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综论

从杜丽娘形象看汤显祖的至情论
黄晓玲

DOI:10.16737/j.cnki.rwtx81281190.2017.16.003

《牡丹亭》 是一部动人的诗剧， 离奇的故事， 接、 生动、 具备强烈示范意义的举措是树立贞节牌

幻想的场景， 典雅的曲文， 超越生死的爱情， 使整
部 剧 笼 罩 在 深 厚 的 抒 情 中 。 汤 显 祖 曾 说 “一 生 四
梦， 得意处唯在 《牡丹》。”
思想， 卓越的艺术成就， 成为中国戏曲史上的经
典。
一、 怪诞的情节， 彰显深刻的思想内涵
初看 《牡丹亭》， 都会为它怪诞的情节感到惊
诧， 汤显祖说 “因情成梦， 因梦成戏。” 全剧由三
个情节结构组成： 先写杜丽娘 “生可以死”， 次写
杜丽娘 “死可以生”， 再写柳杜婚姻的成立。 三个
结 构 场 景 表 现 的 是 人 间——
—阴 间——
—人 间 ， 现
实—— —现实， 这既是杜丽娘人生追求的情
—理想——
感历程， 也是汤显祖文化探索的精神历程。
杜丽娘和柳梦梅既不是青梅竹马， 也不是一见
钟情， 杜丽娘只是游园做了一个梦， 就因梦生情，
因情而亡， 更离奇的是梦中的情人竟然真的存在，
而鬼魂竟然真能和情人相会， 杜丽娘起死回生与梦
中情人终成眷属。 这样离奇的情节结构， 却能与读
者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 原因在于 《牡丹亭》 深刻
的思想内涵： 以情反理。
的自由权利和情感价值， 褒扬像杜丽娘这样的有情
之人， 从而拨开了正统理学的迷雾， 在受迫害最深
的女性当中引起强烈反响。 千金小姐杜丽娘尚且能
突破自身的心理防线， 逾越家庭与社会的层层障
碍， 勇敢迈过贞节关、 鬼门关， 这对许多正在情关
面前止步甚至后退的女性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在当
时的社会环境中， 一方面是上流社会的寻欢作乐、
纵欲无度， 另一方面是统治阶级对女性的防范与禁
锢， 但用程朱理学来遏制人欲毕竟过于抽象， 于是
便 用 《女 鉴 》 《女 训 》 来 教 化 妇 女 ， 当 然 最 为 直
坊， 明代的贞节牌坊立得最多， 这些牌坊下镇压
的， 是一个个贞节女性的斑斑血泪和痛苦不堪的灵
《牡丹亭》 以其深刻的 魂。 《牡丹亭》 一出， 温暖了无数的女性， 激励着
千千万万 “杜丽娘” 去追求爱情和幸福。 杜丽娘如
痴如醉的爱情， 和当时无数青年男女的情感相通，
杜丽娘生生死死的追求， 对当时青年男女的爱情向
往和理想追求有着巨大的感召力， 杜丽娘的形象是
人们冲破封建枷锁， 渴望个性自由的艺术象征。
二、 情与理的冲突， 彰显人间至情
杜丽娘身上集中体现了汤显祖一生追求的至情
论： 顺应自然和生命、 发自内心的真情是美好的，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它的实现， 汤显祖的性情之
学， 根基于人的自然本性， 有强烈的个性解放色
彩。 《牡丹亭》 所表现的情与理冲突， 正是爱情作
为人的自然本性和束缚人们身心的封建伦理道德观
念的冲突。 为了张扬至情， 为了表现情与理的激烈
冲突， 杜丽娘出生入死， 这样的情感历程， 正表现
了人与社会、 理想与现实、 主观与客观之间的冲
突， 在杜丽娘身上寄托着汤显祖的理想， 杜丽娘对
《牡丹亭》 肯定和提倡人 生活环境的感受， 同汤显祖对时代和社会的感受息
息相通， 杜丽娘对爱情生生死死的追求， 是汤显祖
对理想执着追求的象征。
杜丽娘出生于官宦之家， 从小受到封建教养的
熏陶， 她的外表和行为完全符合封建教化对女性的
要求。 严父、 慈母、 迂腐的老师， 寂寞的闺阁， 使
杜丽娘生活在封建礼教的牢笼中， 父亲看管得严
密， 连她刺绣之馀倦眠片刻， 都要受到父亲的呵
责， 并连带埋怨其母 “失教”； 请塾师讲书， 也是
为了从儒教方面拘束她的身心。 杜丽娘长到十六
岁， 没见过除父亲、 老师之外的男子， 长到如花岁

9
人文天下 2017 年 8 月刊 总第 102 期
月， 竟连家中偌大的一座后花园都未曾去过， 没有
领略过后花园明媚的春光， 但杜丽娘毕竟是个少
女， 内心滚动着青春的热流， 这使她的内心情感和
生活环境格格不入， 她从 《关雎》 中发现圣人也不
讳言男女之情， 圣人之情居然和自己的青春之情相
通。 被母亲称为空冷寂静、 有花妖木客的后花园，
却让杜丽娘发现了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力量， 后花园
春色如许、 莺歌燕舞、 生机勃勃， 激起杜丽娘情感
的波澜。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
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恁般景
致， 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 朝飞暮卷， 云霞翠
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
贱！” 杜丽娘 “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却发现大好春
光被人遗弃， 真像是自己的青春被人遗弃一样， 这
是多么可悲啊！ 是伤春更是伤己。 在后花园杜丽娘
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 对自己的发现， 也就是自我
的觉醒， 青春的躁动和无人慰解的苦闷， 交织成一
股激流在内心奔突， 春色恼人、 春光困人是自然对
青春的催发。 生命应该享受青春、 快乐、 爱情， 但
爱情绝不是粗俗的欲望， 爱情应该是情与欲完美地
融合， 杜丽娘面对如此春色， 大胆地做了个白日
梦， 梦中多情的梦梅与丽娘千般爱惜、 万般温存，
梦是虚幻的， 但它带给杜丽娘情感的愉悦、 青春的
觉醒却是真实的。 梦境是欢快的， 梦醒却是痛苦
的， 杜丽娘不能容忍生命继续在无情的世界浑浑噩
噩下去， 她希望生命能像梦境一样自由， 要爱就
爱， 要死就死。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
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杜丽娘没有受到有
形的外力压迫， 她的生命不是被摧毁的， 是被这个
无情世界窒息死的。 杜丽娘临终之际， 没有表现出
对生的留恋， 而是尽情抒发了对美貌的惋惜， 对青
春的珍爱， 对此情此意无处寄托的迷惘， 对此生此
心无可依靠的怅惘。 死亡对于杜丽娘来说， 不是痛
苦的选择， 是理想的升华， 是在现实之外另辟一条
实现理想的新路。 与其不自由的活着， 还不如化作
自由的鬼魂去寻找梦中的情人， 生命的消失意味着
爱的重生， 所以， 杜丽娘没有真正的死去， 而是化
作游魂， 继续寻觅。 当杜丽娘的鬼魂终于和柳梦梅
幽会私合时， 她重生了。 梦而不至于死， 不足以表
现杜丽娘精神企望的热切和强烈， 死而不至于生，
也不足以表现杜丽娘实际追求的果敢和坚决， 做
梦、 做鬼、 做人都体现出 “至情” 无限。
10
子有情， 宁有如杜丽娘者乎！ 梦其人即病， 病即弥
连， 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 死三年矣， 复能溟
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 如丽娘者， 乃可谓之有情
人耳。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 死可
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 死而不可复生者， 皆非情之
至也。” 杜丽娘为追求美好的理想出生入死， 起死
回生， 这样的生命经历， 展示的是杜丽娘对人的感
性情欲、 人的自我生命的追求及其过程， 这与
“理 ” 是 对 立 的 ， 是 对 “理 ” 的 反 叛 ， 《牡 丹 亭 》
表现的情理冲突， 实际上是人的自然本性与封建伦
理的冲突。 在当时的社会， 要实现个性解放， 享受
正常爱情， 是不可能的， 但世间肯定会存在超越生
死的爱情， 这种至情和人性要求， 是可以冲破禁锢
人性的黑暗现实的。 因此， 汤显祖用杜丽娘的出生
入死表现理想实现的艰难和痛苦， 用杜丽娘的起死
回生歌颂人性和至情的不可阻挡。
汤显祖所体现的探索精神， 是封建社会许多进
步的思想家探索精神的缩影， 但在封建意识根深蒂
固的社会， 单靠个人力量实现思想观念转变是不可
能的， 社会的保守、 封闭， 决定了观念的复古、 因
袭， 没有彻底的思想武器的批判， 也不可能实现彻
底的社会政治批判。 所以， 杜丽娘还魂回生，
“情” 就不得不向 “理” 屈服。 “鬼可虚情， 人须
实礼”， 理想的 “情” 在现实的 “理” 面前， 不堪
一击。 柳杜的爱情婚姻终落俗套： “奉 旨 完 婚 ”，
个性解放、 恋爱自由， 终落 “六宫宣有你朝拜， 五
花诰封你非分外” 的旧途。 这是汤显祖的人生悲
剧， 也是时代的悲剧。
在封建专制思想日益强化的明代中晚期， 汤显
祖倡导的 “至情” 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 《牡丹亭》
在中国文化史上却有着重大意义， 汤显祖第一次在
文学领域把 “至情” 激扬到超越传统意识的高度，
把情与理的冲突所造成的苦闷表现的淋漓尽致， 并
在对情自身的反思中对传统人性观表现出深切的怀
疑和否定， 汤显祖在文学艺术领域开辟了思想解
放、 个性张扬的新战场。
参考文献：
［1］ 袁世硕 . 张可礼 : 《中国文学史》， 中国人民
大学出版社， 2006 年版。
［ 2］ 郭预衡： 《中国古代文学史》， 上海古籍
出版社， 2000 年版。
“天下女 (作者单位： 山东艺术学院公共课教学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