想。
三 对“父亲”的隐秘渴望
拉康认为使得一个人开始有‘我’的功能形成
的阶段是镜子阶段，在这一阶段“人在与他人的认
同过程中的辩证关系，我才客观化。以后语言才给
我重建其在普遍性中的主体功能。如果我们要把
这个形式归入一个已知的类别，则可将它称之为理
［12］
想我” 。而镜子阶段的行为的意义在于表现了情
感的动力，在这种动力中“主体借以超越其能力的
— 108 —
成熟度的还乡中的躯体的完整形式是以格式塔方
式获得的。”［13］
就《情人》中的法国少女而言，她的格式塔主要
是通过她的亲人建构起来的，哥哥们的存在意义是
诱使她趋于本能欲望的诱惑又不得不面对随之而
来的惩罚性后果。
虽然少女的父亲很早就因死亡而消失在她的
世界，但她还有两个哥哥。小说中这样写道“这个
大哥不仅在家里，而且在任何地方，都要逞凶作
恶，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就过不去”［14］。由此可
见大哥哥性格暴躁，我怕他，小哥哥怕他，保姆阿
杜也怕他，但母亲却对他十分的溺爱。
我不禁怀疑，对于少女的母亲来说，她的大儿
子是不是因为某方面比较像她的丈夫而得到她特
别多的爱，特别多的宽容，但这仅仅只是猜测。
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哥哥在少女的一生中可能
是缺失的父亲的替身，他代替父亲执行具有权威
性的惩罚措施，在文中有一段描写大哥哥因少女和
中国情人发生不正当的关系而毒打少女，这不正像
是一个父亲会做的事？
小哥哥呢，到他死的时候少女才承认了她对他
那隐秘的渴望。她说“我对他的爱是不可理喻的，
这在我也是一个不可测度的秘密。我不知道我为
什么爱他竟爱得甘愿为他的死而死，一别十年，事
情真的发生了，过去我可是很少想到他，我爱他，
也许永远这样爱他，这爱不可能再增加什么新的东
西了。那时我竟忘记有死”［15］。她以为她一直拥有
对小哥哥的爱，却忘记终有一天死亡会将所有的爱
恨都带走，使其入土为安。
正是因为她对大哥哥和小哥哥的那种复杂的
心绪就如同每一个少女对待父亲一般，一方面惧
怕父亲的权威另一方面又渴望父亲的爱，但那种爱
是禁忌之爱，我们是不应越雷池一步的，而在这种
欲望无法宣泄之时，堤岸情人出现了，于是他们相
爱了。
不过与其说他们在相爱不如说他们在做爱。当
他们开始做爱时，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肌肤有一种五
彩缤纷的温馨。我们无法想象这种五彩的缤纷是
来自哪里，是来自与堤岸情人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恋
还是因为长期以来一直被压制在少女内心的隐秘
渴望终于得到实现。
如同恋母情结存在于每个少男的心中，恋父情
结也一样存在在每个少女的心中，但是对于母亲
的敌意和对父亲的爱恋都只能作为隐秘的存在，是
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的。但这样一种一直隐藏在少
女心底的渴望终于在与中国情人的爱恋中得到实 ［2］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现，他的年纪比少女年长许多，甚至他们可能都不 2009：36.

算一代人，和这样一个比自己年长的人在一起，至
少从心理角度来说，就好像可以得到像父亲对自
己的照顾一般，更何况他不仅在物质上对少女的
照顾妥当，更是在心理上给了少女一种父亲般的关
爱，文中有一个细节描写是他为少女沐浴更衣，
“他给我洗澡，冲浴，给我擦身，给我冲水，他又是
爱又是赞叹，他给我施脂敷粉，他给我穿衣，他爱
我，赞美我。我是他一生中最宠爱的”［16］。这不也正
是儿时父亲会为我们做的那样？
但父亲终究只是父亲，不管我们内心多么渴望
得到他，终究还是不能也不会得到他，这大概就是
为什么她在感受到那些五彩缤纷的欲望之后也最
［3］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53.
［4］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83.
［5］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113-114.
［6］刘建喜.后殖民主义语境下的文化身份建构——
—论米勒
的《祖先游戏》
［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1（3）：70.
［7］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
三联书店，2016：83.
［8］罗伯特·J·C·杨.后殖民主义与世界格局［M］.容新芳，译.
江苏：译林出版社，2013：1.
［9］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终没有不顾一切、放弃一切，执着不悔地和像父亲 2009：25.
［10］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一样的中国情人在一起的另一个原因吧。
2009：51.
四 结语 ［11］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114.
不是每一段爱情都能开花结果，只有经历得起
［12］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
重重磨难的爱情才能最终花好月圆。杜拉斯 《情 版社，2019：84.
人》中的爱情所经历的磨难更是困难重重，在那样 ［13］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
一个后殖民语境下，他们的爱情或多或少都打上了 版社，2019：85.
后殖民的烙印，他们越不过肤色种族、越不过文化 ［14］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的强权更越不过内心深处对世俗所不能认同的欲 2009：61.
望渴求。不管他们曾经多相爱，也许只有那海边的 ［15］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小屋才会永远铭记。 2009：105-106.

参考文献 ［16］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1］爱德华·W·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 2009：64.

三联书店，2016：36. 【责任编校 李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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