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單元一

導讀課文
huí jiā lóng yìng tái
回家  龍 應台

導 讀
sān gè xiōng dì dōu shì wǔ shí duō suì de rén le zhè huí bǎi xià le suǒ yǒu
1 　 三 個 兄 弟 ， 都 是 五 十 多 歲 的 人 了， 這 回 擺 下 了 所 有

shǒu biān de shì qing zài qīng míng jié dài mā ma huí xiāng hóng kàn huǒ chē zhàn dà
手 邊 的 事 情，在 清 明 節帶 媽 媽 回 鄉 。紅 磡 火 車 站 大
tīng li rén cháo yǒng dòng dà duō shì bēi zhe bēi bāo līn zhe pí bāo tuī zhe dài
廳 裏 ， 人 潮 湧 動 ，大 多是 背 着 背包 、 拎 着 皮包 、 推 着 帶
gǔn lún de páng dà xíng lǐ xiāng fú lǎo xié yòu de zhǔn bèi dā jiǔ guǎng tiě lù běi
滾 輪 的 龐 大 行 李 箱 、 扶 老 攜 幼 的，準 備 搭 九 廣 鐵 路 北

回家
shàng jiù zài zhè chuān liú bù xī de gǔn gǔn hóng chén li mā ma tū rán tíng zhù le
上 。就 在 這 川 流 不息的滾 滾 紅 塵裏，媽 媽突然 停 住了
jiǎo
腳。
tā zhòu zhe méi tóu shuō zhè shì shén me dì fang
2 　 她 皺 着 眉 頭 說 ：「 這 ， 是 甚 麼 地 方？」
gē ge yuán lái jiù yí lù qiān zhe tā de shǒu zhè shí bù de bù tíng xia lai
3 　 哥 哥 原來 就 一 路 牽着 她 的手，這時 不 得 不 停 下來 ，
shuō zhè shì xiāng gǎng wǒ men yào qù dā huǒ chē
說 ：「 這 是 香 港 。我 們 要 去 搭 火 車 。 」
mā ma lù chū huáng huò de shén qíng wǒ bú rèn de zhè li tā shuō
4 　 媽 媽 露 出 惶 惑 的 神 情 ，「 我 不 認 得 這 裏 ， 」她 說 ：
wǒ yào huí jiā
「 我 要 回家 。 」
wǒ zài yì páng xiǎo shēng tí xǐng gē ge kuài zǒu huǒ chē yào kāi le
5 　 我 在 一 旁 小 聲 提 醒 哥 哥 ，「 快 走 ， 火 車 要 開 了 ，
ér qiě hái yào guò hǎi guān
而且還 要過海關 。」
shēn wéi yī shēng de dì di běn lái xiàng gè zhǔ zhì yī shī yí yàng bèi zhe liǎng zhī
6 　身 為醫 生 的弟弟本來 像 個主治醫師一 樣 背着 兩隻
shǒu zǒu zài hòu mian jiù chà shēn shang méi chuān bái páo zhè shí yí dà bù kuà qián
手 走 在 後 面，就 差身 上 沒 穿 白袍，這時 一大 步 跨 前，
duì mā ma shuō zhè jiù shì dài nǐ huí jiā de lù méi yǒu cuò kuài zǒu ba bù
對 媽 媽 說 ：「 這 就 是 帶 你 回 家 的 路 ， 沒 有 錯 。 快 走 吧 ， 不

© 牛津大學出版社 1.3
 中二單元一
rán nǐ huí bù liǎo jiā le shuō huà shí liǎn shang bú dài biǎo qíng kàn bù chū rèn
然 你 回 不 了 家 了 。 」說 話 時 ， 臉 上 不 帶 表 情 ， 看 不 出 任
hé yì diǎn qíng xù huò qíng gǎn kǒu qì què xí guàn xìng de dài zhe quán wēi sān shí
何 一 點 情 緒 或 情 感 ，口 氣 卻 習 慣 性 地 帶 着 權 威 。 三 十
導 讀

nián de zhí yè xùn liàn shǐ tā zài fù qīn lín zhōng de bìng chuáng qián dōu shēn cáng bú
年 的 職 業 訓練 使 他 在 父 親 臨 終 的 病 牀 前 都 深 藏 不
lòu
露。

mā ma yě bú kàn tā yǎn jing dīng zhe mó shí dì miàn bàn tuǒ xié bàn wēi
7 　 媽 媽 也不看 他 ，眼 睛盯 着 磨 石地 面 ，半 妥 協 、半 威
xié de huí dá hǎo nà jiù mǎ shàng dài wǒ huí jiā tā kāi bù zǒu le cóng
脅 地 回 答 ：「 好 ， 那 就 馬 上 帶 我 回 家 。 」她 開 步 走 了 。 從
回家

hòu mian kàn tā shēn qū nà yàng shòu ruò bèi yǒu diǎnr tuó shǒu bèi liǎng gè ér
後 面 看 她 ， 身 軀 那 樣 瘦 弱，背 有 點 兒 駝 ， 手 被 兩 個 兒
zi liǎng biān qiān zhe tā de bù lǚ xì suì yì xiǎo bù jiē zhe yì xiǎo bù wǎng qián
子 兩 邊 牽 着，她 的步 履 細 碎，一 小步 接 着 一 小步 往 前
zǒu
走。
péi tā zài xiāng xia sàn bù de shí hou kàn jian tā cǎi zhe suì bù xī xi sū sū
8 　 陪 她 在 鄉 下 散 步的時 候 ， 看見 她 踩 着 碎 步窸窸窣 窣
dī tóu zǒu lù wǒ shuō mā bú yào xiàng lǎo shǔ yí yàng zǒu lù lái mǎ
低 頭 走 路 ， 我 說 ：「 媽 ， 不 要 像 老 鼠 一 樣 走 路 ， 來 ， 馬
lù hěn píng wǒ qiān nǐ shǒu bú huì diē dǎo de shì shì kàn bǎ jiǎo bù dǎ kāi
路 很 平， 我 牽 你 手 ，不 會 跌 倒的 。 試 試 看 把 腳 步 打 開，
nǐ kàn wǒ bǎ jiǎo shēn qián zuò chū bèn shì bīng tī zhèng bù de jià shì
你 看 ─ 」我 把 腳 伸 前 ， 做 出 笨 士 兵 踢 正 步 的 架 式 ，
nǐ kàn jiǎo dà dà de kuà chu qu lù shì píng de bú yào pà tā zhēn de
「 你 看 ， 腳 大 大 地 跨 出 去 ， 路 是 平 的 ， 不 要 怕 。 」她 真 的
bǎ jiǎo kuà dà chū qù dàn shì méi zǒu jǐ bù yòu xī xi sū sū dī tóu zǒu qǐ suì bù
把 腳 跨 大出去 ， 但 是 沒 走 幾 步 ， 又 窸窸 窣 窣 低 頭 走 起 碎 步
lái
來。
cóng tā de yǎn jing kàn chu qu dì shì āo tū bù píng de ma cóng tā de yǎn
9 　 從 她 的 眼 睛 看 出 去 ， 地 是 凹 凸 不 平 的 嗎？從 她 的 眼
jing kàn chu qu měi yí bù dōu kě néng tà kōng ma dì di zài diàn huà li jiě shì
睛 看 出 去 ， 每 一 步 都 可 能 踏 空 嗎？弟 弟 在 電 話 裏 解 釋 ，

1.4 © 牛津大學出版社
 中二單元一
nǎo de wěi suō huò zhě yòng yào doū huì zào chéng duì kōng jiān de bù què dìng
「腦 的 萎 縮，或 者 用 藥， 都 會 造 成 對 空 間 的 不 確 定
gǎn
感。」

導 讀
sàn bù sàn dào tài yáng luò dào le dà wǔ shān hòu tou fěn hóng sè de yún xiá zhà
10 　 散 步 散 到 太 陽 落 到了大 武 山 後 頭 ， 粉 紅 色 的 雲 霞 乍
shí pēn yǒng shàng tiān zài yóu huà shì de huáng hūn guāng cǎi li wǒ men huí dào tā de
時 噴 湧 上 天，在 油畫 似 的 黃 昏 光 彩裏 我 們回 到 她 的

wò fáng tā zài wò fáng li sì chù zhāng wàng cāng huáng de shuō zhè shì shén
卧 房 。 她 在 卧 房 裏 四 處 張 望 ， 倉 皇 地 說 ：「 這 ， 是 甚
me dì fang wǒ zhǐ zhe qiáng shang yì zhěng pái xué shì zhào bó shì zhào shuō dōu
麼 地 方？」我 指 着 牆 上 一 整 排 學 士 照 博 士 照 ， 說 ：「 都

回家
shì nǐ ér nǚ de zhào piàn nà dāng rán shì nǐ jiā lou
是 你 兒 女 的 照 片， 那 當 然 是 你 家 嘍 。 」
tā zǒu jìn qiáng biān tái tóu kàn zhào piàn cóng zuǒ dào yòu yì zhāng yì zhāng
11 　 她 走 近 牆 邊 ， 抬 頭 看 照 片， 從 左 到 右 一 張 一 張
kàn guo qu bàn shǎng huí guo tóu lái kàn zhe wǒ yǎn li shuō bu chū shì bēi shāng
看 過 去 。 半 晌 ，回 過 頭來 看 着 我，眼 裏 說 不出是 悲 傷
hái shi kōng dòng wǒ fǎng fú tīng jian chuāng wài yǒu yì zhī xì xiǎo de xī shuài dī
還 是 空 洞 ─ 我 彷 彿 聽 見 窗 外 有 一 隻 細小的蟋 蟀 低
dī zài jiào xià chén de xī yáng pèng dào dà wǔ shān de léng xiàn pēn chū mǎn tiān hóng
低 在 叫， 下 沉 的 夕 陽 碰 到 大 武 山 的 稜 線 、 噴 出 滿 天 紅
xiá de nà yí kè sēn lín li de xiǎo dòng wù shì fǒu yě yǒu shēng yīn fā chu
霞 的 那 一 刻 ， 森 林 裏 的 小 動 物 是 否 也 有 聲 音 發 出？
hái méi kāi dēng tā jiù lì zài nà bái qiáng biān xiàng yí gè hēi sè de yǐng
12 　 還 沒 開 燈 ，她 就 立 在 那白 牆 邊， 像 一 個黑色 的 影
zi yōu yōu de shuō bú rèn de le dà wǔ shān shang zuì hòu yí dào wēi
子 ， 幽 幽 地 說 ：「 …… 不 認 得 了 。 」大 武 山 上 最 後 一 道 微
guāng yuè guò miǎo máng cóng chuāng lián de fèng li shè jin lai gāng hǎo yìng chu le tā
光 ， 越 過 渺 茫 從 窗 簾 的 縫 裏 射 進 來 ， 剛 好 映 出了 她
huī bái de tóu fà
灰 白的 頭 髮 。
huǒ chē huá kāi le chuāng wài de shì jiè xùn jí wǎng hòu tuì fǎng fú yǒu rén
13 　 火 車 滑 開了， 窗 外 的 世 界 迅 急 往 後 退 ， 彷 彿 有 人
méi dǎ zhāo hu jiù àn xia le diàn yǐng jiāo juǎn kuài sù dào dài bù zhī shì kuài sù dào
沒 打 招 呼 就 按 下 了 電 影 膠 捲「 快 速 倒 帶 」
，不知 是 快 速 倒

© 牛津大學出版社 1.5
 中二單元一
wǎng guò qù hái shi kuài sù zhuǎn xiàng wèi lái zhǐ jiàn tā yí mù yí mù cóng yǎn qián
往 過 去 還 是 快 速 轉 向 未 來，只見 它 一 幕 一 幕 從 眼 前
fēi kuài shì qù
飛快逝 去 。
導 讀

yīn wèi shì wǎn bān chē dà bàn lǚ zhě yí zuò xià jiù yǎng tóu jiǎ mèi xiàn
14 　因 為 是 晚 班 車，大 半 旅 者 一 坐 下 就 仰 頭 假 寐 ， 陷
rù chén jìng ràng huǒ chē wǎng qián xíng shǐ de hōng lóng jù xiǎng jué dìng le yí qiè
入 沉 靜，讓 火 車 往 前 行 駛 的 轟 隆 巨 響 決 定了一 切。

mā ma shǒu zhuā zhe qián zuò de yǐ bèi chàn wēi wēi zhàn le qǐ lái tā kàn kan qián
媽 媽 手 抓 着 前 座 的 椅 背，顫 巍 巍 站了起 來 。 她 看 看 前
fāng yí zòng liè zuò wèi shēn xiàng mó hu de yuǎn chù tā zhuǎn guo shēn lái kàn wǎng
方，一 縱 列 座 位 伸 向 模 糊 的 遠 處 ；她 轉 過 身 來 看 往
回家

hòu fāng liè chē de mén jǐn jǐn guān zhe kàn bu jiàn mén hòu tou de shēn qiǎn tā
後 方，列 車 的 門緊 緊 關 着，看 不 見 門 後 頭 的 深 淺 。 她
kàn xiàng chē xiāng liǎng cè chuāng wài bù lián dōu yǐ lā shang zhǐ yǒu dòng dàng bù ān
看 向 車 廂 兩 側 窗 外，布 簾 都已 拉 上 ，只 有 動 盪 不 安
de guāng hū míng hū miè shí qiáng shí ruò suí zhe huǒ chē bēn chí de sù dù xiàng
的 光 ，忽 明 忽 滅 、 時 強 時 弱，隨 着 火 車 奔 馳 的 速 度 像
shǎn diàn yí yàng dǎ jī jin lai tā jǐn jǐn zhuā zhe yǐ bèi wéi chí shēn tǐ de píng
閃 電 一 樣 打 擊 進 來 。 她緊緊 抓 着 椅 背，維 持 身 體 的 平
héng rán hòu tā kāi shǐ wǎng qián zǒu wǒ jǐn gēn zhe yì bù yì qū yì zhī shǒu
衡 ，然 後 ， 她 開 始 往 前 走 。 我緊 跟 着 亦步亦 趨 ， 一 隻 手
dā zhe tā de jiān bǎng fáng tā diē dǎo què jiàn tā yòng lì de bá kāi wǒ de shǒu
搭 着 她 的 肩膀 ，防 她 跌 倒， 卻 見 她 用力 地 拔 開 我 的 手，
zhuǎn shēn shuō nǐ fàng wǒ zǒu wǒ yào huí jiā tiān hēi le wǒ yào huí jiā tā
轉 身 說 ：「 你 放 我 走 ， 我 要 回 家 。 天 黑 了 我 要 回 家！」她
de yǎn jing xù mǎn le lèi guāng shēng yīn qī cè
的 眼 睛 蓄 滿了淚 光 ， 聲 音 悽 惻 。
wǒ bǎ tā bào jin huái li bǎ tā de tóu àn zài wǒ xiōng kǒu jǐn jǐn de yōng
15 　 我 把 她 抱 進 懷 裏 ， 把 她 的 頭 按 在 我 胸 口， 緊 緊 地 擁
bào tā yě xǔ wǒ shēn tǐ de nuǎn dù kě yǐ ràng tā shāo shāo ān xīn wǒ zài tā
抱 她，也 許 我 身體的暖 度 可以讓 她 稍 稍 安 心。我 在 她
ěr biān shuō zhè bān huǒ chē jiù shì yào dài nǐ huí jiā de zhǐ shì hái méi dào mǎ
耳 邊 說 ：「 這 班 火 車 就 是 要 帶 你 回 家 的 ， 只 是 還 沒 到 ， 馬
shàng jiù yào dào jiā le zhēn de
上 就 要 到家了 ， 真 的 。 」

1.6 © 牛津大學出版社
 中二單元一
dì di duó le guò lái wǒ men mò mò duì wàng shì de wǒ men dōu zhī dào
16 　 弟 弟 踱 了過 來 ， 我 們 默 默 對 望 ； 是 的 ， 我 們 都 知 道
le mā ma yào huí de jiā bú shì rèn hé yí gè yǒu yóu dì qū hào yóu chāi zhǎo
了 ： 媽 媽 要 回 的「 家 」
，不是 任 何一 個有郵遞區號 、郵差 找

導 讀
dé dào de jiā tā yào huí de jiā bú shì kōng jiān ér shì yí duàn shí guāng
得 到 的 家 ， 她 要 回 的「 家 」
， 不 是 空 間， 而 是 一 段 時 光 ，
zài nà ge shí guāng de lóng zhào li nián yòu de hái zi zhèng zài zhuī zhú xiào nào chú
在 那 個時 光 的 籠 罩 裏 ，年 幼的 孩 子 正 在 追 逐 笑 鬧、 廚

fáng li zhèng chuán lái jiān yú de zī zī xiāng qì zhàng fu zhèng cóng tā shēn hòu wǔ
房 裏 正 傳 來 煎 魚 的滋 滋 香 氣 、 丈 夫 正 從 她 身 後 捂
zhe tā de shuāng yǎn yào tā cāi shì shéi mén wài yǒu rén gāo hǎn xiàn shí guà hào ná
着 她 的 雙 眼 要 她 猜 是 誰 、 門 外 有 人 高 喊「 限 時 掛 號 拿

回家
yìn zhāng lái
印 章 來 」……
mā ma shì nà ge dā le shí guāng jī qì lái dào zhè li dàn shì zài yě zhǎo
17 　 媽 媽 是 那 個 搭 了「 時 光 機 器 」來 到 這 裏 但 是 再 也 找
bú dào huí chéng chē de lǚ rén
不 到回 程 車 的 旅 人 。
wén zhāng yuán chū chù lóng yìng tái rén zài ōu zhōu
─ 文 章 原 出處 ： 龍 應台《 人 在 歐 洲 》
tái běi shí bào wén huà 1997 nián yè 46-49
（台 北 ： 時 報 文 化 ， 1997 年 ， 頁 4 6-49。 ）

© 牛津大學出版社 1.7