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电视 2 0 23年第5期（总第421期）

论中国电视剧对“谐于里耳”
古典叙事美学原则的传承
◆孙天晨 刘 磊

摘要：
“谐于里耳”是中国叙事艺术传统与美学原则，对中国传统文学艺术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也为当前国产电视剧创作更好地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提供了策略路径。
“草蛇灰线”的叙事承
接技巧、
“起凤头”与“登场亮相”的开篇叙事法则、
“大团圆”与“反团圆”式的叙事结局等为代表的中
国传统叙事方法和技巧正形构起中国电视剧通俗化与日常性的叙事形态、人物形象、情感表达与美
学特质等，使中国电视剧在反映社会现实，展现时代内涵的同时，彰显了“贵浅显”“重情教”的中国
叙事艺术传统。
关键词：中国电视剧 传统叙事艺术 谐于里耳 叙事策略 美学价值
DOI:10.16531/j.cnki.1000-8977.2023.05.004

绿天馆主人（冯梦龙）在《古今小说序》中提到，
一、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中国电视剧的叙事
“唐人选言，入于文心，宋人通俗，谐于里耳”“天下
脉络与踪迹
文心少而里耳多”①。
“里耳”意同“俚耳”，即百姓之
耳，可引申为接受度。冯梦龙认为，百姓更易接受通 “草蛇灰线”的提出者金圣叹认为，叙事的结构
俗性的艺术作品，所以天底下的文学艺术作品多下 应该工整，由字到句，由章到部都应该有规范。简单
里巴人，而少阳春白雪。李渔在《闲情偶寄》中也强 来说，
“草蛇灰线”即是伏笔铺陈，是对即将发生的事
调词曲创作要浅显易懂，
“话则本之街谈巷议，事则 件进行的含蓄暗示，不露痕迹地串联起情节的因果逻
取其直说明言”②。由此可见，古代的文论家们早已 辑。笔者借用“草蛇灰线”这一传统叙事方式来考察
注意到叙事艺术创作的通俗性，讲求贴近百姓的现 中国电视剧中的叙事承接技巧，一是意在通过捕捉国
实生活，叙事要直截了当，要与大众的审美要求和接 剧中传统叙事技巧“草蛇灰线”般的踪迹，研究叙事
受水准相适应。 艺术传统中的文体技巧向叙事技巧的转化与实践；二
而当下中国电视剧的叙事策略、美学价值正显 是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为起点，探索叙事艺术情
示出一种“谐于里耳”的中国叙事艺术传统。正如有 节之间的承接技法与其在情节建构上的作用。
学者所言的那样，
“电视剧的创作宗旨就是创造出便 在古典 小说中，往 往 使 用重复 的 韵 文 节 奏 来
于观众理解，即更富观赏性的叙事作品。”③当下中 作为承接的叙事策略，以使情节产生延宕，并完成
国电视剧的艺术创作正根植于人世间，多维度地讲述 文体技巧向叙事技巧的转化。例如，四大名著中的
普通人的鲜活故事，描绘出一幅幅表现中国人现实 “三顾茅庐”
“三打祝家庄”
“三打白骨精”
“六出祁
生活与精神世界的世俗画卷。
“贵浅显”“重情教” 山”“七擒孟获”等都是这一典型例证。此种重复在
的叙事艺术传统在电视剧艺术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结构上使用了“串珠”的手法，以主题为线索，串联
契合了观众的审美情趣。 情节的讲故事手法，如同佛珠一般头尾相连，情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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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艺术传承与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专题

是并列平行展开。曾担任《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常，细看牵一发动全身的重要伏笔。古装电视剧《梦
（2000）编剧的刘恒曾说：
“小说和电视剧所受到的 华录》（2022）中的《夜宴图》一画，借由真假《夜宴
束缚是不一样的……电视剧更像影像化的评书…… 图》与抢图、毁图两股势力斗争，勾连出皇城司顾千
道理可以重复说。”④所以，电视剧往往通过情节的 帆、赵盼儿、欧阳旭、杨知远等人的身份与关系。
《夜
重复，反复输出主题，达到“情教”作用。 宴图》本身暗藏皇后身份之谜，在揭秘的同时也为主
例如，在电视剧《幸福到万家》（2022）中，创作 人公的身份命运埋下了伏笔。
者使用万家集团征收王庆来家土地建设污水厂这一 这些 叙事策略与电视 剧艺术在制作和 播出等
事件作为叙事伏笔，串联起主要人物的命运。王庆来 环节的通俗文化特质密不可分。正如学者贺桂梅所
因对万家集团补偿金额不满意而来找万善堂，却被 言：
“电视 剧其实是一种深度地铭刻我们日常生活
万善堂踢伤。于是，何幸福便走上了告状、打官司，讨 记忆、感觉、意念、知觉等活动中的叙事形式。”⑤
要说法之路。最终，万善堂被检察机关带走，何幸福 因此，电视剧的叙事艺术特征呈现出剧情时间线拉
也因此遭受到万传家和村里人的威胁，而不得不离 长、节奏延宕、情节和人物联系性更为紧密、故事情
开农村来到城里。这就为后来王庆来和何幸福两人 节更加层次分明，以及越来越多地取材于社会现实
的情感纠葛、矛盾产生，以及人物走向埋下了伏笔。 案例和愈发重视传播的实时性、话题度等特点。
后期，何幸福带领村民们与万家集团的污水处理厂
二、
“起凤头”与“登场亮相”：国剧开篇叙事策
违法排污而展开斗争与维权，最终将恶人绳之以法，
略与角色塑造
而万家庄也实现了山乡巨变，成为最美山乡。
除了叙事情节以外，金圣叹在评点《水浒传》 叙事艺术作品的开篇好与坏直接影响到整部作
时曾提到其中的重复出现的意象— 景阳冈的“哨 品的结构与质量。在中国传统叙事艺术当中，小说、
棒”、紫石街的“帘子”— 描写时看似无物，但实 戏曲的叙事讲求有头有尾、层次鲜明，这种传统叙事
则一拽通体俱动，这便是叙事艺术传统中的“草蛇 方式能够有条不紊地向观众交代清楚故事背景、时
灰线”法。此法在经典戏曲艺术中亦多见，如《桃花 间空间、人物关系、主要矛盾等。对于电视剧而言，
扇》中的桃花扇、
《十五贯》中的十五贯钱、
《荆钗 开篇同样重要。电视剧的开篇不仅关系到整部剧的
记》中的绣鞋，等等。 艺术水准，也影响观众对该剧的审美印象、审美期
这种意象重复的叙事策略在电视剧中也比较常 待、审美判断与观看兴趣。
见。比如，在《最后一张签证》（2017）中，小提琴不 （一）
“起凤头”：国剧开篇的叙事策略
仅仅是连接海伦和罗莎的道具，更是象征了在集中 元人乔吉曾提出，
“作乐府亦有法，曰‘凤头、猪
营那样的环境中，罗莎拉起的小提琴代表了美好的 肚、豹尾’六字是也”⑥来概括作曲的方法与准则。其
希望。
“魔术”也成为一个伏笔，盖世太保汉斯认为 中，
“凤头”就是强调作品的开头要像凤凰的头美丽
自己是一个高明的魔术师。但是由于他残忍地屠杀 鲜艳，引人夺目。由此可见，中国传统叙事艺术的开
犹太人，最终他只能在路边玩魔术，质量低下遭人 篇要求开宗明义、引人入胜，给人以美的享受。在互
唾弃。而剧中最重要的伏笔则是签证，最终时任中 联网与短视频兴起、电视节目多元发展和生活节奏
国驻捷克领事馆总领事何凤山选择冒着生命危险为 加快等多重因素影响下，国产电视剧的开篇就显得
四千多名犹太人发放中国签证。在《开端》（2022） 愈发重要。如果电视剧的开篇剧情冗长无聊、节奏拖
中，司机王兴德一直戴着的破旧手套，在主人公历经 沓、叙事线索与人物关系混乱，那么观众自然难以产
数次循环后，才得知是司机去世的女儿所留，而这 生观剧的热情，电视剧也就很难获得高收视率。
正是司机伙同妻子意欲炸毁公交的原因，
“手套”意 从叙事美学的角度来看，优秀的电视剧开篇首先
象贯穿全剧，成为主角李诗情、肖鹤云与观众初看寻 要铺陈好悬念，将线索隐藏其中，通过伏脉千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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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代电视 2 0 23年第5期（总第421期）

法牵连起后续的矛盾冲突，为观众提供合理的叙事 醒时，竟然变成了一位出生于古代社会的婴儿，并陷
逻辑与因果关系，使故事情节能够进一步展开，并兼 入一场血雨腥风的追杀中。
《隐秘而伟大》（2020）
顾情节发展逻辑与人物行动逻辑之间的适恰性。例 的开场反套路地塑造了一个丑态频出的警察形象，但
如，在电视剧《狂飙》
（2023）开篇，编导者就采用了 其最终成长为一名本领过硬的谍报工作者，这种人
双线叙事策略，即2021年省教育整顿指导组下沉来到 物塑造更关注人物的内心成长变化，更容易让观众
京海进行教育整顿与2000年高启强和安欣相识过程 产生亲近感和真实感。
这两条叙事时间线相互映衬发展，将过去的事件作为 （二）
“登场亮相”：中国电视剧的角色塑造技巧
当下的铺垫，并以引出观众的疑问，高启强如何从一 在中国戏曲中有一个术语叫作“出场角色”，也
个卖鱼的小商贩成为一个涉黑组织的头目，安欣如何 有自报家门、副末开场、先宾后主等开场方法，这些
从一个刚正不阿的青年成为满头白发、油滑、唯唯诺 都是意在强调人物出场必须做到生动鲜明、精彩突
诺的人。另外，导演在《狂飙》第一集中也设置了多个 出，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从民族传统艺术角度出
伏笔。比如，赵立冬认为此次指导组来督导整顿不过 发，夏衍 认为电影创作 在“人物登场之后，要 注意
是“顶多一阵风”，预示了这个人的立场；京海市政协 三件事情：一、交代；二、性格；三、入戏”⑦。徐昌
副主席龚开疆因督导组的到来而被吓死，证明了京海 霖同样认为人物的出场要恪守“脸相明白、性格见
的水很深；招待所的羽毛球馆改成了乒乓球馆也预示 彩”⑧的基本原则。同样，电视剧中的人物出场设置
了京海政法队伍本身出现了问题，等等。电视剧《三 也要达到此种艺术效果。反之，人物不仅会失去性
体》（2023）开篇悬念与线索铺陈环环相扣，物理学 格特征，观众也无法入戏。
家杨冬自杀前所留下的“物理学不存在”的遗书，物 中国传统戏曲、小说的人物出场多采用先主后
理学家汪淼眼前不断跳动的幽灵倒计时等。这样的开 宾的方法，但也有先宾后主的写法，比较典型的便是
篇设计使得情节环环相扣，更加引人入胜。 《三国演义》中的“三顾茅庐”。这种先宾后主的写
其次，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电视 剧开篇要 法既可以突出主人公的人物性格，又可以给观众造成
具有强吸引力的开场事件或制造出高能、有料的场 一种神秘感，从而使得观众对这一角色产生更高的期
面。例如，电视剧《潜伏》（2009）第一集就展现了余 待。例如，在电视剧《赘婿》
（2021）中，先是原本商战
则成刺杀叛逃的李海丰；
《琅琊榜》(2015)第一集中 小说的主人公江皓辰登场，后因编辑要求作者结束江
的梅长苏回忆梅岭血战“赤焰军”几乎全灭的场景； 皓辰的故事，主人公宁毅才出场。在《狂飙》中，先是
《隐秘的角落》（2020）中张东升将岳父岳母推下山 省教育整顿指导组下沉到京海进行教育整顿，介绍出
崖；《沉默的真相》（2020）中警方在一男子的行李 徐忠、纪泽、赵立冬、孟德海、安长林、龚开疆等次要
箱内发现了一具尸体；
《叛逆者》（2021）开篇雨夜紧 人物，后因徐忠、纪泽在自查自纠表中发现安欣表格
张刺激的抓捕情节，等等。 填写详细，便单独约其见面，主角安欣才登场。
最后，有趣独特的人物设定也是电视剧开篇能 实出、虚出也是中国传统叙事艺术中人物出场
够迅速吸引观众的重要叙事策略之一。例如，
《和平 的重要方法之一，并广泛应用到电视剧的人物出场
饭店》中的黑瞎子岭二当家王大顶一出场就带有鲜 和角色塑造当中。实出是指人物的出场带有明确的
明的喜剧色彩，人物诙谐幽默，既突破了传统人设， 动机、目的、动作、任务等，以起到刻画人物关系，引
也适应当下青年观众的欣赏口味。另外，该剧人物性 发矛盾冲突，推动情节发展等作用。例如，
《伪装者》
格鲜明、身份莫测，加之饭店内几组人马的对峙与 （2015）中明台在前往香港的飞机上意外救了军统
博弈，更是让剧情扣人心弦、悬念迭起。
《庆余年》 特工王天风一命。因此，王天风十分欣赏明台的聪慧
（2019）男主角范闲原本是现代社会中一位身患重 果敢，于是对其着力加以培养并委以重任，但明台一
症肌无力的将死之人，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再度清 颗赤诚爱国之心却未由此改变。虚出是指人物未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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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出场之前，先由他人提起其姓名、身份特征、性格
特点、主要经历等，先加以描述，以作伏笔和铺垫，
加深观众印象。在《山海情》（2021）中，福建扶贫干
部陈金山与马得福在派出所的一番对话为菌草专家
凌一农的出场做好了铺垫，让观众通过两人的对话
初步了解到凌一农的身份和此行目的等。
金圣叹在评点《西厢记》时将绘画传统中的“烘
托法”借用到小说评点之中，意为以侧面烘托描写
人物，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生动。国产电视剧的人
物塑造也借用了这一手法。例如，在电视剧《心术》
（2012）中，当刘晨曦医生陪女儿做透析时，他却要
随时离开女儿而去救助患者，突出表现他的医者仁
心，但面对女儿的重病和妻子的抱怨，刘晨曦也常常
感到力不从心，也有着普通人的无奈与痛苦。该剧通
过重点书写刘晨曦作为父亲和丈夫的一面，使医生
这一角色更加立体化。
《安家》（2020）则通过置换
新房的博士夫妇、阚文涛为情人买房子、操劳半生为
儿子买房的包子铺老夫妻等来烘托表现出房似锦、
徐文昌对于工作、生活的态度以及价值观念。
三、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大团圆”叙事的
情感意义
由于中国人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
果 报 应，因此，建 立在 民 族传 统 文化 与心理 上 的
“大团圆”叙事模式就成为中国传统小说、戏曲等
艺术所推崇的叙事范式和审美结构。
“大团圆”叙
事 模 式 在 唐代 开始 兴起，到元明清 时期已至 空 前
繁荣，在后世的文学艺术创作中仍然影响巨大。例
如，
《窦娥冤》中窦娥最终沉冤昭雪；《西厢记》中
张生和崔莺莺冲破重重阻挠终成眷属；《牡丹亭》
中杜丽娘死而复生，与柳梦梅永结同心；《赵氏孤
儿 》中赵氏孤儿杀死 屠岸贾，报仇雪恨，等 等。李
渔曾在《闲情偶记 》中提 到戏曲的“大收煞”要有
“团圆之趣”。他认为：
“水穷山尽之处，偏宜突起
波澜，或先惊而后喜，或始疑而终信，或喜极信极
而反致惊疑。务使一折之中，七情俱备，始为到底不
懈之笔，愈远愈大之才，所谓有团圆之趣者也”⑨。
李渔所强调的“团圆之趣”是指故事情节的曲折离
电视艺术传承与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专题
奇、结构的严谨完整不过是内容铺垫而已，圆满的
结局才是故事真正的旨归。
一般来说，
“大团圆”叙事往往采用先悲后喜、
先离后合、先祸后福的叙事模式，主人公在历经磨难
之后终获幸福，而恶人也终遭惩罚或改过自新，所强
调的是结局的皆大欢喜。这种“大团圆”叙事模式显
然是与“亲和”“圆融”的中国文化精神和中国人期
盼美好、和谐、圆满的现实生活密不可分的。王国维
就把“大团圆”叙事纳入民族文化和审美范畴中加
以观照，他在评论《红楼梦》的美学价值时就认为，
中国人具有一种乐天精神与现世的审美心理。
“吾国
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
曲小说，无往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
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⑩同样，李
泽厚也将中国传统文化归结为一种“乐感文化”。从
某种意义上讲，中国传统小说、戏曲的“大团圆”叙
事揭示了其蕴含的“矛盾终得以消解，秩序终将重
建”的深层次“文化—心理”结构。
这种民族文化与审美心理自然深刻地影响到了
国产电视 剧的创作。正如有学 者所说的那样，
“中
国古代戏曲、小说中的‘大团圆’套路已经在历朝历
代的传承中延 续了下来，甚至成了一种‘集体无意
识’而潜伏在中国人的审美心理深层，这样一种‘大
团圆’审美心理积淀无疑又影响着任何一种艺术样
式的审美把握，诱发着形式化、具象化的艺术审美
风格。” 11 从创作角度来看，
“大团圆”叙事模式业
已成 为当下国产电视 剧的主流 叙事 模 式 之一。例
如，
《小别离》（2015）、
《虎妈猫爸》（2015）、
《小
欢喜》（2019）等家庭教育题材电视 剧的结局都为
充满教育焦虑的家长最终与孩子和解。
《双面胶》
（2007）、
《媳妇的美好时代》（2009）、
《王贵与安
娜》（2009）、
《父母爱情》（2014）等家庭伦理剧大
多以婆媳、夫妻二人矛盾最终化解为结局。毫无疑
问，
“大团圆”叙事模式下的电视剧叙事风格自然朴
实，贴近现实生活，叙事基调欢喜、幽默，叙事线索
清晰，冲突集中，更易于打动观众。
而从受众角度出发，
“大团圆”结局满足了观
众对于人生圆满、家庭和睦、善恶有报的情感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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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代电视 2 0 23年第5期（总第421期）
迎合了观众的审美心理与审美趣味。尤其是在当下
快节奏和充满变数的现实生活中，当人们的压力、
焦虑无法得到释放，现实生活中的矛盾无法得到解
决，人们的愿望无法实现时，电视剧中的“大团圆”
结局便让观众在叙事当中得了“替代性满足”。换句
话说，
“大团圆”结局为观众提供了一种精神慰藉或
情感宣泄、移置的途径。
“圆满的结局反映了受众最
为普遍和最为朴素的审美趋向和价值观念，体现了
对于真善美的本能追求。在大众文化消费至上的年
代里，
‘大团圆’结局的回归，带给受众以满足的心
理感受，迎合了我国公众传统的审美心理，符合中国
人传统的伦理理念和道德主旨，也符合观众的审美
期待。” 12 的确，电视剧中的“大团圆”结局以一种近
乎完美方式解决了现实生活中一系列令人棘手的问
题，如中年危机、情感危机、家庭矛盾、生活压力、代
际冲突等，缝合了观众的现实和情感创伤，在带给观
众以希望的同时又实现了价值引领。
四、开放结局与悲剧结局：
“反团圆”叙事的美
学意义
近年来国产电视剧的“大团圆”叙事模式也造
成了一些电视剧结局突兀、矛盾过度弥合、现实感缺
乏，人物与故事情节呈现程式化、模式化、同质化倾
向等问题。艺术贵在创新，叙事技巧随社会观念变
迁和观众审美变化同步变迁发展。现今，创作者也注
意到这些问题，创作出一些不乏突破传统桎梏，采取
“反团圆”叙事的电视剧。
“反团圆”的叙事策略的
表现形式大致可以分为开放式结局与悲剧结局两种。
“大团圆”与“反团圆”的收束技巧共同组成了中国
电视剧结局的叙事技巧，并将在电视剧的未来发展
中继续塑造电视剧的民族特性。
（一）
“不写之写”的开放式结局
“不写之写”是传统叙事中的重要修辞方式，即
在关键的情节段落刻意留白，以笔法的省略处理情
节中的虚实关系。比较典型的文本便是《左传》中的
“郑伯克段于鄢”一篇，作者左丘明耗费众多笔墨描
述郑庄公与母兄之间的矛盾，而对于战争的部分仅
用“公伐诸鄢”四字代过，刺激读者自发产生相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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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此外，
《三国演义》中的“温酒斩华雄”“三英战
吕布”，
《红楼梦》中林黛玉焚诗断情，气绝之前只留
下“宝玉，你好……”，而“好”字之后竟无下文，这
些桥段无不引得后人引申联想，反复品鉴。
电视剧的编导人员通过使用“留白”的“不写之
写”笔法，即不直接给出故事结局，而是委婉含蓄地
展现情节走向和人物命运，产生出一种开放式结局，
制造悬念，带给观众一种富有新意和无限遐想的结
尾方式，打破审美心理定式和传统思维模式。例如，
电视剧《潜伏》（2009）的结尾段落，翠萍抱着孩子
站在山头上，眺望远处，苦苦等待丈夫余则成的归
来，另一方面余则成又组建了新的家庭，开始了新的
潜伏任务。这样的结局极大地凸显了地下工作者的
牺牲、奉献和残酷的斗争生活。这种结尾显然要比
“大团圆”结局更能触发观众的内心情感。
《白夜追
凶》（2017）的结尾同样耐人寻味，可作两种解读。一
是弟弟关宏宇洗脱罪名、哥哥关宏峰被抓；二是弟弟
关宏宇顶替了被抓进去的哥哥关宏峰。
《我是余欢
水》（2020）的开放式结局处理也挑战了既有的审美
定势，余欢水从一个失败者摇身成为人生赢家，但看
似美好的结局却有着三种解读方式：一是余欢水确
实走上了人生巅峰；二是这一切只是濒死之际余欢
水的臆想；三是余欢水看到的皆为假象，即将进入下
一次的轮回。而看似矛盾的三个结局，实质上并未脱
离该剧对人即使身处危机之中，也要努力生活这一主
题的表达。
（二）悲剧补偿：心灵的升华
除了开放 式结局之外，悲剧式结局也是“反团
圆”的叙事技巧之一。学者刘传寅曾批评中国戏曲
中的“大团圆”结局，
“长于心理补偿而拙于热情鼓
荡……削弱了悲剧的刺激力和震撼人心的程度，导
致了悲剧的‘弱化’” 13 。相较于“大团圆”的收束方
法，悲剧式的结局既可以给人以壮美和崇高之感，激
发起观众对人物遭遇不幸的怜悯之情，又能让观众
感佩悲剧人物身上的力量与坚毅，同时也更易升华
主题，更具现实感，使人印象深刻。正如朱光潜曾在
《悲剧心理学》中所提到的悲剧对于人的心理作用，
“悲剧在征服我们和使我们生畏之后，又会使我们

振奋鼓舞。在悲剧观赏之中，随着感到人的渺小之
后，会突然有一种自我扩张感，在一阵恐惧之后，会
有惊奇和赞叹的感情。” 14 只有遗憾、不完美的结局
才会令人无限回味、怅然若失、慨叹命运，达到朱光
潜所说的“悲哀的秀美”的美感。同时，悲剧性结局
在让观众感受到命运的压迫、自身渺小的同时，也焕
发出一种崇高庄重美。
悲剧性的结局在中国传统叙事章法中很常见。
例如，中国四大民间传说故事，
《牛郎织女》《孟姜
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都是以悲
剧为结局。悲剧性结局也成为电视剧中重要的叙事
策略之一，并成为收视流量的密码。例如，
《步步惊
心》（2011）结局是因为误会，若曦在临终前也没有
等到四阿哥。
《甄 传》（2011）中甄 与果亲王相
爱，但因营救父亲和腹中骨肉而忍痛与果亲王断绝
关系，但皇帝仍察觉到甄 与果亲王的私情而将果
亲王杀死，甄 也选择弑君报仇。在电视剧《琅琊
榜》（2015）中，背负血海深仇的梅长苏以病弱之躯
平反冤案，铲除佞臣，辅佐明君上位，但还是因皇帝
昏庸，敌军入侵，梅长苏不得不亲自出征，为国捐躯，
梅长苏与青梅竹马的霓凰郡主始终也没能走到一
起。
《周生如故》（2021）中周生辰一生精忠报国，但
却惨遭陷害，蒙受乱臣贼子之冤，其与 时宜互相爱
恋，但又只能发乎情止乎礼。
五、结语
优秀的电视剧要回应当下性与民族性两个重要
命题。当下性是要求电视剧面向当代，面向观众，反
映社会现实，展现时代内涵。民族性是要求对照观众
的深层心理，欣赏并借鉴中国文化艺术传统。中国传
统文化中对伦理诉求的强调和对和谐之美的内在追
求，对中国电视剧题材的选择、叙事策略、人物形象
塑造、美学价值等都具有重要的影响力。中国电视剧
创作者不断求新求奇，却并不以奇犯正，在不断继承
中国叙事传统的同时，又未曾脱离时代主流价值观
念和精神追求。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艺术
文化传统在当代中国电影中的价值传承与创新发展研
电视艺术传承与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专题
究”(项目编号:20ZD1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北京电影
学院2021年度校级课题项目“影像写史、叙事美学与
未来走向：党史题材影视剧创作研究”
（项目编号：
XYJS202101）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高洪钧编著：
《冯梦龙集笺注》，天津古籍出版
社，2006年版，第80页。
②⑨[清]李渔著，郁娇校注：
《闲情偶寄》，江苏凤
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19页，第64页。
③邹韶军：作为“契约”的电视剧叙事— 长篇
电视连续剧叙事策略，
《现代传播》，2000年第3期，
第82页。
④李星文：《剧透：国剧片场秘事》，中国工人出
版社，2021年版，第138页。
“文化是平常的”— 关于毛尖的电
⑤贺桂梅：
视剧评论答黄茜问，
《文艺争鸣》，2021年第10期，第
104页。
⑥[元]陶宗仪著，武克忠、尹贵友校点：《南村辍
耕录》，齐鲁书社，2007年版，第110页。
⑦夏衍：
《写电影剧本的几个问题》，复旦大学出
版社，2004年版，第58页。
⑧徐昌霖：向传统文艺探胜求宝—电影民族形
式问题学习笔记，
《电影艺术》，1962年第1期，第19页。
⑩[清]王国维；
《〈红楼梦〉评论》，浙江古籍出版
社，2012年版，第12页。
11 卢蓉：
《电视剧叙事艺术》，中国广播电视出版
社，2004年版，第57页。
12 陈晓光、刘杰：浅析婚姻家庭剧“大团圆”叙事
模式的回归，
《当代电视》，2013年第7期，第92页。
13 刘传寅：《中国戏曲文化概论》，武汉大学出版
社，1993年版，第251页。
14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安徽教育出版社，
1996年版，第115页。
（作者孙天晨系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文化研究
院2020级博士生；刘磊系浙大宁波理工学院传媒与法
学院讲师、博士／责编：丁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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