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作品

解读“尹雪艳”身上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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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析白先勇的短篇小说《永远的尹雪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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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燕 倪丽
（扬州大学文学院， 江苏 扬州 ２２５００２）

【摘 要】《永远的尹雪艳》
是白先勇的代表作之一，对于这部作品，许多论者都通过不同的视角作出了精彩的评述。而笔者
认为这部小说的魅力主要在于作者塑造了一位“谜”一样的主人公尹雪艳，在她身上设置了许多谜团。本文提取了笼罩在尹雪艳
身上的诸多谜团，
紧扣小说中“
永远”这个关键词进行解读，以探索作品的深层寓意。
【关键词】尹雪艳；谜团；
永远；深层寓意

一
《永远的尹雪艳》是白先勇的短篇小说集《台北
人》的开篇之作，对于这部作品，欧阳子女士将其评
论为是《台北人》
全集中最“冷”，“嘲讽意味最浓” 的
一篇。但同时，
我认为这部小说也是其中最难解读的
一篇。《永远的尹雪艳》除了表面上构成对“社会众生
相”冷峻的嘲弄和讽刺外，又具有十分复杂的寓意。
这部小说的难解性在作者塑造了一位“谜”一样的主
人公尹雪艳，在她身上笼罩着许多谜团，只有将这些
谜团一一解开，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作品的深刻寓意。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罩在尹雪艳身上的这些谜
团：
谜团一，“总也不老”
的“万年青”
《台北人》的主题之一是，作者通过笔下各种人
物的今昔对比，揭示出时间对人类的无情摧残。在匆
匆易逝的时间面前，人类只能嗟叹 “无可奈何花落
去”，不论你是得意还是失意，不论你是叱咤风云、风
华绝代，还是默默无闻、平庸粗俗，到头来都是一样，
任时间将青春蚕食，
终化成一堆白骨。但我们在尹雪
艳身上却看不见时间留下的任何痕迹，不论是年龄
还是地位在她这里都没有“今”与“昔”之差别。小说
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尹雪艳总也不老”
， 以前她是
上海百乐门的红舞女，现在她仍是台北社交界的红
人。虽然十几年前捧她场的“五陵年少”现在是“有些
头上开了顶，有些两鬓添了霜”，有些人地位升了，有
些人降了，但她却是“连皱纹都不愿意长一根”，“不
［１］ 管人事怎么变迁，尹雪艳永远是尹雪艳”，永远妩媚、
迷人，有“自己的旋律”，“自己的拍子”，“绝不因外界
的迁异影响到她的均衡”。尹雪艳就好似一株“总也
不老”的“万年青”。
谜团二，命犯白虎的“煞星儿”
在《台北人》中，白先勇塑造了一系列活跃于风
月场所的舞女和戏子形象，如“玉观音金兆丽”（《金
大班的最后一夜》），“五宝”和“娟娟”（《孤恋花》），以
及“蓝田玉钱夫人”（《游园惊梦》）等。这些人物虽然
遭际不同，但都脱不了“怨念”、“宿命”、“冤孽”等对
她们的纠缠。金兆丽红遍“上海百乐门”，但她却注定
只爱“会脸红的男人”，薄命的五宝和娟娟落得一死
一疯，蓝田玉虽然有幸当了钱夫人，但还是因“长错
了一根骨头”造成了跟郑彦青的一段“冤孽”。而尹雪
艳更是“八字带着重煞，犯了白虎”，沾上她的男人
“轻者家败，重者人亡”：王贵生犯了官商勾结的重
罪，下狱枪毙；洪处长“一年丢官，两年破产，到了台
北来连个闲职也没捞上”；徐壮图则是间接因为她的
煞气，被工人刺死。但尹雪艳身上的煞气却总对着别

［作者简介］刘燕，女，１９７７ 年生，江苏南京人，扬州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倪丽，女，１９８０ 年生，江苏扬州人，扬州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

９２ 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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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于她却丝毫不受影响。而且，跟上述这些舞女、
二
戏子们比起来，尹雪艳的“命”也是最好的，不论是在
往日的上海还是在今日的台北，她都像“一株晚开的 《永远的尹雪艳》这部小说共有六个章节，根据
玉梨花”
， 在“上流社会的场合中以压倒群芳的姿态 故事情节，可将其分为前、后两个部分，一至三节为
绽发”。 前半部，四到六节为后半部。在小说的前半部，尹雪
谜团三，象征含义的复杂多变 艳所象征的“冰雪精灵”
， 众人的“精神安慰”其实代
在《永远的尹雪艳》这部小说中，白先勇使用了 表的是一种“上海百乐门时代永恒的象征，京沪繁华
大量的象征手法，这主要体现在主人公尹雪艳身上， 的佐证”
，“永远”
保持着那个时代的风范与魅力。“永
作者赋予了这个人物以复杂多变的象征内含。 远”是一个绝对性的时间概念，尹雪艳作为时间的定
在小说的开头，尹雪艳是个“冰雪化成的精灵， 格，暗示出白先勇想留住韶华的渴望，事实上，“尹雪
冷艳逼人”（十分契合她的名字：雪艳），在每一场“盛 艳总也不老”已经不单是一种历史中的现实，更是作
宴华筵”里，她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看得那些绅士 者有意相信的一个神话。神话中的尹雪艳是大上海
以及仕女们的眼睛都一齐冒出火来”（白先勇十分擅 风花雪月中的精灵，她的魅力就像“三月的微风”不
长使用“对比”的技巧，在这个小细节上他就用尹雪 仅能将那个时代的男男女女们“熏”得深醉其中，对
艳的“冷”来反衬众人的欲望之“火”）。到了台北后， 于现在这些或失意，或得意的“台北人”，尹雪艳仍是
尹雪艳又成了众人的精神安慰，她在自己 “刻意经 他们的精神安慰。她坐落在台北“仁爱路”
（对众人的
营”的新公馆里殷勤地招待着客人们。每一位客人， 仁慈、
关爱）上的新公馆，“从来不肯把它降低于上海
不论“
旧雨新知”，不分“尊卑老幼”她“都招呼得妥妥 霞飞路的排场”，尹公馆成了这些人的“世外桃源”，
帖贴”。对于那些失去青春、财富、地位的“老朋友”， 让他们忘记了“台北市的阴寒及溽暑”。她“几句苏州
尹雪艳更是“施以广泛的同情”，聆听他们的牢骚及 腔的上海话”就能安抚肉身渐腐、命运乖谬的吴经
委屈，用轻柔的“吴侬软语”安抚他们的失落和焦躁 理，让其“恢复了不少自信”，而她周身透着的“上海
（如果说在前面作者突出的是尹雪艳的“冷”，在这里 大千世界荣华的麝香”也能“熏得这起往事沧桑的中
他就写出了尹雪艳的“暖”）。到了小说第三章，尹雪 年妇人都进入半醉的状态”。就连徐壮图这个“台北
艳又像是一位“通身银白的女祭司”替那些酣战在麻 市新兴的实业巨子”也无法抗拒尹雪艳的魅力。“永
将桌上的人们“祈祷和祭祀”，“这个时候，尹雪艳的 远的尹雪艳”就是众人对上海“百乐门”时代的永久
话就如同神谕一般令人敬畏。在麻将桌上，一个人的 怀念与向往，同时这里也寄寓着作者的某种 “大上
命运往往不受控制，客人都讨尹雪艳的口采来恢复 海”情结，毕竟那个时代曾给过他许多美好的记忆，
信心及加强斗志”
。小说写到这里，虽然能看出作者 这些记忆已经融入到作者的血液里，并不由自主地
对尹雪艳及围绕在她周围的男女们充满了揶揄和讽 见诸笔端：“早年在上海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积累
刺，但还是向读者展示了尹雪艳比较美好的一面。可 成为一种不可磨灭的印迹，当时并不觉得有多么重
到了小说的后部，作者笔锋一转，尹雪艳便成了祸乱 要，直到开始投身写作时，才发现童年在这里所经历
人间的“妖孽”，是她间接导致了徐壮图的死，而且徐 的那些事，对于我的作品具有一种决定性的意义”。［２］
刚死，她就将目标转向了吴经理带来的两个新的“牺 但是对于这些美好的回忆，作者不是简单地沉
牲品”：余经理及周董事长。尹雪艳不禁让我们联想 醉其中，对于那个时代所怀有的挽留之情，更表现出
到“
聊斋”中那些害人性命，飨饮鲜血的妖魔，令人毛 他对以往年代的尊重，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尊重他才
骨悚然。 能更加清醒地面对残酷的现实，并通过尹雪艳之口
以上，笔者简单提取出罩在尹雪艳身上的诸多 冷静地告诫那些沉迷往昔繁华的红尘男女：“‘人无
谜团。因为这些谜团在作品中存在着复杂的关联，将 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又能保得住一辈子享荣华，
它们分开进行一一解析，有可能会影响对作品的整 受富贵呢”。但深陷俗世中的人们，谁不是盲目自欺
体理解，且易造成论述上的重复。因此本文在解析的 地贪恋着虚空的人生，沉湎于美好的往事，陷入暂时
过程中抓住了“永远”一词，“永远”作为小说的标题， 的安乐与欢娱中，避免面对“终归一死”的现实。但
深具内涵，紧扣主题，其寓意贯穿作品始终，是理解 “总也不老”的“万年青”是白先勇创造的一个神话，
整部小说的关键词，也是解开谜团的钥匙。 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中，死亡才是人类永远无法逃 ９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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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的宿命（这也许是“永远”一词在小说中的另一层
深义）。
在小说前半部，作者对尹雪艳所象征的上海“百
乐门”的辉煌时代既有着深深的惋惜与眷恋，同时他
也通过这个人物起到了劝诫、警醒世人的作用。但到
了小说的后半部，尹雪艳却成了一个“妖孽”的象征，
红颜祸水，
扰乱人间。为什么在一个人物身上会有如
此大的反差，这主要在于小说主题的复杂多义。在小
说的前半部，作者就写到了尹雪艳身上的煞气，王贵
生和洪处长都因她而死的死，败的败，到了小说后半
部更详写了尹雪艳“害”死徐壮图的一段经历。而她
在小说最后对吴经理说的一句话：“干爹，快打起精
神多和两盘。回头赢了余经理及周董事长他们的钱，
我来吃你的红！”更让人觉得惊心动魄，惊恐于尹雪
艳的毒辣，预示了吴、余、周三个男人的在劫难逃。对
于尹雪艳作为“妖孽”（或“死神”、“幽灵”）的象征喻
义，欧阳子女士曾作过十分精彩、详细地评论，在此
也无须再做过多的赘述。笔者所关注的是作者通过
尹雪艳这个人物，对人类的欲望及人性的弱点所进
行的嘲讽和批判。
小说中王贵生、洪处长和徐壮图被尹雪艳“克”
得一死一败，但我们却看不到尹雪艳对他们有什么
直接的伤害，其实所谓的“煞气”
、 “妖孽”在现实中根
本不存在，它们只藏在人类心里，“人便是吃人的
狼”。对于这些男人来说，尹雪艳就是他们财富、
欲念
的投射物，他们贪恋着尹雪艳的美色，对她的“煞气”
追奇猎险，并通过这些追逐炫耀自己的财富和权力。
“王贵生拼命地投资，不择手段的赚钱，想把原来的
财富堆成三倍四倍，将尹雪艳身边的那批富有的逐
鹿者一一击倒，然后用钻石玛瑙串成一根链子，套在
尹雪艳的脖子上，把她牵回家去。”而洪处长则用了
他在上海金融界“热可炙手”的权势和地位将尹雪艳
“
赢”了回去。“逐鹿”二字多用在成语“逐鹿中原”中，
原出于 《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
之”
。“逐”即“追赶”，“鹿”指所要围捕的对象，常比喻
帝位、政权。指群雄并起，争夺天下。作者在这里用到
“逐鹿者”既有讽刺、夸张之意，也影射了财富、权利
之争，而“套”、“牵”、“赢”这些字眼则暗示出王、洪将
尹雪艳仅当作一个物件来占有。但尹雪艳对这一切
是冷眼旁观、却了然于胸。当王贵生对她说“如果用
他家的金条儿能够搭成一道天梯，他愿意爬上天空
去把那弯月牙儿掐下来，插在尹雪艳的云鬓上”时，
９４ 尹雪艳却已 “慢条斯理地将一枚枚涂着俄国乌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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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月牙儿拈到嘴里去”了。
美色对所有的男人都永远有着致命的诱惑，不
论是王、洪这等追名逐色的俗物，还是徐壮图这种
“具有丰富的现代化工商管理的知识”，“家庭美满、
事业充满前途”的男人都无法逃脱尹雪艳的“魔爪”。
可怜的徐太太却幻想“道行高深”的吴家阿婆能拯救
徐壮图，而吴家阿婆的一番“宏论”却更令人感到愚
不可及：“
褒姒、妲己、飞燕、太真——
—这起祸水！你以
为都是真人吗？妖孽！凡是到了乱世，
这些妖孽都纷
纷下凡，扰乱人间。那个尹雪艳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
西变的呢！”历史上因宠信美色而导致的国破家亡比
比皆是，“褒姒、妲己、飞燕、太真”都是著名的红颜祸
水，也许她们确实是借用权势来满足一己贪欲，也或
许她们只是好色男人们的玩物，命运凄惨，历史永远
也无法给我们以真相，但它却将主要罪责都推到这
些女人的身上：“红颜祸水”、“妖孽造乱世”。孰不知
如果人类自身的贪婪、色欲及自私不得到控制的话，
类似尹雪艳这样“妖孽”们就永远会祸害人间（这或
许也是“永远的尹雪艳”之“永远”的又一种含义）。虽
然人类如此愚昧无知，自私贪婪，但尹雪艳却仍怀着
一颗悲悯之心，“像个通身银白的女祭司”
，替他们
“祈祷和祭祀”。而站在尹雪艳身后的其实是作者本
人，他借尹雪艳之眼悲天悯人的看着 “这一群得意
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曾经
风华绝代的客人们，
狂热的互相厮杀，互相宰割”。
张同道在评论穆旦时曾说过 “评说穆旦的痛苦
在于，穆旦丰富得几乎无法概括——
—任何概括都意
味着更多的遗漏”［３］
，这句话用来评价白先勇也十分
贴切。优秀的小说是经得起一遍又一遍的推敲与解
读，而任何一种解读都无法做到完美，都总会有遗
漏，但正是因为有了遗漏才更能激起人们探求的兴
趣。尹雪艳这个人物是白先勇小说中的一个经典，永
远经得起人们的探索和解析，而这个“永远”也许才
是这部小说真正的魅力之所在。
【参 考 文 献 】
［１］ 白先勇．白先勇文集第二卷［Ｍ］．广州：花城出版
社，２００４．
［２］ 崔良乐．从《
台北人》
中的“
上海”
意象看白先勇的心
理郁结［Ｊ］．新乡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２００５（
１）．
［３］ 张同道．带电的肉体与搏斗的灵魂．［Ｊ］．诗探索，
１９９６（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