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2
002年第2期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总第1
45期）　

象征结构与永恒母题
———《
拉弥亚》与《
白蛇传》的美学比较

赵连元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1
000
89）

　　摘　要：　西方济慈的叙事诗《 白蛇传》‚同属于根据民间传
拉弥亚》和中国赵清阁的小说《
说改编的神话爱情故事。本文拟从审美的角度‚比较、分析和研究中西方这两部文学作品在审
美意象和象征结构上‚在揭示“情感与理智冲突对立”这一人类永恒母题上‚在情节的繁简与结
局的审美效果上所显现的审美差异‚以发掘中西方两部同一题材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和美学
价值。
关键词：　审美意象；象征结构；永恒母题；审美效果；美学比较
I0
中图分类号： 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
4-9
142（2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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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07

　　神话作为“ 前文学” 形式‚孕育了文学艺术的 亚”‚但在中国却鲜为人知。如果把这两个故事进

种种原型‚而成为文学的源头。加拿大著名的原
型批评家弗莱认为‚文学总的来说是“ 移位” 的神
话。因为在神话中包含了文学艺术的基本精神和
基本形式。神话是原始人类对内在世界和外在世
界看法的具体表达‚是人对自己与人对自然关系
所持的构想‚这些构想普遍而持久‚于是形成所谓
的“原始类型”。由于各个民族的精神不同‚便形
成了不同的神话‚不同的文学‚不同的原始类型。
但是‚毕竟人性同然‚各个民族的精神与文学‚仍
有本质上的相同之处。譬如‚“ 情感与理智相对
立”便是人类的永恒母题‚甚至可以说‚是自人类
诞生以来人的最大的苦恼。在这一永恒母题下创
作出的神话与文学作品不可胜计。中国赵清阁的
小说《
白蛇传》与西方济慈的叙事诗《
拉弥亚》便是
解读“情感与理性相对立”母题的范例。
流传久远的中国四大民间爱情故事（牛郎织
女、孟姜女哭长城、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之一
的白蛇传‚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而西方也有
一个类似中国白蛇传的神话爱情故事———“ 拉弥
行审美比较的话‚会使人明显地感到：它们在审美
意象和象征结构上‚竟有着如此惊人的相似；在揭
示人类情感与理智冲突对立的题旨上‚也好象如
出一辙。当然‚由于中西两种文化背景有着迥然
的不同‚中国和西方的风土民情也有巨大的反差。
因此‚在情节、结局等方面‚又不可避免地有着许
多的差异。本文拟从情节之美、结构之美、题旨之
美以及审美效果等几方面对中国赵清阁的《白蛇
传》和西方济慈的 《拉弥亚》进行分析、比较和研
究‚通过审美比较‚发掘两部作品的思想意义和美
学价值。
“由于现代人
台湾著名学者颜元叔曾经说过：
类学研究的发达‚神话与民族精神的关系特别受
到强调‚许多学者认为神话即先民灵魂精神的表
” ［1］（p．
证。 2） 中西方这两个神话爱情故事上千年
的流变史就是最好的例证。
中国的《
白蛇传》是一个优美动人‚具有高度
人民性的神话故事。根据各方面的考证‚它最早
流传于北宋年间。从宋元话本《
西湖三塔记》到明

2
收稿日期：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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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6
作者简介：赵连元（1
947—）‚男‚北京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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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连元　象征结构与永恒母题

末收在《
警世通言》小说集里的《白娘子永镇雷峰 如果把中西方这两个题材大体相似的神话爱
塔》‚再到清初的戏曲脚本《雷峰塔传奇》‚以及后 情故事‚从审美的角度‚做一番比较‚尤其是在情
义妖传》‚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由赵清阁
来的弹词《 节、结构、题旨和结局等诸方面的同与不同‚便不
白蛇传》‚已有上千年的流变史。从它
写出小说《 难发现它们各自的艺术价值和美学价值。
流传和演变的发展过程中‚可以清楚地看出：白娘
一
子已由一个可怕的蛇妖‚渐渐演变成一个富有人
性、勇敢可爱的女性；许仙也由一个懦弱动摇、薄 “中国小说‚卷帙繁重‚读之使人
从理论上讲‚
情寡义的男子‚渐渐演变成一个忠厚善良、懂得情 愈味愈厚‚愈入愈深。西洋小说则不然 …… 亦
爱的男性；而法海却相反地由一个大慈大悲的和 仅一 小 册 子‚视 中 国 小 说 不 及 十 分 之 一” ［2］
尚‚
渐渐演变为阴险狠毒的恶人。这样‚中国的 （p∙
329） 。中国赵清阁的 《白蛇传》为最简短的版
《
白蛇传》便由专写男人负心的爱情悲剧‚渐渐演 本‚有八万多字‚但情节起伏跌宕‚动人心魄‚显示
变成完全是由于恶人从中破坏所造成的爱情悲 出一种繁星闪烁式的变幻美。而西方济慈的《拉
剧。 弥亚》为长篇叙事诗‚篇幅不足一万字‚确为中国
西方的《
拉弥亚》较之中国《
白蛇传》的流传更 的十分之一。然而情节之简洁、紧凑‚读来有荡气
加久远。据学者研究‚《拉弥亚》确实起源于古希 回肠‚怅然若失之感‚显示出一种皓月当空式的纯
腊神话。两千年前的古希腊哲学家费洛斯特拉图 净美。
在他的《
阿波罗尼传》第四卷中‚有一个类似中国 “越变情节愈
中国的白蛇传说在千年流变中‚
《 7世纪‚英国著名作家
白蛇传》的例子。流传至1 复杂‚愈曲折‚考验愈全面‚愈尖锐‚性格的发展也
忧郁之分析》（第三部第二节）中比
布顿在其巨著《 往往越深刻‚愈明朗” ［3］ （p∙114）。明末冯梦龙作
较完整地描述了这个故事的全貌：一个叫里修斯 为收集宋元话本的集大成者‚对民间广泛流传的
5岁‚行走在孙契利亚和哥林斯的
的青年‚年甫2 故事做了定型性的编纂和创作‚对后世影响极大。
途中‚遇上了一个美女打扮的人‚她拉住他的手‚ 白蛇的故事———《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便被编辑在
把他带到她在哥林斯郊外的家里‚对他说‚她的出 《
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中。这篇小说的女主人公
身是腓尼基人‚倘若他要同她呆在一起‚他就可以 白素贞被写成是一条害人的蛇怪‚连小青也是青
听她弹唱‚饮到任何人不曾饮过的美酒‚而且没有 鱼精。书中通过一系列精彩的描述‚让读者深信
人会干扰他；美丽可爱的她‚愿意和俏皮的他同生 白蛇、青蛇都是害人的妖怪。
共死。那个年轻人是一位哲学家‚一向清心寡欲‚ 在《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有两个重要情节‚
很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但是‚这回他却堕入情网‚ 明显地流露出作者的审美倾向：其一是许仙和白
便同这位女子同居了‚颇感满意‚终于决定和她举 娘子邂逅相遇‚一见钟情‚却没钱举办婚事。为
行婚礼。在婚宴即将开始之际‚众多宾客中来了 此‚白娘子便作法‚偷了邵太尉库内封记的五十锭
一位叫做阿波罗尼的人‚他居然看出了新娘是一 大银‚害得许仙吃了官司‚关入牢中长达半年之
条蛇‚一个拉弥亚（胸首如女人而身如蛇的怪物）‚ 久；其二是在四月初八释迦牟尼生辰那天‚许仙欲
并发现她的新房和所有的家具‚像荷马所描述的 往天承寺进香‚白娘子为打扮许仙‚偷了周将仕家
丹泰勒斯的黄金一样‚都不是实体‚完全是虚幻 的五千金银细软‚又害得许仙被杖刑、发配、做苦
的。当阿波罗尼识破这一切‚拉弥亚也知道自己 工。许仙也被写成是个缺情寡义的男子‚对两次
被识破‚便哭了起来‚求阿波罗尼不要声张‚但是 坐牢服苦役颇有怨言‚最后竟想投水自尽‚了却凡
他不为所动‚于是这位女子连同她的房屋家具‚刹 尘。而法海则被写成是一个大慈大悲的和尚 ‚不
那间都化为乌有。许多人亲眼看见这件事‚因为 仅救了许仙的性命‚还惩治了妖怪‚为民除了大
它就发生在希腊的中部。 害。［4］（pp．
428～4
33）
9世纪‚英国著名诗人济慈
这个故事流传到1 又经过数百年的流传和演变‚直到解放后‚赵
根据布顿记载的故事‚写成了一首长篇叙事诗 清阁集中了群众的智慧‚创作出令人耳目一新的
———《
拉弥亚》。 白蛇传》‚不仅加入了“盗仙草”和“水漫金山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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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连元　象征结构与永恒母题

寺”等脍炙人口的动人情节‚而且在主题思想上也 眸子里‚爱情之火也熄灭了。终于‚她坐在新郎的
有了质的变化‚通过一连串激动人心的故事‚反映 身边‚苍白一如死亡。里修斯早已发现拉弥亚的
出人民的意愿‚绽放出绚丽的情节美的花朵。 转变‚更知道她的转变起因于阿波罗尼的注视。
白蛇传》‚西方济慈的叙事诗《
对照中国的《 拉 他求阿波罗尼把眼睛移开去‚阿波罗尼一点不听。
弥亚》虽然没有那么复杂‚但是简洁而有序的情 “ 闭起你那两只骗人的眼睛‚你这个
里修斯大叫：
节‚生动感人、一气呵成‚显现出另一种紧凑明快 残忍的人！…… 哥林斯人‚看那白须的恶徒！注
的美。 意他没有睫毛的眼皮‚怎样围住他恶魔似的眼睛！
拉弥亚在济慈的诗中是一条蛇。有一天‚希 哥林斯人‚看那！我的可爱的新娘在这逼人眼光
腊诸神之一的赫耳墨斯要会见他的女友‚遍找不 ” ［5］（p．
下枯萎。 210） 阿波罗尼继续盯着拉弥亚‚一
见‚这时拉弥亚出现‚愿意指点迷津‚条件则是要 边骂里修斯：愚昧！愚昧！难道要我眼看着你受
赫耳墨斯把它变回女人的身体。诗中这样写道： 到一条蛇的作弄？拉弥亚向他求饶‚他也不从。
“我从前是个女人‚让我再有一个女人的模样儿‚ 终于“那诡辩家的眼光‚如利刃一般‚猛烈‚无情‚
像以前一样迷人。我爱一个哥林多青年———多幸 敏锐‚急剧地‚直贯她全身；他用平直的眼光看了
福！把我女人的形状给与我‚放我在他所在的地 又看———不！‘ 一条蛇 ！
’他应声答道。话刚出
” ［5］（p．
方。 181） 拉弥亚果然帮助赫耳墨斯找到了 她惨叫一声后便烟消云散” ［5］ （p．
口‚ 211） ‚不能随
他的女友‚赫耳墨斯遵守诺言‚用手中魔棒一点‚ 同消失的里修斯‚便当即死于新郎的座位上。“他
拉弥亚变成“一个漂亮的贵妇‚一个新而纤巧的十 们找不到脉搏和呼吸‚就用结婚的礼服把沉重的
足的美人” ［5］ （p．
182） 。然后她置身于里修斯回哥 ” ［5］ （p．
尸体裹起。 221） 阿波罗尼原本只想驱走拉
林斯的路途上。里修斯和她一见钟情‚便与拉弥 弥亚‚却把他的学生里修斯也杀害了。
亚同居了。由于里修斯与拉弥亚情投意合‚便决 通过以上中西方两部文学作品在情节方面的
定与她结婚。婚前他带她走过哥林斯城‚路上碰 比较‚不难发现二者在情节的设置上是各爱其爱‚
到了自己的老师阿波罗尼‚一个“ 白须卷曲‚目光 各美其美的。著名美学家蔡仪在他的《
美学原理》
锐利‚头顶光秃‚脚步缓慢‚穿着道袍的人” ［5］ （p． 中说得很清楚：“ 有些作品中的人物虽不十分典
1
84） 。里 修 斯 见 着 就 怕‚拉 弥 亚 更 是 浑 身 冷 汗 型‚而情节却可以是十分典型的。这种典型情节
…… 也可以独立地构成艺术的美‚有其自身的艺术价
结婚之前‚拉弥亚一再叮嘱里修斯决不要请 ” ［6］（p．
值。 304） 济慈的《
拉弥亚》便属于这一种。
阿波罗尼参加他们的婚礼‚但是阿波罗尼还是来 中国的白蛇传说情节复杂多变‚一波三折‚完
了‚他在人声沸扬的门口碰到他的年轻门生。他 全符合中华民族阅读和欣赏的审美习惯。中国自
“里修斯‚让一个不速之客硬同你在一起‚又
说道： 古以来‚讲究“故事得有曲折‚文字贵有波澜” ［7］
用意外的来临搅扰一群年轻友人‚是不合常规的； （p．
42） 。在中国赵清阁的《
白蛇传》中‚从游湖借伞
” ［5］ （p．
但我必须做这错事‚你要宽恕我。 193） 如此 到缔结姻缘‚再由端阳现形到昆仑盗草；从骗进寺
看来‚阿波罗尼早已识破拉弥亚‚存心要来破坏他 院到水漫金山‚再由断桥相见到喜生娇儿；从法海
们的婚事。里修斯“不觉面红耳赤‚把那老人领进 合钵到毁塔报仇……一系列情节的展开‚正像中
敞开着的内室的门‚用和解的话语和彬彬有礼的 “一环套一环‚一扣套一扣‚
国戏剧家焦菊隐所说：
态度‚把那诡辩家的怒气化成甘蜜的乳汁” ［5］ （p． 像那九连环‚把故事编起来———又把重要事件强
2
01） 。 ” ［8］（p．
调起来。 291） 显现出一种复杂变幻的美。
《
拉弥亚》一诗的高潮‚出现在婚宴上。阿波 西方济慈的《
拉弥亚》情节单纯、紧凑、简洁、
罗尼坐在宾客之中‚当他的学生拿起斟满的酒杯‚ 明晰‚围绕阿波罗尼这个不速之客闯入婚宴‚用目
向他敬酒时‚他却“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忽然变 光专盯着拉弥亚这一中心事件展开‚直至逼走新
色的美貌新娘‚威吓她的娇躯‚搅乱她的娇容” ［5］ 娘‚吓死新郎的结局。正可谓“一线到底‚并无旁
（p．
202） 。他继续不断地盯视着拉弥亚‚以至于她 见、侧出之情” ［9］ （p．
18） 。读后掩卷而思‚只觉得
的颊上的血管都渐次消失‚花容也凋零了‚深深的 “勾魂、摄魄之具‚使人看过数日而犹觉声音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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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连元　象征结构与永恒母题
情形在目” ［9］（p．
69） 。方知其文情专一、头绪无多
之妙。恰如契诃夫所言：“情节越单纯‚那就越逼
真‚ ” ［10］ （p．
越诚恳‚因而也就越好。 31） 可见‚“情
节的充实饱满‚并不在事件堆砌得多少。如果把
矛盾挖掘得深‚表现得尖锐的话‚即或是简单的事
件‚也会使人感到丰富而有光彩” ［8］ （p．
292） 。《
拉 所谓“意象”是指赋有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
弥亚》情节之美就在于紧凑‚正像著名美学家车尔
“紧凑———是作品美学
尼雪夫斯基所论断的那样：
价值的第一个条件‚一切其他优点都是由它表现
” ［11］（p．
出来的。 247）
值得深入研究的是‚中西方这两个民间爱情
故事同样有着上千年的流变史‚但何以在情节上
出现简单与复杂这样巨大的反差呢？这就得从中
西方两种不同的文化体系和文化底蕴中去寻找答
案了。
西方的文化体系主要建立在人文主义的基础
上‚因而西方对人的情欲较东方更为开放‚尤其在
男女情爱方面则更为自由。尽管也受到西方宗教
教义等理性思想的约束‚但在灿若繁星的文学创
作中‚对人的情感一直持较为宽容的态度。因此‚
上千年积淀于西方民族心理的文化底蕴就不太介
意人的自身情感的放纵与发泄。表现在《
拉弥亚》
中‚旨在突出中心情节———情感被理性无端扼杀
的悲剧氛围‚故而情节简单而明晰‚且千年不变‚
完全是西方文化底蕴深刻内涵的客观反映。
中国的文化体系主要建立在封建礼教的基础
上‚凡事都要赋予特定的伦理内容。世界上惟一
延续数千年的封建统治对中国人思想的禁锢可谓
深且固矣‚尤其是对男女爱情婚姻的束缚与桎梏‚
较西方更为残酷与无情。长期压抑男女情感的结
果‚
使得中国人对自由爱情的向往比西方更为强
烈。饱受封建伦理之苦的中国人民在婚恋问题上
有同封建礼教长期斗争的历史和经验‚失败和抗
争的苦楚更加激发中国人对爱情自由的希冀与渴
望。因此‚中国的白蛇传这一民间故事在上千年
的演绎中才会如此复杂纷繁、嬗变不迭。翻开浩
如烟海的文学作品‚反对封建婚姻‚期盼有情人终
成眷属的主题像一条红线贯穿其中。可见‚白蛇
传的情节在人民的意志和文人的杜撰中总是沿着
反封建的轨迹向前发展‚这恰恰是中国文化底蕴
深刻内涵的客观显现。
二
济慈的《
拉弥亚》和赵清阁的《
白蛇传》又一个
可比之处在于：它们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象征结
构‚而且在意象的表达上也具有同样的美学意义。
“意
象的具体形象。著名比较文学家乐黛云指出：
象上的比较研究是主题学中一个十分有趣的题
” ［12］（p．
目。 101）
《
拉弥亚》和《白蛇传》均以“ 蛇” 为典型意象。
而“典型意象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只有它‚才能在
主观上体现美的规律” ［6］（p．
137） 。
“蛇”作为举世公认的典型意象是有其历史根
据的。中国神话传说中化育人类、炼石补天的女
娲便是“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 ［13］（p．
389） 。在
古希腊神话传说中‚“ 大自然的所有的大女神‚这
些女神之母在基督教里就以上帝母亲的化身———
圣母玛利亚的形象继承下来‚她们都是以蛇作为
象征的” ［14］ （p．
93） 。如果我们考察一下世界各民
族的原始神话‚便会发现“把蛇作为生殖神或创始
神的象征‚乃是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 ［14］ （p．
93） 。
由此看来‚在中西神话中‚白素贞和拉弥亚均作为
美的文学意象而成为女主人公‚是继承了世界民
族文化传统的。“蛇”这个意象‚显然是“一种表意
之象‚一种象征性的形象” ［15］（p．
280） ‚是一种潜含
着理性和情感的心理表象‚而且有机地组合在特
定的‚具有审美意义的文学作品的语境中。正像
“审美意象是一种想象力
美学家康德所说的那样：
” ［16］（p．
所形成的形象显现。 161）
赵清阁《
白蛇传》中的白素贞不仅年轻美貌、
温柔多情‚而且善良勇敢、聪颖坚强‚为追求婚姻
自由、人生幸福‚与封建势力的代表人物法海进行
了不屈不挠的斗争‚确实是一个闪耀着人性光辉
的审美意象；西方济慈笔下的拉弥亚不仅是漂亮
的贵妇‚纤巧的美人‚而且多才多艺‚对爱情坚贞
不渝‚同样是一个燃烧着爱情火焰的审美意象。
仅此一点‚便是这两部文学作品进行美学比较的
依据。
更值得重视的是‚《拉弥亚》和《白蛇传》在象
征结构上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济慈的叙事诗《
拉弥亚》的结构带有象征性是
显而易见的。拉弥亚和里修斯代表着情感‚阿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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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连元　象征结构与永恒母题
罗尼代表着理智‚情感要求自我伸张‚不仅要享受
美好爱情带来的欢娱和满足‚而且还要举行盛大
的婚宴‚以实现百年偕老的意愿‚但却为理性所不
容。结果‚理性扼杀了情感。这个故事在古希腊
神话中‚也许没有什么象征意义‚在布顿的复述
中‚或许也没有象征的意义。但是‚济慈的处理却
给了这个故事一个具有鲜明象征性的结构‚加深
了这个故事的审美涵义‚使一个古老的民间传说‚
获得了深厚的审美韵味和美学意蕴。“ 诗是个人
” ［17］ （p．
的梦‚神话是民族的梦。 89） 文学起源于象
征的梦‚正如日本文艺理论家厨川白村所说的：
“文学寻起根本来‚也就是生命的自由的飞跃因为
受了阻止和压抑而生苦闷‚即精神底伤害‚这无非
” ［17］（p．
就从那伤害发生出来的象征的梦。 89）
赵清阁的 《白蛇传》‚尽管比起济慈的 《拉弥
亚》来‚要丰富得多‚复杂得多‚但它的象征结构几
乎和《
拉弥亚》完全相同。白素贞相当于拉弥亚‚
许仙相当于里修斯‚法海和尚相当于阿波罗尼‚作
品的象征结构全都建筑在这三个主要人物身上。
白娘子和许仙的美满婚姻是情感的结合‚法海则
代表冷酷的封建理性‚不许情感的存在而将之扼
杀了。白娘子象征着情感自由‚法海则象征着中
国传统的封建伦理‚因之视白娘子为邪门歪道。
许仙既然要和蛇成亲‚也就是惑于妖孽‚因此‚法
海将沉湎于情感幸福而惑于妖孽的许仙解救出来
也就是符合封建伦理的事。法海和阿波罗尼所持
的理由是相同的‚即白素贞和拉弥亚都是蛇‚而蛇
是不能与人结合的。所以‚冷酷的理智看得清楚
万物的等级‚分得清人蛇的界限。可是‚许仙和里
修斯似乎都不在乎这个界限‚都愿意忽略这个界
限‚只要情之所钟‚意之所至‚则人与蛇婚配未尝
不可。可见‚情感与理智是一对难以调和的天敌‚
情感与理性的对立是人类永恒的母题。从理智上
看‚
充满理性的哲学家阿波罗尼本意是为了救出
他的被蛇妖迷住的学生‚他执着地把拉弥亚赶走
之后‚把他的学生里修斯也吓死了。这样的情境
发生在中国的《白蛇传》中‚也是同样的道理。从
理智上看‚法海不能不说是个好和尚‚可是‚从感
情上看‚他便是一个十足的恶人。许仙和白素贞
那段姻缘可谓美妙之极‚而且白素贞也不再是害
人的妖孽。尤其与拉弥亚不同的是‚白娘子居然
能替许仙生下一个男孩儿‚足以证明她不再是蛇
40
身‚而且完全是人身了。更具象征意义的是‚他们
的结合还充满了生命力 ‚具有生命之再生的能
力。更何况他们的儿子许仕林后来还得中状元。
可见‚他们爱情的结晶不但是人‚而且是人中之
杰。如此说来‚法海老方丈又何苦一味咬定人蛇
之别‚非要把白素贞压在雷峰塔下方肯罢休呢？
法海是封建势力的代表‚他只认定白素贞原来是
蛇‚
却不能接受白素贞已经由蛇变成人的过程与
结果。白素贞和许仙是反封建势力的代表‚他俩
不但都接受这个过程‚同时也接受这个过程的结
果。法海与许、白犹如水火不能相容‚必然导致兵
戎相见。惊心动魄的水漫金山寺那场决斗‚不仅
构思新颖独特‚而且使剧情高潮迭起‚更具有象征
意义。《
白蛇传》的作者的确是一个将哲学戏剧化
“白
的大手笔‚把这场殊死的搏斗‚写得极有气势：
素贞奋勇当先‚率领水族们直杀奔金山寺‚一时风
起云涌‚惊涛骇浪‚战鼓齐鸣‚震耳欲聋 ……” ［18］
（p．
96） 这场鏖战的性质和象征意义证明：代表正义
的白素贞与法海斗法所使用的力量‚可以说全是
自然的力量‚或说是自然本身‚而代表邪恶的法海
的金山寺则是人工建筑。以浩瀚的自然之水‚试
图淹没傲岸在金山之上的人工建筑‚这不是一个
非常富有象征意义的影射吗？现代著名诗人爱略
特在他创作高峰时期写的《四个四重奏》里说：河
是一个棕色强壮的神‚永远不驯服于人；当他忍耐
的时候‚人们只把它看成一个筑桥跨越的问题。
可是当他愤怒的时候‚城市的居民便不敢忘记、忽
略它。实则‚河的旋律在婴儿的摇篮曲‚在四月的
庭院‚在秋日的葡萄‚在黄昏的烛光里。河在我们
的心底‚海在我们的周围。从这个观点看‚水漫金
山寺实在有着深刻的象征和暗示‚象征和暗示着
人与自然的一种原始的冲突关系。斗争的结果‚
以自然力的失败而告结束‚白素贞被无情地压在
雷峰塔下。而雷峰塔不也是理性人的人工建筑
吗？一座玲珑宝塔‚要建筑在高山之上‚得多少砖
瓦‚多少木料‚多少人工‚多少计算‚才能屹立在山
峰之上呢？最值得人们深思的是‚法海没有杀死‚
或不能杀死白素贞‚只能将她压在雷峰塔下‚这不
也意味着情感是杀不死的‚是永存的吗？只要有
人类‚便有情感———“河在我们心底‚海在我们周
围”。结局是情感被理性压抑了‚控制了。从法海
的观点看‚白素贞被收拾了‚一个理性的世界秩序
 赵连元　象征结构与永恒母题
又被恢复了。可是‚中国白蛇传的结尾———“状元
祭塔”‚母子在雷峰塔前相会的一幕似乎告诉人
们‚人们对理性压抑情感的结局是难以接受的。
鲁迅先生也曾两次撰文———《
论雷峰塔的倒掉》和
《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以示愤懑之情‚这不才引出
以赵清阁为代表的小说《
白蛇传》中“毁塔报仇”的
另一种结尾么？
通过比较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两部文学作品
在象征结构方面确有其相似之处‚但由于中西文
化背景的不同‚因此在审美结构上仍有明显的差
异。《
拉弥亚》的结构为串珠式结构‚主干突出‚主
线裸露‚不枝不蔓‚简洁明晰‚紧凑贯通‚显示出一
种单纯质朴的美；赵清阁《白蛇传》的结构为连环
式结构‚曲折生动‚错综变幻‚环环相扣‚事事相
连‚又不板不乱‚既惊心动魄又舒卷自如‚显示出
一种复杂绚丽的美。
三
题旨之美‚是对《拉弥亚》和《白蛇传》进行美
学比较需要研究和探讨的又一问题。
题旨（又称母题）‚从理论上讲‚题旨是指“人
类最基本的性格行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母题”
［1
9］（p．
118） 。母题是可以从题材中客观地抽取出
来‚在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人类的基本行为。
母题通过作家的组合‚便能提升出一定的主题。
“我们可以说主题是母题的具体体现。而母
因此‚
题是潜在的主题‚是主题赖以生长的基础。同时‚
它又在主题中获得再生” ［19］（p．
118） 。情感与理智
的对立冲突‚可以说是自人类诞生以来人的最大
苦恼‚也是人类最基本的性格与行为。人类在这
个问题上所创作的神话和文学作品‚灿若繁星‚美
不胜收。而表达这一永恒母题的文学原型‚也难
以统计。若以美女蛇与男子相恋‚好事终为和尚
或哲学家所破坏‚则属于这种原型批评。中国的
《
白蛇传》和西洋的《
拉弥亚》便是解读情感与理智
冲突母题的最好范例。
济慈在他的叙事诗《
拉弥亚》中‚特别挑明了
这个故事的象征意义‚即“情感与理性”的冲突‚以
及理性之摧毁感情。可以说‚济慈的处理把古希
腊民间传说中人们朦胧地意识到的情感与理性的
冲突‚靠睿智敏感的心灵挖掘了出来。阿波罗尼
”‚其用意是十分
最后连呼里修斯为“愚昧！愚昧！
明显的：即里修斯为情感所蒙蔽‚丧失了理智；而
充满理智的阿波罗尼本意还是为了救里修斯‚可
结果却又如何呢？他非但没能解救他的学生里修
斯‚
反而断送了他的性命。济慈的《拉弥亚》十分
巧妙地解读了“ 情感与理性冲突” 的母题‚并从中
提炼出作品的主题：理性固然想拯救情感‚可是当
理性的力量作用于情感时‚情感反而不能生存了。
这种理性与情感相对立的观点‚不正是济慈给后
人提出的一个十分尖锐、又发人深省的问题吗？
由于《
拉弥亚》篇幅简短‚又由于济慈显然有
意把它写成一首象征诗‚其主题当然不及赵清阁
的《
白蛇传》含义之丰富‚影射之深刻。对比西洋
《
拉弥亚》的主题‚中国《白蛇传》的主题远不像西
洋的那样单纯‚那么鲜明‚那样醒目‚那么固定‚而
是在上千年的流传和演变中不断地变化。在明清
警世通言 》中的《
以前‚如《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
主题是十分明显的‚也像西洋的《
拉弥亚》一样‚法
海是个好和尚‚其本意是想救出被蛇妖迷惑的许
仙‚
最终将代表感情自由的白娘子永远地镇压在
雷峰塔下‚人们似乎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结
局。但是随着社会不断的进步和发展‚白蛇传这
个历史悠久的神话故事‚逐渐被赋予反恶、反封建
的主题。白素贞为了追求婚姻自由和爱情幸福‚
向封建势力的代表人物法海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斗
争‚反映出人民与统治者之间的尖锐矛盾‚和人民
要求自由幸福‚反对封建压迫的坚强意志。为了
突出“反抗”的主题‚作者赵清阁才在《白蛇传》中
“水漫金山”、
增添了“盗仙草”、 “毁塔报仇”等三个
情节‚不仅使白娘子的形象更加光彩照人‚而且讴
歌了许仙和白娘子历经生死考验的爱情‚使人们
更加同情他们的遭遇‚更加痛恨法海的阴险狡诈。
这种经过锤炼提升的寓意深刻的主题‚比起西方
《
拉弥亚》单纯的主题‚更显出一种令人神情激荡、
心潮难平的动态美。
四
如若再比较一下中西这两部文学作品的结
局‚便会发现不同的结局会引发不同的审美效果。
西方《
拉弥亚》的结局无疑是悲剧性的。悲剧
的审美效果就在于它可以引起人们心灵上的震
动‚使人生充满了严肃‚使人的情感圣洁化。日本
著名学者川端康成认为———悲即是美。如果用这
41
 赵连元　象征结构与永恒母题

种理论来衡量‚《拉弥亚》的爱情之花越美‚那么‚ 之同然。不过‚令人费解的是‚中西方这两个故事
这种美的凋零、残落、消亡就越悲；而越是在凋零、 是否同源‚还是各有其历史渊源？而各个渊源皆
残落、消亡之后‚这种对美的惋惜、追忆和向往‚就 存在于同然的人心‚对同一人生症结是否就有相
越动人‚越美妙。 同的看法？这就有进一步探讨和研究的必要。本
中国《
白蛇传》的结局最早也是悲剧性的。白 文且做为引玉之砖‚有待专家、学者进一步探骊求
素贞与许仙的爱情婚姻遭到破坏‚白娘子被法海 珠吧。
压在雷峰塔下‚永无出头之日。但是这种悲剧性
参考文献：
的结局不为中国人所接受。西方的文学作品多以
命运难逃为结局‚那是西方人宗教信仰的必然。 ［1 ］ 颜元叔．谈民族文学 ［M］．台湾：台北学生书局‚
197
5．
［2 ］ 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 ［M］．北京：中华书局‚1
960．
中国则多以惩恶扬善的大团圆结局‚那是中国人
［3 ］ 唐 ．谈情节安排 ［A ］．创作漫谈 ［C ］．北京：作家出版社‚
的宗教信仰所致。中国人的哲学就是圆的哲学。
1
960．
基于这种认识‚从逆境转入顺境的大团圆‚便是中 ［4 ］ 冯梦龙．警世通言：下卷 ［Z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
956．
国人的最高审美理想。可以说‚“ 团圆之趣” 是中 ［5 ］ 济慈．济慈诗选 ［Z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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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国古代平民和统治者的共同价值观和审美趣味。 ［6 ］ 蔡仪．美学原理 ［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
5．
［7 ］ 周立 波．关 于 小 说 创 作 的 一 些 问 题 ［ A ］．论 短 篇 小 说 创 作
而“善恶标准是中国人价值观的核心。生活中的
［C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
9．
一切冲突被归结为善恶冲突‚冲突的结果一般是
［8 ］ 焦菊 隐．焦 菊 隐 戏 剧 论 文 集 ［ C ］．上 海：上 海 文 艺 出 版 社‚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或者是恶被感化‚向善转变” 1
979．
［2
0］（p．
141） 。现在我们所见到的中国白蛇传的结 ［9 ］ 李渔．闲情偶寄 ［ M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七） ［ M ］．北
局便是这种价值观的必然体现：一种结局是“状元 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
959．
［1
0］ 契诃夫．契诃夫论文学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
8．
祭塔”‚许仙的儿子许仕林得中状元‚到雷峰塔前
［1
1］ 车尔尼雪夫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论文学：中卷 ［ M ］．北京：
祭奠‚白素贞终于走出了雷峰塔‚以母子相见的大
人民文学出版社 ‚
195
6．
团圆为结局；另一种结局即是更具反抗性的赵清 ［1
2］ 乐黛云．比较文学原理 ［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
198
8．
白蛇传》：小青重上昆仑山学艺‚学成后施法
阁的《 ［1
3］ 《
山海经·大荒西经》校注 ［Z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
0
力将雷峰塔毁掉‚救出白素贞‚同时将法海擒住‚ ［1
4］ 刘毓庆．女娲补天与生殖崇拜 ［J ］．文艺研究‚
199
8‚（6）．

把他塞进螃蟹壳内‚以惩恶扬善的大团圆作结。 ［1
5］ 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
2．
［1
6］ 康德．判断力批判 ［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6
4．
不管哪种结尾‚都是大快人心的喜剧性结局。由
［1
7］ 厨川白村．苦闷的象征 ［A ］．鲁迅译文集：第3卷 ［C ］．北京：
此可见‚两种不同的结局 ‚便有两种不同的审美 人民文学出版社‚1
958．
效果。 ［1
8］ 赵清阁．白蛇传 ［Z ］．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
195
6．
通过上述的研究、分析和审美比较‚可以清楚 ［1
9］ 陈 等主编．比较文学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
7．

地看出‚中国和西方均有如此相同形式的故事‚如 ［2
0］ 李春林．大团圆 ［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198
8．

此相同的母题‚如此相同的原始类型‚亦可见人心
（责任编辑：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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